《阴阳行使录》 一 嬴季(壹) 中元节,也就是俗称的鬼节,晚上的天色刚刚全部暗下来,路上基本就没有了人影,路边不时有还在燃着的火堆,有风吹过的时候,随着旁边的树林里传出来刷拉拉的声音,地上的黄纸飘起来,飞到火堆里,火焰忽地燃起来,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有谁在烧什么东西一样,但是却看不到人影。 原本应该安静的过去这一夜的马路上,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穿着浅青色的长裙的女生双手负在身后互相握着,轻轻地点着脚步向前走,黑发在背后左右甩着,她时不时还停下来脚步四处看看,空无一人的路上,这样的场景说实话有些恐怖。 女生突然站在一个地方,手里重复一下一下地将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然后再松开的小动作,一边四处找着什么,一边有些不解地喃喃道:“不会是给错地址了吧?” 但是下一瞬,她的表情突然变化,一双尤为清澈地眼镜微微眯了起来,轻笑道:“原来藏在这里啊?” 话语刚落,她突然慢慢地蹲下身来,从地上捡了个石子扔到了一个火堆里,有些不屑地说道:“别躲了,出来吧。” 本就已经快要燃尽的火焰被扔下的石子砸的突然一晃,渐渐熄了下去,女生站起身来等了好一会儿,那个地方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女生皱了皱眉,抬脚走到了火堆后面的一个土包的旁边,冷声说道:“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躲起来真的没有用的。” 她刚刚在那个地方站定,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那个后面出来,说是从土包的后面冲出来,事实上那个不到人的膝盖高度的土包根本就藏不住任何一个人的。 一个应该是人形的生物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一样,连借力的东西都不需要,带着一声凄厉的男人的尖叫,直接从土里飘了出来,两只手在头顶的地方手腕并拢对着女生的脖颈冲了过去。 比那道身影更快的,是女生侧了侧身躲过去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女生手里已经握上了一个木棍,在那道身影经过她的身前的时候,突然抬起来猛地落下,明明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棍,却在空气中带起来一道暗光,棍子抽在人体上的声音和之前差不过的尖叫声重新响起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趴在地上,用力喘着粗气,像是受到了不得了的酷刑一样,一双渗着血珠的眼睛瞪着女生的方向,充满了幽怨和愤怒,但是折腾了几下,却发现自己移动都已经做不到了。 女生整理了一下裙子蹲下身来看着那个明明趴在地上,但是草地却没有一丝弯折的痕迹的身影,是一个男人,留着及肩的长发,此时脸上带血,披头散发的趴在那里,恐怖的眼睛对于接近的女生露出威胁和凶狠,身上勉强能看出来来是一件白色的衬衫,上面还沾着血迹,若是普通的女生恐怕早就尖叫着跑开了,但是女生却没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挑了挑眉戏谑道:“怎么不继续躲着了,嗯?” “你……你能看到我?”趴在地上的男人歪着头不可置信。 “现在问这种事难道不是有些愚蠢吗?”女生站起身来,在周围看了一圈,然后抬脚将一个石子提到了远处说道:“好了,你差不多也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了。” 在石子落地的地方,突然就腾起来一股白色的烟雾,从中慢慢显出来一个人形来,带着足有半臂高的白色帽子,上面画符一样写着几个字,白色的长衫在风里轻轻摇摆,透出来一股诡异,手里拿着一个提着一把白色的灯笼,在夜里发出微弱的冷色的灯光,胳膊上还挂着一串铁链,一步步向两个人走来,但是不管是手上的铁链还是踩在草地上的脚步,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男人的眼中出现惊恐,一边拼命挣扎想要离开原地,一边大喊道:“不……我不要!” 女生没理会男人的叫喊,对着走过来的白无常笑了笑,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八爷的活吗?怎么是谢七爷你来了?” 白无常比常人都要苍白几分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这不是嬴季姑娘突然召唤,在下便替他过来了吗?” “是吗?”被称为嬴季的女生显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什么,冲着不远处的树林摆了摆手,雪白的手腕上的一串红绳系着的一个银色的铃铛立刻发出了清脆空灵的声音,不多时,从树林里面跑出来一只身上带着斑纹色的小狸猫,不过只有刚出生的婴儿大小,脖颈上也带着一个同样的铃铛,一边带着脆响,那小狸猫就已经爬到了她的肩头站定,一双杏仁大小的眼睛盯着地上已经被套上了铁链的男人,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再女生肩头趴了下来。 嬴季伸出手在狸猫的肩头点了两下,然后向马路上走去,同时向身后摆了摆手说道:“那就没我什么事情了,剩下的就辛苦七爷了。” “不送姑娘了。”白无常脸上总带着温煦的笑容,行事也彬彬有礼的,就算是他深陷的黑眼圈和苍白的皮肤配上那样的笑也让人觉得他是害怕不起来的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个鬼。 但是显然那个被嬴季打到在地上的男人没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伸手握紧了自己脖子上的铁链,一边想要挣脱舒服一边喊道:“不行,我还不能走!求你们了,我还不能走!” 嬴季却只是歪头都逗弄着自己肩头的狸猫,而白无常,显然更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微笑着看着男人,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解,他也并不是很习惯主动开口的性格。 直到男人嘶哑着声音突然喊道:“我不能走,我知道的,只要能在这里待上三天以上,就会有人来帮我实现愿望的,对不对,求求你们,不要现在带我走!” 男人看到前面原本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嬴季突然站定了脚步,扭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睛立刻露出来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求救,却不料嬴季明亮的眼中流露出摄人的寒意,语气冷漠地跟他说道:“别做梦了,那是假的。” 男人睁大了眼睛,本就已经算得上是恐怖的带血的眼珠几乎都要蹦了出来,嘴唇张了又闭,半天后,眼角竟然流下几滴血泪出来,哽咽地说道:“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二 嬴季(贰) 嬴季怀抱着那只浅棕色的狸猫在马路牙子上歪歪扭扭地走着,身后跟着一个满脸鲜血,唯唯诺诺还留着及肩的长发的男人,脚上拖着一个长长的铁链,那是无常留下来的,说是方便她带这个人回去, 走了有十分钟,嬴季看着眼前的一个村落,轻轻歪了歪头,扭头看向她身后的男人问道:“这里就是你想要来的地方吧,你想要做什么?” 男人闻言立刻抬起头来,颤抖着恳求道:“我,我老婆,就在前面那个医院里面,她马上就要生产了,我想看到她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求你了,帮帮我,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是吗?”嬴季扭过头看向男人,目光犀利清晰,仿佛要洞察一切一般,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躲在那个地方,而不是去医院里守着你妻子呢?反正,那些人也看不到你吧?” 男人有些结巴地说道:“因为,昨天我去看的时候,有一个黑衣服的男人就站在那个医院的门口,我,我怕……” 黑衣服?嬴季挑了挑眉,用手指头想都知道是谁了,不过,她扭头看了看那个男人,突然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声说道:“被自己好友开车撞死,说实话我还蛮可怜你的。” 男人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头去,没再说话。 医院看上去已经十分破旧了,白色的墙上有不少地方都已经有些掉漆,玻璃的大门也有一扇大开着,上面贴着各种不明的广告一类的留下的痕迹,而就在开着的门的墙边,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的男人倚着墙站着,闭着眼睛,头上戴着同样差不多半臂长的帽子,上面圈了四个圈,分别写着“正在捉你”四个字,双手环在胸前,右手握着一把短刀,腰间垂着一条铁索。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向着两个人的方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严厉和凶狠,让男人立刻往后躲了几步。 嬴季却是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低头轻轻在手里的狸猫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将它放到了地上,任由它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她才来到了黑无常的不远处打招呼道:“怪不得七爷要替你当班,原来你在这里啊?” 黑无常难得地笑了笑,下巴微扬指了指嬴季身后的男人说道:“这就是你要必安去接的鬼?怎么没有带走?” 嬴季伸出手指点了点下巴思考了片刻才说道:“他的杂气太重,我怕钟天师不好决断,带过来辩一辩正邪。” 黑无常轻嗤一声,有些无奈地道:“你总爱管这些闲事。” 嬴季一笑,也不反驳,一边走上了医院的台阶一边问道:“那八爷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还能是做什么?无常,当然是要捉鬼了。”黑无常很不屑的冲着她摇了摇手上的短刀说道。 “捉鬼?”嬴季看了看他腰间的铁链,轻轻笑了笑,走进了医院的时候才回头了句:“你怕不是要杀鬼吧?” 黑无常冷哼一声,别过头来,只是视线扫过嬴季身后的男人的时候,带了些思索和冰冷。 妇产科看起来是在三楼,虽然有人截住嬴季问她要找谁,嬴季也只是撒谎说来看自己的朋友的就没人再管她了,当然这也证明了,那个男人的妻子的确是在这个医院里面,毕竟病人姓名是男人提供给她的,还有一个护士还问她为什么妻子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当丈夫的不来啊? 因为死了啊,嬴季当然不能这么说。 还好时间把握得很准确,他们到的时候,产妇已经在产房里面了,看起来现在好像只有那一位孕妇在生产啊,走廊上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和嬴季身后的男人差不多年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白衬衫后面早就湿透了一大片,而另外两个应该是一位老夫妻,坐在椅子上,同样十分紧张,应该是那个孕妇的公婆一类的吧。 嬴季微微侧过头看了看她身后的男人,却见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眼中带着深深的仇恨,像是在加大男人的愤怒似的,他眼珠都红了起来,只不过,这样也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人能看到。 嬴季想到男人的死因,肇事司机,应该就这个人吧?男人生前的道貌岸然的伪朋友?她是个假鬼神,也不是警察,也不是神仙,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但是从那个老妇人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嬴季有些心惊:“今天可是七月半啊,真是的,也不能挑个好日子,这要是再是个女孩儿,绝对会克死我们一家的啊!” 嬴季皱了皱眉,微微扬了扬手,手腕上的铃铛响起来,总算是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力。 戴着眼镜的男人将视线从“手术中”的那个牌子上收回来,扭头看向嬴季,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 “哦,我是她的朋友,刚刚从外地赶回来,想看看她。”嬴季从善如流地回答。 “她的朋友?”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个自称是那个女人的朋友的女生的眼睛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同时,还有丝丝凉意蔓延,让他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嬴季看向那对老夫妇,刚想说什么,产房里面突然传来了女人的一声哀嚎:“啊……痛啊,我不要了,不要生了……” “隔音真差啊。”嬴季听到自己身后的那个男鬼有些不满地说道。 嬴季的眉头皱了起来,关键,现在能进去吗?如果只是这个男鬼自己的话,进去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她可不放心啊,就算鬼是无形的,但是想要做些花样也还是可以的,就像这个男人一开始就可以攻击到拥有人的身体的嬴季一样。 她侧眼看了看男人已经握了起来不断地颤抖着手的样子,犹豫了一样,还是走到手术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应该是可以的吧,孕妇都已经哭喊成这个样子了,进去陪护的话,不碍事的吧? “喂,你干什么啊?”戴眼镜的男人和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同时开口不满地问道。 嬴季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如她所料,很快就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过来打开了门,有些焦急地说道:“孕妇现在状态很不好,你们谁……” “我要进去陪护。”嬴季直接打断了医生的话,坚决地说道。 三 嬴季(叁) “你是她的?”医生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问道。 嬴季扫了一眼同样都是惊讶的走廊上的几个人,微微眯起了眼睛,通透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流光,盯着医生的眼睛沉声重复道:“我要去陪护。” 下一瞬间,医生的目光突然有一刻的呆滞略过,旋即点了点头说道:“请进。” “唉?为什么啊?”戴着眼镜的男人问道。 “现在进去冲撞了孕气怎么办?”椅子上的女人直接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嬴季跟着医生走进了手术门内,关门的时候,抿了抿唇,看了医生一眼,轻声说道:“会没事的。”不知道是说给门外的家属的,还是说给对她的存在还存有一点疑惑和不安的医生的。 穿戴了一身的消毒衣物,嬴季打量着房间内的情形,有些无奈,这个地方还真是有够差的啊,不过单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的不经用。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血液的腥味,还有一些不清楚的奇怪味道。 在一个看不清坐垫是什么颜色的长椅上,一个女人只穿着上身一件宽大的衣服,长大了双腿,正在不断地哭喊着,喉咙都已经嘶哑了,在她的下身,不断有血液流出来,染红了床面。 “喂,过来陪护的吗?来安抚一下她!”一个医生冲着刚刚进来的嬴季喊道。 还真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说话呢,嬴季有些无奈地歪了歪头说道:“只能看孩子一眼哦。” 在场的医生虽然很莫名,但是实在没工夫理会这么一个看上去大概还没上大学的女生的话,只是不断地安慰着产妇道:“没关系的,用力,用力,已经快要十指了!” 隔着一条蓝色的消毒布的帘子,嬴季伸手握住了那个她还没有看清楚面目的女人的手,手腕上的铃铛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突然就让床上的女人轻微的安静了下来。 那双手十分清瘦,又有些黝黑,手指上有不少地方都有厚厚的一层茧子,手背上也有不少冻裂后形成的疤痕,看样子应该吃过很多苦吧。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嬴季握着那双手,轻声安慰道:“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你是……啊……”里面传来了女人虚弱的声音,还有一声痛呼。 我是谁吗?嬴季的眼中露出一丝温柔,谁知道呢,大概就像黑无常说的那样,就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吧。 这样想着,嬴季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两只手握着女人的手,却不料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极大地力道,她的手上立刻泛了一层红色,。 “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快加把劲,马上就会好了!”医生的鼓劲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 嬴季连忙伸手回握住女人的手,只希望能给这个女人些许的力量。 但是看着自己被女人死死握住的左手,嬴季的眼睛突然暗了暗,拧眉瞟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原本一直待在那里的男人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在已经满头大汗了的女人的头边,缓缓冒出来两缕不易察觉的黑烟,就像是一块薄薄的黑布一样,蒙住了女人的头。 一个医生率先注意到这一点,大声喊道:“喂,产妇失去呼吸反应了!” “什么,心率呢?”一个医生喊道。 “越来越微弱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 嬴季轻轻扯了扯嘴角,任由就算已经快要失去了意识的女人一直握着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来,放到嘴边咬破,然后伸出带血的手拉开了自己面前的那到帘子。 “我说你,差不多适可而止啊!”嬴季骂了一句,然后将自己的咬破了的手指按到了女人的额头的位置。 一个像是月牙一样的血痕就那么飘在空中,片刻之后,突然变成了一根红色的丝线,层层缠绕,随着一阵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之前那个男人总算又显出了自己的样子,不同的是,他身上的黑气还有脸上的血更多了。 直接无视了自己被红线缠绕着的脖颈,男人的眼中露出疯狂,双手握成爪形,猛地扑向了床上刚刚恢复了呼吸的女人。 “嘁。”嬴季皱了皱眉,手上铃铛晃了两下,一个浅灰色的身影已经直接从窗户的位置出现,直接扑向了已经没有一个人样的男人,在地上咬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向嬴季跑了过来。 就在嬴季伸手接住那小狸猫的时候,男人原本已经要扑到女人身上的动作也已经戛然而止,不管他怎么用力,都不能向前半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男人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道。怎么可能啊,明明那个链子那么长,这个女人明明就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为什么自己没有办法动了啊? 男人看着在自己身体各处慢慢浮现出来的一条红绳的痕迹,眼中的情绪由愤怒渐渐转化为了惊恐。 嬴季这才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接过了那小狸猫叼过来的链子,手腕微动,男人已经被摔倒了离床不远的地方,但是任他如何乱动,也没有办法再起身了,空气中的阴暗和肃杀,也总算消散了。 站在床边的一个男医生像是如梦初醒一样,突然喊道:“怎么回事?产妇的心率怎么样了?” “没有异样,孩子的身体已经露出来了!” 产房里面,再次忙乱起来。 嬴季隔着一条帘子,看着自己身边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的那团黑色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这要是出事了,绝对会被骂死的吧。” 而在另一边的床上的女人突然轻轻开口说道:“刚刚,我是不是差点死了?” 嬴季闻言愣了愣:“唉?” “是不是他,想要杀了我啊?” 嬴季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旁边的男人,然后握住了女人的手说道:“是痛觉罢了。” “可我觉得,好冷,我还看到他了。”女人带着哭腔说道。 “不会的。”嬴季十分认真地说道:“因为厉鬼接近不了单纯干净的孩子的。” 四 嬴季(肆) 伴随着一声啼哭,嬴季听到了医生欣喜的叫声:“出来了,是个男孩!” 是吗,嬴季轻轻笑了笑,然后拽着地上的男人走出了产房。 是个男孩,真好啊。并不是歧视,只是,如果是男孩的话,这个女人在家里的生活情况应该会好很多吧?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发现黑无常还在医院门口,用不变的姿势站着,不由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没有八爷想抓的鬼出现吗?” “是啊,”黑无常的声音里充满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奈,扭头看着被嬴季拖在地上走的那个身影,短刀在肩头敲了敲,饶有兴致地问道:“看来解决了嘛?是正是邪啊?” “唔,”嬴季皱了皱眉毛,有些纠结地说道:“我觉得还是交给钟天师评判比较好。” “哈?”黑无常脸上露出像是看“白痴”一样的表情说道:“那你专门带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啊?” “嘻嘻。”嬴季咧嘴笑了笑,然后将被铁链绑着的那个男人扔到了黑无常的脚边,一边摆着手走远一边说道:“那,这人就麻烦八爷带回去报道了哦。” “喂,你自己带回去不行吗?”黑无常看着已经走出很远的那个浅色的身影,扯了扯嘴角,然后还是认命的拉起了男人身上的链子,看着男人脖子上的红绳,忍不住地叹了口气说道:“钟天师不是说过了吗,世间善即是善,恶即是恶,善则报,恶则罚,这丫头怎么就是不信呢?” 地府,奈何桥上,嬴季侧坐在桥边,脚下是混沌的忘川河水,明明是让人恐怖的东西,偏偏还孕育出那么一片彼岸花,在阴风里面摇曳,妖冶得很。 她手里拿着的一张报纸在风里呼啦啦地作响,总算看得清上面的内容:三天前一名画家死亡的车祸,肇事司机主动来到警局自首,竟是死者好友张某。 下面的小字中不无详细地写着,因画家妻子徐某不堪忍受丈夫生前的家暴和醺酒,遂和肇事司机张某有染,为解救徐某,张某最终以车祸的方式杀害了自己的好友。 嬴季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看了没有看,倚着栏杆,就仿佛睡着了一样,一梦,就是千年前。 梦里奈何桥上,一个穿着白衣,长发黑亮的女子在桥上喝了孟婆汤后,走出两步后突然扭头看向孟婆,眼睛明亮,声音清脆:“吾名嬴季曼。” 孟婆给下一个人盛汤的手一抖,木碗带着残汤咕噜噜掉进了忘川河里,不过一会儿就疯了一群血虫鬼蛇,在泥潭里不停地跳跃,吓坏了排队的一众鬼魂。 “你,你怎还记得?”孟婆手里的勺子甩了甩,慌慌张张地问道。 女生的眼睛暗了暗,伸手取过了孟婆手里的勺子,走到正在冒着小泡泡发出咕嘟的声音的坛子旁边,伸手又捞了一勺汤直接送到嘴里,盯着孟婆吧咂了几下嘴,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为何忘不掉?” 孟婆手忙脚乱地整理队伍的秩序,头上的簪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忙不迭伸脚踢了踢旁边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小鬼,说道:“快去告诉阎罗大人啊!” 最终女子也没能忘掉自己的记忆,忘不掉,就不能投胎,不能投胎,就要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女子不再叫嬴季曼,而叫嬴季,她说,说不定这样,自己哪一天就忘记了那些事情了。 嬴季没办法转生,十殿转轮王大手一挥,带着她的尸身一起扔去了阎罗王的殿前,阎罗王倒是好脾气,但是每日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没空管她,她便偷偷学了些本事,帮忙管理管理鬼府,或者去人间将那些个不愿意坠入地府的魂魄带回来,这么一做,就是千年。 正梦到那女子前尘,嬴季手里的报纸突然被人抽走,从背后传来的凶戾之气吓得嬴季差点滚到忘川河里去,她连忙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大红色长袍,身材高大,腰间别着一把宝剑,面目凶悍的男人正拧眉瞪着她,厉声问道:“怎又带着这些个东西到地府里来?” 嬴季缩了缩肩头,这样严厉,这样的装束,除了驱魔帝君天师钟馗,还会是其他人吗? 她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地道:“天师,昨日你已罚过我了,那我也好知道些后来的事情啊?” 钟馗冷哼一声将报纸扔回到嬴季的身上,道:“罚你,是因为你竟敢让逃亡厉鬼到那凡人出生之地,若是出事什么事情,你可担待得起?” 嬴季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报纸,垂下头来老老实实地说道:“弟子知错了。” 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她更不想投胎了,反正普通的鬼神也已经奈何不了她,时不时给黑白无常打个下手讨几壶好酒,替阎王办些他不好出面的事情,或者借着收魂的名义在人间小小的造次一下,倒也悠闲自在,但是钟馗曾半路授她法术,怎么算也是她的上司以及半个师父,要她与这阎王爷都要礼让几分的人胡闹,她也实在是做不来的。 “哼,每每罚你,你哪次不是表面知错了,背地里又去胡闹的?”钟馗甩了甩袖子扭身道,显然并未将嬴季的话放在心上,也算是他对她的宽容了。 “那七爷呢?可也是遭罚了?”嬴季有些内疚地问道。 “黑白无常明知你胡闹还不拦着,难道不该罚?”钟馗的心里可没有网开一面这种词。 “咦?为何八爷也要?” “哼,你若想知道原因,黑无常自然会告诉你。”钟馗说罢就往前走去。 嬴季无奈一笑,突然想起来什么,快步跟到了钟馗身边问道:“对了天师,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流言可畏,他的生活怕不会顺心吧?” 钟馗斜睨了她一眼,还是说道:“放心吧,那孩子的上一世乃是报国志士,今生定不会惨不忍睹的。” “是吗,那便好。”嬴季停住了脚步。 “最近阴间也不太平,你还是少找些事情的好。”钟馗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嬴季微微弯了弯腰送着钟馗离开,这才招了招手,铃铛响了响,唤了声:“知木。” 从彼岸花丛里立刻就跑出来那只小狸猫,乖巧地趴到了她的怀里。 五 敖桂英(壹)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头,一个白衣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哭丧棒,站在一个巷子口避光的地方,带着一个极高的帽子,淡淡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疲于奔波,但实际上,所有人最后还不是会落到一样的地方去吗,但是这些他无关,他也只不过是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罢了,和这些人并无不同。 白无常的脸上总带着一丝浅笑,在看到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色衬衫,露出了胳膊上奇怪的刺青的男人的时候,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应该就是他了吧? 男人走到了离白无常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眼睛猛地睁大,看着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他看得到白无常,但是却隐约还能看到白无常身后的墙壁的样子,并且,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白无常将食指放到了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冲他微微一笑道:“看得到我,说明你命将休矣哟。” 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流露出惊恐,猛地尖叫着跑开:“鬼啊!” “喂,林巩,怎么回事啊?”男人旁边的友人不解地问着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啊?林巩一边逃窜,大脑一边高速运转着,怎么回事啊,那个男人,不对,男鬼,那不会是黑白无常吧,但是那不是神话里才存在的东西吗? 还说自己命将休矣,呸!怎么可能啊,自己,自己可是刚刚要步入高端的生活的啊! 嬴季怀里抱着被她起名为“知木”的小狸猫慢慢从小巷深处走出来,看着白无常轻笑道:“七爷,你把人吓坏了哦。” 白无常扭头过有些无奈地应道:“是他先看到我的。” 嬴季的眼睛眯了眯,有些不解:“难道不是只有被索命的时候,人才会看到无常鬼吗?” “所以才麻烦嬴季姑娘出面的啊。”白无常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是吗?”嬴季也不挑破,而是慢慢走到了街道上,抬手挡了挡阳光后,朝着一个方向走着,笑道:“若出了差错,我可不认天师的惩罚,到时候都要七爷你担着。” 白无常看着嬴季走远,身影渐渐在在空气中消失,有些轻笑着留了一句:“本就是钟天师要的,怎么会罚呢?” 林巩坐在酒吧内,旁边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正拿着一杯酒送到他的嘴边,大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身后,媚眼如丝地搂着他的胳膊娇声唤回他的思绪:“林哥,你在想什么呢?” “对啊,林巩,你今天一天都不对劲啊?”对面的一个男生有些不爽地说道。 “就是,你小子不会是因为快结婚了,得了那个什么婚前恐惧症了吧?”另一个男生附和道。 林巩双手放在胸口的地方不停地颤抖,听着旁边无异于风凉话的玩笑,咬了咬牙说道:“我今天遇见鬼了。” “怎么,钱丢了?”对面的男生不屑地说道。 “不是啊,”林巩都快疯了的说道:“我真的看到鬼了,透明的,没有影子,他还说我就快要死了!” “你开什么玩笑呢,林巩,大家好好玩玩就算了,你别过分了啊!”旁边的男生有些不满了。 “就是啊,林哥,你这个样子说的人家好怕怕啊。”他旁边的女人也附腔道。 林巩抱住了自己的头,颤抖了半天后,盯着自己对面透着酒吧酒红色主色调的可以映出人影的墙壁,瞳孔慢慢扩大,他看到就在自己肩膀处,慢慢地冒出来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的头,额头,眉毛,然后是空洞的黑色的眼睛,透出让人害怕的颜色,他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太阳穴的位置,猛地摇了摇头:“不不不,不要出现!” “喂,林巩你干什么?” 林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肩膀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红色的墙壁和他们几个人的身影,他再也忍不住地往沙发里面缩了缩,脸色惨白的说道:“我看到了,真的,刚刚真的看到了!” “林巩,你别太过分了!”对面的男生终于忍不住地站了起来骂道:“这种玩笑一点都没意思!” 林巩看了周围几个人一会之后,大吼道:“算了,我跟你们说不清楚!”说完就跑出了酒吧,连女人手里的酒杯摔到了地上碎掉都没有在意。 “林哥……”穿着短裙的女生起身要追,却被一边的男生拉住了手腕说道:“行了,你别管他,这两天都疑神疑鬼的,说不定结了婚就好了呢,真是的。” “说起来,他的结婚对象不是那个数一数二的薛氏家的大小姐吗,他在害怕什么啊?”女生有些担忧地坐回到沙发上,听到了身边的男生的话。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因为抛弃了前女友,良心不安呢?”对面的男生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 而林巩一个人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耳边只有风声,自己的喘息声,还有直逼喉咙的心跳的声音。 终于来到了大马路上,看着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林巩轻轻呼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心跳刚刚缓下来,眼睛瞥到的场景却让他猛地漏掉了一拍,整个人站在原地没了动作,刚刚是他眼花了吗,为什么,他好像看到一个跟白天的那个装束很像的黑衣服男人牵着一个弯着腰浑身是血的人消失了啊,一定是幻觉,他用力摇了摇头,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过去,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车祸现场,也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一个穿着浅青色长裙,怀中抱着一只小狸猫的女生,正看着手足无措的他,尤为清冽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倚着自己家里冰凉的铁门,林巩伸手拍开了家里的灯的开关,看着暖黄色的灯光下空无一人的客厅,贴着门慢慢滑坐到了地上,双手垂在身边的地上,慢慢地紧握起来。 太奇怪了,这太奇怪了,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吗,他第一次怀疑起来这个所谓的二十一世纪到底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误,还是自己真的心理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看到那些幻觉的吗?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林巩被吓了一跳,看着来电上显示的“蒋玥”两个字,猛地放松下来,可能真的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了吧。 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接通电话,就在手指即将触及那个绿色的按键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上面蒋玥两个字下面的一个女生的歪头的自拍,突然就变成了他在酒吧中看到的一样的那个女鬼,并且在慢慢地覆盖住原本的照片。 林巩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想要扔掉手机,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那样的做的能力,那种感觉就像是,潜意识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敢扔掉手机,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六 敖桂英(贰) 林巩只能浑身颤抖着,看着手机上的那个眼神空洞,脸上全是鲜血的女人的脸渐渐布满整个屏幕,然后从手机的边角处,也渐渐溢出来红色的液体,还有一些像是头发的丝状物一根根伸出来,血液流到了他的手上,头发缠住了他的手指并且还在一步步地向上蔓延。 “不,不,不!”林巩大叫了一声后,终于彻底地晕了过去。 那些血液和头发立刻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嬴季站在林巩的家门口,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大叫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贴到了墨绿色的铁门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知木也已经来到了她的肩头,很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门,几次呼吸后,它突然立了起来,眼神凶狠地瞪着前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一样。 而嬴季放在门上的手掌后面,渐渐地冒出来一缕一缕的黑红色的像是烟雾,又仿佛是极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一层层地缠住了嬴季的手掌。 知木的眼中已经露出来一丝紧张,但是嬴季的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只是秀眉皱得更深了罢了,薄唇微抿,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已经没有办法挣脱了一样。 就在那团细丝就已经快要缠到嬴季的手腕处的时候,嬴季突然睁开了眼睛,本就干净透彻的眼眸闪过清冽,明明没有动作,她被覆在铁门上的手腕上面系着的铃铛却发出一阵晃动,清脆的铃声,伴着知木突然扑上去就要去撕咬的攻击,那些成团的丝线猛地一层层抽离,渐渐消失在了铁门中,就像在手机上面消失一样。 嬴季接住扑了个空的知木,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会那一扇铁门,又摊开了自己刚刚被攻击的手,在掌心的位置,赫然印着一朵梅花大小的殷红,那个地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样,但是她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这个到底是……”盯着那一片红色,她的心里蔓延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不管是这个印记,还是刚刚那团丝线上传来的阴冷的感觉,她都像是在哪里接触到过一样,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熟悉的调侃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嬴季抱着知木,有些无奈地回头说道:“八爷才是,不去捉鬼,来这里做什么?” 黑无常晃荡着手里带着一个钩子的铁链,皱了皱眉说道:“经过这里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就过来看看。” 嬴季抬眼看着黑无常颇有些严肃的样子,有些惊讶地道:“果然八爷也觉得熟悉吗?” “也?”黑无常挑了挑眉。 “那,八爷记的起来在哪里遇到过吗?”嬴季上前一步问道。 “啊?”说实话黑无常并不是一个会刻意地记住什么东西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后,最终摆了摆手就往外走着道:“谁知道呢,感觉上一次遇到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嬴季知道,这不是常人所说的为了形容时间之久而说的夸张之词,而是真真正正地存在着的几百年。 嬴季看了眼手上还存在着鲜红,握住了手掌,小跑跟上了黑无常的脚步道:“八爷再好好想想。” “怎么,很重要吗?”黑无常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重要……吧。”嬴季自己也有点说不准。 “那你回去问问必安好了,他总记得杂七杂八的事情的。” “说的也是,七爷的确是比八爷靠谱多了。” “喂,你这丫头……”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越走越远,而在他们离开的林巩的家里,如果猫眼是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的话,他们一定可以看到,一双泛着血丝,比常人要大上许多的,眼珠都仿佛要蹦出来血红的眼睛正盯着门外,视线渐渐移到楼梯口的位置,一缕头发缓缓落下来,将其遮住。 房间内,林巩的躺在地上丧失了意识,一双惨白的手自空中落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但也只是看起来像是在抚摸他的脸一样,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那双手不时就会穿过林巩的五官,根本没有办法碰触到他的任何一处皮肤。 林巩扔在一边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的时候,那双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慢慢在空气中变得透明,最终消失。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还是蒋玥,只不过这次,照片一直都是一个浪卷头发的女生,一直没有变化,也一直没有叫醒林巩。 而另一边,嬴季跟着黑无常这里跑跑那里转转,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想到刚刚那种异样的熟悉感到底是来自于哪里,她摊开手心看了看那个红痕,已经在渐渐褪色了,一开始的殷红现在只剩下一层粉嫩了,但是她却依然没能够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她微微侧了头看去,黑无常手里的铁链上拴着一个死于上吊的女鬼,弯着腰跟在他们的身后,明明能够依稀看出来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却偏偏选择了以自杀来了结自己的生命,空洞的眼神莫名让人觉得心伤。 似乎是察觉到嬴季一直在看那个女孩,黑无常手里的链子甩了甩道:“这已经是这个城市这个月第四个自杀的女生了。” 嬴季有些惊讶地问道:“自杀是……为了爱情吗?” “爱情?”黑无常有些好笑地说道:“你们女人都是这样觉得吗?为了爱情的死亡。” “什么我们女人……”嬴季有些不满。 黑无常的语气却忽地冷了下来说道:“你可记好了,这个世界,自杀有两种,一种是为了他人和大义存亡的视死如归,另一种是不用负责任的逃避和把自己的生命依附在别的东西上懦弱,而爱情,就属于后者。” 嬴季有些惊讶于黑无常的强硬的态度,片刻后,却低下头来跟在黑无常身后,轻声道:“八爷也没有经历过不是吗?” “什么?”黑无常向后瞟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 “八爷也没有经历过那种没有办法承受的伤痛和责任啊,”嬴季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黑无常问道:“既然没有经历过,又为什么要说得这么武断。” 七 敖桂英(叁) 黑无常刚准备说话,旁边一直很安分的女鬼突然伸手拽住了铁链,抬头看向黑无常的眼中流出了血泪,一边用力往后退想要挣脱手上的链子,一边大声喊道:“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评价我的爱情!” 说话的时候,手掌已经握成爪向两个人袭来,黑无常看了一眼旁边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惊愕的样子站在原地不动的嬴季,无奈地拧了拧眉,侧出一步将她护在了身后,拿出来腰间的短剑挡在了女鬼手腕的地方,另一只手上的铁链也泛出暗光,显然已经在他的控制之内,轻轻一拽,就已经将被他当下的那双手扯向了一边,一簇蓝火自他的手掌冒出,顺着铁链就来到了女鬼的身上,立刻就有尖叫声仿佛要刺透他的脑袋一般从女鬼的嘴里传出来。 嬴季愣愣地看着那女鬼摔倒在地上,想起来她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飘起来的头发,发边弧度温柔的侧脸,带着愤怒和决然,还有那么一丝的不舍的眼睛,还有已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的泪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涌入脑海。 “你在做什么,等死吗?”见女鬼没了反抗的力气,黑无常才收了短剑不满地扭头看向嬴季问道,虽然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但是嬴季却丝毫没有在意,猛地将手放在了黑无常插回短刀的手背上有些兴奋地说道:“我想起来了!” 黑无常不解地挑了挑眉道:“想起来什么?” “就是之前那个房子里熟悉的感觉是来自哪里,在哪里见过了啊!” “哦,”黑无常一边拽起来旁边的鬼,一边有些冷声道:“那也不能在那个时候跑神吧?” “那不是有八爷在的吗?我要去查一下,辛苦八爷了。”嬴季轻笑道,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铃铛响了几声之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黑无常站在原地看着嬴季几步就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拽着铁链转身有些无奈:“说起来她好像本来就没帮什么忙吧?” 嬴季听不到黑无常的吐槽,她早已几次灵隐来到了一座山中,原本晴朗的夜空在她进入山里的时候已变成一片片云雾缭绕,几米外就看不清东西了,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惊慌,说实话这里是她唯一不会迷路的一座山——终南山,钟馗一度住在这里。 知木一来到这里就从她的怀里跳了出来,一路向前小跑,嬴季也只好急匆匆地跟在它的身后,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就能够看到一个藏在各种植物藤蔓后的山洞,墙边的一个石头上草草地刻着一个“钟”字。 嬴季知道,那不是钟馗的作品,而是钟离权的,在民间的口中,那个胖胖的大叔也被叫做是汉钟离,只不过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游玩着,说实话第一次知道钟馗和钟离权一起住在过这个洞里的时候,嬴季的心情有点微妙。 抱起来正在门口跟一根藤蔓缠斗的知木,嬴季往一边侧了侧,手上闪过一丝红光,下一瞬就已经走到了石洞内,所谓别有洞天,说得可能就是这样了,虽然洞口隐蔽而狭小,但是洞内却仿佛曾有仙人凿拓,虽然钟馗从来没有承认过。 诺大的石洞中一侧为文,各类书籍竹简摆放的极其公整,一侧为武贴着墙放着各种兵器,那是钟馗的收藏,而在正中一个石桥下是不知从哪里引进来的泉水,发出哗啦啦地声音自另一侧流出,走过石桥,书架的旁边有一条长石床,正中位置摆着一个案几,旁边正做着一个眉头紧皱的男人,盯着石桌,眉目深沉。 嬴季小心地走过去,不由抿唇轻笑,那个一脸愁云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别人面前永远凶悍的钟馗,而在他们面前的是黑白纵横的一盘棋,看来他被困在了一个地方。 钟馗当然早就感觉到有人进来,手里执着一枚黑色棋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嬴季没有回答,却是将知木放到了地上轻笑道:“那天师呢,是在这里偷懒吗?” 钟馗冷哼一声,将手里的棋子放回了盘中道:“不知那个家伙从哪里学到的这么个局,毫无章法。你来到底做什么?” 嬴季当然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家伙指的是谁,看起来钟离权也没有忘记这个地方嘛,还知道回来跟他逗趣,不过嬴季不懂棋,她只好扫了一眼之后就一边向书架走去一边问道:“天师最近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你说什么?”钟馗坐在石床上看着嬴季问道。 “比如,你之前逮捕过的鬼,从封印之处逃脱?”嬴季的手指从一个个书目上面划过,轻声问道。 钟馗本就浓厚的眉毛拧起来,看起来更加凶恶了,沉声说道:“古今数千百年,你觉得的我能记得多少我抓过的鬼?” 嬴季拿了一本书一边看一边问道:“嗯,我想,那是一个女鬼,因爱生恨,或许还是自尽而亡,并想要找到那个男人复仇,这样子的呢?” “你不会不知道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女子吧?”钟馗有些无奈。 嬴季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这样的刚烈女子的确数不胜数,快速地翻动着手里的书页她喃喃道:“让我再想想,我记得,她应该是……” “被封印在海神庙!”在某个瞬间,嬴季转过头来看着钟馗说道:“天师好好想想,被封在海神庙的那个女鬼。” 钟馗对上嬴季有些焦急地眼睛,目光微凝说道:“敖桂英,怎么?” “敖桂英……”嬴季轻呼了一口气,扶了扶额头说道:“我想,她大概是逃出来了。” 林巩的所在的公寓的顶层,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头蜷在角落里,黑色的头发洒下来,挡住了她的脸,但是能看到她头的一侧,有着大片的血污,她声音带着痛苦和挣扎:“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在她的身边,一个穿着带着不少脏污破损的青色纱裙的女人坐在护栏上,一点都不在意她正处在九楼的楼顶,背对着楼顶,但她的头发却长的惊人,明明护栏有近一米高,但是她的头发还是散了一地,正随风不断地摇曳着,空气中传来她有些沧桑的声音:“这世界,变化可真大,到底过了多久了呢?” “你到底是谁?”蹲在一侧的女人沙哑着声音问道。 但是那女人却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声音里带着狠戾:“不过有一样倒是没变,那就是男人们的心肠。” 八 敖桂英(肆) 用黑无常的话来说,嬴季的性格就是“明明看了那么多的人间故事,却没有得到半点成长”,当然嬴季自己也不想要承认,但是至少在爱情方面,她的确一窍不通,人活得太久了之后,就会对感情感知迟缓,因为那些人都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可凋零的。 嬴季坐在钟馗对面看着那一局不明所以的棋局,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她也早就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间了,算起历史,她可能还没有现在的一些孩子计算的清楚。 杨柳拂堤,华云绕湖,河上画舫船头,描着细致的梅花妆的女子临栏而舞,桥上各层风流弟子谈笑生欢,目光不住地往那船里去,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标致美妙的人儿还藏在那后头呢。 画舫渐渐行往岸边,音乐的声调倏地就低了下来,像是众星拱月般衬出来一声清亮的琴声,琴声渐低渐哀,门帘掀起来,露出一个跪坐在琴前的女子,墨发如瀑,明眸皓齿,额间勾着一抹鹅黄,衬得肤色更白亮了些,窃窃私语的人们一时屏住了声音,生怕打扰了女子身边的意境。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不同于红牙板带着脆生的唱法,和着低婉的琴声,朱唇轻启吴侬软语,低了声调,更加让人心生爱怜之意。 一曲唱罢,朱色的纱帘再次放下来,遮住了船内的景象,画舫挑了个隐蔽的地方,有青衣小丫鬟掺着一个姑娘自船上走下,沿着湖岸走着,轻声说道:“姑娘身体有恙,何必要来这一遭,就算姑娘不出来,她人也抢不去姑娘的名头。” “扶柳,别这么说,”那女子侧头嗔道:“我们初至江南,这本就是答应好了的,不该让妈妈为难。” “知道了。”被叫做扶柳的丫头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女子轻轻笑了笑,然后问道:“我们中途救起来的王公子怎么样了?” “没怎样,我们出来的时候还在睡着呢,不过药也喝了,大夫也给看了,应该不多时就会好起来了吧?”扶柳道,语气间有对那“王公子”的不满。 “没怎样,你怎这般不满?”女子轻笑道,拿着帕子掩唇轻咳了几下。 “姑娘还说,”扶柳嘟着嘴道:“哪里有男子那般柔弱,还要承了姑娘的援助,跟在女子里算什么嘛。” “扶柳!”女子有些无奈地安抚道:“人出门在外,谁不会遇到个难处呢?那位公子也定是遭了磨难,才会倒在那种地方的。” “那姑娘给他留些盘缠就好了,又何必带上他,还给他调理身体,两天了他也没缓过神来。费了姑娘多少神,还害姑娘惹了春寒。” “好了,那位公子是要去京城赶考的读书人,若是错了今年,又要等上一段蹉跎,再说了我的风寒是自小到了时间就有的,怎能也算到王公子身上呢?” “姑娘你就会替他说话。”扶柳不满地别过头。 “好了,别气了,过两天到了赶考的日子,他就会离开了,好吗?”女子好言劝道,像是在对自己的妹妹一般。 两个人渐渐走到一处刚刚建成不久的小楼前,正上方一个写着“秋夜月”的牌子,大堂之内还没什么华丽的装潢,女子顺着楼梯拾阶而上,扶柳自去了后院厨房煮些汤药。 一个临窗的房间内,女子刚走进去,就看到一青衣男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认真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王公子?”她轻声叫了一声,脸颊有些微红。 王魁有些慌张的站起来,向着女子行了个礼道:“桂英姑娘。” “王公子身体可好些了?”敖桂英轻声问道。 “承蒙姑娘照顾,已经好了许多了。”王魁直起身来道。 “那,可有确定何时进京?” 王魁闻言,眼睛微微暗下来,叹了口气道:“有负姑娘照顾,只是盘缠已被山贼截尽,实在无能为力,今年,恐怕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敖桂英微咬下唇,抬眼道:“怎会?公子博学多才,若是蹉跎一年,岂不可惜?” 王魁还想说什么,扶柳有些急慌慌地跑进来道:“姑娘,不好了!” “怎么?” 扶柳先是瞪了一眼王魁,才小声和敖桂英道:“楼下来了个姓徐的,指名道姓要见姑娘,现在,已经在下面砸起东西了!” 敖桂英微微心惊,蹙了秀眉道:“我们初来乍到,各方关系还没有打点好,怎么能敌过这里的公子哥呢?” “就是说啊,那个什么绿荷姑娘已经下去劝了,话里话外都是要将姑娘你卖出去,真是的。”扶柳气愤地说道。 敖桂英的手指纠结了一下,扭头对着王魁道:“请公子现在这里等着,容我先下去看看。”说罢也没看王魁是不是同意了,就扭头走下楼去。 正如扶柳所说,大厅的桌椅已经是一片狼藉,一个身着上等紫衣的男子正一脸厉色地冲着一众女子喊道:“今天我要是不见到桂英姑娘,你们这秋夜月也就别想再好好做下去了!” “公子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何必那这些桌椅板凳撒气?”跟唱歌时完全不同的清亮声音传来,大堂内的嘈杂总算安静下来。 姓柳的公子哥眼睛都直了,定定地看着正缓步下楼的敖桂英说道:“在下也不稀罕这个小楼,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姑娘令人神往?” “不知公子有何要求?”敖桂英走下楼不卑不亢地回道。 “也没什么,就是想请桂英姑娘过到我的府上一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公子当知秋夜月的姑娘从不去他人府上。”敖桂英微微福了个身,认真地说道。 “那你也就该知道,你们在这,听得就得是小爷我的规矩!” 敖桂英还没说话,那人就继续说道:“看来桂英姑娘并不是很乐意啊,给我砸!” 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众女子一大跳,再之后更加让她们吃惊的还有从楼上传来的一个声音:“大丈夫欺负女子算是什么本事?” 九 敖桂英(伍) 敖桂英连忙回过头往楼上看去,不出她所料的,王魁果真就站在那里,冷眉看着楼下的一切,明明只是个文弱书生,偏偏看上去就像是能以一敌百的大将一般。 但是此刻他再给人如何的强大,也抵不过他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而此时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是谁人都知道惹不得柳员外的独子。 柳士季看了看敖桂英,又看了看王魁,冷哼一声变着语调说道:“我说为什么拒绝小爷我,原来是在这里藏了个白面小书生啊?” “不管我是谁,你仗势欺人,还是欺负一群女子,就是你的不对。”王魁扶了扶自己发冠,才边走下楼来便说道。 “哟,怎么,你还想英雄救美?”柳士季哪里会怕这么一个书生,双手环在胸前问道。 “你无须与我多言,不妨直说,如何你才能放过桂英姑娘便可。”王魁走下来,站在敖桂英的身侧说道。 柳士季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觉得自己跟这样的人说话都是掉了面子,但是还是对着敖桂英说道,算是回答了他的话:“呵,你算哪根葱,今日我便告诉你了,除非她跟我走,要不然,我便毁了这秋夜月。” 王魁刚想说什么,就被敖桂英拦住,他低头,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一时间有些心慌,敖桂英是这里的头牌,就算只是一个乐妓,也不是身无分文的他能够接近的。 但是当一个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毫不畏惧地将你护在身后的时候,任何男人都会觉得惊讶,还有,几分惊艳,哪怕这样的惊艳在初遇这个女子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 “事关秋夜月的将来,桂英不愿草草决定,还请柳公子,给桂英些考虑的时间。” 他听到敖桂英好声说道,但是他能感觉到的,却只有一种无力,他惶惶出头,却终究没帮上什么忙,最终,还不是应了这个男人所愿。 柳士季勾唇看着敖桂英,好一会儿才应声道:“那是自然,桂英姑娘好好考虑就好,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了结一下。” “什么?”敖桂英睁大了眼睛,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下一瞬,就有一个穿着布衣的男人将她身后的王魁拉了出来,王魁身子本就羸弱,被一拉一扯,就被倒到了地上。 敖桂英刚刚开了口,一阵拳打脚踢就已经到了王魁的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参杂着王魁不愿开口的闷哼,响在小小的阁楼里。 王魁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下,敖桂英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中有泪流出来,她别过头擦了擦眼泪道:“公子,你何必出来受这一遭?” “只是,觉得不该袖手旁观罢了。对不起,到最后,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王魁有气无力地说道,嘴角又有鲜血溢了出来。 “应该是我道歉才是,又拖了公子进京的时候。”敖桂英低头愧道。 “那,那个人怎么办,你,要去陪他吗?”王魁问道,眼中带着不甘和怜惜,没人会希望这样一个女子落到那种人的手里的。 敖桂英刚想说话,门突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女,穿着青色的长衫,随意扎在脑后的头发平添了几分仙气,一双眼睛尤其的清亮,怀里还抱着一直黑白花纹,慵懒地躺在她臂弯的狸猫。 “你是谁?”敖桂英站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赢季歪头笑笑,轻声说道:“我只是来跟姑娘通报个消息。” “什么?” “柳士季,死了。”赢季说完,观察着敖桂英的神色,但是后者却没流露出什么不妥,只是睁大了眼睛问道:“真的?” “当然,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了脑袋,当场就去见了阎王。”赢季必须承认白无常的敬业以及速度之快。 王魁却没管这么多,一时激动就拉住了敖桂英的手说道:“那,你是不是就不用去那什么柳家了?” 敖桂英扭头,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但是看向赢季的目光却带了一丝疑虑,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赢季没再看她,只是看了看旁边眼中带着庆幸和谨慎的王魁,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一个安静的胡同里,赢季陪着白无常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轻声问道:“你说,她为了保护自己,杀了那个恶霸,天师会把那算作是她的罪吗?” 白无常歪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或许吧,她终究是夺了别人的生命。” “可她也许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啊。”赢季有些愣神。 “赢季姑娘。”白无常突然唤道。 赢季抬起头看他,后者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无救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跟你说,不管看了多少生死,也别看轻一条生命。” 她愣了一下,却默默想到了黑无常说这话时候的表情,慢慢垂下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过这也可见那个姑娘的刚烈。”白无常幽幽说道:“她绝对受不了任何背叛的。” 赢季路过江南一角的时候,一个挂着斜斜“海神庙”三个字的庙宇,庙已经很破旧了,大开的门上有不少腐朽,门口的烟炉里少有的燃起了香火。 知木嗅到了食物的气息,挣脱她的怀抱就想往庙里去,赢季连忙将它抱了个满怀,只是走到门口去看。 庙里面跪着两个人,女子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头发是复杂的样式,上面挽着精致的成对凤钗,另一边的男人依旧是一身青衣,却拉着女子的一只手。 “我王魁今日在此立誓,许敖桂英今生之情,生死契阔,待我考取功名归来,定将她明媒正娶,不离不弃。” 敖桂英眉间勾了一抹纯红的梅花,扭头看着王魁,半晌不语,最终将自己头上的金钗取下,一头秀发立刻在风中散开,最后回到肩上,墨发如瀑,带着满满的阳光。 她一一取下来自己手上的玉镯,耳朵上的耳坠,将其全都放到了帕子里,交到了王魁的手上道:“只待君肯归来,地角天涯未是长。” 十 敖桂英(陆) 敖桂英送王魁离开的时候,赢季也过去看了眼热闹,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偷窥狂,但是孤男寡女柔情蜜意又其实又没什么看头。 可人心却是是一个不错的赌头,赢季跟黑无常保证这个男人能够高中状元,但是不会兑现自己的诺言,黑无常无奈的赌了个对面,赌注是敖桂英埋在海神庙门口的那坛女儿红。 这么做有点不道德,被钟天师一瞪,赢季只好变口,那,京城有个出名的酒楼。 走的时候尚是春水刚醒,萌芽未生,但眼见草长莺飞,柳抽新芽,再等等,殿试已过,榜也放了下来,敖桂英却连一封书信都未收到。 “姑娘,你还在等着呢?”扶柳端着汤走进来,有些心疼地问道。 “不过才过了三个月,我怎觉得过了数年了。”敖桂英看着窗外,幽幽地叹道。 扶柳不满地将碗勺放到桌上,坐到旁边说道:“姑娘你还说,你把所有的家当都送了那个男人,又是这样日日思念,都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了。” 敖桂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紧张地问道:“我,没有什么变化吧?” 扶柳有些好笑地道:“没有没有,姑娘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个大美人!” “就你会说话。”敖桂英嗔道。 赢季路过秋夜月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王魁被丞相招了女婿的事情,至少,那个男人还有个选择的时间不是吗? 又是一个月过去,赢季坐在那个出名的酒楼,楼下是满城欢喜的张灯结彩,大红的花瓣丝绸铺天盖地,全京城谁不知道丞相给自己的女儿招了个状元郎? 她晃了晃手里一杯说是皇宫里才喝的上的玉兰春,嘴角噙着一抹冷色,皇宫里喝的东西这里出现岂不是太明显的骗术?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酒醇香清冽,又不至于辣喉发腻得醉人,黑无常坐在她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你眼里的男人都是这般忘恩负义?” 赢季微笑地组织知木去碰酒杯的动作,笑道:“怎么会,我可没幼稚到说什么男人每一个好东西一类的话。”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定会负了那个姑娘的?”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 黑无常上下打量了她一边,点了点头道:“老妖女的生活经验?” 赢季脸色微僵,手指一勾,一抹火光将黑无常杯中新倒的酒燃了个干净。 黑无常嗤笑一声,权当是给自己温乐酒了,一边重新倒了一杯一边问道:“那你觉得,那女子会作何应对?” 赢季想起来白无常的话,摇了摇头,有点了点头道:“或许,今晚八爷就多了个活出来呢?” “啧。”黑无常显然对此有些不满,但是人命往往并不掌握在所谓的死神手里,而是在人自己手中,他们不能,也没有权利阻止。 晚上,赢季看着海神庙内悬着的那一个女子的尸体,默然不语,在尸体的旁边扔着一张纸,上面狷狂轻浮的字迹写着“休书”两个字。 黑无常在庙内环视了一圈,冷声道:“魂魄不在这附近。” “她会去哪里?”赢季问道。 黑无常撇了撇嘴道:“这不是你女人的直觉吗?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赢季扭头看了他一眼,身子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一个到处都贴着红纸,燃着红烛的院落中,还有一抹红色,出现在房顶的位置。 赢季连忙纵身上了房顶,来到那个身影旁边道:“天师怎么来这了?” “路过。”钟馗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说道:“你们又胡闹什么?” “没有。”赢季坚决否认,他们在敖桂英刚刚自缢的时候就去了海神庙,但是那时已经没有魂魄在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后赶过来的黑无常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脚下的房屋内就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来不及细想,三人立刻进了房间里面,赢季不忘封了这里的气息。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正瑟瑟发抖地倒在地上,看着旁边的床上的目光满是惊恐。 再看大红喜床上,一个男人正躺在上面,头却是朝着外面垂下,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眶正冲着他们,看上去十分瘆人。 赢季走上去,手中一根红绳在空中晃了晃,下一瞬就拽出来一个只顾着呜咽,但喉咙尽断,已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的,正在不断痛苦地挣扎着的红衣鬼魂,毫无疑问,这就是王魁了。 周身传来一阵寒意,她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钟馗一只手上已经扣上腰间的大剑,双目正冷冷地在房间内环视着,像是瞄准猎物的猎人一般。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一个冰冷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哪怕满屋都是亮着的蜡烛,但是整个房间还是变得昏暗起来。 整个满房周围慢慢绕上一层黑气,里面丝丝缠绕,像是人的头发一样,但是那里有人的头发能够覆盖住整个屋子的? 赢季皱了皱眉,手指上燃起一丝火焰尝试着碰了碰离自己最近的一层黑气,一根根头发立刻缠了上来,手里的火苗在下一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带红的黑气。 但还是能看到接近火焰的时候,快速消失的一小片发丝,但是数量上的差距显然无法弥补,更多的黑气冲着她的手掌涌过来。 手上传来仿佛被灼伤的一样的疼痛,让她皱了皱眉,再次生出来一丝火焰才让自己将手救出来,她翻掌看了一眼,手心处仿佛被烙上了一朵婴儿拳头大小的梅花一般。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桂英姑娘,王魁已死,你没有在继续肆虐的理由了吧?” “王魁已死?哈哈哈!”没有任何身影出现,但是头顶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她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个绝妙的女子痴情狂笑的模样。 “这世上都多少负心汉?死他一个就够了吗?”敖桂英喊道,脑海里时两个人温存过的场景。当初她温柔甜蜜,现在她就有多疯狂冷酷。 “哼,一个女鬼,少嚣张了!”钟馗一边说着,一边将大剑慢慢地抽了出来,原本纯黑的剑身上慢慢覆上了一层血红,那是妖鬼栽在这把剑下的证明。 十一 敖桂英(柒) “我说,一个刚死的女鬼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黑无常皱着眉问道,脸色有几分严肃。 钟馗将大剑横在身侧,冷声说道:“女鬼向来要更加难缠一些,何况这女子本就充满了怨气,现在还已经带走了一条人命。” 空气中立刻充斥了血气和一种压迫,不知道是来自钟馗,还是不知道在何处的敖桂英。 赢季轻轻擦拭着带了红印的手掌,蹲身去看了看已经在旁边晕倒过去了的女人,将她扶到一个椅子上坐好。 这才从黑无常的腰间拔出来他的短剑横在身侧,她可没有随身带着武器的习惯,向来身边有什么就用什么,显然黑无常早也就习惯了她这样的做法。 就在剑出鞘的时候,本来乖巧地蹲在她身边的知木突然站起来,冲着一个房间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赢季看了它一眼,会意地侧过刀身,向着一侧紧闭着的窗户走过去,那里能够透光的地方同样被丝丝缠绕着的发丝拥堵着。 她抬起短剑朝着窗缝的地方划过去,然而下一瞬,窗户就突然像是被烧成灰一样消失散落,从中间猛地灌进来一阵冷风。 赢季微微眯起来眼睛,但是身体还是随着直觉做出了反应,胳膊上抬,手腕一横,短剑就在胸口的位置竖立着。 只听到“铮”的一声,她往后退了两步,眼前划过的景象就是飞扬的头发下一张有些惨白的脸庞,五官都精致漂亮,但是唯有一双眼睛,有些突兀的往外突出来,带着满满的血丝和恨意。 赢季看着缠绕着剑身的头发,有些想象不到刚刚铮亮的声音竟是这些头发发出来的,她站定了身子,看着敖桂英说道:“放弃吧,再这样下去,你连投胎都做不到了。” 敖桂英没有应声,而是咧开了红唇露出来一丝恐怖的笑容,瑟瑟地说道:“你觉得,我还在乎这个?” 黑无常手里的铁链甩了甩,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拉长,上面覆着一层蓝色的火焰,带着哗啦啦的声音,封住了那个窗口,不断向敖桂英逼近着。 钟馗皱了皱浓眉,看着赢季跟敖桂英僵持的样子,握着大剑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没有出手,他知道赢季还想给敖桂英一个机会,而但凡他出手,那也就意味着这个女鬼,要么死,要么封印。 “你没必要为了那个男人赔上自己的生生世世。”赢季直视着那双有些恐怖的眼睛,轻声说道。 “生生世世?那我问你,这个男人,是不是也有轮回?”敖桂英发出有些尖锐的笑声问道:“那不如,就让我追着他的生生世世好了!” “可他只许了你一世情缘,世界之大,你不会找得到他的。” 敖桂英愣了一下,突然仰天长笑一声,身后的头发就像是得到了应召,仿佛海浪一般的翻涌起来,一只手握成爪形,冲着赢季挥了过来。 赢季闭了闭眼睛,侧在一边的手掌抬起,一根红绳从敖桂英漫天的头发中抽出身来,无声无息地缠住了她的脖子,渗入到她的皮肤里面,只留下来一道浅浅的红痕。 敖桂英的动作便猛地挺住,胳膊颤了颤,也终究没来到赢季的身上,她就那么停在空中,双手不断地挣扎,却做不出来下一步动作。 赢季默默动了动手腕,将黑无常的短剑从那一大块头发中解救出来,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当真,一定要如此执意?” 敖桂英看了嬴季一眼,没有答话,却是冲着天空发出疯狂而病态笑声,哪怕身体不能动了,但她仿佛无尽的头发却依然在不断地翻涌,原本分布在墙上的黑气也渐渐收缩起来,随后冲着坐在椅子上的那名女子袭去。 所有的发丝都像是有了意识一样朝着离他们最近的目标发起攻击,赢季不由得冷了眉目,那种头发造成的灼伤,身体早就不算是人体了的她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那女子一介凡胎。 没顾着她身后涌过来的头发,她向躺在椅子上的那个女子跑去,而就在转身的瞬间,一个身影猛地从她的身侧掠过,余光只能捕捉到一抹红色。 赢季停住了脚步,下一瞬,从她的身后传来了敖桂英凄厉的叫声,而周围的头发也开始不断的收缩,消失。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情况,但是她还是转过身,一如之前一样直视着敖桂英充满恐怖,狠厉,还有不甘的眼睛,在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身足有小臂粗细的大剑。 钟馗就站在她身边半步,握着剑的手没有一丝抖动,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那把剑上面绕着的红色更盛了几分。 敖桂英惊恐的看着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软了下去的身体,消失的力量和那些头发,最终慢慢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 赢季将短剑送回到黑无常身侧的剑鞘中,看了看已经躺在地上,就像是平常女子一样的敖桂英,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来一个东西放到了敖桂英的手里。 那是一个由头发编结而成的同心结,上面还吊了一个羊脂温润的玉牌,像是同心锁的形状和勾花纹路,只不过那头发已经变得枯黄,有些地方还有些泛白,就像是凋零了的花朵一样。 敖桂英看着那个同心结,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她怎么会不认得这个东西呢?那本就是她取了自己和王魁的头发编结而成的,结发同心,现在看来,有多讽刺。 钟馗将手里的剑也收了回去,下一瞬,敖桂英的身体就已经消失,从破了的窗户里灌进来一阵风,地上的发结晃了晃,又被赢季捡了回去。 “放在你希望的地方吧。”钟馗看着赢季有些莫名悲伤的侧脸,叹了口气道,说完就拂了拂衣袖准备离开。 赢季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天师。” 钟馗有些不解地扭过头,却见后者将那个发结递给他跟他说道:“但凭天师处置。”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就破了规矩,没人能把厉鬼按照自己的意思处置。 十二 敖桂英(捌) 嬴季看着钟馗把敖桂英封印在海神庙的一角,这是钟馗一贯的做法,因为越是和妖鬼羁绊要深的地方,封印的力量越强,恶鬼的力量,也会越弱。 她看了一眼庙门口的一颗槐树,那坛女儿红就在这棵树下埋着,只不过有资格喝这坛酒的人已经不在了。 嬴季倚在书架旁边,手里的书也翻到了最末页,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团有些枯朽了的头发,她没敢拿出来,怕它下一秒就会碎掉,但也是这个东西让她想到海神庙的。 “天师,”嬴季将书本合上原原本本地放回到书家上后问道:“敖桂英,还有能够投胎吗?” “看她自己。”钟馗没看她,将手里的一枚棋子放到了棋盘上,困局已解。 “若我能够把她带回地府呢?” 钟馗这才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惊讶,但是却依旧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她已活了近千年,而你却受凡体肉心所困,你认为你擒得住她?” 嬴季无话可说,她确实不是一个实力有多么强盛的“鬼”。 钟馗继续说道:“而且她身负多条人命,就算投胎,也未必就是一个好的结果。” 最后一句话却是个大实话,地府的投胎不是随意安排的,钟馗和崔珏便是这条路上最大的掌控者,当然也绝不是只凭着他们的心意来的,他们自有他们的一套规章制度。 嬴季虽然了解的不透彻,但是至少明白罪恶决定着来世的身世好坏,她起身从旁边的书架边取下来一把竹笛,在手里握了握后,别到了腰后说道:“让我试试吧。” 封印这样的东西,能挣脱一次就能挣脱第二次,与其一直留在这世上咬着一口恨意,还不如喝了孟婆汤再做一次自己的吧? “让黑无常跟着你。”钟馗没拦她,一边摆出了另一盘棋一边说道。 “天已经快亮了。”赢季歪头道。黑白无常偶尔还是会按照白天黑夜来轮班工作的。 “他不需要休息。”钟馗随口说道。 “哦。”赢季应下来,没再说什么离开了山洞,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最近地府里的气氛怪怪的。 难道真的像是钟馗之前跟她说的,不太安宁? 谁说他不需要休息的,黑无常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满地说道:“你确定要在白天,这么多人活动的情况下跟厉鬼打一场?” “八爷不要说得自己好像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好吗?”赢季在路上踩着格子走着说道。 “我只想回去喝酒睡觉。”黑无常慵懒地说道。 “我上次见到八爷跟谁起了冲突,还坏了某个城隍爷的庙?”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似是想到了什么,咬牙说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倒记得清楚。” 赢季路过一个公交站牌,顺便停下来看了看上面贴着的报纸,目光停留在一个新闻上面——因爱自杀?初到城市的女孩被发现死在男友所在小区的楼下。 黑无常凑过来看了一眼后问道:“这是我们那日去的地方?” “所以这件事情,还有近几日那些女孩果然都和敖桂英有关系吗?”赢季一只手捏着下巴说道:“但是,为什么,死的是那些女生?她难道不是要让背叛爱情的男人受到惩罚吗?” “她要的是让那些女人亲手报复那些个男人吧?”黑无常冷声说道:“诱导她们自杀,给她们力量,让她们复仇。” 赢季想起来那个已经被黑无常困住却还是有力气反抗的女鬼,轻轻抿了抿唇,歪头问道:“如果是一个人类做了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样?” “死刑吧。”黑无常不是很感兴趣。 死亡是对人类最高的刑罚,人死了就会在世界上消失,可是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鬼还是会做坏事,就入十八层地狱。 但是有些人性,也许消失在世界上会更好,赢季握了握身后的竹笛,朝着林巩所在的的小区走去,某种程度来说,一个活了很久的人,是不会有过分的同情心的。 房间内,林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周围还是熟悉的房间,他愣了会儿神,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就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地上躺着。 摸了摸有些冰凉了的胳膊,他看着旁边没有任何损坏的手机,还有已经撒亮了整个房间的眼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蒋玥发过来的信息,内容很简单:亲爱的,你起床了吗,别忘了我们今天要去看新上的电影,我马上就去找你哟。 林巩瞅了一眼短信时间,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前的短信了,他暗叫一声不妙,连忙爬了起来去收拾屋子,还有洗漱换衣。 刚刚爬起来,门铃就突然被人按响,他一边扯着裤子一边说道:“等一下,就来。” 不是蒋玥,再去开门的路上他就知道,那个丫头有钥匙,而且多半会偷偷摸摸地打开门,给自己一个惊喜。 他犹豫了一下,本想从猫眼看一下的,却发现猫眼上的盖子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暗骂了一声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打开了门。 只透着一条缝,他探出头去看,外面站着一个长袖青群的女生,五官透着一种温柔的灵气,但是眼睛却意外的透着一种透彻,可能是打开门的原因,他感觉到一股凉意。 “你好。”赢季微微一笑打招呼道。 “你好,”林巩微微皱了皱眉,就算是一个还算漂亮的女孩,但是他也的确不认识啊,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吧,这样想着他隔着门问道:“你是?” “嗯,我算是,呃……”赢季没串好词,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黑无常,对上后者戏谑的眼神,扭头来直接问道:“请问你最近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林巩的心里惊了一下,还是装作不动神色的问道。 “比如,见到了鬼?”赢季笑着有些危险。 “你,你到底是谁?”林巩往后缩了缩,自己不是幻听和做梦? “我是来帮你的,免费。”赢季想了想,盯着林巩的眼睛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问问你,你是不是之前有见到过一个穿着白色古装的男人?他还跟你说,看得到他,说明你命不久矣?” 十三 敖桂英(玖) 林巩咬了咬牙,突然问道:“你他么不是个诈骗团伙吧?” “诈骗团伙?”赢季挑了挑眉,看着他说道:“诈骗团伙也不会让人透明吧。” 林巩对上那双透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人揪了一下,下一瞬,他已经把门给打开了。 “谢谢。”赢季很礼貌地点了点头就走进门去,当然,后面还跟着黑无常。 “喂,你等一下。”林巩突然叫道:“我没让你进来吧?” 没有吗?赢季看了黑无常一眼,对上后者事不关己的深情,算了,反正他们又不打算认识,要什么面子呢?她扭过头直接问道:“你这里有没有你女朋友的东西?” “什么?”林巩拧起眉有些不解。 “啊,是,前女友。”赢季走到沙发的位置,看着床边的一缕头发,轻笑着问道。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林巩有些生气起来。 “为了来帮你的,”赢季说道:“虽然要相信很难,但是你应该也觉得自己被鬼缠着了吧?” 林巩闻言,陷入了沉默。 “所以,你这里还有你的前女友的东西吗?”赢季重复道。 一边的黑无常仗着自己鬼身,直接在每个房间逛了一遍,进入主卧室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房间里和他想象的一样脏乱,他伸手去碰了碰桌上的一面镜子,男生的卧室是不会有这么精致的东西的吧。 手指碰到镜面的那一瞬间,就再次收了回来,看着手指尖出的灼伤,皱了皱眉。 “有发现?”赢季走过来问道。 林巩跟在她的身后,看着这个女生十分自如的拉开自己的卧室的门,一时间有些气急:“你到底要怎么样?” 但是,下一瞬间,他的话就卡到了喉咙处,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原本放在他桌子上的镜子,就不经过任何借力,就那么来到了这个女孩的手里。 这是,魔术吧?林巩安慰自己。 “你不认识这个镜子?”赢季避过镜面,冲着林巩晃了晃问道:“你的女朋友,会允许你的桌子上摆着这个东西吗?” 林巩呆呆地看着那个镜子上的一个缺口,咽了一口口水,这是谁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呢?但是,他明明,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啊? “好了,我没有其他的事情了,”赢季微微一笑说道:“这个,能让我带走吗?” 林巩咬了咬牙说道:“随便你,赶快走吧。” 赢季微微颔首,抽出来一条丝帕包住镜子,拿着往外走去,路过林巩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对爱情不忠贞的人,真的容易早死的。” 说罢就已经走到了门外,看了看周围,拿着镜子上了楼顶。 “你能不骗人吗?”黑无常跟着她走出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赢季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来,这种错误难道不应该男人来背吗,就算他们没办法影响事实,吓吓他总还是可以的。 “我以为你这种老女人不会这样使性子了。”黑无常双手环胸懒散地说道。 赢季冷了冷脸,就算是事实,没有任何一个女生会允许自己被说得老的吧,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冷声道:“八爷你实际上上辈子也是被女人追杀到死的吧?” “哼,你以为我是那种男人?” “不,你是祸从口出。” 黑无常手指颤了一下,没再应话,他们已经来到了楼顶,原本已经亮起来的天色也在同时暗了下来,阳光在黑云里面挣扎,却怎么也都透露不出来。 “赢季姑娘,好久不见啊。” “是挺久了。”赢季拿出那面镜子,冲着天台上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说道:“皇帝在你死后三年就驾崩了,庙号仁宗。” “是吗,那是过了多久了?”敖桂英缓缓转过身来问道。 赢季沉默了一会后说道:“近千年。” “千年啊,你们关了我千年!”敖桂英声音微微加大说道:“但是那个男人呢?罪孽早就还完了吧?现在又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你没权力知道这些。”黑无常走上前冷冷地说道。 “呵,那我总可以知道,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吧?为了在把我关上千年?”敖桂英同样冷冷地看着黑无常问道。 “那你也有点,太高看你自己了!”黑无常说罢,手里的短剑出鞘,冲着敖桂英划了过去。 赢季也是微微冷了眉目,曾经,她的确想要让继续封印敖桂英,或者是把她绑去地府,历了劫难去投胎。 但是看着地府里突然多出来的年轻少女,她突然就理解了有些人坚决不要废除死刑的原因,放过了他们,那谁来放过失去那些人的家人朋友呢? 看着正在跟敖桂英颤抖在一起的那个黑色的身影,她手上的铃铛轻轻晃了一下,抽出了身后的竹笛,这是汉钟离曾赠与她的。 她是学过乐器的,更庆幸更多的乐器都是想通的,所以她才接受了这个,至于吹笛技巧,是孟婆教的。 黑无常看着自己周围再次飞舞起来的头发,轻轻啧了一声,露出来一丝不耐,短剑挥舞,就已经斩断了袭向自己的头发。 事实上无常是没有办法,抹掉一直鬼的,这是规矩,也是能力限制,所以这种事情出手的才常常是钟馗。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知木突然就来到了黑无常的肩头,露出自己的爪子朝着敖桂英的脖子划去。 “哼,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能够解决掉我吗?”敖桂英只是随意侧了个身就躲过了知木的攻击。 赢季也不急,将手里的镜子放到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将竹笛放到了嘴边,悠扬的笛声忽然倾泻出来,让敖桂英有些愣神,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别急。”黑无常轻轻勾勒下唇,身影来到敖桂英的身后轻声说道:“两个人不够,再多来几个,就差不多了吧?” “你什么意思?”敖桂英躲在头发后面,有些不解又生气。 十四 敖桂英(拾) 赢季没理她,手指在笛孔间纷飞,眉间露出来一丝哀愁,她的脑海中,是无数冤魂挣扎哀嚎的场景,但是她的笛声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安心和宁静。 放在地上的那个镜面忽然闪了闪,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里面慢慢伸了出来,但是却好像抓不到可以着力的地方,握了握后,又慢慢陷了回去。 赢季的低声突然一阵悠扬高调,她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镜子上慢慢泛出来鲜血,幽幽地布满了整个镜面。 又有东西慢慢的冒了出来,不是那只手,而是一个头顶,上面能够看到血迹,一个身影渐渐地出来,最后完全立在了镜子上,但是没有地方能够看到她的影子。 赢季的笛声突然停了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珠内隐隐有金光闪现。 黑无常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短刀划开攻击过来的头发,唤了一声:“知木!” 知木没有应声,但是大眼睛中却漫上来一层血色,蹬着黑无常的胳膊,突然绕了敖桂英一圈。 下一瞬,原本凶猛地想要奔向赢季的身子就突然停了下来,停在原地不断的挣扎起来,脖子处又是一圈红绳。 “同样的东西,你觉得能够困住我第二次?”敖桂英大笑道。 赢季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这和她想得见面是不一样的,现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只是一个曾被最心爱的人背板的女子了,只是一个只懂得杀戮和破坏的女魔头罢了。 她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做了什么事情,也不是她的感情有多么的绝对,更不是她有多爱那个男人,有多恨那些不忠贞的男人。 她想要的是战胜赢季他们,然后更加嚣张的去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欲望罢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啊?”站在镜子上的那个女子突然带着哭腔出声。 敖桂英愣了一下,然后咬着牙说道:“为了让你知道,男人到底有多么的可恶,为了让你报仇啊!” “我不需要那些!”女子吼出声来,冲敖桂英喊道:“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了,我已经跟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了,这就够了行吗?” “你自杀,难道不就是为了让那个男人后悔吗?”敖桂英问道。 “后悔?”女子甩了甩头,有眼泪流了下来,颤抖着说道:“我现在只是后悔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而已!你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为了让那个男人得到惩罚!”敖桂英大声呵斥道。 “敖桂英,放弃吧。”赢季从女子的身后走出来说道:“是你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什么?”敖桂英突然大笑着问道;“我错了哪里?” “你错在迷失自我,错在负债太多,错在停留在世间,错在,害他人性命。”赢季说完的时候,黑无常已经把自己的短剑扔到了她的手里,自己则是提出来腰间的铁链。 “你觉得,多出来这个女人,你们就能擒住我?”敖桂英冷冷地笑了笑,就看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一个?”黑无常扔着铁链笑道:“大姐,你莫不是被封印太久,眼神也不好了吗?” 大姐?赢季的眉毛跳了跳,算一下的话,黑无常比敖桂英还要老个好几百年吧?但是她也就当习惯了黑无常这样,更贴近现代某一类男人特性的行为作风。 只是将短剑横在身侧,重新把目光投到敖桂英的身上,还有,她身后慢慢出现的一个又一个身影。 黑无常轻轻扯了一下手里的铁链,突然无数层铁链就从地上冒了出来,那是黑无常一开始就不布置的,就算活了千年,在打架的时候,终究比不上黑无常的战斗能力。 如果不是无常不能够毁掉一个人类死后应该赴往地府的人的灵魂,大概黑无常一个人也能够解决掉敖桂英,赢季不是纯粹的鬼,大概还能算上半个无常,当然更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鬼有两种,一种是人死之后的魂灵,像是敖桂英,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依然和另一种有着不同。 另一种,同样是人死后才能有的,但是那通常属于在某种情况下出现的,并通过自己的手段收取别人的灵魂的。 比如妇婴鬼,在生产的时候死亡,会寻找其他的孕妇,让她们流产,从而增长自己力量,有传闻到一定时候的时候,更够让她们的孩子复活,但是这么多年,还没有成功过的人罢了。 后一种需要除灭或者封印,但是前一种,在带不去地府的时候,只有通过其它的办法才能够封印或者绞杀。 比如,赢季现在做的,叫做百鬼噬,听上去恐怖,顾名思义,由百鬼将身体吞噬。 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这么恐怖,百鬼是地府内修行历劫或者打下手的小鬼,噬也并不是吞噬,只能算是一种,净化的方式罢了,至于比“吞噬”强在哪里,大概是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吧。 赢季的笛声并不只是为了打破敖桂英给那个女子的束缚而出现的。 无数个身影扑到敖桂英的身上,配合着黑无常的铁链,只能听到敖桂英不甘地尖叫声,还有一阵阵不知道从哪里想起来的笛声。 天台上渐渐漫上一层星星点点光芒,散尽的时候,黑无常也已经把铁链帮到了一边的女鬼的身上。 “你有多久没有过这一招了?”黑无常歪着头回忆道。 赢季收齐竹笛,又将短剑插回到剑鞘内说道:“嗯……大概,几个月?” 黑无常白了她一眼后说道:“你的记忆力也不比我好上多少嘛?” “这很重要吗?”赢季学着黑无常的语气问道。 “一点都不重要。” “对了,敖桂英应该是在几个月前就突破了封印了吧?为什么直到现在,七爷才说让我过来看看?” “钟天师没跟你说过最近地府也不太平吗?” “发生了什么?” “……” “喂,有什么是我不能够知道的吗?” 没人注意到这个楼顶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在为着自己的生活忙碌着,又或许偶尔被一个新闻吸引住目光:财团大小姐婚姻现场,新郎林某突发脑溢血死亡,原因或压力过大…… 十五 孟婆(壹) 赢季闲来无事的时候,向来喜欢坐在奈何桥边,看着等候着孟婆汤的一长队队伍,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偶尔会有人停在旁边,不愿意过了奈何桥,但是往往那些挣扎都起不到自己的应该有的作用,其实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又能怎样呢,喝了孟婆汤,依旧是就此别过。 赢季大概没说过,孟婆汤真的很难喝,并且更让她无奈的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这么说,应为其他人都在喝过之后,就忘记了那汤的味道。 孟婆自己也会喝掉孟婆汤,但是她也从未记得,她只是为了忘记今天每一个途径她身边的人,这是她千百年的职责和习惯。 孟婆也并不是一个婆婆,算是个姑娘,温柔,又冷淡,看上去不在意任何事情,这并不是一开始赢季来到地府时候遇到的孟婆,虽然汤的味道差不多。 原本孟婆的职位,是四十年一轮换的,寻到了新的,老的就投胎去,但是孟姑娘不一样,从她接替了上一届的孟婆后,就再也没有换过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汤好喝一点,阎王这么跟她说。才不是嘞,明明就你都没尝过有多难喝。 孟婆低着头给那些鬼一个个盛上一碗碗孟婆汤,头发有些散落,从她的角度看去,鼻子的弧度很是好看,眼睫毛也长一些,多了几份神秘。 “哈哈哈,我都死了,还能见到这么漂亮的人?”队伍里突然传出来一阵放荡的笑声。 那个有些肥胖,佝偻着腰的男人,已经在向孟婆伸出了手,跟无常他们不同,孟婆真的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 赢季皱了皱眉,站直了身子准备出手,却有更快的一道身影已经来到了孟婆身边,而那个鬼,也已经被一层层白布紧紧地裹了起来,躺在地上挣扎。 孟婆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直接拿了一碗汤送进了他的嘴里,不多时,那个男人就已经在地上不动,眼神也变得呆滞起来。 他身上的白布一层层卸开,变成了白无常手上的一个白色旌旗,那个一向温润的男子,难得的流露出冷酷的神色。 “多谢七爷。”孟婆回到自己的位置,微微福了福身说道,声音一如她自己一样温柔。 “没关系的,保护孟姑娘本也就是无常的任务。”白无常点了点头说道,却是又看了孟婆几眼才转身离开。 孟婆送了下一个人离开,得空看了一眼白无常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那一身白色长衫看上去有些萧索。 赢季默默地收回了已经握在手里的竹笛,看了看孟婆,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原因,但是最残忍的大概就是,孟婆自己从未记得过吧。 传说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后,天地苍茫,缓了好久才恢复生机,但却不知在天地毁灭之前,女娲曾落了那时候的一颗仙草种子落到了地府。 后来四海秩序恢复平常,那颗种子也在在奈何桥边的那片彼岸花中扎了根,发了芽,也不知道它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不过既然是没人要的仙物,自然也没人动它,任由它在那里生长起来。 那时候的赢季还没出现,自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却是在赢季来到这里之后,那株仙草才修炼出了自己的思维,也就是成了妖。 赢季还曾经专门守着这一个仙草,无所事事,但是天师说地府内天地之气杂乱,如果不慎的话,很可能就会误入歧途。 不过赢季倒是觉得这个仙草看上去就是散着仙气的,绝没有在地府内吸收什么不该吸收的什么东西,直到她有一天终于开花了。 赢季敢保证自己绝没有见过那样子花朵,像是还没开放的花苞,但偏偏能够看到花蕊和花心,花瓣透着干净的白色,与周围的彼岸花完全格格不入,纯净和美艳,都不可方物,一眼就能够让人看到。 虽然天师也说过,这东西终究不属于地府,但是她开花七日之后突然消失,赢季还是有一些空落落的,以往每每路过忘川河畔,她总会看一眼的。 “她会去哪里?”赢季站在终南山顶,看着“一览众山小”的景色,有些好奇地问道。 “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钟馗到是不甚在意。就算在地府带了千年,她毕竟不属于那个地方,总会有离开的时候的。 “那,她会像平常人一样活着吗?”赢季最在意的终究还是这一点。 没有谁比他们这些长期徘徊在死亡附近的人最能够了解到人性的黑暗和丑陋,哪怕是株仙草,她也终究没有经历过世事,若是被引导向了恶的一面,岂不是伤害了世间?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一株怎样的仙草,又会成为怎样的妖,但是只要不作恶,妖也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的权力。”钟馗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说道。 赢季微微歪了歪头道:“我还挺想知道她的人身是什么样子呢。” “那你倒不如把今日我教你的练得熟练一些。”钟馗冷冷地扔下来一句就离开了原地。 赢季收了收肩膀,没敢接话,低下了头跟着钟馗回到了山内。 终南山外,一个小村落里面,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子倒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天色渐渐阴下来,山雨欲来。 没有一刻钟,大雨就已经滂沱而下,一个身穿白色布衣的男子撑着伞,有些着急的往家里赶,本来说只是去请教些问题,谁知道会遇上这么大的雨呢? 林宁安护着身前的书本跑回去,看着自己家门口那个瘦弱的身板,一时间有些微愣,四处看了看,犹豫了好久,还是把她给抬回了自己的家里。 那女子的体重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一些,柔软的身体在大雨中,也不知道受了怎样的病,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有娘亲,若是只他一人,他可不知道怎样去照顾一个衣服湿透了的女子。 “娘,她的身体,没什么事吧?”林宁安总算把自己的身体也收拾好,迫不及待的问道。 “没什么事情,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有感了风寒,才没受住。”一个面容慈祥的女人笑道:“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十六 孟婆(二) “不知姑娘芳名?”林宁安端上一杯水问道。 “孟。”女子撩了一下黑发,轻声道。 “孟姑娘,从何处来?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沉默。 “姑娘,是不方便说吗?” “……”依旧是沉默。 “呃,那不知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助的吗?” “……”仍然是沉默。 林宁安没了办法,他二十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更别说是个女子这样面对面的交流,还是一个不喜说话的女子。 “姑娘啊,你若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在下才能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掉啊。”林宁安觉得自己像一个苦口婆心的教书先生。 “……”依然是一阵沉默,但是这次孟姑娘摇了摇头啊。 林宁安眨了眨眼,小声问道:“孟姑娘,你,可是不便说话?” “……”她总算点了点头。 林宁安无奈,早些这样,也省的他心慌啊,也为自己的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这只是一个偏远的山村,能有外人来就已经很稀奇了,更别说是这样漂亮柔弱的姑娘,她是从哪里来的呢? 林宁安托着下巴问道:“那,你会写字吗?你从哪里来的呢?”这么好看,多半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吧,家人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的吧? 孟姑娘摇了摇头,一双明眸看着林宁安,一片清淡的优雅,林宁安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是一个妇人走进门来笑道:“正好,姑娘你身子骨弱,我家这个又刚巧碰上了生辰,特地炖了鸡汤,快来尝尝吧。” 孟姑娘的眼睛眨了眨,低头偷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旁边的林宁安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半天后,看着孟姑娘起身后,才连忙挪了位置说道:“你,坐着就好。” 孟姑娘却是没理会她,来到那位妇人身边轻声说道:“鸡血……” “咦?你要?”妇人有些惊讶。 杀鸡时,往往会拿一个碗接着鸡血,所以自然也会有存留,但是她却还是不了解这个姑娘要那东西有何用。 但好在这里的人都天性淳朴,孟姑娘拿着那一碗鸡血,绕着房子走了一周回来,碗里的血已经不见了,但是周围的地上却又看不到有血迹。 但是妇人却没注意到这些事情,她只是拉过孟姑娘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少些走动为好。” 林宁安却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难道她藏到房子后面把鸡血喝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抖了抖肩膀,让自己不要瞎想,想到那个干净美好的女子端着一碗鸡血一饮而尽的样子,他就觉得实在是想象不到。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天晚上刚刚下过暴雨,这一天天色刚刚暗下来,风就突然又呼啸起来,飞沙走石,树木弯折,看样子又是一晚上的肆虐。 因为家里有个出嫁了的妹妹,所以刚好有多余的房间来给孟姑娘住,林宁安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娘亲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会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妻子吧,好吧,他承认应该没有人会讨厌这个女子的,她的身上有种莫名想让人相信和亲近的感觉,他瞎想着,慢慢睡着。 后半夜的时候,他是被一道惊雷给吓醒的,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打开窗户向外看去,果然又下了大雨。 他看着外面的雨幕,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明天地面肯定又是一片泥泞,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会不会引起涝灾,希望庄稼不受影响吧。 他转身准备回去睡觉,但是天上突现一道闪电,就着那一瞬的光,他突然发现雨幕里似乎站着什么东西。 他惊出来一身的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凝神去看,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这次他真的看见了,在大雨里面,真的有东西在他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 那是一匹狼,准确来说,是个像是狼的怪物,虽然是像狼一样四肢着地,背部拱起,但是它能够看到,除了尾巴,耳朵和爪子,那个东西的其他部位分明是一个人。 人,人和兽的结合,那不就是,那不……就是妖?林宁安想到这个答案,只觉得双腿一软,又是一道天光,林宁安看到那个东西的目光竟然朝他这里看过来,幽绿的眼睛中泛着贪婪和森冷。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林宁安连忙关了窗户,然后蹲下身去,告诉自己,是梦,是梦,这里怎么会有狼呢?不对,怎么会有狼妖呢?一定是梦。 但是,好奇心,是人的本性,林宁安最终还是将窗户重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去看,外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有点疑惑,真的是自己的看错了吗? 他这样想着,想要将窗户的缝隙开得更大一些,而下一瞬,他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他这次真的清楚地看到了,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离他只有一寸,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啊!”连那个狼妖的面目都没有看清,林宁安大叫了一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但是奇怪的是,这声尖叫没有吵醒他的娘亲,只有只穿一袭白衣的孟姑娘悄悄地走出了房门,与那狼妖静静地对视着。 “哼,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呢。”狼妖伏在地上,低吼着吐出了人言。 “你,进来?”孟姑娘就站在门口踩着门槛的地方,冷冷地说道,她白天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能护着他们,就绝不会离开。 “你觉得,你能躲在这里多久?”狼妖冷笑一声问道,爪子在地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深深地沟壑。 孟姑娘一点也不在意这样的挑衅,看了一眼越来越小的雨,轻声问道:“你又能等多久?” “那我们,就比比看。”狼妖扔下来一句话,就躲到了雨幕中渐渐消失了身影。 孟姑娘这才又推到屋内,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有一处疼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说是自己的想要保护他们,但是实际上的灾祸,还是自己的引起的啊,她有些难眠。但是如果现在离开,一定会牵连他们的,她做不到。 十七 孟婆(叁) 终南山的山洞中,赢季有些无聊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册,钟馗和汉钟离难得的相聚,正在对着棋盘纠结,山洞中就只有小溪流过的水声和棋子落定的声音。 赢季悄悄地拿了伞走出去,站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山林内的雨幕,稍微皱了皱皱眉,现在并不是这里的雨季,但是最近几天,却总是会毫无预兆的下雨,虽然钟天师说是有什么人影响了天气,但是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打算查一查。 终南山另一边,歧琰卧在一个山洞里,舔了舔自己小腿上伤口,这种阴雨天气让他更加难以忍受伤口上传来的疼痛和入骨的痒。 他的毛发也在大雨里面湿了个透,虽然甩了一下,但是还是让他觉得难受,有些黏兮兮的,他感觉像是自己的皮毛被人剃光,然后在身上抹了一层的泥巴。 伤口一旦停下来舔舐,就开始出奇的痒,并且,它能够化作人形的妖力也不够了。他觉得是那个女人用了药物的原因,一定是什么药草,他想起来那个白色的身影,他褐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凶光。 妖与人类不同,他们仅是凭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或者是给人的感觉,就能知道对方值不值得一交,或者本身是什么,尤其是像犬类这种嗅觉机器灵敏的动物修炼成的妖。 但是歧琰却第一次遇到了瓶颈,那个女子,他只知道她绝非平常人,却不知她是怎样一个存在,清高,淡雅,深不见底,这是他能够感觉到的所有,可他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的话,他可能只是把她当作自己妖生中偶尔路过的一个路人,而不是他现在的捕猎目标,他需要她。 外面的风雨渐渐地小了起来,歧琰慢慢睡过去,但是脑海深处却不断地传来水滴滴在水潭里的声音,只是休息了一会儿,他就醒了过来。 腿还是有些难受,不过毛发已经有些干了,他甩了甩身子,瘸着腿往山洞深处走去,那里有着声音的来源。 大概走了近百米,他才停下来,从没人来过这里,大概也没人会想到这里这个洞会如此之深,因为太过深入地下,山洞里本应该没有任何光线的,但是这个山洞内却是明亮的,虽然比不上白昼,却足以让人将这里的景象却可以一览无余。 山洞呈一个圆形,绕着墙壁走一圈也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洞中央有一个横量两人长的圆池子,里面一坛极清的水,还在冒着寒气。 而在山洞的上方,一个个像是钟乳石一样的东西从墙上垂下来,只不过是半透明的,时不时有水滴顺着这些石头流下来滴到水潭里,发出嘀嗒的声音在洞内回响。 也正是这些东西在洞内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才能够让人看清洞内的景象。 洞内的温度奇低,歧琰不得不催动力量来抵御寒冷,他的伤口在这里的得到了不小的缓解,虽然他也不明白原因,但是他也不会天真地觉得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类的——多半是自己催动妖力的原因。 他站在水潭旁边,目光紧紧地盯着水潭的中间,那里有一块比一个成人还要大上不少的像是冰块,又像是玉石一样的台子。 没有任何雕刻,完全没有形状,除了上面是一个平面,而在台子上,躺着一个穿着淡粉色的长衫还有裙底绣着一束兰花的襦裙的女子。 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闭着眼睛,长发散在身下,看着有些凌乱,五官十分小巧,秀眉间还点着一抹红色,想来,任何人都会想要看到那双眼睛睁开之后,这个女子会有多么的灵动。 但是看起来女子已经在这了躺了许久,脸色比常人要更白一些,毫无起伏的胸脯,也在宣告着,她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的真相。 歧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伸出前爪往前探了探,但是却只是停在了空中,过了一会儿后,才轻轻放下来,好不容易休息回复的力量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他转过身去离开了洞穴。 身后的水滴还在滴答,这种声音不管什么时候都萦绕在他的脑海内,让他无法安眠,放心不下,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他卧在洞口,守到了天明。 农家的鸡向来是醒的最早的,天才蒙蒙亮,就已经叫了起来,山里的鸡也很早,吵醒了歧琰,他毫不犹豫地出手,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日渐高起,林宁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猛地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的看到的场景,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有还关着的窗户,眨了眨眼睛,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的做梦了? 他收拾好出了门,孟姑娘依旧是一袭白衣,面色淡然地跟着自家娘亲准备早饭,看起来多了几分亲近。 小村子里的人通常都互相认识,这样很好,大家都相互有个照应,但是也很不好,比如现在。 林宁安照就在家门口看书,他的胆子不是很大,但是志向却很大。 他想去当一个官,要么就当小官,护一方百姓安乐,要么,就当皇帝身边的官,指点天下大事。 这时候想要当官,首先要在孝廉上过得去,能被人举荐才行,林宁安自认为自己在这一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他谦虚,好学,孝敬父母,而且还和不少为官的大人是忘年之交。 他不是一个为了当官而当官的人,他立志为百姓和天下做有用的事情,而万事学来,都离不开书本,然而今天尤为不顺。 “哟,宁安啊,你可算是想通了,准备给你们林家添个后了?”路过的孙大爷看到孟姑娘的身影,立刻停下脚步问道。 “喂喂喂,那是谁家的姑娘啊?你这么有福气?”他的好友许谦拽着他问。 “哎哟,那位姑娘是从哪里来的啊?” “……” 林宁安第一次在早上扔了书本,一次又一次解释道,那位姑娘落了难,暂时住在他们家中的。 屋内的孟姑娘有些不解地看着门外的一团喧闹,只是觉得有些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围在一起说笑的场景,看着林宁安有些面红耳赤的样子,她微微柔和了眉目。 林宁安偶尔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温婉地立在风里的女子,一时间有些痴了。 十八 孟婆(肆) 孟姑娘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撑到自己身上的伤能够痊愈,但是变故却总是比计划要提前不少,她看着自己脚上还残留着的几道划伤,轻轻蹙了蹙眉。 事实上,三天前—— 孟姑娘在地府,开够了花,活够了无知,她想,如果一直驻足在这里,岂不活得无聊?那个不会投胎的人类姑娘就经常出去,看起来要比她的生活有意思的多。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地府,那她能不能有一个名字?她偷看阎王桌上的竹简,正见到一个孟字,可是找名字的时候,却被阻止了,阎王不无严肃地跟她说:“人的名字是不可以随意借用夺取的。” 那就不要名字了嘛,但是她却还蛮好奇的,自己明明不认得字,却在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了应该怎么去念,就像是,自己以前就叫这个名字一样。 她拿着被叫做是钱的东西离开了地府,虽然她也不理解,自己又不需要买饭住店,拿着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听说人间处处都需要这个。 除了阎王,没人知道,她自己这样以为,却不知道她也带走了曾是地府中最让人觉得干净美好的东西。 孟姑娘自知自己的无法与人好好交流,她本也就没打算去打扰人类的生活,人性一类的东西,她在忘川河畔已经看得有过多的了。 阴暗如欺师灭祖,忘恩负义,背弃信义,卖主求荣;美好如清正廉洁,不弃糟糠,忠心耿耿,两肋插刀;平凡如碌碌无为,淡泊名利或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相比那些除了人与鬼的样貌不同,其他却永远不会变的所谓人性,她更只想去看看人间的景色,看云海翻涌,看大河奔流,看高山巍峨,看夕阳西下。 她最先来到了终南山的山脚,在地府内的时候,她就有听闻,那个表面上十分凶狠,为人刚正不阿的天师钟馗就住在这个地方来着,她对这个地方还蛮感兴趣的,能让那样一个大人物垂青。 她行走在浓密的山林中,找不到路,但是她也不担心,她可是仙草哎,呼唤同类帮她指明一条道路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孟姑娘自己却没多大的感觉,她不是一个很会打理自己的情绪的人,也许是她太过冷淡,山林里偶尔会见到的小妖也都没有理会过她。 孟姑娘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崖边,视野一片开阔,正值夕阳落山,一片片余晖彩霞洒在大地上,一片片金灿灿地山脉在阳光下闪着光晕。 “你是谁?”她的身后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带着警惕。 孟姑娘连忙扭过头来,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还有他头上墨色的尖耳,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只妖,看他身后的尾巴,应该是个狼妖吧,她歪头问道:“你,又是谁?” 男子露出来很有兴趣的样子说道:“我叫歧琰,从没人敢来过这里。” 这是他的领地,孟姑娘理解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道。” “我今天心情好,你走吧。”歧琰有些慵懒地抬了抬手,准确的说,是爪子,他坐到了一棵树下,看着孟姑娘说道。 孟姑娘不想无事惹纷争,她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却被歧琰叫住,她扭过头去,歧琰的眼睛中泛着锐利的金色光芒,看着她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孟姑娘轻轻笑了笑,她可不喜欢这种问法,摇了摇头就离开原地。 歧琰也没追上去询问,他没那么多空。 “小娃,你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歧琰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说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没闻到她身上不同于他人的气息?” “闻到了又怎样,还不是不知道是什么?” “那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仙草,乃是女娃炼石补天时不小心遗落的一颗石内的种子,沾染了天地灵气,食之,则生死人,肉白骨。”那苍老的声音,似乎懂得许多。 “你不会是说,刚刚那个女人……”歧琰猛地坐起来,露出一丝惊慌。 “只是没想到,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仙草竟然真的存在,并且还练成了人形。不过不知道……” 歧琰没听那人说完,直直冲着孟姑娘刚刚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孟姑娘本就没走出多远,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旋即停下了脚步,扭头有些不解地问道:“有事?” “有。”歧琰的爪子在身侧露出来,盯紧了孟姑娘的一举一动。 孟姑娘挑了挑眉,还没说话,就听见歧琰冷喝了一声“你的命。”就冲着她冲了过来。 怎么说,孟姑娘也是修行了千年的仙草,修为终究要比还没完全成人形的歧琰要高得多,她并不想再出门这么两天就惹上事情,她觉得歧琰应该是知道两个人的实力差距的。 所以她才更加不解,既然明知道两个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个男人还要奋不顾身地冲上来? 孟姑娘轻轻松松地躲过了躲过了歧琰的攻击之后,她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需要你,”歧琰有些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 “你能起死回生,对吧?” “什么?” “回魂草,起死回生的功效。难道不是你?” 孟姑娘有些愣神,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能力,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一点了。 “你想要救人?”孟姑娘立刻就明白了歧琰的意思。 “对,你的命,应该就可以换回来她的命吧?”歧琰运掌成风,直劈开孟姑娘身后几棵树木,然后提身向前堵住了孟姑娘可以躲避的道路。 虽然修为够高,但是孟姑娘实在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比不过每天在林子里面拿命过生活的歧琰,她心下一急从一边勾出来几株毒草,然后往另一侧越了过去。 只是几次交锋,两个人就已经两败俱伤,还是都伤到了小腿,孟姑娘的腿被歧琰抓伤,而歧琰的小腿,却也被毒草勾破。 歧琰觉得腿上一软,但是孟姑娘也好不到哪里。 “跟我回去,救人。”歧琰冷声说道。 “命数是由天定的,我也不能改变。”孟姑娘只能这样说道。 十九 孟婆(伍) 最终两个人总就是不欢而散,如果不是下雨了的话,但是偏偏这雨来的奇怪,没有任何预兆,非要说的话,就像是逼着他们分开一样。 孟姑娘没想到狼妖的爪子上会有毒,正如岐琰也没想到那么一棵草上的毒素能够让他的妖力都没办法凝聚起来。 孟姑娘喝着林宁安的娘亲熬的粥,完全陌生的口感是她从来没体会过的异样,她是不需要食物的,但是吃了显然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也终于知道了人类的能力,能把完全不知道怎么入口的食物做出香味,也许用法力或者妖力都不能够想比吧? 她看着外面再一次暗下来的天色,还有忽隐忽现的危机感,她就知道今晚绝不会是一个好眠之夜,不过她也不需要睡觉来着。 “孟姑娘,你不休息?”林宁安看这种坐在门口的女子,有些不解。 “一会儿就去。”孟姑娘避过林宁安的眼神说道,她不擅长撒谎。 林宁安挠了挠脸颊,终究没说什么,进了屋子里。 夜了,孟姑娘在身侧回了一下,身后的房子外层就罩了一层结界,说是结界,也只是保护他们不受到打斗打扰的保护罩罢了。 “别再逼我,跟我回去救人。”歧琰皱着眉看着这个亭亭而立的女子,不知道为何心里一阵烦躁。 但是,天命向来是公平的,想要就一个人的命,就只能牺牲另一条生命,现在看来被牺牲者显然是孟姑娘了,这个交易对于她可一点都不公平。 她往前走了两步后问道:“她,死了多久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歧琰的语气有些缓了下来。 孟姑娘来自地府,对于人死之后的事情,她更是比歧琰要了解得多,想了想后,她还是说道:“人死后一个时辰内,灵魂归于地府,超过三天,已过奈何桥,就断没有就回来的可能了。”这是她自始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 “你闭嘴!”歧琰突然怒声喊道。 孟姑娘知道,那个他要救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了,就算歧琰不愿意相信,她说的却依然是事实。 “你为了保命,骗我?”歧琰的眼中渐渐泛上来一层红色,眼神也愈发的冰冷起来。 “没有。”孟姑娘双手在身前交叉,指尖渐渐有风流转,冷静地盯着歧琰。 但是歧琰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直接冲过来,而只站在原地没有了动作,那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并且还以半人形立在地上的话。 犹豫了一下,孟姑娘还是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歧琰没有动作,脖子上却慢慢泛上来一丝红色,孟姑娘皱了皱眉,那个形式,她感觉自己有点熟悉。 下一瞬,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还有一个红袍男人从山村小路的一头走了过来,孟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记得这两个人,一个是一直停留在地府的,叫做赢季,还有一个是天师钟馗,一个捉妖能手。 “你们?”她有些不解地问道,据她所知,地府内的人员是不会主动管妖或者仙之间的争斗的,妖中自有妖的一套弱肉强食。 她是仙草,但是说好听点,也不过是仙草修炼成的妖罢了,依旧逃不出法则,并且自从她从地府离开,就不属于他们管的了。 赢季率先走过来笑道:“别误会,不是来管你们的事情的。” “嗯?” 一边的钟馗抽出自己的大剑指向歧琰的眉间,一道竖着的伤口瞬间出现,在之后,歧琰就已经倒在了地上,钟馗大剑一挑,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歧琰的伤口中流了出来。 迅速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个身影,然后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过去。 但是他逃离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张红色的大网,直接收住了他,赢季手掌一挥,那张网就已经收紧,回到了她的手里,她看着还在挣扎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影,轻声说道:“汉钟离找了你这么久,怎么会让你轻易逃走呢?” “这个东西是?”孟姑娘不由得问道。 “痴情鬼。”一旁的钟馗冷冷地开口说道:“控制有情丝未了的人的大脑,从秦时就开始流窜,最近终于在这里发现了。” “痴情鬼?”孟姑娘轻声喃喃道,暗暗想着,听上去像是一个好鬼呢。但是她也想通了一件事,能够被这个鬼控制,想必歧琰是为了救他的心爱之人吧? 一旁的钟馗看着表情淡然,但是眼神中已经出现了思索的孟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天命有道,别想着去对抗。” 孟姑娘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但是只是看着轻轻颔首,连赢季都能看出来她的内心绝不是这样想着的。 “如果做了会怎样?”回去的路上,赢季轻声问道。 “天罚。”钟馗随口说道。 赢季双手负在身后笑道:“不是天师来罚?” “……” 林宁安躲在门后,看着外面的院子内发生的所有事情,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但是还好,这次他没有晕过去,只是说不出话来,知道孟姑娘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看到了什么?”孟姑娘装作凶狠而冰冷地问道。 “什么,什么都没看到。”林宁安也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真的?”孟姑娘轻笑着歪头。 “我,从头看到了尾。”林宁安很轻易地缴械投降,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武器。 “那你知道了什么?”孟姑娘又问道。 林宁安看着她精致而脸半天,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歧琰说道:“那个妖怪,想让你去救他心爱的人。” 孟姑娘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宁安会这么聪明,仅从刚刚几段对话中就能够知道这件事情,迟疑了一下,她还是问道:“你觉得,我该救吗?” “能够救,为什么,不救呢?”林宁安不解。 “因为需要付出代价啊。”孟姑娘说道。她也许没注意到,才来到人间几天的时间,她说话就已经流畅了许多。 “什么代价,能比一条人命还重要呢?” “那如果是另一个人的命呢?” 二十 孟婆(陆) 孟姑娘最终还是跟着歧琰去看了那个女子,但是很遗憾,她没办法去拿自己的命,来换另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熟悉的人的命。 歧琰坐在寒谭边,突然问道:“你说,她的身体,能够保存多久?” “如果是这里的话,能,很久。” “久到她可以投胎吗?”歧琰的眼睛肿放出光亮。他本就无心因为女子去伤害什么人,他是妖,早就见惯了与人类之间生离死别,自从遇到这个女子的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是他还不是不想放弃,他想,如果不能跟她长相厮守,至少,能够守护她的来世今生,这是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宿命,和他作为一个妖,唯一能做的事情。 “大概吧。”孟姑娘说道。 “你有没有喜欢上一个人?”歧琰问道,他活了很久,遇到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比这个女子更让他心动,他想这就是凡人所说的喜欢,他那个时候才明白,以前在《诗经》上所读到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是对于妖来说,最后一句永远只是一个传言罢了。 孟姑娘看着歧琰,脑海中却浮现出来林宁安有些羞涩的表情,为什么回想起来呢个人呢,她不知道,说不定是因为他是自己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个男子吧? 喜欢是什么感觉,她也不甚清楚,大概有一天,她真的会为一个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不顾自然的伦理,而去挽救他的性命吧。 但是她是在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到,她还没来得及真正享受人间的生活。 科考前两天,林宁安突然大病一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坐都坐不起来,浑身无力,每天只能不停地咳嗽,偶尔还吐出血出来。 没有大夫知道怎么一回事,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他怕是被妖邪附了身,才会这个样子的吧? 但是孟姑娘知道,没有那个什么的妖邪,林宁安就是得了病,一种,她也叫不出来名字的病,她不是一个医生,她是仙草,可治百病。 可她本不属于人间,她想起来钟馗给她的说过的话,天道有命,不要想着要去对抗。 她想她应该知道这样做的结局,但是她看着林宁安的身子一天天的虚弱,他没办法再在早上的时候起床去读书,也没办法在中午的时候帮助她劈柴做饭,也不会吃完饭后问她会不会有妖怪过来。 说起来妖怪,林宁安真的是一个胆小的书生,但他从未跟她说挂害怕,哪怕第一次见到歧琰的时候,他晕了过去,第二次听到歧琰说话的时候,他的腿抖得不停。 但只是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罢了,他哪里会相信,这是世上真的有妖的存在呢? 适应了这样的世界关注会后的林宁安,甚至比孟姑娘还更加的泰然自若。 孟姑娘坐在床边,身边的林宁安在止不住地说话,说自己预想的当上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说着自己对于考试会有多么的游刃有余,说着自己的理想抱负,还说,你真的是个很漂亮,很好的姑娘…… 孟姑娘想着,大概是回光返照了,她从来都只是在地府,在奈何桥边,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们的故事,她想,生死又有什么呢,总归还是要投胎的,有死亡,也就有着新生啊。 但是换做自己的还承受的时候,心情却是翻天覆地的不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一片湿润,是泪水吗? 她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因为鬼是没有泪水的,除了那个不会投胎的姑娘跟比人不同,但是看着自己手上晶莹的液体,她知道,自己是哭了。 凡人真的很神奇,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呢?自己活了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体验。 孟姑娘听到林宁安说了最后一句话:“下辈子,我一定会当一个好官,然后娶一个你这么好的姑娘……” 她的娘亲在床边作者,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林宁安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孟姑娘站起来,看着自己面前那个一身布衣,牛头人身的地府人员,伸手一道金光护住了林宁安的身体,下一瞬,她已经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悬在了林宁安的头顶。 牛头不敢对仙草动手,也不会对一个灵魂还没有出窍的人动手,他还是个新人,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但是他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连自己身上的束缚都挣不脱。 最终他还是带走了一个灵魂,是孟姑娘。 地府内,孟姑娘跪在地上,在她身前的是阎王和钟馗,她想,这次自己应该要灰飞烟灭了吧? 钟馗依然穿着一身红袍,看着孟姑娘问道:“我可有告诉过你,天道有命?” “有。”孟姑娘不卑不亢。 “那你可知,为了天命,是什么后果?”钟馗继续问道。 孟姑娘没有说话,一边走过来的赢季有些着急地说道:“天师不是说了,孟姑娘回到了人间,就算是在命格里加了一脚,难道这次不算吗?” 孟姑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没想到还会有人替自己说清,她以为,这世上她就只认得三个人,一个叫歧琰,一个叫林宁安,还有一个,是他的娘亲, “这里没你什么事情。”阎王有些不开心地说道,这个丫头,别的都好,就是太爱管闲事。 孟姑娘低下头,沉声说道:“我不后悔。” 阎王皱着眉头说道:“你不后悔?你不后悔又有什么用处?事情已经发生了。” “单凭处置。”孟姑娘说的义无反顾。 “那你且看看,那是谁?”钟馗忽然说道,指了指孟姑娘身后。 她回头去看,那个一身白衣,笑容温润的男子,不是林宁安又能是谁? “孟姑娘。”林宁安轻声叫道。 孟姑娘愣住,不解地摇了摇头:“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明明,还应该活着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的命格。”钟馗冷冷地说道:“不管你怎样出手,命都不会变的。” 二十一 孟婆(柒) 孟姑娘最终还是出手了,冲着钟馗还有牛头马面,她明明救了他的命,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命格,她若是相信这个东西,那也不会就在林宁安的身边了,也就不会,去看岐琰喜爱的那个姑娘了。 “孟姑娘,”嬴季手执一根竹笛挡在了钟馗的身边,看着孟姑娘的眼睛说道:“别这样。” “不这样?”孟姑娘闭了闭眼静说道:“你们杀了他!” “不是我们,这是他命里有的。”嬴季有些无奈地说道,虽然命运这种东西说起来玄妙,但终归不过世人躲过躲不过的挣扎罢了,林宁安,显然没有躲得过。 “别再跟我提命这种东西。”孟姑娘显然气到了极点。 “孟姑娘。”这次说话的不是嬴季,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林宁安。 孟姑娘退了两步,扭头来到林宁安的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还有一如既往的一身白衣,眼眶又有些湿润起来。 “近几天大雨太多,山石下滑,所有人都……”林宁安说着残忍的事实,脸上却还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像是轻松了,又像是释然。 “也许,这真的是命吧。”他说道。 孟姑娘伸了伸手,却停在半空中,轻声说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负了你的好意,”林宁安伸手在她的眼角擦了擦,轻身说道:“提前结束了你在人间的旅行,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不是你。”孟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林宁安,下一世,你还会想要做一个高官,想要娶一个我这样的女人吗?” 林宁安抿唇苦笑道:“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孟姑娘停了许久,突然说道:“林宁安,你要做个高官。” 林宁安睁大眼睛,不知道她的意思。 “不管是疾病还是洪水,那都是你的命格,”孟姑娘露出笑容说道:“不是我的。” 她突然伸手,拔下来自己的头上的木簪子,一头黑发飘散下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没人休息的角度。 她把一个东西送到了林宁安的嘴里,双掌推出,林宁安的身体突然就变得透明起来,应该说,是更加透明起来。 林宁安的目光也从惊愕,渐渐变成了迷茫。 钟馗看着背对着自己,也挡在自己的身前的嬴季,轻轻皱了皱眉,他原本,有机会出手的。 孟姑娘看着林宁安的身体完全消失,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钟馗和阎王,轻轻地跪在了地上,却没有说话。 赢季默默地站在一边,宝海中却依然停留着孟姑娘刚刚说的话:不管是疾病还是洪水,那都是林宁安的命格,却不是给他生命的孟姑娘的命格,她自然有其他办法再把他送回到人间去。 “你做了什么?”钟馗问道。 “送他到他该去的地方罢了。”孟姑娘说道。 “你,救了他的命,代价是什么?” “忘了我。”孟姑娘抬头笑道。当一个好官,和娶一个好姑娘,林宁安终究只能得到一个。 孟姑娘觉得,人间一点都不如自己想想一般有意思,一旦付出了感情,就断然会得到失望和伤心,还不如,还不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碌碌无为来的舒服。 孟姑娘显然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了,随你处置。 钟馗和阎王对视着商量着什么,嬴季慢慢走到孟姑娘的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钟馗往这边看了一眼终究也没说什么。 “谢谢你。”孟姑娘轻声说道,她还是能够看出来嬴季帮她挡住了钟馗这件事情的。 嬴季却是歪头一笑,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钟馗的方向。 孟姑娘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钟馗哪里会注意不到这样的事情呢,多半是不想理会罢了,她看着嬴季,突然问道:“你在人间的时候,没有想过要去就一个人的命吗?” “嗯?” “我是说,你来到这里之后。”孟姑娘补充道,改变一个人的寿命,和用医术去救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嬴季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来这里之后,倒是想过要把姑娘你拿去救一个人。” “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当然。” “那,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因为我找不到他啊,”嬴季露出来一丝无奈地笑容说道:“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想找到他,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是曾经成功过的。” “就连你也不行?”孟姑娘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谁都不行,那个人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嬴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和遗憾。 孟姑娘还想说什么,钟馗已经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说道:“你私自放走魂魄,延长他人寿命,但念在事出有因,且林宁安的命格本该如此,罚你至奈何桥上,给投胎之人赠孟婆汤送他们过桥。你可有异议?” “没有。”孟姑娘低头说道,停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说他的命格本次如此,是什么意思?” 钟馗没有说话,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原地嬴季有些担忧地看了孟姑娘一眼,终究还是跟着钟馗离开了。 孟姑娘站在原地,眼中已经是泪水朦胧,是啊,他的命格本该如此,如果自己没有去往哪里,也不会贸然改变了天命,不管是疾病还是大雨,他都能够逃过去的。 所以这样一件事情之后,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是她,空受了一场罪罢了,也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月后,林宁安作为新提拔官员中一个尤为受到陛下重视的官员,因为拒绝了陛下的赐婚而被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当一个当地的小官。 不知道为什么,他尤其喜欢去附近的钟南山上逛逛,站在一个山崖上看着脚下的风景,他莫名的觉得心里面空了一块,好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身后去突然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哟,好久不见。” 他扭过头去,看到一个狼耳黑衣的男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而地府里都在说奈何桥上新来的那个孟婆怎么会生的那么好看,就是不太会笑,也不爱说话,就是会时不时地看着忘川河边的彼岸花丛发愣。 二十二 伥鬼(壹) 不得不说,事近千年,很多事情都有了不小的变化,而嬴季无疑真正的见识了这样的变化,但是有些事情现在想想,还是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比如现在,嬴季看着面前的玻璃,伸出手挡住了里面的老虎的眼睛,若在她那个时代,哪里会有人想得到幽禁饲养老虎来供众人的观看呢?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能够像这样每个城市都有,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在她所在的地面对面,那是一只很壮硕的老虎,身上的黑色斑纹清晰而华丽,一双幽深的眼睛泛着冷光,盯着玻璃外的人们,好像下一秒就能够扑出来一样。 她后退几步,从那双泛着灰白的瞳孔中看到了威胁,不禁想到一件事情,在这样的时代内,似乎很稍有见得到伥鬼了。 伥鬼,顾名思义,就是“为虎作伥”的鬼,被老虎吃掉的人,灵魂就会变成伥鬼,然后为老虎勾来更多的食物,让他吃人。 但是这种鬼最让人心寒的一点是,它不同于老虎的地方,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伥鬼却是不分辩这些的,对他们而言,自己的家人才是更容易引过来的食物。 其实因为伥鬼实在少有,就连地府内对于这种鬼的解说都已经不一,更何况民间流言纷杂,各种各样的故事都能够流传开来。 嬴季看着面前这只老虎,莫名的感觉到了心底升起的寒意,她错了个角度去看,老虎的旁边影影绰绰的,分明有着另一只老虎,但是很明显,这些人是看不到的。 她皱了皱眉,离开了动物园,脑海中确实想到了一种说法,伥鬼其实就是另一只老虎,他们和老虎同分食一条生命,来让自己在世间停留的更久一些。 虽然钟馗上次就告诫了她,但是她还是没忍住,带着一张报纸进了阎王的房间,翻出来前几天的生死簿,上面是已经勾去了的人的名字。 还没看两眼,身后就传过来一个男人的严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嬴季肩膀抖了一下,将报纸塞进了怀里,扭头去看那个穿着紫色长衫的男人,低着头说道:“查,查一些东西。” 进来的男人一身紫衣显出来他修长的身姿,五官挺立,长发盘起,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墨色的眼睛中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地府判官,阎王的左右手,崔珏。 如果说钟馗嬴季还能够混弄一下,躲过去的话,那崔判官,她就真的是怕了,莫要说情面这种东西,你就是有道理,也会被吓得没话说。 “查什么?”崔珏走过来问道。 “呃,”嬴季将生死簿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说道:“查一下这几天,是否有已经死亡,但是,没有投胎,还停留在世间的人,啊不,鬼。” 崔珏扫了生死簿一眼,向着嬴季伸出手来,冷声说道:“给我。” 嬴季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还是将报纸拿出来,递到了崔珏的手上。 崔珏拿过来报纸,上面的大版条上写着一篇动物园的老虎咬伤逃票的人的事件,他随意看了一眼,那张报纸就已经在他的手上化成了灰烬,抬头看着嬴季乖乖低着头的样子,他问道:“可有查到什么?” 嬴季有些没料到他会问她这件事情,一时间抬起头有些微愣,对上后者不耐烦地目光,连忙说道:“我想,那个被咬死的人,应该是成了伥鬼。” “伥鬼?”崔珏冷笑道:“是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嬴季抬起头,壮着胆子问道:“崔判官知道什么吗?”讲道理,她不觉得崔珏不知道这件事情,不如说是他早就发现了少了投胎的人,只不过还没找到罢了。 崔珏看了她一眼,提笔将生死簿上的一页名字抄到了一张纸上递给她说道:“你去查查吧。” 嬴季觉得自己真的是,积了这么多年的福都被这一张由崔珏亲笔写下的名单给带走了,她接过来那张纸,低了低头道:“是。”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崔珏拿起来一本书看了看,瞥了一眼嬴季说道:“去吧。” “是。”嬴季这回没再犹豫,行了个礼后转身就离开了。 她刚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扭头就看见黑无常正站在一边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想起来现在人间是白天,都是白无常当班。 她看了看身后的屋子,不由得有些微窘,将纸张叠了起来放到怀里就要离开。 “喂,判官跟你说什么了?”黑无常显然是自己无聊了,追上来问道。 “八爷在门口没有听见?”嬴季难得没好气地说道。 “哎,你的声音太小了,我确实没听见啊。”黑无常笑着说道,还不忘嘲笑嬴季的胆子小。 嬴季一只手指抵着下巴思考着说道:“八爷上次是因为什么被崔判官训斥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来着?”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他不就是一时不察放走了一个小鬼,被崔珏足足教训了一炷香的时间,偏偏还被这个丫头看到真的是太糟糕了。 “八爷要跟我一起去查查吗?”嬴季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 “嗯……”黑无常思考了一下说道:“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情。” “那麻烦八爷去查查这上面的人的死亡的命时吧。”这正好该无常他们知道。 黑无常接过纸条,扯了扯嘴角说道:“你就是想要使唤我吧?” “八爷自己说要一起查查的啊?”嬴季冤枉。 可他想的是到人间去查查,不是在这里当一个小秘书啊,黑无常的脸都黑了下来,把自己身上的一个本子扔到了嬴季身上说道:“这些东西你自己查也可以,我就去看看你说的那只伥鬼了。” 嬴季手里拿着本子,看着自己消失在原地的黑无常,又看了看不远处自己刚出来的那个屋子,那个紫色的身影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立刻将抱怨的话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拿着东西离开。 崔珏看着不远处低头走开的嬴季,皱了皱眉,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凶了。 但是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唤了个小鬼让他把钟天师叫过来,才回到屋子里把门重新关上。 二十三 伥鬼(贰) 伥鬼是个难得的东西,黑无常隐匿在人群里,隔着一张玻璃跟那只藏在老虎身边的披着虎皮的鬼对视着,眼中露出来好奇。 让他惊讶的是,他并没有乔装打扮什么,就是一个无常的模样,但是里面的那个伥鬼,却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害怕的样子,相反他在那双近乎冷漠的眼睛里看到了挑衅。 一个伥鬼,能够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完全不在乎地府的惩处,显然他觉得自己有些什么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或者,他自信自己不会输。 黑无常不由得手指在腰间的短剑上敲了两下,那是他遇到威胁时的习惯性动作,说实话,这也不过是他第二次见到伥鬼罢了,但是上一次见到的只是被虎妖控制的小鬼罢了,可远不止这一只让他觉得更危险。 他歪头,却发现白无常也正在不远处看着那圈中的老虎,有些惊讶地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无常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在睡觉?”他说罢指了指上空的艳阳。 “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这个老虎有问题。”黑无常笑了笑,下巴扬了扬说道。 “自然看出来了,我只是路过,在想下一个死在这个老虎嘴里的会是谁呢?”白无常轻笑着说道,在拿下伥鬼之前,他并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 “那你知不知道,伥鬼常常会选择自己的家人给他所侍奉的老虎?” “可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别说是老虎吃人,你想要把一个人送到他嘴上又怎么会是一件轻松的事。”白无常摇了摇头说道。被关在笼子的老虎,跟在山林中的老虎终究是不一样的。 黑无常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所以这个伥鬼到底是凭什么在这里这么嚣张的?” “谁知道呢?”白无常轻轻笑道:“所以不是麻烦你和嬴季姑娘调查了吗?” “我还真的后悔了,想回去喝酒啊。”黑无常伸了个懒腰说道。 “辛苦你了,毕竟还是崔判官钦点的呢?”白无常笑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之后赶在黑无常拔剑之前消失在原地。 黑无常盯了那只伥鬼一眼,有些头疼,他怎么觉得必安最近跟那个丫头越来越像了? “八爷,这只伥鬼,有那么好看吗?” 说曹操曹操到,黑无常扭头看着说着话穿了一袭红色长裙的女生,皱了皱眉道:“那倒是没有这么穿的你好看。” “我听说伥鬼是怕红色的?”嬴季走到玻璃面前,眼中露出来一层鎏金色跟那只伥鬼对视,却发现后者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将视线挪回了人群中去。 完全被无视加小看了啊,黑无常露出来幸灾乐祸地表情说道:“看来你听说的是假的。” 嬴季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啊,关于伥鬼的记录实在是太少了。” “那你有查到什么吗?”黑无常看向她问道。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没找到这个伥鬼的名字。”嬴季露出来为难地神情说道:“我以为会是最近的那个新闻中提到的人来着,但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了吧。” “新闻?”黑无常有些好奇。 “是啊,这只老虎,在前两天咬死了一个不想付钱,从虎山翻过来的游客,我以为那个人会是伥鬼。”嬴季解释道。 “不想付钱?”黑无常挑了挑眉:“为了钱,这么想不开的?” “先不说这个,但是为什么不是呢?这个伥鬼,到底是什么身份?”嬴季摆了摆手问道。 “我记得伥鬼是可以蛊惑人的心的吧?托梦什么的。”黑无常突然说道。 “所以呢?” 黑无常幽深的眼中难得露出来正经说道:“所以,那个人没有成为伥鬼的原因是,他自己,本身才是被这个伥鬼给老虎带过来的食物。” 嬴季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以前竟然没看出来八爷你这么敏锐。” “你……”黑无常眯了眯眼睛,两个人都共事一千多年了吧,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八爷你可有自信赢得过这只伥鬼?”嬴季歪头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她觉得好战的黑无常应该不会放过才对吧。 但是黑无常确实抿了抿唇说道:“你如果要听实话的话,我还真没有什么自信。” 嬴季看了看那只伥鬼,她原本以为伥鬼是不知变通的乌合之众,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伥鬼分明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她从那双冷色的瞳孔中看到了狂妄和一种“我等着你过来”的信息。 她又回头看了看黑无常,能让这个男人说出来没什么自信这种话,绝对是难能可贵的,她想了想,只好说道:“那这样吧,我先回去告诉崔判官,就说这件任务过重,让他另行指派他人来做好了。” “喂,”黑无常咬牙看着嬴季,不爽地说道:“你就不能把你也算入战斗之内吗?”他自己一个人没什么自信,两个人还能怕了谁不成? 嬴季想了想崔判官听到自己那些话可能会露出来的表情,果断地点了点头,扭头冲着伥鬼说了一句:“晚上见。” “晚上我还要捉鬼。”黑无常冷冷地提醒道。 “可是白天一定会引起来骚动的吧?”嬴季看着他问道。 黑无常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怎么办呢,也不能去麻烦崔判官的吧?”别说嬴季,他也不想面对判官。 “八爷你就不要装了好吗?”嬴季有些无奈地说道,这种时候,面对自己不想放弃的决斗,黑无常心里怎么想的,她还能不知道吗? “嗯,那就让必安帮帮忙好了。”黑无常利落地得出来结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这个伥鬼,无论如何他都想要会一会啊。 白无常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鬼还会打喷嚏,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他知道自己晚上的命运了。 笼子内,卧在老虎身边的伥鬼冷冷地看着外面那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眼底露出来不屑,还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那不是一个鬼应该有的颜色。 二十四 伥鬼(叁) 嬴季最终还是去找了崔珏,顶着她害怕的目光,说实话她一直觉得崔珏是不是本来就是个人,完全看不到除了铁面无私以外的其他情绪出现。 “怎么了?”崔珏看着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嬴季问道。 嬴季抿了抿唇说道:“判官应该已经查过了这个这件事情了吧?” “对。”崔珏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卖关子,直接说道,但是说完就堵住了嬴季的话头问道:“有问题吗?” 嬴季眨了眨眼睛,脑子都没有运作地说道:“没,没有。” 崔珏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道:“让你去查是因为,这件事地府内部的人员不好动手。” “咦?”嬴季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崔珏。 后者却是已经拿起来自己桌上的一本书说道:“如果需要什么资料的话,在这里随便找就行了。” 嬴季愣了愣,没说出来你是不是会读心术这句话,点了点头走向了崔珏身后的一个书架,准确的说,是一排书架。 来往可有几千年了,但凡崔珏觉得有价值的资料全都存到了这里了,一个书架哪里会够,她凭着记忆走到了第三个书架旁边,去找自己想要的资料。 心里面却在想着崔珏那一句“地府里面的人不方便动手”是什么意思,按说但凡是这样的事情,总应该归地府来管才对,地府不能够插手的,会是什么事情呢? 她想起来之前黑无常和钟馗也跟她说过的,地府最近也不太平,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太平啊,她可完全没有感觉到。 最终在书架一个地方站定,她的手指微勾,一本老旧的书就从暑假上面掉到了她的手上,上面写着只写了一个唐字。 嬴季轻轻翻来书页,因为曾经看过这本书,所以有些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她看着手里的书页上的内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其中几页上面,写着一个故事,准确地说,是嬴季曾经历过,但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而忘记的事情。 唐朝,且不说什么年间,正值皇帝私派各地监察御史去往各地外出巡视的时候。 柳御史也是其中一位,因为是微服私巡,他也只带了几个人,除了一众仆人,就是一个师爷,是一个年轻的管家,名叫刘绝一,字忠然。 刘忠然不算是什么天才,但是作为一个御史的管家来说,已经绝对是是个值得相信和依靠的人物了,绝对算得上是有勇有谋。 天欲下雨,柳御史看着眼前的荒山说道:“今夜看来是度不过这座山了,就在附近找一个驿站休息吧。” 刘忠然拿出地图,研究了一番后说道:“这附近却有有个驿站,但是因为路途人烟稀少,已经报废,但是勉强度过一晚却还是可以的,大人……” “就这里吧。”柳御史摆了摆手,他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不过是露宿一夜罢了,还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最终在那个驿站停留下来,说是驿站,更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小庙,不过虽然有些破旧,但好歹算是能够遮风挡雨。 柳御史席地而卧,也没有比其他人非要高出来些什么。 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说一下,虽然说鬼是无形的,但是古往今来能够看得到鬼的人却绝不在少数,有的是被鬼缠了身而被迫看到,有的是天生就能够见到一些不凡的事物,不过很大一部分,实际上是机缘巧合之下,有些荒唐的理由,比如今天的月光太过明亮,就能够让人看得到鬼。 午夜时分,柳御史被外面的大雨吵了起来,本来就是倚着一面墙睡得,所以也不用担心坐起来会引起什么动静,他看着外面的天色,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是一声“吱呀”的声音让他突然抖了一下,是风吹动了门,他看向门口,就着闪电,赫然有一个身上有些虎纹的小矮个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柳御史眯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可不会认为那会是一个小娃娃,说是娃娃,只有一尺多高,更想知道猴子。 他只能看见那个小个子似乎将一个小旗子插到了刘忠然的头边,然后又鬼鬼祟祟地离开。 柳御史壮着胆子,想来那个旗子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便偷偷起来将它拔了扔掉,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假寐。 没过多久,门真的被打开了,一直老虎走了进来,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嗅了嗅,然后就离开了驿站,柳御史盯着刘忠然,不多久,那个小鬼有重新将旗子插在了他的头边。 柳御史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小鬼走后,又将旗子拔了,反复三次之后,外面传来了鸡鸣的声音,一夜总算是过去了,那个小鬼和老虎也再也没来过。 但是故事当然还没有完,早上之后,柳御史犹豫再三,还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刘忠然,只说:“你大概难逃此劫了,我将随身的剑赠与你,你便自己逃命去吧。” 空口说出来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有人相信呢,刘忠然看着手里那把剑,却是信了,那把剑是这个文官御史手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了,只是为了赶自己离开,也不用将这种东西给自己。 然而就算这件事是柳御史的梦,他也想要去查个清楚,一个好官做这种梦,可是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好笑。 刚刚就说过了,刘忠然有勇有谋的,告别了御史之后,便自行去往了荒山里面去找那所谓的老虎。 进山不久,刘忠然就发现了一个茅草屋,进入一看,里面没有一个人,但是一个破旧的木桌上却是有些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张虎皮。 拿起文书一看,里面全是人名,有的打了勾,有的没有,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就像是勾魂的冥簿一样,他心下已然有了推测,看起来柳御史并没有骗自己,而是真的有那小鬼和老虎。 他将冥簿和虎皮都拿上,仗剑而去。走了没几里路,一个胡僧从后面叫住他,说是胡僧,长得却是凶神恶煞,让人有些害怕,他扭头问道:“你是谁?” 二十五 伥鬼(肆) 顺便,所谓胡僧,指的是从西域过来的僧人,因为不为中原人所十分了解,有时候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形象。 那个胡僧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后,抬头看着刘忠然,准确的说,是看着他手里的虎皮说道:“你可知道,你的时辰已到?” 刘忠然相信御史没有骗自己是一回事儿,但是要相信自己真的要死了有事另外一回事了,他看着那个胡僧,一只手将别在腰间的剑拔了出来说道:“那又当如何?” 胡僧看着对着自己的剑尖,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吾乃勾魂使者,但凡时辰到了的人,都可以为我所处理。” 刘忠然不屑地说道:“勾魂使者?勾魂使者还需要变成老虎吃人?” “此非吃人,”胡僧皱着浓厚的眉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依从天命而杀之。” “天命?”刘忠然一只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拿着那个冥簿看了眼说道:“你所说的天命,是否都记载在这里面?” “你……”胡僧愣了愣,心下不妙,若是被这个人毁了冥簿,自此之后所有人的命都将不受控制,那种后果他也承受不起。 但是眼看这刘忠然的架势,他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他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小鬼,说是使者,其实更像是人,会巫术的人,有些事情会需要这些人来完成的。 而现在的他,手无寸铁就算能够跟这个人争斗一番,但是到时候保不保得住这个冥簿,也就不好说了。 “你是想要让我放过你?”胡僧了然地问道。 “或者你赔了这个冥簿去交差。”刘忠然露出来有些决绝的表情,没有人想要去死的,就算说什么时辰已到,能活着干嘛不试试? “但是你就算毁了这个冥簿,你的命运也不会被改变的。”胡僧叹了口气。用“救”一个人的命,换来他继续安稳地工作,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不能做的交易。 “那你要怎么办?”刘忠然半信不信地问道。 “如果你想活命,就只有一个方法了。” “什么?” “用巫术免灾。”胡僧叹了口气说道。 刘忠然最终还是按照胡僧说得去做了,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用剑划破了手心,将鲜血滴在外衣上,然后将衣服和那一张虎皮一起扔给了胡僧,自己拿着剑和冥簿立在一边,生怕他叛变。 胡僧拿过虎皮披在了身上,最让刘忠然觉得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张虎皮就像是完全为胡僧定做的一样。 手臂为前肢,双腿为后肢,身体弯下去,竟是真的变成了一只老虎,叼起了刘忠然的外衣,在嘴里不断的撕咬起来。 而那件外衣,明明是在老虎的嘴里,却像是着了火一样,一点一点的化作了灰烬。 胡僧很快就变回了一开始的样子,那张虎皮被他拿在了手里,他走到刘忠然的面前说道:“那衣服已经代你死去,你尽管逃命去吧。” “那你说的天道的命运?”刘忠然有些不敢相信。 “在天道看来,你已经死了。”胡僧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刘忠然刚想说什么,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来一个女子带着不屑的声音:“原来天道使者,便是这样子做事情的啊?” “谁在哪里?”胡僧忽的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嬴季微笑着从树林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轻声说道:“天师说最近生死命数有变,却不想,竟然是天曹派来的使者所致,命自有天定,依巫术欺瞒,怕不是觉得天罚太轻?” “你是谁?”刘忠然率先开口问道。 嬴季勾了勾手指,那本冥簿就已经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慢慢地落到了她的手中,书皮已经有些破旧了,上面甚至有一些油花,看起来他的主人并不是很在乎这个东西。 一边的胡僧却是愣愣地说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地府内的嬴季姑娘?” 嬴季有些惊讶,想不到她的名气还挺大? 那个胡僧行了个礼说道:“不知道嬴季姑娘有些指教?” “指教?”嬴季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和你的伥鬼,乃是顺天调配到这里的,做的是天命上的缺漏,但是却与他们做出交易,影响天命的罪名,你可是担当得起?” 俗话说,命由天定,并不是空口无凭的。每个人一旦降临到人世间,他的命格寿岁便与上天的安排脱不了干系。 但是最近天上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些人的天命被被漏了过去,所以才会派勾魂使者来到人世间,将到了时候的人的生命结束掉。 面前的老虎胡僧和他的那个小伥鬼,显然就是其中一组。 但是却不想这个使者贪生怕死,一路上恐怕只记得如何让自己活过来了,但凡有些凶神恶煞的家伙,都没能送往地府去,所以钟馗才会让嬴季过来调查一下的,她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让自己给遇到了。 胡僧自知有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有些慌张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想要找到时间溜走。 但是刘忠然却是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他看向嬴季问道:“所以,我还是要死是吗?” 嬴季皱了皱眉头,这不归她管,但是正如胡僧所说,天道已经认为刘忠然死过了,他们不会在乎是不是还有经过一类的。 犹豫了一下,她只好说道:“恐怕,你要跟我剪见一位大人才行了。” 后面的事情应该就不用说了,刘忠然继续活了下来,回到了柳御史身边,胡僧被流放,他的伥鬼,被封印在某个地方。 嬴季轻轻合上了书本,在书册最后一夜,有一行字体写着“太平广记”四个字,这是崔珏的习惯。 要知道,从古至今的很多灵异鬼怪的故事,并不都是作者瞎编的,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中,有不少的故事,都是作者亲身经历过的,只不过读者在自己遇到过之前都不会相信罢了。 比如这个故事,就记录在《太平广记》卷四百三十三,柳并条。 但是这些个故事里面,通常都不会提到嬴季,就当是刻意的吧,她不该出现在后世的。 二十六 伥鬼(伍) 嬴季跟被迫去了工作的白无常告了个别后,跟着黑无常一边往动物园的方向去,一边问道:“八爷,若是这只鬼真的是天上派来的,你该要怎么做,这应该没有理由封印他吧?” 黑无常看了她一眼后问道:“那很重要吗?” “什么?”嬴季有些不理解他的脑回路问道。 黑无常突然现在原地不动,手指在剑鞘上敲了两下,眼睛盯着前方一个黑暗的巷子,露出来一丝警惕和期待,嘴上却是说道:“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 “……”嬴季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抱着知木停在了原地,但还是为黑无常好战的话表示无奈,她有点犹豫了,带着黑无常过来打架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喂,什么人,还不快点出来!”黑无常盯着明明传过来危险的气息,但是却半天没有动静的巷子,脸色冷了下来喊道。 嬴季怀里原本睡着的知木突然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眼眸闪过光亮,从嬴季的怀里跳了出来,跑向了那个巷子。 嬴季愣了愣,与黑无常对视了一眼,果断追了上去,刚刚来到巷口,嬴季就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黑无常的身后,视线看往别处。 巷子里面赫然有一只老虎趴在地上,正在啃噬着它面前一个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看着已经是血肉模糊。 知木立刻就扑了上去,爪子招呼到了那只老虎身上,虽然个子相差不大,但是知木怎么说也算是妖了,还是要比普通的老虎强上不少的。 黑无常愣了愣,却也没有上前,只是说道:“已经没救了。” “那他的魂魄呢?”嬴季问道,总算愿意直视那只老虎和他身边的老虎。 “不在这里,必安也没有来过。”黑无常的眉头皱起来,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被那个伥鬼收走了。 嬴季眨了眨眼睛,猛地扭过头向后看去,一个披着虎皮站立着的人影就在她的旁边几步的距离,那是一个身材算不得魁梧,甚至有些佝偻的男人,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一双眼睛。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类或者小鬼会有的眼睛,整个眼眶都在散发出来金光,但是配着这个人,却又完全不能给人一种正义的感觉。 嬴季看了看已经将老虎踩在身下的知木,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把黑无常推了出来。 “你是谁?”黑无常纵容了嬴季的小动作,站在她的身前,盯着那个男人问道。 男人没有动,却发出来有些尖锐的声音说出来嬴季之前听到过的话:“吾乃勾魂使者。” 嬴季仔细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跟她之前见到过的那个胡僧完全不同,相比起来,她甚至更喜欢那个贪生怕死的胡僧。 “勾魂使者?”黑无常不屑地重复了一遍后问道:“你所说的勾魂,不会就是这里面这个人的魂吧?” “难道还会是其他人?”男人问道。 “对不起啊,我可没在今天晚上的生死簿上,看到过他的名字,”黑无常手里的短剑渐渐出鞘,盯着那个男人的目光也更加冷冽起来。 嬴季也拿出来身后的长笛,这几天她总会随身带着,看了男人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不是勾魂使者,是你死之前是谁?” 一个吃了太多人的老虎在这个时代是没办法活这么久的,但是关于伥鬼,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伥鬼事实上是可以转让的,如果老虎本身愿意的话,甚至在最早的时候,虎虎相争还可能就是为了争夺一只伥鬼。 “你这个问题,问的可真好。”男人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来他的牙齿,像虎牙一样尖锐。 黑无常皱了皱眉,却是将短剑“唰”的一声送回到剑鞘里面,腰间的铁链甩了出去,直冲着那个男人的脸前过去。 但是男人的速度却要更快一些,斜身躲过了铁链后,冲着黑无常就奔了过来,手掌像是老虎的爪子一样,袭向了黑无常。 而黑无常这才又将短剑抽了出来,挡住了男人的爪子,铁链也已经从后向前,去缠向那个男人。 原本他只是想来跟这个伥鬼打一架的,但是听完嬴季的话,他却又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隐情,恐怕要将这个伥鬼带回去才行了。 嬴季往后退了几步,决定先不打扰这两个人的战斗,而是敲了敲旁边的墙壁,不一会儿,一缕青烟冒出来,牛头像是从墙里面出来了一样,站在了她的面前。 “想请你帮我查一下,这个男人的前世今生。”嬴季说着,指了指旁边已经体无完肤了的那具尸体。 牛头恭敬地行了个礼,渐渐消失在原地,留下来一句:“请姑娘稍等。” 嬴季觉得,这件事一定不只是像是那时候,天命出了问题的修补,那时候,胡僧才是老虎,伥鬼是他的助手一样的存在。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这个男人明明是伥鬼,却将老虎当做了是自己的杀人工具,而且,就算是按照天命做事,可没有一个使者,会将尸体伤害成这个样子。 她正思考着,黑无常和那个伥鬼却是打得难分难解,她觉得,黑无常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般没有自信嘛。 就在黑无常又一次躲过了伥鬼的攻击,短剑向他刺去的时候,突然一道亮光在原地出现,黑无常的短剑传来了像是砸到了玻璃上的声音,让他不得不住了手。 “嬴季。”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叫了她的名字。 嬴季看着正在原地不知道横冲直撞着什么的伥鬼,连忙上前几步,手中一根头发丝在途中被她吹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伥鬼的身体里。 正如所有被嬴季控制住过的妖鬼,这个伥鬼也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黑无常手里的铁链拽了拽,缠到了伥鬼的身上,将他捆了起来。 嬴季这才突然也会想起来那个声音,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崔判官?” 崔珏的身影在伥鬼后面几步的地方出现,慢慢向二人走来,冷声说道:“我有让你们跟他比试武力吗?” 嬴季想也不想,就往前走了几步,行了个礼后,斗着胆子岔开了话题说道:“崔判官您怎么来了?” 二十七 伥鬼(陆) 崔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若是不来,你们还想打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嬴季明知自己得到的不是真正的答案,但是只能弯腰道歉,开玩笑,跟这个大人闹起来,禁足一百年都不是事好吗? 一边的伥鬼虽然被禁锢了行动,至少嘴巴还是能动的,一边在地上设法挣扎着,一边叫道:“你们放开我,你们没资格抓我!” 嬴季听了他的话,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崔判官不是说,这件事地府人员,动不得手吗?” “那你还把黑无常带过来?”崔珏看着她反问道。 嬴季不自主地咬了咬下唇,却发现自己连解释的理由都没有,一开始只是让八爷帮忙查查而已,怎么就让他们两个动上手了呢?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扭头看向黑无常,后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跑去跟知木还有那个老虎玩闹,她扯了扯嘴角,自己果然就不该带着黑无常的。 崔珏冷哼一声,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支笔,往倒在地上的伥鬼喉间划了一笔,一道墨痕甩下,那伥鬼已然发不出来声音。 “有什么话,留着到地府再说吧。”崔珏冷冷地说完,手在身边一挥,就已经出现了一道门,直通地府。 地府?为什么是地府?嬴季有些不解,明明他犯了罪,而且也伤了人,难道不应该封印起来吗?但是犹豫了一下,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对,没这个胆量,反正回去之后也就会知道原因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将知木抱起来的黑无常,颇有不满地说道:“八爷,走了。” 黑无常勾唇笑了笑,怀里的知木看了一眼给它比眼色的嬴季,愣了一下,在黑无常走到嬴季身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蹦出来,后腿在黑无常的脸上蹬了一下,扑到了嬴季的怀里。 “喂!”黑无常捂着脸跟着嬴季走进门内,不爽地叫道。 嬴季跟在崔珏身后,抿唇幸灾乐祸地偷笑,在对上他回头时的目光的时候,立刻收起了笑容,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往前走着。 至于老虎,在那里已经晕过去了,明天早上应该就会有人发现,把他给带回去吧,但是至于会如何处决,她就不清楚了。 路过忘川河的时候,牛头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册子说道:“姑娘要的东西。” “啊,多谢。”嬴季连忙接过来说道。 但是牛头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崔珏的背影,嬴季有些不解地凑过去,牛头才小声说道:“这是崔判官让交给你的。” 嬴季看着那一小叠书文,立刻明白了牛头的意思,再次跟他道了谢之后,才一边看着书文一边跟在崔珏的身后往前走着。 想来也明白了,崔珏会过去不是为了阻止黑无常和伥鬼的打斗的,而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个伥鬼的身份,也明白了伥鬼做这些事情的目的。 书文上写得不只有那个刚刚被老虎咬死的人的前世今生,还包括了前两天被那个老虎咬死的人,还有,一只妖,准确的说,是天上的兽仙,落到了地上,也就成了妖。 怪不得,嬴季了然,一开始崔珏说这件事情地府的人不好动手,是因为他也认为这件事同千年前那个胡僧和他的伥鬼一样,是天上的问题,自然轮不到地府动手只需要查一下清楚了缘由就好了,但是这次显然不一样了。 她看着上面记载的事情,心里那种纠结的感觉又出现了,复仇,到底算不算得上是错的呢? 书文上面的事情联系起来,就十分清楚了,那个伥鬼原本是天上的一个侍者,停留在一个仙家身边,因犯了错误,被除了仙身,送到了人间,是只狐狸。 嬴季刚看了一半。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背上,她不满地抬头,看着冷漠地扭头看着她的崔珏,不由流出来冷汗,尴尬地挠了挠头,往后退了几步,听到了身后的黑无常带着嘲讽的笑声。 她看着周围的场景,扯了扯嘴角,大殿什么时候这么近了,她敢肯定崔珏用了什么招数,但是没有反抗的勇气。 “看完了么?”崔珏看着她问道。 “还没。”嬴季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小声说道。 “那就继续看。”崔珏说完坐到了上位,路过被扔到在地上的伥鬼的时候,手指一动,就已经解了他身上的那一道封印。 嬴季拿着文书走到一边的位置,跪坐下来,像个学生一样继续看手里的东西,黑无常站在他的身后,像个侍卫一样,如果有他这么凶的侍卫的话。 “韩同,你可知罪?”崔珏像所有的衙门大人一样开口问道,这是他还在人间的时候留下的习惯了。 “我不知!”韩同,也就是那只伥鬼瞪着崔珏,没有一丝害怕地说道。 “不知?”崔珏的脸色冷了下来,手掌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道:“你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你不知错?” “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罪有应得吗?”韩同之前在外面的金色的眼睛变成了原本的样子,狐狸眼,甚至还有点好看。 “罪有应得也轮不到你来惩处!”崔珏觉得自己有多少年没遇到过这般敢于他这种态度的鬼了。 韩同冷笑了一声,在地上跪的笔直问道:“那让谁来,是所谓的上天,还是你们地府的生死簿?” 崔珏竟然稍微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些自然有人安排,倒是你,原本理应贬作凡兽,仙家慈悲,留了你一半修为,却被你如此利用!” “仙家慈悲?”韩同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一样,看着崔珏说道:“你有没有做过仙,如何就肯定仙家慈悲,还是说,你们这群手握权力的人,都是这么伪善?” 嬴季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暗暗说道,崔珏的身上哪里存在什么伪善之说,他是真的正义凛然,钢铁不屈好吗? “伪善?”崔珏的眉头拧出来一个“川”字,冷声说道:“你犯了错,理当责罚,伪善之说,你有什么理由!” “我尽心尽力数千年,不过是一点小错,就将我逐出天界,难道不是伪善?” 二十八 伥鬼(柒) 韩同一直觉得天上的生活真的一点点意思都没有,每天就是给自家主人跑跑腿,打扫打扫卫生,事实上不管是妖还是兽仙,除了在自己所在的领域,在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地位。 比如人类将妖看做是不详,仙家将妖看做是下人,也就是地府,只要你死了,管你是个什么,一碗孟婆汤灌到嘴里,还不是乖乖地上了过河的船。 韩同想念自己在地上时候的自由自在,当初是怎么就选择了修仙,来到了天上的呢,过去了太多年,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好在他也不算是孤身一人了,还有不知荣陪着他,不知荣是一棵树,是月老编红线挂牌子用的。 韩同一直觉得她不该叫不知荣,连个姓都没有,而且应该叫不知枯,自己偶尔还要换个毛,但是不知荣却好像是一颗假树,连叶子也没有落过,更从来没有人见到她枯萎的样子,自从月老种下她的时候,她是一片青葱了。 韩同觉得月老没文化,月老问他:“韩不知枯这个名字好听吗?” 不知荣穿着青绿色的长裙,鬓角带着一朵白色不知名的花朵,坐在枝节盘虬的树根上面,笑着看着韩同,眸子里面亮亮的,仿佛映出来星空。 韩同偷偷提上好酒找月老商量,能不能给他和不知荣牵一个线。 月老难得的严肃起来,看着韩同的眼睛说道:“任何事情都是由上天命定的,包括人的姻缘,你真当我是签了谁,谁就能在一起的吗?” 韩同挑了挑眉问道:“难道不是?” 月老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本子说道:“你知道我每天去往凡间,是做什么吗?” “不知道。”韩同回答的很老实。 “是去给那些凡人系上红绳子,”月老有些醉了,指了指本子说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本子里面记载好了的,我把牌子和绳子挂上去,下面的人身上就有了标记,我在根据标记系上绳子,不管是仇敌之家,贵贱悬隔,系上去,就没得更改了。” “那荣儿的姻缘在谁那?”韩同急切地问道。 “神仙的姻缘,你问我,我问谁?”月老喝了一口酒,明明就清醒过来了,还是装着傻说道。 韩同眼睛里流转过金光,将那个本子抢了过来,背着月老翻开来看,却连不知荣的名字都没有找到。 “喂,月老,你再不说,信不信这几壶酒我都送到太白金星那里去?”韩同将本子扔到桌子上,看着月老淡定的样子,知道他原本就知道自己在本子上翻不到什么东西,不由得威胁道。 月老结结巴巴地护住怀里的酒说道:“你这个……你,怎么这样子?” 韩同瞪着月老,不说话。 “哎,好啦,”月老最终认输说道:“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姻缘的,有的人,注定就是要孤独一生的。” “那为什么要包括她?”韩同有些暴躁起来问道:“给你签一个不行吗?” “你这……”月老感觉自己在面对不讲理的孩子,无奈地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她不能有姻缘吗?”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棵树。”月老有些醒了酒,慢悠悠地解释道:“你是狐狸,本就是能走动的,自然不觉得人身有什么,但是她是树,一旦身体离开了本体,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会消失,韩同看着月老,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无限的心疼。 说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不知荣走出来这一方小天地,她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从出生起,她就注定只能在这个小阁楼活动,更不可能,会有姻缘这种东西。 韩同将本子扔在桌子上,顺便拿走了一壶酒,没理会月老心疼的目光,他也想醉一场啊。 再一次见到不知荣的时候,韩同有些落魄,因为她的事情,工作不认真,被自己主人责骂了。 转转悠悠,他来到了月老的阁楼里,恰逢月老去到凡间牵线,不知荣依旧穿着那条裙子,耳朵上的花变成了红色的。 “怎么过来了?”不知荣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笑着问道:“还是这幅模样。” 韩同没说话,只是坐到了一边的位置上,定定地看着不知荣的侧脸,他觉得嫦娥能出来跳舞才会被说是第一美人的,明明这个姑娘更好看。 但是后者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看着手上的一副画卷说道:“韩同,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韩同回过神来问道。 “你能送我过了南天门吗?”不知荣总算扭过头来看着韩同,目光里是殷殷切盼。 “你,要去做什么?” 不知荣笑了,伸手摊开了桌子上的一副画卷,指给韩同说道:“你看,这人间,多美啊!” 韩同这才知道,原来不知荣自己也很在意这一点,他以为像这样的人都没有烦恼的,原来,她也是渴望自由的。 韩同想帮她,但是还是理智地问道:“若是离开了这棵树,会有什么结局,你应该知道的。” “放心吧,我在太白金星哪里讨了几颗药,能让我在人间待上好久呢!”不知荣笑道,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小药瓶。 “你,没骗我?”韩同皱起眉来。 “骗你这个做什么?”不知荣伸手戳了戳韩同的脸,她说罢,将一个锦囊放到韩同手上说道:“若是月老回来问起,你就将这个交给他,嗯?” 韩同看着手上的锦囊,又看了看满是期待的不知荣,轻轻点了点头,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女孩呢? 不知荣下去了,穿着裙子,没有簪花,那是她在月老阁种下来的,人间哪里会有。 韩同躺在房屋之上,愣愣地看着天上的云彩,有一朵花,特别像今天不知荣耳朵上的那一朵,他拿出来那个锦囊,放在手里捏了捏,觉得有些不对劲。 连忙坐起来,用法力渗了进入感知,锦囊封口上束着一道法令,除非主人死亡,否则,断不可能解开。 他知道自己还是受了骗,不知荣,分明是想用生命来换短暂的自由,他疯了一样的跑去了月老阁,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那棵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 二十九 伥鬼(捌) 韩同不知道这个罪名怎么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被天兵架着跪在玉皇面前的之后,月老从他的手里拿出来那个锦囊,轻松地打开来。 韩同睁大了眼睛,瘫倒在地上,这意味着,不知荣,已经消失了,他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的模样,还有月老阁里面,掉了一地的落叶的枯木的样子,后者是他想象出来的,那是他从没想过的。 月老从那个锦囊里掏出来一个手帕,上面写着什么,韩同看不见,但是看得到月老和玉皇商量了什么,将那个手帕塞回到锦囊里面。 然后,处罚就下来了,因纵容不知荣离开天庭,以同名逃犯论处,还有一些有的没的,他没听,只知道最后,他被贬到了人间。 空还有一身法力,就算没了罪名,他想要重新回去,也要再经历一次天劫,更何况,他还有罪名在身。 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慢慢开始觉得,人间的生活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万水千山,大千世界,却连那个女子的一笑都抵不过。 他遇到人类,被关起来,被当做普通的狐狸,被虐待,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痛觉,自尊。 在之后,人间都传言城内宰相家里的小公子养了一只毛色样貌皆为上品的狐狸,就是狐狸像是丢了魂,没有一点灵性,后来,被小公子拿去当了春猎的诱饵,就再也没见过了,但是小公子的府里多了一只被圈养起来的老虎,不无威风。 韩同作为伥鬼活了多少年呢,他也不知道,数不清楚,也从未在意过时间的变迁,只是每次见到鬓角别这一只花的女子,都不由得多看几眼,然后在看到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脸后,扭头离开。 老虎问他为什么不找个鬼使把自己给封印起来,省的这么碌碌地活着,韩同总是毫不在乎地说:“不想。”也懒得去。 韩同给老虎找食物,什么食物都可以,反正他还有法力在身,唯一的条件就是让老虎在死之前把他转出去,老虎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但是韩同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他给老虎找的食物,越来越像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的,老虎没得挑了,反正都是人。 韩同开始去挑跟月老长得像的人,跟玉皇长得像的,跟天兵长得像的,跟当年的小公子长得像的,千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下来了,倒是有一段休手的时间。 后来,生活的环境变化越来越大,他真是弄不懂自己的跟着的这种老虎是怎么被关起来的,那种禁锢感让他觉得愤怒,他的复仇感又浓烈起来,直到他无意间见到了小公子不知道轮回了几世的转世。 因为没积过什么德行,他早就不是当年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了,不过是个没本事还要装着有钱的样子的油腻的男人罢了,他稍加引导,不就让他选择了逃票吗。 老虎撕食那具身体时候的场面,让他有些兴奋起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种感觉,但是,就是有一种舒坦了的感觉,反正,那群人留在人间也是祸害,还不如…… 他开始注意自己想要杀的人,回想得罪过自己的人,想要找到他们的转世,妖魔都无妨了,堕落了又能怎样呢? 就算现在跪在这什么崔珏的面前,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过错,是上天,先辜负了他。 崔珏抬手拧了拧眉头,咬牙说道:“冥顽不灵,来人,把他带下去,等候裁决!”这是天界的人,他没有绝对的权力,要去跟玉皇商量一下才行。 左右上来,就要将韩同带走,旁边的嬴季也总算看完了卷宗,连忙开口叫道:“等一下。” “嗯?”崔珏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发出不解地声音。 嬴季有些抱歉地看着崔珏说道:“请崔判官稍等一下,给我一些时间。” 崔珏没说话,甩了甩袖子坐回位置上,权当是默认了。 嬴季走到韩同面前,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方帕,递到韩同面前说道:“你可认识这个?” 韩同看着帕子一角绣着的红色花朵,睁大了眼睛,他找了这朵花上千年,怎么会不认得,他抬头看向嬴季,却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不知荣。 嬴季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韩同看着嬴季,眨了眨眼睛,上挑的眼中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感觉,没有说话。 嬴季将手帕收起来,缓缓讲述起来—— 千年前,有一个生在天庭的女子,她的本体在一个阁楼中生长,这让她没有办法离开。 可她多想去看看人间的景色,她想,如果能够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领略人间的风光的话,就算放弃仙界的永生她也绝不后悔。后来,她听说自己爱慕的男子,偷偷去找月老相求自己的姻缘,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在她的百般恳求之下,她的主人替她在太上老君那里求到了一枚丹药,能让她到达凡间之后褪去仙体,成为凡人的药。她请求男子将她送去了人间,并留下来一个锦囊给他。 准确的说,是留给她的主人的,里面写了她的计划,她想知道男子到底愿意为她做到哪种地步。 她让她的主人问男子,这罪名,如果算到她的身上,她就将万世不得转生,如果男子愿意将罪名背下来,就把他送到人间吧,她知道男子也想要离开仙界。 但是因为仙界的条令,他们不能让男子知道这件事情,仙家不能把自己做得不合规矩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所以,男子被逐下凡间,连修为都没有废去,因为女子不知道男子愿不愿意放弃永生。 但是男子到人间,却没有找过她,她在自己经过的每一个地方留下这朵花的痕迹,她等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直到活完了凡人能够有的寿命,也没有等到过男子。 嬴季讲完,不管是韩同,连崔珏和黑无常都有些发愣,他们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韩同盯着嬴季,眼中不断有流光流转,慢慢地红了起来,然后抓住了嬴季的肩膀问道:“她现在在哪?” 嬴季吃痛地退了几步,推开了韩同的手掌说道:“没有用的,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求你了,让我见她一面。”韩同毫不犹豫地向着嬴季跪了下来。 嬴季摇了摇头说道:“你来的路上,应该见到她了才对。” “什么?”韩同摇了摇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崔珏的目光动了动,伸手挥了一下,几个人已经出现在奈何桥边,忘川河的隔岸,彼岸花丛里,有一个青绿色的身影,正站那一大片彼岸花从中,**着一朵彼岸花。 “她叫忘枯。”嬴季说。 三十 科举鬼(壹) 嬴季觉得自己和这个社会最脱节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学校,她说以自己的样子,可以去上高中的时候,被黑无常鄙视了,他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少女吗? 嬴季说用现在的话来说,活该你没谈过恋爱。 虽说她当然也不会去上学的,先不说有没有时间,那些个数字字母,她也不想去接触。 但是被崔珏安排到一个学校的任务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雀跃的问了下是不是要进去学校当卧底。 但是对上后者毫无波动的目光,她就知道,不是,崔珏才会不给把你的任务安排成有意思的旅游。 嬴季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稍微憧憬一下,打开了手里的信封,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充满书生气的名字,阮桐山。 嬴季将纸张来回翻了个遍,却依然没有找到其他内容,不由得愣了愣问道:“这个人,到底是?” “你去查了,自然就会知道了。”崔珏写字的笔没有停下来,淡淡地说道。 嬴季看了手上还专门塞进了信封里的那张纸,眨了眨眼睛,低着头无奈应道:“是。” 嬴季离开之后,钟馗前后脚的走进来说道:“你也真放心她一个人去查?” 崔珏抬头看了一眼道:“最近地府人口告急,这也是无奈之举。” “那你查得怎么样了?”钟馗倚在书架边,手指在大剑上敲击着问道。 崔珏停下动作,看着钟馗,许久之后才低下头去说道:“不怎么样。” 嬴季仔细感受着那张纸上的气息,人的名字总会跟这个人的命格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一个人失去了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在这个世界上,还算是存在的吗? 地府的纸跟凡间的自然也有不同,更何况这是崔珏写下的,她不信那位大人会只给她这么一个内容。 嬴季最终来到了一个大学,并在大学的一幢楼中找到了阮桐山,和想象中温润的模样差不了多少,甚至要更加文质彬彬一些。 嬴季看到他的时候,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正坐在一楼的落地窗边看书,脸上挂着一个黑色边框的眼睛,看上去更加瘦弱了,不过他眉头紧皱的样子,倒是给人一种执拗的感觉。 说实话,哪怕是嬴季也不得不说,这个人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身上没有鬼气,面相也没有问题,更别说他就是鬼了。 嬴季皱了皱眉,倚在不远处的墙边,将那张写着他的名字的纸拿了出来,本就是阴物,一暴露在阳光下,就立刻被穿透,仿佛透明的一般,偏偏那三个字还固执地留在上面。 她抬头看向男生的方向,却发现后者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她不由得在原地愣住,这,什么时候? 她虽然自认功力比不上钟馗等人,但是普通的妖鬼却也不未必会太放在眼里,但是这个人能够在她的面前毫无痕迹地消失,所说是她大意了,阮桐山只是离开了,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她正纠结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很棘手吧?” 嬴季转过身看着站在背阴处的白无常,苦笑地晃了晃手里的纸张说道:“是很棘手啊,崔判官可比钟天师难办多了。” 白无常愣了一下,歪头无奈地笑道:“是这个棘手吗?” 嬴季沉默,她自然知道白无常所说的“棘手”指的是什么,但是这才只是一面,她还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她看着后者问道:“七爷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帮你的。”白无常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淡淡地笑道。 嬴季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头上的太阳说道:“可是现在,七爷不应该去工作吗?” 白无常伸手轻轻咳了一下说道:“工作的事情,交给无救了。” “啊?”嬴季愣住,先不说八爷愿不愿意,怎么看,白无常也不会是要玩忽职守的人啊,他会提出来让黑无常代替他的工作,自己出来帮自己做这种事情? 白无常立刻就明白了嬴季的想法,轻笑着提醒道:“现在崔判官可是在地府内呢。” 嬴季瞬间了然,怕不是之前黑无常让白无常顶替工作的事情败露出来,崔珏就让黑无常给补回来吧,崔判官不在的时候,钟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这位判官大人。可不是会纵容这种行为的人。 虽然有那么心疼黑无常可能就要连续几天都不得休息了。但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活该。 “那,是崔判官让七爷过来的?”嬴季走过去问道。 白无常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是我跟判官提出来,要过来的。” “嗯?为什么?”今天白无常可带给她有够多的惊讶的了,在嬴季的印象里,白无常绝不会怠慢工作,却也不会给自己找闲事来做,这跟黑无常简直就是两个极端,黑无常总是除了自己工作的所有事都感兴趣的。 白无常犹豫了一下,一边往一个方向走着,一边才说道:“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我也脱不开关系吧。” 嬴季停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估计有故事听了,说起来她好像从没了解过真正的白无常,他给任何人的温柔中都有着疏离,至少嬴季是这么觉得的,有些话在黑无常面前也能会口无遮拦的说出来,在白无常面前却会思量一下。 “嬴季姑娘之前来过这个地方吗?”白无常在前面好像很熟练一样地走着问道。 嬴季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并没有,看起来七爷经常过来?” 白无常走在前面,放缓了步子说道:“算是吧,偶尔会来看看。” “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吗?”嬴季猜测道。 白无常没说话,她知道,她猜对了。 不过现在在路人眼里,一个女生走在路上,时不时歪头跟旁边空无一人的地方说几句,如果不是猜她带着耳机,那就让人觉得有点恐怖了。 不远处的一个宿舍楼内,阮桐山站在窗口的位置,手上拿着一本资料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一丝不耐烦,可能是学不进去了,也可能,是看到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三十一 科举鬼(二) 嬴季跟着白无常在校园里走着,路过一个宿舍楼的时候,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是错觉吗?她摇了摇头,跟上了白无常的步伐。 “七爷,”她没忍住唤出声来问道:“七爷想带我看什么?” “你没觉得,这学校里面,有什么不一样吗?”白无常说罢,停在了一个教学楼门口的位置。 嬴季下意识地往里面看去,三三两两的学生拿着书在教室或者走廊里进出,她也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 白无常摇了摇头道:“不是这里,刚刚我们路过的地方,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嬴季想起来刚刚路过那个宿舍时候的异样感,但显然白无常问得不是那个,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观察力这么的不值一提,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白无常显然更希望嬴季自己发现,但是实在不行,他也没有那么固执,只好说道:“说出来恐怕嬴季姑娘笑话。” “嗯?”嬴季抬头看着他,更加迷惑了,笑话什么,但也只发出来这一个音节,就等着听白无常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学校的学生,可比其他学校的要努力学习得多。”白无常说道。 嬴季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没能说出话来,她知道白无常为什么说害怕她会笑话了,努力学习的学生那么多,这里又不是一个特别差的学校,就算比其他地方的人要努力,也算不上什么吧? 白无常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想法了,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然后说道:“姑娘活了这么久,却还是十六少女的心性,实在是难得。” 嬴季不由得抿唇轻笑,或许,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了吧,不成人,不成仙,不入魔。 “所以,七爷对世事,了解得要深刻得多吗?”她问道。 “谁知道呢,”白无常看着校园内的景色,轻身说道:“至少,他们这个年纪,绝不应该把自己禁锢在那些书本里面的吧?” 嬴季歪过头,看到了不远处走在路上的一个男生,戴着眼镜,低头拿着一本书,嘴上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一个人一旦注意到一点之后,这一点发现就会被无限地放大。 嬴季开始观察这个学校里的人,路过的每一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地那些书本要么急匆匆地离开,要么,就边走边看书。 白无常看着她的动作,悠悠然地说道:“你相信一件事情吗?” “什么?” “很多学校,都是建立在坟墓上面的。” 嬴季看了白无常好大一会儿,才笑道:“若按这种说法,古往今来那么多尸骨,怕不是所有的建筑都建立在上面才对吧?” 白无常被这种说法噎了一下,难得像是孩子性地说道:“但是有些确实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啊。” “比如这个学校?”嬴季了然地说道。 “对,这里,原本也是一片乱葬岗。”白无常说道,目光看着学校,不知为什么有些空洞,藏了很深沉的意味。 嬴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除了黑无常很少有人能看白无常的心思。 她走向那个教学楼,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将腰后的竹笛抽了出来,在身侧的位置敲了一下,明明没有东西,但是竹笛却又确确实实地打到了什么上面。 路过的人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嬴季,然后抱着书匆匆走进教学楼内,除了白无常和嬴季,没有人听到那一声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仿佛从地下传来的声音,让嬴季往后退了一步,这让她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 感受着周围汹涌的怨气,还有数不清的亡音,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阮桐山的身上看到鬼气。 在这样的聚鬼之地想比,她还是太弱了,她根本就是一进到这个大学里面,就已经被沾染控制住了,所以她注意不到阮桐山的身上有什么不同,因为她自己就也已经受到了影响了。 “没事吧?”白无常无视了那个声音,连忙凑过来,手一挥,两个人已经来到了远离学校的位置,看没有东西跟过来,他才松了口气问道。 “没事。”嬴季摇了摇头,却是伸手看向了自己的手账,那里有一片黑气缠绕着,就算出手已经足够快了,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吗,她的目光微微闪动。 “别动。”白无常将她的手放在身前,右手晃出来一张黄纸,在手上燃烧起来,最后融成了一团火焰停在他的指尖。 伸手在嬴季的手上几公分的位置上画出符咒的图案,火焰经过的地方都像是出来了一条火焰的路一样,画完之后,白无常的手后撤,形成符号的火焰突然盛了一分,之后又慢慢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一团黑气。 嬴季眼看着火焰一点不剩,才将手收回来轻轻说了句:“多谢。” “不必客气。”白无常摇了摇头道。 “刚才那是什么?”所有的表面被戳破后,嬴季也看得出来这学校的不对劲了,不知是学生,还有气息。 “你知道什么是科举鬼吧?”白无常问道。 “科举鬼?”嬴季认真回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是由屡参科考而不中的死后所变。” “没错。” 嬴季停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大变,抬头看着白无常问道:“七爷不会是要说,那一整个学校里面,全都是吧?” “对。”白无常眼中露出来为难,点了点头说道。 “那那么多,怎么可能啊?”嬴季摇了摇头道,就她刚刚感觉到的来看,没有上百,也差不多了,但是怎么会有这种鬼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呢? 白无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嬴季整理着思路,突然想到了白无常之前跟她说的话,抬起头来问道:“那……七爷之前说,这件事情跟七爷你有关系,又是什么意思?” 白无常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真的想知道?”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嬴季问道。 “也不算是,”白无常看着她说道:“这可能是无救都不知道的事情。” “连八爷都不知道?”嬴季彻底惊讶了。 “是啊,”白无常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既然说了要帮助你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不会瞒着你的。” 嬴季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点了点头。 三十二 科举鬼(叁) 那时候白无常还不是无常,叫谢必安,是常山书院的一名学生。 秋风刚过,学院里面有些萧瑟,谢必安一个人坐在窗口,穿着薄衿,手里拿着一本像是手抄本的国语,上面还有不少蝇头小字的注解。 从不远处的拱门跑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学院衣衫的男子,约摸二十二三岁,头发在头上用一根玉簪挽定,五官清秀得极,一路扬起来衣摆,跑到了他旁边的窗口,扒着窗户问道:“必安,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呢?” “什么我还在这里看书,倒是你,不为殿试做准备吗?”谢必安笑意柔和地看过去,放下书问道。 来人是谢成宴,谢必安同岁的堂弟,用那些书上的来来说,就是天资聪颖,天赋过人,是常山书院院长的手心宝,从小也就和谢必安亲近,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 “你就饶了我吧,乡试才过去几天,榜还没放下来呢,你就让我为殿试做准备?能不能进的去还不知道呢。”谢成宴扒着窗台撇了撇嘴道。 谢必安知道他爱玩闹,也只是摇了摇头说道:“院长对你期盼颇高,你若是都过不去,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收拾回家了?” “你就会这么说,”谢成宴哼了一声,直接从窗台翻了进来,坐在谢必安身边说道:“那就当我们都过不了了,你也别看了,我们出去玩吧。” “就算过不了,也还有来年呢,你觉得的先生会放你出去玩?”谢必安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天,却总比自己还爱玩闹。 “嘘!”谢成宴连忙蹲下身子,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小声说道:“先生说了,刚刚考完试,我们可以玩几天的。” “先生说可以休息半个月,今天可都已经过去两旬了,你莫不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定要现在拿出来?”谢必安思量着他的性子,轻笑着推测道。 “啧啧,”谢成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想不到啊,神机妙算的必安你也有猜错了的一天。” 谢必安被他的用词弄得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行行行,我猜不到,你快说吧,你想去哪里玩?” “你可知道,之前前一阵子有东瀛使者过来与我过邦交?”谢成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道。 “知道啊,听说他们形容举止,深得陛下欢心呢,”谢必安说过后,抬头看向谢成宴问道:“等一下,你不会是认识了他们,想要做什么吧?” 谢成宴索性坐到了地上,十分不满地说道:“那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谢必安将书本拿了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谢成宴做出高深莫测地表情,竖起一只手指在旁边晃了晃说道:“你想知道?”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是啊,我想得不得了,成宴你就别吊着我了,可好?” “好,既然你诚心发问,那我就大方一点的告诉你吧,”谢成宴喜笑颜开,无视谢必安无奈地模样,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可知道,东瀛人,这次过来,除了带来了他们的特有的东西之外,还带过来一个民间的游戏。” “游戏?”谢必安稍微提起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叫做,试胆大会!”谢成宴说罢之后,脸上露出来骄傲的表情,在这个书院内,消息最灵通,与外界最脱不开的人,除了他怕也是没有第二个人了。 “试胆大会?”谢必安一边重复着,一边在旁边的纸上写下来这四个字问道:“是这个?” “对。”谢成宴点了点头,拍了拍谢必安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就很有想要试试的感觉?” 谢必安稍微琢磨了一下歪头说道:“听上去,应该就是安排一些牛鬼蛇神来锻炼人的胆力的吧?” “不不不,这可不是锻炼。”谢成宴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是什么?”谢必安不解。 后者立刻拍着桌子凑近了谢必安的眼睛说道:“这是比试!” 谢必安沉吟了一下,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你说说,这游戏是怎么玩的?” 谢成宴拿起笔就打算画出来一个示意图,谢必安的目光看着他身后的位置,书架上有一本书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但是谢成宴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画着示意图,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夜晚,谢必安纠结了好久,还是跟着谢成宴过去了那个书院里面的人一向不敢接近的后山,还好当天天气还不错,夜晚也是极其晴朗的,至少月光就足够让人看得清楚路了。 谢必安本不想参与这个游戏的,但是不说他有没什么兴趣,但是还是不太能够放心的谢成宴,这个人一遇到让人激动的事情,就总容易反应激烈,让人心里没谱。 后山其实说是山,也不过是一个山岗罢了,山外就是护城河,这样看来书院倒是安全得很。 谢必安陪在谢成宴身边,总算来到了一群人约好了的地方,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确实是没想到这上面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眼前是一个已经破旧了的庙宇一样的地方,周围都是青松古柏,有风起来,他摸了摸袖子,穿得有些薄了。 “那人都来了,我们就开始吧?”谢成宴走到中间的地方说道:“规矩大家都懂了吧,我们一共六个人,就分三组,每组必须在这个林子里面找到那本书,才算的是成功。” “在这之前,不是应该先讲一下这个地方的故事吗?”旁边一个青衣男子摇了摇扇子笑道。 谢成宴轻轻勾了勾唇,走了两步说道:“你们来之前,肯定都查过了吧,但是有些事情,我要现在说一下。” “你不会是要临阵逃脱吧?”男子问道。 “怎么会,”谢成宴收到了侮辱,哼了一声说道:“我是要加大一下难度。” “加大难度?”周围的几个人露出来感兴趣的样子,除了谢必安,当然他的想法也不是很重要。 “你们知道,我说的那本书,指的是什么吗?”谢成宴神秘兮兮地问道。 一股风吹过。一个声音问道:“不,不是你白天过来藏起来的书吗?” 三十三 科举鬼(肆) 听说这个庙宇,曾经是上一朝书院和当时的皇家修筑的城隍庙,庙后有一个藏书阁,据说是用来储存学院珍藏书籍的。 其实原本城隍庙就不该建在这山里头的,但是也不知道当时的一个道士非说这里是极凶之地,要有人神来镇压,所以建成了城隍庙,也建成了书院。 人们想来供奉的,就从后山另一侧临近城里的上一段山,也就好了,反而更显诚意。 但是建成没几年,这地方就出现了洪水,从城隍庙的方向直冲而下,毁了大半个镇子,皇帝大怒,认为是城隍爷只收着供奉,却不做事情,一怒之下,将原本就被摧毁了的城隍庙和藏书阁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据说放火的时候,藏书阁里面还有在整理寻找有没有书卷残留的书院的学生,还有看管着城隍庙的人,也在当天在这个地方自尽。 后来这后山上就一直传出来有人哭喊声,还有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简直就在一直回放那个时候的情景一样。 后来,这里就被封起来了,前前后后的路,都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但是总有些人,尤其是书院里面的人,不愿意听人劝诫,非要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进来这地方。 再后来,凡是走进这个山的人,出去之后,就全都变得呆呆傻傻,还有一个人,当年的殿试的试卷消失不见了,之后整个人就疯了。 每天嘴里只会喊着殿试,考不中,一类的话,一见到读书人,就会扑上去问他,活着拍他的肩膀问:“你有没有参加殿试啊?” 说完这句,谢成宴讲故事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有没有参加殿试啊?”一蒙着白布的手突然搭到了谢必安的肩头,露出来的一节手指上面还有着血迹,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面对着谢必安的几个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有人惊呼出声,还有人死死地捂住嘴巴,之前为首的青衣男子站在原地没动,身体却有些颤抖,故作镇定地问道:“来,来者何人?”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伸手拿掉了那一方白帕,叹了口气说道:“游戏还没开始呢,你可就闹起来了。” 谢成宴从他的身后站出来,有些不爽地说道:“哎,吓你真的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谢必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们两个可是同伴吧,你吓我是做什么?” 谢成宴接过来前者递来的方帕,将手上的朱笔痕迹擦了个干净才说道:“原来你们四个,就这胆量啊,还是趁早别玩了,回家吧。” “哼,是你装神弄鬼过了头,这要是进去这里面,谁害怕还不一定呢!”青衣男子将手里的折扇收起来,颇为不屑地说道。 “你还没说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呢?”谢必安拉住准备还嘴的谢成宴问道。 “哦,”谢成宴果然将脚步收回来说道:“据说当然发现的有一个书生,临死前将自己一本书埋在了他凿出来洞内,那些尸体扔到了乱葬岗之后,这本书也再后来被人发现,但是因为说是带着邪气,就留在了这个地方的某个角落。” 谢必安往破庙的方向走了几步,只看得到后面有一个成下坡的废墟堆,现在也基本都被泥土覆盖了。 “这还能有进入的地方?”他扭头问道,抛去过往所有,这不过是一个土胚破房子罢了,抬头看去,一览无余,哪里有值得探索的地方。 谢成宴将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会儿跟着我下去就是了。” “下去?”谢必安扭头看他,有点明白了什么。 “是啊,”之前的青衣男子接话说道:“此地多雨水,于是在城隍庙下的干石层建了地下室,方便保护书籍。” “只不过有的地方,已经被封起来了,我们还要先找到出口才行,据说,当时还有几具尸体,官差懒得掩埋,就直接扔到了里面呢!”谢成宴说着,在一个正直勾勾地盯着破庙的男子身上拍了一下。 后者被吓捂着心脏跳了起来,扭头就骂道:“你做什么?” “哎哟,”谢成宴也没想到他会吓成这个样子,连忙安抚道:“抱歉抱歉,没注意到张兄你这么入神。” 被称作是张兄的人,名叫张其安,乃是常山书院院长的侄子,为人做事挑不出毛病,人缘却也一般,大家还是更喜欢谢成宴的那股子劲儿。 张其安瞪了谢成宴一眼,没再说什么,而是看向谢必安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决定,谁先进入了?” “我!”谢成宴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看你们都不是很乐意,我先进去探探风如何?” “谁,谁需要你探风啊!”青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 “那,你和张兄先请?”谢成宴也不争执什么,微微躬身做出来“请”哦动作,歪头笑道,竟有几分谢必安的味道。 张其安看了看旁边不说话的男子,又看了看谢成宴两个人,咳嗽了一声说道:“论胆识,我们确实不如成宴你,你先进去看看当然也是可以的。” “那我不客气了?”谢成宴直起身道。 “不过,”张其安停了一下说道:“成宴啊,你可手下留情一点,你若是直接将那本书带了出来,那我们四个,岂不是白跑一趟?” 谢成宴眨了眨眼睛,立刻笑道:“好,我知道了,我就进去一炷香,如何?” “一炷香?”张其安挑了挑眉,然后说道:“那我们就等你一炷香,要是你没有出来的话……” “那你们就直接离开吧,我一人负责。”谢成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群人在担心出了事的罪责问题,直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 “那,你们请吧。”张其安学着谢成宴之前的动作,轻笑道。 谢必安提着灯笼,跟着谢成宴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些不安,他突然想起来从书架上掉下来的那本书,他后来去看了一眼,那书上一个字都没有,书页却是泛黄的。 他看着前面直接进到左边的偏房内,在地上敲敲打打的谢成宴,默默拧了拧眉,没说什么,说实话,他也并不是很相信那些事情的。 三十四 科举鬼(伍) 看着谢成宴兴致勃勃地样子,谢必安索性只给他打着灯笼问道:“看你这么熟练,之前一定来过了吧?” “嘻,”谢成宴拿起来一块砖石,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有啦,我只在上面转过,下面还没有去过呢。” “你觉得这下面真的会有书吗?”谢必安更加好奇这个问题。 “不确定,”谢成宴果断地回答,看着谢必安露出来深沉的表情,又看了看已经露出来的木板,连忙想了想说道:“肉食者鄙,这片地方全部都是那群人查抄的,他们怎么会懂的那些书的价值,又怎么会知道这下面,可能才是真正的藏书阁呢?” 谢必安也蹲下来,研究着木板上的那把锁问道:“你想到的这些,难道之前来过这里的那些人想不到吗?” “但是你看,锁是好的啊。”谢成宴摊了摊手说道。 “他们跟你,就差了些玩性,”谢必安敲了敲木板,带着一些纵容说道:“所以他们来了也找不到这门,找到了,也不一定打得开是吗?” 谢成宴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两根细细的长针,送到了已经有些腐朽了的铁锁内,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不断移动。 哪怕谢必安也不得不承认,谢成宴真的是个很好的苗子,文能泼墨挥毫,长歌万里,武可纵马提剑,嗯,旁门左道。 但他又绝不会做出来不好的事情,那些对他来说不是以后要利用的技能,这本就是他的心性。 谢必安没数出来第七个数,铁锁已经传来咔嚓一声,他低头看去谢成宴已经将木板掀了起来,率先走了进去。 虽然还是很担心,但是看着谢成宴的样子,他也只好赶快拿上灯笼走了进去。 虽然嬴季真的很好奇,但是白无常依然不愿意告诉他那地下到底是怎么样一番情景,他只是说里面并没有找到那本书,但是出来之后,谢成宴却真的有变化了。 因为谢成宴的沉迷和不甘心,以及谢必安带着的那么一点私心,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正如之前说的,那几个人已经离开了。 谢成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一点就已经很令人觉得惊讶了,那可是谢成宴啊,没有任何问题能够让他低沉的谢成宴啊。 明明用谢成宴之前说的话来说,“距离殿试还有一个多月呢,必安你急什么?” 可是现在,谢必安看着已经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的谢成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手上拿着那一本没有字的书,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除了谢成宴变得沉默寡言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也没再见到像是书掉下来这种事情。 时间很快就到了乡试的时候,虽然柳树已经开始抽芽,天气也还是带了点春寒,谢必安走出考场,第一次觉得这时候的风不那么渗骨。 但是,没有找到谢成宴。 问了同行的人,才得知他早早地交了试卷,就离开了京城了,谢必安摸了摸放在行李里的那本书,有些担忧起来。 每每询问起来,谢成宴也只是说快要考试了,要专心温习而已,但是以前的谢成宴,哪里会说他这样的话呢? 他恨不得将考场改为讨论会才算开心,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又怎么会说回去就回去呢? 虽然谢成宴很少说,但是谢必安却在心里面清楚,他的心里还是有着文人的抱负的,辅佐君王,或者流芳千古,他怎么会如此轻率呢? 谢必安最终也没有在京城久留,早早地回到了常山书院,舟车劳顿也没有休息,就去忘了后山,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谢成宴会在那里。 他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谢成宴站在破庙的门口,眼睛盯着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成宴,你没事吧?”他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谢成宴轻轻摇了摇头,扭过身来看着谢必安说道。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你最近,真的变了许多。”谢必安说道。 “必安会觉得我这个样子更好吗?不吵闹,也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谢成宴轻声说道,眼睛里流露出来一丝哀伤。 “不,”谢必安不是会应付作答的人,他看着谢成宴,果断地说道:“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谢成宴,那才是我认识的谢成宴。” “是吗,”谢成宴苦笑一声,轻轻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是什么,再抬头的时候,他看向谢必安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决起来。 “成宴,你?” 谢成宴直视着谢必安的眼睛,用他不曾听过的决绝语气说道:“必安。如果有一天,我做出来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答应我,一定要阻止我。” “你,你在说什么?”谢必安不解,但是谢成宴,已经越过他离开了后山。 一个月后,京城殿试放榜,谢成宴的名字不在榜上,状元的位置,写着三个字,张其安。 谢必安收到榜单的时候,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谢成宴了,他拿着那张加了玺印的皇榜,第一次主动地冲往谢成宴的院子,他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谢成宴的所在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影,谢必安伸手捂住了胸口,那里突然有一丝疼痛,他抬头看去,一张压在砚台下面的白纸从窗口飘了出来,随风飘荡了一圈,落入了湖里,很快就湿了个透。 谢必安往后退了两步,往后山的方向跑去,却在路上发现很多人都在往那里赶过去。 今天是皇榜到达常山书院的日子,人多是正常的,但是全都赶往后山,就不正常了吧,那可是被封了的山。 “出了什么事了?”他拉住一个人问道。 “哎呀,后山着火了!”那个人匆忙地应了一声,甩开了他的手继续跑去。 后山,着火? 谢必安觉得大脑猛地一片空白起来,消失的谢成宴,还有那天他在后山的时候说过的话,没有他的名字的皇榜…… 他跑到后山的时候,火势已经在整个林子蔓延开了,冲天的火光和黑烟仿佛将天空都遮挡住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索性后山突兀又不算大,没有蔓延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大火结束后,常山书院消失了六个人。 除了谢必安之外的五个“试胆大会”的人,还有常山书院院长。 三十五 科举鬼(玖) 谢必安后来就离开了常山书院,听说那里找到了还没有烧干净的骨头,已经分不出来是谁的了。 再后来,他没有在任何人的嘴里再听到过谢成宴这个名字,仿佛世界上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一样,人们只会说,那个落了榜就烧山杀人的那个。 “直到我到了地府,做了无常,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最后,白无常倚在高校临着大街的墙壁,抬头看着天空轻声说道。 嬴季看着旁边的大学,高楼林立,绿树成荫,不远处临着一座山,她问到:“这里,就是常山书院的旧址是吗?” 白无常摇了摇头笑道:“哪里算得上旧址,早就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书院了,当时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书院也就败落了,渐渐地也就在世人的眼中消失了。” 大概时光轮回,对未来人白驹过隙,对放下人悠悠转转,却都逃不过一个兴衰。 嬴季抬起眼睛,将思绪拉回来问道:“那,这里面的那些鬼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按照白无常说的,里面也不该有这么多的鬼啊。 “从四面八方。”白无常说道,眼中少有的露出来一丝冰冷。 “什么?”嬴季睁大了眼眸,虽然白无常没有说得具体,但是她却已经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正如众星将拱月,百鸟总朝凤,但凡是是聚集,就意味着这其中一定有一个为首的。 尤其是像鬼这种大多心智不高的,如果这里的鬼都是最近聚集而来,那么这之中,一定有一个鬼,有着足够的威望和能力作为首领和统帅,俗称“鬼王”。 嬴季看着白无常默认的表情,站在原地双手相互揉了揉,想起来刚刚受到的攻击,那尚且只是一个小鬼,就让她如此难堪,那这之后的鬼王,岂不是要更加难缠? 她闭了闭眼静,暗暗说道:崔判官也太高看了自己了,他真觉得她能够解决这些事情?怕不是不想在地府里在看到她了吧。 白无常看她的样子,心情稍微舒缓了一点说道:“虽说最近地府人手稀缺,但是崔判官会派嬴季姑娘过来,姑娘自然是有别人比不上的地方的。” “七爷觉得我可以?”嬴季挑眉问道。 白无常闻言微微一笑道:“是崔判官觉得姑娘可以。” 嬴季低下头,沉吟了片刻后,拿出来了之前崔珏给她的纸,她不是一个会推脱或者轻易开口放弃的人。 “阮桐山。”嬴季轻声念出来这个名字,她知道崔珏定然不会随意给她这么一张纸的,但是这个人,会是他们要找的鬼王吗? 嬴季正思考着要不要再进去看看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你是来找人的吗?” 她扭头看去,一个留着长发,穿着长款水手服的女生正站在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她,是个很容易让你有好感的女孩子。 看到嬴季生疑,女生连忙说道:“我,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就见到你等在这里了,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嬴季看了看周围,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想了一下,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说道:“嗯,是,你认识阮桐山吗?” “噗,”女生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她说道:“学校里谁不认识他啊,那可是文学院的学生会主席。” 嬴季看着面前的女生,她身上并没有那种科举鬼缠身的感觉,不由得有些疑惑,但是再怎么看,这也是一个普通的女生罢了。 “你是他的……女朋友?”女生小心地猜测着问道。 “啊,”嬴季本想否认,但是想着还是要进去重新去见见阮桐山,以及这个女生没有受到影响原因,还是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嗯……我们也有好久没见了。” “哎,”女生做出来羡慕的样子说道:“没想到阮学长不光自己优秀,连女朋友都这么漂亮呢。” 嬴季低头笑了笑,然后问道:“那你能带我过去文学院吗?” “当然,我也是文学院的学生啊。”女生大方地笑着说罢,就往学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嬴季扭头去看白无常,却发现后者依然站在之前的地方,正愣愣地看着女生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七爷?”嬴季有些疑惑地叫道。 女生回过头来怔怔地问道:“你,有在跟谁说话吗?” “啊,不是,”嬴季连忙摆了摆手,笑着跟上去道:“走吧。” 余光后瞟,发现白无常已经跟了上来,才继续跟女生聊天道:“其实我刚刚有进去看了一下,你们学校的学生都好爱学习啊。” “哎?”女生像是找到了共鸣点一样,有些雀跃地说道:“是啊,我真的好好奇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好像怎么学习都不会累一样,尤其是汉语言文学,你跟他们说话,他们都用文言文或者古诗词回答你,超过分的。” 嬴季被女生连珠炮一样的吐槽吓了一下,不由得无奈,原来也不是没人察觉啊,看起来还感触颇深呢,她好奇的问道:“那,你呢?” “我?”女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我是没那个志向啦。” “那,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他们开始沉迷学习的呢?” “哎,这个,没太注意哎……”女生蹙起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大概……上个月?” 嬴季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却听到白无常在她的旁边细细地说道:“阮桐山是张其安的转世,这个女生,乃是当时的丞相的小女,两人在当年结为夫妻,一时佳话。” 看不出来,虽然对考试动了手脚,倒也还是个痴情的种?嬴季看着旁边的女生说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我叫嬴季,你呢?” “啊,我叫王络亭。”女生笑道:“没想到还能遇到姓嬴的人呢。” 嬴季歪头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抱歉了。” “什么?”王络亭有些不解,但是下一瞬,她的身体就陷入了僵直,她睁大眼睛,对上了一双剔透的眼眸,耳边传来一句“放心,不会伤害你的。”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白无常在一边问道:“看姑娘的样子,可是有了办法?” 三十六 科举鬼(柒) 嬴季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办法。” “嗯?” “但是擒贼先擒王总归还是知道的。”嬴季扶住失去意识,但是却还在地上站着,仿佛傀儡一样的王络亭,抿了抿唇说道。 “可她可不是王。”白无常轻笑道。 “但是她是王的软肋啊。”嬴季站直了说道:“就凭她没有受到影响这一点来看,就知道了吧。” 白无常愣了下,皱着眉说道:“可嬴季姑娘什么时候,变得会拿别人的软肋来要挟他人了?” 嬴季抬头看向白无常,一时间有些愣神,她少有的见到白无常用这种责备的语气跟她说话,沉吟了片刻,她还是说道:“七爷明知道我不会伤害她的。” 白无常轻呼了口气,微微俯身说了句:“抱歉。” “我只是封住了她的气息,那个鬼若是找不到他,自然会露面的。”嬴季解释道。 “我知道了。” 嬴季看了看王络亭后,轻声说道:“七爷你,实际上也很在乎这个女子吧?” 白无常没有想着隐瞒,点了点头说道:“实际上,她曾经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和成宴相识,并且……” 并且什么已经不用说了,谢成宴风流倜傥,又算得上玉树临风,而丞相之女,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说没有一分互相钦慕,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哪怕已经轮转了几生几世,在白无常的眼里,只要这个女子还带着丞相之女的气息,对于一向应该无情的无常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会在意也是当然的事情了。 “那,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白无常低着头拉开了话题。 嬴季看了看周围,他们刚刚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所以现在算是在学院的一角,不远处就是文学院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就辛苦七爷在这里照顾着她了,我去会一会那个阮桐山。” “你一个人?”白无常微愣。 “这任务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啊,”嬴季摆了摆手朝着文学院走去,一边说道:“再说了七爷不是说了,崔判官既然会交由我来做,那我肯定有一些不寻常的地方的吗,他总不会让我死在这种地方的吧?” 白无常看着旁边的王络亭,犹豫了一下,将她从这个是非之地带了出来,他是清楚嬴季的实力的,而且在这个学校里他留的有法阵,就算打不过,也一定足够她逃出来的。 说实话嬴季不是特别擅长认路,明明刚刚在那边的时候就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墙壁上“人文学院”四个字,怎么走了半天,离那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呢?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这次当然不会立刻被迷住,当一只脚塌到一座桥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到了,那个鬼王的领地。 深吸了一口气,她取下了身后的竹笛握在手上,然后下一步也跨入了桥上,站在桥的一端,她看着凭空出现的那个男生,轻声叫道:“阮桐山?” 下一瞬间,她全身的肌肉都突然绷紧,发出来了危险的警告,周身蓦地就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怨气,哀嚎声,哭泣声,长啸声全部涌入她的脑海。 这种从精神上的压迫让她险些没站住身子,竹笛支住了旁边的栏杆,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视力,周围的感官更甚,她终于在这尽头捕捉到一句:“她在哪?”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眸中金光乍现,又在下一瞬缓缓收敛,手里的竹笛向前指,穿破了一张飞袭而来的纸张,那是一张试卷。 嬴季往后退了两步,退出了那个范围,站在桥下看着那个还站在原地仿佛一分也没有动过的男生,秀眉轻蹙,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是阮桐山。” 嬴季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是张其安吧。” 那个声音停了一会儿,阮桐山转过身来面对着嬴季,开口说道:“你是谁?” 很难想到那种苍白无力的声音会出自这个男生之口,嬴季歪头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阮桐山张了张嘴,最终说道:“你身上,有当年封印我的那个人的味道。” “是钟天师,”嬴季也不隐藏什么,但是却尽力控制着话语权说道:“你是张其安,那谢成宴是谁?” “你认识谢成宴?”阮桐山,不,或者说是张其安的声音猛地变得凌厉起来,大声问道:“你认识谢成宴?你是谁,他现在在哪?” “你不知道?”嬴季有些惊讶,说起来她忘了问谢成宴的转世到了那里了。 “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天地!”张其安说着,就要往赢季的方向冲过来,却在走到桥头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嬴季看得出来,他过不了这桥,为什么呢?她低头看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岗,露出一丝了然,脚尖在桥头点了几下,歪头问道:“所以,这里,就是当年常山书院的地界对吧?” 张其安的眼中露出来怨恨,看着嬴季恶狠狠地说道:“谢成宴到底在哪里?” 嬴季抿了抿唇,眼中露出来冷色说道:“他死了。” “这不可能!他应该跟我一样,变成这种样子才对!”张其安睁大了眼睛说道:“他杀了我们,怎会死?他该永世不得轮回!” “事实就是,他死了。”嬴季看着张其安说道:“杀死你们的,也不是他。” “你,你说什么?”张其安愣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嬴季,有些僵硬地张嘴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鬼使,”嬴季的眼中再次盈溢出金色,盯着张其安说道:“所以,我最有资格说,他死了。张其安,你就算控制住阮常亮,控制住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不可能找得到他的。” “鬼使?”张其安疑惑地歪了歪头,不解地重复道。 “是。”嬴季丝毫不脸红地承认这个她给自己封的名号,何况这个名号十分符合她的身份。 “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张其安问道。 “知道。”嬴季再次点头,内心却不由得补上一句,只不过一半是听七爷说的,另一半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罢了。 三十七 科举鬼(捌) “况且,杀死你的事实上,不是谢成宴,而是你自己吧?”嬴季说着这话,眼中没什么怜悯。 “是我自己?”张其安犹疑了一下,然后变得愤怒起来,瞪着嬴季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自己的杀了自己。”嬴季重复道,声音有些冷厉。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张其安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声音中都露出来来惊恐,他自己杀了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这当然可能,”嬴季将竹笛收了回去,看着张其安说道:“你难道不记得,当年,那只鬼,是先找上了谁的吗?” “什么……” “科举鬼滞留世间,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荣登榜首吗?”嬴季一只手轻轻碰着手腕上的铃铛,淡淡地说道:“谢成宴当年固然是提名金榜最有希望的人,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为人坦率正直,若没其他人暗中推波助澜,那种陈旧腐朽的鬼,怎么会找的上他?” 张其安没有说话,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有些暗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嬴季索性继续讲道:“常山书院当年人在辈出,就算少了谢成宴这个最优秀的人,而你作为才名仅逊色于他,心中又有不平之气的人,被找上才算是正常的吧?” 张其安的身体往一边斜了斜,扶住了栏杆,身边缓缓讲述着故事的声音仿佛有魔性一样,将他带到了当年,还是一腔抱负的书生的当年。 “哎,其安,你知不知道,我们后山最近又闹鬼了。”他正在整理书卷的时候,自己的好友来到他身边悄声说道。 “这种事情你也信?”张其安摆放着书本,毫不在意地说道:“与其关心这个,你还不如关心一下马上就要到了的乡试吧,要是过不去,先生可让你好看。” “哎,我当然关系乡试了,但是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来人摇了摇折扇说道:“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有个小书童不小心上去了,结果连滚带爬地逃了下来,说是看到了鬼影,还听见有人在背书。” “说不定,是那个半夜去那里背书散心呢?”张其安想了想说道。 “那个傻子会大半夜地去后山背书啊?黑灯瞎火的。”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去看看?”张其安一句话挑破了自己的好友的想法。 “嘻嘻,我们一起嘛,你说万一上面住着的是隐士高人,再给你点提点呢?我听说上一年的榜眼,还偷偷来过这里祭拜过上面那个破庙呢。” 正是快要入冬了的时候,后山上一片黑暗,树木在浅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偶尔有冷风吹过,窸窸窣窣的,实在让人害怕。 张其安披着斗篷,缩了缩肩膀,看着旁边的好友,黑着一张脸说道:“我是怎么才答应你要来这边看看的,这么冷的天,哪里会有人啊?” “别急嘛,我们这还没到破庙呢。”那人依旧没放开自己的扇子。 张其安翻了白眼,却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他连忙拉住了旁边的朋友,愣愣地说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 “什么?没有啊?” “不行,我们回去吧,我待不下去了。”他扭头就要离开,转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离自己的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色的衣服的,鬼。 穿着像是一个书生,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但是张其安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面目不明的影子,他后退了几步,仗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状元。”他听到了这么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然后就觉得大脑一阵疼痛,就晕了过去,耳边是好友的惊呼。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书童告诉他,他整整睡过去了两天,还发了高烧,请了不少大夫,才熬了过来。 他想起来自己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张扑向自己,脸色惨白的一张脸。 他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胸口,有些闷得慌,但是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感觉,直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看着桌子上自己翻页的书本,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一样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状元,是迟早登上金榜的状元。”一个有些沧桑又绝对算不上好听的声音说道。 “不,你不是人,你不能参加考试。”张其安紧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没关系,有你就行了,我知道的,你也是院长引以为傲的人才吧?” “你是想让我成为状元?”张其安突然就想通了这一点,慢慢睁开了眼睛问道。 “你不想吗?” “呵,”张其安冷笑一声,讽刺地说道:“你要是查过,就知道今年的状元非那个人莫属。” “那个人?”那个声音突然就低落了下来,带着恨意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太过刺眼了,我若是能接近得了他,又何必拿你来勉强。” 张其安猛地感觉到喉咙处传来了被束缚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缓慢的窒息,他听到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道:“或者,你让我接近他,我就放过你。” “你……”张其安张了张嘴,那股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他低头看去,脖子上缠着一圈字画。 “那后山的破庙内是我的地盘,你若是能带他过去,我便能轻而易举的接近他,殿试之前,你若是做不到,就永远也别想有任何功名。” 张其安捂着喉咙坐了起来,屋内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气息,窗户开着,吹进来冷风灌到他的身上,刺骨一样的疼痛。 谢成宴,又是谢成宴,明明他曾经才是这个书院最优秀的,可是自从那个谢成宴进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只会看着他。 他就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而自己,就像是出太阳之后,被人遗忘,遗弃的乌云,只能躲在背后,不敢有丝毫争抢,但是他明明不逊色与他才对。 现在,就连一个鬼,对,世事就是这么的讽刺,就连一个鬼,都承认是他更加优秀,可是他到底输在哪里了?他待人处事,没有丝毫地不妥,却比不过那个人口不择言的张扬肆意。 他活着小心翼翼,经营着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却比不过那个人随意地出来的一首诗,一句话,跨上一匹马的动作。 三十八 科举鬼(玖) 他还是把谢成宴带去了后山,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妖邪呢,况且还是他自己提出来要玩什么“试胆大会”的,那也怪不得他,他只是,只是保命罢了。 但是实际上,他挺为那个鬼感到可悲的,说是要自己登上金榜,最终,还不是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若不然,还挑什么资质,直接找一个人控制着上了考场不就行了? 在那之后,他也多少去查了那个鬼的身份由来一类的东西,思想迂腐,顽固不化,能够考得上才有怪。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封信,里面装的是所有监考考场的考官的名字。 就算借着谢成宴的身体看了这么些天的书又能怎样呢?能够成为状元的,只会是自己而已。 先不说他的的行为有没有问题,一个鬼,不,不人不鬼的东西的试卷,怎么能够算得上数呢? 他当然成了状元,榜放下来的那一天,常山书院所有的人都在恭喜他,至于谢成宴,不过是个笑谈罢了。 平日里再怎么光彩夺目,连榜上的一席之地都没有占到,只能说是平常表现的太过虚假了吧。那些人这样说道,虽然明知道事实如何,可他还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张其安眨了眨眼睛,竟然没有一丝记忆,耳边响起来手指敲扣栏杆的声音。 他醒过来,旁边的那个女生还在继续讲话:“后来,那只鬼看透了你的做法,他对此感到愤怒不已,是你阻拦了他登上荣榜的机会,于是他想要杀了你。” 张其安嘴唇有些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后说道:“那,谢成宴呢?他怎么死的?” “谢成宴,是被那只鬼杀死的。”嬴季微微低下了眼睛,这一段,是她自己猜测的:“因为想阻止那只鬼害你们。若是有心救场,凡火可烧不了一天一夜。” “这不可能!” “那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们几个,都成为了鬼,但是他,却得以投胎转世呢?”嬴季反问道,科举鬼乃是与考试相关死亡的人,而谢成宴,却是为了救人而被鬼所害,自然不会成为冤魂。 “投胎?”张其安张了张嘴,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扶住了栏杆,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他没有资格投胎,不可能……” 嬴季摇了摇头说道:“他的确曾被鬼附身,但是真正被鬼缠上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他现在在哪?”张其安瞪着嬴季问道。 “投胎转世之人,原本应该是记不住前世今生的。”嬴季的声音低了下来,取出来那一张写着阮桐山名字的纸张,伸手咬破了食指,在上面写下了“谢成宴”三个字,然后夹在指尖,扔向了张其安。 张其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离了他所在的身体,成了白衣书生的样子站到了一边,只不过皮肤都隐隐有焦糊之色。 阮桐山的身体没了支撑,顺着栏杆滑坐在地上,那张纸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然后像是着了火一样,升腾起一丝火焰,就隐进了他的眉心。 张其安看他这个动作,已经明白了大半,愣愣地说道:“他,他就是谢成宴?” “准确地说,是他的转世。”嬴季答应道。 “这,这怎么可能?”张其安大叫道:“如果这是他的转世,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鬼都是有着自己的习性的,”嬴季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心解释道:“再怎么你也是个科举鬼,迂腐无知,不知变通,守在这么一个小常山书院,对于外界的东西,你又能知道多少呢?” “你……”张其安无话可说,低下了头,已经不大看得清面貌的脸被头发挡了大半,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的阮桐山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扶着栏杆,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周围,有些不解地说道:“这,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 “阮桐山,不对,谢成宴。”嬴季率先弯了弯腰,打招呼说道:“本不该打扰已死魂灵,但是这场灾祸,非你无人能解。” “我?灾祸?”谢成宴有些纠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会想什么,停了一会儿,突然睁开了眼睛喊道:“啊,书院的大家有危险!” 嬴季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旁边的张其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原来,这就是这个人,他的仇人死之前,最后的想法吗?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科考舞弊,若是被陛下查出来,也是不可避免的死罪,你又担心什么?”嬴季歪头问道,看起来谢成宴还是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张其安还有已经变化了的环境。 “虽然,不知道姑娘你是什么人?”谢成宴捂着胸口站起来,轻声说道:“但是张兄提名金榜本就是命定之事,不来舞弊这一说,又怎么能让那个……随意报仇。” “命定之事?”嬴季有些不解,看来还是有一些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是,”谢成宴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说道:“那个东西写完试卷,就觉得大功告成了,殊不知,我交上去的是张白卷。” 嬴季看着那双没有任何遗憾和后悔,甚至还带着开心的笑意的眼睛,不由得愣了愣神,这个人,果真是个头脑简单的。 “啊,我得赶快去通知张兄他们才成,千万不要来后山!”谢成宴突然站直了身体,眼上的眼镜掉到了地上,他有些愣愣地捡起来,又看了看周围的场景,不解地问道:“这是何物?这里,又是哪里?” 嬴季看着他的样子,蓦地一笑,然后说道:“王姑娘也算是没看错人。” “什么?”谢成宴不解地站在原地,眼睛眨了又眨。 “谢成宴,你命已死,但今日情况特殊,召你出来,实为不妥,作为补偿,你,如果还有什么愿望的话,我可以忙你完成。”嬴季收起来笑容,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一些。 “你……是神仙?”谢成宴憋了半天,小心地问道。 呃,这么说不是很妥当了,她还算不上是神仙,摇了摇头去掉这种玩闹的想法,她正色说道:“你只需说出,你还有什么遗憾就行了。” 三十九 科举鬼(拾) “你……张兄没死的话,你能帮我救了他吗?”谢成宴以为自己的时间快没了,有些紧张地说道。 嬴季盯着他,没有说话,谢成宴是个聪明人,自己嘟囔了一句“这什么时候了啊?”,然后有抬起头说道:“要是我还能投胎,你跟他讲一声,不要太爱玩,不安全。” 嬴季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他做过不少,或名或利,或是关于他们爱的人,或者是关于自己,各种要求都听过,但这么,耿直的,却还是第一次。 没说出来这已经是千年后的事情,她只是挥了挥手掌,腕上银铃轻响,手中出现了一张符纸,手指一动,送到了阮桐山的身上,上面渐渐显示出来谢成宴三个字,阮桐山也重新地跌回到地上。 她看着地上紧闭着眼睛的阮桐山,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张其安,歪了歪头问道:“现在,你知道了?” 张其安肩膀颤了颤,然后吐出来一句:“真是个傻子。” “嗯?”嬴季挑了挑眉,站在桥外的位置,没太听清。 但是下一瞬,她能感觉到桥上的气息突然开始的紊乱,原本沉寂的怨气全都轰天而起,她睁大了眼睛,一只脚踏到了桥上叫道:“你想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桥面上阮常亮的衣服无风自动,显示着桥上气息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进到了桥上,有些费力地扶起来阮桐山,将还未愈合的食指按到了他的眉心处,一丝金光闪过,阮桐山的睫毛产了两下。 嬴季感觉着周身传来的怨气和压力,也不管阮桐山到底有没有彻底醒过来,拉着他就跑出去了桥面,整个学院的氛围都不对了,桥面上更是萦绕着一层层的黑气。 “这,是怎么了?”阮桐山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是自己的学校没错,那这个一脸凝重地盯着桥面,身后还别着一根笛子的女生,是谁啊? 他顺着女生的目光看过去,除了旁边的湖水有那么一点波纹之外,桥上没有任何不妥啊? 他纠结了一下,伸手在嬴季的面前挥了一下,碰上后者转过头的瞬间过于凌厉的目光,不由得双手挡在了脸前,紧张地说道:“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在看什么?” 嬴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叹了口气说道:“没事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的?”阮桐山指了指自己,一脸不解。 “你,认识王络亭吗?”嬴季问道,眼睛却依然看着桥面。 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气体的气球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上面传来了什么爆破的声音,嬴季眯了眯眼,眼前的一切都恢复如常,仿佛之前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认……认识啊……”阮桐山有些不好意思额地挠了挠头问道:“怎么了?你也认识她吗?” “没。”嬴季在心里暗暗说了一个抱歉,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鬼除了被像钟馗这样的捉妖师封印或者杀死,就是被鬼吞噬,还有一种,就是自我了断,就像是现代的漫画一类的东西内会出现的类似于“自爆”的行为。 而张其安则更加利落,它带走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所有因为他聚集在这里的鬼。 阮桐山只是觉得身体一轻,但是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抬起头,刚刚离开了的嬴季已经又回到了他的面前,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 嬴季无奈地站定,想了一下说道:“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谁?什么?” “他说,让你别太好玩,不安全。”嬴季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阮桐山站在原地,一脸的迷茫,这个女生到底是谁啊,还扯上了王络亭?等等,会什么会扯上她啊?他站在原地捂住了脸,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吧,自己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啊? 嬴季顺着走到一幢教学楼后面,就瞬间软了下来,伸手扶住了墙壁,大口地喘起气来,头上和鼻尖也立刻就有细密汗珠渗出来,有些脱力地倚着墙面。 一只鬼自我了断也只不过是自杀,但是张其安,可是带着几十只一起消亡,那种压迫对普通人当然没什么影响,但是对于懂得法术的她来说,瞬间而起的怨气像千针一样渗入到她的体内,能够面不改色地支撑到现在都依仗她的身体神经没那么敏感了。 “姑娘,你还好吧?”身边想起来温润的男声,她抬头看去,白无常正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嬴季站直了身体,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没事,就是,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看样子,都解决了吗?”白无常问道。 “算是吧,虽然不是我动的手。”嬴季苦笑道。 白无常心思何等细腻,况且他也不是感觉不到刚刚的震撼,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张其安为人高傲,做出那种事情,应该也让他觉得羞愧吧。” 不光是考试舞弊,还有自己一直打压的人竟然想要救自己,自己费尽心思甚至因此而死的行为,却是毫无必要的,这样的落差别说本就高傲的张其安,换任何一个人,也不一定承受的来吧。 所以,他选择了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上了毁灭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事情的道路。 “七爷早就知道那些?”嬴季有些惊讶,她以为全都是自己的猜测出来的呢。 “不算,成为无常之后,才知道了个大概。”白无常说道,脸上是万年不变的风轻云淡的笑容。 “那也不给我讲全了,还让我自己去想。”嬴季瘪了瘪嘴,有些不满。 白无常无奈地笑道:“在下想说来着,是姑娘自己的跑得太快了。” “那,七爷还有哪些地方是不知道的吗?”嬴季反问道。 “大概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瞒着我吧。”白无常有些惆怅,看着要开阔地多的天空,轻声说道:“如果他肯告诉我……” “那个时候七爷能做什么呢?”赢季说道:“或许他不愿意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牵扯其中呢?” “或许吧。”白无常轻轻勾了勾唇角。 “但是张其安,是怎么出来的呢?”嬴季从怀里掏出来写着谢成宴名字的那张纸,有些不解,那是生死簿上的纸。 “你不觉得,最近每个地方的封印,都或多或少的出了问题吗?” “就算我说知道,七爷也不会告诉我原因的吧?”嬴季收起来那张纸问道。 “……” 果然。 四十 狂言师(壹) 闻人语在西安老城区有一个祖传的院子,据说以前是挨着皇宫的,但是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石头砌的小院子罢了,比钉子户强一点,又不如别人房子让人舒服,至少没有通暖气,没装空调让她有点郁闷。 其实她也就小时候对这个地方有那么一点印象——门口有一个爷爷做的糖葫芦特好吃,每次遇到她都笑眯眯地送她一串。 她的爷爷去世之后,这个房子就空了下来,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把房子卖掉,古城的噱头能太高不少价格,万一就遇上了喜欢这种的呢。 看着那群人有些迫不及待的嘴脸,她莫名的觉得烦躁,自从母亲生病之后,这群人也越来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明明那是爷爷留给她的,这群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坦然自若地当做自己的东西一样处理。 “谁说没人住了?我过两天就住过去!”她猛地站了起来,这样冲着那群人喊道。 下一刻就有些后悔了,亲戚们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然后讪讪地劝道:“一个人,那种老房子,多不安全啊。” 话都放到这了,她连这个松垮的台阶都不想走,拿着自己的背包就去收拾东西去了。 今天,就是爷爷的忌日了,她坐在火车上,车里人头攒动,因为是假期,去西安旅游的人有不少,抱着自己的背包,她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太冲动了。 算了,就当是去旅游休闲一趟吧,反正也不亏,老房子啊,住起来说不定别有一番情趣呢。她又这样安慰自己。 爷爷生前有不少她当时不懂的爱好,记忆力有一个箱子,里面一个个盒子里装着的都是爷爷亲手雕刻的面具,各色各样的都有,小时候看起来还有点害怕,但是现在想想,应该是十分精致灵动的,不知道还在不在呢。 看着地图,又照着记忆找了好久,总算找到了那个巷子,所幸西安虽然进行了不小的改变和扩建,但是老城区还是有不少东西都保留了下来的,比如爷爷的院子。 她一路走过去,心里未免感慨,那个时候,爷爷也是把她宠得紧的,但是后来搬家,上学,搬家,她竟没再回来看过,可是老人却还是记着她的,若不然,这房子,也落不到她的手上的。 她终于到了那个老院子,有些灰白的木门上还贴着早就掉了色的春联,竟没人来清洗过,但是她却在门前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背影。 从侧面看去,是一个带着灵气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袖子的浅青长裙,长发披在身后用一个木簪别着,腰间束着的深绿腰带上还别着一个竹笛,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刚刚演完电视剧的人一样,旁边还蹲着一个像是狸猫一样的动物。 闻人语有些好奇的往前走了两步,正见到女生弯下身子将一束白色插着各式菊花的花束放到门槛边,还又弯着身子拜了拜,她有些微愣,还有人,记得爷爷吗? 嬴季是被赶出来地府的,以往钟馗每每都是让她乖乖呆在地府内不要出去乱晃的,但是今天竟然将她赶了出来,还说随便去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今天不要回去了。 虽然很好奇,但是奈何旁边还有崔珏坐镇,明显就是策划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这种被全世界瞒着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但是人活得久了就有些东西就有些麻木了,比如说这种有些无谓的好奇心。 那就当给自己放假了,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才想起来这里原本住着一个很是和善的老人,曾经也对自己,应该说照顾过知木,所以就顺便拜奠一下。 眼看着嬴季准备离开,闻人语拉着行李箱往前跑了几步说道:“等一下。” 嬴季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清凉短袖短裤的女生正提着一个粉色的大行李箱朝自己快步走来,站在了原地。 闻人语擦了擦顺着她的短发流下来的汗水,看着嬴季问道:“那个,请问你是?” “嗯?”嬴季眨了眨眼,这句话她也想问来着。 “我,是这个院子原来的主人的孙女,你,认识我爷爷吗?”看着嬴季不解的样子,闻人语连忙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哦,”嬴季了然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后说道:“也不算认识,见过几面吧。”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还记得他。”闻人语有些失望,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 她一摆手,拉着行李箱的手就松开了,“哐”的一声,箱子扬起来一些尘土,吓了闻人语一大跳,往旁边蹦了几下才算作罢。 嬴季看她天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提起了行李箱,又拿出一块帕子将它上下擦了干净。 “啊,对不起……”闻人语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忙上前接过来说道。原本是想谢谢人家的,结果还闹了这么一个乌龙,她真的是丢人死了。 “没关系。”嬴季把行李箱递过去说道。 闻人语接过来,触着嬴季的指尖,不由得愣了愣,这么热的天气,她的手竟然还是凉的,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强壮的样子,应该是有一点体寒吧。 “那个,我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在嬴季松手又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闻人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突然叫道,见着嬴季愣住,她才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想,等我在这里安顿下来,想请你吃个饭,所以……” 嬴季了然,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我没有电话。”地府的人联系又不会用电话的。 “哎?”闻人语惊讶,都这个时代了,没有电话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应该很少了才对吧? 虽然她想认为嬴季是在骗她,但是看着后者一身单裙,连口袋都没有的样子,又不好怀疑,看上去确实是没有手机的样子,现在那个年轻人会出门不带手机呢? “那,我有什么其他方式可以联系你吗?”闻人语问道。 嬴季本来想拒绝的,但是旁边的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的声音,但是看闻人语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不由得皱了皱眉。 闻人语看她严肃地盯着自家院子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嬴季扭过头来,摇了摇头道:“没事,你有纸和笔吗?” 四十一 狂言师(贰) 闻人语坐在庭院里面的一把椅子上,对着镜子研究怎么去掉自己的黑眼圈,昨天她睡得并不是很好,准确地说,是一点都不好。 光是收拾这个破旧的院子就费劲了她所有的体力,草草吃了一点饭,瘫到床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一觉睡到第二天这个时候。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她半夜就醒过来了,被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像是木头互相敲击的声音吵醒,她本应该害怕的,但是事实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害怕,就再次睡了过去。 然后那种纷杂的声音再次将她吵醒,重复了几次这样的过程,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恐惧这个时候才蔓延上来,应该是,自己住进来陌生的环境,所以才会紧张的吧? 闻人语拧了拧眉心,伸手从旁边的包里想拿些东西遮一下黑眼圈,拿出来东西的时候,却带出来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很清秀的繁体字,是西安的一个门面店的地址。 她想起来昨天嬴季将这张纸交到她的手上的时候,微笑着说过的话:“不只是想联系我,有其他的什么事情的话,也可以来这里找我。” 她坐起来,看着那张纸,犹豫了好久,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拿上东西就出了门。 用手机搜了上面的地址,只能搜到大概的街道,坐了出租走过去,就闻到了一股股的香气,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早饭。 路边一个摊贩正捏着一撮麻花扔进滚烫的油里面,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不少食客,盛一碗油茶把麻花仍进入,唠一会嗑,麻花就软了,带着芝麻,杏仁一些干果的香气,光是闻着就让人馋。 嬴季从不远处的一个拐角走出来,立刻就看到了那个身影,走过去轻声问道:“还没有吃饭吗?” 闻人语被吓了一下,扭过头看到是嬴季,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 “我就在这附近的啊。”嬴季不由得笑道,这个姑娘看上去利利落落,实际上特别容易被吓到呢。 “啊,我都忘了。”闻人语不要意思地拍了拍额头。 “要来一碗尝尝吗?”嬴季道:“我也还没有吃饭。” “啊,好啊。”闻人语点了点头,跟着嬴季报了饭,又争着付了钱之后才走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嬴季想到昨天在院子里听到的动静,又看了看闻人语的脸色,轻声问道:“看样子你昨天休息得不是很好?” 闻人语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就是,有些怪怪的。”她说罢揉了揉额头,因为休息不足,头有些疼。 “要和我说说吗?”嬴季有些小心地问道。 闻人语抬起头,有些犹豫,但是她在西安并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并且,她不得不承认,不知道为什么,嬴季总能给她一种特别值得信任的感觉。 “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嬴季微微一笑道:“怎么会,而且就算我不信,多一个人知道,也会更加心安一点吧?” 闻人语看着自己对面这个相识不过一天的女孩,尤其是后者极其好看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就这样,我连起来看的力气都没有,但是还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而且早上我也去看了,我也不知道那种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油茶麻花已经端了上来,闻人语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上来,趴在嬴季怀里伸爪子去碰那一碗油茶的生物,确定了这应该就是一只狸猫,不对,它什么出现的,刚刚明明没看到才对啊。 嬴季挑出来一块麻花放到手心喂给知木,想了想后说道:“你,会觉得是因为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闻人语把目光从知木的身上移开,看着嬴季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仔细想想真的还挺让人害怕的。” 有什么东西一类的,她宁愿相信是有老鼠,但是老鼠会发出来那样的声音吗? 她犹豫了一下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会是觉得,是有什么,鬼故事里面的那种东西吧?什么鬼魂一类的。” “噗,”嬴季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轻轻一笑说道:“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生活里有什么异样的事情的话,还是好好查清楚比较好一点。” “嗯,那今天晚上我就守着看看,”闻人语点了点头,复又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念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不会有鬼的……” 嬴季再次被她逗笑,又给知木拿了半块麻花说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你介意我去看一下吗?” “哎?”闻人语惊讶地抬起头说道:“你愿意?” “啊?”嬴季被闻人语的思路弄得有些迷糊。 “呃,”闻人语挠了挠头发说道:“其实吧,我刚来西安,也没有什么朋友,本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陪我看看的,我真的还是有点害怕的。” 嬴季不得不承认,她很久没有见过像她这么单纯对别人不设防的女生了,举起来正在专心吃东西的知木,她笑道:“不介意它也一起去吧?” 闻人语也轻轻笑了起来:“当然。” 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反正已经是夏天了,两个女生商量过后索性在地上打了个地铺,闻人语还不忘记给知木也准备了小褥子。 “你在外面住,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闻人语坐在台阶上歪头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住。”嬴季说道,说谎现在可能已经是她的必要技能了,按地府算她不是一个人住,但是的确是有自己的屋子的。 “这样啊。”闻人语有些感慨,她以为嬴季是一个人出来城市打拼的呢。 嬴季不是很知道她怎么想的,看着头顶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仔细看过的天空,轻轻舒了一口气问道:“你对你的爷爷了解有多少呢?” 闻人语怔了一下,然后才悠悠地说道:“我只在六岁之前是和他一起生活过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就记得是个很爱闹的小老头呢,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嬴季晃了晃知木的爪子说道:“它之前受伤跑丢了,多亏了老先生照顾了一阵子。”那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老人。 四十二 狂言师(叁) 女生在睡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聊一些有的没的,大概嬴季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跟别人这样相处过了。 “对了,你了解关于你的奶奶的事情吗?”嬴季歪着头问道。 闻人语看着天花板,“唔”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对着嬴季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奶奶的事情,我小时候也问过,但是,家里人好像都很避讳的样子,后来久而久之,我也就忘了这件事了。” “你没有见过她吗?” “是啊,”闻人语叹了口气说道:“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她连张照片都没有。以前没有在意过,现在想想,好像还有点不对劲呢。” “这样啊。”嬴季眨了眨眼睛,轻轻说道。 空气安静下来,离着市区远,外面时不时有风吹进来,倒也没有白天那么炎热,入了夜的风甚至还带了些冷意。 身边已经传来了闻人语均匀的呼吸声,她昨天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就算说了要守着一夜看看是有什么东西,也终究没忍住睡了过去。 嬴季自然不是那么需要睡眠的,她的身体机能早就维持在一种状态,并不需要睡觉吃饭来维持,但是偶尔能够休息一下,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当然她今天,却不是来休息来着。 她侧着身子,思索着那天听到的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旁边的闻人语突然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着她,身上的毛毯从肩头滑落,露出来她挂着睡裙吊带的肩膀,窗口又有风吹过来。 嬴季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要帮她把毛毯拉上去,手刚刚抬到半空,一缕头发突然从上面垂下来,落在她手上,一双苍白似骨的手轻轻落下来,将毛毯往上拉了拉。 嬴季的动作停住,轻轻起身,越过闻人语的身体,能看到她后面粉色碎花的裙摆,她将手收了回来,坐直了身体抬头看去。 正对上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通体白青色,透着一股青釉的剔透,眼眶的地方里面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睛正愣愣地看着嬴季。 长长的黑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圆发髻,但是上面的木簪已经歪斜,一半头发垂散下来,正落在刚刚嬴季的手背上。 嬴季看了一眼安睡着的闻人语,又抬头看着那个人,刚想开口,那个人,应该是一个女人忽然露出来慌乱的神情,拉着裙角往旁边的一个锁着门的房间跑去。 “哒哒哒……”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响起来,在她进入那个房间之后消失。 闻人语皱了皱眉,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慢慢睁开了眼睛,还朦胧着就问道:“我之前听到的就是那种声音,你有看到什么吗?” 嬴季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没有,睡吧,没关系。” 虽然还没弄懂意思,但是听上去不像是出了事情的样子,闻人语迷糊地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 看着闻人语又睡过去,她才轻轻起身,在闻人语的周围设了一层法阵,然后倚着墙坐下,知木也默契地跳到了她的膝上,打了打哈欠,妖还是需要休息的。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一阵凉风吹过来,嬴季轻轻睁开了眼睛,眼中晃过一抹鎏金色,盯着那个站在闻人语身边的身影,看上去那个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正在这里看着。 嬴季看着那个身影又伸出手想去触摸闻人语,但是刚刚伸到半空,就被一道丝线拦了下来,红色的一道暗光在夜里闪过,女人似乎受了惊吓,手指猛地收了回来。 “你是谁?”嬴季慢慢站起身问道。 女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猛地扭过头,嬴季不由得愣了愣,因为女人脸上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个,红黑色的花纹在面具上纠缠,勾勒出一个恶灵的形象。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女人已经动了起来,周身的气氛猛地紧张起来,但是女人做出来的却并不是攻击的动作,非要形容的话,看起来,就像是在跳舞。 脚步在地上交错,发出来之前一样的“哒哒哒”的身影,但是这次闻人语可听不见了。 嬴季这才注意到,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之前只是看到了粉红色的主调,现在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她穿的绝不是中国的服饰,要比常服更加繁琐沉重,衣襟层层交错,宽大的袖子在空中飞扬,带出来一阵凉风,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木屐。。 嬴季敢保证那个女人没有开口,但是她却听到了像是吟唱一样的声音,没一个音节都拖的冗长,全是她听不懂的词汇,其间甚至还间杂着弦音乐的声音。 嬴季皱了皱眉,她第一次遇见到这种情况,明明周身不断传来危险的气息,但是她却连怎么防备都不知道,只能提高了全身的警惕,却只能感觉到却来越多的放松感。 如果有人能看到屋内的场景的话,一定会觉得奇怪,里面明明还有一个女生在睡觉,但是另一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女生却正扬起手,不知道在随着什么乐调起舞,时而旋转,时而仰身,动作灵活又有些莫名的违和感。 嬴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明明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在越来越不清醒,但是却没有能够清醒的力气。 嬴季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以一个侧身仰首的姿势站在地上,手上有一道血口,看上去就知道是知木干的,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感谢它了。 嬴季看着自己的胳膊,上面有一只手正握在她的手腕上,她咬了咬牙,猛地侧过身,那双手也自然地脱落。 她拢了拢散落在脸前的头发,舔舐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抬眼去看那个女人,后者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也没想到会被以这种方式解决掉。 “你,到底是谁?”嬴季将竹笛拿在手里,抬起来像是拿了一把剑一样对准了那个女人,知木也站在一边,龇牙咧嘴地瞪着那个女人。 “哇……”女人动了动,嘴里面发出来一个音节,但是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听了会儿有说道:“哦……” 嬴季皱了皱眉,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有些不解,是语言障碍? 四十三 狂言师(肆) 说了几个音节实在是没有表达出来什么内容之后,那个女人转身就又要离开,又是冲着那个锁着的小木门的房间。 只是这次嬴季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如了她的愿,拿着竹笛往一边侧了下身,一瞬间就挡在了女人的面前,看起来她要比那个女人低上一小截,竹笛需要上指才能对住女人的脖子。 “你是谁?”她眼中露出剔透地金色,盯着女人的眼睛重复道。 女人往后退了几步,但是一根笛子总不会比刀子更有威慑力,所以女人也只是换了个方向就要往那个房间里面去。 嬴季皱了皱眉,竹笛在手里侧着甩了一下,一道红色的暗光冲着女人划了过去,但是女人却好想完全没有知觉一样,越过嬴季去往那个房间的步伐没有一点停留。 木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不断回想,比之前更仓促,嬴季原本只是想要拦住她的去路,却不想女人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那个一道暗光直接划过了女人的脸。 嬴季微微眯了眯眼,听到了女人有些惊恐的呼了一声,但是还是任由她逃了去,只听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嬴季看着她消失在那个房间里,低头去看地上的掉落的那个东西,那是刚刚女人带着的面具。 她收起来竹笛,捡起来知木正在那爪子轻轻碰触的面具,顺手一只手把知木也抱了起来。 那个面具是由木头雕刻而成,上面不知道是用什么什么作为颜料染出的暗红色,对着月光细细看过去,像是以前应该是鲜艳的朱红色,仔细闻上去会带着她不知道的花香。 她犹豫了一下,把上面带着一道裂缝的面具递到了知木面前,知木温顺地凑上去,鼻子在上面轻轻嗅了嗅,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上面又让它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嬴季把面具拿起来看了看,又实在没有找到有其他的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但是这个时候知木却从她的怀里跳了出来,从窗户跳了出去,嬴季连忙到窗口守着,却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奔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在上面蹭了两下,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已经变了颜色,扭过来看向嬴季的时候透着一丝英绿。 嬴季眨了眨眼睛,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招了招手就让它回来,然后轻声问道:“上面的花香来自这棵树?” 知木卧在窗台上慵懒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跑到了自己小窝里。 嬴季看着手里的面具,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知木小声说道:“守着她好不好?” 知木有些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在自己小褥子里面翻了个身,然后跳到了状态上,一双眼睛已经透亮。 嬴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从窗户越出,走出了闻人语的家里,没几步就消失在空气里,她需要去查一下这个面具的由来。 闻人语的生物钟习惯还是不错的,天刚刚亮就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那个青绿色的身影。 “你起得这么早啊?”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道。 嬴季扭过头来,轻轻笑了笑道:“醒了,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嗯……”闻人语伸了个懒腰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道:“感觉还不错,好像,只听到过一次那种声音?你听到了吗?” 嬴季停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拿着那个面具冲着她晃了晃,有些犹豫地说道:“你,相信吗,你的家里,恐怕真的有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怎么跟闻人语说,更重要的一点是,从昨天那个女人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并没有想要去伤害闻人语,但是这并不是她随便就放过那个鬼的理由,首要的,还是能够查清那个人的身份比较好。 “什么?”闻人语停下来去收拾的动作,有些愣愣地问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拿到的?” “你知道这个?”嬴季有些惊讶地问道。 “这个,应该是爷爷的东西,”闻人语站在原地说道,指了指那边的小房间说道:“之前,都收拾在这这个地方的。” 嬴季看了看那个房间,那就没错了,她把面具递给闻人语说道:“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你能让我看一下那个房间里面的东西吗?” 闻人语有些踌躇地拿过来面具,轻轻点了点头。 昨天夜里,嬴季回到地府,按着自己的印象去查找资料,一推开门就看到崔珏和钟馗正对坐着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崔珏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地说道:“活了这么多年,连敲门的规矩都忘记了吗?” 嬴季有些尴尬地后退了一步,她着急来找到答案,又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大人物此刻都坐在这里呢?所以她已经被赶出来两天了,这边要商量的事情也还是没个决断吗? 看着嬴季不知所措,却又像是跑神了一样的样子,崔珏无可奈何地问道:“你来到底做什么?” 嬴季抬头,手上的面具扬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来查一下这个东西的来源。” 崔珏看着那个面具,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拿上来。” “是。”嬴季低着头走过去,将面具递给了崔珏,自己在桌子的另一方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崔珏将面具反复看了看后问道。 “一个女鬼的身上。”嬴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女鬼?”钟馗插嘴道:“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事情做。” 嬴季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撞到枪口上了呢,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判官知道这是什么?” 崔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地吐出来两个字:“能面。” “能面?”嬴季不解地皱起眉头问道:“那是什么?”就连一边年的钟馗也看着崔珏,想要一个答案。 崔珏将面具放到桌子上说道:“唐时在陛下身边曾见过,是东瀛人的一种表演,成为能剧,上面的人都带这种面具,不过现在时过境迁,这个东西还存不存在都不好说了。” 嬴季比崔珏要接触外界的东西要多,看着崔珏的样子,没说出来东瀛已经是日本了,心中却是暗道,日本能剧?日本的面具为什么会在闻人语的家里呢?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四十四 狂言师(伍) 闻人语找来钥匙之后,嬴季看着窗外的那棵树,不经意地问道:“那是一棵什么树啊?” “樱花树,”闻人语一边开锁一一边说道:“很早的时候就种下了,我爷爷可宝贵它了,不过樱花落满了一个院子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好看,爷爷都不让人扫的。” 嬴季轻笑,跟着闻人语来到了那个房间里面,小木门一推开,里面就能看到灯光下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给人一种昏暗而年久的感觉。 闻人语拉了下门口的一个拉绳头顶的灯泡亮起来,嬴季才打量着这个小房间,里面都是一些陈年的物件,掉了漆的柜子,一把盖着白布的八仙桌,旁边只有一把配套的椅子。 最吸引嬴季注意的,是放在墙边一个朱木箱子,红色的漆虽然也过了一段时间了。却也比其他的东西要更加干净一些,上面挂着一把铜金色的老式长锁。 嬴季走过去,把手放在了箱子上面,眼神微动,问向闻人语:“能打开这个让我看一下吗?” 闻人语伸手在上面摸了摸说道:“这个是爷爷的东西,我,没有钥匙。” 嬴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你,介意我打开吗?” 闻人语怔了怔,迟疑着点点头:“不弄坏的话。” 嬴季看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她迟早都要知道这些与她所生活的世界相悖的东西的,也没有叫她离开,嬴季把手放在了锁上,手指上一道暗光闪过,只听到“咔嚓”一声,长锁已经打开。 嬴季将其取了下来,放到了一边,扭过头就看到了闻人语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微微低下眉说道:“你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记住,后面,可能还有更加难以让你相信的东西。” 闻人语张了张嘴,最终问道:“你,是鬼,啊不,仙女吗?” 嬴季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不要在意这些。”说罢,她伸手将箱子的盖子掀了上去。 闻人语也只好压下来心底的疑惑,她不是一个过于顽固的人。 箱子里面规规矩矩地摆着不知道多少个小盒子,嬴季拿过那个红色的面具比对了一下,恰好每一个盒子,都能够容下一个面具。 知木趴在嬴季的肩头看着箱子里的盒子,轻轻叫了一声,爪子不安分地挠了挠。 嬴季随手拿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一块黄色绢布上面,正摆着一个面具,同体白色,五官上扬,看上去似乎再笑,是一个老妇人的形象。 嬴季将其放在鼻尖闻了闻,跟那个红色面具上面的味道一样。 闻人语看到这个面具,有些激动地说道:“啊,这个,这些都是我爷爷亲手雕刻的,据说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很喜欢雕这些东西,只不过后来家变,只剩下这么一些了。” “嗯,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嬴季点了点头,将面具放了回去说道。 “我记得我小时候要玩这些的时候,还被他骂过呢。”闻人语随口打开一个盒子,看着里面有些狰狞地青色恶鬼形象的面具,带着回忆说道。 嬴季的手掌在箱子上拂过,拿着角落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块黄绢布,依稀能够看到面具曾经放到过这里的痕迹。 “咦?”闻人语看着空盒子,有些惊讶地说道:“这个怎么会是空的?” 嬴季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之前那个红色的面具拿出来,放到了里面。 闻人语霎时间没了声音,有人曾把这个面具拿出来过,而且还是在没有毁掉锁的情况下?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嬴季,这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就只有她一个了吧。 嬴季当然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无奈地说道:“不是我。” “那还会是谁?”闻人语想不通,她确实是不想怀疑这个她在西安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会在没有人记得的爷爷的祭日来拜祭的人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她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嬴季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腕,沉声说道:“相信我。” 还没等闻人语应答,她抬手拇指在食指上划了一下,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看着血珠渗出来,她把食指尖点到了闻人语的眉心处。 “你在做什么?”闻人语不解地问道,她觉得自己也太过于相信别人了,但是她在嬴季的身上又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险感。 她只能感觉到,这个女生,天生就是让人信任的。 “在让你看到事实。”嬴季说着,将大箱子往一边搬了搬,转了一周,让箱子原本的背面面对着两个人。 闻人语震惊于这个女生小小的身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是想想她之前表现的根本不是人的事情,也就释然了,更让他惊讶的,是嬴季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嬴季蹲下身,手指在箱子靠下的位置敲了两下,不知道拽着什么,看向闻人语的目光有些郑重起来。 “怎么了?”闻人语有些紧张地问道。 嬴季抿了抿唇,手上微微用力,竟拉出来一个不如三指宽高的小抽屉。 闻人语看到一个青釉色的面具,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小房间里面突然就起了一阵风,闻人语习惯性地看向窗户,那里是关着的但是在窗户面前,却站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只鬼。 那个女鬼身上穿着复杂宽大的衣服,脸上正戴着那个面具,闻人语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的形象。 女鬼的头发有一半松松垮垮的,透过面具,是一双极其正常的眼睛,正呆呆地跟闻人语对视着,似乎不相信她能够看到自己。 闻人语也是盯着女鬼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等等,她能够,看到鬼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眸,伸手毫不犹豫地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不是梦。 嬴季扬了扬手,手腕上的铃铛响了响,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她上前一步对着那个女鬼说道:“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可以告诉我了吧?” 女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闻人语,突然在原地变得虚幻起来,下一瞬就冲向闻人语,消失在她的眉心处,只有一个面具,突然没了支撑,掉到了地上,发出声音,旁边的闻人语也闭上了眼睛,像是晕了过去。 四十五 狂言师(陆) 闻人语只觉得自己看到那个身影之后不久,大脑就变得一片昏沉,在之后就失去了意识,朦胧之中,朦胧之中,像是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更像是,别人的记忆。 像是民国时候的场景,但是并不像是在中国的样子,周围的人都穿着华丽或者优雅的和服走在路上,周围人很多,熙熙攘攘地,连说的什么都清不清楚。 正是夜里,但是他所看到的场景却是一片的灯火通明,各种样式的灯笼被挂在旁边的摊贩支起来的架子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个场面。 野村千雪手里护着两个苹果糖从人群里挤出来,来到一个穿着蓝色白色碎花和服的女生身边,带着抱歉说道:“对不起啦小优,让你等了这么久,人实在是太多啦。” “没关系啦,”井上优晴接过她递过来的苹果糖笑道:“难得来一次庙会,没想到人这么多呢。” “是啊自从毕业之后就很少来过了吧。”野村千雪轻轻舔着苹果糖,两个人一起往前尽量避过人群。 “说起来这次会来,还不是因为小雪你的哥哥啦。”井上优晴站在一个摊位面前叫道:“两份章鱼烧。” “我们吃不下这么多的啦。”野村千雪拽了拽井上的袖子小声说道。 “没关系的啦,”女生笑着说道:“反正今天还有很长时间呢,再说了,千雪吃不完的,我可以帮忙啊。”她说完戳了戳自己的脸,像是戳出来一个酒窝。 野村千雪无奈地笑了下,叹了口气说道:“好,你喜欢就好。” 井上优晴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我能再要一份丸子吗?” 野村千雪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来,扭头看到了斜对角处的卖团子的摊铺,摆了摆手说道:“好啦好啦,我去买,乖乖在这里等我。” “嗯,谢谢。” 野村千雪在人群中挣扎,不由得再次感叹一下人的数量,明明刚刚看起来只有几步远的那个写着团子的灯笼,现在却在人群里挪了半天也走不过去。 她正有些慌乱着,旁边的人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腰间划过,然后耳边响起来一个好听的男生的声音,说着带着口音的日语:“喂,你在做什么?” “哎?”野村千雪把眨着眼睛转头去看出声的方向,却见到一个穿着西装,在人群中有些扎眼的男生,正握着旁边穿着浅灰色和服的男人的手腕,在男人的手里,还握着一个粉色的荷包。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上面还有自己亲手绣上去的樱花图案。 被抓住的男人有些慌张地叫骂道:“你干什么?” 那个男生皱了皱眉,手腕上的力气加大说道:“你偷了这位小姐的钱包,还问我干什么吗?”说罢他将男人手里的荷包拿出来递到了野村千雪的面前问道:“这是你的吧?” “啊,嗯。”野村千雪小声地说着,伸手去接男生手上的荷包。 她抬头看着男生怒视着那个男人的侧脸,眉锋很是凌厉,鼻子挺立,嘴唇紧紧地抿着,眼中有怒气,但是周围的灯笼映进去,她却看到了丝丝温暖。 趁着她拿到钱包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挣脱了男生的手,粗暴地拨开人群逃了出去,男生愣了一下就想去追,但是那个男人已经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她看着男生不满地拧着眉头的样子,轻声说道:“那个,谢谢你。” “没关系。”男生回过神来,看着她露出一丝柔和说道。 “喂,千雪!”井上优晴手里拿着章鱼烧跑过来,有些紧张地看着野村千雪说道:“你没事吧?我刚刚听到这里有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没事,小优,”野村千雪拽了拽她让她小声地说道:“刚刚我的钱袋被偷了,多亏了这个……” 她扭过头想要介绍男生,却发现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不见男生的身影了,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还没问问他的名字呢。 “啊,是这样啊。”井上优晴听完野村千雪的话,拿着丸子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想要找到他,跟他道个谢?” “是啊,不过他很快就不见了呢。” “你是真的只想道歉?”井上优晴的眼睛弯起来,调笑地说道:“你确定,你不是想要和那个长得不错还有正义感的男生认识一下?” “小优!”野村千雪红着脸去打她。 井上笑着躲了躲,不远处传来烟花的声音,天空上立刻就绽开了光彩炫人的烟花,两个女生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脸上有被烟花映下来的光芒,不由得有些痴了。 “真好看啊。”野村千雪轻声感叹道。 “是啊,”井上应着,将一个丸子送到嘴里,咽下去之后突然叫道:“已经这个时候了!千雪,表演要开始了!” “啊?”野村千雪有些微愣,却已经被迅速解决掉丸子腾出来一只手拉着袖子往前跑去。 “哎呀,你都忘了吗?你哥哥要表演的狂言剧啊!”井上优晴边跑边说道:“你忘了我们就是为了看他的第一次公开演出才来到这里的吗?” 啊,真的差点忘了呢。 野村家是世代传承的狂言剧表演家族,而今天,就是他的哥哥第一次上台演出,所以在会邀请她们来看的,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也不能错过的啊。 舞台在庙会的最尽头处,拼命挤过人群,两个人总算来到了搭建的舞台边,附近已经挤满了人,井上优晴穿着粗气一边拉着野村千雪往前面挤着一边说道:“总算是赶到上了,真是的,这么总要的时刻,你怎么给忘了呢,哥哥内心一定很伤心吧。” 野村千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于挤到了前面的座位处,说是座位,只是铺在地上能够让前排的人跪坐着的席子罢了,不过他们的位置还算是留着的。 坐下平复了呼吸,野村千雪一边小口地吃着丸子一边听着井上优晴说着她的哥哥为了这次表演准备得有多努力一类的话,说起来,他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来着呢。 四十六 狂言师(柒) 表演很快就开始了,舞台上响起来音乐声,因为在外面搭建的舞台,狂言中唯一会使用的大型道具,樱花树在现场就有一个刚好的,不需要特意布景,倒让人觉得多添了几分和谐。 今天表演的曲目是《两个大名》,两个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而争先让一个路人帮他们拿着大刀,最终却被路人逼迫交出来所有财物还被羞辱,最终血本无归,而讽刺大名的愚蠢和不作为的故事。 野村千雪的哥哥在这里边就是那个路人的形象,她总算吃完了有些甜腻的团子,将章鱼烧递到了井上优晴的手上,自己拿着苹果糖慢慢地舔着。 台上的大名穿着黑色绣着千纸鹤团的宽袍,屈膝在舞台上跟另一个大名争执着,野村千雪看着男人在台上抑扬顿挫地唱词,眼中有些骄傲,那衣服是她亲手做的,如果不是这场剧没有戴面具的角色,自己做的面具也能上台呢。 不管是狂言还是能剧,一向都是男人们的天下,女子,是没有学习的资格的,也许是因为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学过的习俗吧。听着台上传来的唱词,野村千雪的微微敛眉,有些抑制不住的失落。 “哥哥做的可真好对吧。”井上优晴戳了戳野村千雪的胳膊笑道,她一向很喜欢这个哥哥的。 野村千雪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将自己的目光重新投回到舞台上,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啊,是的呢。”父亲也对哥哥给予厚望呢。 她还是止不住地跑神,完全听不懂台上在说什么了,却听到了身后两个男生的对话。 “嘿,第一次看,感觉怎么样?”听上去像是一个本地人。 另一个比较沉稳的男声穿来:“服装很讲究,费了不少功夫吧。”是熟悉的带了口音的声音。 野村千雪坐直了身体向后看去,就在她身后,真的是那个男生,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对着她轻轻颔首,眉目些许温柔。 野村千雪愣了一下,脸上突然有些发烫,她连忙点了点头,扭过头去看台上,没注意到男生在她扭头之后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 狂言只是一些短小的喜剧,一场下来,四十分钟是极限了,何况《两个大名》本就不是特别长的故事,野村千雪本就心不在焉,等到结束的时候,才慌慌张回过神来,就被井上优晴拉着去了后台见哥哥。 他身后男生看着地上粉红色的那个钱袋,有些无奈地垂下眉来,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野村千雪在后台的门口,脸色红的可怕,他应该看到了吧,她摸着自己空了的腰间,伸手捂了捂脸,天啦,千雪你怎么会做出来这种事情啊,把钱袋故意丢下什么的,也太羞耻了吧,要是没被那个人捡到怎么办…… “小雪,你怎么了?”井上有些担忧地问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奇怪,而且脸还这么红,不会是受了凉了吧?” 野村千雪抬头对上自己好友询问的目光,连忙摇了摇头说道:“啊,不,不是的,可能是刚刚跑到人群里,有些闷热吧。” “是这样的吗?”井上优晴喃喃道,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换了衣服走出来的哥哥吸引,迎了上去说道:“恭喜……” “啊,谢谢你们过来,”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台下有熟悉的人的话真的很让人安心呢。你们玩的开心吗,还要再吃点什么吗?” “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了,但是野村你要是想要请客的话,我还能再吃点哦。”井上笑嘻嘻地说道。 “没关系,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就尽管玩吧。”他也笑道,又看向一边的野村千雪问道:“小雪呢?玩的怎样?” 野村千雪回过神,用绝对算不上是精湛的演技说道:“说的是呢,好不容易来一次,好好玩玩比较好,但是我的钱袋,刚刚不知道掉到哪里了哎。” “啊,不是吧?”井上优晴有些不敢相信地拍了拍额头说道:“真是的,你小心一点啊。” “我想应该是丢到观众席了,我自己去找就好了,你们两个先去玩吧,等我找到就会去找你们的!”说着她连忙转身跑开,生怕她自己再露出来什么不应该的情绪。 装作没有听见后面两个人的叫声,野村千雪有些着急地想观众席跑去,因为只是换了别的节目,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她躲在舞台旁边的柱子旁,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男生。 不会是走了吧,她拍了拍脸,自己到底都做了一些什么蠢事啊,这么看来钱袋应该也不会在了吧,毕竟人那么多…… 正这样想着,她有些失落的转身,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好看的男声从她的头顶响起来:“请问一下,你在找的,是这个吗?” 野村千雪猛地抬起头来看过去,那个男生正一手拿着自己钱袋放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笑容看着自己。 在往上,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瞳孔里面倒映着灯光还有自己,她睁大了眼睛,猛地后退一步,头脑勺毫无防备地撞到了搭建舞台的柱子上,让她不由得痛呼一声。 “你没事吧?”男生连忙拉过她,伸手在她碰撞的地方揉了揉问道。 男生身上的气息围绕而来,淡淡地,像是檀香的味道,野村千雪能够感觉到自己脸滚烫的不成样子,一定都红透了,她低着头连忙说道:“没事没事。” 男生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有多亲密,连忙松开了手,将手里的钱袋递给她说道:“你的东西,别再掉了。” 野村千雪接过来,还没说话,就听到男生轻声又补一句:“要是被别人捡到就不好了。” 她瞬间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抬头看着男生,却发现后者正别过头看着远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些粉红。 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真的很谢谢你又捡到了我的钱袋,我叫野村千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生回过头来看着野村千雪,不远处忽地又有烟花升了上去,流光溢彩全都落到了男生的眼睛了,人群有些沸腾,他低头用中文沉声在她的耳边说道:“闻人信。” 四十七 狂言师(捌) “xin?”野村千雪坐在台阶上,歪头有些不确定地发出出来这个音节。 “嗯。”闻人信不想难为她,歪头笑道:“用日语念出来也没关系的。” 野村千雪抱着膝盖定定看着他,远处有烟花绽开,她忽地展颜一笑:“信。” 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需要多长时间呢?没人知道答案,但是对于野村千雪和闻人信来说,只需要一个晚上。 他们坐在能够看到广阔天空的台阶上说了很多,自己的国家,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想要的生活。 野村千雪真的很喜欢狂言,从第一次见到那种稀奇而又有点夸张的表演开始,那个时候她的哥哥已经在练习基本功了,她却永远都只能在旁边观望。 “没有女孩子做狂言师的!”父亲这样说着。 她只能把所有的喜欢都寄托在那些能够接触到的东西上面,衣服,发簪,面具,尤其是面具。 每一个能剧表演者在戴上面具之前,都会先说上一句“我要演你了”。 对于狂言师,对于野村千雪,面具不只是一个工具,它所带便代表的就是那个拥有自己性格的人物,只不过跟能剧相比的话,狂言中的面具能够代表身份的更少,而表示表情的多一点罢了。 “信,”野村千雪突然问道:“中国,是怎样一个地方?” 闻人信看着远方的烟花,天空,轻轻说道:“中国,是一个刚刚结束了痛苦,继承着千百年历史和文化,砥砺前行,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家。” “那,哪里有什么吗?你为什么要离开它呢?”野村千雪有些不解,虽然不忍但是还是说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跟中国发生过战争的国家呢?” “不,中国很好,我相信他有一天会更好,”闻人信扭头看着她说道:“我能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帮助到他,能够让他拥有更好的未来。” “能够为这样一份目标而努力,真好呢。”野村千雪不知道闻人信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个人热爱自己的祖国,并且愿意为之奋斗。 莫名地,她有一些羡慕,能够不管不顾地为自己所爱的东西而奋斗,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她想着自己从小都只能躲在舞台后面去欣赏别人联系的狂言,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情要被男女性别这种天生的东西所限制呢? “千雪很喜欢狂言吧?”闻人信听着她的感叹,突然扭过头问道。 “哎?”野村千雪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后者微微一笑说道:“那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野村千雪眨了眨眼睛,失落地低下头说道:“开始在这个国家,是没有女生能够表演狂言剧的,也没有人会……”也没有人会与允许的。 “我来做你的观众。”闻人信面对着她说道:“只要更够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不就好了吗,如果你愿意,我来做你的观众。” 野村千雪看着面前不远处格外澄澈的眼睛,陷入了自我的迷茫之中,她,真的可以吗? 不管其他的人同不同意,不用理会别人的看法,只要自己喜欢,那就去做,哪怕,哪怕,只有面前这个男生,这一个观众? 闻人信笑了笑继续开导道:“人或者不一定非要是做出来轰轰烈烈的的成就的,只要自己生活的幸福开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反对的啊。” 野村千雪抬眼去看面前的男生,后者扬起脸来笑得温柔灿烂:“我想看到你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时候的样子。” “信。”野村千雪用力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谢你。” 如果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的笑容一定会更多吧,应定会活得更加开心吧?他想看到那样的她。 闻人语感觉自己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两个人的故事,又像是自己亲生经历过的一样,那种真实又朦胧的感觉,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是自己爷爷吗?她有些迷茫地想着,这么年轻的爷爷,好像真的很帅呢。 但是下一瞬,她突然有了一种掉落悬崖地失重感,她有些慌张地握紧了手,等到再次稳住身子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样子。 她愣愣地来回看着,突然意识到这里就是爷爷的院子,是不过看起来要更加老旧的样子,除了一颗樱花树正开得盛烈。 樱花树下,一个女子穿着粉色的和服,胸襟处的衣襟层层折叠,黑色的头发被一根金色的簪子挽起来,脸上带着一个青釉色的面具,正在树下起舞,嘴中吟哦着拖长了的日本唱词。 闻人信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案几旁边,桌子上还摆着几个碟子,里面盛着几串丸子还有花生米一类的东西,他手里端着一杯酒,看向那个起舞的身影的眼眸中尽是温柔和宠溺。 在他的位置不远处,还有一个摇篮,里面一个小男孩正裹着被子睡得安稳。 狂言大多是以故事的方式呈现的,只有极少的地方会有舞乐,但是不论是什么,只要是野村千雪做出来的,他总是能够从中看到美好和优雅, 野村千雪跳出来最后一个结束的步子,转头看着闻人信,轻轻笑了笑,也没有去掉面具,直接走过去,用日语问道:“怎么样?” 闻人信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笑着说道:“别动。” “嗯?”野村千雪跪坐在地上,虽然不解,但是也确实在没有什么动作。 闻人信看着她脸上的面具,捏起来一片落到桌子上的樱花瓣,在手里掐碎,在指尖看到了粉色之后,伸出食指在面具的眼角处轻轻抹了一下,青釉色的两声瞬间又添了一抹亮丽。 “真的很好,”闻人信轻声说道:“谢谢。” “谢什么?”野村千雪有些好笑地问道。 “谢谢你跟我来到中国,谢谢你能够只为我一个人表演,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好的事情,”闻人信轻轻拿起来她的手,放在嘴边在指尖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抬着头说道:“还谢谢你喜欢我。” 四十八 狂言师(玖) 闻人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发生的事,闻人语想,自己可能性也会记得一辈子,唯一一个忘记的,是野村千雪,她忘记恨别人。 那个时候,一群人突然砸开了大门,穿着当时带着军绿色的褂子,冲进来院子里,带进来的风,扬起来地上的樱花瓣,有些迷离。 他们的嘴里带着愤怒喊着:“日本女人不配留在中国!” “滚出去!” “狼心狗肺狗汉奸!” 野村千雪还没有解释,闻人信还没有反抗,摇篮里的孩子刚刚被吵醒,还没哭出声。 因为踩着高跟的木屐,野村千雪被人一下推倒在了地上,额头磕到了樱花树根上,鲜血立刻在树上,空中洒开。 她头上的一根簪子掉了下来,浓密的头发散开,她的身子歪斜到了地上,簪子也掉到了樱花瓣上,沾染了湿润的泥土。 空气安静下来,一群人突然就没有了刚开始的热情高涨,闹出来了人命了,还没人教他们怎么收场,只是互相看了看,推脱了一下责任,就离开了。 不大的院子立刻空旷了,回荡着婴儿的哭声还有,一个男人已经不知道算不算上哭泣,从抽噎变成嚎叫的声音。 闻人语搂着野村千雪,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过她的五官,希望能够再看见一次那双灵动的眼睛,娇嫩的红唇,但是不可能了。自始至终,女子都没有用再动过。 闻人语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面,满树的樱花下面,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搂着一个穿着樱花色宽大和服的女子,女子闭着眼睛,好看的五官有些扭曲,一定疼极了。 男人的手里握着一个浅青色的面具,面具上面刚刚抹上去的粉色花汁像是化了一样,滴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那个面具在哭泣。 闻人语伸手摸了摸自己又温热流过的脸,湿湿的,是她的泪水,她看着自己沾了水的指尖,突然睁大了眼睛,刚刚,她还在梦里啊。 闻人语不可置信地抬头,面前还是那个带着青色面具的女人,正坐在窗台上看着她,目光中盛满了温柔。 侧过头,旁边还是面色淡然的嬴季,手里握着那支竹笛,冲着她点了点头。 “我,怎么了?”她有些慌乱地问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吗?不对,现在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看着她记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嬴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托梦,你看到的,是你面前的这个人的记忆。” “记忆?”闻人语没有办法相信,这个时候让她相信托梦记忆一类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对。”嬴季抱起来一边的知木说道:“能够解释所有事情的记忆。”也是,这个人最美好的记忆,还有最难忘的记忆。 那这么说的话,闻人语扭过头看着不远处那个人,不,是女鬼,轻轻张了张嘴,喊出声来:“奶……奶?” 女鬼眼中露出来欣喜,在下一瞬已经来到了闻人语的面前,张开了双臂,似乎是想要将她搂在怀里,但是她的身体,从闻人语的身体中穿过,她和人类是不能有直接的碰触的。 嬴季知道她不会伤害闻人语,但是还是现在一边做出来防备的架势说道:“你本不归这片土地,但是被困于此这么多年,你可愿,随我去地府投胎?” 野村千雪扭过头看着面前这个跟刚刚认识闻人信的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嬴季有些疑惑,这到底是愿不愿意?如果她愿意,那一切都好说了,如果她不愿意,嬴季会想办法把她封印在这里,但是毕竟是鬼,能够投胎,总比被封印来的安全。 闻人语定定地看了看穿透自己身体的那个女鬼,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了这不是梦,又听到嬴季刚刚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地问道:“你是,黑白无常?” 嬴季挑眉,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说道:“不是,但也差不多。” 说罢她看向野村千雪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野村千雪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点头,纠结了半天后,挤出来一个字:“信?” 嬴季立刻会意,轻声说道:“他已经投胎转世了。” 野村千雪的眼眸闪了闪,然后冲着闻人语挥了挥手,眼眸中带着不舍和温柔,还能见到自己的家人,真好啊。 闻人语巴眨着眼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有点想哭,她皱了皱鼻子,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低头看去,却见嬴季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带着铃铛的手握住了那个女鬼,然后将她们的手放在了一起。 “道个别吧。”嬴季说道。 闻人语轻轻动了动手指,触及之处,是一片温暖柔嫩,她看着自己指尖处的那只手,咬了咬牙伸手握住,轻声说道:“爷爷他,一定在等着你的,在一个叫奈何桥的地方。” 野村千雪怔了一下,轻轻笑了笑,算是最后的告别,然后松开了她的手,一根红线浮现在她的手腕上,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在空中消失。 闻人语拿着那个从野村千雪的脸上落下来的面具,眼泪流了下来,砸到了上面,沾着浅浅的樱花香。 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家人从来都不提自己的奶奶,也明白了在那样的时代,他们的爱情需要承受多大的困难。 明白了自己听到的吵醒自己休息的脚步声,藏着多温柔又胆怯的亲情。 明白了自己的爷爷为什么不胜其烦地一生都做着那些让人害怕的面具。 明白了为什么院子里的樱花树总是开的灿烂。 不过,一切都已经没关系了,至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一个人记得,一个叫做野村千雪的女子,曾用自己的一生,爱了两样东西,一个叫狂言,另一个,叫闻人信。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做闻人信的男人,一生爱了两样东西,一个叫中国,一个叫野村千雪。 不,也许是两个,闻人语看着那个将一把花放在两个墓碑前面的身影,这样想着。 四十九 知木(壹) 知木是个女妖,应该说,是个母猫,黑无常说他给知木洗澡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负罪感,好像他在亵渎别人一样。 嬴季蹲在地上,撩起来一捧水往他的身上泼去说道:“从来不知道八爷的竟然有这样的思想。” 黑无常笑着躲过去,然后很认真地问道:“你说她明明也是个几千年的妖了,为什么就化不成一个人形?” 嬴季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轻声说道:“八爷不知道吗,妖如果承受了太过的创伤,是要透支修为的,自然没有足够的妖力来支撑人形。” “创伤?”黑无常愣了一下,皱眉问道:“什么创伤?” 嬴季手指带着水在知木的身上拂过,轻呼了一口气说道:“剥皮之伤。” 知木从前也是有人形的,是极漂亮的女子,原本猫就是带着优雅的生物,更何况是女子,别的女妖总会带着一丝妖媚,但是知木不一样,她总是活泼得紧。 知木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之间注定了的,比如她和赵授衣的相遇。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赵授衣正生在九月,虽然这名字来源诗经,但是实际看上去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有意境。他的父母倒也没有别的念想,想着他能够一辈子吃饱穿暖就算是满足了。 赵授衣是个医者,而且是个年轻且有目标的医者,本来大夫就是和积德的活计,更何况赵授衣还有个不错的皮相,说媒的人排着队踏破了门槛。 但是他都一概拒之,他自小以神农为敬仰,以华佗为目标,他的终身之志本是游历山川,遍识草木,如果能够汇集出来一本完备的医药之书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行,到处行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而知木的修为并不是多高,只是在林子里呆的久了,见识不到什么危险,她也就不觉得修习有多么重要,向来野惯了的,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她从悬崖摔到了赵授衣的面前。 一条腿瘸了去,还没来得及化成本身的样子,就看到了背着箩筐采药的赵授衣,四目相望,分外尴尬。 赵授衣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耳朵根子有些发红,低着头问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深山老林?” 知木很想说你的问题真多,但是自己的腿还在一个人类手上,她撇了撇嘴说道:“没有名字,自小就生活在这里。” “啊?”赵授衣愣住,万分不解地问道:“一个姑娘,自小在这深山之中,如何生活得下去?” “你若自小在这里,也会活得下去的。”知木不屑地说道。 赵授衣被噎了一下,岔开话题,又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你的腿现在骨折了,必须安心休养数月,你在这林里,还生活过得下去吗?” 知木巴眨着眼睛,摇了摇头,瘸着一条腿,别说是去捕猎了,自己不让那些凶兽给吃了就是好的了,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纠结起来。 “那,你要不要跟我下山去?”赵授衣系上最后一个结,抬头问道。 “山下也未必安全。”知木闷闷地说道。前些日子有只狐妖下了山去,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类给捉了去。 “你去过山下?”赵授衣有些新奇地问道,不是说自小在山上长大吗? “那你以为我身上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知木指了指自己鹅黄色的外衫,当然是从山下偷的了,难道还能是自己用妖术变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总觉得没有人间的衣服好看。 “唔,这倒也是。”赵授衣叹了口气说道:“但是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你就先跟我回去吧,等你伤好了,再想去哪就去哪,如何?” 知木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那你,要让我如何下山?” “这……”赵授衣有些为难起来,这山里前不久刚下了雨,泥土松脆湿滑,本就难走,自己背着东西已经难得,再扶上一个姑娘的话。 知木其实也没打算跟他下山,因为被稍微救了一下,就乖乖跟着人走的,那是故事里才会有的傻妖怪,可不是自己。 她轻哼了一声,试着动了动小腿,眼珠一转,坏笑着说道:“喂,你可别吓着了。” “什么?”赵授衣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思考着怎么样把这个手上的女子带下山,下意识地问道,侧头看了一眼,瞬间睁大了眼睛。 知木下一瞬就已经缩小了身子,一只腿还瘸着的花色狸猫,就从外衫中钻了出来,翘着一只腿,几个踊跃就已经消失在一片灌木中。 赵授衣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有揉了揉眼睛,他莫不是眼花了吧,刚刚,那个姑娘,是妖怪?还是个,好像,挺可爱的猫妖? 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注意到那个灌木丛内,一双黄褐色的眼睛正偷偷看着他,见到他的表现,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 赵授衣看着地上那件长衫,将它收了起来,放到了一侧的一个小石洞里,说是石洞,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到一米深的凹陷罢了。 看着赵授衣离开,知木才笑了笑,回到了费力地找了颗树,看清楚周围没有其他妖兽后才进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抱着要将自己的衣服带走的心思,她回到了自己落崖的地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面,赫然放着一份纸包着的糕点,还有一小瓶药物,一段白色的纱布。 知木来回看了看,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影,她拿起来药瓶闻了一下,带着一些自己腿上的药草味,应该是可以用的。 至于这个糕点,肯定是有毒的!但是盯了半天,她还是伸出手打开了那个包,万恶的人类,真香! 赵授衣在傍晚的时候回到石洞口,发现上面只剩下一叠油纸,上面放着一块糕点压着,看上去,似乎是留着自己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其拿起来放进嘴里,至于药物,算了,她能够收下就好了。 一件几天都在那个石头上发现了食物和绷带一类的东西,有时候还有鸡肉,知木趴在石头上啃着,忿忿不平,人类的食物真过分。 五十 知木(贰) 赵授衣原本只是行医到这个地方的,却不想一下就在这里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觉得自己是时候给自己把把脉了,为什么自己最近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不是特别的专注呢? 他坐在临时搭建的行医处,看着暂时没什么人,脑子里想得确实明天要给那只小猫带过去什么食物比较好呢? 前几天几乎把这个镇子里他能想到的好吃的都带了一个遍了,明天,要不然,自己给她做点什么? 但是自己会做什么好吃的啊?只会煮药啊,而且那个丫头,就算煮出来的东西是对她好的,想必也不会轻易尝试中药的滋味。 说起来她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也就快要不需要自己的照顾了呢,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放心地走了? 为什么觉得那么舍不得啊,明明那个小气的小猫,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来着。 他正想着,远远跑过来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只猫喊着:“大夫,你快给它看看吧,它快不行了!” 赵授衣连忙回过神来,一边扭头去看一边懒懒地说道:“我是大夫,又不是兽医……” 然而他的话却说道一半就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问道:“这个,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孩子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乎,只说:“在镇子后面的一个巷子里捡到的。” 浅灰带褐色的纹路,比其他猫要更加圆润一点的耳朵,这分明就是自己那日,见到的那个,猫妖啊! “来,把她给我。”赵授衣停下来思考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将知木从孩子们的手里接了过来。 知木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眼睛颤了颤,却没能睁开来,她恨恨地想着,那个狼妖,别再让我遇见你。 想要吃了自己就算了,竟然还仗着自己的武力优势拿自己当做玩具,说好的狼族都是冷漠无情的呢,怎么除了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 要不然她聪明,以前就在山林何处留过救命的法阵,说不定自己也早就死在那里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着的,一双温柔地手似乎在给她包扎,草药敷到上楼上的感觉让她拧紧了眉头,如果猫也能看出来的话。 赵授衣觉得光是救这一条猫,就用了自己毕生所学。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竟然会受到这么重的伤害。 好在那群孩子性格质朴,一两句话就让他们把知木就给了自己,赵授衣早早地收工回了住处,将知木放在窗边的小塌子上,看着满身都是绷带的小家伙,突然想到如果是女子之身,浑身都是这样。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音,下一刻却见那个小狸猫自己翻了个身,身上不断有绿色光点聚集,跳跃,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萤火虫一样。 这,都是传说中的妖术?但是这个小家伙还没有醒来,这些是主动的吗?真神奇。 赵授衣乱七八糟地想着,守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去。 知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全身都是绷带,一动都没发动的样子,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这谁干的啊? 在下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旁边的位置上睡得正香甜的赵授衣,她眨了眨大眼睛,看着阳光绕过这个男子的眉峰,眼睛,鼻尖,嘴巴,竟然有种莫名的美好。 不知道哪里惊动到了他,赵授衣的眼睫毛突然颤了颤,他也不自觉地发出来欲醒来的声音,知木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如果狸猫也可以的话。 “啊,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赵授衣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知木问道。 知木退无可退,趴了下来说道:“不怎么样,快被喘不过气了。” 看到这只猫开口说话,并且还是熟悉的嘲讽口吻,赵授衣松了一口气说道:“啊,果然是你,我还生怕认错了呢,” 下一瞬,他对上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危险的知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毕竟之前只是看了你一眼,所以不是很有印象呢。” 知木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起来的无名火是从哪里开的,总之就是很不爽,虽然赵授衣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怎么能够轻易原谅一个记不住自己的样子的人呢? “你,刚刚说闷,是怎么回事啊?”赵授衣连忙转移了话题说道。 知木索性张开了前爪,不满地说道:“这些绷带啊,太紧了!” 赵授衣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是你身上的伤……” “妖都能够自己调理伤口的好吗?”知木更加不满了,这句话并不都是真的,有些妖是不会自己恢复的,比如岐琰,还不是乖乖地自己舔伤口。 看着赵授衣震惊的样子,知木微微别过头去说道:“但是,还是谢谢你,救了我。”的确是谢谢他救了自己的,这样自己岂不是欠了他两次了?知木有些尴尬。 赵授衣笑了,却是凑上去问道:“妖是可以自己调理伤口的,那你的腿?” 知木难得被噎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道:“那,那是内伤!我又够不到!”这句话倒是真的,因为她当初学习治疗自己的伤,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皮肤受伤的时候不留疤罢了,至于骨折,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 “好好好,”赵授衣由着她去了,过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还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都说了我没有名字。”知木不爽地看了他一眼,瞅见他眼底的失落,知道这个人以为自己在骗他,暗暗叹了口气,有些纠结地说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允许你给我起一个名字。” 赵授衣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其中有两种含义,一是她之前真的没有骗自己,她确是没有名字,二,能够给她起名字,是不是,他们的关系也更进一步了? “你知道吗,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能够游遍世界,知百草,识千木,”赵授衣笑得明亮,又有些小心地说道:“你,叫知木好不好?” 五十一 知木(叁) 知木看了他许久,翻了个白眼说道:“谁要当你的目标啊。” 赵授衣闻言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微微红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刚刚说的让我起名字的,可不准反悔。” 知木气得跳了起来,叫道:“本妖活了这么多年,还能做出出尔反尔这种事情?” 赵授衣脸色一变,连忙身后去接她,但是已经晚了,她的身子落下来的时候,一声哀嚎响彻在房间里面。 知木变了人形,抱着自己的小腿一脸苦兮兮地,怎么就忘了自己的腿上还有伤呢,原本都已经快要好起来的说,现在可好,这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正常行动啊? 赵授衣忍着笑,拿来药物和绷带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你……”知木想要说回去,但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说到底,这件事情的确是自己不小心的,但是还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竟然怀疑自己! “我怎么?”赵授衣一边给她更换纱布一边说道:“活了很多年的妖,都是像你这样,嗯……天真烂漫的吗?” “你什么意思?”知木瞪着他,恨恨地说道:“你是想说我笨是不是?” 赵授衣抿嘴一笑,没再接话,他还挺怕这个丫头在包扎的时候再跳起来,万一再伤着了,这腿还要不要了? 知木看面前的人不说话,准备好的说辞都咽了回去,拧着眉瞪着赵授衣,小脸有些憋得通红,半天后问了一句:“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赵授衣闻言,将最后一个结系好,起身行了个礼说道:“知木姑娘,重新认识一下,在下赵授衣。” 知木眨了眨眼睛:“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你知道?” “我是妖,又不是白痴!”知木抬腿踹到了他的身上,这次学聪明了,当然不是自己受伤的那条腿。 赵授衣是真的惊讶,他以为妖都是不问世事,不读诗书,只顾修一个永生的来着。 以这个人能够照顾自己为理由,又在赵授衣诚心诚意的恳求下,她就大方一点跟在了这个人的身边,跟着他去流落四方,反正哪里都不缺医者,她又不会饿着自己,一跟,就是两载光阴。 心情好了就跟在他的身边,帮他采采药,倒是发现了自己对这种花花草草好像还挺有缘分的,用赵授衣的话来说,要是肯于好好学习,肯定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医者。 但是知木才没那个志向,她最喜欢的是维持着本身的样子,钻在赵授衣的背篓里面,由着他带自己去任何地方。 知木有时候会想,人妖殊途到底不是没根据的。 自己是妖,能活上千百年,但是这个人类,又能够活上多久呢?百年者甚稀,他们这样的相伴,又还能持续多长会时间呢? 赵授衣一把拉住就要掉进泥坑的知木,无奈地说道:“在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知木看着旁边赵授衣,撇了撇嘴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回家?怎么了?”赵授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你这个年纪,难道不是应该在家里,给老人,添个后?”知木小心地说道,赵授衣从来没有说起过他家里的情况。 赵授衣微愣,露出来有些落寞地笑容说道:“你对人间的事情倒是知之甚多?” “早就说了我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妖好吗?”知木不服,没注意到赵授衣一直拉着她的手。 “你希望我回去?”赵授衣问道。 知木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不是,我就是问问而已。” 赵授衣却仿佛没想要得到自己的问题的答案,自顾自地说道:“我六岁那年,镇子里闹瘟疫,我母亲在那个时候去世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立志要学习医术的,再大些,父亲也身体渐渐不佳,在三年前病逝,纵然我一身医术,也无力回天。” 作为一只妖,她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她每每为了食物而去,却总能看到那些将亲人的尸骨埋在地下的人,无不面容悲痛,心身皆伤。 那个时候她想,还好自己是妖,身边没有什么人轻易就会离开,自己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但是赵授衣,她眨了眨眼睛,如果真的有分离的那一天,承受痛苦的必然是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又会怎样呢? 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张,痛哭流涕,哀伤不已,会不会心如绞痛,悲痛欲绝。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知木歪头看着旁边的男人,跟刚刚见面时,眉宇间多了不少坚毅,因为长年在外,皮肤也变得没有那时白净了,此时听他说起这些话,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自己已经不能离开这个人的感觉。 如果连自己也走了,那这个人,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罢了,如果真的有那样让人绝望的悲痛,就让自己来承受好了,不过是悲痛而已,就当,他不要钱的养了自己这么久的报答好了。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来说道:“抱歉,我……” “没关系。”赵授衣打断了她的话,轻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吗?知木愣了愣地想着,是不是,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自己了,也会过去的,当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到这个名字,她也会心里一痛,然后笑着说,没关系? 知木明知这个男人最终会离开自己,却没有想过这一天回来的如此之快,赵授衣,也没有想到过。 他原本打算等到一定的时间,就和知木分别的,他知道她是妖,与其承受死别,不如面对生离,但是是他太贪心,面对着那个独爱鹅黄色裙衫的女子,就不由得想要更多。 是自己太过贪婪,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和她说清楚的机会,永远告诉自己下一次,永远还有下一次,人类,真的是贪得无厌。 想要看这个女子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样子,想要看她被气得两腮通红的样子,想看她吃东西的时候认真可爱的样子,时间千万种模样,唯有她这一个,自己永远都看不够。 五十二 知木(肆) 两个人照例在深林中露宿,燃起来的火堆旁边,知木不满地烤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囔道:“真是的,谁说猫就一定是会抓鱼的啊,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还要我动手,才能吃得上东西,真是丢人。” 赵授衣调整着被烤着的鱼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以为你用你的妖法,一招手,鱼就会上来的啊。” “我,”知木哑口无言,她是跟人生活的久了,都没有野性了,瞪了半天后说道:“我又不是神仙!” “神仙?”赵授衣笑着问道:“妖怪打不过神仙吗?” 知木托腮看着下巴,抬头看着天上说道:“先不说打不打得过,神仙哪里会闲的无聊下凡来。” “神仙若是生得你这样的性子,迟早也要下来的。”赵授衣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朗起来,眼眸里是倒映着的暖黄色火光。 知木没想到能为自己辩驳的词,怏怏地缩着肩膀小声喃喃道:“我要是神仙,才不会这样跟在一个凡人身边呢。” “你说什么?”赵授衣没听清,凑过去问道。 “没什么。”知木抬眼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将他拉向旁边的空地喊道:“小心!” 赵授衣一个没注意,身子已经倒在了地上,顾不上骨头生疼,他坐起来看向知木目光所看的地方,一个,他说不出来是狼还是什么东西的兽类正趴在地上,看着两个人的目光中露着凶狠。 赵授衣看着那个同体黑色的怪物,往后退了几步,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算又遇到了第二只妖了。” 知木一边站起来护着他,一边翻了个白眼说道:“听上去,你好像很开心?”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我身边有这么一个护卫,还有妖想要动我,真是胆大妄为。”赵授衣觉得自己和知木呆了这么久,要是不知道怎么拍马屁,估计早就被捏死了。 被侧面夸得很强大的样子,知木果然很是受用的眯了眯眼睛说道:“还算你有点良心,本姑娘今天就好心的救你一次,让你看清楚本姑娘跟这些小妖的区别。” “不用比你也比他们好看啊。”赵授衣小声地说道,说罢又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奉承话随口就来的人了呢? 知木随手拿起来地上的一个还带着火的火柴,用妖力维持着火焰的燃烧,面对着那只狼妖,没有丝毫怯懦地说道:“你真的想要与我对抗?” 狼妖听懂这句话并不难,发出带着威胁地低吼声,后腿在地上猛地蹬了一下,冲着知木跃了过来。 因为护着赵授衣,知木的动作也不敢太大,只是测了侧身,还带着火苗的棍子往下,砸到了狼妖的脖颈处,一声哀嚎在林子里传出,在夜里多有些萧瑟。 狼妖往后跃了几下,颈后一有一片皮毛都泛着焦糊,她俯着身子看着知木,却始终没敢再轻易上前,而是在不停地试探着,似乎想要找到一个机会。 但是赵授衣却有些不解,拉了拉知木地袖子问道:“他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这样地坚持呢?” 知木闻言皱了皱眉,看着那只狼妖的身体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看她的样子,像是刚刚有些孩子,恐怕是没有食物,所以铤而走险,想要抓了你这个人类回去吃吧?” “那,能别伤害她吗?”赵授衣弱弱地问道,他到底不是面对真正危险的人,还是要看之知木的意思。 知木扭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你去做了她的盘中餐怎样?”说实话她有些不屑,果然是人类,不懂妖界有多么的残酷。 赵授衣叹了口气问道:“没有什么两全之法吗?” 话音刚落,知木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只母狼突然往旁边跃去,张嘴叼走了放在火边的两串烤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逃去。 几乎是想都不想的,知木就追出去几步,喊道:“还我晚餐!” 刚刚来到母狼刚才待的地方,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在原地僵住,身后一阵冷风刮过,她的背后有些萧瑟,随即传到她的耳朵里的,还有一声来自赵授衣的闷哼。 “赵授衣!”知木扭过身子,看到的却是一支箭羽插在那个穿着白衫的男人胸口的场景,鲜血瞬间染红了大片的衣服,她张开手,接住了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子,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赵授衣。”知木一边对着赵授衣的胸口放出来自己学过的妖术,一边在旁边的药篓里一边翻一边说道:“赵授衣,你撑住,我马上就给你治病,你撑住。” 她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眼泪,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脑海中唯一剩着的念头,就是让这个男人不要离开自己,尽自己的一切,让这个男人继续活下去。 在不远处,一个拿着弓箭的男人慢慢走了过来,背后的一双棕褐色为主调的羽翼宣示着他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扯了扯嘴笑道:“本以为只是个小妖,没想到还有个人类,真是赚了。” 知木没理会他,也没有多余的经历再理会他,正在焦急忙碌的时候,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温热的体温传来,她看过去,正对着赵授衣永远都是温柔的眼眸。 “知木。”赵授衣轻轻唤道。 “我在。”知木不顾自己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握住了赵授衣的手应道:“我在,你不要说话,我会救你的。” 赵授衣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喘着气说道:“让你陪了我这么久,真是很抱歉,但是,就让我太贪心,能不能,下一世,你能不能,让我再认识你一次?” 知木忙不迭地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对不起,关于你,我还没有看够。赵授衣这样想着,手却慢慢地松开来,滑到了地上。 “赵授衣,赵授衣……”知木伸手捧着他的脸叫道,却再也没有得到答案,她终于理解了,理解了那些在失去重要的人时候的悲痛和哭泣,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挖心之痛。 前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两双脚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双黑色,一双浅绿,还有一根铁链,正垂在地上,冒着的蓝色火焰正在慢慢收敛。 五十三 知木(伍) 知木能看到那链子上拴着赵授衣的身体,照旧穿着白色的长衫,只不过那个身体是透明的,没有影子,也没有温度,赵授衣低垂着头,看上去像是完全受了控制一样。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知木半跪在地上,膝上还放着赵授衣已经慢慢僵硬冰冷的尸体,抬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 黑无常皱了皱眉,有些不屑地说道:“人死了,自然要去地府。” 嬴季已经转过身,背对着知木,面对着那个背后有些棕褐色羽翼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根羽箭,盯着他的目光带着坚决和几分冷厉。 男人捂着受了伤了胳膊,看了看几个人,怒哼一声,转头就要飞离,身后却传来一个女子有些尖锐的声音:“你不准走!” 男子转了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赵授衣,又看了一眼知木,眼中露出来玩味和讽刺,随即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知木没有追上去,她的一只手握着握着赵授衣的衣角,仿佛要揉烂了一样。 嬴季看着那个男妖离开,才将手里的箭扔到了一边,扭头说道:“走吧。” 黑无常最后看了知木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若是那么担心她,何不将那个男妖解决掉?你又不是打不过。” 嬴季踩断脚下的一只木棍,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八爷说得轻松,那敢问天师罚我,你替我受过?” “但是你救她这一次,不日,她也还是会死在那个鸟手里的,你今天救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黑无常一手拉着铁链,抬步向前走去,脸上没什么开玩笑的表情。 他说的本就是事实,嬴季确实能够救她一次,但是下一次,在下一次,还会有谁来救她呢? 嬴季低着头,停了好久才说道:“可是这世上需要救的人又何止这一个,我也不可能全都救了下来啊。” “所以你刚刚就不该出手。”黑无常声音有些微冷地说道。 嬴季边走着,扭头看着后者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侧脸,有些微愣,她似乎,会错了黑无常的意思? 黑无常边走着便继续说道:“如果说命格都是天定好的,那么我们就做好了本职的工作就好了,将一个人的死亡向后脱上一天两天,事实上并没有任何意义。” 嬴季无言,这些年听过最多的一个词,可能就是“命”,世人的命,都是由上天安排了好了的,上天管着安排人间的事情,人间忙于在有限的生命力做尽量多的事情,而地府,只能按照既定好的安排,来结束每一个人的生命罢了。 不能插手凡间的事情,不能尝试改变一个人的命格,不能草菅人命也不能不公不正,不能多管闲事,但是这些事情,又有哪个人,能够真正的做到呢? 嬴季走出来几步,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看不到了的知木所在的位置,突然轻轻笑了笑说道:“可至少人活着的时候,可不知道自己的命,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的,并且,我可不是正经的地府人员。” 黑无常看了她一眼,稍微舒缓了神色说道:“我以为活得太久的人,都会冷漠一点的。” 嬴季轻呼了一口气,看着密不见月的林子在头顶布下来的枝叶,轻声说道:“已经足够冷漠了啊。” 是的,她已经足够冷漠了,若不然,又怎么真的放任那个男妖离开,她哪里会放心知木一个人呆在那里,但是就像刚刚说的,世上受苦的人太多了,谁能够救的过来呢? 遇到了,看到了,便伸一把手,遇不到,看不到,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骗自己说世事安稳,岁月静好。 黑无常去了别处,嬴季准备直接带着赵授衣去往地府的时候,旁边的草丛中突然传来动静,她闭合了通往地府的路,冷声道:“谁?” 灌木丛动了动,一个花色的狸猫跑出来,来到了嬴季的面前,身体变换成了女子的模样,跪在了她的面前。 嬴季微微侧了侧身子,避过这一跪,然后才问道:“你是刚刚的……” “我叫知木,是医者可知百草,识千木的意思。”知木跪在那里,低着头说道。 嬴季看了看她的身后,并没有其他妖类,不解地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知木停了一会儿,咬牙说道:“是。” 嬴季挑眉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看这一跪的样子,她不觉得这个人的要求是自己能够实现的。 知木抬头看向嬴季,金褐色的眼眸中带着决绝地说道:“我想请你,带我去地府。” 嬴季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伸手在空气中挥了一下,露出来一道黑色的裂缝,向着空中透露出来丝丝点点的黑气。 “活物,是进不了地府的。”说罢她就和赵授衣的魂魄消失在了原地,空气中的所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原本就不曾存在过。 对于知木将会活下去的千百年来说,一个赵授衣存活陪在她身边的三年,也差不多没有存在过一样。 知木跌坐在地上,脑海中是嬴季走之前留下来的话,活物,是进不了地府的吗? 可是她还不能死,她还要去见赵授衣,她必须要继续活着,可是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得到赵授衣的转世呢? 或者,就让自己在奈何桥上再能够跟他说句话也行啊,说自己还是离不开他,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他,说,下一世,等我。 诺大的密林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倚着一棵树,看上去分外的孤独和无助,再离她百米的距离,有一个刚刚建成的坟墓,说是墓,似乎只能称之为坟堆,没有祭台,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竹筐,放在凸起的土堆前。 嬴季没想到自己在第二天就能够再见到知木,说起来这个地方离昨天的山林并不远,但是听到后者说“带我去地府”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并不是巧合。 事实也的确如此,第三天,第四天,不管是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带走魂灵,她总能遇到这个固执的女子,就像是自己的一切行踪都掌握在她的手里一样。 但是看着知木已经比之前要瘦弱不少的样子,她想多半是她每天都守在一个可能会有人死亡的地方,等这个自己过来吧,最不巧的是,竟然还让她都给赌中了。 五十四 知木(陆) “知木姑娘,”嬴季无奈地转过身面对着她说道:“我已经清楚地告诉过你了,没有办法能让你进入到地府内。” 知木有些怯懦地站在原地,双手在身侧握了握,然后看着她说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去投胎?” 嬴季叹了口气,讲出来钟馗前不久刚刚告诉过她的话:“人命若是天命,转世便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那你带我去地府,”知木连忙说道:“我保证不会闹事,也不会……” 嬴季看着她,默默地摇了摇头,走向不远处的裂缝,先不说这地府活物到底能不能进去,嬴季也不能确定,要是真的进了地府,自己能护着这很女子的周全。 知木再次看着嬴季消失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又是七天后,知木看着自己面前手里握着一根竹笛,拧着眉头挡在自己身前的嬴季,一只手化成猫爪,冲着她就冲了过去,不能进去,那就硬闯好了。 嬴季竹笛竖在身前,挡住了知木的一道攻击说道:“放弃吧,别再做无谓的努力了。” 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看着坚持不懈和努力,就能够做得到的。 知木咬了咬牙,被迫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盯着嬴季说道:“我还没做什么呢,怎么就知道是无谓的?” 嬴季再次挡住她的一次攻击,实在是无奈,看着知木说道:“有时候,单单是努力,并不能成为一种达到目的的成本。” “你什么意思?”知木站在五步外,盯着嬴季的眸子中露出来不解。 嬴季却是收起了竹笛,冲着一个方向福了福身唤了一声:“天师。” 知木顺着她的方向扭过头去,不远处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袍,腰间别着一把大剑,神色严肃的男人正向着她走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但是她能够知道这应该是地府内比嬴季等级还要高的人,那刚刚嬴季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馗点了点头,在不远处站定,盯着知木说道:“就算你此时能够赢得过她进入地府,你可知道,在地府内迎接你的,是什么?” 知木感觉得到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那是跟嬴季完全不同的感觉,她连说话都忘记了,只是呆滞的摇了摇头。 钟馗也没指望着她知道,扬了扬眉说道:“地府内千百年的怨浊之气,会瞬间把你吞噬,纵使你是多少年的妖,都没有安然无事的可能。” 嬴季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更别说旁边的知木,这就是嬴季刚刚说的,努力之外需要的成本吗?她握了握手掌说道:“那我,也要试一次。” “呵,”钟馗冷笑一声说道:“试一试,就算你,进的到地府之中,想要查到那个人的轮回转世的消息,你可知道,又要经历多少层阻挠?” 这个知木当然也不知道,她连传说中的那个地府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这种细节,她看向嬴季,后者叹了口气说道:“进入地府,若想到达十殿转轮王那里取得关于轮回转世之事,相当于你要横越整个地府。” 对于一个原本进入到地府就要承受怨浊之气的普通妖类来说,想要越过各种鬼神,来到十殿转轮王的面前,几乎是件不可能达到的事情。 但是嬴季知道的是,钟馗既然会跟知木说这些,必然是有了他自己的考量,或者,他已经知道知木绝不会轻易放弃。 知木听完了嬴季的话,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说道:“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要试一试,我答应了他的,下一世,我一定会去见他。” 嬴季微蹙眉头,有些不解地说道:“如果你们两个这么有缘,不需要知道他转去了哪里,也依然能够相见,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一时半刻呢?” 知木闻言却说不出话来,是啊,在自己有生之年,找遍天下,定能找得到他的转世的,可是,想见的心情太过热烈,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等不及了。 大概这就是人与妖最大的不同,人死了之后,他人只能哀悼,在路上看到一个与故人模样相仿的,就不由得多看几眼,但是妖却清楚地知道,这世上有着轮回转世,想见的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等得起,就能够再次见到的。 “我最后给你一次选择,”一边站着的钟馗说道:“我可以给你他的转世时辰身份,而你,也要到地府中走一趟,受怨浊之气侵体的苦痛。” 嬴季没想到钟馗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解决方法,虽然细听,却还算得上公正地,她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知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动摇,带这些劝阻的意思说道:“如果,你还没能见到那个人,自己就要死了呢?” 知木停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向钟馗,说道:“我答应,并且绝对不悔。”后面一句,是说给嬴季听的。 反正赵授衣已经死了,已经忘了,这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管他是不是愿意接受,因为赵授衣说还想见自己,所以就去做了而已。 知木终究是撑住了,只可惜修为废了大半,怕是支撑不起来人形了,以狸猫之身叼着钟馗写有赵授衣转世之处的纸张离开了地府。 大中祥符三年,李宸妃于夜诞下一只无皮血猫,帝以为之妖物,贬李宸妃于冷宫之中,同日,刘德妃假生一男婴,帝不知其事,甚喜,封其为刘皇后,其子,初名赵受益。 嬴季蹲在一条溪涧的旁边,面前是一只浑身是血,已经看不出死活的生物,溪水顺着带血的皮肤流过,泛起一层层粉红,她用尽了自己所识,将采来的药草碾碎了,垫着白布给她包扎。 摸着她似乎还有微弱的心跳,嬴季轻呼了一口气,突然想到,如果赵授衣在这里,这伤,应该会容易得多吧,如果是普通的狸猫,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但是如果赵授衣还在这里,这种事情,又怎么会发生呢?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头也没回,轻声问道:“天师早就知道了这结局是吗?” 钟馗握在剑柄处的手紧了紧,停了会儿才幽幽地说道:“你真当我,连人心也算得透?” 五十五 一魂(壹) 黑无常难得天亮了还没回到地府,这和他一向能不工作就不工作的原则相悖太多,结果偶尔回来的白无常竟然说没有见到他。不过也是,黑无常也没有善心去帮忙。 嬴季坐在奈何桥的栏杆上,斜睨过去,正看到白无常离开的身影,最近几日他越来越喜欢来这里晃荡了。 她得了空问向旁边的孟婆道:“孟姑娘猜猜,八爷现在会在哪里?” 孟婆轻笑道,手里的活也没停下来说道:“若是七爷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嬴季姑娘你还担心他会跑丢了不成?” 担心他?嬴季嗤笑一声,末了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崔判官。” “崔判官又怎么?”孟婆不解地问道。 嬴季还没来得及回答,牛头就从不远处跑过来说道:“啊,嬴季姑娘,我总算找到你了,崔判官命你,即可去寻回黑无常。” 她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看着孟婆叹了口气道:“诺,就是担心这个。”黑无常在外滞留,定然没有什么好事,但凡崔珏察觉到了,在地府忙碌地这个时候,除了她这个闲人,还能找谁呢? 孟婆看着嬴季无可奈何的样子,弯了弯眉眼说道:“那还真是辛苦嬴季姑娘了。” 嬴季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知木从不远处的忘忧台上跑过来,跃到了嬴季的肩上,舒服地趴了下来,嬴季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申请一下俸禄什么的,或者在地府里开个万事屋什么的,找猫找人找鬼,都请给钱? 想到崔珏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知木的脑袋,来到了人间。 天下之大,谁知道黑无常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折腾什么事情的,嬴季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脑海中却在想着最近地府内鬼魂增多了的事情。 可是虽然鬼魂的数量在不断地增加,嬴季却没觉得最近黑白无常还有牛头马面露出来疲惫的样子,这么看来……她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可千万别啊。 至黄昏的时候,嬴季看着不远处正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她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不远处贴着悬崖的一片空地上,两个男人纠打得不分上下,一个穿着一身的黑色劲装,头上的长帽子被扔在一边的空地上,头发半梳半散,手里一把铁链时而似蛇,时而成剑,不时有蓝色的火焰流过,使得对面的人缩身一退,自然是黑无常了。 而正在跟他打斗着的人,穿着紫色的宽袖长袍,头发完全在空气中散开,也泛着一种异样的紫色,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右肩处却又有七根细铁链像是从身体内长出来的一样,每一个上面都带着像是爪子一样的头,在空中停着,时不时就是突然向着黑无常发起攻击。 五官很是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始终维持着让人觉得不怎么温暖的微笑,不过如果抛开他的身体一样的话,单看脸倒是容易让人接触的样子,跟黑无常带着进攻性的凌厉不一样,紫衣男人始终给人一种悠悠然的样子,但是偏偏又能够跟黑无常打成平手,两个人的身上还皆有挂彩。 不过嬴季也没有立刻去打断两个人,就算是鬼也是有着体力上限的,两个人坚持不住了,自然也就会停下来了,她索性找了棵树坐了上去,抱着知木一起尝着在来的路上买的点心。 紫衣男子注意到了嬴季的到来,唇角上勾,声音也一如外表一样的慵懒低沉,侧身躲过黑无常的一个攻击说道:“看来你的小管家婆来叫你回家了。” 黑无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攻击却是更加急促用力起来。 嬴季盯着那太阳慢慢落山,两个人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总算忍不住说道:“八爷,你该去工作了。”白无常最近心系孟姑娘,怕是不愿意来给他顶班的吧。 紫衣男人猛地后退,跟黑无常拉开了距离之后,笑着说道:“听到了没,你该去工作了。” 黑无常也在原地站定,手一挥,盘绕在附近大串的铁链就收回到他的手里,随便地挂在腰间,他盯着紫衣男人说道:“那你最好给我呆在这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哎呦,”紫衣男子也收回了自己的武器,脸上笑容更甚地说道:“这是威胁吗?我好怕啊。” 嬴季从树上跃下来,刚刚到地上,知木就爬到了黑无常的肩膀上,眼中带着疑惑地打量着黑无常难得没有带着帽子的样子。 旁边的一魂倚在一棵树边,不无调笑地说道:“我以为你这么不懂风情的人谁都接近不了呢,原来还能收到小动物的喜欢啊?” 黑无常不理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带上帽子,顺便将知木抱在臂弯,不让她乱动自己头发。 而嬴季却是走到紫衣男人不远处,歪了歪头笑道:“好久不见,一魂?” 被叫做“一魂”的男子面对着嬴季,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是不变的笑容,轻笑道:“好久不见,嬴季姑娘。” 除此之外,在没有别的话,黑无常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道:“今天晚上最好别再让我遇见你。” 紫衣男人看着黑无常离开,眼中流过黯然,脸上笑容却是分毫不减,轻声喃喃道:“那,谁知道呢?” 嬴季跟上黑无常的步子,无奈地问道:“八爷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黑无常的眼眸闪了闪,冷声说道:“今天中午。” “今天中午?”嬴季不解地说道:“那为什么天亮的时候,八爷也没有回去?” 听到这里,黑无常显然极其不爽地说道:“是他让我在中午的时候找到他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总的来说,就是黑无常的行动,完全被那个人控制住了,在他的安排下,一步步来到了这里,才见到了他,这种被控制的感觉,恐怕是黑无常的大忌。 “那八爷打算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黑无常黑着脸说道:“什么时候他能够安安生生的,你以为我回去找他?” 嬴季低头抿唇轻笑道:“我以为,是八爷进来闲了,想找个人切磋切磋,一魂是正好碰到了你呢?” 黑无常的脸色僵了僵,抬手将知木放到了她的头顶说道:“话多。” 五十六 一魂(贰) 嬴季接住知木,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在地府被控制的感觉,也不是他想要的。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两个走远之后,一魂从自己宽袖中拿出来了两个册子,一个破旧没有封面,另一个是新的,但是上面却有一道刀锋划过的痕迹。 先收了一个人的魂魄,黑无常去衣内箱想取出生死簿看看下一个轮到了谁的时候,霎时间变了脸色,想到与那个交手的每一幕,脸色越发的冷酷起来。 嬴季回头看着他的样子,心下了然,沉吟了一下后说道:“那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地府等着了,等他将人带到地府,自然会见到的。” “这个混蛋!”黑无常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咬着牙说道,一伸手就砍断了不远处的枝丫,停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回地府等他,你去将他的老巢守住。” 嬴季有些惊讶,无奈地说道:“八爷莫不是忘了,一魂哪里有老巢。” 一魂原本也不是叫这个简单又难听的名字的,只是世事太过久远,恐怕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后来大家慢慢地都叫他一魂,他也就接受了这个名字。 若是再过几百年,被改为二魂,三魂,他也丝毫不会介意,一魂是个拘魂鬼,顾名思义,就是将死人的魂魄带回到地府去的鬼。 这种鬼真的很奇怪,一不害人,而不做坏事,非要说做了什么坏事,那可能就是不该跟黑白无常抢活干,大概黑无常不想做的事情,也不想让一个外鬼去做。 至于一魂这个名字,反而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如果非要照他只有一个魂的道理来说的话,大多数遗留世上的鬼都能叫做这个名字,因为他们都只有一魂。 人有三魂,方能转世,死时怨气太重,或者正遇到了什么时辰,魂魄就会遗留在世上,化作恶鬼,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躲着无常,不愿意投生而去,此时留下的,都只是一个生魂罢了。 可以投胎的,被无常带回去,也就投胎去了,不能投胎的,三魂灭,就是或被除掉,或被封印的恶鬼。 一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嬴季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没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出来,折腾折腾地府,折腾折腾黑无常,因为白无常并不在乎多一个人帮自己,只要不作恶,他也懒得理会。 但是黑无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一魂杠上了,明明自己也不想工作,还不想让别人帮自己,嬴季想,这可能根本就是他想找一个人切磋的借口。 但是最近和往日不同,大概是不会由着这两个人胡闹的,嬴季觉得,差不多也该了解一下一魂的目的,和由来了。 冥界,黑无常双手环胸看着不远处笑眯眯牵着三个鬼魂的紫色身影,眼眸里覆上一层冷意,缓缓开口说道:“你还真敢过来?” 一魂见到黑无常,脸上没有一丝的惊讶,笑道:“不来,这些鬼魂,难道会自己来到地府报道不成?” “你别给我装傻。”黑无常站直了身子,短剑拔出来一小节,冷声说道:“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一魂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歪头说道:“你有什么东西落到我这里了吗?” 黑无常抿了抿唇,一点都不想再解释,他最生气的,自然不是自己的东西被拿走,而是在两个人打斗的过程中,面前这个人能够拿走自己的东西就算了,自己竟然还能毫无察觉,这就意味着,两个人的打斗,不是一个平局的结果,而是自己的失败。 “喂喂喂,”一魂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别露出来这么恐怖的表情,你不会想在这里就跟我打一架吧?” 黑无常没有说话,但是短剑却已经完全出鞘,一魂依然是笑着,只不过右肩上的链条已经根根竖了起来,做出来攻击的架势。 嬴季刚刚跟崔珏说完情况,过来找黑无常,远远地看到就是两个人相距不过几米,互不相让地相互对峙的场面,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把到了两个人身边,按住了黑无常的手说道:“八爷,这里可不是能动手的地方。” 黑无常自然是知道这个的在这里动手,如果惊到了不远处奈何桥上的鬼神,定然是一片慌乱的场面,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动手,但是又实在是不想让面前这个人好过罢了。 洗过了看到黑无常的短剑已经归鞘,也放下了周身的戒备,歪头眯着眼睛说道:“不愧是嬴季姑娘,能把这个愣头青管理得服服帖帖嘛。” 嬴季扭过头,微微敛眉说道:“您明知他本就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那嬴季姑娘这么急切的跑过来,又是想阻拦什么呢?” “我不是想阻拦什么,”嬴季想到崔珏跟她说的话,仰脸一笑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们两个的私事,能够在这个时候,安好地得到解决罢了。” 一魂的眼中露出来惊讶,一边的黑无常已经一只手搭在嬴季的身上,将她掰了过去面对着他,不爽地说道:“喂,你在说什么?” 嬴季揉了揉肩膀转过身去说道:“我在说什么,八爷和一魂难道不清楚吗?”黑无常的力气真的是很大了。 一魂低头玩弄着手边的铁链,轻声说道:“嬴季姑娘是想让我们二人交好?” 嬴季摇了摇头说道:“交好也罢,怎么样也好,全都凭你们两个做主,我可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应该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那你是要我们怎么做?”一魂皱着眉,难得的收敛起来脸上的笑容,颇为认真地问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嬴季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旁人没有插手的资格,聊个天儿也好,但凡任何能够将事情解决的办法,都没有关系。” 一魂愣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时笑眯眯地样子,言语中却透漏着些许冷意说道:“你觉得,这么简单就能够解决吗?” 嬴季向着一魂伸出手说道:“那我可不知道,只不过,现在还请一魂阁下将今日的生死簿和那三位交给我吧,今夜,或者再过两天也没关系,都是你们两个可以随意作为的时间。” 一魂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黑无常一眼,后者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他这才点了点头。 五十七 一魂(叁) 一魂将生死簿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嬴季能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一阵凉意,大概是黑无常的怨气,她不由得轻咳一声,从一魂的手里拿过生死簿和牵着那三个鬼魂的链子的时候,手指不着痕迹地从一魂的掌心划过。 随着她的动作,她手腕上的铃铛响了响,在幽暗的地府里,这样的声音分外的空灵。 一魂轻笑道:“嬴季姑娘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嬴季沉默了一下后说道:“有。” 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黑无常会被这个人牵着走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以黑无常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确实是赢不过这个人的。大概黑无常能够横行这么多年,凭的就是自己高超的武力吧。 她退离了两个人几步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判官有命,一,争斗不得在地府或者人前,二,不得伤及无辜,三,结束之后,方能回到地府。” 黑无常看着嬴季,扯了扯唇角说道:“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好吗?” 嬴季又往后退了几步,两个人才意识到不对,一魂率先开口问道:“不知道嬴季姑娘是在躲着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嬴季没回答,内心却想着,她实际上是在躲黑无常,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 “喂,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黑无常脸上露出来一丝凶恶,语气中透着威胁说道。两个人已经相处千年了,他自认为嬴季很多事情,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嬴季闻言,手放在唇边歪头笑了笑,语速有些加快地说道:“为了确保二位能够做到我所说,不对,是崔判官所说的三条,我刚刚已经封住了你们两个的力量,到了人间,你们两位就和常人无异,等到事情解决,回到地府,药效自然会解开的。” “你说什么?”黑无常咬牙切齿地看着嬴季,手中用力,果然没有能够操控的力量出来。 再看看一魂,后者盯着自己刚刚被碰过的掌心,眉宇间有一些懊恼,但是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说道:“嬴季姑娘这样做,真的是……”他没能找到一个形容词。 是触碰过就会有的吗?黑无常想到嬴季刚刚过来的时候按住自己拿剑的手的动作,脸色黑了下来,抬头已经冲着嬴季走过来,凶狠地说道:“嬴季,你今天不把解药给我,别想着能够走掉。” 嬴季此时离黑无常不过五六步路程,但是她胜在还有法术啊,看着黑无常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说道:“这可都是崔判官要求的。” 随即手往前面一挥,几道红色的暗光闪过,一魂和黑无常就已经消失在原地,嬴季轻呼了一口气,牵着那三个已经等得有些要发狂的魂魄向着奈何桥走去。 刚走出来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我几时让你给他们两个用药了?” 嬴季不用回头就知道背后肯定是崔珏那张冰冷无情的脸,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扭过头说道:“崔判官不觉得,这样,正好能让他们两个不肆意破坏,就算打,也不用打到天昏地暗了吗?” 崔珏倒是难得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确定你不是为了减少自己替黑无常工作的时间? 嬴季叹了口气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崔判官的眼睛。”但是她平时替黑无常工作的时候还少吗? 崔珏她一眼,难得的没发什么脾气说道:“罢了,这次还算你没有太过放肆。” “谢崔判官体谅。”嬴季不无玩笑地说道。 “去忙吧。”崔珏说罢,自己就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是。”看着崔珏离开,嬴季才继续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去。 没注意到崔珏走出几步,就扭过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拧了拧眉,轻声说了一句:“嬴氏。” 人间,嬴季在白天找到黑无常的那个悬崖边的空地,黑无常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平常的感觉的双手,脸色一黑再黑,暗暗咬牙道:嬴季,这次别想着让我放过你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丫头片子用那种损招封了力量,他就恨不得跟她打一架。 一魂碰了碰自己右肩上毫无反应的几条链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彻底没了那种悠闲自在的假笑,看着黑无常说道:“你那个小管家婆还真是,有够狡诈的。” “狡诈是真的,管家婆就算了。”黑无常试着拿出来自己短剑,却发现以自己凡人的状态,完全拔不出来这个阴间之物,眉头锁得更紧了,毫不犹豫地回怼道。 一魂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道:“连我都被她的外表欺骗了,哎,失策失策。” 黑无常不再理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将短剑别回到腰间就当是一个装饰了,恨恨地想着:果然老妖女不是完全长不大的。 一魂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看来地府这次是必须要他和黑无常之间做一个了结了,他的脸上重新扬起来笑容说道:“那现在,八爷你打算怎么办呢?不会是在这里思考人生吧?” 黑无常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别像那个女人一样叫我。” “几千年都过去了,你的性格倒是一点都没变。”一魂倚着一棵树,看着远处通明的灯火,感叹着说道,脸色笑容丝毫未减。 “是吗?”黑无常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倒是笑得越来越奸诈了。” 一魂这次眼里都有了笑意,扭头说道:“奸诈?这不是形容嬴季姑娘的吗?” 黑无常觉得自己跟这个人斗嘴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干脆闭上了嘴,在另一边的一棵树下坐在,一只手搭在弓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习惯地压在短剑上,闭上了眼睛。 一魂这次是真的无奈了,不由得叫道:“喂喂喂,春宵苦短,你是想这样睡过去吗?你别忘了来日方长啊。” 黑无常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烦躁的情绪了,想要找什么发泄一下,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明明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他看向不远处那个紫色的身影,有些不解,到底是因为嬴季封住了自己的力量,还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挑衅,更或者,是因为自己不愿意面对以前的事情,不愿意像嬴季说的那样,结束一切? 或许两者都有吧。 五十八 一魂(肆) 那大概是嬴季从没知道过的一段往事,那个时候黑无常也还不是黑无常,他叫范无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名字,无救,无药可救,无需再救。 他一出生就是不被家族所喜欢的,生他时大出血,没有说什么保大人保孩子,只是能活一个是一个,但是产妇中途就身亡了。 最终算是生出了一个死婴,但是当时的稳婆怎样也不肯相信,倒提着他还带着血的小身子,打了好几下,才总算听到了一声啼哭。 范老爷大手一挥,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说道:“就叫无救吧,将夫人,好好葬了。” 对于范老爷来说,这个孩子才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而是害死了自己的夫人的凶手,更有一种说法:这个孩子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因为夫人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命渡换给他,所以才会有产妇中途死亡,但是死婴却又复活的事情。 范老爷不喜欢的孩子,自然其他人也不会喜欢,每每家庭聚会,范无救总是最角落的那个,低着头,永远让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是有一个人是个例外,范老爷早亡的拜把子兄弟的儿子,秦烨,他比范无救大三岁,非要说的话,待人处事上,比范无救大了十三岁。 秦烨一直就搞不明白了,怎么这个弟弟从小就生了这么一副冰块脸,别说是外人了,就算是范老爷亲自来了,他也是面不改色的样子,说不上恭敬,又挑不出来毛病。 秦烨来到范家的时候是七岁,那个时候其他大多的孩子才刚刚懂事,秦烨已经能够捧着《诗经》《楚辞》说出来一个所以然,范老爷每每被他的才华惊诧到,最后索性收为义子。 逢人就说自己的义子多么的天赋异禀,多么知书达理,以后必然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跟我那个不成器的幺儿一点都不一样。 范无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受到范家喜欢的人,所以也从小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他对对自己老爹唯一的好印象,大概就是他同意了找一个人来教自己武功。 那个师傅传说是从什么山上请下来的,但是他心里知道,范老爷哪里会给他这么用心思。 只不过除了平常必修的六艺之外,这个留着胡子的大汉到真的能教给他不少东西,也不知道范老爷给了他多少钱,让他能够这么用心的教自己。 大汉名叫李同策,这个名字跟他的人到没有那么相符,不管范老爷怎么说的,李同策自己抱着范无救很是炫耀的说道:“我当年可是在皇城里面待过,保护天子的人。” “保护天子?”年仅十岁的范无救巴眨着眼睛,不知道天子是谁。 那个时候已经十三岁的秦烨时不时就会跑到他的院子里来,看着范无救还不是很灵活地练习着基本功,带着一些讨好地问李同策:“你也教我厉害的功夫好不好?” “好啊,”李同策来者不拒,这让范无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爽,他扭头去看,正碰上一张笑嘻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脸,把他的马步吓得歪斜。 秦烨连忙伸手扶住他说道:“小心点,无救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范无救莫名看这张笑脸不爽,甩开他的手说道。 “我比你年长,你当然是我弟弟,”秦烨不解地凑过去,想了想说道:“那难道,你想让我叫你师兄?” 范无救的尚未张开的稚嫩五官拧成一团,明明还没脱开稚气,偏要学着范老爷的样子,压重了声音说道:“不用,我想让你离我远点。” 李同策在范无救的头上弹了一下说道:“兄弟之间,就要好好相处才行啊!” 范无救抱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说道:“谁和他是兄弟啊?” 秦烨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这么较真嘛。”他们的确不是亲兄弟啊,他抬头看着范无救的小脸,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范无救愣了一下,赌气地别过头去,以后想想,那个时候尚还年幼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嫉妒。 他不愿意见到秦烨,难道不就是因为范老爷的过度偏袒吗?不就是因为他一直逼迫自己承认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吗?就算早就让自己接受了自己就应该少言的生活,却还是有那么一点,想要得到家人的肯定不是吗,哪怕是一点点。 小孩子的思想啊,简单又深沉,那是一种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的争斗。 他知道自己在那些他一页也看不下去的四书五经上,绝对不会超得过秦烨,能够得到范老爷的欢心,到索性,文不成,他还能够成就武。 但是这个计划被冲进他的院子就要跟他一起跟着李同策学习的秦烨破坏,他自然不愿意跟他一起学习,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能够开口,这才成了这种场面。 秦烨不知道范无救在想什么,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弟弟不喜欢自己,后来发现他对谁都是这样一种冰冷冷的态度之后,他就释然了,好歹自己的面前,他还会生气呢。 他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在范无救的小院子里,他反倒觉得轻松自在得多,而且,这个弟弟也不是府里面传闻的阴暗的人,就是有一点别扭罢了。 越是相处着成长起来,范无救就越是觉得这个异姓还长得好看的哥哥真的是有够烦人的了。 他敢保证,自己出生这么多年,听到的话,都没有这个人一天说得多,李同策在的时候过来就算了,为什么他今天不来教东西,他还要过来啊? 后来秦烨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在李同策的再三推脱下,他说服了范老爷,让李同策在范府里住下了。 “无救弟弟,我今天出去,给你相中了个极好看的发带。”秦烨宝贝一样的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条玄色绣着金边云纹的发带,放到桌子上兴冲冲地说道:“怎么样,喜欢吗?” 范无救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边翻着一本剑谱一边说道:“不喜欢。” “别啊,”秦烨坐近了一些,笑着劝道:“你的旧发带都断了,散着头发,多不利于练习对吧?” 范无救总算抬起来黝黑的眼睛,盯着秦烨冷声说道:“是你弄断的。” 五十九 一魂(伍) 就在昨天,李同策让他们两个人切磋,明明是木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才能把自己的发带给划断的,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傻子才会信。 秦烨干咳两声,挠了挠头说道:“对对对,我的错,所以我这不是给你买新的赔罪来了吗?” 范无救盯了秦烨好一会儿,才把那根发带拿起来,将自己的头发全都梳了起来,缠了上去,拿起了旁边的木剑,不看秦烨一眼,自顾自的练习去了。 秦烨坐在原地,看着已经有了少年模样的范无救,唇角慢慢噙起来一丝笑意,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小包子竟然已经长大了,也越来越善于跟人交通了,至少在自己和李同策的面前是这样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上面有着一层薄茧,那是他们一同练习,一同走过的证明,一晃竟然五年过去了,自己,还能继续这么无忧无虑多久呢? 范家不算是钟鸣鼎食,但也是京城的名门望族,范老爷没有急着给他挑个姑娘他已经很感谢了。 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范家有一位比嫡亲还要亲的公子哥,生的俊朗无双,又才华横溢,就差一个能进了他和范老爷的眼的姑娘家,媒婆和想要攀亲戚的人三天两头踏进范家的门,最后都被范老爷堵了回去。 也算是尊重秦烨自己的意思了,但是按照范家的规矩,家中子弟,至少要学成一样,按照范老爷的意思,不多时候,就要把他给送去书院了。 以前仗着他是一个神童,倒也没怎么特别管教,随便请了个教书先生,倒也足够他自己发展,况且进来范家有些飘摇,恐怕不能再让他自己逍遥去了,考取一个功名,最好能够上朝任官,恐怕对于范家的发展才是最有利的。 就算范老爷不提,他也要自动“请缨”了,虽然范老爷为人带着偏见,但是他受恩这么多年,如果不做一些什么,恐怕也说不过去。 正想着,前方一道剑气袭来,他连忙侧身躲过,正看到一根木剑从他的身边一寸插进了土地里,秦烨拍了拍心脏叫道:“你这小子小心一点好不好,这样很危险的。我要是出事了,你可就再找不到我这么好的哥哥了。” 范无救瞥了他一眼,提着木剑刺了过去,秦烨堪堪后跃躲过,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一弯身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拔出来地里面的那只木剑,才与范无救拉开了距离。 “喂喂喂,昨天你可才刚刚败在我的手下,今天你就又来,还没学乖啊?”秦烨将木剑横在身侧笑道。 不过嘴上这么说着,五年了,他要是还没摸清楚范无救的性子,也白白这样缠着他这么久了,学乖?不可能的,屡败屡战才是范无救的性格,这一点过了千百年也从来没有变过。 范无救握着剑的手颤了一下,已经颇有棱角的眉宇皱起来,停了好久才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哎?”秦烨眨了眨眼,本来想问的“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这是在关心我?” 范无救黑下脸来,有些后悔自己提起来这个话题,直接提着剑冲了上去,简单的木剑却隐隐有剑光闪过,就算李同策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武学的天才,但是秦烨显然胜在了年龄与心智。 秦烨一边往回退着抵挡范无救劈过来的剑一边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问这个问题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的?” 范无救一剑横在身侧,与秦烨僵持着,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昨天听到父亲说了。” “他怎么说的?”秦烨有些好奇,府内上下都知道没人在乎这个小少爷,这种事情,范老爷怎么会在他的面前提起的。 “说想送你去书院,等你考得功名,范家也能继续在京城站住脚跟。”范无救侧过自己的剑身,往上划过,避开与秦烨继续的纠缠,语气没什么变化地说道。 “是啊,也么有别的理由了。”秦烨面对着范无救,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呢?” 范无救抿了抿唇,又是提剑上去,再次跟秦烨缠斗在一起才说道:“继续呆在这里。” “你不想跟我一起过去吗?” “没兴趣。” “呆在这个府里,你什么都得不到的,就算你练得一身的本事,又能够做什么呢?”秦烨对于这个执拗的孩子真的是没了办法。 范无救敛眉,依旧是淡淡的样子,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留情,似乎要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不满,全都倾泻在剑上一样。 秦烨一边后退着挡下每一剑,突然地节奏变化让他皱起来眉头,但是言语中却还是带着笑意地说道:“你怎么了,就这么不想让我去书院吗?所以说做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呢?” 范无救的眼眸暗了暗,动作更加大开大合,但是却没有了章法,很快就被秦烨寻到了空挡,佯装斜挑的动作,却在范无救准备阻挡的时候,变成了下劈。 趁着范无救失力重心不稳的时候,伸手擒住了他的脖子,那是赢了的证明。 范无救不在动作,拿着剑的手也在身侧垂了下去,抬眼固执地盯着秦烨,没说出一句认输。 秦烨看着那双极为黑亮的眼眸,暗暗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脖子,转而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的头按到了自己的左肩下,轻声说道:“他还跟你说了其他的是不是?” 虽然没有看到范无救脸上的表情,他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还比他低上一头的弟弟身子僵了僵,他不由得顺了顺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范无救睁大了眼睛,虽然眼前只有一片青色的布衫,他能看到上面绣着的仙鹤的纹路,眨了眨眼睛,能够感觉到眼前有些湿热。 对,秦烨说得没有错,范老爷的确说了其他的话,其他能够将他本就凉了的心能够扔进冰窟里面的话。 他活了十五年,却早就不知道哭泣和难过是怎样的感觉,大概是他每天都在这样的心情中度过,对他来说,难过,就是没有开心。 他的确每天都没什么开心的事情,因为他每天都必须见到范老爷。 六十 一魂(陆) 哪怕十五年了,范无救也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点做的不好,才会被范老爷那样的嫌弃,如果一定要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那难道也是他可以选择的吗? 他可以不贪图范家的富贵,不渴求平常人家来说普普通通的父母亲情,可是将一个拼命只想做出来一点值得他人侧目的事情的孩子,将他的存在意义都全部否决,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五年,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充当或者弥补父亲这个职位的空缺的话,恐怕就只有一个李同策了。 秦烨想也能想到范老爷有意无意地讽刺了什么,他也不能够理解,明明是亲生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一个父亲对于孩子有多么的重要了,正是因为没有,他在越发的珍惜这难得的亲情,但是却从未真正体会过,范无救这样的,有不胜无的情况。 秦烨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才轻声问道:“那你,要不要跟父亲说一下,跟我一起去书院,那里,你应该会轻松一些。” 范无救闻言慢慢从秦烨的身上移开,直起了腰来,但是依然低着头,闷闷地说道:“不了。” “怎么?”秦烨明知道这个少年不会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哭的模样,别过头去问道。 范无救听得出来声音不是来自于正上方,抬头看了一眼,拿起来自己的木剑往旁边走去,给自己盛了一盆凉水,一边卷着袖子一边说道:“师父不能一个人留着。”而且,他跟那些个四书五经完全没有缘分。 秦烨想了想,也是,如果他和范无救都去了书院,李同策自然再没有留在范府的理由,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有一天他们都长成了的话,他就自己去云游四海,行侠仗义去了。 他知道对于范无救来说,李同策有多么重要,那不只是他的师父,也不只是一个陪伴了他几年的人,更像是一个代替了父亲存在的人。 他们同吃,同玩,所有范老爷从来没有教过范无救的礼仪道德,习武之德,为人之道,都是李同策倾力相教的。如果没有范老爷,大概不会有范无救,但是如果没有了李同策,那是世上真的少了一个少年。 辞别的那天,范老爷拍了拍已经比他还要高的秦烨的肩膀,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最终叹了口气说道:“是为父没有本事,若不是你,真的不知道还能如何撑起来祖上留下来的基业。” 秦烨只是抬手伸手握住了范老爷的手腕,点了点头说道:“秦烨,定然不让您老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羞于叫范老爷为“义父”,或许是因为范无救吧,那个嫡亲的孩子都没能得到的东西,却被自己这个外来人悉数夺走,他实在没有办法在开这个口。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墙后露出来的一条微微飞扬的玄色发带,还有黑色的衣服下摆,眼中露出来一丝笑意,再次向范老爷行了一礼后,才扭头上了车子。 范老爷在目送着车子走远后,才来得及看一眼刚刚自己义子似乎瞅了一眼的墙后,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甩了甩袖子走进府内。 范无救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手上的木剑,轻轻皱了皱鼻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手上的温度与那时秦烨身上的温度并不尽相同,但是眼睛却还是有着泛酸的感觉。 他放下手碰了碰心口,那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他以为他从未允许秦烨住进来过这里,却不想心脏早就不受他的控制给秦烨打开了门。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扯过来一个长长的影子,范无救抬起头,声音有些憋屈地唤了一声:“师父。” 李同策笑了笑,脸上的胡子都颤了颤,他可不懂什么叫做文人风度,伸手在范无救的脸上蹭了一把,手上的茧子划拉过后者还算细嫩的皮肤,惹得范无救一阵闪躲。 “哈哈哈,”李同策改在他的头上拍了把说道:“怎么,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秦烨那小子吗,怎么他走了,你还在这伤心起来了?” “谁伤心了?”范无救别过头,倒也没管揉乱他的头发的那只手。 “好好好,不伤心,口是心非的小少年,”李同策蹲下身来看着他,突然扯出来一个大大地笑容说道:“那个你一点都不伤心的人,可是专门派人告诉我,给你留了东西,你也不想看看吗?” 范无救抬起头来,眼睛中有一闪而过的光亮,看到李同策眼中的戏谑,咬牙摆了摆头说道:“你骗我?” “哎哎哎,没有没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连忙拽住起身就要跑走的范无救说道:“他真的留了东西。” 范无救停下动作来扭头看着李同策,眼中满满的不信任。 “好了好了,来跟我过来。”李同策在范无救的头上有拍了一下之后,起身朝着自己就在范无救的院子右面的房间走去。 范无救在原地有些费力地整了整头发,这才拿着木剑跟了上去。 李同策的房间里,范无救看着桌子上一个算不得精致的大概有他一臂长的长形木盒子,看了李同策一眼,后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 范无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面前的盒子,木盖子在抬起来之后就砸到了桌子上,发出来“哐当”的声音,范无救直直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抬头看着李同策,好久后才呆呆地说道:“他给我的?” 李同策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道:“对。” 范无救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木剑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小心又郑重地拿起来盒子里面那把短剑,重量跟他使用的木剑完全不能相比,剑鞘上泛着古铜色,握柄的位置缠着浅灰色的细麻绳,摸上去有些粗糙,但是不容易脱落。 他将短剑侧在身前,一只手缓缓将短剑抽出来,能听到剑身摩擦着剑鞘的声音,剑身带着青铜色,但是剑刃却在阳光下闪过刺目的寒光,完全出鞘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铮”的声音,仿佛剑气龙吟。 六十一 一魂(柒) “怎么样,还算喜欢吧?”李同策环胸站在一边笑道:“这可是他早早地拜托了京城的老师傅打出来的,就为了找一天送给你。” “而且你善近攻,长剑的距离一不适合你现在的身子,二来也不是你所长,这把剑可是费了他不少心思……” 听着李同策喋喋不休的解释,范无救总是微微敛着的眸子闪了闪,将剑握在手里,放在了身侧,一身黑色的劲装在这个时候,更显他少年英姿勃发,只是一把剑的变化,他却好像成长了许多。 也许能让人成长的是别离才对吧。 也大概是那个时候,范无救真正从心底接纳了这个他依然不愿意开口叫哥哥的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内心的归属。 就像李同策和秦烨那样吧,就算没有血缘那种虚无的东西,人和人之间也是可以有着真正的感情的不是吗? 但是世事,显然并不是都能够让人满意的,后来,后来的事情,怎么就变成那样的呢? 黑无常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一魂,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透出来的冷酷一如他小时候的样子。 一魂蹲下身来,笑着说道:“你以前露出来这样的表情,可是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的,现在可没有剑了,要不要把小姑娘叫出来给你解药啊?这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突然挨了一拳,他歪过头去,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才擦了擦嘴角,扭头看着黑无常无奈地说道:“喂喂喂,你这样算偷袭的。” 他倒是有点感谢嬴季,虽然被封了力量,但好在还算是鬼身,普通的攻击还真的感觉不到痛感,大家活得挺久的了,在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哪种地步能死还是清楚的。 黑无常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一魂,冷声说道:“你偷袭的还少吗?” “哎,一直都知道你挺好斗的,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好斗,”一魂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做出来防守的样子,反正最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学的也就是赤手空拳的搏斗。 但是黑无常看了一魂几眼,并没有立即就上去,而是突然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拘魂鬼并不像其他的鬼一样,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目的和规则。 只要是灵体,大可以去地府内走一遭,就是能不能出来,就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但是拘魂鬼不一样,他算是拿着通行证的。 怎么说呢,这就像是一种不成文的约定一样,只要不作恶,拘魂鬼的工作,就相当于允许了他在地府两界自如行动的,黑无常可不相信,那个吊儿郎当的秦烨,呆在世上这么久。 久到他都不介意自己的名字,久到转世轮回都不知道多少遍,就是为了当这么一个拘魂鬼。 一魂的目光突然变了变,看着露出来一种,有些不愿意低头的倔强,但更多的还是惊讶和迷茫,他看了黑无常好久,才扯了扯嘴角笑着轻声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觉得我在找一个人,但是是谁,我记不得了。” 黑无常的眼睛微微睁大,停了一会儿后,猛地向着一魂扑了过去,这次一魂也算是有了谢戒备,至少两个人中间还是有段距离的,他侧身抬掌,挡住从一侧过来的拳头。但是迎面而来的冲击力,却让他胳膊直接贴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想到这一拳如此带有进攻性,这让他微微蹙起眉,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人。 黑无常身子微微弓着,只抬眼看着一魂,眼中少有的直接流露出来怒气说道:“那种事,你说忘,就忘了吗?” 那种事,那种,让范无救一夕之间失去了失去了所有的事情,那让他刻在了骨头上的事情,面前这个人,竟然说不记得了? 后三年,京城又是一轮浩浩荡荡的殿试,范无救坐在一间茶楼里面,捏着一个杯子向楼下看去,不少客栈都重新布置,不少客栈更是张贴着红纸金字的“某年某状元曾住在本客栈”一类的条幅。 殿试还有三天,就已经如此热闹了吗,范无救看着窗外迎来送往的,抬头问向李同策:“他会回家里住吗?” 李同策盯着窗外的眼睛,却带着几分冷意,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范府距离殿试地点又不算远,就算不回来住着,他肯定也要回去看一眼的。” “他说他明日才到京城,真是看不出他有哪里像一个就要参加殿试的人。”范无救收回来目光,抿了一口茶,撇了撇嘴。 李同策仰头笑了笑说道:“是是是,他不务正业,其实你就是巴不得他多回来几日是吧?” “他回来能做什么?”范无救别过头去。 说着有多爱自己的夫人的范老爷,最终不还是纳了一门小妾,而且去年就生下来一个小男孩,范老爷宠得很,找了好几个算命先生,请名范子骐。 这么三年能够相安无事,算是看在他深入简出,也从来不主动惹事的份上,如果不是每天动不动就听到骄横的哭声一路从中堂传到他的小院,他的日子可能会更好过一点。 李同策哈哈一笑,不在应话,扭头看着正在一个客栈门口,跟一乞讨的小女孩纠缠的书生,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范无救到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里捏了一根筷子扔了过去,正砸在那个人的额头上。 虽然没有用力,但好歹是两层楼,半条街的距离,只听下面立刻传来一个年轻哀嚎:“谁啊?谁敢砸我?出来!” 看那个小乞丐趁机逃跑,范无救才将窗子虚掩上一半,却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张师弟吗?怎么在这里?” “哟,秦师兄,我以为秦师兄后一日才来了呢。”那个白衣书生立刻行了个礼说道。 “刚刚听你语气不太好,怎么了?”秦烨看了看旁边的茶楼上面虚掩着的木窗,脸上不动声色地笑道。 “打扰到秦师兄了,”白衣书生收敛起刚刚怒火说道:“无他,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已经没事了。” “哦,这样啊,”秦烨笑道:“殿试将近,张师弟要多多小心啊。” “谢秦师兄提醒。” 范无救听着楼下声音小下去的虚伪对话,不屑地撇了撇嘴。 六十二 一魂(捌) 李同策的眼中流露出来无奈,但是又立刻变成了带着几分冷酷的思索。 范无救刚想问问怎么了,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我们家的小冰块,什么时候也学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范无救重新推开窗,让外面的阳光洒进来,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依旧熙攘的大街,声音没什么起伏变化地说道:“谁看见我动手了。” “好好好,你没动手。”秦烨仰头笑了笑,走到了桌边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说道:“怎么,这么久没见,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都不想我的吗?” 范无救蹬了蹬地面,侧了个身直视着秦烨说道:“你不是说明天才会到京城吗?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秦烨抿了一口茶,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来陪你啊。” “哈?”范无救的眉毛挑了一下,已经成型了的喉结顿了顿,拿起来放在一边的短剑,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谁需要你陪啊。”他又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秦烨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将杯子里最后一点茶水喝掉,然后跟了上去说道:“我可是故意多为你腾出来一天的,你别这么不给面子嘛。” 看着秦烨十分熟练地搭上范无救的肩膀,李同策的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来笑意,末了暗暗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窗外,才跟着走了出去。 范无救出了茶馆,看着李同策跟上来,刚想走,后者就说道:“你们两个先去玩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一下。” “嗯,”范无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和秦烨两个人同时行了个礼,看着李同策离开,然后自顾自地挑了一个方向走去,秦烨赶紧上去再次搭上了他的肩膀,挑眉问道:“你要去哪?” “随便。”范无救脚步没停地说道。他确实随便的来着,因为并没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去做的。 “真的不需要你品貌皆优,才华横溢的哥哥陪着?” 范无救停住脚步,扫了一眼周围的对他们侧目的女子,还有一些怪异的目光,低下头将秦烨的胳膊扯了下去说道:“我觉得你陪着我,我会更不安全。” 秦烨在范无救的肩膀上轻轻砸了一下笑骂道:“你什么时候嘴也这么能说了,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这些。” 范无救冷冷地说道:“我只是说句实话。”说罢就又要向前走去。 秦烨连忙拽住他,低声说道:“好好好,你不需要,算哥哥我的,是我,需要范少侠,来陪一下好不好?” 范无救扭过头来问道:“你想做什么?” 秦烨松开手,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就是想提前来这里散散心,毕竟快要进行殿试了,我还真有点紧张的。” 范无救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总算勾唇露出来一丝笑意,虽然是带着讽刺的,随口问道:“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还会紧张?” “喂喂,我怎么说也是一个初次参加考试的人,怎么还不就不能够紧张一下了?”秦烨不满地和索道,也不知道从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折扇,在面前晃了晃。 范无救扯了扯嘴角,让自己尽量不露什么表情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样的附庸风雅了,现在可是早春。” 殿试通常设在二三月份,说是早春都比现在要再暖一点才行,秦烨这么一把扇子扇来扇去,范无救还真怕他还没进考场,自己就先凉了头。 秦烨脸色微僵,讪讪地将扇子合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摊贩摊子上,显然他是随手拿起来,想让范无救看一下怎么样的,只是他找错了人。 范无救看着摊主一脸不屑的样子,默默地走远了几步,才问道:“你刚刚说想要做什么?” “哦,提前说一下,这可是正事,不是我好玩啊,”秦烨正了正脸色,低声说道:“我想,去跟踪一下师父。” 范无救闻言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一脸的不信任地问道:“你,跟踪他做什么?” “你不觉得他今天很奇怪吗?”秦烨不解地看着范无救,他以为这个人也发现了呢,结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聪明敏锐吗? 范无救自然也早就感觉到了,皱着眉说道:“是有些不一样,但是也不至于要去跟踪他,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秦烨扶额,只好说道:“那好吧,那你,就当是我好奇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你就跟我一起呗,跟着一个高手,还能练练你的隐藏和反应能力啊。” 结果还不是自己闲得无聊?范无救实在是无奈了,只好跟着已经走出的秦烨,黑着脸问道:“那你还说那么多废话?现在师父早就走远了,你上哪里找他去?” “嘿嘿,”秦烨挠头一笑解释道:“这不是一时兴起嘛,一时兴起。” “你觉得他会去哪里?”范无救问道。 “我觉得他会去找张韬晦,”秦烨一边走着一边说,还不忘解释一句:“哦,就是刚刚被你用筷子砸的那个,是我在书院的一个师弟,是个停难缠的主的。” “为什么?”范无救想起来李同策看张韬晦的眼神,的确是带着厌恶的,但是任何人看到那样的场面,恐怕都不会产生好感的吧,何况李同策本身就是一个比较正直的人。 正想着,秦烨又继续说道:“对了,虽然说是师弟,但是他实际上还还要长我两岁,听说之前还是一个花花公子,被他爹凑了几次之后,才终于肯过来念书,也不知道两年光景,能学成个什么样子。” 是被父亲逼着的吗?范无救敛下眉眼,停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你觉得这个什么张韬晦,和师父能有什么关系?” “这,谁知道呢?”秦烨耸了耸肩道:“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像我们的师父那种,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来说,除非是有人吸引到了他的目光,他才会去注意看的,而刚刚,街上唯一一个闹出来纠纷的,除了张韬晦,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范无救似懂非懂地问道:“就算这样,那我们到哪里去找张韬晦啊?” 秦烨扬眉一笑,果断地说道:“京城最贵的客栈。” 六十三 一魂(玖) 范无救还真的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在那个全京城最贵的客栈找到李同策,找到他的时候,那个人就坐在大堂的一个座位上。 只是桌上只放了一壶茶,也不点菜,想来是点不起,但是凶煞的样子又让店家不太敢接近,这让在店里忙活的活计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地瞪了他好几眼。 范无救和秦烨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正好能从门内斜斜地看到李同策紧绷着的脸色,互相对视了一眼,范无救终究还是率先问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我猜,应该是再想办法知道张韬晦的住处具体是哪个房间吧?”秦烨一只手托着下巴思索着说道。 “那他和张韬晦,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秦烨这样说着,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立刻就行动,要是往常,他怕不是早就已经冲到了店里面,叫上一壶酒跟李同策谈天说地,最后套出来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但是这一次,光凭他这个反应,就足以看出来事情并不一样,或许,这是范无救会永远想要隐藏起来的事情,就算他们去问,应该也得不到什么吧? 范无救正在想着应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秦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身边走向了客栈门口,他刚准备跟上去或者是把他拽回来。 就看到一身白衣的张韬晦摇着一把折扇从不远的地方走了过去,不由得连忙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但是这个位置,哪里都好,就是没办法听清楚大厅里面的人的谈话。 不对,虽然自己是砸了这个张韬晦,但是他又不知道是自己,而且如果李同策看到了秦烨,应该立刻也就知道了自己肯定就在这里,那样的话,自己还有什么可躲的呢? 虽然不知道秦烨要做什么,但是既然进去了客栈,想来李同策也已经看到他了,范无救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有些后悔跟着秦烨来这个地方了。 仗着距离和步伐的差别,他比张韬晦还要早一步进入到大堂内,跟秦烨对视了一眼,发现后者似乎故意无视了李同策,想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李同策的对面,对着路过的伙计说道:“一壶好酒,两碟小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 看着那个伙计离开,范无救却拿起来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看着几乎遮掩不住眼里的愤怒和不解的李同策,手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跟着我来这里跟什么?”李同策快要被气死了,不是说了自己有事情吗,而且看秦烨假装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他绝不相信这两个人会来到这里完全是一次巧合。 但是秦烨离得并不算近,只是站在柜台的位置,不知道在做什么,范无救有绝对不会是主谋,李同策有火发不出,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范无救看着李同策的样子,暗中笑了笑,刚想说话,张韬晦已经跟秦烨碰上了。 只听到秦烨说道:“张师弟?好巧,又碰到了,你是在这家店内住的吗?” “秦师兄啊,”张韬晦行了个礼之后,有些拘谨地回道:“是啊,师兄不回家里吗来这里做什么?” “啊,家父特别喜欢吃这里的菜色,所以我来挑几个看看是不是能够带回去。”秦烨说谎话都不打草稿的,范老爷都不知道骂过多少次这里的菜品华而不实了。 “是这样啊,”张韬晦半信半疑,但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轻笑道:“秦师兄还真的是有心了。” “为人子应该做的罢了,”秦烨摆手笑了笑后问道:“这家客栈可是难得会有位置的,不知道师弟住在哪一间啊?” 说到这里,张韬晦的脸上流露出来一丝得意,却还是刻意地压着声音说道:“秦师兄有所不知,这个客栈,早在乡试结束之后,就对京城的大户人家宣扬可以提前订下来了,我也是托了父亲,才得到了天字二号的房间呢,也不知道一号被谁占去了。”说到后面,他还带着一丝不满。 秦烨笑着道:“房间无关运气和实力,以师弟你的能力文采,不管住不住天字一号间,榜上都该有你的名字的。” “秦师兄谬赞了,”张韬晦的脸上露出没能藏住的信息,话语却还是没有放松地说道:“不敢跟秦师兄相比,秦师兄的话,应该定是能够进入榜眼之上的吧。” 没再理会两个人互相虚假的互相吹捧,李同策已经接过来伙计拿过来的一壶酒灌下去,伙计一脸震惊,连忙看向范无救,毕竟东西是他点的。 范无救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这才接过来另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虽然觉得奇怪,但是看起来这两个人可能认识,而且客人都没说什么,他一个伙计能怎样呢,他把两盘小菜也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才好奇地走远。 李同策咕嘟咕嘟解决了半壶的酒,才将酒壶放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抹了抹嘴。 范无救无比淡然地看着他停下来,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李同策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长叹一声道:“你们……哎,真的是长大了啊……” 范无救没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总觉得李同策隐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没有告诉他们。 两个人随意地解决了两壶酒,就往外面走去,秦烨已经是送走了张韬晦有一会儿了,不知道站在柜台的位置在做什么。 走到门口就被伙计拦了下来,没等他开口哦,范无救就抬手指了指秦烨说道:“钱问他要就行了。” “呃,哎,好嘞……” 秦烨拿着自己的钱袋苦兮兮地走出来说道:“我说,对于你刚刚学成归来的哥哥,你就不能善良一点吗?” 范无救头也不扭地说道:“不是我喝的。”确实,他就喝了一杯,其他全是李同策解决的。 秦烨一把拽过来范无救的胳膊,小声地问道:“都问出来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范无救面无表情地回道。 李同策只是感慨了一句,他们大了,之后就一直在喝酒,吃菜,喝酒…… 六十四 一魂(拾) 原来长大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黑无常半跪在地上,旁边是躺在那里,被他手里的短剑摁住了喉咙的一魂,低头背着阳光,他黑亮的眸子有些暗淡,沉声问道:“你,全都忘了?” 一魂索性放弃了抵抗,直接成一个大字躺在那里,看着透过枝叶投下来的天空,悠悠然地问道:“我应该记得什么?”如果能够找到那个人,他大概,是能够认出来的吧? “你……”饶是黑无常这个时候也突然没了言语,半天后,挪开了自己手上的短剑,盯着他问道:“那你总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吧?” “啊,这个啊?”一魂坐起来,仔细琢磨了一下,突然将自己的衣领拉开,左肩处出现了一个像是刀剑划过的痕迹,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后说道:“好像,是被人砍死的吧?” 黑无常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扭头看着一魂,为敌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注意地去查过,因为他原本就打算和那一段过往彻底分开的。 一魂扭头看着黑无常,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不是只忘了那个人。” 事实上,他原本的确不是只忘了李同策,他还忘记了那个总是冰冷着脸的范无救,如果不是后来看到那一模一样的脸的话,但是就算这样,他也叫不出来那个名字,而只是知道,自己认识他罢了。 黑无常突然咧了咧嘴,将短剑收回到腰间说道:“让我们家孟姑娘给你一碗汤,你就可以不是只忘了他了。” 一魂惊诧于黑无常突然的情绪变化,不解地坐了起来,看着他问道:“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无常没理他,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向着一个地方砸了过去,说道:“出来。” 嬴季撇了撇嘴,从一片树木后面走出来,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石子,显然是黑无常刚刚扔到她身上的,有些无奈地说道:“八爷,我真的只是路过。” “谁信你,”黑无常走过去伸手道:“把解药给我。” “你们解决了?”嬴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树杈一拌,差点摔倒,后退的距离更远了一些。 “算是吧。”黑无常看了一眼后面正坐在那里不知道想着什么的一魂,不甚在意地说道。 一魂看着这边,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眼中露出来笑意,不由得出声说道:“嬴季姑娘就当做好人了,把解药拿出来吧?” “哦?”嬴季保持着五步的距离,绕过黑无常来到了两个人的中间说道:“给你们可以啊,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黑无常走过来,眼中露出来威胁说道:“先把解药给我。” 嬴季双手背在后面,叹了口气说道:“判官说了,没有一个好的解决的话,是不能把解药给你们的。八爷总要先告诉我,拿到解药后,要做什么吧?” 黑无常皱眉,停了一会儿后,扭头看向一魂问道:“你是打算投胎,还是要继续当你的拘魂鬼?” 一魂仰脸,脸上笑容依旧:“我觉得,我还是想要找找那个人。” “可你就算找到他了,他也未必还会认得你,不,他是一定不会认得你的,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你连你为什么找他都不知道。”黑无常站在旁边,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一魂问道。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记得我啊,”一魂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语气温软,一如曾经的午后,他坐在椅子上,告诉还带着稚气的范无救那些道理的时候:“人心里的执念不一定都是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的,只要完成了,放下来就好。” 想见一个人,那是一种执念,而想要对方也见到自己,并且能够开心地和对方交谈,那就是一种奢求的结局,事实上,执念只在第一个迸发出思念的人心里,见到了,就不是遗憾。 黑无常的眸子闪了闪,扭头跟嬴季说道:“如果你还想继续替我工作的话,解药再多几日不给我也不介意。” 嬴季依旧不知道他们两个做了什么约定,正如她刚刚所说,她真的是路过的。 但是相处了这么久,她不可能对于黑无常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回头冲着一个地方挥了挥手,随着手腕上的铃声响动,空气中一道黑色的裂缝出现,还有一阵铃声回应。 “走吧。”嬴季指了指说道,不远处知木已经嘴里叼着一根缠着红绳的链子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飘着的男鬼,双目瞪出,脖颈要更长一点,是吊死的。 地府内,黑无常拔出来自己的短剑,剑尖指着嬴季,黑着脸说道:“你跟我玩这种把戏?” 嬴季连忙后退了几步,讪讪地说道:“那不是害怕八爷太神通广大了吗?” 她给两个人的并不能算是药物,非要说的话,就像是一个封印,只有再次接触到地府的阴气,他们的封印才会解开,但是身在人间,没了能力,自然又是没有办法回到地府的,这的确是个难解的把戏。 黑无常将剑收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看了一眼思绪似乎不在这里的一魂,俯身盯着嬴季小声说道:“想让我放过你,就帮我一个忙。” “什么?”嬴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帮我去查一个人的资料,包括他即将转世到哪里,或者是他现在人在哪里。”黑无常说出来自己的目的。 嬴季眨了眨眼睛,查资料跟被黑无常拉着打架,果然还是第一个比较好一点,她只好问道:“谁?”总不会是一魂吧,那她肯定查不到的。 黑无常眼中露出来一丝狡诈的笑意,低声说道:“李同策,跟我同一世的人。” 嬴季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压着声音说道:“八爷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黑无常挑眉:“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跟八爷同一世的人,现在早就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死亡轮回了,我要查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这些东西,可是要到崔判官那里去查的!”嬴季万分后悔自作主张阴了黑无常,更加后悔竟然同意了帮他查这件事。 “随便你,”黑无常站直了身子,看着嬴季说道:“只要你觉得,你能够打得过我。” 嬴季拧了拧眉心,放弃了挣扎,有一丝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查。” 六十五 一魂(拾壹) 殿试刚刚结束,第一件出现,轰动全京城的事情,不是有人徇私舞弊,而是一起谋杀案,死者乃是户部张尚书之子,张韬晦。 但是民间却没什么同情的,非要说的话,只是多了个茶前饭后的谈点罢了,问一问为什么这个人殿试的时候,还非要住在这个据说是前任状元住过的客栈,再谈谈他以前做过什么罢了。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官员之子,一条条压下来,凶手至少也要午后处决的决断。 但是凶手没有找到,皇帝也没有再继续查下去,虽然官员是自己朝堂之上的,但是他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高位之上,也是有所耳闻的。 第一,没有办法亲自帮助自己官员讨回来一个说法,第二,殿试之后,政务繁忙,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事情,第三,那个不中用的小子,就算是死了,对于朝廷,能有何损坏呢? 但是毕竟事关人命,朝廷索性给了尚书一个自行处决的权力,但凡尚书找到凶手,皆有行使私刑之权,那尚书还不想办法让凶手生不如死? 但是对于公众来说,却也说不上公不公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杀的是有权位的人,大家早就默许了伤害太子的人,是可以被凌迟的,一个尚书之子,自然也不是可以动的人,但是偏偏就是有人动了,就算私刑处置了,那还能怪得了别人吗? 小院子里,秦烨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抬头看着天空,初春的景色,带这一些凉意,就连天空都显得有些萧索。 范无救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那道难得穿着黑色衣服的秦烨,走过去问道:“你在想什么?” 秦烨扭过头来,苦涩一笑,轻声说道:“我在想,当时做那件事情,到底对不对,因为我的一时好奇,就让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性命,真的好吗?” “就算你不去问,师父也自然有办法查得到的,这件事情自然与你无关,况且你又不知道,师傅他,是要做这样的事情。”范无救难得说的多了一些。 秦烨轻轻笑了笑,扭过头来说道:“可我是知道的。” 范无救睁大了眼睛,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秦烨的笑容更加艰难起来,眼睛眯着,眉头也皱起来,小声却又肯定地重复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他是想要杀掉张韬晦。” “你……”范无救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不认识了面前这个人一样,半天之后,才有些呆滞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或许他应该问的是,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但是他没有,这可能就是人的私心,从没不应该否认,一个人是有着自己的私心部分的,哪怕已经明了,他也不愿意面对这个自己的兄弟和师父同谋杀了一个人的事情。 秦烨往一边挪了一个位置,示意他坐下来,然后说道:“那也是一次偶然,师父喝醉了,跟我说的,他的侄女,在十六岁的时候,被玷污了身子,最终,自尽了,而那个人,就是张韬晦。” 范无救握了握拳,低着头回想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所以,李同策在看到张韬晦的时候,才会表现的那么不寻常,所以,秦烨才会立刻知道李同策在哪里,而不是因为他那些索维尔推论。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去描述那种感觉,他的全世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还在这里默默地担心着,真的是,蠢爆了。 但是事已至此,就算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也无济于事,只能徒给自己增加烦恼罢了。 “那你知道,他逃向哪里去了吗?”他问道。 秦烨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想办法,让他逃去我的老家了,哪里会有人接待他的。” 那还好,范无救低着头,不再说话,却不想这世上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那还好”的资格。 没人知道张尚书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报仇都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查到李同策的身上的,但是既然查到了李同策,要想查到范家,就无比的简单了。 殿试成绩还没出来,京城谁又不知道,范家正在没落呢,但是一部之尚书,又怎么会惧怕这么一个小小的家族呢? 不得不说,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张尚书几乎用上了所有利落且有效的办法。 朝廷给的行使私刑的权利,针对的是李同策这个凶手一人,但是作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人,来到范家,关上范家的大门,只要不闹出人命,谁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呢? 尤其对于范老爷来说,一句“我以后让范家在京城都没有立足之地”,不是比其他所有的刑罚都要有用吗? 范老爷目眦欲裂,却连一句不是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后悔,李同策啊李同策,我就不该给那个孩子请来这个什么老师!他果然生来就是克着我范家的! 眼看着那威逼利诱之后的逼问用的鞭子就要来到了范老爷的身上,从另一边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住手!” 张尚书挥了挥手看向来人,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正向着这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凶手现在在哪里,放过他们,我告诉你。” 在他身后跟着的一个看上去更加年轻一点的男孩似乎被他的话语震惊,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的人。 秦烨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看着张尚书带着怀疑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他在哪,如果不能带大人找到他,再来治我的罪不迟。” 张尚书最终带着秦烨走了,范无救被范老爷关了禁闭,连食物都没有送过来过,虽然送过来,范无救也未必会吃。 这是一种背叛,一种对他,对李同策的背叛,范无救不明白秦烨为的是什么,秦烨救了李同策是真,害死了李同策,也是真,真相之间,到底是哪种人心呢? 黑无常到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秦烨为了范家出卖李同策行为,只是当明白秦烨应该是和李同策一同对付朝廷的人而死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或许这也是李同策会做出来的选择。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世上早就没了范无救和秦烨,只是多了两个收魂的,一个是黑无常,一个是没有名字的拘魂鬼。 六十六 新妇(壹) 嬴季这几天自己往外跑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有人再跟着自己,但是每每回头,又不见一个人,一旦自己走着,那种熟悉的鬼气,就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不过地府里都是这样的气息,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谁。 当她终于在闹市之中隐匿了自己的气息,躲起来之后,看着出现在巷子口那个身影,挑了挑眉,逆着光线,只能看清那人有些低矮,身穿浅灰色的裋褐短衫,但是侧脸却不像是人形,从身体比例上来看,更像是一个刚刚十来岁的孩子。 她轻轻笑了笑,走了过去问道:“马面兄,怎么跟着我,是要做什么?” 马面受了惊吓,差点蹦起来,扭头看着嬴季带着戏谑的表情,脸都发烫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是,不是,我没有在跟踪您。” 嬴季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弯腰制造出来一些胁迫感,笑着问道:“真的不是在跟踪我?” “真的,真的!”马面斩钉截铁地保证道,却连与嬴季直视都不敢,而是盯着她身后墙壁,看起来有些双目无神。 嬴季暗暗叹了口气,活了这么多年,连撒谎都没有学会的,她也就见过马面这一个了。 千年过去,马面也并不是一开始因为受罚而保留的人头马身的样子了,只是为了好认,头上斜斜地带着一个马头样的面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嗯,很干净的小乞丐。 虽然这个形容有些怪怪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看到他,你会忍不住想要给他买点东西,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委屈。 “那你不是跟踪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嬴季好言引诱道。 “我,我是,来工作的!”马面的眼神都飘忽起来,嬴季敢保证,再过一会儿,她都能看到马面额头上的汗珠了。 嬴季无奈扶额,直起来身子,一只手在马面的头上摸了摸说道:“今天不是你的班,就别跟我撒谎了,说罢,怎么回事?” 马面抬头看了嬴季半天,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可以推脱的余地之后,只好怏怏地低下头说道:“是崔判官。” “嗯?”嬴季扬眉,还是有些不信:“崔判官让你来跟踪我?” 马面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马面重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是崔判官让我,让我来随身保护姑娘的!”说完之后,马面很明显的像是如释重负一样的呼了一口气。 嬴季有些哭笑不得,既然随身,直接跟自己说一声不就好了?怎么还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进行拙劣的跟踪啊? 但是她也很快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歪头想了想之后重新问道:“崔判官,让你来保护我,是怎么说的?” 马面抬头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崔判官说,让我必须盯紧你,一旦有什么事情,就立刻通知他!” 嬴季闻言,愣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保护自己,她也是天真了,竟然真的会觉得崔判官会派专人,来保护自己。 很明显马面的作用根本就不是保护,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少年,本身修为也确实不高,任谁都不会把他当成是一个威胁的,这唯一的好处就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能够更快地逃跑。 而且想要嬴季安全一点,直接告诉她最近不要出来玩耍就够了,哪里需要暗中派人保护她。 那么崔判官的目的就很清楚了,他不是要保护嬴季,只是需要一个传话的,当嬴季遇到事情的时候,能够最快的告诉他就是了。 再根据最近地府里发生的事情,结合崔判官的反应,可能最近的异常多半跟自己有关,那么自己的作用也就出来了——诱饵。 放任自己在阳间行动,最好能够引诱出来那个最后的幕后黑手,然后让马面去通知他,再来解决事情就好了,这么一看,还真是一次,完美无缺的计划啊。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伸手在马面的头上拍了拍说道:“你想藏着,就继续藏着吧。” 话音刚落,马面就如临大赦的躲了起来,嬴季看着已经消失在百步开外的马面,有些头痛地捏了捏内心,然后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其实她在阳间一向也不会做什么事情,无非就是吃点没尝过的东西,或者接触一下现代流行的东西,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脱离世界。 但是被马面这么一搅,她也没了逛街的心情,一边心痛自己在判官的心里地位之低下,一边想着所谓要瞒着自己的幕后黑手到底会是什么人。 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有经历过的呢?非要说结下来的仇怨,要是写成故事的纸张可能都能埋起来秦皇兵马俑了。 要是专门想想能引起来崔珏注意的,想来想去,她只能觉得黑无常之前说自己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可能是真的。 路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她突然站住了脚步,不是因为巷子里面有什么,而是因为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气息消失了。 她扭头向后看去,还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周围的空气就已经凝结,不再是她所漫步大街小巷,而像是到了另一份世界,一团团的红色雾气掩藏住了所有的东西。 嬴季几乎是凭着本能,脚尖点地,身子往后撤去,但是她看起来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人的囚笼之中,而并不是单纯的被一片雾气环绕,囚笼之大,难以言计。 她索性停了下来,尝试过后,发现这里果然没有办法和外界产生联系。 头顶突然有一道黑影飞过来,她的抬头看去,眼中有鎏金色闪过,便毫不犹豫地跃起,伸出了双臂接住那个身影。 落到地上的时候才来得及去看,马面的面具中间有一道几乎将其砍断的裂缝,那孩子紧闭着双眼,眉头还不时皱一皱,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痛苦。 嬴季极为透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沉,将马面放到了地上,轻轻启唇,声音冰冷:“姐姐既然过来了,何不现身?” 空气中传来一声冷哼,像是棍子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一个女人说不出妩媚的话语:“好久不见啊,嬴季妹妹。” 嬴季站起身看着声音的来源处,扯出来一个微笑道:“好久不见,新妇。” 六十七 新妇(贰) 人还没有现身,就听到一声讽刺的回应:“别这么叫我,刚刚不还是一口一一个姐姐的吗?” 嬴季顺手摸了摸身后,竹笛今天没有带出来,她低头看了看马面,将他腰间的短刀拿了出来,虽然并不趁手,但好歹算是有一个武器了。 短刀斜立在身侧,她看着隐约出现了一一个身影的方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并不想跟这个女人解释太多,比如人死之后的,按身份来称呼是再简单不过的方法,新妇 就是新妇,而不是什么姐妹。 当然,新妇鬼生前也是有名字的,叫云芥,相熟的人,都会叫她芥娘,或者芥娘子,听说她 的父亲是信佛的,芸芸众生,人如芥子,须臾即逝。 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些许,一个大红色的艳丽身影从深处缓缓走过来,稍微走的近一些,就 能够看出来,她穿着的是一件嫁衣。 红色交领处绣着金风的图样,外面还罩着一件大红的广袖长袍,身形虽然全部掩在华服之下,却依旧能看得出来是一个婀娜多姿的人儿,头上的金钗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响。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个面纱,遮住了鼻于以下的部分,好看的桃花眼潋滟生光,眉心还点着红 海,看上去分外妖娆,女人站在赢季面前几步的位置,眼中的笑容越发地冰冷,看着她说道:“嬴季妹妹,别来,无恙啊?” “算是吧。”嬴季站在马面身前的位置说道,语气中没什么感情。 对自己有仇恨,能够引起来崔和钟道的注意,还能策令百鬼,这样的人有着不少个,但是 能够像面前这个女子一样,利落地解决掉马面,还能够轻而易举地困住她的,恐怕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哼,”芥娘眉眼中有些许不屑,看着嬴季笑:“这么久没见,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说话?”嬴季手腕微动,手里的刀刀锋朝向身后,往侧面走了一步后说道:“没有什么好 说的,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哦?” 其实她有不止一个问题,比如之前的哪些事情是她做的,比如她什么时候出来的,比如她到 底什么时候放下,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下唇,她最终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杀你?”芥娘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一样,抬起手捂着唇笑了笑说道:“杀你不是太便宜了吗,再说了,你曾经一心求死,都没死成,还真觉得我能帮你实现愿望?”。 赢季握成拳的手掌紧了紧,却没说出来反对的话来。世上最想要求死的大概就是明明已经应该在世界上消失了,却还不得不注意着世界上的一切的人。 就像自杀的人发现自己没能死亡,却得了一个永久的瘫痪一样,被留在地府的嬴季,原本也是这样的感觉。 “哟,”芥娘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道:“瞧着小脸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嬴季看了看周围,盯着芥娘的眼睛说道:“你变了不少。”尤其是在实力方面。 芥娘呵呵地笑了起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上了一把金钗,轻声说道:“那你,是要看着我解决掉这个小子,还是要乖乖跟我走呢?” 嬴季皱了皱眉,短刀换到了左手上,微微抬起来,挡住了芥娘的去向,看着她说道:“你若是杀不了我,自然也杀不了他。” 芥娘冷哼了一声,簪子在手指上绕了一周,随口说道:“你真当他和你是一样的?” 嬴季当然不会这么觉得,她是有着可控的人身的,但是马面却只是一个鬼,鬼和鬼之间既然能够博出来一个胜负,无常或者鬼差自然也不会例外。 嬴季微微抬起头,看着芥娘,换了一种说法,说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别想着能够伤到他。” “就凭你?”芥娘大笑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挺了一会儿后说道:“所以说你图什么呢?” 嬴季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直直从她的眼前飞过去的金色丝线绕了一圈回到了芥娘的手上,她将短刀提了起来说道:“你莫不是忘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其实嬴季知道她陷入了一个漏洞,从芥娘的话来看,只要她跟她走,马面就会平安无事,虽然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人信任。 但是嬴季敢保证,崔珏既然敢在对敌人有所推测的时候让马面过来保护她,自然也该想到了这样的局面,他当然留了一条路,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罢了。 虽然期盼着别人来救自己多少有点消极,但是现在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拖延时间,要么等这个芥娘的结界散去,要么找到对付她的方法,最后一个,就是找到崔珏给马面留下来的东西。 “刮目相看?”面前的芥娘听到这句话,头上的金钗都晃动起来,笑着说道:“我对于你现在的嚣张的确是刮目相看了。”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芥娘很悠哉地说道,看起来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或者说,她确信特能够撑上很长一段时间,而不只是几分钟。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嬴季选了个当前看起来比较重要的问题。 “我的目的?”芥娘把弄着手里的金钗的手指顿了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然后才笑着说道:“大概是,让你尝尝我当时的痛苦吧?” 嬴季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谓的那些痛苦,现在就算加在我的身上,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要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芥娘突然凌厉了起来说道。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马面说道:“那你,放他走,我留下来,任由你处置。” “我答应的可是放过他,而不是放他走,”芥娘对于嬴季的小把戏不屑一顾地说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个小子一旦离开,恐怕那个叫什么崔判官的后脚就找上来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要再等几百年?” 六十八 新妇(叁) 别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有上架感言,也一天了,但是,就跟个风,然后,写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这本书从开始,走到现在,一个小小的灵感,慢慢万字,十万字,其中少不了各种不足,文笔或者是故事,但是就像我在开头说的一样,这本书,可能没有逻辑,没有什么主线,我就是想写一下,那些个人物的故事罢了。 虽然可能,有一点麻烦,但是我还是想要稍微的感谢一下,在这一天支持我的大家,每一个作者朋友和读者朋友。 然后,上架了,也就意味着不能够那么随意的停更了,这一本书,我也不知道它会取得怎样的成绩,也不知道以后它还会有怎样的故事,不知道嬴季,七爷,八爷,或者是钟馗,崔珏的故事还能持续多久,还能写多久。 但是请务必相信我,我永远,想要对每一个角色负责。 我一向不是一个很经常会和别人联络感情的人,也很少会和读者大大们有互动,说到这里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一个寡言的人,只能继续重复一下,谢谢,谢谢大家。 六十九 新妇(肆) 再想想到崔判官的时候,她的手腕上突然传来了断裂的感觉,嬴季没忍住发出来闷哼,然后重新咬住了嘴唇,自己大概是史上最可怜的诱饵了吧,这次要是能够再死一次,非要好好找点能够弥补伤害的东西不行。 曾经为了寻死,她灭了肉身,但是魂灵却是怎么也无法死亡,再死一次,不过是重复了那样的过程罢了,连钟馗都懒得再计较些什么。 但是现在,如果不是有马面在,她又怎么会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就算是一直跟芥娘过招,也不会一时不察中了这一招。 芥娘蹲下身来瞅着她,眉眼中泛出来寒意,低声问道:“嬴季妹妹,这五肢俱断的感觉,怎么样啊?” 怎么样?确实不怎么样,嬴季觉得下一瞬自己就能够晕厥过去了,这样的痛楚,的确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能够维持自己的清醒已经坐到了极限了。 芥娘的表情突然变得哀痛起来,手里的钗子一分分握紧,猛地划上了嬴季的脸上,怒声喊道:“那你可知道,我经历这些的时候,比现在的你还要痛上数十倍,数百倍?” 脸上的疼痛跟脖子还有手腕脚腕上的完全不值得一提,她看着旁边的滴落下来的血液,在芥娘的金钗再次落下之前,手指轻轻颤了颤,勾出来一道红光。 芥娘的眼中早就被仇恨占满,那里注意得到这样的小动作,手里的金钗再次下移,却被一团红色的丝线挡住,她看着手腕上缠上来的丝线,只来得及后退挣脱,目光里带着惊惧,她竟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嬴季还有能力发起攻击。 其实哪里是有能力,人被逼到死亡关头的时候,任谁都能爆发出出其不意的力量。 红线丝丝缠绕,阻隔着芥娘近身,剩余的却是在地上绕了一圈,围住了马面和嬴季两人,然后才向上绕起,形成了一个简陋,但还在不断地补充空隙的保护罩。 嬴季能感觉到身边的威压减小,也不再是跪卧着的姿势,脱了力向一边歪倒,靠在了马面的身边,透过来还没有补住的空隙,能看到芥娘正在挣扎的身影。 因为动作带起来的风,扬起来她脸上的面纱,露出来脖颈和下巴,上面有着深可见骨的伤痕,看上去甚是恐怖。 嬴季尝试着动了动胳膊,碰触到腰间那张绢帛,但是手掌光是移动起来,就像是万根针刺一同扎入关节处的骨髓一般疼痛,手指更是完全不受控制。 勃颈处更是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与整个身体都已经失联,看着外面飞舞的红色还有偶尔流过的带着红色暗光的丝线,轻轻闭了闭眼睛。 芥娘大红的衣衫在空中舞动翩跹,衬映着如墨的黑发,还有金钗上的光芒流离,像极了盛极一时的舞女,正在只为她一人搭建的舞台上舞蹈。 说起来,芥娘本就是舞女来着,当年容貌倾城,品艺绝世的一代舞女,多少人重金倾家都想要品一支舞蹈,拜倒在她的风华之下,可这样才貌双绝的人,却偏偏生在乱世,偏偏没能迷住一个王陵,偏偏,遇上了嬴季。 沛县豪门子弟,王陵向来不屑于所谓烟花柳巷之事,若不是遇到了那个在他看来不过是胸无大志,好吃懒做的沛县泗水亭长,他怕是也没想过这等乱世,竟然还有如此莺歌燕舞。 如果他多学些诗书,怕是“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慨早就从他的嘴里出来了。 然而他始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他看不起的混混,竟也能改变了他的人生。 人事我以兄,我又怎么能冷脸相对。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跟着刘季去了趟那据说新建不久,就已经不得空席的小西楼。 他正想着是谁起出了这样好似别致,但是要他说哪里精妙有说不出来一二的名字,就被刘季拉着走了进去,后者一脸骄傲地说道:“王陵兄有所不知,今日这个小西楼的头牌,云芥姑娘可带了新编的舞蹈,绝对不能错过的。” 王陵看着小楼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这个什么云芥姑娘,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这么多人,都是为了这一人而来,还真让他有些好奇这个云芥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正想着,旁边一个精于打扮,但仍难免看出已经上了一些年纪的妇人走上来笑道:“哎哟,这位爷说的,我们芥娘那可是足不出户,美名天下,第一次来,可别看呆了啊。” 王陵回神,照着受过的礼数回道:“那,王某就拭目以待了。” 那妇人瞅着旁边的刘季,笑容更亲切了几分笑道:“原来是亭长的客人啊,可不能怠慢了,快,雅座已经给您备好了。” 刘季熟稔地笑笑,行了个礼,带着王陵往位置走去,还不忘介绍着说:“王陵兄,你可别说,这云芥姑娘,可才刚来了沛县两个月,就有如此名声,绝绝不会让王陵兄失望的。” 王陵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走去,却一个不查就撞到了人,连人的样子都没有看到,只是问道一阵似是胭脂的清香,他就连忙躬身道歉:“抱歉,姑娘没事吧?” “无事,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大人。”嬴季微微蹙着眉行礼,轻声说道,说罢就转身离开,只是一幢而已,不疼不痒,也就没必要逗留。 等到王陵站起身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消失在人群中的一道红色的身影,只能注意到她随意散下来的头发,衬出来娇小的身子,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子的女子。 随着刘季坐在雅座之上,他看着桌子上面摆好的清酒,拿起来浅尝一口,不由得感叹道:“人还不知道是不是美人,不过这酒,却是难得的好酒。” “是吧,据说可是云芥姑娘从南阳一带带过来的佳酿,普通宾客可是没有这等福分的。”刘季很是兴奋地说道:“若不是托了王陵兄的福分,怕是我也是尝不到的。” 王陵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明明是我托了你的福,才能来此唱此佳酿,怎么就变成是你托了我的福分了?” 刘季的表情僵了僵,摆了摆手说道:“一码归一码,是我带王陵兄来此的不错,但是若非是王陵兄的身份再次,这酒怕也不会轻易地拿出来给我这样的闲人的。” “你哪里算得上是闲人,”王陵将一杯酒饮尽,看着隔着舞台的对面一个穿过人群的红色身影,愣愣地说道:“我才是真正的无爵无名。” 七十 新妇(伍) 好在刘季也是心怀心事,没看出来他在跑神,只想着前些天芥娘安排他的事情。 一面庆幸自己还好没说漏嘴,一面想着云芥姑娘到底与他的王陵兄有何关系,竟然用得着这般特殊招待,还专门拜托自己带他过来。 虽然说王陵也算得上品貌皆为上品,家里也还算是有些地位,但是云芥姑娘游遍汉中,什么样的男儿未曾见过,真的这么看得上王陵兄? 这偌大的舞台表演,竟像是只为云芥,刘季还有王陵这三人的一出戏一样,各怀鬼胎。 另一边,嬴季转悠了一圈,别说雅座了,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她连看到舞台的位置都找不到了,不由得一边随便溜达着,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阎王爷说是让自己来执行什么任务,分明是打发她出来以公谋私,还说想尝尝这里呈给上宾的美酒。 想喝的话,干嘛不找个看上去是财力殷富公子哥过来,反而派她这么一个女子进来着烟柳之地,还想着喝酒,她自己都还没想到法子尝一尝呢,如何给他带回去? 她有些气恼,好不容易能来到阳间一趟,可就浪费在这人挤人的小楼里面了? 被人撞到了一个说是雅席,其实也不过有着跪坐的垫子和案几的位置,她连忙稳了稳身子,才没有撞到前面的人身上,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 王陵看着酒碟中映出来的有些慌张的倒影,不由得回头看去,正看见刚刚站稳了身子,正露出来庆幸表情的女子,不知为何嘴角露出笑意,这一直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子吗? 嬴季嗅着空气中的酒味,暗暗叹了口气,不愧是小西楼的云芥姑娘,这座无虚席真的不是说着玩的,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也不是说着玩的。 王陵正想着应该找个什么理由请这个姑娘做到自己身边来,毕竟这到底是歌舞之地,男人总归是多一些的,这个小姑娘自己站在一群男人中央,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目的,但看着总是觉得有些不妥。 还没等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台上之前跟王陵说过话的那位妇人就走上了台,拍了拍手掌,无需发言,小楼中热闹的人群就安静下来,这大概也是云芥姑娘的影响了。 谁知这个妇人行了一礼后道:“知道各位大老爷们都等急了,但是芥娘今夜的舞蹈,需要准备的实在太多,还麻烦各位再等等,在此之前,先欣赏一下我们其他姑娘的小曲,全当开胃小菜了,请各位多多见谅啊。” 人群中立刻出现了不满的声音,但是也并不明显,毕竟这还是小西楼的地方,谁还不想给云芥姑娘留一个好印象呢,万一闹翻了云芥姑娘的场子,怕也是没人愿意的,更何况这里的人都自认算得上有教养的,只是等姑娘一会儿,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刘季也颇为遗憾地说道:“还以为来这里就能够看到呢,看来是还需要一些时候了,王陵兄可切莫心急啊。” 王陵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说罢却不自觉的又看了身后的嬴季一眼,露出来些许好奇,想不太明白一个女子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还穿着,如此出挑,不过大红色穿在她的身上竟然没有显出来魅色,反而平添了几分清丽,这让王陵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一开始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很是能够进入到人的心里,虽然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那确实是他一起来对这个女子的兴趣的开始。 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去,才发现她未抹脂粉,也不知之前的香味是从哪里传来的,五官并不算的绝色,但是却十分具有灵气,尤其一双眼睛,仿佛没有掺杂任何污秽,那种荷叶上滚来滚去的露珠一般透亮。 嬴季闻言也有些遗憾,但是不觉得有什么重要,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原本她的目的就不是那绝世的舞姿,只是因为好酒已经得不到了,趁这个机会欣赏一下难得能够看到的,也算是一桩补偿了。 至于这一身有些惹人眼球的红衣,却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而是阎王说她身上尸气未寒,怕冲撞了别人,非要她穿着红色压一压才行,要不然她怕是连地府都出不来的。 舞台上已经有了几个姿色非凡的美人拿着各样的乐器上台,说不上高山流水,只能算是市井小曲,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但是还未看得到云芥姑娘的舞姿,看客们自然是不太满意的。 嬴季感觉到身前有道视线时不时打量自己,将目光从台上收回来看去,不由愣了一下,她自是认得出来这是她之前撞到的人,正看到对方也在看自己,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再次道歉了。 但是阎王交代过,不能跟凡人有太多的接触,想着她就要扭头离开,却不想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姑娘若是站着觉得不方便,可愿意与在下一同坐下?” 嬴季愣了一下,刚想拒绝,他旁边的一个人也突然开口道:“在下竟一直没注意到身后还有这样一位姑娘站着,真是太失礼了,姑娘快请坐下。”说罢还往旁边挪了挪地方。 王陵也随着动了动,长席子上面立刻就空出来一块,嬴季看着身后已经拥堵起来的人群,想来这个时候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叹了口气,依言坐下,与王陵保持了小半臂的距离。 “看姑娘样貌非凡,衣着讲究,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氏,怎会来这样的歌舞之地?”刘季一看她坐下来,就兴致冲冲地问道。 嬴季微微敛眉,轻声说道:“我是,咸阳人氏,家中无人,随兄长出门,实不相瞒,今日到此,乃是兄长贪上了这里的美酒,我才过来的。” “怪不得姑娘如此出众,竟然是都城的人,是我眼拙了。”刘季行了个礼道。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小西楼的姑娘在你兄长的眼中,竟还没有这美酒诱人。”王陵不由得笑道:“你这样一说,我竟然真想见见你这个兄长了。” 嬴季福了福身道:“兄长一介俗人,嗜酒成性,得不上挂记。”她脑子里想着阎王的样子,有些无奈,这个谎可不能深究了,圆不下来的。 七十一 新妇(陆) “哎,话不能这么说,有你这样的妹妹,想来你的兄长,也定是品貌皆优的人才是。”王陵连忙摆手笑道,拿出来一个新的杯子,倒了一杯之后递到了嬴季的面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姑娘可是胜酒力的人?要不要先替你的兄长尝尝这美酒?” 嬴季起身接过来,抿唇笑道:“让二位见笑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杯酒递到了口中,醇厚香冽,又不失浓郁,当真是酒中上品。 原本在陌生男人面前随意饮酒就已经算是出格了的,偏偏嬴季又说得出来一个“好酒”,刘季和王陵对视了一眼,只能暗暗觉得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几人正说着,舞台上的几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查了下去,舞台瞬间空了下来,小楼里却也在这个时候安静下来,细细侧耳,隔着好几层的人群,还能够听见外面的风声。 嬴季放下酒杯看去,一时间小西楼里竟没有任何的动静,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慢慢吊到了最高处,恨不能扒开那帘子去看看后面有着怎样不入凡尘的绝色。 就在有谁的那根弦已经绷不住,忍不住想要发出声音的时候,那一大块帘子像是迎了大风一样扬了起来,在下一瞬,舞台上就已经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舞衣的女子。 没有半刻的准备动作,“铮”的一声琵琶声穿透了小楼,各样的器乐声音瞬间全部倾泻而出,世人皆以为以“魅色”冠绝的小西楼中,此时响着的却是江湖风雷之音。 台上的女子手中执着一把锃亮的青铜剑,却又身轻似燕,厚重的青铜色完全没有给她的红衣沾染上暗沉之色,动作轻缓时若蝴蝶初破茧,急迅时似夜里振翅的苍鹰,长剑时不时就在空气中划过光影,就是离了几丈远,嬴季也仿佛听到了破风之声,还有刀剑相鸣的应和。 西楼芥娘,当真名不虚传。 过去了纷争四起的高潮,芥娘的动作渐渐舒缓起来,剑上似是拨弄着水流,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刻意,似乎让人看到了战争过后的历史悠扬,还有隐隐的悲壮。 最后一个动作,芥娘执剑在身侧微微弯腰原地迅速地转了一圈,似乎要以剑尖上挑,像是武林人比武常用的开始动作作为结束,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嬴季手中执着酒盏,看着自己面前不过飞速袭近眼前,迅速凝成不过针尖大小。 嬴季却还有空闭了闭眼睛,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却是这次要是死了,不会还要用这幅身体吧,这张脸绝对会毁掉的啊,以后还怎么见人? 只听到“当”的一声刀剑碰到一起的声音,满厅人吸进去的那口气,都慢慢地放了下来,嬴季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杯中的酒液落到她的衣裙上,却没有留下打湿的痕迹。 王陵皱了皱眉,将扎在了案几上的剑拔了出来,看着被他挡下而落在地上的剑,扭头看向嬴季,后者似乎还有些出神,被吓坏了吧,他这样想着,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 刘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忙往上凑了凑问道:“姑娘怎么样,没事吧?” 嬴季回过神来,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抬手捂住了额头,深呼吸了几口后轻声道:“没事,多谢相救。” 王陵摇了摇头,话语没什么起伏变化地道:“没事就好。” 旁边呆呆站着的芥娘此时才反应过来一样,提着裙角跑了过来,跪在几个人面前,眼中满是惊惧和悔恨地道:“实在抱歉,都是我太不小心,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但凭姑娘怪罪,芥娘绝无怨言。” 嬴季看了芥娘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姑娘不必在意。” “真的没有事吗?”云芥抬头看着她,词句间情真意切地说道:“姑娘有任何想要的,但凡芥娘有,都可以赠与姑娘,当做赔偿。” 嬴季再次摇了摇头,提着裙角起身,向着王陵和刘季行了一礼后说道:“今日大恩,嬴,小女记下了,来日必定相报,只是现在还有事在身,先,就此别过了。”说罢又对着云芥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王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她停住了脚步。 “大人还有何事?” “在下王陵,还未曾问过姑娘的名氏。”王陵双手放在胸前,行着礼问道。 嬴季抿了抿唇,转身微微弯腰道:“小女……季郢,郢都之字。” “季郢姑娘,”王魁又弯了弯腰,转身拿过桌边还封着口的一壶酒说道:“这壶酒,就当在下赠与姑娘的兄长了,还望姑娘万莫推辞。” 嬴季微微抿了抿唇,她并不希望别人对她如此殷切,但是现在因为刚刚的事情,小楼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嬴季也并不好推辞,最终只得叹了口气接过来说道:“先替兄长谢过大人了。” “这样怎行?”芥娘连忙微微直起身说道:“姑娘若是先要这酒,直接跟我说便是了,我这就让人再给姑娘取两坛来。” “不必了。”王陵摆了摆手,语落才反应过来,一同说出这话的,还有嬴季,他回头望去,后者已经微微福身道:“季郢,先行告退了。” 看着嬴季穿过人群离开小楼,他才扭过头来,芥娘还在地上跪着,同样看着嬴季离开的那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皱了皱眉,将旁边的青铜剑递到她的面前说道:“云芥姑娘的剑,下次,切莫再有这样的疏忽了。” “是,”芥娘弯腰行过礼,才双手接过来青铜剑,这才拿着剑起身,来到了舞台上,弯腰道:“刚刚,因为芥娘一人的疏忽,险些酿成大祸,惊到了各位,作为补偿,请各位稍安,容芥娘献出新编的舞致歉。” 到底是有着真绝色的,这番话一出,台下的人早就忘了刚刚的不愉快,有没有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能多看一支千金难求的舞,何乐不为呢? 小楼中已经响起来了,鼓掌和叫好的声音,唯有坐在原位的王陵默不作声,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入袖中,却不由得愣了一下,看向刘季。 刘季不解地回望,问道:“王陵兄,怎么了?” 七十二 新妇(柒) 王陵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等着你的这个云芥姑娘的第二支舞吧。” 刘季一笑,也不反对,看向了台上,眉眼中不乏倾慕,也是,这样的女子,哪里有人会拒绝得了呢? 但是王陵的心思却半分也没有再放到那让无数人垂涎的舞姿之上了,他的一只手一直揣在袖子里,慢慢握成拳出来,看了一眼专心欣赏着芥娘的刘季,手从袖子中掏了出来,在身侧慢慢摊开,手心中赫然是两枚金色的方孔圆币。 他曾想过哪位季郢姑娘出身应当不凡,却没想过能够随手就拿出来两枚金币,来换那一小坛酒,但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两枚金币,她是什么时候放入他的袖内的。 他自认学过几年武功,感知和观察更胜于他人些许,但是竟没能看透这么一个女子的动作吗?他更加好奇季郢的来历了。 也没人注意到,台上舞动的芥娘,时不时朝向王陵的方向时,眼中露出来的嫉恨和不满。 也许之前说错了,这出戏不只是刘季,王陵三人的,应该还有一个嬴季,或者,是季郢四人的才对。 原本已经失去了直觉,在红线包围起来的茧中晕了过去,身上的剧痛已经慢慢停止,舒缓,她在晕过去前拼命勾住了的丝绢一角,露出来绿色的腰带外,在已经隔绝了光线的巨茧内,像是散发出浅白色的柔光。 嬴季的手指轻轻颤了颤,身上的知觉渐渐恢复过来,带着一种流过神经的麻痒,就像是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而失去知觉的肌肉在换了个姿势之后,慢慢地恢复了一样。 外面的芥娘已经解决掉那些扰乱她的红绳,盯着自己面前成半个球的红色罩子,金钗猛地带起来一簇金黄色的火苗,朝着上面扎了过去。 金钗扎在上面,如同扎入了普通的线团一样,没有发出来一点声音,就没了进去,但是却怎么也也不能再拔出来,火焰也在接触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芥娘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道:“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有这般成长。” 嬴季似是听到这话,身上明明已经有了感觉,但是却无论怎么都睁不开双眼,也移动不了身子,或许是这个地方的安全感太过充实。 她竟然还有空去想,这是不是就是凡间所说的“鬼压床”?只是想不到,自己作为冥界的人,有一天竟然也能被压了,可见那些人对这个“鬼压床”做出来所谓的科学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边拼命地叫自己不要晕过去,一边先要动一动,最终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却感觉自己似乎是把那个丝绢扯了出来,只是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怎么个用法,她还没想通这些,就再次晕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芥娘像是失了心智一样,试图用蛮力将那把簪子拔出来,上面锋利的装饰划破了她的手,也毫无知觉,直到她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来她的手腕。 白皙的小臂生生地断了一节,中间手腕处没有皮肉,只露出来森森的白骨,她才算停了下来,看着哪里的伤口,松开了金钗,伸手轻轻碰了碰,眉毛不自觉得拧了起来,仿佛那种痛楚仍然还在一样。 “嬴季,嬴季……”她喃喃着那个名字,慢慢地瘫倒在地上,长长的裙摆撩起来,隐约能够看到,她藏在裙下的一只脚,准确的说是脚腕,并没有脚。之前发出来那种像是竹节敲在地上的声音的,也正是那露出来的一截白骨。 “嬴季……”她坐在地上,双目有些无神地唤道:“穰侯,你为何,为何就是不愿意看我一眼?” 云芥在被人称作是“芥娘”之前,一直以为风月女子,是断断没有真情的,却不想有的人是心底藏了极深的情意,才走上这条路的,却不想一段连竹马青梅都称不上的情缘,竟让自己赔上了一切。 说是大恩难忘,事实上嬴季在那之后许久都没有见到王陵,而王陵也从未打听到过一个女子叫做:季郢。大抵缘分至此了吧,天下风云翩跹,他也只能无奈放弃。 后来秦人无道,不得天命,刘季在沛县起兵,称之沛公。 可他那里曾看得起这个沛公呢,他王陵要家室有家室,要才干有才干,虽不敢称雄才大略绝世,但也没必要在一个曾经小小的亭长手下屈尊,是时,聚众拥兵过千,据南阳,封穰侯。 他从没想过几年后,会在南阳见到故人,说是故人,也不过是数面之缘,小西楼向来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更何况沛县起了兵,不宜久留,但是他这南阳,就足够安全了吗? 他没想到一次聚集众人的宴会,有人神秘兮兮地说请到了一个绝世的人儿歌舞助兴,竟没想到会是芥娘,能见到芥娘,他却忽地想起来,自己至今都没有再见过的那个女子,季郢。 如果事事都这么巧的话,那世人还何须叹时运不济呢?他也只是这样,但是一时之间竟有些怀念还在沛县时那样无虑的生活。 只是自己和刘季多少都有了变化,但是岁月似乎没有在云芥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那那个女子呢,想来她的年纪,怕也只是会更加成熟一点罢了吧? 芥娘跳完一曲,看着台上似乎又在神游的男人,眼眸微暗,这个人,目光从来都不愿意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但表面仍是不动神色地行了一礼后,缓缓说道:“民女云芥,拜见……” “别拜了,”王陵摆了摆手说道:“听闻小西楼去了咸阳都城,云芥姑娘怎么会又来到了南阳的?” 芥娘行了一礼,站直了身子说道:“不满大人,小女子本就是南阳人氏,如今战乱四起,小西楼早在去年就已经解散,民女,自然是选择回到家乡来。” “哦?”王陵愣一下,才想起来说道:“也是,我都忘了,当时你那让人心心念念的美酒,听闻就是从南阳带过去的?” “正是。” “还有吗?”王陵总算觉得找到一些让那个自己提的起精神的东西。 芥娘微愣,不由得失笑道:“自然,上次在小西楼,就听闻大人喜欢,这次过来,特地给大人带了两坛,还请大人笑纳。” 七十三 新妇(捌) 再别又逢,相互了解,心生爱意,这一切本都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至少芥娘是这样觉得的,君若我一命,我便以身相许,如果王陵不反对,这看起来很公平不是吗? 可是那年南阳全城饥荒,如若不是王陵路过,对于在山边讨食的云芥姐弟心生哀怜,怕是自己也活不到这么久,当时她向着王陵跪下说道:“今日大恩,云芥没齿难忘,来日,定当报答。” 报答,说是这样的,但她怎么也未曾想过,那个侧目风流,低头为她擦去脸上的泥物时候的温柔面目,竟在她心中留下了十年不止。 想到这里,她忽地想起来,前些年被王陵救下的那个女子,似是也说过报恩一类的话,但是这么些年过去,那个女子何曾出现过呢? 这种不记得恩情的人,救下来又有什么用呢,早知道那女子根本就不会出现,自己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的妒意而失手,险些酿成大祸。 所谓大祸当然指的不是失手害死一条人命,而是在王陵面前露出来那样的失漏。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陵的母亲,那是个极有胆识的人,只是,指着自己说出:“决不允许这样的女人进我王家的大门”这样的话语,还是她将指尖都嵌入了手掌中。 王陵坐在桌前,握着云芥的手,轻声说道:“我知你有意,而家母那般态度,也着实委屈你了,你我二人,恐怕实在……”他之前想到的是什么词呢?有缘无分,或者命中无缘? 若是无缘,也不是在沛县一别,就又在南阳相逢了,至于情分,英雄美人,怎么会毫无情分。要挂,就只能怪他过于懦弱,过于冷清,不知何时才将这女子真正放在心上。 “芥娘不贪图成为大人的家室,只是,芥娘无家,惟愿,惟愿大人不管去哪,都能带上芥娘一起,芥娘不论生死富贵,都愿意追随。”还未等王陵说完,芥娘就已经跪了下来,说出的话要比王陵的情真意切得多。 王陵看着地上伏着的弱小身影,一身红衣,墨发只挽了一半在头上,剩余的尽数洒在身后,红黑衬应,像极了那日的惊鸿一瞥。 明明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仍然对那个只说过寥寥数语的女子如此印象深刻,经年不忘。 芥娘半晌没有听到声响,慢慢地抬起头去看王陵,却发现后者虽然面对着的是自己,但是却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不由心中一片薄凉,轻声唤道:“大人?” 王陵回过神来,伸手将芥娘从地上扶了起来,安慰着说道:“你若愿意,我自然不会将你抛弃,任你流落。” 芥娘明知道,自己在王陵心中的地位,明知道自己断断不可能了却自己的心愿,但是人在面对感情上的事情,面对自己倾心的人的时候,有多少人不是一退再退的呢? 又半年,沛公与项王相战,王陵势小,遂随沛公,项王为得南阳,拉拢王陵,将其母接入营中,礼遇有加。 云芥看着面前面无表情地王母,轻轻叹了口气,跪坐到一边说道:“天下谁人不知项王暴躁,说是邀您入营照顾,小女子虽然才疏学浅,但是也看不出来,这不是照顾,而是要挟。虽然您不待见我,但是这个时候,能够陪在身边照顾您的,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王母总算抬眼,看着云芥的眼中没有什么感情地说道:“就算如此,我也绝不会让一个烟尘女子入我王家。” “如今您还奢求这些?”芥娘无声地笑了笑,可笑这个女人如此看重王家门楣,竟看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吗? “你想说什么?”王母只是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但是也是没有脑子的人,自然听出来芥娘的话里有话。 云芥看了看四下无人,往王母的身边凑了凑说道:“我要是您,为了自己孩子的前程,就一死了之,永绝后患。” “你说什么?”王母睁大了眼睛,手里已经握着一个杯盏,手指向内收紧,关节都有些泛白,怕是下一刻就会砸到芥娘的身上。 “您先别急着,听我把话说完啊。”芥娘伸手按住了王母手上的杯子,却被一把甩开。 她也不恼,这里可是项氏的军营,不是这个女人还能一手遮天的穰侯府,她也不用碍着王陵的面子在她的面前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的样子,更何况,这个女人,也活不长了。 她从王母的手边拿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悠悠然地说道:“难道您没有仔细思量过,项王将您困在这军营中,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儿臣服于他?”王母不解地问道。 芥娘抿了一口茶水,讽刺道:“你可真是老糊涂了,真当项王能够走到今天,是个没有脑子的不成?” 王母被戳了痛处,看着芥娘带了一些怒气说道:“你有话边直说,别在这里惺惺作态。” 芥娘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缓缓说道:“项王将你困在这里,自然是有着拉拢大人的意思,表面上看,就像是大人身在军营,无法脱身,所以他项王就替他照顾好你。” 看着若有所思的王母,她又拿过一个杯盏放在旁边的位置说道:“这第二层意思,如果你是沛公,大战在即,你还会,信任一个母亲尚在敌营之中的将士吗?” 王母微愣,原本放松的手指再次握紧,她深知芥娘说的没错,只要她还在项王营中一日,王陵就不可能真心实意地为沛公做事,而沛公,也绝不会轻易信任王陵,谁又能保证,王陵不会以她为条件,与项王合作呢? 而这所有的事情的解决方法,芥娘刚刚也说过了,唯有一个,那就是她,以死抗项王,断绝王陵的念想。 芥娘的脸上露出来几分冷笑,谁说女人就不懂军政之事呢,只不过非其所向罢了。 正想着名正言顺地与王母商量一个适宜的时间或者死亡方法的时候,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让她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劝人送死,一举两得,姐姐还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 七十四 新妇(玖) 芥娘转过头来,只见到帐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依旧是温婉而立的样子,依旧是透亮的双眸,依旧是随意扎起的长发,一切的一切,都和几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也依旧,是王陵心中常常念想过的那个样子。 如果说云芥这些年没有变化,依旧是丽质的模样,那这个女子,就真的时间停住了一般,除了那双眼中此时的寒光,与那时知礼的模样相去太多。 她略去这些感觉,不可置信地指着嬴季问道:“你,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你可知这是哪里?” 这里可是项王的军营,这里更是处于近中心的位置,这个女子,是怎么出入,并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听了她们的对话的? 嬴季向前走了一步,淡淡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项王的军营,也是,你们两个目前生活的地方,我为何来不得?” “这……”云芥微微收了脸上震惊的表情,猜测着问道:“你,是项王手下的人?” “算不得,”嬴季走到王母的身边道:“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呢?” “你,不管你是谁,你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云芥眉头紧锁,她的计划,可不能就这么被破坏掉。 “我想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嬴季面对着云芥,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那姐姐应该也记得我曾被王陵兄救过一次,当时我应允,生死大恩,日后必当回报,如今他的生母竟要受他人迷惑,命赴黄泉,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受他人迷惑?”云芥到底是有着心机算计的人,立刻就稳了下来,受了几声姐姐,也不客气地笑了笑说道:“这位妹妹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要乱说,我只是说出实情罢了?” 嬴季明知在这种事情上争夺这个所谓的真凭实据毫无道理,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项王并非生性好战,更不善工于心计,你刚刚所说完全凭空捏造,他的母亲又何必为此搭上一条性命?” “项王没有抱着这样的心思,难道沛公就真的也不会这么想了吗?”云芥仰头问道,她本就比嬴季要高,此时在气势上更是压了一头。 嬴季皱了皱眉,没再说话,她无法否认云芥说的就是实情,这件事最大的关键并不在项王,而在沛公与王陵之间,但是那毕竟是一条性命,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吗? 她回头看向王母,后者脸上流露出来坚韧的神色,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让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压着声音说道:“姐姐提出这件事,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结局,对吧?” “这是哪里的话?”云芥歪头笑道:“我可是只说了事实,况且,就算是我迷惑她,难道我说要妹妹去死,妹妹就立刻伏剑吗?” 嬴季的手掌握了又握,心中想道阎王跟她说过的话:你要在人间,决不可干预凡间之事,更不能随意处置他人死亡…… 是啊,命终究是人自己的,旁人说过再多,做决定的终究是自己,她看向王母,想到王陵为她挡下那一剑时候的场景,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去问道:“如果,我说,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她的话音未落,旁边的云芥就猛地冲着外面大声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外面立刻就传来了甲胄相撞,火把缭乱的影子,她抬眼看着云芥,毫不犹豫地出手,桌上的杯盏飞了出去,正砸到她的后颈,让她立刻晕了过去,这才牵着王母的手说道:“跟我走!” 但是王母却纹丝不动,抬头看着嬴季说道:“虽然不知道姑娘是何方神圣,但是这里可是项王营中,我决计是出不去的,姑娘既然有法子进来,还是自己快些离去吧!” “我可以带你出去,跟我走!”嬴季听见外面已经快速逼近地脚步声,弯身有些焦急地说道。 “老身如此年纪,生死已经不重要了,还是请姑娘快些离开吧!”王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嬴季一把推开,同时冲着外面喊道:“老身没事,不要进来。” 外面的脚步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嬴季看着王母已经向着门口走过去的身影,手在身侧握紧。她又把握带着王母离开,但是却没有把握将王母打晕带走,况且,自己本就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了,这本就是王母自己的选择。 她最终还是侧身从后面出去了帐篷之外,刚刚出去,就听到了王母跟刚刚进来的将士说话的声音:“刚刚是那姑娘睡迷糊了,乱喊的梦话……” 还真是有够拙劣地解释啊,她贴着帐篷站在一处黑暗的死角,看着一队走过来的兵士,手中捏出来一个黄符,在手中燃起火焰,她立刻就在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半张符纸,在风里慢慢燃尽成灰。 几日之后,嬴季终究是在地府内看到了王母,刚刚被带进来地府,眸子微微闪了闪,自己,当真能算是报了恩吗,绝对是算不上的吧。 可王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决心事汉,放弃本有的生路,以死明志,又真的算是有胆识吗,若是沛公败了呢?历史没有给过这些内容,这些答案,全在人心。 嬴季看着奈何桥边在队伍中等着领孟婆汤的那个妇人的身影,闭了闭眼睛,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又是项王的军营之中,正位于项王所作位置后面的屏风之内。 看起来王母应该刚死,但是失去了能够笼络王陵的人,他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是好的,手中的杯盏毫不犹豫地就砸了出去,怒声道:“好一个伏剑自杀!本王待她不薄,她竟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吗!” 帐内无人敢说话,只有项王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停了一会儿,才再次听到他说话:“来人!不就是明志吗?本王成全她,王陵之母,不服不顺,藐视本王,其人伏剑,其尸,烹煮!” 嬴季的眼眸瞬间睁大,气息全乱,前面的项王立刻拔出了剑问道:“谁?” 她咬了咬下唇,一边向外走着一边沉声说道:“本以为项王是通达之人,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项王看着面前缓缓出现的红色身影,愣了愣神,但是还是立刻反应过来爆发出来戾气道:“本王通情达理,可她王氏,可没有通了本王的情,达了本王的理!你又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何资格说教本王!” 七十五 新妇(拾) 嬴季看着那把指着自己明晃晃地长剑,丝毫不退,盯着项王的眼睛,冷声说道:“大王乃盖世英豪,我一介小女子,自然无权插话,可是烹尸之事,难道就是英雄所为吗?” “本王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插嘴!”项王大怒,长剑一挥冲着嬴季就冲了过去,同时怒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可知如此军营之中,是何罪?” 嬴季足尖轻点,往后退了几步,几次都堪堪躲过项王的剑刃,有些急切地解释道:“况且其母伏剑,非一人之罪也,惩处尸体,于大王之业,又有何益处呢?” 项王的动作停下,看着嬴季,止住了周围提着戈矛闯进来,已经围成了一个圈的将士,冷声问道:“你刚刚说,王氏伏剑,非一人之罪?” 嬴季的瞳孔,不受控制的扩大些许,知道自己一时慌张说错了话,这件事情内,云芥绝对说不上是无辜的,但是在那之后,这也一样是王母的选择不是吗,此时有真的能够将责任推脱到她的身上吗。 只是一个愣神的时间,项王的剑就已经放在她的勃颈上,常年征战沙场的锋利剑刃只是将将触碰到了皮肤,就像是许久没有尝到食物的猛兽,立刻将她脖子上的皮肤划破了一道口子,贪婪地舔舐着缓缓流出来的血液。 “你说,除了她自己,还有他人动手?”项王手里的剑一分分握紧,显示着这件事到底有多么的让他愤怒。 嬴季看着就横在自己眼前的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若非大王,强揽王陵,困其母于营中,又怎么有今日之事,为人之母,为其子前程考虑打算,又何罪之有?” 嬴季能够听得到项王的手指关节都在发出咔嚓的呻吟,常年磨砺而黝黑粗糙的手,此时关节上都泛出来白色,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到脖子上不断传来的丝丝疼痛,暗暗想着这次死了,怕是要被阎王骂了。 但是耳边一阵剑意突然划过去,能听到长剑划破帐篷,布帛撕裂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去,两个士兵已经一左一右擒着一脸惊恐的云芥上前来。 嬴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哪怕明知道自己已是不死之身,但是能够捡回自己身体,还是让她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项王看都不看被拖过来跪下的云芥,双手负后看着嬴季说道:“你很有本事,但是你到底是何人,如果是汉营之中的,你知道细作自古以来,是什么下场吗?” 嬴季知道他自信自己逃不出去,一直没有露出过退缩之意的眼睛又凝神在项王的身上说道:“我到是从不知道有哪一个细作,会这样出现在敌军主帅面前的。” 旁边的云芥被刚刚从她的脸边擦过去的剑吓得不轻,知道这个时候才渐渐回神,看着嬴季之后突然,向着项王行了一礼后,抬头双目含泪说道:“大王,就是她,她就是那日把我打晕的刺客,也是她,她诱导那个女人伏剑自杀的,请大王明察啊!” 项王看了一眼云芥,挑了挑眉,目光又重新投回到嬴季的身上,似乎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嬴季转身看着芥娘,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凄苦,语气中不无失望地说道:“我本以为,姐姐是个聪明人,诱杀之事,不提则罢,我替姐姐隐瞒,可姐姐却是这样报答吗?” 什么?云芥抬头看向嬴季,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她本来是看外面动荡,想要出来看看,能不能趁机逃跑的,但是听到几个士兵说什么红衣女子,一时好奇才会想要偷听,结果只听到一句项王较为大声的“王氏之罪,不在一人”,其他的只有一个模糊,就被发现了。 她想也能想到,如果那个红衣女子真的是自己想的那个人,那么这个不在一人的罪名,除了自己,还能扯到谁的人上呢? 她到底是反应迅速的人,立刻扭头对着项王说道:“大王,大王难道要轻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话吗?” 项王看她们两人半晌,眼眸中不断露出来思索的神情,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老者凑上来,对着项王小声地说了什么,看起来项王还算满意,露出来有些残忍地笑容说道:“本王谁都不信,这事,本王自然有一个决断,其一,烹尸之事,不变,现在就去!” 嬴季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咬着牙苦心道:“其母已死,大王烹之,岂不更加坚定了王陵此生事汉,与项氏势不两立之心?” 项王看着她,大手一挥,大笑道:“本王不在乎!少了他一个王陵,难道本王还能败在区区沛公手中不成?” “你?”嬴季还想反驳,但是项王已经没再给她这个机会,冲着周围的人说道:“将她给我拿下,暂且扣押!” 看着已经上前的士兵和围在她周围一圈的刀尖,嬴季伸手在腰封之侧抹了一下,不由得愣神,因为看到王陵的母亲,出来的急,竟然没有带上出入地府,还有暂且能让她有些常人不及的法力的黄符,这下糟了,现在的她,就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死了还能够复活罢了。 看着已经离开主账的项王,她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抵抗,她记得阎王跟她说过,这世上的有些事,一旦定下,就是你倾尽一切,也无法改变的了。 既然一切不可阻,不可变,又何必将她徒留在这世上呢?嬴季独自待在一个狭小帐篷内,却能够从外面的人的嘴里,知道所有的事情。 汉营之中,王陵接到消息,已经是两天之后,他站在山头看着项营的方向,眼圈通红,目呲欲裂,怒吼道:“项王,我王陵今生今世,与你不共戴天!” 但是第三天,项王来使,说有大礼奉上,粗糙的棺材内,是抱着王氏遗骨的云芥,被封住嘴巴,看到王陵的时候,美目中的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了下来,眼中满满地都是惊惧和害怕,没有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不心疼。 又三天,汉营大将于营内与一代舞姬以白衣结拜,以祭其母,新婚之夜,收到信纸一张,上书:杀汝母者,汝之妻也。 七十六 新妇(拾壹) 嬴季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红色的半球巨茧中晕过去了多久,或许实际上并没有太久,只是因为痛苦太过绵长,周围太过黑暗,让人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才将这不过短短半小时的时间,拖长到了半天。 她一直都是有着某种意识的,那种在梦中一样的惊惧,还有身体上的仍然源源不断的袭来的疼痛,但是她的眼皮却怎么也都睁不开,也没有办法醒过来,也没有能力调动任何一个身体上的部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能感觉到眼皮上传来红色的光芒,红茧破开了吗,不好,芥娘还在外面,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无能为力,眉头都明显的拧到了一起。 手腕是疼的,脚腕也是疼的,明明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但是她的手腕脚腕,甚至脖子都像是真的被切断了一样,除了关节除了剧烈疼痛,她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只是她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她不老不死,只是她还记着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马面,那孩子决不能出事。 正在她手足无措,又满心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只说了简单三个字:“没事了。” 她想要去辨别这道声音是来自自己所熟知的谁的时候,脖颈处被一个冰凉的手指按了一下,她瞬间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崔珏蹲在嬴季的身边,看着后者晕过去的瞬间还紧紧皱着的眉头,脸上覆上一层冷意,伸手捡起来了她腰侧的那条丝帛,在手心摊开,上面绘着一个复杂的八卦图,中心并不是太极,而是一滴墨迹,在中心处晕染开,留下并不是特别标准的圆形黑点。 刚刚将那条丝帛收起来,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带着惊惧的女生:“果然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崔珏缓缓地站起来,面对着芥娘,冷冷地说道:“我记得你叫做云芥?过了这么多年,你竟也没能赢得过地府里养着的一个小丫头,真是可笑可悲。” “可悲?”云芥原本极好看的眼睛此时涌出来恨意和疯狂,大叫道:“我什么时候输在过这个小丫头的身上过?我是死在了王陵手上,毁在了项王手上,还败在了你的手里,你凭什么说我输给了她!” 崔珏的眼中闪过凌厉,沉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针对她?让你不被王陵所爱的不是她,让你死在新婚之夜的也不是她,让你,被分尸的更不是她,你又凭什么将这样的痛苦,发泄在她的身上?” “因为……”云芥开口,却不想竟然一时无语,她在自己的脑海中准备了无数遍的台词,用来回答嬴季问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对我”这种问题,可是嬴季没有问,但是当这个曾经就封印过她的男人这样质问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这个男人是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是这个男人冷脸的样子太过像王陵,是他质问的样子,太过严厉,她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说道:“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我怎么会落得那般田地?” “果真女子虚妄,”崔珏从怀中拿出来一只毛笔,在手上转了一圈后冷声说道:“所谓男女痴情,从来就不都是你情我愿的,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吗?他不是倾心于别人,他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你胡说!”云芥往后退了一步后说道:“他若是不喜欢我,那他为何要同意娶我,还是在一直不同意这件事的他的那个母亲刚刚死后几天的时间里!” “因为你是在那个时候,唯一跟他还有关系的女人了。”崔淡然仍然回着云芥的话,手中的毛笔却半刻不停歇地在空气中汇出来一个复杂的图案。 云芥只是茫然地往后退着,她并不是在这个时候就失了神,酝酿了千年的恨意,怎会就愿意现在善罢甘休,她太清楚她和这个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了。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她绝不可能赢得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说是鬼使,不如说更像是掌握这一切的神明,一句话,就能让世界风起云涌,毛笔一划,就能摧毁半壁江山。 看着在男人身前渐渐凝聚起来的图案,她袖子一挥,周围的血气就瞬间消散,连带着她的人影也消失在原地。 “黑无常!”崔珏叫了一声,手中毛笔先前挥动,面前的图案猛地变大几倍,向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一同消失在那个图案旁边的,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崔,崔判官?”身后响起来一个带着迷糊和惊讶的声音。 他扭过头看去,马面刚刚站起来,正一脸惊慌地看着他,一见他扭过脸,就立刻弯下腰说道:“崔判官,对不起,是我无能,辜,辜负了判官所托,我……” “行了,这件事不怪你,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崔珏摆了摆手,收起来毛笔,弯腰将嬴季抱起来,轻声说道:“回去吧。” “那,那个女鬼……”马面不解地问道,他在晕过去之前,就只看到了一个应该是一个女人的红色身影而已。 “会有人把她解决掉的。”崔珏冷声说道,低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的嬴季,微微皱了皱眉,和马面一起消失在原地。 云芥看着面前一身黑气,手中执着一把短剑的男人,抿了抿唇说道:“你当我怕了那个判官,连区区无常也会怕不成?” “区区无常?”黑无常眉毛上扬,脸上露出不屑,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种形容了,但是粗略估算一下,云芥的修为确实比他要高一些,可是他的目的可不是要打败这个女人。 “对,我倒是区区无常,但是,你也不过是区区新妇鬼罢了。”黑无常看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地面上显示出来的墨色的法阵纹路,短剑上扬起来一簇蓝色火焰,手一抖,火焰顺势被甩到了那道纹路的一处,整个法阵瞬间燃了起来。 云芥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侵蚀,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闭上眼睛,猛地发出来一声长啸,脑海中尽是王陵曾对她说过的话。 “今世我王陵身边,仅存芥娘你一人,我定然,应当娶你为妻。”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相信你?” “连你也背叛我?离间之计,离间之计何必用在你的身上,说是沛公,难道不更加有用吗?” “因为你,我的母亲死后,身体,还……于你,五马分尸尚不为过!” 六十七 新妇(拾贰) 嬴季从来没有一次受伤回来,躺过这么多天,黑无常双手环胸站在榻边看着那个依旧闭着眼睛的女子,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崔珏坐在不远处地桌前看着手里的不知道什么名册,一边拿着笔做批注一边淡淡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 黑无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她若是在,我晚上可以少一半的工作的。她真的不是偷懒所以假睡?” “那你可以打她一掌试试,”崔珏也不在意,随口说道:“不过已经入夜,你差不多又可以出去了。” 黑无常挑了挑眉,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挠着脑袋说道:“她大概还有多久可以醒来?” “再有个三五天吧。” 黑无常耸肩,显然是不太信的,都已经过去七天了,这要不是知道她不老不死,在人间葬礼都可以办掉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能受这么大的刺激。 看着黑无常走出去,崔珏放下笔,扭头看着就在身后不远处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嬴季,皱起来眉头,难得的露出来几分为难。 鬼使的身体自然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但是嬴季偏偏也和它们有所不同,非人非鬼,一时间竟然真的不知道能够怎么医治,他本以为这样的伤只要休息一下就能够恢复的,却不想这一休息就是七天。 正想着要不要把她送出去,或者找什么人来看看的时候,榻上的人身体突然颤了一下,着实吓到了他,不过看起来这应该是要醒来的痕迹吧,他挪了挪位置凑过去。 旁边快要睡着了的知木也似乎有知觉一样跳到了榻上,卧在嬴季身边,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嬴季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准确的说,是动物,就是猛地扑在她的胸前在她的脸侧鼻尖轻舔着的知木,发痒的触感让她不由侧了侧脸,勾起唇来,在下一眼,就是旁边面色如霜的崔珏。 “崔判官……”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扶住胸口的知木,慢慢坐了起来,脑海中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抬头就想说话。 崔珏已经提前一步抬手止住,冷声说道:“她死了。” 嬴季愣了一下,缓缓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以崔判官的能力,她定然是赢不了的。” “但是你没有想要她死。”崔珏微微眯起来眼睛,直接说中了嬴季的心头事。千百年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心中想的什么,他难道还能看不穿吗? 嬴季低头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崔判官,但是就算现在说这个,应该也没有用了吧,若她还活着,日后不知什么以后,又会有一番大乱。” “你知道就好。”崔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停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还想问什么?” 嬴季抬头看了崔珏一会儿,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是,真的造成了她那样的下场?”不管怎么来说,王陵对于芥娘都不该是没有感情的,怒而杀之之后,再五马分尸,怎么说,都太过狠毒了一些。 “多少有一部分吧。”崔珏扭过身整理着手上的书文,随口说道。 身后一片沉寂,他的动作顿住,停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不过就算没有你,她也还是会有其他的嫉恨目标的,只是你刚刚好出现,刚刚好在王陵心里留下了念想罢了。” “我知道了。”嬴季轻声说了句。 崔珏也没在理她,安静的只有纸张的沙沙声的房间里,嬴季怀里抱着知木,敛眉想着当年的事情,闭了闭眼睛,当年,明明有一件事自己是可以拒绝的。 项营之中,项王看着被几个士兵以刀剑胁身带到自己面前却没有丝毫恐惧之色的嬴季,眉眼中露出些许欣赏,还有一份残酷,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本王听闻今日是王陵将军的大喜之日,本王有件礼物,想让你带过去,送给他。” “大王不怕我中途跑掉?”嬴季挑眉,有些惊讶地问道。 语毕,项王看着账外走进来的士兵,皱了皱眉走了出去,他旁边的一个老者留了下来,走到嬴季的面前道:“在下看得出来,你和王陵之间是有情分的吧,若不然,也不会这么护着他,对吗?” 嬴季收起脸上的表情,眼中泛着冷意说道:“大王烹的是任何一人的尸体,我都会如那日一般。” “随便你怎么说,”老者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可知道,营中所留,并不止王陵之母和那个舞女,还有穰侯府家奴婢女过百?” “先生什么意思?” “姑娘这般聪慧,不会不明白吧?”老人笑了笑,脸上是胸有成竹的淡然。 嬴季抿了抿唇,不再废话:“我若送达则如何?” “放之。” “里面是何物?”嬴季看着手上上了锁的那个盒子问道。 “这就不用姑娘操心了。” “先生可知,惹怒了王陵,对项王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这各种利益伤损,自然,也用不着姑娘担心。” 汉营,嬴季身后的几个士兵,直送她到了汉营,看着有人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才说道:“大王惜才,不肯伤害姑娘,还请姑娘就此离开吧。” 洞房之内,王陵看着已经横尸在自己眼前的那个女子,闭了闭眼睛,冲出房间,手下的士兵端着一个盒子过来,说是项王派一个红衣女子送过来了。 他拿刀劈开了那把旧锁,里面,是一个人下半身的尸骨。 嬴季身在汉营之外,都能够听到里面发疯了一样的叫声。 她总算在路上遇到了出门的鬼使,想办法回到地府,取了东西之后,又出现在项营之内,听到的是那个老人的声音:“丢失的军防图已经在那个女子的帐营地下找到,至于那个女子,已经被斩杀,接下来我们还算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军内形势……” 身前突然传来书册掉到了地上的声音,她猛地惊醒,眨了眨眼睛,抱着知木往外走着说道:“我出去走走。” “等一下,”崔珏突然出声唤道。 “嗯?”嬴季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还有点害怕这个严厉的“上司”给自己安排什么任务来着。 崔珏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一如平时的冰冷,拧着眉说道:“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让你受苦了……” 嬴季的心情瞬间有些许的明媚,轻笑道:“不用说了,能听到崔判官这句话,也算是荣幸之至了。” 七十八 水谣(壹) 嬴季跟在黑无常的后面,来到了一家养老院,因为是黑夜,到处偏向白色的墙壁和装修,还有头顶的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他们所在的走廊看上去有些恐怖,只不过当然是吓不住他们的。 嬴季看着他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就要进去,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黑无常往后退了两步,不解地扭过头问道:“做什么?” 嬴季抿了抿唇,指了指门上面的挂着的两条白色的帘子上面写的字:浴室。 “可这是男浴室,”黑无常扯了扯嘴角,扭头看着她问道:“你莫不是身体还没有痊愈,连脑子也坏掉了?” 他真正的内心是,都是鬼了,还在乎这个?可是这个人就是在乎,也只能由她去了。 嬴季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松开了手,有些不解地问道:“八爷以前来过这里?”明明这里没有任何标识,两个人也是直接走到这里的,没见他特地看过地图什么的,怎么知道这里的男浴室的? “是啊,”黑无常满不在乎地走进去,留下来一句:“一会儿再和你说,避讳这些,就在门口等着吧。” “哦。”嬴季看着他消失,摸了摸鼻尖。有点些许地纠结,自己真的表现的很傻吗?今天上午也被崔判官骂了来着,因为把书册放乱了位置。 没过一会儿,黑无常就从门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着腰,白发苍苍的老人,腰上只围着一条浴巾,稀疏的头发像是打湿了一样,贴着额头,看上去就像是在泡澡的时候身亡了一样。 “走吧。”黑无常说道,率先向外面走去,看他的方向,是想要直接从这二楼跳下去。 嬴季转身,顺势扫了一眼脚底下,再次伸手拽住了黑无常背后的衣襟,这次用力极其的大。 黑无常一只脚都已经踩入墙壁之中,硬生生被拉得停住,无奈地问道:“又怎么了?” 刚刚回过头,瞳孔不可抑制的收缩,毫不犹豫地侧身,拽着嬴季的肩膀,快步往走廊的另一头退了几步,看着一道水柱冲到他刚刚在的位置,砸在了栏杆上,然后变成了一滩水落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着从浴室里面蔓延出来水又慢慢地收了回去,皱了皱眉,捏着嬴季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说道:“你直接提醒我一下不好吗?” “疼,”嬴季扶住自己的肩膀“嘶”了一声带着纠结说道:“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也是常人会有的反应,本身就正在跑神,一时间见到了自己没有办法理解,并且快速用语言形容出来的失误的时候,就是下意识地做出来动作,但是某些感官却是失灵的。 “我有点后悔把你带出来了,让你陪着崔判官整理文献,顺便好好休息多好。”黑无常松开手凉凉地说道。还以为带她出来自己能轻松点,怎么比平常更累了。 嬴季想到崔珏教训自己的样子,缩了缩肩膀,往黑无常身后退了两步后不好意思地说道:“别别,八爷,小的错了,下次一定……小心!” 黑无常冷哼一声,腰上的铁链不需要指挥就飞了出来,挡住了不知道地上那一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凝结成刃的水,铁链上燃起来火焰,能够看到水刃触碰到铁链时燃起来的雾气,他这才扯了扯嘴角道:“这次我看见了。” 嬴季上前拉过那个隐隐有要挣脱的样子的老人,叹了口气道:“八爷什么时候比女人还不好伺候了。” 黑无常脸黑下来,腰上的铁链又收了回来,彻底地不再说话,伸手一挥将嬴季推向了栏杆边,正好撞入一道黑色的裂缝中。 这个人,不光难伺候了,还小孩子气了。嬴季感觉到失重感的时候,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落地之后,才跟上黑无常的脚步,不解地问道:“刚刚那个,应该就是八爷去过那个地方的原因吧?” “是。” “那,难道不查一下吗?” “查。” “什么时候?” 黑无常终于站定了脚步,扭头看着嬴季,突然伸手摸了摸嬴季的额头,十分不解地问道:“你的身体是不是还会发烧啊?怎么,像一个傻子一样?” 嬴季眨了眨眼睛,愣愣地说道:“我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空,但也还,没有像一个傻子一样吧?” 黑无常收回手问道:“那我问你,以前这种闹鬼一样的事情,都是谁去查的?” 嬴季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睁大了眼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闷闷地说道:“是我。” 黑无常觉得自己几百年没有这种无力地感觉了,伸手掐了掐眉心说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麻烦八爷了。”嬴季的手依然放在脸上,想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晕过去的时间太久,脑海中出现的又一直是以前的事情,所以,有点忘了自己是谁了吧。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过一段时间,适应一下,应该就好了。 “你以为放你一个傻子出门,出了事受罪的是谁?”黑无常摆了摆手,将那个一进入地府,就再次陷入了呆滞的老人送到了门口,然后又走了过来。 嬴季倚在一根柱子上,见他过来,连忙正色说道:“关于那个,养老院,八爷知道什么?” “其实就是最近两天的事情,”黑无常一边带着她走到了外面,一边说道:“大概是三天前,有一个人,也是这个养老院的,也是同样的死法,当时我就有去查,但是在当时没有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除了那个人,在不正常的时间,死在了不正常的地点。” 有哪一个老人,会在半夜去泡澡,还淹死在里面的? “不过倒是没想到竟然又有了这样的事情。”黑无常走在一处荒野的路上,淡淡地说道。 “一模一样的死法,还跟水有关,看起来那个鬼应该是能够操控水的,”嬴季一只手扶着下巴说道:“或者那个鬼,是淹死在水里的?” “淹死在水里的鬼,然后还喜欢杀掉老人?”黑无常不能够理解地说道:“能够化成鬼,一般都是有着足够的怨气,日后是要复仇的,针对一群养老院的老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那个养老院,对他真的有着什么意义呢?”嬴季缓缓说道。 七十九 水谣(贰) 水谣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水,从山间的小河,到搬到京都时候的护城河,在到院子后面的小池塘,地方越来越狭窄,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没了水她也能活,又不在乎这一些,只是见惯了水生来的无常,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就藏了一份敬畏。 她初启蒙的时候,最早听到的就是跟水有关歌谣,那是山里的老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山间一溪水,流至帝王家,共饮溪中水,我与帝王差几许?我以赤手君用玉,我长生来君须臾……” 她倒是从没觉得那一溪水会真的流到那皇城之中,只是这歌谣不知不觉间就记了下来,名字也就起得随意了一些——常听着水边的歌谣长大的,水谣这名字也没那么糟糕。 只是她倒是真的像水一样,随意而为,至于修为,只是支撑着能够修成人形,就花了近千年的功夫,更别说是跟其他妖类比拼什么无力了,这么多年没被吃了估计都是自己运气太好了。 不过也许她天生就是在维持人形上有天赋,是不是就到一个地方生活上两三年竟然也都没有人发现过,跟那些山里面的妖怪相比,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优越感。 然而这并不是她不听那些老妖的话,出来融入人类生活的理由,越是接近,越是活得久,就越是明白人心的善变和可怕。 水谣躺在自己小河边,双脚浸泡在清凉的河水里,已进入了秋的季节,却没有一点不适,脑海中是那个皮肤枯槁,表情都凝滞起来的老头死的时候的场景,她闭着眼睛,唇角慢慢勾起来。 还没有回忆完,就听到了一个人走过来踩上草地传来的沙沙声,她猛地睁开眼睛,身前被打上一层阴影,余光能够就着还算透亮的月光和昏暗的路灯瞟到一个青绿色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缓缓坐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嬴季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身浅灰色的长裙,虽说不上是绝色,但是也是明眸皓齿,眉间还点着一抹指节长的红痕,但是细看,又似乎是疤痕,但是有一点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了,她笑了笑说道:“原来不是鬼,是妖啊?” 水谣维持着盯着嬴季的动作,将双脚从池子里拿出来,光着脚往后退了几步后说道:“你是刚刚的那个蠢女人?” 蠢女人?嬴季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摆出来怎样的表情,自己活了这么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是蠢女人。 她还没回话,身后就已经传来了某个男人抑制不住的笑声:“蠢女人,哈哈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一见面就看清了你的本质的。” 水谣看着从女子身后走出来那个一袭黑色衣衫,眉眼五官看上去颇有凌厉之气的男人,脸色更加阴沉,冷声说道:“你就是黑无常?” “是。”黑无常收了笑容,双手环胸淡淡地说道:“你是何人,又为何要杀害那些老人?” “要你们管!”水谣一跺脚,水潭中的水瞬间就像是听到了号令的大军一样,汹涌起来一层,直直地冲着两人过来,嬴季脚尖轻点,往一侧挪了几步躲开。 却不想那层水流在中间突然分为两股,各自冲着嬴季和黑无常袭了过去,嬴季还未落到地上,只能往后弯腰,说实话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柔韧度也是差到了一定地步了。 眼看着那道水流再次一分为二,一片向着她上身,另一片挡住了她落地的位置,她无奈抽出来竹笛,凌空一个扭身在两道水流中间穿过,竹笛点在地上,又半蹲地落在地上,才算听到身后水洒在地上的声音。 她站起身,发现黑无常依旧站在原地,身前是正在慢慢收回的铁链,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道自己直接躲到他的身后不就好了? 再看向之前那个女子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还泛着湿意的脚印留在草地上,表示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她去哪了?”黑无常抹了一把腰上的铁链,似乎是在擦去上面的水珠,随口问道。 “八爷都没有注意到,我怎么会知道。”嬴季皱了皱眉,实话实说。 黑无常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一句实话,他怎么就听出来了讽刺的意味呢?耸了耸肩不让自己注意到这个,他上前去问道:“那是个什么妖?” 嬴季巴眨着眼睛,有些纠结地轻声说道:“或许,是个青蛙?可我又觉得,她不是一个妖。”没带知木出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随便看透一个妖类的本体是什么的。 妖鬼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就像是人类能够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一样,鬼使能够立刻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鬼,能够立刻看出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妖物的,除了妖的同类,恐怕时间就只有一个钟馗了。 黑无常斜眼瞥了嬴季一眼,一边扭头离开,一边淡淡地吐出来三个字:“蠢女人。” 嬴季扯了扯嘴角,跟上去问道:“这么说,八爷看出来了?” “没有。”黑无常对着月光拿出来生死簿,手指在上面浅浅地滑动着,看着下一个需要他拘魂的是什么人。 嬴季再次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在意,皱着眉陷入思考之中,有些出神地问道:“可八爷不觉得她身上的鬼气,太过重了吗?” “我还以为你没有注意到呢?”这次黑无常倒是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地说道。看样子,这个女人的脑子是正在恢复中了? 嬴季语气有些严肃起来,却还是一种怔怔地感觉问道:“那她,会不会是先成妖,再成鬼,所以才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但是身上的鬼气却十分的重,并且,表现出来的实力,也和她实际上的修为并不一样。” “我觉得很有可能,不过那种鬼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了,她出现在一个养老院里面,不是太过奇怪了吗?” 就现在的中国来看,更多的妖物都隐匿在深山之中,能够参与到人类的生活中的本就是少数,更何况还是这样带着怨气成了鬼的,更是少见,因为人类能够杀死妖,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八十 水谣(叁) 地府内,嬴季有些头大地看着面前足足几人高的书柜,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有什么凭据的话,那找起来还会轻松一些,但是现在她对那个女子没有半点认识,这可要往哪里去查? 崔珏朱笔在一个名字上划下,冷冷地说道:“找书便找书,别在这里唉声叹气的。” 嬴季慢慢扭过身来,走过去问道:“近日怎么从没见到过钟天师?” “他被八仙找过去斗棋了。”崔珏随口应道。 “斗棋?”嬴季挑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过几年这个时候,他总要消失一阵子的。 崔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棘手?”虽然他知道嬴季最近状态不算好,但是能够把她难为成这个样子,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能够小看的角色。 嬴季很认真地找了找词,有些为难地组织语言:“一个,由不知道什么妖,死后,变成鬼,近日在一个养老院淹死了两个老人了。” “妖变成的鬼?”崔珏的动作停了一下,皱着眉问道:“有什么特征?” “嗯,长得挺漂亮的,能够使用水作为自己武器攻击,然后,”嬴季仔细想了想后说道:“她的眉心,有一个竖着的,大概一个拇指关节长的红色疤痕。” 崔珏扭头看了一眼,沉声问道:“你确定?” “是。” “她竟然死了吗?”崔珏的目光盯着前方,带了几分的思量。 嬴季闻言,眼睛亮了亮,在案几前跪坐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崔判官知道她?” 崔珏这才收回来目光,瞥了她一眼,重新提起笔说道:“最尽头,自下往上第五层,倒数第四本。” 嬴季还没整理好跪坐下来的衣服,就连忙起身,按照崔珏说的抽出来一本没有封皮,极薄的书册,往后翻了几页,轻轻念出来一个名字:“水谣?” 水谣给自己寻了一处小林子内的灌木,躲在后面,倚着一颗树躺下来,拍了拍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沾到泥土的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眉心处的那一道红痕隐隐传来刺痛感。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眉心处,手指所触,一片冰凉,她愣了一会儿,忽地露出来讽刺地冷笑,那里是冰凉,只是自己这鬼身,再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温度的罢了。 那个时候,还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夜色?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月色好似给世界蒙了一层薄雾,偏偏又透亮的,似乎,除了人心,没有看不透的东西。 那时候明明自己就是好好地待在河边睡个觉,不过也怪她,偏偏挑着刚刚退了皮,除了维持着人身,基本没有其他能力的时候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类的世界。 不过皇城边的小村落,也真的是有够简陋的了,现在的帝王是谁来着,她顺着这条河走过,只知道进了城,至于到没到皇帝嘴里,那就不清楚了,反正她是泡脚了。 怎也没想到自己是怎么被人阴了的,后脑勺一痛,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不知道什么府里面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周围的装潢都足够华丽,跟自己在河边随便找的一个小破庙完全不一样。 她揉了揉后脑勺,脸色阴沉,不管怎么说,这种直接一棍子打晕带走的行为都太过分了吧?而且自己,堂堂活了千年的妖,竟然能被区区人类偷袭,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群人类想让自己做什么?她正想着,一个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一进来看着水谣,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在身前交叠,行了一礼道:“手下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冒犯?”水谣捂着后脑勺,脸色又黑了一层,冷声说道:“光天化日,直接伤害强绑他人,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官家都是这样做事情的。” “这是老夫的手下太多粗鲁,只是事态紧急,不得不初次下策,还请姑娘见谅。”中年男人再次弯腰道歉。 “你们把我弄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水谣没什么耐心地说道。 “老夫想问,姑娘,是否有家人?” “什么?”水谣不得其解,歪头问道:“你是打算如果我有家人,就让他们出钱来赎我吗?” “这,非也,不过姑娘既然家中无人,”中年人停顿了一下,再次行了一礼说道:“老夫想请姑娘救我全家人的性命!” “我不是大夫。”水谣不无冷漠地说道,就算是大夫,谁会给这样子请大夫的人看病? “并非身有疾也,”中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说道:“老夫是想请姑娘,嫁到皇宫去。” “皇宫?”水谣挑眉,说起来自己这么多年虽然大大小小的地方去过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山水乡镇,皇宫这个地方,好像似乎,还真的是没有去过呢? “正是,我家姑娘……”中年男人继续说道。 却被水谣抬手打断,后者摆了摆手笑道:“这种事情,跟我商量一下不就行了?干嘛要把我敲晕带过来。”皇宫,还有一点期待呢。 “姑娘,可是认真的?”中年男人站直身子,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 “是啊,不就是替你家姑娘嫁给皇上吗?” “这可不是小事,姑娘确定不在思考一下吗?” “对我来说,这就是小事。”水谣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到了一杯茶道。她可是妖啊,区区皇宫,嫁给皇上,对她来说又不是禁锢了一生的清白的地方,她是,去那玩一圈罢了,等到什么时候逛腻了,随便找个理由假死或者怎么都可以离开的。 既然说了要帮他,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的,总不能自己直接消失了,留这个这个皇上和这个老人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结果吧? “可是皇宫,可是进得去,出不来的……”中年男人似乎还想劝。 水谣有些不屑地说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把我打晕,带过来,不就是想要做这种事情?怎么现在又拼命劝我?”进得去出不来,那是你们,又不是我。 “这……”中年男人无话可说,这个女子这样随行的态度,让他反而有些放心不下了。 “在此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水谣道。 “姑娘请讲。” “为什么是我?”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让手下去远离京城的地方找一个女子来,这样才少有人知,也,更加容易掌控……” 八十一 水谣(肆) 崔湜大概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可能是他做过最舒心的一件事。 新君登基,他又是刚刚被提为中书令,任宰相职,崔家自开门楣以来,他绝对是第一个坐到了这个位置的人,不说光宗耀祖,也算是小有成就。 此时送自己家里的姑娘至宫内也是再合适不过的,谁不知道崔家一长一次,二女皆生的玲珑剔透,明眸皓齿,就算不比沉鱼落雁,但也算是大家闺秀。 但是他这边刚刚诱请皇上下了道圣旨,那边自己的小女就跳入了池塘,悔恨和伤痛自然也是有的,可是这也不是能够拿着自己全家老小和自己的前途来抗旨的理由。 他这才让人出城去寻一个面貌较好的女子回来,人都带来了,威逼利诱,他总是有方法能够让带过来的人屈服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这么利落就答应了,怕不是早就对宫里面的生活有所仰慕。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这个人无父无母,进了宫,若是懂事,自然大家都相安无事,若是不懂事了,在宫里杀死一个女人,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当然,这也有遗憾,就是自己想着的这两个女儿能够一步步拿下后宫,恐怕是有点难了,先不说大女儿心计本就差一些,也不知随了谁一个懦弱的性子。 至于这个假次女,不暴露就已经是万幸,怎么还指望她能够为着自己的前程努力呢?除非这个女子有了值得他们谈条件的资本。不过前提也是这个女子有着走上高位的心才行。等到那时,两方也就相当于都握着了对方一条把柄。 先天元年中,宰相崔湜将其两女送入宫门,帝赏之,才色俱佳,封为才人崔氏。 水谣有些好奇地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看着忙来忙去收拾屋子的丫头,有些无聊的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娇生惯养,只是她自小就是在山林里面的,天为盖地为庐,哪里碰过这种常人生活需要的事情。 隔壁就是那个自家的姐姐了,她曾见过几面,是个温柔的人儿,但也没有足够当成是亲姐妹,她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说是送了个顺水人情,但是崔湜的人品到底怎么样,她也并不清楚。 但是当碰到这个时不时就记挂着自己,让下人送过来一些东西的姐姐时,她却觉得,至少能连累上这么好的人。 不过总算是混进来皇宫了,等过上几日,这宫里什么选秀什么的事情结束了,她再偷偷看看好了,这么大的宫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那么多人羡慕和哄抢的。 她听过不少折子,为了一个皇宫,一个位置,兄弟相争,友人互残,六亲不认,非要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才算罢休,可这再大,也终究只是一个房子罢了,真的要比外面广阔的天地还要迷人吗? 她正想着,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着粉色薄纱对襟上衫,下着大红底色裙底绣有白色玉兰花枝的齐胸襦裙的女子,面不施粉黛,却丝毫不掩饰他们身上的贵气,但正好的鹅蛋脸又让她看起来亲切了一些。 水谣连忙站起来,微微行了个礼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这些丫头,之前都是照顾小妹的,但到底是初次入宫,我怕她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以过来看看。”崔荷笑着扶了扶水谣,轻声道。 “没有不好的,我又不是娇惯的人。”水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倒不是假话,她连这样被人伺候着的日子都没有享受过,哪里谈得上好不好的。 崔荷也不再说她什么,而是转身对着几个正在收拾床铺的人说道:“这几天入夜有些凉,多铺一条褥子莫要冻姑娘了。”其实应该改口的,只是她实在狠不下心就这么忘记自家的妹妹,私底下只好先这么称呼着。 “是。”几个丫头懂事地应道。 崔荷这才拉着水谣,坐到了一边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习惯了自由的女子,只是这宫里不比别处,规矩门道实在太多,只是我也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跟你讲,但是在宫外时候的洒脱,在这宫内,可能就是一个无礼的罪名,你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水谣的心头依旧是只有一句话:我可是妖啊,虽然水平在妖中属中下等,但是就算犯了什么事情,对付区区人类,逃跑总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看着崔荷情真意切的模样,这些话终究还是只能咽下去,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的,绝对不会胡乱行事的。” 崔荷脸上露出来一丝欣慰,轻声说道:“入了宫,我这周围能够依托的,就只有你了,虽然父亲没有说过,但是我隐隐能够感觉到,崔家,还有这朝堂之上,马上就会有一场风波。” 水谣微愣,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一直身处深闺之中的女子会说出这样敏感的话来,不由得愣了愣问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崔荷苦笑,挥手将丫头都遣了出去,伸手拉过水谣的手,有些犹豫地说道:“虽然相识时日不多,但是我总觉得你不像我看到的这么简单,想来,你应该不是生于贫穷乡村人家的孩子,见识也定然不止于此。” 水谣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解释,但是我只想请姐姐相信,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会连累姐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崔荷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聪慧,应该能够理解的,当今朝堂,先帝让位,新帝登基,都与当今的太平公主脱不开关系,可是父亲他……” 水谣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算能够看得清楚,说道:“令尊,是太平公主一派的是吗?” 崔荷猛地抽回手,末了又垂下了头说道:“我怎么跟你说这些了呢,我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有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我刻意去打听,就能够知道,可是父亲的决议,又怎么是我只能够参与的。” 水谣伸手拉过崔荷清瘦的双手,放到身前握了握说道:“既然如此,姐姐早就做好了决定不是吗?” 崔荷愣了一下,咬着下唇,轻声道:“那些政事我不懂,可是李唐的江山,又怎能轻易更改,我只希望,父亲他不要做出来不明智的事情……” 八十二 水谣(伍) 崔珏倒是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想起来那些陈年旧事,他扭头看了一眼倚着书架很认真地看着手里不过几页的书册的身影,皱了皱眉,这个人看书速度好像一直都很慢。 只不过,想到当年,饶是他太久维持着严厉,也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世间有多少痴男信女,最终都不得善果,怕是没有人能够数的清楚,或许人生来就该接受这些不可满足才对。 但是总有一些人,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明知不会有任何结果,也偏要上去试一试,磕得头破血流,心里却还只装着那一个人。 水谣从来没想过,用玉碗喝自己的洗脚水的那个男人是这般的年轻,她以为那些皇帝都是长着胡子,往那把所有人都艳羡的龙椅上一坐,捋一捋胡子,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死的人。 可是自己见到的分明不是那般模样,他看上去才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清丽俊朗,仪表堂堂,刚好的裁剪的刚刚好的黑红色相间的圆领袍将他的身子勾勒的清瘦修长了一些,却又不让人觉得弱不禁风。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俯身在桌前作画,虽然看不到他画的什么,但是看他笔锋回转勾勒,点墨触纸,还有眉目中认真凝神的模样,她总觉得一定是了不起的作品。 旁边的人上前跟他说了一句,他这才缓缓勾下来最后一笔,仰脸细细地看了她们几眼后,才笑道:“你们就是崔相府中的两位小姐吧,果然姿色出众,婉约动人,百闻不如一见。” “谢陛下夸奖。”崔荷缓缓地行礼拜谢。 水谣闻言,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惶惶地学着崔荷的样子谢了谢。 李隆基看着那个有些慌张的身影,微微抿唇轻笑,然后走下来说道:“今日单独召见你们二人,别无他事,只是想要跟你二人说一件事情。” 崔荷心中一动,但还是面不作声色地道:“陛下请讲。” “朕为皇太子时,令尊曾给过不少教导,朕亦以其为长辈,你二人入宫,朕本不当委屈了你们,只是朕初登机,令尊也初为相,若是后宫提名,恐怕引起朝堂不满,朕的意思,你们懂吗?” 崔荷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俯身,轻声说道:“臣妾自入宫之后,就未曾想过能跻身向上,陛下这般言说,已经是特别照顾,臣妾姐妹二人,不敢奢求更多。” “这般最好,崔相家中的,果真不同他人。”李隆基同样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信任崔湜,可后宫和朝堂,也同样不能太过偏向于他,等到过了这些时候,朝堂持衡稳定后,再给她们一些补偿吧。 崔荷抬眼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事情的男子,没忍住出声打扰道:“如果陛下没有其他的事情……” 李隆基回过神来,去没有看向崔荷,而是将目光落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却在偷偷打量着这个殿内的场景的水谣,想了想后说道:“今日繁琐之事不多,且天气正好,陪朕走走如何?” “臣妾遵旨。” 李隆基没有让人跟着,率先走在了前面,淡淡地说道:“不必拘礼,朕都没有带着人,就当是,陪自己的朋友逛街那般吧。” “是……”崔荷缓缓地应道,却不知道李隆基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如果是想要她们两个知道,短时间内,他们是只能够呆在才人的位置,那已经做到了,又何必做出这样带着恩宠的样子,一切都是看到父亲的面子上不是吗? 略微后半步的水谣此时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抬眼有些惊奇的看着周围的场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似鸟展翅仰首,脚下水廊下分明是巨大的湖泊,却隐隐有流水之声,似是引入了活水。 恐怕每一个刚刚进来到宫内的人,都是这样的,但是恐怕,也只有她这一个,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如此明显。 她悄悄地侧了侧身字,离湖水更加近了一些,莫名的觉得,这就是自己泡了脚的水,原来皇帝不喝的啊,都是用来的看的。 “你身后一直不说话的,可是崔家的二小姐?”李隆基走到一个亭子前,停住了脚步扭头问道。 水谣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在叫自己,连忙应道:“是,我……臣妾,崔谣。” 其实刚刚得知崔家二小姐这个名字的死后,她竟然觉得这可能就是明明之中的缘分,要不然,怎么会正好是自己,还正好,跟自己的名字这么相像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完了,听说皇帝面前犯了错是要被杀的,她手里已经暗暗凝了一团气,就等着一会儿逃跑用了。 李隆基愣了一会儿,才露出来笑容,朗声道:“这宫里多久没有人这么冒失了,不过朕刚刚既然说了就当是和自己的朋友游玩,不必拘礼,自然没关系,不过以后可要注意一些,这宫里,到底还是有心人多一些啊。” 哎?水谣仰起头,手里的气力慢慢地消散,对上了那双明明是少年模样的眸子,说出的话却带着帝王家的宽容和大气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就漏了一拍,又是一个慌神,才连忙说道:“谢,陛下提醒。” “噗,”李隆基再次笑出声,摆了摆手道:“崔谣,不错的名字,上来坐会吧。” 看着崔谣跟在崔荷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不由得更是无奈,是自己太可怕了吗,还是这个女子天生做事就这么慢一步, 水谣莫名觉得自己手心出了些汗,这不应该的,她一年四季,皮肤都是凉的,夏天的时候那个兔子精拽着自己都不愿意撒手,怎么这个时候,竟然还出了汗了,她不会是接触人类太多,自己的妖性消失了吧? 她低头抿了抿唇,旁边传来玉石碰到桌上的声音,她看着面前的茶水,抬头正看到李隆基无奈的表情。 李隆基凑近了一些调笑道:“怎么,还非要朕说请你喝茶吗?” “啊,不是”她连忙摆了摆手,仰起头有些呆愣地问道:“这个水,是从哪里来的啊?” 八十三 水谣(陆) 李隆基在皇子之时虽然常去崔府,和崔湜也算是有着师徒差不多的关系,只是对于他的女儿,却能能算是听过而已,竟然不知道他的小女儿是这般有趣的一个人。 别说是崔荷,就连宫里的人都能够感觉到,自家的皇上,对于崔中书令的小女儿亲近得不得了,但是却又不传召她侍寝,只是做着政务的时候,喜欢召见她,也不做什么,就陪坐在一边。 水谣觉得这个皇上挺有意思的,应该说,挺有能力的,跟折子里那些据说只会吃喝玩乐的皇帝不一样,只是没想到,她早早就把这个皇宫逛了一遍,却怎都不想要离开。 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又生得一副好皮相,这要是在故事里,那都是人间难得机会见到的人,她每每说着,再过几日,就诈死离开,又每日一听闻到他的召见,就想着,再等上几日吧。一不留心,就相处了大半年。 她坐在一边给李隆基倒了一杯茶,这个男子似乎偏爱黑红色,不过这种端庄大气的颜色又偏偏极适合他,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侧脸,他的眼睛尤其的好看。 那双眼睛时不时地晃出来认真或者惬意的神色,在阳光下的时候,一抬一眨一回眸,都似有神光离合,让人觉得,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该是坐在这龙椅之上的,天生,就是让女子看着陷进去的。 李隆基落下最后一笔,从旁边取了一个印章,沾了朱色印泥,递到了水谣的面前说道:“你常说喜欢朕的字迹,这最后的落款,交由你可好?” 水谣愣了一下,拉了拉袖子,伸手取过来印章,轻声说道:“应该印在哪里?”她看过不少的字画,除了皇帝的,也玩过那些印章,除了皇帝的。 李隆基没想到她会问出来这样的问题,轻轻笑了笑道:“左右不过一副字,由着你喜欢。” 水谣将印章按在那篇文章的末尾,看着那朱红色似乎是称为小篆的文字,俯身仔细看了看后问道:“文人是不是都有这个东西,拍上去,就说明,这是自己的东西了?” 李隆基想了想后说道:“那也不算,万一拍在了别人的东西上呢?只能算是做一个印记吧。” “哦,”水谣扭头看着李隆基和煦的笑容,微微失了神,轻声问道:“你……陛下的每一个作品,都有这个印记吗?” “这……”李隆基稍稍思量了之后道:“大概是的吧,只是有许多随手而来的,自然就是没有了,但凡事想留下来的,应当都会印上。” 他倒是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却见水谣眨了眨眼睛,忽地仰头一笑,将她的手背抬起来对着他,笑容明媚地说道:“那我也想被留下来。” 李隆基怔在原地,窗口有初夏的风吹进来,扬起来女子耳侧的头发,丝丝缕缕在女子细腻的脸边飞扬,一双杏眸中盛满了小女子的情意,笑语盈盈的模样,仿佛天下所有的明媚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停了许久,他才握住了水谣印着印章的手,抬手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道:“好,除非生死诀别,否则,朕决不允许你离开。” 水谣日后想起来这一天,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是怎么做出来这么羞耻的事情的,再日后,那件事之后,她的内心只有无尽的后悔,明明在说书人那里听过那么多句“无情最是帝王家”,却还是将自己生生送到了火坑之中。 一个月后,崔府,崔湜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水谣,不无震惊地说道:“你,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深宫遥远,又有层层护卫,这个女子,作为后宫之人,却在夜半能够离开宫中,还潜入自己的丞相府,这实在是,难以理解。 水谣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崔湜说道:“从元氏的宫殿过来的。” “元氏?”崔湜的眼眸猛地睁大,扭过头去,平复了心情,低声说道:“那你来做什么?” 水谣的眉眼中渗出来丝丝冷意,看着崔湜问道:“我来做什么,难道崔大人不明白吗?” “本官怎么会明白你的意思?你作为陛下后宫之人,却半夜潜至本官的府中,崔才人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我不知道,”水谣微微扬起头来说道:“但我知道,试图谋杀当今皇上,是个什么罪!” 崔湜脸色由白变至紫色,指着水谣怒声道:“无凭无据,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崔大人,”水谣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难为你,更不是想要告发你,只是想要请你清楚,谋杀当今皇上,如果事发,你可有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崔湜清楚地知道,现在想要在水谣面前掩盖此时,应该是不可能的了,他盯着水谣,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冷声说道:“这些,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我当然不操心,但是,我也绝不会允许你,去伤害皇上的性命!”水谣知道此时跟这个男人已经无话可说,只好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本以为,看在陛下曾视你为师,还有姐姐的份上,纵然立场不同,至少,你还不会如此泯灭良心,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过来,本是想要劝说这个人放弃计划,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了,软的没有办法的话,那她,可能就只能来硬的了。 可是跟在李隆基这么些时候,也算是弄懂了不少朝廷的东西,当朝宰相死于家中,应该会引起朝堂骚动的吧?那该怎么办呢? 崔湜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一心只有计划败露的慌张,上前逼近了一步道:“我是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女流来说教,可是你以为,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我还会,让你轻易的离开吗?” “不让我轻易离开?”水谣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我能够拦得住我?我有办法进来,自然也有办法离开!” 崔湜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吗?如果我死了,你觉得,荷儿会怎么样,如果我死了,你觉得,陛下又会怎么样?” 八十四 水谣(柒) 水谣还没有说哈,崔湜就再次说道:“你还可以告发我,大那是你觉得,陛下会相信忠心耿耿辅佐了他近十年的我的话,还是你一个入宫不过一年的妇人的话?” 水谣愣住,脑海中出现了那个俊朗的身影,那个人,会选择相信自己吗?可是杀了这个人,姐姐一定很伤心吧,而且,她还从未杀过人。 崔湜再次向前逼近了一步,盯着水谣的眼睛说道:“就算你知道了我的计划,见招拆招,只要那个男人还坐在皇位上,就会有一个有一个的计划,你觉得,你能够全部知道吗?” 水谣无话可说,只能抿紧了唇,早知道,就和山里面那个万事通多学一些人间的规矩了,如果能够学到他的脑子就更好了,要不然明天去问问他,应该怎么办? 崔湜看着水谣有些呆愣的样子,不由得在内心道,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自己的府内的,但是终究不过是一个乡间女子,头脑果然简单,这下哪里还需要别人,就凭着自己就能够解决掉她。 但是水谣一时想不到方法,瞳孔突然收缩成扁立状,还没等崔湜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看到一抹像是黄铜的冷色,大脑就像是被大锤砸下一样,失去了意识。 水谣也没管他,任由他摔倒在地上,瞳孔才慢慢恢复成平常人的模样,看着已经晕倒过去的崔湜,坐到了凳子上,陷入了思索。 她知道近些日子李隆基的身体有些发虚,每日都有服用金箭粉所制的药羹,而崔湜和元氏的计划,就是在金箭粉中下毒,这种事情,应该如何让他避开呢? 关键皇上的饭,层层检验,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要在哪一步出现问题,这可如何拦得下来。 第二日,中书令崔湜身体抱恙,未能上朝,帝甚是挂念,亲派太医入宰相府,却未能检查出来个一二。 崔珏本是路过相府,却不想竟能从府内感觉到有妖在内,似有凶煞之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崔氏宰相府,他是有听过的,其建者崔仁师,辅佐太宗,责令宽恕,体恤他人,倒是个好官。 想了想,他第二日还是还是扮作是江湖医者进入了崔府,见到崔湜的时候,后者正坐在床边失神,他更加确定了这是由于妖物的干扰。 他微微眯眼,走上去缓缓说道:“崔大人所烦忧之事,恐怕不能常理事之,若在下没有猜错,大人近日,恐怕是遇到了不可与他人言说之事?” 不能与他人言说?崔湜愣了一下,挥手屏退了他人,眼眸微闪,这不能言说之事,一是水谣,二来,可是这谋逆大罪。希望这个人,不是话里有话才是。 崔珏没理会他,走到窗边摸了摸角落处,心下了然,扭头问道:“大人,能否说一下那女子是何模样,又做了什么事情?” 崔湜这次已经完全没有了疑虑,脸上只剩下震惊,连忙走过去问道:“先生怎么知道,那是一女子?” 崔珏捻了捻手指,淡淡地说道:“此人曾从窗过,留下的气极阴,性属寒,大人可有看到,她的眼睛有所异样?” 崔湜睁大了眼睛,完全不顾形象地来到了崔珏的身前,音量提高了两个调,震惊地问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那能烦请大人跟在下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崔湜连忙把当晚的事情说了,当然,隐去了水谣来此的原因,只说了自己晕过去的时候的异象,他只盼着这个人不要深究。 崔珏何等的睿智,光是看着崔湜的样子,就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但是崔湜不说,他当然也不会去问,他可是堂堂地府判官,想要知道这些事情,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他最终只问了一句:“那个女子,大人可知道,她现在,在哪?” “这……”崔湜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我说了,先生也不一定能够拿她奈何的,说了又有何用呢?”就算这个江湖术士再厉害,皇帝的后院,又怎么是他随意就能够出入的呢? “可大人请在下过来,难道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这个妖女不在惹是生非吗?”崔珏反问道。 “话是这么说,我只求着先生能够教个法子,能够驱逐这个妖女,让她无法再来伤害我就是了,那里想要跟一个妖物,做出太激烈的对抗呢?”崔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些就不用大人操心了,”崔珏只好换了一副面孔说道:“在下既然收了大人的钱财,自然要将事情做到底,只需要大人告诉在下,这妖女此时在哪,其余的,就交给在下就好了。” “这……”崔湜的头上冒出来汗水,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在后宫之中,乃是当朝陛下亲封受宠的崔才人。” 崔才人?崔珏微愣,这不是崔湜的女儿吗?这几日没有回地府,看来,他可能需要查一下这个崔大人的小女儿,是如何变成一个妖女的,毕竟妖物化作他人的模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崔湜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件事情交给这个江湖术士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眼下,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最好,这人能能够杀掉那个女人,这才,不耽误了自己事情啊。 崔珏还是回去翻了生死簿,算一算,这个崔谣死亡的时候,跟崔家两位姑娘进入宫中的时候相差不多,那这个崔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个已经代替他的小女儿嫁入皇家一年的女子,突然找上门来呢? 水谣已经两天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她坐在房顶上,躲在一个灯光的死角里面,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轻轻叹了口气,她曾听人说过,人妖殊途,她这般作为,已经是超过了人妖之间的界限的,但是无论如何,她就是狠不下心来直接离开。 就这一次了吧,上天啊,如果我能够护他躲过这一次危机,我已经老老实实地回到深山之中,再也不出来了,可是我要怎么办呢? 耳边有风声响动,她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那道身影,穿着一袭红衣,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感觉,墨发束气,五官棱角分明,身上散发出来的浩然正气,是自己没有在任何一人身上看到过的。 “崔谣?”她听到那个人出声问道,慢慢站了起来,眼中带着不解,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八十五 水谣(捌) 崔珏在嬴季面前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当时真的是说了一句十分,不出意外的话。 他看着那个穿着宫里面的宫女衣服的那个女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一点熟悉,那双几乎不掺杂任何尘世之间的纷争喧扰和污秽的眼睛,他只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过。 眉头微微蹙起来,他转正了身子对着水谣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水谣撇了撇嘴,脚尖轻点,走到了跟崔珏同一高度位置的地方,仰着脸不屑地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虽然你长得不像坏人,但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崔珏并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不过自己肩膀高的女子,做出并不十分介意的样子淡然地说道:“你若是不需要人帮助,也就不会半夜坐在这里了吧?” “你……”水谣被说中,伸手挠了挠耳后,末了甩手往后退了几步道:“那又怎么样,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虽然她足够天真,但是也不是对陌生人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的。 崔珏倒是没想到这个女子并不想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反倒是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了脸上,这一点倒是与嬴季一点都不一样。 他根本不需要思考,见水谣后退,便向前逼近了一步道:“凭你现在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以及,凭我现在就有资格让你离开这里。” 前一句是劝说,后一句就是威胁的实话了,放任一个妖留在人类的生活之中,这本就是不应该的,更何况这个妖在前不久还伤害过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水谣闻言,像是被戳中了痛脚,突然跳了起来,说罢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手足无措地退了回去,别过头说道:“反正我没有可以相信你的理由。”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介意这一句话,崔珏还是跳过去了这个话题,淡淡地说道:“我没有叫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这个人……”水谣抬手指着崔珏,停了一会儿,仔细想想,似乎这个人确实没有说过让自己相信他一类的话,他只是说要让自己告诉他自己的目的罢了。 崔珏可不会理会这个女子在想什么,语气带了一些漠然地说道:“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将你到这里的目的和伤害了崔府的那位大人的原因告诉我,第二,由我将你从这里带走。” “不行!”水谣想也不想地就说了出来,一边后退着一边轻声喃喃道:“不行,绝对不行,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不能离开。” 崔珏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手掌在身侧虚虚地握了一下抬起来,手掌上凝出来一个竖立在空中的八卦图案,在夜色中隐隐泛着金光的光芒。 只是一眼,水谣就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不受控制了一样,意识立刻就弱了下去,有一种自己下一刻就会睡过去一样的感觉。 她连忙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个东西,甩了甩头,不无震惊地抬头看着崔珏,再次呆呆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崔珏再次上前了一步,身上散发出来不容置疑地威严,冷声说道:“一个你如果不能够接受第一个条件,就绝对会败在我手下的人。” “你!”水谣在此后退了两步,刚刚险些直接晕过去的危机感再次浮现出来,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宣示着什么,告诉自己的他的实力毋庸置疑,自己如果不能够相信他,那就只能被他带离开这里,虽然她的修为不高,但是这一点势力之间的差距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 “你最好赶快做出来选择。”崔珏皱着眉,没什么耐心地说道。 “你,你要先向我保证一件事情。”水谣瞪着崔珏,同样没有好声地说道。 谁在这种时候,面对这么一个男人不容置疑地直接给你两个显而易见的选择让你来选,都不会心情好的吧,她敢保证自己已经是脾气很好的了,主要还是修为太低,明知道自己是打不过的。 “你说。”崔珏将手收起来,背到了后面,冷声说道。 谁要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要答应我,不能够伤害他,否则,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崔珏皱眉想了想后,缓缓地说道:“你说的,是当今的皇上,李隆基?” “对,我想要救他,这就是我的目的,当然也绝不会允许你伤害他。”没有了那个八卦图的威胁,水谣目光渐渐地坚定起来,看着崔珏说道。 “救他?”崔珏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瞬间就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那,那个崔大人,是想要怎么杀害李……皇上?” 水谣总算来了精神,连忙把自己在元氏院子里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崔珏,当然也说了,自己只知道是这样的手法,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她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崔珏将所有的事情在脑中在整理清楚之后,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快到了打更的时候了,你还是别让别人发现你一个才人,坐在屋顶上吧。”说罢就随手一挥,消失在了原地。 “哎,”水谣愣了一下,后者却已经消失了,想说的话落了半截在嘴里,只好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还没给我说怎么办呢?”说罢得不到答案,她也只好从屋顶上走了下去。 然而她却没有想过变数会来得这么快,只是第二日的中午,她再次被叫到了李隆基的殿内,只是这次与其他时候大不相同,她看着在一边立着的崔湜,还有不远处的元氏,心中用起来不好的预感。 “陛下。”她照旧行了个礼,抬头问道:“陛下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隆基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多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崔湜说道:“不是我有事情,是你的父亲,有事情找你。” “父亲?”水谣对着崔湜行了一礼,内心中暗暗说道,这个哪里是我的父亲,但是也不知道崔湜的葫芦里现在卖的是什么药,只好先小心地问道。 李隆基重装个崔湜,指了指水谣道:“崔卿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小女儿?” 八十六 水谣(玖) 水谣低着头,眼睛却不自觉的睁大,这什么意思,难道崔湜将自己的由来告诉了李隆基?可是要是说了,对崔湜自己有什么好处呢?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水谣悄悄平复了心情,抬头看着崔湜,轻声问道:“敢问,这是何意?” “何意?”崔湜冷哼一声,抬手指着水谣冷声说道:“妖女,你害我谣儿性命,还装作她的样子加入皇室,现在反倒问我是什么意思吗?” 水谣看着崔湜面不改色的样子,脸上尽是震惊之色,嘴巴张合了片刻,最终还是只憋出来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崔湜做出来一副这个这个女人已经无可救药的模样,痛心疾首地说道:“妖女,你还在这里装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 水谣眨了眨眼睛,在一瞬间认清了一件事情,在心机这种事情上,她彻底败给了这个年仅三十八岁就坐上宰相之位,自比王谢的男人。 她曾以为,这件事情是她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一旦挑破。两个人都要完蛋,但是现在看来显然她错了,这种程度的把柄,随便一个解释就能够击破。 她和崔谣是长得不一样的,随便找一个人捅破这件事就够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根本就不需要和崔谣长得一样,只要在大家的认知里,崔府的小姐崔谣,就是长她这副样子就够了。 真正的崔小姐再嫁入宫门的时候被害,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化装成那个真正的崔谣的模样的人,这真的是下的一手好棋啊,倒打一耙,不过如是。 水谣轻轻闭了闭眼睛,嘴角上泛上来一丝讽刺,抬头看着崔湜,语气陌生而冰冷地说道:“父亲大人说这话,小女真的是一点都不明白!” 就连在一边的元氏也小声地说道:“这世上,真的又能够幻化成别人的样子的妖女吗?崔大人,你可不要信口胡说啊。” 崔湜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水谣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竟然在里面看出来一分兴致盎然,不由得愣了一下,为什么,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还没来得及再次说话,就有宫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这是刚刚熬好的金箭粉,请陛下食用。” 水谣眼眸中闪过错愕,缓缓看向崔湜,后者也同样看着她,眼中隐隐有笑意,似乎在说,我就是当着你的面动手了,你又能够怎么样呢? 她的大脑快速飞转,但是却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一样,如果她能够有正常人的体温,那此时手脚也应该是冰凉的了,怎么办,她眨着眼睛,脑海中却出现了昨天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模样,她不由得暗暗苦笑,果然他不适合这样的思考,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来直往好一点。 眼看着李隆基已经接过来那个白玉瓷的小碗,那个小巧的勺子盛起来一些往嘴里送去,她再也忍不住,连忙说道:“等一下!” “嗯?”李隆基的动作停下里,有些不解地看向水谣问道:“怎么了?” 水谣深吸了一口气,看了崔湜一眼,正对上后者眼中的玩味,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陛下,相信我吗?” “这是什么话?”李隆基更加糊涂了,他现在确实是在怀疑崔谣到底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是珍惜面前的这个“崔谣”的事情吧。 水谣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沉声说道:“那,陛下,现在我无凭无据,却必须要告诉你,这个金箭粉中有毒,你会信吗?” 李隆基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将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很认真地看了看一眼后道:“你可知道,这个东西在送上来之前,都是由专人试吃过的,如果有毒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水谣还没说话,旁边的崔湜突然凉凉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妖女为什么这么觉得,但是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亲自试吃如何?” 李隆基有些不悦地说道:“崔卿,这两件事情,并没有关联吧?” 崔湜闻言,连忙行了个礼道:“陛下恕罪,是微臣逾越了。只是小女身亡,这妖女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微臣实在是,看不惯。” “崔卿一句一个妖女,可有证据?”李隆基似是突然来了兴致一样。他本就是为了安慰这个自己亲臣,才答应让水谣过来对质的,终究要讨论出一个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结果才行。 “陛下,妖女身有异能,微臣确实没有能够直接拆穿的方法,”崔湜说罢扭头看向水谣说道:“但是妖女既然有能力知道陛下的金箭粉中是有毒的,自然,也应该知道,谁是凶手才是吧?为什么,要隐瞒不说呢?” 水谣的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她是查过法律的,这样的弑君大醉,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难道崔湜就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家人的性命吗,就一点,都不在乎崔荷吗? 李隆基将目光投在水谣的身上,他早知这是一个不管什么心情都表现现在脸上的人,看她现在恨不得吃了崔湜的模样,恐怕这之中,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而这个所谓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的投毒凶手,在水谣的这么明显的情绪下,看来她认为崔湜是凶手没错了,至于为什么不说出来,应该是看在家人的份上吧,那么想通了这些,选择权就在他的手上了,究竟应该相信谁呢? “瑶儿,就算你这么瞪着,崔卿终究是朕的宰相,朕想,他绝不会是凶手的吧?”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水谣的脸上。 果不其然,后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扭头惊讶地说道:“陛下是不相信我吗?”说罢停了一会儿,突然再次抬头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他就是凶手。” 李隆基无奈地扶额,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吗?她越是这种性子,他就越愿意相信她啊。 崔湜立刻上前走了几步说道:“还请陛下莫要被这个妖女迷惑,微臣不怕被怀疑,且时至今日,唯有以身试药,方能证明微臣的清白!” 但是水谣却挡在了崔湜的面前,瞪了他一眼后,扭头看向李隆基,再次问道:“陛下,究竟愿不愿意相信我?” 八十七 水谣(拾) 崔湜伸出手指指着水谣,声音含怒地说道:“大胆妖女,自打入此门以来,对着陛下,一口一个‘我’,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还妄想蛊惑陛下?” 水谣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定定地盯着李隆基说道:“陛下到底,信不信我?” 看着她这般固执于这个问题,李隆基反而升起来几分不解,想了想后说道:“那你先告诉朕,你到底是不是崔卿真正的女儿。” “我……”水谣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若不是,那陛下是不是就要将我这个妖女,就地处决了?” 李隆基登基近两年,却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不合常理的问题,先不说这世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妖女,如果有,自己又该那这个女子怎么办呢? 妖,异者也。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妖来到自己的身边会是一件好事的,李隆基也不例外,那么一个妖的话,真的能够相信吗? 他到底是年少有为的王者,眼眸闪了闪,缓缓说道:“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相比你是不是妖,朕更想知道,如果你是,那你来到朕身边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水谣往后退了一步,扭头看了崔湜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样说道:“归根究底,陛下身边是容不下一个妖的,总归要离开的,还不如,替陛下认清眼前人。” “此话何意?”李隆基皱眉,隐隐有一丝担忧,但是却也突然明白过来,水谣的话恰恰是说明,她承认了自己是一个妖物。 他看着水谣的母昂突然觉得陌生起来,他相处了一年,甚至不乏亲近之举的人,到最终,竟然是一个妖,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有妖物呢?他坐在高位的椅子上,却觉得身子在一阵阵地发虚。 水谣抬手一挥,那个盛着金箭粉的碗,就落到了她的手上,如果之前李隆基还只是猜测,并且满心想要得到一个否认的话,那这一举动,无疑让他看了清楚,他面前的,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妖女。 他往后缩了缩,眼中尽是震惊之色,这,这怎么可能?他不自觉得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曾亲昵地拥着面前这个女子,也曾握着她的手,说着自己的心事,那个纯洁好动,总是问一些懵懂的问题的女子,现在却告诉他是一个妖? 水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声说道:“果然就算是九五之尊,天龙之子,也是会这么害怕的吗?” “你,不是朕的瑶儿?”李隆基伸手捂着心口,声音带着颤抖。他当然会害怕,他怕得要死,他怕自己宠错了人,更怕自己的性命已经不知道被勾去了多少年。 可是人啊,总是不走到最后一步,就不愿意相信自己不相信的事情的,非要验证一个彻底,找到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实才行。 水谣的手指在小碗的边缘摩擦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是啊,只不过我不叫崔谣。陛下,你可记得了,臣妾的名字,叫水谣。” 她没看到旁边的崔湜眼中露出来的期待和隐隐的担忧。 水谣?李隆基微愣,水谣,崔谣,他还没想透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字,面前的水谣就已经将那一碗金箭粉一饮而尽。 李隆基身子前倾,他终究还是在意这碗金箭粉中到底有没有毒的。 水谣本就没有打算在这之后还留在这个宫里了,李隆基给了她这么长幸福开心的时候,他能够救下来李隆基一命,互不相欠,各自安好。 如果这里面有毒,想来李隆基自己会知道怎么处理相关的人,如果没有,她也另有其他方法,还他。 但是总归现在,她不能拿着李隆基的性命做担保。顺便,就用这一件事,坚定自己离开的决心吧,何况崔湜既然已经提出来关于她的身份的问题,定然也准备好了让李隆基相信的方法,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现在果断一点。 金箭粉的味道并不算好,但是喝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却漏掉了一拍,那是动物对于危机的直觉反应。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雄黄,但是已经晚了,金箭粉的顺喉而下,路过的每一寸肠道都火辣辣的疼,仿佛生生地剥开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她的额头滚下来大滴的汗水,直接跪到了地上,侧头看向崔湜,后者似乎完全料到了这个场面,脸上只有得逞的兴奋。 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崔湜敢提出来以身试药,因为这碗粥根本就没有毒,有的,只有让她现出来本体的东西,如果今天自己没有喝了这一碗药,那么还有下一碗东西等着自己。 李隆基看着在地上扭曲着身体,脸色煞白,尽是痛苦之色的水谣,有些呆愣,这个碗里,真的有毒?但是下一瞬,他就停下来这个想法,嘴巴微微张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水谣慢慢消失了人形,取而代之在衣服内的,是一条赤色花纹的黑色小蛇。正在不断的扭动着身体,似乎依旧十分痛苦。 他双眼一黑,险些就昏了过去,伸手按住了额头,才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自己,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是在和一条蛇亲昵? 虽然想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崔湜还是露出来惊讶之色,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谁能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够看到一个女子变成是蛇的场景呢? 另一边的元氏已经大叫一声晕了过去,仅留的几个侍女,也惶恐十分,连扶起来自己娘娘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他还算反应迅速,一边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掏东西,一边说道:“妖女终于献出来原型,陛下莫慌,臣这就解决这个妖物!” 李隆基还没说话,刚刚睁开眼睛,只见着一道黑色的长带像是箭矢一般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大,往椅子的另一边靠去,双手在身前挣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陛下小心!”崔湜这样喊着,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如果可以这样不用自己动手,就能杀死这个皇帝,那他何乐而不为呢? 脖子上传来冰凉之感,李隆基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个小蛇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样子,耳边是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跳声,这下要死了,他这样想着,感受着脖颈上的刺痛。 八十八 水谣(拾壹) 红木窗突然摆了几下,有冷风涌了进来,李隆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道红色的身影,还有地上正在挣扎,却被一把匕首钉在了地上,无法挣脱,然后慢慢停止了动作的那条黑色小蛇。 “你是?”李隆基说话的声音都还是虚浮着的,却还是强撑着慢慢地坐了起来,轻声问道。 崔珏看了不远处的崔湜一眼,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行了一礼道:“在下,一介江湖术士罢了。” 李隆基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刚刚传来疼痛的地方,有些温热,能摸到两个小圆孔,他将手掌慢慢地那回道自己的面前,看着上面的鲜红色,喉结动了动,颤声问道:“朕,会死吗?” 崔珏抿了抿唇,蹲下身将那把匕首收起来,然后从怀中拿出来一个袋子,将那条小蛇装了进去,这才站起来说道:“不会。” “你……”李隆基撑着身子,想问一下他的名字,还有救了自己想要什么奖赏。 但是却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后者打断。 “陛下,”崔珏又行了一礼,扭头往外面走着,路过崔湜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请陛下日后,一定要认清眼前人。” 李隆基低头盯着手上的血迹,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等再抬起头的时候,殿内已经没有了那道红色的身影。 眼前人?他看着地面,哪个才是眼前人呢?是那个不能算是人的水谣,还是这个崔湜呢? 崔湜却是盯着崔珏消失的那个窗口,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他不明白为什么水谣没有杀死皇帝,更不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男人,要在自己的面前说那句话。 可是现在来看,是他赢了,妖女死了,自己欺君的罪名也不存在了,至于皇帝,想下毒的话,还有无数的机会。 河边,崔珏立在一片芦苇荡边,面前是潺潺的流水,右边的袖子突然动了动,他慢慢抬起手来,一条赤色纹路的黑蛇顺着他的胳膊爬了出来,缠在他的手腕上,立起来身子,面对着他。 如果仔细看的荷花,能够在它的头上看到一条红色的竖长纹路,自额心至两眼之间,隐隐泛着血红色。 崔珏看着那条蛇冲他吐了吐信子,皱了皱眉,缓缓说道:“用你千年的修为,换那个人不过半百的百毒不侵,值得吗?” 黑蛇的身子明显地僵了僵,过了一会儿,才在崔珏的手上再次绕了一圈,蛇信蹭过崔珏的指尖,然后又抬起身子,像是说了什么一样,吐了吐舌头。 崔珏半蹲下来,指尖触碰到水面,漾起来一层层波纹,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你没见过的人心的深沉太多了,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就不要轻易参与到这之中去。” 黑蛇最后看了他一眼,低头碰了碰他的大拇指指尖,然后顺着他的手指游到了水里,很快消失不见。 开元元年,宰相崔湜与太平公主及萧至忠,太子少保等人密谋,愈废皇帝,另立新帝,崔湜与宫人元氏密谋下毒,未果。 同年七月,帝欲杀萧至忠及其党派,托崔湜以心腹,湜不纳弟崔涤之劝,欺瞒皇上,最终流放南岭。 同年九月,崔湜流放之路,途径荆州,下毒之事败露,御史传令,命其自尽,时年四十三岁。 嬴季合上册子,一时间还有些没有缓过来地问道:“崔判官,最终救了这个蛇妖?” 崔珏只是停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嬴季凑过去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水谣终究不是一个恶人,为什么到了现在却……” 崔珏笔上的动作不停,随口说道:“如今千年过去,人心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嬴季没再说话,是啊,对于人来说,短短数十年,心性就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能够坚持最开始的初心的人,能有多少呢? 何况是妖,活得越久,就越是看透了苦短和薄凉的人世,心就距离深渊更近一步。 有的能够在彻底迷失之前,一把拉住,可更多的,是随着心一块跳进去黑暗,等着一个人来救赎,等不到,就永生不复。 崔珏蘸着墨的动作停了一下,嬴季立刻拿过来墨块在砚池内转了几圈,看着崔珏又继续去书写,动作才缓慢下来,幽幽然地问道:“可是那几个老人,和当时的崔湜,好像也并没有关系吧?” “我只记了那一件事,可千年间,谁会知道在她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崔珏淡然地说道。 嬴季抬头问道:“钟天师不在,那么那几个老人生前做了什么,崔判官应该知道的吧?” “一些不值得罚的小恶小错。”崔珏回答得倒是利落。 “小恶小错?”嬴季有些惊讶,停了一会儿才尽量平淡地问道:“没想到在崔判官的眼中,还有不值得罚的小恶小错。” 她可是清楚着呢,以崔珏的性子,人在世间偷一根针,在地狱都可能是炼狱一场的罚处,到底是多小的错误,才不值得他惩罚? 崔珏停下笔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道:“你是说我过分严苛?” “自然不是,”嬴季低下头不去对上崔珏的目光,很认真地磨着墨说道:“只是没有想到,会被这样原本应该是个天真的妖杀掉的人,竟然没有犯什么大的过错。” 崔珏冷哼一声,继续翻着面前的本子,记下来每一个死亡之人的惩处,还要替钟馗安排转生之处,也不再理会这个脑子还不太好使的人。 嬴季看着砚池里的墨汁差不多了,才停了手,轻声问道:“那,她到底怎么处置?”怎么说,这也算是崔珏的故人,并且妖鬼,不得转生,万一处理不好,她可受不住崔珏的处罚和冷脸。 崔珏头也没有抬,冷声说道:“按照恶鬼处置。” 嬴季眨了眨眼睛,还是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把水谣带到崔珏的面前让他处理好了,就算是封印,他动手总比自己动手要让她有底气。 嬴季正想着应该怎么去查,门外突然传来了黑无常的声音:“喂,嬴季,小鬼说那个女人又出现在养老院了。” 嬴季连忙起身,对着崔珏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跑了出去,关上门之后问道:“八爷还要一起去?” 黑无常合上手上的生死簿,懒散地说道:“你要是败在那个女人手里,再受了伤,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八十九 水谣(拾贰) 嬴季只是觉得这个小蛇妖倒真的是不按套路出牌,按照之前的杀人规律,她应该是一两天杀一个人才对,但是这一晚上还没过去一半,就再次出现在那个地方,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赢季看着照例透着一股阴森和恐怖的养老院的楼层,伸手扶上旁白的柱子,轻轻闭上了眼睛,黑无常也不打扰他,自己进了一个屋子,翻看着里面的资料。 没几次呼吸的时间,嬴季就睁开了眼睛道:“找到了。” “嗯。”黑无常随意地应声在屋内响起来。 嬴季也没理他,自顾自地选了一个方向,跃上了楼顶,又轻轻落到了地上,面前时养老院后院的林子,是和一个公园重合在一起的,说不上大,但是小径蜿蜒,不进去,怕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因为已经是晚上,除了其他的灯光月光,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如果是晚上一个人,恐怕真的没什么勇气进去。 她随意挥了挥手,林子各处幽幽地亮起来蓝色的火焰,在空气中漂浮着,时不时还换一个位置。 黑无常随后就跟了上来,在她的身后看着林子里的小路,扬了扬下巴,率先走了进去。 嬴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进去,虽然她知道水谣就在这个小林子里,但是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得而知,况且,她刚刚感觉到的,不只是水谣一个人的气息。 走进林子的一瞬间,那几簇鬼火同时更加亮了一些,离他们最近的一簇,晃了两下之后,想着林子里面飞了过去。 黑无常一只手握住身侧的短剑剑柄,脸色有些阴沉下来,跟了上去。虽然不清楚那个水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物,但是既然是妖,就有需要剿灭的理由。 走了不过半百米,眼前的景象突然就开阔起来,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场地,周围是随风飒飒作响的短竹,短竹的身前拦着一片篱笆,还有木质的长椅,除了路口,绕了这个地方一圈。 场地中间一个摆了四张石椅的圆桌,将场地分割成了一个环形。虽然相比小径要开阔不少,但是也并不算多大,如果是按照八爷的步伐,不过六七步就能够横穿的。 嬴季皱着眉看着分布在这个地方周围的几簇鬼火,轻轻挥手,一簇火焰顺着来到了她的手上,盯了那簇鬼火一会儿说道:“这里刚刚还有人在。” “嗯,”黑无常显然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尤其在这种涉及到想是战斗一样的事情的时候,他的拇指在短剑剑柄上缓缓摩擦着,沉声说道:“什么人在这里?”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应答,只是在某一瞬间,风声更大了一些。 嬴季站在黑无常身后的位置,前者腰间的铁链已经缓缓盘动起来,发出来哗啦啦的声音,右手握紧了腰间的短剑,随时等着出鞘的瞬间。 就在风声停止,常人都应该放下了防备的时候,自竹林中突然传出来破空之声,一根柱子直直地扎过来,正好与黑无常的铁链相撞。 但是削出了尖头的竹竿,并没有立刻因为受到阻碍而掉到地上,而是与黑无常的铁链胶着在了一起,一个往前,一个阻挡,两两相撞,发出来有些刺耳的声音。 在竹箭过来的的反方向,一个黑色的身影猛地袭了过来,隐隐带起来一道暗红色的光芒。 如果说嬴季最佩服谁的战斗能力和直觉的话,那么将黑无常放在第二位,恐怕还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在第一位上。 他一直停在腰侧短剑上的手终于动了动,短剑上闪过鬼火的幽蓝色,然后横在腰侧,挡住了那个扑过来的身影。 嬴季这才注意到,来人的手上,也握着一根只能算是充当箭来用的削过的竹子,正与黑无常对峙着,她皱了皱眉,还是引着身边的鬼火向着那个人攻击过去。 在月光和鬼火的照明下,能够看到那个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印着字母花纹的连帽卫衣,下身是一件牛仔裤,五官还算有棱有角,带着一些俊朗,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又要控制两边的竹竿,又要躲闪鬼火的攻击,那个人并没有僵持很久,地上就传来了竹竿落在石子路上清脆的声音,一直与黑无常对抗着的那个人,也猛地用力,借力往后退了几步。 但是面对嬴季和黑无常两人,如果还能让这个人逃走的话,那他们两个就可以被崔判官罚去十八层地狱重新修炼了。 在男人后退之后,就在一个石椅和短竹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就着月光才能看到的丝网,慢慢显现出来红色。 只有一头连在石椅上,其他全都纠缠在短竹的枝叶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规则的红色蜘蛛网一样。 后退的男子后知后觉,但是在空中往后落的惯性却已经无法停止,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摔在了那个“蛛网”之上,之后瞬间被红绳缠住了身体。 他看着迅速围上自己红绳,在之后立刻就消失在他的身体里,但是他的身体却依然寸步不能移动,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惊恐地大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黑无常看到这个场景,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将短剑收回到剑鞘之中,也不回头,随手在嬴季的头上按了一下道:“不错嘛,还没傻透。” 嬴季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八爷以前可没这么夸过我。” “那是因为你以前也没有像这两天这么傻过。”黑无常随口说道。这大概就是失去之后意识到的珍贵吧。 嬴季不再应话,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问道:“你是何人?”自己之前感觉到了气息就是这个人没错了,但是水谣去哪里了? 还没有等男子回答,黑无常就已经走了过来,盯着男子冷声说道:“唐宗烜,对吧?” “你是,什么人?”唐宗烜愣了愣,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东西,不解地问道。 “八爷知道他?”嬴季也有些惊讶地问道。 “一周前,中毒而死的人,没有找到魂灵,竟然会出现在在这里。”黑无常的脸上露出来思索之情,缓缓说道。 九十 水谣(拾叁) “唐宗烜?唐烜……唐玄宗……”嬴季轻声喃喃着,有些无奈,不是所有的转世名字都会相干的,但是名字如此有关联的,却往往都是有关系的。 这个并不是所谓的天定,权当是冥冥之间的缘分来看的。 “你说什么?”黑无常有些不解,他并不知道水谣之前经历过什么,所以听到唐玄宗的名号,还有些微愣。 “我说这个人,可能会和唐玄宗李隆基有些关系。”嬴季轻声说罢,凑到了唐宗烜的面前, “哦?”黑无常上下打量了一遍唐宗烜,很认真地说道:“我还真没从他的身上看到九五至尊的样子来。” “唐玄宗?”不光是黑无常,唐宗烜自己都愣住了,眨着眼睛问道:“怎么可能,唐玄宗都是唐朝时候的事情了,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嬴季皱了皱眉问道:“水谣在哪?” “水谣?”这次发出来疑问的是黑无常和唐宗烜两个人,一个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名字,另一个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来了讽刺的笑容。 “谁会知道那个疯女人在哪里啊?”唐宗烜抬起头瞪着嬴季不屑地说道。 嬴季眸子闪了闪,突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应该就是李隆基的转世没有错。 虽然水谣曾经受宠一时,但是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却是最终流传千古的,许爱情以美名,为玄宗说话的有,警示所谓红颜祸水,谩骂玄宗荒淫无度的也有。 只是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过崔谣这个名字,更不要提水谣,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在那之后,默契极了地忘记了这件事。 那是皇室的污点,也是李唐的污点,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承认,自己曾经为这个江山引来了妖邪之物。 更没有一个男人会承认,自己曾经“有眼无珠”竟然宠了一个女妖,越是坐在高位的越是如此。 而面前的唐宗烜呢?李隆基,至少曾经是真心宠过那个借了“崔谣”的名字的女子的,这个人内心,又可曾有过真情吗?她不知道。 事实上人的转生和前世之间并也没有太大的关联,就像是一个杯子用一生的时间盛满了一杯脏了的开水,在死了之后倒掉,用孟婆汤洗净了杯子,再把它扔到世上,至于接到的是什么水,就不完全是别人能够控制的了。 但是对于一个心理本来就有怨的人来说,应该就不是这样的了吧,哪怕知道这个杯子已经洗过了,被原来的水烫过之后,如果看到杯子里再次接了同样的水,恐怕会想要连杯子一起砸了。 “疯女人?”黑无常像是换了一个性子一样,伸手捏着下巴似乎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后说道:“可我记得,那是一个挺好看的女子啊?” “那除了好看,你还能找到其他的优点吗?”唐宗烜冷笑一声,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屑地说道:“要说好看,现在的女明星哪个不比她好看?” 黑无常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获得这么一个答案,扭头有些无奈地看向嬴季,后者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冷意说道:“我不管她是不是什么疯女人,为了你自己考虑,你还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比较好。” “我说了,我不知道。”唐宗烜随便看了她一眼,又将头别了回去说道。 “那好,”嬴季也不做多纠缠,换了个问题说道:“那你告诉我,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我现在是唯一能够把你从她的手里就出来的人。”嬴季说罢看了一眼黑无常,没改口为“唯二”。 唐宗烜突然没了声音,怔怔地看了嬴季一会儿,默默抿紧了唇,重新低下头去。 嬴季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突然伸出手,两指按在了他脖颈动脉的位置,淡然地说道:“她是不是告诉你,如果你敢不听她的,这里的伤口就会爆发,你,就会灰飞烟灭?” “你……”唐宗烜这次是彻底没了脾气,眼中只剩下来震惊,对于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女生什么都知道的震惊, 嬴季将手指收了回来,眼中突然流露出来一丝伤感,低头缓缓说道:“这还真符合你的性子呢?水谣姑娘。”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抬头看着竹林的某一处,目光淡然又坚定。 站在旁边的黑无常却是盯着嬴季,眼中带着戏谑——以前的那个老妖女好像要回来了? 唐宗烜的身体有些颤抖,想要回头去看,但是身体偏偏被全部束缚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放弃了,但是眼中却依旧有着恐惧。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说道:“你都死了,还能有多糟糕呢?怕什么?”他有一种堂堂七尺男儿的面子都被这个人丢尽了的感觉。 唐宗烜闻言,咽了口口水,终究是没再有反应。 又等了几声数的声音,赢季刚准备再次出声,或者出手试探,竹林里就再次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凝神看去,一条一米出头的赤色条纹的黑色小蛇从竹林中爬了出来,然后幻化成了女子的模样。 水谣看着嬴季,眼中带着不屑冷声说道:“蠢女人,别说得你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好吗?” 嬴季权当自己没有听到这句话,手心在身侧抬起,周围一直晃悠着的几簇鬼火立刻来到她的身前汇成了一簇更加幽蓝诡异的火焰。 看了一眼旁边忍笑的黑无常,她握住手掌,鬼火消失,这一片小天地中就只剩下月亮的幽光,嬴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你并不熟,但是我知道,一个能够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或者只是喜欢的人,做出来那种决定的女子,定然不该是一个疯女人才对。” “你知道的还挺多,”水谣不屑地撇了撇嘴,停了一会儿扬声说道:“那又怎么样,人都是会变的好吗?” “既然你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为什么还紧紧抓住过去和注定在你的生命里消失的事情不放呢?”嬴季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水谣愣了一下,明知道这个是一个歪理。她却一时间没有想到能够回答的话来。 这些在她的生命中不过只有数年,跟她的长生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她就该放下吗? 九十一 水谣(拾肆) 仇恨大约都是不理智的,但是也不是靠着理智就能够放下来仇恨的,上来就劝别人放下一切,大约也是不理智的。 嬴季一直不太清醒,但是一点也不急着打架,似乎还想跟她聊一聊的水谣,看来也不太清醒。 人都是有着虚荣心的生物,越是被人戳中了痛脚,就越是想要纠缠一个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就和反派成功前都很多话一样,急于赋予自己的行为以正确性。 嬴季看着水谣发愣的样子,也很惊讶,挑了挑眉问道:“看来水谣姑娘,今天不是来这里杀人的?” 水谣回过神来,不屑地瘪了瘪嘴道:“嘁,那群老东西,一次杀完多没意思啊。” “那半夜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水谣指了指还被困在旁边的唐宗烜冷冷地说道:“为了找这个不听话的小鬼。” “小鬼?”嬴季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道:“那还真的是抱歉了,这个小鬼,恐怕要由我们带走了。” “想带走他?先问问我到底同不同意吧!”说罢,水谣右手一招,竹林中隐隐传来了流水潺潺的声音。 “喂,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去啊?”唐宗烜挣扎着问道,但是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再下一瞬,一股水流就已经冲了进来,却没有立刻攻击过来,而是像一条大蛇一样,乖巧地缠在水谣的手边,另有不知道多长的身子还停在林子里面,能看到竹子不自然地歪斜抖动。 “恐怕同不同意,都不是水谣姑娘说的算了。”嬴季将身后的竹笛拿在手上,随意上挑了一下,唐宗烜的身体就立刻向着她飞了过来,被黑无常用铁链接住,带在了身边。 “你们要二打一?”水谣往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来警惕之意,她能感觉到,光是那个黑衣服的一个人,自己想赢恐怕都是够勉强的。 嬴季将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本来是二打二的,是水谣姑娘自己放弃了,不是吗?” 水谣扯了扯嘴角,半晌后才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女人,看上去那么蠢,嘴这么能说。” 我看上去很蠢?嬴季伸手拧了拧眉心,缓了一下才说道:“随便你怎么说了,只不过除了他要跟我们走,麻烦水谣姑娘,也跟我们走一趟比较好。” “我若是不走呢?”水谣右手抬起来,上面的水流隐隐做出来攻击之势,冷声说道。 嬴季还没说话,旁边的黑无常已经不解地问道:“怎么,不是直接灭掉吗?” 嬴季的脸色僵了僵,撇了撇嘴道:“八爷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学会怜香惜玉?” “好好好,”黑无常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你会怜香惜玉,她就交给你了,我想把这个人送回去,在我来接你之前,可别死了啊。”虽然你也不会死。 “你站住!”水谣的声音又抢在了嬴季之前,一道水流也应声而出,向着黑无常席卷而去。 嬴季往旁边躲了几步,黑无常手里擒着唐宗烜,扯了扯嘴角道:“你帮我挡一下会死啊。” 虽然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铁链在身前挡住了攻击,直接借势往后一个腾跃,一道黑色的缝隙已经在他的身后打开,正接了进去,霎那间就消失在原地。 嬴季刚刚扭过头看向水谣,一道道水流就向着她飞了过来,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做出来了最基本的反应,躲闪。 她可没有像黑无常那样能够直接形成像是盾牌一样来阻挡的武器,但是看着越来越能够掌握她的躲闪轨迹,并且越来越密集地冲击着的水流,她有些无奈起来。 就应该让八爷在这里解决她的,自己将唐宗烜送回去,这下可好,唐宗烜被带走的怒火全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一边躲闪着,顺手在腰间摸了一下,拿出来一个黄符,在手上晃了两下,燃起来火焰的黄符,直接切开来了水流,向着水谣飞了过去。 水谣没想到自己水流竟然没有抵挡得住,只好侧身想要躲闪,但是那张黄符却一分为二,准确的说,应该是本来就是两张,封住了她倒退的路。 水谣只好向上跃起,总算是躲了过去,不由得勾了勾唇不屑地说道:“照葫芦画瓢的功夫可真不错。” 可不是吗,这不是就是之前水谣攻击嬴季的手法吗。 嬴季也不遮掩,轻笑道:“见笑了。”话音刚落,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了一张黄纸幽幽然飘落。 水谣皱了皱眉,停住了继续攻向那个地方的水流,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冷声试探道:“怎么,这就怕到了躲起来吗?” 但是下一瞬,突然逼近的危机感让她的心脏都漏了一拍,扭头看了一眼身前静止的水柱,借着月光,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正在在她身后不过半步的地方,向着她伸出了拳头。 她的目光闪了闪,最近的一道水流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只手攻击了过去,却见那只拳头上突然燃起来了赤色的火焰。 但是水流已经攻击了过去,就着升腾而起的烟雾,能够看到嬴季在下一瞬就张开了手掌,然后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水谣冷眉往后看了一眼,地上躺着一张已经被打湿了的黄符,燃烧过的一半证明这是刚刚嬴季朝着她扔过来的那张。 “这种把戏还真的是,可笑。”水谣不无讽刺地说道,眼睛盯着之前落下李黄符的地方。 不出所料的,下一瞬,嬴季就已经脚踩在那张黄符上出现,脸上带着笑说道:“所以我刚刚不是说过了,见笑了?” “这个把戏没有成功,你觉得,你还能再躲过去多少次?”水谣说着,手上的水流再次凝聚起来,在她的手边缓缓流动起来。 “几次?”嬴季眼中流过来狡黠的笑容,轻松地说道:“我觉得,一次都不用。” “哦,你这是自信,还是放弃挣……”水谣的话说到一遍,就突然停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哗啦啦地声音不断地响起来,水谣不可置信地站在中间,看着原本漂浮在空中的水流一点点地落下来,像是泼了一盆盆的水一样。 “这……”她重新抬起来手掌,但是那些水却在也没有要汇聚起来的意思。 九十二 水谣(拾伍) 看着已经被浸湿了的地面,水谣的脸色越来越黑,咬着牙瞪向嬴季问道:“你做了什么?” “只是放了一点东西,”嬴季摊开手心,有些遗憾地说道:“不过果然雄黄对于已经变成了鬼的蛇妖是不起作用的啊。” 水谣想起来刚刚在水流里面燃烧起来的火焰,握紧了双拳,刚想说话,旁边再次传来了破空的声音,她连忙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向一侧跳出去,躲过了突然袭来的铁链。 刚刚落到地上,水谣就指着在黑暗中缓缓现出来身子的黑无常不忿地说道:“你这个人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哎。” “我不是人,是鬼。”黑无常看了她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向嬴季走过来,在她身边几步的地方站定看了看地面上的水,挑了挑眉说道:“不错嘛,我都做好把你的尸体带回去的准备了。” “我的尸体就不劳烦八爷了,我自己能带回去。”嬴季懒懒地说着,目光看向水谣,轻声说道:“你确定,还要我们用蛮力将你带回去吗?” “也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么本事了。”水谣说着,脚尖点地,就往空中跃去,似乎打算逃离。 “哎!”嬴季只来得及发出来一个音节,就看到水谣的身子在空中停住不动,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能中一样的招式,你们还真是……这,有缘啊。” 水谣看着自己身上的红绳慢慢消失,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向着嬴季的方向落去,眼中充满了愤懑,怒声说道:“你,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就不重要了,”嬴季歪了歪头说道:“抱歉了,我只负责将你带回去,至于如何处理,那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了。” “你,要把我带到哪?”水谣奋力挣扎着问道。 “当然是地府,”嬴季想了想后补充道:“不过面对那位大人的时候,还不要太嚣张了,万一他让你众生轮回在十八层地狱中间,可就不得了了。” “那位大人?”水谣有些好奇,但是依然在全力拒绝离开,当然,这也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这就结束了?”黑无常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以为还要纠缠一会儿呢。 “是啊,结束了,八爷可以继续今天晚上的工作了。”嬴季好声劝道,毕竟让黑无常白跑了一趟,还有点小愧疚。 “哦,是吗,那就不用了,事情已经交给马面了,我可以回去休息了。”黑无常转过身,身后挥开了一道裂缝。 “……” 赢季想了想马面那个胆小瘦弱的小鬼在黑无常面前屈服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了白无常,这些孩子受苦了。 然而她在崔珏面前,也没比马面在黑无常面前胆大多少,拉着水谣,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敲门,里面就传出来崔珏毫无起伏的声音:“进来吧。” 水谣还在想着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就见到嬴季已经伸手推开门,脸上还有些……羞涩? 如果嬴季知道她是这么想着的,一定会解释,这不是羞涩,这是尴尬。 毕竟崔珏是让她自己解决的,结果她不但没解决,还把人带到了崔珏的面前,带到了在钟馗被汉钟离拽走之后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休息过的崔珏面前。 果不其然,崔珏在抬头看到她带进来的人之后,脸上流露出来一丝冷色,手上的毛笔只是顿了一下,就立刻又动了起来。 嬴季叹了口气,放开了水谣凑了上去,跪坐在崔珏的身边,老老实实地拿起来墨块轻轻研磨起来。 水谣抬眼看着那个脸庞冷峻的男人,不由得怔在原地,嘴唇上下触碰,半晌才说出来一个:“是你?” 崔珏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扭头看向嬴季,后者头也不抬地在研墨,只好停了笔,冷声说道:“是我。” “也许我应该叫你救命恩人?只不过没想到,你竟然是地府里面的人。”水谣不无惊讶地说道,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地府里竟然不都是那种丑陋的鬼怪。 “是又如何,”崔珏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甚至更加冷酷了一些说道:“我从来没救过会去残害他人性命的人。” “残害他人性命?”水谣冷哼了一声道:“你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古板。本来就是半截身子,不对,估计大部分身子都埋了土里的人老东西,算什么残害他人性命?” 嬴季默默地同意了这个说法,崔珏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对着外面直接说道:“来人,把她带去忘川河锁住,等候发落。” “喂,你什么意思?”水谣看着已经走进来的两个面无表情的小鬼,挣扎着想要逃离,怒声说道:“这天下有多少人的手上没有沾人命,我救的人你们就看不到了吗?” 崔珏微微眯起来眼睛说道:“就是因为你还救过人,所以才没有立刻定罪,或者你可以去那些恶人所在的地方看一下?” “你,就算重来一遍,我也不会后悔杀了那几个人,反正他们活着也只会给别人制造麻烦而已。”水谣索性自暴自弃,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 待到水谣出去之后,嬴季才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忘川河?” 崔珏没回答,扭头看着她冷冷地问道:“为什么带过来?” 嬴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崔判官真的觉得我一个人能处理好这种事情?” “你难道是第一次做吗?”崔珏拿起笔一边继续写着,一边问道。 “可能,最近还是有些虚弱吧,”嬴季一边缓缓地磨动着手里的墨块,一边说道:“总觉得,人一生的善恶交加相抵,算不出来一个准确的结果。”更何况水谣活了千年,期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都能够一一算清楚吗? 崔珏的笔顿了一下,沉声说道:“这本身就是算不出来的。” 嬴季有些微愣,不解地问道:“那既然算不出来,又怎么能够安排一个人的赏罚惩处呢?” 崔珏难得的叹了口气,像是一个老师一样循循说道:“其心若正,纵然走过弯路,不需要我们,世界也会给他一个人情公正,其心若邪,就算逃过了世界的法律,黄土一杯之后,就是地府存在的意义。” 九十三 水谣(拾陆) 嬴季磨墨的手没有停顿,只是低着头说道:“可世界从不是公平的啊,古往今来遭到诬蔑诛心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可没人给他们一个公正。” 崔珏不可置否,反问道:“既然古往今来的受到诬蔑的人那么多,你难道想要全部改变吗?” 嬴季微愣,这句话,和她之前告诉过水谣的不是很像吗? 既然活了那么久,为什么要抓着几个人的过错不放,既然有那么多不公正,又怎么能够全部改变,可是第一句是歪理,第二句,难道就不是了吗? 活得久并不是可以让人欺负的理由,错的多,也不是不需要改正的理由。人在世的时候做了善事,却不得好死,处处作恶,却得了善终,这难道就是通过地府和轮回能够弥补的吗? 她想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那一切因果报复,如果不是在人活着的时候解决的,还有意义的吗?” “没有意义。”让她惊讶的是,崔珏回答得十分利落:“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世界上的荣誉也好,污蔑也罢,全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了。” “那名留青史,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崔珏难得很有耐心地跟她讨论这些,扭头看着她问道:“名留青史能给一个死人带来什么?” “……”不会有任何东西,不管是名利还是富贵,或者谩骂,都没有任何东西是直接施压在那个人身上的。 崔珏继续说道,语气有些冷冽起来:“名留青史,对于已经死去的那个人来说,什么也没有,死后追加的荣誉,拨乱,平反,都只是还活着的人一个心安罢了。但是记住一个英雄,或者铭记一个敌人,那都是活着的人应该做的。” 所有的东西都是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的,然而又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觉悟,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不公正和优劣组成的。 嬴季重新低下头去问道:“那水谣姑娘呢?她救过人,也杀过人,她从来没有被人铭记,那她,应该有怎样的结果,才算是公正的呢?” “她本身就已经是不可转生的了,那就留在地府,接受完处罚,再看情况安排去处。”崔珏说罢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她一直不知道错误……” 见崔珏停住,嬴季歪头问道:“崔判官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那几位老人吗?” “不好奇。”崔珏冷声说道。 “可是崔判官把她安排在忘川河,而不是立刻送去处罚,难道不是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苦衷吗?”嬴季这样说着,眉眼微微弯了起来,继续说道:“毕竟是自己救过的人,应该,不是毫不在意的吧?” 崔珏拧了拧眉头,毛笔伸向砚台中,蘸满了墨上挑时,笔尖划过了嬴季的手指,抹上去重重的一笔,一边去写着东西一边说道:“既然这么关心,你干脆跟她一起去受处好了。” “崔判官,这墨可是洗不掉的啊……”嬴季扯过一个丝绢,随意擦了擦手指上的墨迹,却发现只会把它的面积擦得更大,无奈地暂时放弃了,又不死心地道:“可崔判官做事,不是向来讲究一丝不苟吗,真的不要查清楚原由……” 她的一个“吗”字还没说出来,崔珏已经抬头看着她冷声说道:“出去。” 嬴季眨了眨眼,轻轻一笑,将墨块放了下来行了一礼道:“是。” 见着嬴季关门出去,崔珏才将手里的笔放下来,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其事嬴季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人非木石,谁能无心。 自己当初会去救水谣,不正是觉得的她深处深宫之中,但心底却依然是一片纯净的吗?可是他刚刚看到的,虽然依旧是哪儿嬉笑的模样,却早已不复当时的善良,而只是将人命视若无物的女妖鬼罢了。 人都是会变的没错,但是他又的确想不明白,什么事情,能让那个女子如此无视那些老人的性命。 忘川河边,一个由泥土堆砌起来,并不紧密的插着几根铁棒的牢笼内,水谣坐在地上百般无赖地透过缝隙去看孟婆面前排起来的长队,各种各样的人都有,等候着一碗汤解放自己。 她不禁在心里想着,自己喝下那一碗汤会怎样呢?忘掉一切吗?可是自己早就已经放弃了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了不是吗? 她习惯性一样伸手碰了碰眉心的那一道伤疤,那是这个世界给她的第一道伤痕,哪怕是为了救她,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崔湜当时的怀里到底装了什么。 耳朵贴在墙上,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渐近的脚步声,她勾头向外看去,正瞟到刚刚把自己带进这个阴郁地地方的那个女子,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嬴季一边试图擦去自己手上的墨迹,一边向着那个笼子走过去,在距离还有一步的时候,学着水谣的样子坐了下来,笑着问道:“我猜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做什么的了吧?” “我没兴趣知道。”水谣撇嘴扭过头去。 嬴季笑容不改,轻声说道:“崔判官说你很爱斗嘴,看起来真的是这样的呢。” “你叫他崔判官?他是做什么的?”水谣挑眉,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向嬴季问道。 “你想知道?”嬴季倚到了栏杆上问道:“不如我们交换问题?” “嘁,那就不用了。”水谣不屑地仰头说道。 嬴季只觉得不解,不由得问道:“人在性格变化的时候,往往行为动作也会发生改变,可是你却不一样,从一个只想救自己喜欢的人的女子,变到杀人不眨眼,甚至以杀人为乐,表面上的性格,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变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变,”水谣反问道:“如果不是你那个什么崔判官,我在几千年前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在长生不老的妖眼里,人命都是须臾即逝,不值得一提的,不是吗?” 嬴季轻笑道:“我也长生不老啊,可是有个人曾经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不管看过多少生死,都不能轻视任何一条生命。” “你也长生不老?”水谣起了兴致,微微坐直了问道:“那如果有人害了你,你要怎么做?” 九十四 水谣(拾柒) 嬴季的眸子微微暗下来,轻声问道:“我不老,不死,不灭,那怎么,才算是伤害我了呢?” “这……”水谣哑口无言,谁说不是呢,想了好大一一会儿,她才说道:“难道没有人,让你觉得痛苦?伤害你喜欢的人,一类的……” 嬴季想了一会儿,突然眨了眨眼问道:“这可不是我要回答的问题,我是来问话的。” 出奇的,水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问吧。”反正她现在也被困在这个地方了,继续杀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唐宗烜,恐怕也快要去转世了,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执着的呢? “水谣姑娘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嬴季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问道:“或者说,水谣姑娘,根本就是在等着一个人,来阻止你吧?” 水谣低头看着地面,默然无语,她没有能够反驳的话,她只是想要逞一把孤勇,学一下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客,为自己换一个心安罢了。 可是她一点都不心安,她强迫自己去享受杀人的快感,强迫自己去接受自己就该是这么一个复仇的人,可是她终究不是。 嬴季想了想,继续问道:“水谣姑娘护了唐玄宗一世百毒不侵,为什么唐宗烜,却是中毒而亡?一开始也并不是住在这里,但是却来到了养老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和那些老人结仇?” “你想知道的还挺多?”水谣戏谑道。 嬴季轻轻咳了一声,笑道:“毕竟知道的越多,越方便在崔判官面前为你开脱不是吗?” “开脱?”水谣看向嬴季笑了笑:“杀人就是杀人,我可不觉得,你能在那个人面前为我开脱什么罪名。” “嗯,那倒也是。”嬴季想想崔判官说一不二的性子,有点想念钟馗,因为也只有钟馗敢跟崔珏争上一二了,而且,钟馗要比崔珏好说话的多。 “喂,你这样我还能不能告诉你实情了?”水谣有些无语,感觉自己面前的女人好像还是一样的蠢,不光是个笑面虎,还是个怂包。 “可以,为什么不行?”嬴季轻笑着说道:“也许我忘了告诉你,崔判官一开始可是说让我自己解决你的,我当然要尽职尽责一点。” “你?”水谣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道:“你的崔判官有点过分相信你的能力了。”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嬴季问道,暗暗在心里说了一句:我也觉得。 水谣扭头盯了她半晌,突然一笑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嬴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自杀的。”水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仰着脸笑嘻嘻的,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嬴季有些微愣,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知道妖死之后没有办法转生?” “我开始觉得你有一点聪明了。” “那我再猜猜,”嬴季歪头,摩擦着手上带着墨痕的地方,缓缓说道:“你是为了找到唐宗烜的魂魄,不让他离开人世是吗?因为你想,帮他报仇?” 水谣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这不是不蠢吗?” 我本来就不蠢,是姑娘您一直在说我蠢好吗?嬴季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我还好奇一件事。” “什么?” “李隆基在你的庇护下,百毒不侵,可是唐宗烜却是中毒而死的,这其中……”嬴季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有什么关系。 “有文化没有?”水谣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叫中毒,你们地府都不与时俱进的吗?哦,也是,到现在还连电都没有,是有够落伍的了。” “嗯?”嬴季一脸迷茫,中毒死亡,这是八爷之前说的啊,怎么就落伍了。 “他不是中毒,是过敏,过敏,懂不懂?”水谣叹了口气说道:“我收回刚刚说你聪明了的话。” “过敏?”嬴季眨了眨眼睛,她是知道这种症状的,轻则身体不适,重则危及性命,但是落伍没文化的明明是八爷啊,自己真是招惹了这个姑奶奶了。 “是。”水谣撇了撇嘴,慵懒地说道:“他是那个养老院的志愿者,时不时就去帮帮忙。” 嬴季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水谣讲来龙去脉。 “我只是在那个小池子里面借住的,也没想到会在那个地方遇到他,一开始我甚至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转世,只是偶尔看到,觉得他总给我一种熟悉感。” “后来,无意间突然想起来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觉得熟悉,本来在想要不要什么时间,尝试着和他认识一下。” “你不知道,他真的是很容易让人着迷的人,又帅,又温柔,笑着的时候让你觉得全世界都在阳光下的小湖泊里面,金灿灿的,发着光,怎么都移不开眼神。” “对了,他对虾过敏,任何虾类都不能吃,那些老人又偏偏觉得虾是好东西,是能够补身子的,在一周前的一天,他过去了养老院,那些老人给他做了饭。” “真是有够无知的,为了不浪费不知道谁送过来的虾,他们把虾肉多烂,煮到了锅里,让他带走了一份,后果你就知道咯,他死了。” “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因为那些人的无知和愚蠢,才害死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所以我要找到他,告诉他真相,带着他去复仇。” 嬴季看着水谣漫不经心地讲完整个故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佩服这个女子,当然不是佩服她杀人,而是佩服她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不在乎付出任何东西。 想救自己喜欢的人,就毫不犹豫地送上了千年的修为,想要为自己自己喜欢的人抱不平,就笑嘻嘻地放弃了自己生命。 或者,也可以说是羡慕,毕竟如果有着牵挂的话,是断断做不到这样的。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嬴季扭头看去,只见崔珏冷着脸一步步走过来,她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微微行了一礼,好奇地问道:“崔判官怎么来这里了?” “我不来,用不用再给你们温一壶酒,让你们好好聊聊啊?”崔珏没好气地说道。 嬴季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只听到崔珏对着水谣说道:“判枉死地狱十年,地府择职服役,无尽期。” 九十五 白无常(壹) 自从之前在忘忧台跪了三天三夜,又在床上一声不吭,谢绝见客地休息了三天,算下来。嬴季已经半个月没跟崔珏说过话了。 判官大人偏偏又不是多话的人,若是嬴季不主动开口,恐怕这种僵硬的关系再维持多长时间都不是问题。 至于谁先道歉,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嬴季,但是至于她能坚持多少天,这谁知道呢,小鬼们盼着钟天师能够赶快回来解决这件事情。 你说黑无常?黑无常忙着呢。 本个月前,主殿,嬴季几乎凑到了崔珏的面前,这大概是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敢如此勇猛或者不知礼数地以这样的态度面对崔珏。 还留有着墨迹的手在桌子上握成拳,带着怒气说道:“都已经千百年了,还不够吗?” “定罪为生生世世,千百年又如何?” 崔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声说道。 “生生世世?”嬴季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说道:“不过十年之罪,为何一定要用生生世世来偿还?” “十年改命大罪,难道不值得责罚吗?”崔珏抬眼看着她问道。 嬴季缓缓后退,深吸一口气问道:“在崔判官看来,这十年的罪名,哪怕经历了无数次炼狱,哪怕偿还了千百次,都不够吗?” “罪名已定,断无更改的可能。”崔珏说罢,不再看她,低头翻开桌上的文本。 “更改?”嬴季愣了一会儿,压着声音缓缓说道:“命都可以改,那罪名为何不行?” 崔珏拿笔的手停住,抬头看向嬴季,半晌后声音冷冽地说道:“来人,将嬴季带去忘忧台,罚跪一天,死其过错。” 嬴季闻言,慢慢站直了身子,咬牙说道:“崔判官当真铁石心肠。” “两天。”崔珏吐出来的话没有一点情感。 嬴季的手猛地收紧,发出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猛地扭头离开,甩开了要上来擒住她的小鬼,自己一步步向着外面走去。 崔珏看着缓缓关上的门,眉眼中闪过淡淡的无奈,然后低下头去,重新拿起笔,终究还是没能够继续下去,将笔随意地放到了一边,倚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嬴季跪在忘忧台冰冷的地面上,身子挺得笔直,看着不远处排在孟婆面前取汤的人,眸子暗了暗。 她竟然前些天才明白过来,白无常最近为什么这么喜欢陪着孟婆,在奈何桥上溜达,或者什么也不干,就站在奈何桥头,整顿着纪律,偶尔回头,看看那个姑娘。 孟姑娘给一个鬼盛过一碗汤后,扭头看了看那个执拗地跪在忘忧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袭红裙的身影,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黑无常顺手提溜着一个想要逃跑的小鬼,扔到了队伍里,一个腾跃来到了忘忧台上,站到了嬴季身边,看着那个固执地身影,有些无奈:“我一个没看住,你就去找了崔判官了?” 嬴季闻言,抿了抿唇,没有抬头,有些淡漠地问道:“八爷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黑无常闻言,眉目微冷地说道:“我没觉得是你错了,只是你不该去这样做。” “八爷什么意思?”嬴季扭头不解地问道。 “你这么做只是无用功罢了。”黑无常扭头看着外面的长队,轻声说道:“这种罪罚,是不会更改的。” “那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七爷就这么离开吗?”嬴季不可置信地问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难道还不能适应?”黑无常低头看着她问道。 “就是因为不是第一次了,我才越觉得这根本就不公平啊。”嬴季扭头说着,声音突然慢慢弱了下来。 黑无常了然地扭头看去,在孟婆前的长队中捕捉到那一身白衣的身影,旁边还有几个束缚着他的小妖。 白无常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脏污,很多地方都渗着血,甚至比别人更苍白的脸上,都有几道伤口,红色的血迹在脸上十分的刺眼。 “要跟他打个招呼吗?”黑无常问道,眼睛依然盯着白无常。 嬴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有些落寞地说道:“不了。” 黑无常扭头,皱了皱眉,在嬴季的头上揉了一把说道:“反正他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回来了,就还是要走的不是吗?”嬴季没去管自己被弄乱了的发型,轻声说道:“无常,炼狱,转生,死亡,只要这个刑罚不取消,七爷就要一直在这样的痛苦中轮回,都已经千百年了,还不够吗?” 黑无常无话可说,他何尝不厌恶这个无尽头的责罚,他何尝不想要救回来自己的兄弟。可是他太理性太清楚,他没有办法能够帮到白无常。 嬴季终究还是扭头看向白无常所在的位置,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这里看过来,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温柔平和的模样一如往常。 嬴季从来没觉得有哪一刻自己是如此的脆弱,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无常,看着他终于排到了孟婆的面前。 孟婆惯性地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时将碗收了回去,有些惊讶地问道:“七爷?为什么……” 白无常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眉眼中却尽是温柔之色,伸手端过来那碗孟婆汤,又扭头看了看黑无常二人,才面对着孟婆,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七爷!”嬴季浅浅地叫出声来,就想要阻止住白无常的动作,却被黑无常按在了原地。 下一瞬,白无常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神色,看上去就像一个傀儡一般,而孟婆,看向白无常的目光中也没有了任何感情,那种她面对所有过桥的人都不曾变过的目光,淡漠地送白无常离开。 嬴季依然跪在地上,肩膀被黑无常按住,没办法上前,半晌后,缓缓恢复了之前跪着的姿势,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道:“其实我活下来,什么也改变不了是吗?” 黑无常无言,放在她肩上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然后讽刺一笑道:“谁不是呢?” “可我还是不甘心……”嬴季眨了眨眼睛,眸子里的情绪有些说不清,疲惫地低下头,咬牙说道:“是我贪图的太多了吗?” 九十六 白无常(贰) “不是,”黑无常低头看着她,缓缓说道:“只是有些事情,你总要习惯才行。” 见嬴季低头没有说话,黑无常伸手将她的头发随意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向外面走去,直接从台上跳了下去离开。 没有了白无常,他的任务可是直接加重了一倍,要一阵子时间才能和其他人调和好。 嬴季继续跪在地上,有些迷茫起来,她最近好像过于伤春悲秋了。 白无常已经离开了,她看着那个依然还在忙碌的女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的放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就像是那种毕业了,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的感觉。 说实话,这种心情一点并不难体会,只是嬴季相比起来,多了一份无用功,一份,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现实的徒劳罢了。 相比起来离散和失去,那种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改变的无力感,同样让她觉得难受。 身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她扭头看去,崔珏正站在忘忧台边,看着孟婆的动作,眉目微冷。 “崔判官是来监督我,有没有好好接受惩罚的吗?”嬴季说话带了些讽刺,她以前大概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崔珏扭过头看向嬴季,皱了皱眉说道:“我还没有那个时间。” “那这忘忧台,还有什么是能够吸引崔判官的吗?” “嬴季,”崔珏在她的旁边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觉得,这些都是我的错是吗?” 嬴季抬头,有些惊讶,她没想过崔珏有一天会用这样的姿态跟她说话,一时间有些微愣,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没指望着嬴季能够回答什么,崔珏继续说道:“白无常所为之事,乃是天道所不能忍,责罚,也并非我拟定,你觉得,我就有资格更改了吗?” “可是地府刑罚,不都是崔判官负责的吗?”嬴季更加不解地问道。 “你了解方面的来龙去脉吗?”崔珏问道。 嬴季顿了顿,老老实实地说道:“大概。” “那你又是凭的什么来我年前叫嚣,让我饶了白无常?” “我……”嬴季有些为难地整理语言过了一会才说道:“就算不完全知道,可我至少清楚,这种处罚对于七爷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就可以改变的!”崔珏皱着眉站起身来,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说这些了。 “所以因为所谓的公平不可以被质疑,干脆就拒绝我的请求对吗?”嬴季心气再次起来,仰着头问道,有些咄咄逼人。 崔珏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能立刻反驳,站起来身子停了一会儿,才说道:“罚你,是你竟然起了更改天命之心,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起来吧。” 忘忧台上彻彻底底地只剩下来嬴季一个人,耳边是忘川河的流水声,还有孟姑娘将孟婆汤倒进了碗里,递给面前的人的声音,她感受着逐渐冰冷和僵硬的双腿,闭了闭眼睛。 她就是想不明白啊,白无常所犯的错误,和他所接受的惩罚,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就像是在人类世界中,偷了一块钱,却被判了死刑一样。 还有崔珏那些不清不楚的话,当年的事情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判刑的来龙去脉,却不是她能够了解的,只知道结果一出来,白无常就第一次喝了孟婆汤,在这之前,还走过了炼狱刀山。 她以为,就这样,就结束了,可是不是的,等到白无常回来,还不到百年,他就又去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嬴季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去找了钟天师询问,这才得知,白无常的刑期,是生生世世,或者换一个词——永远。 第一天,她想不明白,她就是想要改掉白无常的罪名,古往今来借着生死簿修改了自己寿命的人不在少数,为什么他们可以,她嬴季想要犯险一试就不行。 第一天想不明白的事情,第二天也想不明白,因为她的脑袋已经混沌了。死过?不存在的,她只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挽回白无常的办法,哪怕这次已经赶不上了,下次也还可以阻止。 第三天,她还是觉得找到那个本子可能还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虽然鬼的身体素质总是很好的,可是毕竟嬴季还算不得真正的鬼,她的身体终究还是有一个极限的。 况且距离她上次受伤醒过来,也只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身体和大脑还都有点吃不住,地府里面没有日月,谁知道她是什么时间晕过去的。 只不过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从床上坐起来,她扭头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几份人间的小吃,莫名的觉得有些疲惫。 还有一些歉意,似乎,是让别人担心了,因为自己的多愁善感一类的。 她刚刚坐起来,倚着墙壁,脑子放空地看着门口,却正好见那个小破门晃了晃。 她眨了眨眼睛,马面有些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一抬头看到她,有些惊讶:“嬴季姑娘你醒了啊!太好了。” “你怎么过来了?”嬴季看他的样子,心情有些明朗起来。 马面摇了摇手上的东西,那是一袋红豆饼,笑嘻嘻地说道:“范八爷说你喜欢吃这个,让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你。”嬴季走下床来到了桌边拿过来那袋红豆饼,从里面拿出来一块问道:“要尝一尝吗?” 马面连忙别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范八爷说了,是给病人的,不准偷吃。” “噗,”嬴季被他逗笑,无奈地说道:“什么病人,再说了,在我面前,怎么算是偷吃?” “真的吗?”马面扭过头来,有些怯怯地问道。 “当然。”嬴季将那一块递到他的嘴边笑道。 马面张口咬住,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嬴季姑娘,你为什么要在忘忧台上跪到晕倒啊?” 嬴季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没做出来回答,马面已经继续说道:“要是谢七爷还在就好了,他可比我们会照顾人多了,有他在,姑娘一定不会晕过去这么久的!” 谢七爷啊,嬴季眨了眨眼睛,伸手又递过去一块红豆饼道:“没关系,我这不也好了嘛,谢七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九十七 白无常(叁) 是很快了,不过十年而已,对于长生不死的他们来说,十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千年之间,风云变幻,时代更迭,相比之下,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无常以往也总是这么觉得的,十年,对于他们来说到底算什么呢?他们看过了无数个十年,有时候平淡,有时候乱世。 人说乱世出英雄,可总有人在乱世生不逢时,也总有人在乱世含冤而死,林修就是如此。 他从来未曾想过,有一天世道会变成如此模样,更想不到自己回亲眼见证这些,乱世之中的好官,要有多难当。 林修坐在马车上,旁边是一大摞一大摞的书本,用蓝布绳条系在一起,若是堆起来,恐怕要有半人高,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要看的,在书本的对面,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倚着马车车厢的墙壁,时不时地合上眼睛犯困。 没走出去几步,马车就传来一阵颠簸,书生立刻睁开眼睛,然后再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林修看着好友的模样,有些无奈,一路上本就无聊,马车颠簸,看不了书,现在又没有人能陪自己说话,可他偏偏又不困,实在有些荒度。 正想着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的好友提起来兴致的时候,马车再次颠簸,与其他不同的是,这次马车直接停到了原地,车厢也一直维持着歪斜的样子,几次晃荡,也没能起来。 突然换了一个姿势的书生也总算醒了过来,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道:“嗯?怎么了,到了吗?” 林修扶着墙壁,一只手掀开了帘子,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车轮陷到泥坑里面了,下来推一下吧。”车夫擦了擦汗说道。 “好,”林修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好友:“子谦,起来了,下去推一下车子。” 许子谦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总算清醒过来,跟着林修从车子上下去,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天,眼睛一阵酸疼,连忙眯起来眼睛,用手遮住,叹了口气道:“最近天气可真是越来越热了。” “可不是,”车夫很有同感的说道:“尤其这山边,你别看前几天下雨下的那么大,大太阳说出来就出来。” 林修用棍子戳了戳那个一指深的泥坑,去旁边拽了一捆的野草,铺到了车轮的前面,按了按,起身道:“先把车子推出来吧,要不然,今天晚上到不了夷陵,我们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可别想了,”车夫摆了摆手道:“今晚宵禁之前,是进不了夷陵了,我看啊,能找到一个驿站,就休息一夜算了。” “这样啊……”林修有些遗憾,但还是拽了拽旁边的许子谦说道:“不管怎样,先把车子弄出来吧。” “好好好。”许子谦背对着太阳的方向伸了个懒腰,刚刚放下来手臂,身子就突然停住,愣愣地看着一个方向。 “怎么了?你看什么呢?”林修过来将带了泥水的手直接在他脸上点了点问道。 许子谦反应过来,连忙擦了擦脸说道:“不是,我刚刚好像看到那边林子里,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现在又不见了。” “哪有啊,”林修随手拽了叶子擦着手说道:“你太累了,看花了眼了吧?” “是这样吗?”许子谦挠了挠头,怏怏地放弃了,同意了林修的说法,转过头来扶住了车子。 在一棵树的后面,白无常侧着身子,看着外面用力想要解救马车的三个人,轻轻皱了皱眉,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能够看到自己,但是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中间那个人的寿命,他看着林修并不强壮的身影,抿了抿唇,消失在原地。 另一边,三个人一匹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马车从泥坑里面解救出来,这才又悠悠地上了路。 这么一折腾,许子谦也不困了,还是有点累,两个人丝毫不顾及形象背靠背坐在地上。 林修面对着墙壁,许子谦还有些无聊地撕扯着包书的布条,有些无聊地说道:“你说我们去京城,你怎么中途这么执着于夷陵呢?” “你不知道吗?”林修有些惊讶地往后扭头,终究还是被马车的空间限制,只好保持着姿势,背对着许子谦道:“当朝宰相陆扆大人。可是来到了夷陵啊,他可是前面的状元,若是能够得到他的指导,一定可以有所进益。” “天下谁不知道,陆扆大人的状元是自己点给自己的啊?”许子谦拉着绳子在手上绕了几圈,有些不在意地说道:“当然,要别人来,恐怕也没这个才气和胆子。” 林修知道自己好友实际上没有太大的野心,闻言笑了笑说道:“不管怎么说,陆扆大人可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又中正廉洁,实乃衣冠清流,我们要是与他见一面,定能有所帮助的。” “如果真的是你说的就好了,”许子谦看着头顶的木板,悠悠说道:“说到底,陆扆当初建议先帝重开科考,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前程。” “可是当今世道,想要为民请命,如果不入仕途,还能有其他办法吗?”林修并不赞同这个观点。 “只要心中有愿,这世上,终究没有人,是能够完全潇洒的吧?”许子谦的声音有些低沉下来说道:“哪怕当朝宰相,还不是被私心困住了手脚?” “可是他本身就有状元之才不是吗?” “那他又怎么知道,其他人没有能够超越他的才能呢?” “可这正是他有胆识的地方啊,而且事实证明,他没有愧对当初给自己的状元之名,就算是自己点的状元,也得到了陛下和天下人的认可啊。” 许子谦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啊,从来都是心向仕途,想要为百姓做些事情的,自然觉得陆扆大人哪里哪里都是好的。我呢,胸无大志,也无才学,所以,就只会看到为人处世,自私的部分吧。” “子谦你若是也想要一个仕途,凭你的资质,那还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也不知道你父亲要是知道了送你带着这种心思去京城的书院准备科考,会是个什么心情。”林修也很无奈,他这个好友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半分志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九十八 白无常(肆) 林修还略微有些惊讶,他按照许子谦的意思,他以后做什么都无所谓,读书也好,为官也罢,都只是讨一种生活方式。 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目前来说,就是,顺着自家老父亲的意思,能考个功名,就考一个让他开心一下,不能的话,他们家也不是没有后路,乱世最不缺的,就是钱能够买到的清闲且富贵的官职。 夷陵是个好地方,尤其是陆扆过来之后,谁不知道当朝宰相都来这个地方了,这个时候放肆,那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吧? 再者,陆扆大人别的不说,清正廉洁,为官为民几个字,总算是能够担当得起的,这种时候,大家都忙着照顾自己,谁还会想要跟朝廷对抗呢? 夷陵内,一个小茶馆里面,许子谦看着面前色泽很是一般茶水,叹了口气道:“终究不是安稳的时候啊。” “你还嫌弃呢?”林修哭笑不得,拿起来尝了一口,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吧,是不怎么样。” “你还说我呢,”许子谦笑了笑,终究还是拿起来了杯子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陆扆大人啊?” “明天吧,”林修想了想说道:“今天天色已经晚了,而且一路上舟车劳顿,你我都累了,还是休息一晚上,再去吧。” 许子谦扬眉,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要是陆大人不肯见你呢?” 林修的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说道:“应该不会吧。毕竟陆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对于我这种晚辈,应该不会摆谱子吧?” “你知道到的,可都是别人说的,你真觉得,他会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宰相的位置?”许子谦撇了撇嘴说道。他可不认为这世上真的会有抛开所有功名利禄的人。 “好了,打大不了就是被拒之门外,这又何惧?”林修难得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说道。 许子谦见劝不动他,耸了耸肩,也不在说话,将面前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砸了咂嘴,叹了口气。 扭头看向街上,不由得愣住,然后立刻揉了揉眼睛,他刚刚,怎么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白衣服的男人了? 但是这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大概自己还是太累了吧。他这样想着。 第二日,陆府。 陆扆刚刚吃完早饭,想着要不要去外面看看,管家就递进来一张拜帖说道:“大人,外面有人想要见你。” “这么热的天,什么人啊?”他有些好奇地打开那张拜帖,入目的,是流畅舒放又不失规矩的字体,他心里暗暗起了一丝好感,凝神多看了几眼,喃喃道:“林修?” 管家在一旁挠了挠头说道:“看起来是个干干净净的书生,小的也不清楚来路。” 陆扆将拜帖读了两遍,笑了笑说道:“让人备些茶酒,请他进来吧。” “是。”管家说着就退了下去。 不多时,林修就在管家的带领下,走到了厅内,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林修,见过大人。” 陆扆坐在待客厅,看着面前绝对算得上是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笑了笑道:“来坐。” 林修还略微有些惊讶,他只想着自己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却不想这位大人如此清闲,如此的平易近人。 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设宴招待自己,他道了谢,慢慢走了过去坐下,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某种角度来看,陆扆可以说是他,不对,算是天下想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的所崇拜的人了。 古往今来,状元不少,可是自己给自己定状元的可不多;给自己定的也有,但是还能得到皇帝和天下人认可的,可就只有他面前的这一位了。 他现在甚至都能够将当时的来龙去脉完整地当做故事讲一遍。 那个时候,陆扆还只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谁知正赶上黄巢起义,皇帝匆匆逃出京城,为证忠心,自发跟着皇帝逃亡。 当时跟着一起的书生不在少数,但是能够凭借才华得到当时的宰相韦昭度等大臣欣赏的,却只有他一个。 后来皇帝回京,京城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虽然还不在科考的时候,但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证明大唐国力犹在,立刻当时当地就举行了一场科举考试。 虽然有一部分他是自私的,但是举行一次科举考试,的确能够营造出来朝廷仍旧在运转地假象,并且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说实话,单单是这个计策,就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够想出来的。 然而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考完试算是应付了圣旨,谁还管你成绩怎么样呢? 于是写榜的活就也落到了陆扆的身上,既然都这个时候了,陆扆自然也就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第一位。 所幸,考官没有意见,宰相没有意见,陛下看完之后,也没有意见,于是状元郎,就这么出现了。 这本是趁火打劫,让天下不齿的事情,可是换位思考,哪个读书人,在那个时候,会有相同的胆气这么做呢? 林修自问,他不敢。 可是陆扆敢,甚至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在官位上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哪怕同僚借此事讽刺,他也毫不在乎,只是一笑了之。 他从不以此为耻,也从不因为这件事对别人小肚鸡肠,这种胸怀,难道就是其他人可以比的吗? 陆扆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在想什么,笑了笑,到了一杯酒递过去:“来,先饮一杯如何?” 林修惊了一下连忙收回来思绪说道:“学生,不喝酒。” “哦?为什么?”陆扆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林修纠结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学生,天生就是不能饮酒的。” 说罢微微低下头去,毕竟拒绝主人家的劝酒,本身也就是不好的。 不料陆扆闻言却是仰头笑了笑,倒了一杯茶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今天的考核,你已经通过一半啦!” “哎?”林修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道:“学生不懂,请大人指教。” 陆扆将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说道:“如果说人活一生,会悔恨的事情有十分的话,不喝酒你便已经减去了五分了。” 九十九 白无常(伍) 林修的的确确地没有想过,这个名声在外,褒贬不一的陆扆大人,竟确确实实如传闻中一般,处之令人大彻大悟,心中尽是为官为民之道。 林修也毫不掩饰地表明,自己的目标,就是能够成为为百姓谋福,为苍生立命的好官。哪怕没有像陆扆这般身居高位,就只得一镇小官,也定当富泽一方百姓。 天复元年,进京赶考的时候,林修坐在客栈的窗前,搓了搓有些微凉的手,扭头说道:“不知道,陆扆大人这次会不会担任考官或者是审核呢?” “你可别想了,”许子谦将手里的书随手扔到他的身上说道:“大才子,你的陆大人,现在可是一品兵部尚书,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科考的事情。” “谁说兵部就不能参与科考审核了?”林修不服地扬了扬头道,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是虚妄,只不过是跟许子谦拌拌嘴罢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许子谦将一只脚抬到了椅子上,想了想后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年朝堂上的变化,光看官服贴了榜的,新帝即位,老臣被散,这暗面里的风起云涌,可不是我们一个科考比得了的。” “听上去,你知道什么内情?”林修被提起来了兴致,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许子谦问道。 “内情?”许子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啊,还是就当一个地方小官好了,想要跻身朝廷,却连现在朝廷上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林修扶额,也不反驳,待许子谦说完,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说道:“是是是,是在下疏漏了,就劳烦许公子指点一二。” 许子谦想了想,起身将窗户关住,才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林修的身边,小声问道:“你可知道,梁王朱温?” 林修看他这么神秘的架势,有些不解地往后挪了挪,弱弱地说道:“知道啊,不就是在当初镇压黄巢义军的时候,立下战功,一步步被封为梁王,几乎占据中原,还被陛下赐名‘全忠’的那个人?” “那你可知道,梁王现在在哪里?”许子谦继续引诱道。 “还能在哪里?在他的封地里面啊,大概是洛阳内吧?”林修眨了眨眼说道,最近他的确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你傻啊,我的大才子,”许子谦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说道:“他若是在洛阳,你何必要问你呢?” “那他到底是在哪?”林修挠了挠头说道:“你就别给我绕弯子了,好吗?” “哎,”许子谦往林修身边蹭了蹭后说道:“他啊,现在就在关中,朝堂之上呢!” “这,什么时候的事情?”林修睁大了眼睛问道。如果不是皇帝召见,外封臣子擅自回京,这怎么看都是不合情理的啊。 “就是去年年底的事情,”许子谦抬头看着屋顶,掐着指头算了算,好像真的能够算出来什么东西一样,过了一会儿说道:“我猜啊,这梁王的大军,恐怕没几日,也就可以进京了。等到那个时候,关中的政权,可就是完全落到他的手上咯。” 林修这才知道为什么许子谦要将门窗关注,愣了半天,才问道:“那,那我们能做什么?” 许子谦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发出了“啊?”的音节。 “啊什么啊,”林修站起来揉了揉头说道:“梁王乱臣,我们作为子民,就只能听之任之了吗?” 许子谦又眨了眨眼,有些呆滞地说道:“要不然呢?” “当然是,想办法,想办法……”林修说着,对上许子谦完全没有表情的眼睛,声音慢慢地低了下来,然后瘫坐到了地上。 他能想到什么办法呢?一个人,相较一个王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 许子谦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包括你的陆扆大人在内的满朝文武都知道朱温要反,但是他们都没有丝毫的办法,你一个人,有想要做什么呢?” 林修低着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又何况不明白这个道理呢?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仅凭他林修一介读书之辈,又能够做什么呢? 许子谦倚在他的身边坐下,沉声说道:“现在的梁王,就和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一样,陛下已经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了,至于谋反登帝,也不过是指日的事情了。” 许子谦的话音刚落,林修还没来得及应声,却听见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嗤笑,他连忙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叫道:“谁在那里?” 门外,白无常扭头看向没忍住笑出声的嬴季,无奈地摇了摇头,后者无辜地吐了吐舌,指了指外面,示意白无常先行离开。 许子谦跑到门边,却发现明明没有上锁的们,此时却怎么都看打不开,不由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外面?快把门打开!” “别急啊。”嬴季笑了笑,一只手轻轻搭在门上,任由里面的人怎么用力,她不松手,这们也绝对不会打开的。 “你是谁?要做什么?”林修也跑了过来问道。 “做什么?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听到你们在讨论梁王的事情,一时兴起停了一会儿,”嬴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说道:“好吧,偷听别人说话,这是我的不对。” 感觉到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许子谦微微冷静下来,皱起眉头,盯着门说道:“姑娘既然知道错在自己,又为何做出这种事情,我们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姑娘尽管提出来就是了,何必将我二人困在这里?” “嗯……”嬴季微微思量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不能随便示人啊。” 许子谦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林修已经抢先一步上前说道:“那敢为姑娘刚刚因何发笑?” 嬴季手指在门上点了点,思量着说道:“既然你问了,我也留下了,那就告诉你们,我笑,是笑你们竟然以曹孟德来比梁王。” “同样是挟持天子,掌握权力,这么形容有什么不对吗?”林修问道。 “那敢问,在二位可是知道,梁王,是从何而来的人吗?”嬴季看了一眼并没有人接近这里,才笑着问道。 一百 白无常(陆) “当然,他是帮助陛下镇压了义军的人。”许子谦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他在镇压义军之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嬴季脸上露出来一丝玩味,轻声问道。 “这……”林修与许子谦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茫,他皱了皱眉,索性说道:“还请姑娘明示。” 嬴季的眸子暗了暗,冷声说道:“他本身,就是黄巢义军的人,借助这次起义,大大动摇了李唐的根基,然后又在皇帝面前,与李克用一起镇压了义军,得到了皇上的封赏,现在又挟持了当今皇上,你们觉得,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林修的眼眸不停地闪动,咽了一口唾液后,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逼着陛下,禅位……” 说白了,朱温真的是有一个很长的窃唐计划了,先是参与起义,确定大唐江山已经千疮百孔,无力挽回,然后再来到皇帝面前镇压义军,请赏,让自己有权有势,大富大贵,再将兵权一步步握到自己的手上。 等到新帝登基,最为飘摇的时候,控制住他,作为自己的傀儡,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真聪明,”嬴季提起来力气笑着说道:“那用曹孟德来比他,是不是玷污了当年的魏武帝?” “姑娘又怎么确定,朱温一定会谋反呢?”许子谦维持着冷静的样子,皱着眉问道。 “这话,不是你刚刚说的吗?”嬴季挑眉说道:“你说他谋反称帝,也不过是指日的事情了。” “那依姑娘之见,天下书生,应该做什么?”不知不觉,许子谦已经将门外这个不知样貌,不知身份的女子当做成是同窗一样的存在。 嬴季停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许子谦愣了一下,天机?门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讨论天下之事,还扯到了天机上面呢? “朱温……”另一边林修沉沉地念出来这个名字,一拳头砸到了门上。嬴季吓了一跳,不自觉松开了手,林修的手离开的时候,被砸过的门幽幽打开来,露出来一条缝。 许子谦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将门拉开,两个人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门外空无一人,甚至连之前有人带过的气息都没有,仿佛,他们刚刚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喂……”许子谦掐了林修一把说道:“我们,是不是撞见鬼了啊?” “大白天的,你就别吓人了。”林修揉了揉自己被掐的位置,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是发现门开了,所以逃走了吧?” “逃走?”许子谦看了看自己的手,扭头问道:“她刚刚说自己不示人,是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有缺陷啊?” “你几时对人家一个姑娘的面貌这么感兴趣了?”林修依旧是低着眉的样子,懒懒地说道。 许子谦正色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能够得知梁王底细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吗?” 林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沉声说道:“相比这个,我更关心大唐的将来。” “大唐的未来,你关心又有什么用呢?”许子谦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些终究是上位者的事情,我们有心无力啊。” “当初的陆扆也不过是一介读书人,为什么他可以,我们就不行?”林修不服地问道。 “他如何可以了?他是凭的自己的才华当上了状元,才有了前途的,”许子谦突然明白过来一样说道:“如果你想要效仿陆扆,别的不说,你先把今年的科考拿下,如何?” “科考?”林修愣了愣。 “对,”许子谦伸手拍上了林修的肩膀说道:“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现如今的世道,读书人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必须要走上仕途吗?” “可是朝堂上那些人,不也是走到了顶层了的官员吗?为什么他们,面对大唐如此的祸乱,缺什么也做不出来?” “那你难道就这么甘心地随波逐流吗?” “那难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将头慢慢地低了下来,房间里久久没有再响起来声音。 另一边,嬴季捂着心头呼了一口气说道:“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白无常笑了笑,带着一些惊讶说道:“想不到啊,有一天你竟然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这种事情了。” “七爷什么时候也会取笑人了?”嬴季歪了歪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个被被崔判官罚了,越来越重,下一次我怕不是就要上刀山了。” “崔判官何时对地府内的人这么狠过?”白无常也是无奈,想了想后问道:“若是崔判官不罚,你要跟他们两个说什么?” “嗯……”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这种乱世之中,读书人要么等着,要么,早早地找一个能够庇护自己的大树抱着,其他,别无他法。” “看来你对他们没什么信心?” “与信心可没有关系,只是事实罢了,”嬴季摆了摆手,停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七爷老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了不是吗?” 白无常愣了一下,收起来了脸上的笑容,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哭丧棒的手,抿了抿唇道:“嬴季姑娘还是这么明察秋毫。” 嬴季无奈:“哪里需要明察,那个叫做林修的年轻人,就是林宁安的转世吧?” 林宁安,那个被孟姑娘救了一命,一心想要当一个好官的人,转世这么多次,走了那么多种不一样的人生,悠悠转转,在这样的乱世中,竟然又选择了一样的道路,真让人惊讶。 “你都知道了?”白无常有些惊讶。 “孟姑娘每每都会查这个人转世的消息,又能够让七爷你这么关心,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白无常苦笑道:“我以为,还可以再瞒一瞒。” “瞒住又有什么用呢?”嬴季问道:“孟姑娘插手不了这个人的人生,七爷你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只是徒劳关心一场罢了。” “可是哪怕是徒劳,也要心里清楚,他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才行啊。” “七爷,还不打算告诉孟姑娘吗?”嬴季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告诉她什么?她过了千年都没能放弃那个人,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百零一 白无常(柒) 天复四年,梁王朱温,逼迫皇帝迁都洛阳。礼部侍郎大言此举有违天意,血溅当场,文武百官,莫有敢言者。 林修整理着桌子上大堆的大事小事的文件,偶尔翻开一本来看,却发现怎么也看不下去,只好放弃了这番举动,将所有的文件全部堆积到了桌边,腾出来一个空地,趴了上去。 “喂,”许子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好友,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父母官,可是累了?小的给你捶捶肩?” “你就别打趣我了。”林修的脸埋在臂弯中,闷闷地说道。 “那是怎么了?”许子谦直接坐到了桌子的边缘问道。 林修抬起头,纠结了半天,总算是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即将远至洛阳,那可是,可是朱温的地盘,我说陛下是凶多吉少,绝对不为过吧?” 许子谦愣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地感叹道:“你还真是,人在江湖中,心在朝堂上啊?你忘了你来这里当府尹的时候说的话了吗?” “我怎么会忘?”林修抿了抿唇说道:“我说我既然接下来了这个位置,就一定要守护好这一方百姓。” “那么朝堂上的动乱。只要战火没烧到这里,你就省省心吧。”许子谦皱着眉说道:“你已经做了你的能力内最多的努力了,其他的事情,注定要发生的,你又怎么拦得住呢?” “可你要我就这么看着大唐的江山,就这么给了这种小人吗?”林修的脸都皱成一团,恨恨地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呢?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尹,难道又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了?” “我……”林修无话可说,只吐出来一个音节。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当年科考虽然不为人知,但是好歹算是一个探花的林修,竟然会在两年之后,落得了一个小府尹的官位呢? 别说清闲富贵了,就算榜上最后一名的位置,恐怕也没有这种被打压的待遇。 只恨他过于清正,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个黄河边的小城,说白了,他林修现在就已经是被朝廷忘记的人了,别说救驾,连皇上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他正烦着,外面突然有人过来说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嗯?什么人?”他坐直了身子,不解地问道。 来人弯腰递过来一个请帖说道:“他说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林修拿过来打开看了两眼,连忙说道:“快,快请进来。” 许子谦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个时候有谁拜访,会让自己这个好友这么激动,直接拿过来了拜帖,不由得愣了一下,扭头问道:“陆扆陆大人?他怎么回来你这里?” 林修眨了眨眼睛,这才不解地说道:“我不知道啊。” “……” 待客厅,林修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向许子谦再三确认有没有失礼之处,后者无奈地推着他说道:“你又不是去见梦中情人,怎么姑娘家家的,没问题,快去吧啊。” 林修难得地露出来笑容,这才来到了待客厅,确认了是陆扆之后,大步走到了他的身边,行了一礼,一如往昔地道:“学生林修,见过陆大人。” “好了,不用这些虚礼了。”陆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说道:“两年未见了,你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啊。” 林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说道:“不知道陆大人,此次亲自前来,是有何事啊?” 陆扆闻言,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抬头看着门外,幽幽地说道:“无事,我就是路过这里,想到你在这里任职,过来看看你。” “路过?”林修给陆扆到了一杯茶,疑惑地问道:“大人,是有什么公事要办吗?怎么会路过这里?” “公事?”陆扆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苍凉地说道:“是有公事,那就去去洛阳,任职沂王傅,分司,东都。”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沉重地停顿了一会儿。 “什么?”林修连忙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大人,分司东都?” 大唐都城,长居长安,但是却有几代皇帝,建都洛阳,先帝逃亡,亦是去往洛阳,那里自有一套还在运转的职官建制,只是朝中无人,全是名存实亡。 统一交由东都留守打理,既然名存实亡,那去到那里的,自然大多都是被贬的朝中官员,称之为,分司东都。 林修想不明白,明明陆扆已经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衣冠清流,为何此危急存亡的关头,却要遭受这种待遇,难道新皇登基,就不需要清廉的臣子了吗? “是啊,”陆扆招了招手,示意林修重新坐下来,轻声说道;“官榜,大概也已经出发,往洛阳去了吧。” “这……”林修坐下去,却总觉得如若针毡,无奈了半天后才说道:“大人乃是国家之中流,怎么能说说贬就贬,朝廷到底怎么了?” 陆扆叹了口气,始终盯着窗外空濛的天气,幽幽地道:“这不是朝廷怎么了,而是这个国家,都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了,作为臣子,生死不在个人,作为百姓,只盼不起硝烟。” 林修闻言,只是低头,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没有应声,等着陆扆继续说下去。 “可是陛下固执,臣子也理应保护陛下的性命,至于都城,迁就迁了,如果百姓安好,妥协,也未必不是一种办法。” “可是分司东都的,仅仅是聊胜于无的官衔,大人去了那里,还有谁,能够阻止梁王呢?” 陆扆笑了笑,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我知道你心系朝堂江山,可是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拖延时间,存留大唐的最后的气数啊。” “最后的气数?”林修眨了眨眼,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的气数,就是像你这样,年轻有为,一心为国的衣冠清流之辈,你懂吗?” 林修抬眼对上陆扆苍老却并不浑浊的眼睛,停了一会儿后,突然站起来,转身面对着陆扆弯腰行礼,沉声说道:“学生恳请大人,能够将学生一起,带去洛阳!” 一百零二 白无常(捌) 陆扆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修抬眼看着陆扆,目光执着而坚定,重复道:“学生,恳请大人,可以带我一起去洛阳。” “你去洛阳?要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林修尴尬了一下,然后立刻说道:“可是陛下即将前往洛阳,我去了,还能够想办法进入朝堂,可是如果我不去,就一辈子都没办法做任何事情了。” 陆扆叹了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说道:“我知道你想帮忙,可你现在可是这里的府尹,你可知道,擅自离守,是什么罪名?” 林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而且他是这里的父母官,自然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地方,不愿意放弃这里的百姓。 只是国家命运即将大变,他作为臣子,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他的心中,终究是有着大志,放不下这个国家的。 他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如何想办法完成自己刚刚的高远之志的时候,从窗口处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敢问朝廷,可还记得,这里有一个府尹,名叫林修?” 他立刻就听出来了那是许子谦的声音,但是陆扆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扭过头来看向门口走进来的看起来与林修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皱了皱眉问道:“你是?” 许子谦心下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自家好友天天念叨的陆扆陆大人,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嘛,他还以为是个老头子了呢,不过这个年龄,能走到那么高的位置,也的确是算他有本事了。 暗暗吐槽完,他才过来行了一礼道:“在下许子谦,见过大人。” “嗯,”陆扆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林修说道:“你们两个是?” “同窗好友。” “哦,是这样,”陆扆了然,想到许子谦刚刚的话,皱眉问道:“你刚刚问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许子谦直起了身子,看着陆扆不卑不亢地问道:“在下的意思是,朝廷,是否只知林修,而不知,府尹,长什么样子?” 如果说刚刚听到许子谦的第一句话,陆扆还有些疑虑的话,那么这一句话,就已经彻底地暴露了许子谦的目的了。 这样的乱世,朝廷到底在不在乎这个府尹是不是林修,他们要的,只是有一个名叫林修的人,帮朝廷照顾住这里的百姓罢了,至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林修,谁会在乎呢? 林修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凑了过去道:“子谦,你……” 许子谦笑了笑,在林修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后说道:“那才是你的志向吧?” “可是,你不是……”林修有些语无伦次。 当年科考之后,许子谦落榜,而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在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林修没有词句还形容自己这个好友是有多么的潇洒了,后来跟着他的父亲学了些东西,在自己被贬之前,就开始游山玩水。 再后来,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就听到了有一个姓许的,说是自荐,想要当自己的师爷,他还能不知道是谁吗? 可是他林修的志向不在江湖,难道许子谦的志向,就在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尹了吗? “我不是什么?”许子谦笑道:“再说了,我相信,你也有能力,为大唐的江山做一份贡献,就算不能成功,至少这样,你才不会后悔吧。” “子谦……”林修觉得眼眶一热,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终只是伸手在他的肩上也拍了一下。 下人不是很明白,怎么一个访客,还把他们的大人给带走了呢?但是许师爷都没说什么,他当然也就算了。 马车上,林修透过窗户,看着站在府衙门口送他离开的那道身影,紧紧抿着嘴,如果自己不能做出来一些事情的话,如何对得起这样为自己付出的兄弟呢? 一旁的陆扆看了看他,轻声感叹道:“人生在世,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知心好友,也算是没有白活了。” “嗯……”他缓缓放下帘子,凝神去想到了洛阳自己要做什么。 许子谦目送着马车渐渐离开,扭头想要回到院子里,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就在府衙门口不远处的墙边倚着的一个浅青色的身影。 后者见他看过来,勾唇笑了笑,朝着他走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但是对上那双纯净剔透的眼眸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接触过这个女子。 嬴季沿着墙壁走到门口与许子谦不过几步的距离后停住,轻声说道:“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你……”许子谦在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一是为这个声音之熟悉,二是为这个女子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知道自己和林修约定好的事情当时,明明只有三个人在场才对。 “许公子,别来无恙啊。”嬴季轻笑着打招呼。 “你……”许子谦结巴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说我路过的,你信吗?”嬴季歪头问道:“知道了你们的事情,你不会把我杀人灭口吧?” “不信。”许子谦果断地摇头说道,停了一会儿才有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随便说出去吧?” “那好吧,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想要问问你,你,后悔今天这个决定吗?”嬴季点了点头问道。 “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值得我后悔的事情。”许子谦回答道,又抢在了嬴季说话之前问道:“相比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专门来问我这个问题,也太,让人无法理解了吧?” “也许你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情,恰恰就是别人最在意的事情呢?” “姑娘说话,能否直接一点?不要绕这么多弯子,让在下,听明白一点。” 嬴季抿了抿唇,想了想后说道:“好吧,是有人让我来问你这个问题的,她顺便想要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许子谦扬眉,已经在想这是不是自家父亲派来的人了。 嬴季的眸子暗下来,微微低着头,沉声说道:“就算发生了让人悲痛的事情,也不要把罪责怪在不该承受怒火的人头上,而是保持住这份,难能可贵的真心。” “什么?”许子谦不解地问道。 “话已带到,还请许公子,保重。”嬴季说罢,就扭头往街上走去。 刚刚走出来没两步,就被许子谦拦住了路,不由挑了挑眉。 许子谦盯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连忙凝神说道:“我不管是谁让你这样做,请你回去告诉她,林修初心不改,我则永远不悔。” 一百零三 白无常(玖) 嬴季大约是知道孟姑娘为何要让自己给许子谦带那样一句话的,那女子如此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世道结局。 听孟姑娘说那句话的时候,嬴季向她的身后看去,那里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眼眸里盛着一个女子,还有盈盈的温柔笑意,在这样总是充满了阴暗和恐怖的地方,像极了当年开在彼岸花丛里的那朵花。 天佑元年,皇帝迁都至洛阳,一个月后,被朱温逼死,为唐昭宗,其第九子李祝,立为新帝,年十三岁。 皇权已经败落,但是臣子却是真的,国家仍然需要大臣来维持,只不过幼帝的话,已经没有丝毫威慑力了罢了。 但是就算是为了自己篡位之后的江山考虑,朱温也要给自己留下来一些臣子的。 洛阳的常年都是一些赋闲的官员,有着真才实学的并不多,虽然他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走上那个位置,但是朝堂还不稳固,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还需要一番清洗才行。 天佑二年,洛阳城外,林修身着一身灰色布衣,不过两年而已,曾经还带有朝气的脸上此时已经是沉稳而沧桑,没人知道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才会走上户部侍郎的位置。 在他面前的,同样是一身布衣,却已经露出来苍颓之色的陆扆,当朝政敌容不下他的存在,将他贬去了濮州,做司户参军。 三年时间,他已经从朝廷正一品,将为了正七品。如果说没有对这个薄凉残酷之世感到心寒,那定然是假的,只是人微言轻,除了服从,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林修看着自己始终崇拜的人,自己的老师一步一步变成了这副模样,走到了这样受人肆意处置的地步,心中终于再次涌起来迷茫之意,挽回李唐,他,真的还做得到吗? 陆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在他看来依旧是一个年轻人的心思,勉强提起来精神笑了笑说道:“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大人……”林修没忍住上前了一步说道:“先帝初逝,朝中换代,这明显就是有人要打压大人,难道就这么任由他这样胡作非为吗?” “林修,”陆扆的眼眶微热,一大把年纪了,看透了太多,这样的乱世之中,愿意就这么支持自己,心中还念着国家百姓的,大唐的朝堂上,也就这个年轻人了。 他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就算改朝换代,你也一定要记得,为人臣子,不仅为君,还要为民。” 林修抿了抿唇,他知道陆扆的意思,是让他隐忍,衣冠清流,莫过如是,可是,他忍不住说道:“一个那样的主君,天下百姓,又怎么会过上安稳的生活呢?” “可如果,君不君,臣不臣,都不再记挂着百姓,那这样的江山,才是真正的完了。” “大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该走了,朝中纷乱,你,要保护好自己。” 朝堂之上,想要在同僚手上保护自己并不算难,但是如果主君,都容不下这样的清流存在,又该如何呢? 当月下旬,帝杀朝臣,先礼部尚书陆扆,户部侍郎林修,兵部侍郎王赞,左仆射裴枢,工部尚书王溥,工部侍郎许清源等“衣冠清流”三十余人,尸投于黄河。 滑州出城二十步白马驿,黄河干道,尸体成堆,血染黄河,猩红之色,三日不减。衣冠清流,抛于黄河,以浊流名之。 地府内,孟婆送走了一天的人,总算有了个休息的时候,扭头轻声问道:“他怎么还不来?” 嬴季轻呼了一口气说道:“大概,很快了吧。”她也不知道,然而七爷还没有把林修带到这里来,也的确是难以理解。 地府一角,黑无常伸手拽住白无常的手腕,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地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白无常也难得收起来了脸上的笑意说道。 “为什么?”黑无常皱紧了眉头问道:“因为孟婆?你这样做,又会给她带来什么?” “她什么也不用知道,”白无常眨了眨眼睛,缓缓说道:“或许不止如此,我也曾是读书人,书生抱负,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黑无常的眸子暗了暗,低着头说道:“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但是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你如果这样做了之后的后果。” “最过分不过是生死轮回,永不超生不是吗?”白无常突然又扬起来了笑容,轻声说道:“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拦我。” 黑无常的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我要提醒你一句。” “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吧,能坐上皇位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九五之尊,他们的性命,从来都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拿捏的。” 白无常笑得有些薄凉,歪头说道:“他们是龙凤不错,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成为龙凤的资格的。” 白马驿之祸后,滑州百姓噤若寒蝉,无一敢提者,三日之后,有一年轻人,自称某州府尹,在黄河边跪了一天,行了三次揖礼,是一祭好友,二祭生父,三祭大唐。 八年后,皇帝朱温为亲子朱友珪所弑,享年六十一岁,有书者,记白马驿之祸,直至朱温死亡之事,书传民间,留名修字。 生死簿有改,阎王震怒,白无常自认其罪。 天机有改,仙界与地府长谈,乃判白无常,为其轮回之世补命,受罪狱之刑,生生世世,不得更改。 嬴季无事时照旧坐在奈何桥上,看着孟姑娘动作熟练地给一众人盛汤,突然出声道:“孟姑娘,给我也盛一碗吧?” “你不是觉得难喝的?”这么说着,孟婆还是顺手递过去一个小木碗。 嬴季看着碗里说不上来是哪种灰白色的汤水,缓缓送到了嘴里,只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撇了撇嘴说道:“还是很难喝。”还是,忘不掉。 七爷也总是喝掉这样一碗汤的,只是他始终是笑着的,看不出来觉得这汤是不是好喝。 孟婆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喝了汤也忘不掉,可我啊,总觉得自己明明没喝汤,却忘了很多,不是这过桥的客人,而是,忘记了什么原本一直记得的东西。” 一百零四 母(壹) 嬴季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活腻了,或者就是被钟馗罚得过了头,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遇到出车祸这种事情。 非要说的话,也是个意外,在路上走着,遇到了飙车党,鬼知道这个小镇子里面为什么会有飙车党。 不过要是停下来认真看的话,虽然是一个镇子,但也是承担了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集会的地方,别的不过,马路倒是足够宽的了。 嬴季被一个骑着黑蓝色交加,看起来足够炫酷的摩托车碰着了肩膀,本来想用点招数缓解一下,但是注意到周围还有不少居民,因为飙车,一直在关注着这里。 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自己翻到了地上,只借了一点力气做缓冲,让自己没有那么疼,然而肩膀却是真真的被撞到了。 她捂着肩头慢慢站了起来,暗暗叹了口气,刚刚一个算命的非要说她有血光之灾,她不信,这下好了,打脸了。 倒不是她不相信这些,只是那个人分明就是一个门外汉,完全在瞎说,真的看得透这些的,见到她都是逃跑的。 看着前方似乎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停下来的那辆机车,她并不想多追究什么,摇了摇头向着反方向走去。 却不想身后竟然传来了机车发动的声音,身边起了一阵风,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车子已经停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嬴季不由得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车上的人就摘下来了自己的头盔,露出来一张还算清爽阳光的脸,看上去还是学生模样,眼睛中满满地都是歉意地说道:“抱歉,上车,我送你去医院吧。” 嬴季放下来扶着肩膀的手,稍微活动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 “那么行,是我撞到了你,而且被那样撞一下,不可能没事的。”男生有些焦急,脸都开始涨红,急忙说道:“医院就在前面不远处,我送你过去,没事,我有钱,可以掏医药费!” 嬴季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扬起来一丝笑意说道:“我真的没事,你觉得抱歉的话,以后注意点,不要再撞伤别人就行了。” 说罢径自绕过了男生,向前走去,却在经过男生的瞬间,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在那一瞬间的肃冽,仿佛下一瞬,就会有人出手割断她的喉咙一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在和男生擦肩而过之后,她停下来看向男生身后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是连她也感觉不到的存在。 男生以为她改变主意了,连忙打招呼道:“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嬴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不用,谢谢。”说罢重新扭过去,抬脚离开。 祁山甫眨了眨眼睛,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终究没有追上去,虽然心中还是有愧,但是一来女生本人拒绝,二来,既然她都说了不用了,自己家又不是特别富裕,能省出来一笔,就是一笔吧。 走到一个街口,嬴季连忙转过头去,揉了揉肩膀,叹了口气,还真疼啊,骨头应该都裂了吧。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关联但是自从上次被芥娘伤了之后,她总觉得她的身体神经似乎比以前敏感多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这种程度的撞伤,应该不会有这么疼才对。 随便找了个巷子回到地府,也从上次之后,她才觉得,原来自己也是会受伤的,而且受伤了还需要治疗,这个身体,倒是越来越像正常人了。 房间里,她褪去肩头的衣服,对着镜子去看身后的伤口,不由得皱了皱眉,伤口在肩下大概六七公分的位置。 并不是普通的紫红色的撞伤,在大概婴儿拳头大小的紫青上,还有一个像是五指一样的形状。 不管怎么看,也绝不像是被车撞了留下来的痕迹,她有些费力地伸手碰了碰,与撞伤处是一样的疼痛感。 这是什么呢?嬴季有些好奇,想到了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冷冽的气息,更加好奇起来。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吓得她抖了一下,差点把镜子摔到地上。不用想也知道是黑无常,除了他大概也没人会这么残暴了。 “八爷你就不能敲个门吗?”嬴季叹了口气,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道。 “你肩膀怎么了?”黑无常眼睛一向比其他人的敏锐,立刻凑过来,极其自然地阻挡住了嬴季往上拉衣服的动作,皱着眉问道。 “说出来八爷只会嘲笑我,还是算了,”嬴季乖乖地把伤口露出来说道:“不过这个掌印,八爷能看出来是哪里来的吗?” 黑无常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问道:“你自己怎么受的伤,自己都不知道吗?” “这个手掌,我,还真的不知道。” “是吗?”黑无常随手拿起来桌子上嬴季准备好的药酒和棉签,一边蘸了药酒擦拭着那一片紫青,一边推测道:“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某种厉鬼攻击过后留下来的痕迹。” “八爷你就不能轻一点吗?”嬴季扶额,感觉自己又收到了一次攻击,想了想后说道:“可是我当时确实没有感觉到任何带着鬼气的攻击啊。” 黑无常皱了皱眉,动作放缓了一点点,语气有些沉了下来说道:“那只能说明,是一个很厉害的厉鬼,在你的身上留下来了印记,或许,有其他的什么事情也说不定呢?” “八爷不会是想说,我被鬼缠上了吧?”嬴季眨巴着眼睛,十分不解,哪有鬼会缠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啊? “万一呢?你不如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嬴季捂着肩头,无奈地说道:“我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就是让八爷给我涂药。” “你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了,你自己够得到吗?”说罢,黑无常冷哼一声,棉签最后在她的肩上戳了一下,听到了嬴季吸冷气的声音之后,满意地将东西放回了桌子上。 嬴季低头认输,捂着肩膀趴在桌子上,只扭过去一个头问道:“对了,八爷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差点忘了。”黑无常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条说道:“我要你去查一下这个女人。” 一百零五 母(贰) “哦,差点忘了,”黑无常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说道:“我要你去查一下这个女人。” 嬴季伸手接过来纸张打开,上面只有一个名字:王英兰。 “这是什么人?” “陈年旧案了,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遗漏了,最近钟天师要求将所有未了结的旧案全部处理,这是你的第一个。” 嬴季瘫在桌子上,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也就是后面还有无数个是吧?” 黑无常摆了摆手道:“无数个不至于,不会让你闲着就是了。” 嬴季没应声,低头看着那张纸,上面还写着这个女人的家属亲缘关系,儿子,祁山甫。 嬴季挑了挑眉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典型的上一辈人的风格,孩子的名字看起来,倒是很有意思啊。” “别把关注点放在不该放的地方。”黑无常说罢,扭头往外走去, 嬴季见状,碰了碰身上的药酒差不多干了,受伤处不断地传来温热的感觉,将衣服整理好,跟着出了门。 刚刚出来,一直卧在门边的知木就跳了起来,借着旁边的栏杆熟练地跃到了嬴季的肩头卧下, 嬴季发出来“嘶”的一声,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说道:“知木,换个位置,换个位置。” 知木低头在她的肩头嗅了嗅,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绕到了另一边。 黑无常勾唇笑了笑,很有兴致地说道:“不过你竟然还能受伤,看起来除了那个手掌印,另一个应该是人间的东西伤着了吧?我倒真的是好奇到底是怎么弄的了。” 嬴季明知道自己躲不过,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我被一个车子撞了,八爷满意了吗?” 黑无常消化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竟然没把你撞得重来一次,那个车子也是很温柔了。” “温柔?”嬴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疼痛感仍然存在,摇了摇头不能够理解所谓的温柔指的是什么,她只知道那个男生倒还算是温柔一点,跟他的车子比起来的话。 她又看了看那张纸,有些无奈:“八爷都说了我被厉鬼缠上了,那我要是横尸在外面怎么办?” 黑无常将手搭在她的肩膀处,无视嬴季吃痛的呼声,压着声音说道:“放心,死外面,我也能给你带回来。” 嬴季伸手将黑无常的手腕放下去,苦笑道:“想念有七爷在的温柔日子。” “喂……” 嬴季没理会他,径自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小镇,就是嬴季出事的那个镇子。 马路宽阔,只有一侧的路灯零星地亮着几个,在夜里发出来幽幽地光芒。 小镇不似城市,到了夜里还流光溢彩,灯红酒绿,只有一些人家的窗户,还透着光芒。 已经是晚秋的时候,路上一阵一阵的凉风袭来,纵然是嬴季也不由得抖了一下身子,连忙调动了周身的气息,微微抱紧了怀里的知木取暖。 这要是还能给她冻出来一个感冒,她的一世英名,就真的粉碎成渣了。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怎么看都是恶鬼潜伏的街道,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嬴季走到一个位置的时候停了下来,四处看着。 这里就是她今天感觉到那一瞬间危险感的地方,只是只有一瞬,她确实是是在确认不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或者,是从哪个人身上来的。 只是看着手上那个两个风格相差极大的名字,还有一个粗略的地址,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恰巧遇到了自己要去查的人。 毕竟这个镇子只有这么点儿大,怎么算那种奇闻异事,只有一个,就够了。 “王英兰?”她轻轻喃喃了一声,耳边突然响起来了熟悉的声音,那种机车发动行驶的声音,她在那辆车子上听到过。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她往路边跨了几步,躲在了一户人家门前的屋檐下,抱着知木看向发出来声音的哪个方向。 果然,没有几秒钟,几辆车子闪烁着刺眼的灯光,还有嘈杂的声音向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其中就有那辆熟悉的黑蓝色车子,白天就觉得很干净锃亮的晶蓝色花纹在夜里隐隐闪烁着蓝光,包裹着整个机车,不像其他的车子,车身上直接有着流动小彩灯,却别有一番沉稳的味道。 微微侧身避开扬起来的风和尘土,看着那几辆车子远去,从某个房子里传出来带着怒气的呵斥:“大晚上飚什么车,让不让人睡觉了!” 嬴季也是无奈地甩了甩乱掉的头发,有些不解,白天看那个男生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这样不顾及他人感受,没有教养的人才对,为什么晚上还会一群人出来飙车呢? 想不通,但是光是凭借气息的话,车子上的那个人,就是他才对。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轮胎划过地面的时候刺耳的声音,她的周身突然一冷,让她心脏都停了下来,与白天的时候一样的冷冽肃杀的感觉,但是不同的是,不是针对她的。 她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连忙跑了过去,只见那几辆车子都已经停了下来,有些慌张地在支住车子,下车去看什么。 嬴季走到旁边的时候,能够听到人群中传来的嘶吼的声音,像是受伤了的困兽,拨开人群,中间是一辆倒在地上的车子,上面依旧亮着刺眼且缭乱的灯光。 车子下面有一个带着红黑色头盔的男生,正将手伸向自己被压在车子下面的腿,不时发出来痛苦的声音。 “怎么回事?怎么了?” “喂,你有事没事啊?” 杂乱的询问声音响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帮忙,包括那个白天会主动送嬴季去医院的男生。 她皱了皱眉,直接拨开了这群男生,事发突然,竟然也没有人想到要阻拦她。 走到前面,她将知木放到了一边,一边挑了个不会碾压男生受伤的腿的位置将车子搬了起来一边说着:“愣什么,要么叫救护车,要么送他去最近的医院啊!” 祁山甫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愣住,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众人看着她一个小姑娘将一辆车子直接翻了个身子,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却也来不及细想,连忙讨论着谁来将受伤的人送到医院。 一百零六 母(叁) 祁山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这个女生的重逢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几个男生有的说要回家,有的说去通知受伤男生的父母,最后就只剩下嬴季和他两个人还在这里。 好在这只是个镇子,大家互相都熟悉情况,男生右腿错位骨折,所以说了一声他的父母很快就会过来之后,医生就开始准备手术了。 外面等候着的祁山甫看着自己身边穿着和白天的时候一样衣服的女生,犹豫了一下后轻声问道:“那个,你的肩膀怎么样了?” “嗯?”嬴季没想到他会这样主动来问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后说道:“嗯,已经没有事了。” “真的吗?”他不是特别地相信,停了一会儿后幽幽说道:“你一直都是这样隐瞒着自己的伤口的吗?” 嬴季眨了眨眼睛,轻笑道:“并是对所有人。”只是不想麻烦跟自己不熟的人罢了,况且,那的确算是一个小伤。 “这样啊。”祁山甫慢慢低下头去,露出来不明意味的苦笑,却不知道为什么起了想要认识一下这个女生的心思,抬起来头道:“对了,我叫祁山甫,祁连山的祁山,杜甫的甫。你呢?” 嬴季微微愣住,对上对方带着疑惑的目光,连忙笑了笑道:“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嬴季,嬴……政的嬴,月季的季。” “你的名字,也不错呢。”祁山甫扬起来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却并不让人舒服。 几乎没有经过脑子的,嬴季轻声问道:“你一向都是这样子假笑的吗?” “什么?”祁山甫收起来笑容,愣愣地看着她,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好像他真的不明白嬴季在说什么,或者,他太明白嬴季说的是实话了。 嬴季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就是这样,哪怕不开心,也要装作开心的样子,哪怕不喜欢,也要强颜欢笑,哪怕夸赞别人,都不自觉地露出来这样习惯性的笑容。” “我……”祁山甫看着嬴季的眼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一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嬴季伸手将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手腕上的铃铛轻轻响了几下,她收回来目光轻轻说道:“人一生最好的生活状态,就是开心就笑,难过就哭,肆无忌惮,永远自我,就算做不到,也一定要记得,人活着,不是要去奉承什么人的。” 祁山甫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才嗤笑了一声说道:“说得你好像经历过了很多一样。”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确经历了很多,多到,你想象不到。”嬴季盯着对面的墙壁缓缓说道。 “谁信啊,你看起来也不过跟我差不多大啊?”祁山甫别过头去,语气中带着赌气的意思,他一开始还觉得这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呢,现在看来,也是满嘴跑火车的人罢了。 嬴季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站起身来说道:“随便你信不信,但是一直带着面具,真的是很累的吧。” “你……”祁山甫抬眼看着她,还没组织出来语言,后者已经扭头向着门外走去。 嬴季走到这个小镇的医院门外,跟市里面的医院不同,这个医院并没有很多层,但是却足够大,前后院差不多一个普通中学大小了。 她站在一处没人树下,手上的铃铛晃了晃,等着知木过来的时间里,伸手去够肩后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哪里就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抹了辣椒水一样。 远远地看到了知木的身影,她刚想上前,身体在原地停了一下,然后猛地侧过身子,绕到了树的后面,能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快速地从她刚刚带过的地方掠过,然后消失。 嬴季倚着树干微微眯起来眼睛,轻声说道:“王英兰,是吗?” 除了刮过树叶的风声,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不远处地知木突然叫了一声,发出来有些急切而尖锐的声音,嬴季不带任何思考的,脚尖点地离开了原地。 刚好看到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从树干上,以一种很奇异的姿态往下蹿了下来,手掌在空中做出攻击的动作划过空气,流出来一道暗光。 然后整个身影再次消失,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如果不是后背灼烫一样的疼痛,嬴季甚至觉得自己从没有经历这件事。 知木已经跑了过来,远远地扑向她的怀里,嬴季连忙伸手接住,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安抚她刚刚的情绪。 不知道那个女鬼还在不在附近,别的不说,黑无常有一点倒是真的说对了。但就是这个女鬼很强,很厉害。 然而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嬴季根本就感觉不到这个女鬼的存在,找不到,就更不要提能够解决掉了,她不被先解决了都是她的运气好。 现在只有三个办法,第一就是做好准备等那个女鬼再次出现,就将她困住,第二种方法,就是设一个局引诱她出来,第三,就是通过某种手段,能够将她逼出来。 前两个方法实际上都有着最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嬴季根本感觉不到女鬼的存在,谁知道她在安排设局的时候,对方是不是根本就是在她的旁边看着呢,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怕是把命都赔进去了。 如果是第三种办法的话,怎么才能把这个女鬼逼出来呢? 如果她是祁山甫的母亲,一直就在祁山甫的身边,那或许攻击祁山甫就能够让她出手也说不定。 可是鬼使办事,利用凡人是大忌,这要是被崔判官他们知道了,自己这一年可能都出不来地府了。 可是除了这样,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 祁山甫从医院里面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浅青色长裙的女生,头发随意地扎起来一部分,倚在一颗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怀里还抱着一个他不清楚是什么品种的猫,有风吹过来,扬起来她的头发和裙摆,还有偶尔落下的树叶,在她的身前慢慢飘落。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觉得他们两个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但是即便如此,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过去轻声问道,他以为她早就走了的。 嬴季回过神来,想了一下,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哦,我迷路了。” 一百零七 母(肆) 祁山甫坐在教室里最角落的位置上,原本两人一组的同桌位置,到他的这里就变成了一个人,旁边就是刚刚好让他可以看清楚外面居民区风景的窗户。 而身后,是摞在一起两个竹筐,是班里的垃圾篓,因为昨天的值日生偷了懒,里面不知道什么食物正散发出来若有若无的馊臭气味, 虽然入了秋,但是教室里总是要比外面暖和一点的,脱了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袖口有一些起球,被他折到了小臂的位置。 他歪头看着门外,目光越过人群和走廊,这里是学校专门为高三的学生腾出来的校园,是以前的老校区,走廊外面是一个院子,里面除了几棵大杨树,还种了一棵槐树。 杨树下面有几个乒乓球台,在这里也能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学生笑闹的声音,走廊上有女生在踢毽子,高三的学生总会在学习之余,逼着自己娱乐一下。 “啊!” 他正跑神,耳边突然传了一个女生的惊呼,将他思绪拉了回来,正看到女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没有摔倒,但是却被桌角磕到了腰,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地方,五官有些扭曲。 就站在他旁边的空桌子前,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弯着腰,他正想起身去问怎么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站起来一半的身子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女生见他起来,将手上的两张卷子放到了空桌子上,低着头说道:“你的数学卷。”说罢就立刻转身离开。 祁山甫看着那个低着头像是在逃窜一样的背影,抿了抿唇,拿着试卷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瘫在了座椅上,卷子上醒目地写着一个数字,43。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身上有一些发寒,接着心脏开始疼痛,他趴在桌子上调整着呼吸,持续了一会儿后,那种疼痛感就消失不。 以往他一直都是这样面对这种情况的,这次也不例外,等到疼痛舒缓了一些,他才重新坐起来身子习惯性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昨天那个叫做“嬴季”的女生,换掉了昨天的长裙,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还有一个浅蓝色的牛仔外套,跟昨天的相比,今天的更像是一个跟他同龄的学生。 他眨了眨眼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学校里有过这样一个女生,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来昨天晚上的场景。 他看着那个女生一点都不带尴尬地说出来“我迷路了”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些想笑。 事实上他也笑了出来,然后看着她问道:“你一直都这么不擅长撒谎吗?” 嬴季外头走过来说道:“不是对所有人。” 他愣了愣,然后重新扬起来笑容说道:“就当是这样吧,我送你出去。” 嬴季挑了挑眉问道:“这个时间了,作为一个男生,你不送我回家吗?” 听到这句话,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神色有几分冰冷,过了一会儿才露出来一丝苦笑说道:“那还真抱歉,我不是一个那样的绅士。” “那正好,我也不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生。” 那是女生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祁山甫回过神来,却见到嬴季站在门口向着教室里面看着,似乎在找什么,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的时候,扬起来一丝笑容。 他维持着姿势不动,与嬴季对视了着,一边思考着她是几班的,一边想着他要做什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嬴季已经泰然自若的踏进了他的班级,直奔着他的位置而来,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起来,不过正好是下午最后一节,如果没有老师的话,就算是自习课了。 虽然有不少同学注意到了这个女生进来,但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并不是特别在意班上多出来一个人,说不定是那个老师的子女呢? 只是看着她走向祁山甫身边的位置的时候,眼中露出来几分异样。 “嗨,又见面了。”嬴季走到他的旁边笑着打招呼。 出乎意料的,祁山甫的态度并不是特别的热情,反倒比昨天的时候要冰冷许多,后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嬴季擦了擦那个椅子坐下来,歪头问道:“你见到我,都不惊讶的吗?” 祁山甫看了她一会儿,有些冷硬地说道:“这里有人了。” “哦,是吗?”嬴季伸出手指摸了一把桌面,搓了搓手指上的灰尘说道:“你也不是很会说谎嘛。” 似乎是放弃了挣扎,祁山甫扭过头来说道:“你来我们班,有什么事情吗?” 嬴季有些惊讶,眼看着周围的学生都已经安静下来,小声说道:“来找你的啊。” “找我?做什么?”祁山甫皱着眉问道。 “呃,”嬴季伸手捏了一缕头发揉了揉,然后说道:“我说,不能告诉你,你会赶我走吗?” 祁山甫的眉头皱得更紧,不解地问道:“既然是来找我,又不告诉我是有什么事情,你自己觉得这个逻辑合理吗?” 嬴季刚刚想说话,从教室的一角传过来一个严厉的女声:“后面的同学有话出去说!” 祁山甫觉得自己完全是被牵连的,有些生气地看向身边的女生,却见后者弯下来身子,吐了吐舌头,他愣了一下,责备的话被吞了下去。 不过嬴季也确实是有些无奈了,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崔判官那些人,哪里被人这么教训过。 想了想,她伸手拿过来祁山甫桌子上的一个本子,摇了一下,得到对方点头同意之后,这才又拿了一支笔,随意掀开一页,思考了一下写道:我是来找你的,但是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告诉你,总之,让我在这个位置上呆两天好了。 祁山甫拿过来本子,看着上面算得上清秀文雅的繁体字,愣了一会儿后,才提笔写道:你不是这个学校的人? 嬴季没有接过来本子,直接凑过去写了个“是”字。 祁山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更加不解地写道:那你想怎么在这里待。 这里可是学校,是他们的班级,这个女生到底是哪里来的? 嬴季眨了眨眼睛,扬起来笑容写道:你同意了? 一百零八 母(伍) 祁山甫真的是很好奇了,这个女生到底是有什么背景,在第二天之后就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他的班级,而且并不是作为转班生一类的。 就想是,一个外人,搬进了他们班里面,并且老师也没有进行介绍一类的,后者却连校服都搞到手了,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从这个女生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改变,以往从来都是冷清着的座位现在一到下课就热闹起来。 他坐在角落,倚着墙壁随意地翻看着手上的试卷,耳边是女生有些尴尬地回答前面的男生问题的声音;“啊,我基础不太好,之前,不在这里。” 呵,一看就是谎话好吗。 也许是自己太熟悉说谎是什么样子,所以对于别人的谎言也总是更加敏感一些,何况这个女生根本就不擅长撒谎。 再次打上课铃声的时候,嬴季在座位上乖乖坐好,一个中年女人走到讲台桌上,刚刚放下来书,准备说这节课讲什么。 祁山甫就看到自己身边的女生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在下一瞬,直接从座位上跳了下来,站到了过道上,整个班级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讲台上的老师更是已经黑下了脸准备说教,然而就在嬴季刚刚站稳身子的时候,她原本座位的头顶,一块墙皮突然剥落下砸,正落在嬴季的座位上,碎成一片一片的荡起来一阵烟尘。 嬴季皱了皱眉,摸了摸手背,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微微皱了皱眉,连忙对着老师说道:“抱歉抱歉。” 然后蹲下身子将椅子上的灰尘擦到垃圾桶里,才又坐了下来,能够注意到班上的学生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震惊,还有一丝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的同情。 老师见到这种场景,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块墙皮要掉下来的,但是总不能去责怪学生保护自己的动作,轻咳了一声之后,将课堂拉回到要讲的内容上。 数学课,嬴季自然是听不懂的,托着下巴像是听天书一样,完全不知道那个女人在说着一些什么。 正想着怎么打发这个时间的时候,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张白色的字条,上面是黑色有些潦草的字迹: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会掉下来的。 嬴季想了想之后回道: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没多大会儿,字条就又被传了回来:大概吧。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祁山甫更愿意相信,那是嬴季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的,虽然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有抬头向上看。 她笑了笑,拿出来一个本子,虽然完全看不懂,但还是将黑板上的东西抄了个八九不离十。好歹她现在也是一个学生,做戏就要做全套的。 一节课下来,嬴季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能理解自己怎么就会选了这么一个方法呢,虽然接近祁山甫是能够察觉到那个女鬼的存在,但是这样子也实在太过,累人了。 按照这些学生的生活,她早上五点就要起床,虽然鬼不需要休息,但是她还是有身体的啊。一般凌晨到天亮的时间里,她都会让自己睡一觉的啊。 而且这也算是她养成的生活习惯了,她有多久多久没有在天还没亮就出门的,她都不记得了。 只是一天起床早一些倒也没什么,但是她“堂堂”地府的鬼使,为什么要混进人类的生活,做这些听都听不懂的事情呢? 偏偏这个祁山甫学的还是什么理科,她唯一能够听得懂的,可能就是语文了,别的不说,背古诗词,看文言文倒是一流的,再扯上一点历史知识,别的基本是抓瞎。 祁山甫看着旁边对着一张英语卷一脸震惊的女生,有些愣愣地问道:“你,一点都看不懂?” 嬴季露出来一丝苦笑,揉了揉额头道:“看不懂啊。” “不是吧,你是从幼儿园跳级到高三的吗?”前面的男生一脸震惊和怀疑,扭过头来说道:“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认识不少个单词呢!” 嬴季将英语卷子卷成了圆筒,放在眼前玩了玩说道:“不瞒你说,我连幼儿园都没上过。” “真的假的?”男生问道,停了一会儿,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 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祁山甫放下来手里的试卷,皱了皱眉,起身走出去。 见此场景,男生连忙转过来了身子,凑过来说道:“不过我也真佩服你,什么都不会就敢来高三,你没想要考大学吗?” “真聪明。”嬴季不予置否,她的确没想要考大学。 男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更佩服你,竟然敢坐在祁山甫旁边的位置。” “嗯?”嬴季挑眉问道:“这个位置没有人,我就坐了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知道,这个位置上为什么没有人吗?”男生小声问道。 嬴季刚想说话,目光闪了闪,突然伸手抓住了前面男生的衣领,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男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只看到自己旁边的窗户突然碎裂,扭头看去,一个网球从眼前飞过,砸到了对面的墙上,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砸到地上的声音。 所幸他身子往前,正好错过了碎裂的窗户格子,只有一些小碎片落到了身上,并没有受伤,也索性,他里面的位置上的男生正好不在座位上。 班里面突然安静下来,看向这边的目光带着关切,被嬴季拽着的男生愣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说道:“这就是原因。” 嬴季抿了抿唇,眼中浮现出了然之色,慢慢放开了男生的领口,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嗯,还好你拽了我一把。”男生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口水,慢慢地坐到了座位上,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扫把。 班级里响起来窃窃私语地谈论,又在一瞬间停止,祁山甫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嬴季,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边,听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又是直觉?” 嬴季回过神来,歪头笑了笑说道:“那你信吗?” “大概吧。”他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真是神了,”前面的男生一边打扫着一边说道:“你不会是有预知危险的能力吧?” 嬴季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又开始疼的肩膀,露出来一丝苦笑。 一百零九 母(陆) 祁山甫觉得这个女生可能真的有预测危险的能力,一天下来,竟然所有明显不正常的伤害攻击,都被她躲了过去。 如果不是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了,他真的会怀疑这个女生根本就不是人,好吧,他的确偷看过嬴季到底有没有影子。 高三一天的课程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的时候了,嬴季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扭头看着外面已经暗下去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一直都是这么晚才结束的吗?” “是啊,都高三了,这个时间算早的了,等到下学期,那才叫累呢。”男生说罢,拿着书包走了出去,挥了挥手:“走了,拜。” “明天见,”嬴季说罢,突然又补了一句:“路上小心。” 男生的脚步顿了顿,扭头看了她一眼,前者的眼中却是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点了点头,挥手离开。 嬴季好奇地在教室里看了一遍,还有不少个学生还在教室里面,不解地问道:“他们都不回家的吗?” 祁山甫抬头看了一眼,懒懒地说道:“他们是住宿生,可以选择在教室再多留一段时间,不过也有专门留下来学习的。” “你也是吗?”嬴季眨了眨眼睛问道。 祁山甫将目光从课本中抬了出来,停了一会儿将课本随意地扔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背上了自己的书包道:“走吧。” “哎?”嬴季连忙起身跟上去,笑道:“你知道我要找你说话?” “你都说了自己是为我因为才来到这里的吧?”祁山甫停下来脚步说道:“所以你难道不想找个时间跟我聊清楚?” 嬴季扬了扬下巴,索性第一个走了出去,直接问道:“这个时间,有哪个地方是没有人的吗?” “没有人?”祁山甫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再次停住了脚步,扬起来一丝笑意问道:“你要做什么?” 嬴季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因为有些事情,是不能够让其他人听见的。” 祁山甫没料到这个人竟然回答这么一板一眼,耸了耸肩说道:“后操场吧,看台没什么人。” “好啊。”嬴季跟上去他的步伐,边走着边说道:“你……” “什么?” 嬴季整理了一下语言后才说道:“你在班级里面,和在外面,感觉像是两个人一样。” 祁山甫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在所有人的面前也并不是同一个样子不是吗?” 操场上没有的灯光,但是每一个走得晚的教室中亮出来的灯光却足够人看的清路,草坪上依然稀稀落落地坐着三两个学生,或许是好友,或许是情侣。 还有几个男生借着微弱的灯光打篮球,不是回荡起来篮球拍在地上和男生们嬉闹的声音。 夜晚的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嬴季反倒是挺直了身子,肩后的疼痛稍微有了一些舒缓,跟着祁山甫走到了看台的最上方,扶着栏杆能够清楚地看到最近一片区域的夜景。 不算华丽,却足够静谧,让人觉得心都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祁山甫双手插在口袋里,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你的周围,过于不正常了吗?”嬴季侧过来身子,同样将手放到了口袋中,笑了笑问道。 祁山甫眉目微冷,皱着眉说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些事情的话,那与我没有关系。” “你真的这么觉得?”嬴季看着他问道:“如果与你没有关系,又为什么会发生在你的周围呢?” “又不是我动的手,”祁山甫的心情突然有些暴躁起来,压着声音说道:“凭什么将错误都怪在我的头上?” 嬴季还没说话,祁山甫就低着头恨声说道:“你们都一样!” “是吗?”嬴季看着他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待后者抬起头的时候,她的手上出现了一张黄纸晃了晃,黄符忽地燃起来一丝火焰。 祁山甫睁大了眼睛,在黄纸和嬴季的脸上来回看了看,半天才结巴着说道:“你……这是什么?” 嬴季笑了笑,手指夹着黄符划向身体一侧,火焰在夜里带出来一道光芒,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过来的篮球突然停在距离两个人半米的位置。 在祁山甫光是用震惊已经形容不了的目光中,嬴季的手又晃了晃,黄符熄灭,篮球只在空中停止了很短的一瞬间,就落到了地上。 篮球借着看台的台阶,一阶一阶滚落到跑道上,慢慢没了声息,每一下,都砸到了祁山甫的心上。 祁山甫扭头看向嬴季,后者捻了捻手指,指尖剩的半截黄纸也渐渐地化成了纸灰,被搓捻到了空中消失,留下来淡淡地纸烧过的味道。 “你,到底是……”祁山甫说着,突然摇了摇头,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笑着想要化解尴尬说道:“你这是,魔术,对不对?” “魔术?”嬴季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让你看到这个,是为了让你清楚,这世上就有你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不管是不是因为你,你必须要承认这种根本就不正常的事情存在。” 祁山甫停了半天后才说道:“你,确实是一个不正常的存在。” 嬴季低着头轻声说道:“或许真正不正常的存在,是你的母亲呢?” “你什么意思?”祁山甫抬头看着她,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 嬴季伸手扶着肩头,身后的那种烫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让她有了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听到祁山甫的问话,她才抬起头,看着祁山甫伸手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扯了扯嘴角说道:“我只是说句实话,就要发这么大的火吗?” 祁山甫看着嬴季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藏着他看不懂的深沉和冷意,让他觉得,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同龄人,反倒,更像是一个经历了很多的人,这种想法让他的瞳孔都收缩起来。 嬴季手指尖再次燃起来一张黄符,朝着祁山甫的头上扔了过去,男生被吓了一跳,看着从头顶过去的那个带着火焰的黄纸,在自己的身后熄灭落到地上。 再回过头的时候,站在自己旁边的女生已经消失,他找遍了周围,甚至栏杆下面,都没能找到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不由得慢慢地扶着栏杆跌坐到了地上。 一百一十 母(柒) 嬴季回到地府内,倚着奈何桥边的栏杆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那个掌印带来的疼痛有所舒缓,但是依然带着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她站起来身子,晃过孟婆前的队伍,朝着自己住着的地方走过去。 虽然鬼大部分是不需要休息的,但是心理作用还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比较好,奈何桥后过了忘川河,就是带着魂灵前去投胎的大殿。 而奈何桥前西面的主殿及院落就是让他们这些还算有些名分的鬼使平时休息的,主要就是崔珏和钟馗他们居住的主殿以及黑白无常他们的小院子。 另一边是一片更广阔的,如果要比的话,就和人间的一个都城差不多了,里面是为地府工作的小鬼居住的地方,甚至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城市法则。 嬴季刚刚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一进去就看到崔珏坐在栏杆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似乎专门在等她回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由得有些心虚。 崔珏头都没有抬起来,就冷声问道:“谁允许你混进去人类的生活的?” 该来的总是逃不过的,嬴季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说道:“形势所迫啊,除了这样,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接近那个女鬼了。” “是吗?”崔珏收起来书,盯着她说道:“那告诉那个人,说他的身边有个鬼缠着他,就是一个好办法了是吗?” 嬴季轻咳了一声,并不好奇崔珏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凑过去说道:“可是那个鬼是那个男生的母亲。” “然后呢?”崔珏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好转,皱着眉说道:“古今化成了鬼而误杀了自己的孩子的,并不在少数吧?” “可是王英兰从来没有伤害过祁山甫,”嬴季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甚至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祁山甫。” “为了祁山甫?她只是伤害了她的孩子以外的所有人,是吗?” “可是既然是个如此偏执的母亲,将她的问题交给他们母子之间去解决不是最好的吗?”嬴季很认真地解释,在对上后者严厉的目光之后,连忙补充道:“我会好好看着,不让旁生枝节的,不会让王英兰伤害他的。” “那你是回来做什么?”崔珏挑眉问道。晚上才是厉鬼横行的时候,他可不相信这么基础的事情嬴季会不知道。 嬴季暗暗撇了撇嘴,怎么该知道的事情这个崔判官就不知道了呢,抬起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受了点小伤,没办法跟那个女鬼对峙,所以……回来躲一躲。” “是被鬼气缠上了吧?”崔珏的经验是何等丰富,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本来以为不会这么难过的,谁知道,就刚好是这个女鬼。”嬴季有些无奈,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一点运气差了。 崔珏将书放到了一边,直接推开了嬴季房间的门说道:“让我看看。” “哦,”嬴季顺从地走进去房间,将身上的校服脱下来扔到了一边,蓝色相间的校服立刻化作了一张黄符,飘落到了地上。 然后将一条胳膊从宽松的衬衫领口的位置拿了出来,背后正好露出来掌印五指地地方。 崔珏看着那个看上去已经有些烫伤溃烂痕迹的掌印,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总算知道为什么嬴季说要回来躲躲了,这就像是每次和那个女鬼对上,她就要经历一次烙刑一样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说道:“有点疼,忍一忍。” “哦……唔!”嬴季的“哦”还没有落下来话音,背后突然传来的像是整块肉都被剜掉了一样的疼痛,让她的脸色直接变得刷白,猛地低头咬上了自己的手背,发出来沉闷地痛呼声。 她以前并不是没有受到过鬼气的影响,但是从来没有一次的去鬼气的过程是如此的痛苦,也是,也没有那一次是这样拖了一天的时间,还跟鬼又接触了几次才进行的。 不过还好的是,虽然足够疼,但是时间并不长,只是几次呼吸的间隙,那种疼痛就慢慢地缓了下来。 她趴在桌子上,慢慢松开自己的手背,上面一个渗血的牙印,脸色苍白地大口呼吸着,有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额前的乱发被汗水打湿,服帖地贴在脸上。 “崔判官,下次提醒稍微准确一点好吗?”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崔珏没有应声,看着那个黑紫色掌印慢慢变红,最后只留了一个应该几个时辰就会消失的红色痕迹,才呼了口气,从不远处地桌子上翻了翻那些瓶瓶罐罐,拿了一个小罐子打开闻了闻,拿着走了过来。 一边用手指蘸了里面的膏体擦到嬴季还没有退下去的紫青色撞痕,一边搓开一边问道:“这个伤又是怎么弄的?” 嬴季趴着不动,闷闷地说道:“我不想说……” 崔珏动作顿了顿,下一瞬,从房间里传出来嬴季嘶气的声音,还有一句:“被祁山甫的车子碰到了!” 崔珏冷漠地说道:“这个伤,就不要用那个瓶子里的药酒了。” 祁山甫一个人悠荡出校园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班级灯光已经灭了,整个校园都安静下来,他缓缓走出来校门,一辆机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子的主人冲着他比了个手势,戏谑地问道:“要出去逛逛吗?” 祁山甫眼神缓缓聚焦,连以往总是熟练着的笑容都摆不出来,扯了扯嘴角说道:“不了,今天还有事情。” 车上的男生发出来“嘁”的一声,不屑地说道:“你家里又没人,你能有什么事?别不是回家去学习吧?你可得了吧。” 祁山甫摇了摇头,没再理会男生,自顾自地向着自己家里的方向走过去,身后传来保安的驱赶声,还有男生带着脏话疾驰而去的声音。 他单肩斜斜挎着书包,脑海中是就在一个小时前,自己见到的完全不能用常理去衡量的事情,什么黄符,什么魔术,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脑子里一片混沌,直到耳边旁边一个自行车叮铃铃地车铃声,才往路边挪了挪,却不想身侧传来一阵疼痛,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行车已经行驶出去半百米,然后在平坦的马路上突然跌倒。 一百一十一 母(捌) 是夜,祁山甫坐在自家的院子里面,仰头看着天空,今天近十五,不是就吹过来带着冷意的风,他缩了缩身子,仰头看着天空那一轮月亮,黑亮的眸子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其实我知道的,你知道都在对不对?”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 一阵萧索的风吹过来,院子里的杨树窸窸窣窣地掉了一地的叶子,有一片飘到了他身后的位置,在空中停了一瞬,才再次悠悠然地落到了地上。 嬴季坐在墙头贴着房子的位置,躲在一个树的后面,还泛着热烫感觉的肩头倚在冰凉的墙壁上,双腿放在墙头上,丹红色的长裙顺着墙壁滑落下来,像是红色墨水的瀑布被人从中间截断了一样,在风里悠悠荡荡。 她歪头看着那个明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像一个看透世事的老人一样坐在椅子上的男生,听到他的话,微微坐直了身体,她并不觉得只凭着祁山甫能够发现自己,他应该在给别人说话。 “我知道的……”祁山甫轻轻笑了笑,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却没再继续动作,慢慢倚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嬴季皱了皱眉,也重新放松了身子,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身影,有些担忧,按照正常身体,在这样的温度待久了,会感冒的吧? 祁山甫很清楚,自己从来就是不招人待见的,用最民间的一个词来说,就叫做“扫把星”,就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扫把星。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感情,友情,亲情,同学之情,他都没有。 梦里,祁山甫看着推攘了自己一把的那个小朋友,在下一瞬间往后退的时候摔倒了地上,再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布满了一道一道的抓痕,划烂了眼睛,脸蛋,渗着血的伤痕和孩子凄厉的叫声,控诉着他过分的行为。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只有六岁,才刚刚到了成年人腰间的小身子被班级里所谓抱打不平的“侠客”瞬间按到了地上,蜷着身子捂着头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混着鼻涕流下来,哭着说道:“不是我,我没有动他……” “就是你……” 他没听到那群人具体在说什么,只是几句话的时间,身上的疼痛感就全部消失,他看着全部倒到了地上的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学,眼中尽是惊恐。 在那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人揉了一把,到那时回过头的时候,走过来的是气势汹汹的老师。 他拖着自己的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周围是围着他指指点点的同学,明明是同一个年龄,同一个村庄,他却觉得自己与他们有着一个巨大的鸿沟,比如,他们是正常的孩子,而自己不是。 他胳膊用力将自己的书包砸到了门上,然后一个人蜷着身子坐在树下,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肆意横流,但是没有人给他擦。 整个院子都冷清得很,东堂屋内时不时地就会传出来一种奇异的香味,但是他却能够闻到在那种像是香灰又像是过了保质期的劣质香水味后面,有一股浅淡但让人身体发寒的臭味。 他很清楚,从几天前开始,他就永远是一个人了,没有父亲,也没有了母亲。 叔叔说是妈妈害死了爸爸,所以不能埋进祖坟,姨妈说过两天就会将他母亲的身体带走。 他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带去哪里?” 姨妈撇了撇嘴,才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很听话,才能够见得到她……” 只是后来他偷听到了大人们的聊天,他们说“我们王家才不收那种不检点的女人,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火化了算了……” 事实上里面一大部分的词汇,都是他到后来才明白的。 人的认知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纵然再多不明白的事情,等到字认识的差不多了,总能够找到答案的,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一些。 祁山甫的双腿猛的抖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月亮依旧是不规则的大圆饼,给人一种薄凉的感觉。 他扶着椅子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怎么回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抬眼的时候,正见到一块砖头从门外被扔了进来,砸到了石灰板的地面上,发出来哐啷的声音。 他愣了愣,突然扯了扯唇角,果然,下一瞬门外传来了一下中年男人愤怒的骂骂咧咧:“破扫把星,现在还有脸呆在这,要不是你,我儿子能受伤……” 听到似乎有离开的脚步声,他低下来的眉眼突然抬了起来,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要!” 嬴季挑了挑眉,只见着原本滚落到石灰板上的砖头块在砸到了地上,滚了两圈来到了祁山甫的身边,浪起来浅浅地灰尘,在月光下飘摇。 后者慢慢弯腰,捡起来那个砖头块,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你又要这样做……” 嬴季有些没有听清,索性从墙头上轻轻跃了下来,转而依靠在了树上,侧耳听着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祁山甫低着头,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声音闷闷地继续说道:“一开始我怎么都不愿意承认,我以为,那些都是巧合,就算怎么看都是与我有关的不正常,我也依然觉得那是一种巧合,毕竟,没有人会跟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魂灵的不是吗?” “可是事情越来越严重,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后来甚至威胁到了别人生命,你只知道他们对我不好,可是这个世界从来的都对有你跟在身边我不好,你难道还能够毁掉所有人吗?” 祁山甫坐到椅子上,将手上的砖块放回到了地上,伸手抱住了头,来回揉了揉,似乎在整理着语言,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从来不知道,从来不知道我多么的不想让你出现,你的每一次出手,都将‘怪物’‘扫把星’‘疯子’这种标签更深一步地深深地砸进了我的骨头里。” 嬴季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话,才伸头向外看去,却见一个影影绰绰地红色身影,将双手放到了祁山甫的脖颈之上,似乎下一瞬,就能够捏断这个男生的脖子。 她的目光冷了冷,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手腕微抖,一张黄符燃烧起来,向着那个影子飞了过去。 一百一十二 母(玖) 眼见着那个带着火焰的黄符破空来到了祁山甫的身边,就要正中那个虚擒着他的脖子的身影,后者却猛的撩起来宽大的校服,像是撒渔网一样挥向黄符。 在下一瞬间,黄纸就已经熄灭在校服之下,祁山甫一只手扶着椅子,看向嬴季的方向喘着气说道:“先别动她……” 嬴季从树后走出来,看着仿佛护着自己母亲的幼兽一样的男生,虽然那本身就是他的母亲,她微微低下了头来,犹豫了一下,来到嘴边的“可是她刚刚想要伤害你”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好靠在树上不再说话。 祁山甫收起来校服,看着地上烧得只剩下半截的符纸,轻声说道:“我又不是没有看过电视剧,你们差不多就是妖和除妖师,鬼和捉鬼人的关系对吧?” 嬴季抬头看向他,抿了抿唇没有应声,就当祁山甫说的是对的好了,她总不能在否认了去说,自己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除妖师,不,捉鬼人吧? 说起来这两种事情他还真的是都做过。嬴季伸手掐了掐眉心,让自己不去想这种事情。 却听见祁山甫继续说道:“在你把她带走之前,能让我看看她,跟她说一些话吗?” 嬴季抬头看向那个就站在祁山甫的身后,有些僵在原地的那个女鬼,皱了皱眉说道:“与其求我,不如,问她。” 祁山甫扭过头,并没有完全朝向女鬼的方向,对着空旷荒凉的院子,轻声唤道:“妈……” 嬴季能够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接着在空气中慢慢显露出来,而不再是那个像是固定在哪里的红色烟雾的样子。 嬴季手指上捏了一个无字黄符,一缕火焰在纸的中央燃起来,指甲盖大小的火焰分为两簇,顺着不知名的纹路慢慢染过,最终缓缓熄灭,留下来一个像是涂鸦一样的焦黑图案。 她低头看了看那张符纸,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要是被知道了,怕是又要被罚了。” 祁山甫没听懂她具体说的什么,只是觉得心跳在这个时候无比的快速,像是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一样,他伸手按住了心脏,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自己的母亲在以前是什么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应改变了不少吧,不对,鬼都是没有身子的,又怎么会老呢,那就是,像离开自己的时候,同一个模样吗?那,是什么样子呢? 嬴季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黄符燃烧起来脱手,像着王英兰飘了过去,缓缓化成粉末,一同过去的,还有埋在粉末之中浅淡的红色绳线,她轻声说道:“给你们三分钟。” 三分钟太短,操场跑过一圈,速溶咖啡喝掉一杯,古诗词读过十首,课间的三分之一,三部电影的广告,还有完全说不尽的,面对至亲消失的十几年。 祁山甫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出现的那个身影,穿着自己在电视上才见过的红色衣裙,眉毛是好看的远山眉,眼睛弯弯的,像是生来就带着笑意,此时里面却是一片浑浊,那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鼻子完全不似乡间粗俗的女人,精致挺翘,下面的嘴巴此时微微张着,只让人觉得,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祁山甫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女人们总说,她就是长了个狐媚子的脸。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里有一些酸疼,让他不由得低下头来揉了揉,却看到地上有水滴砸落,打湿了灰白色的地面。 他连忙抬头看去,自己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女人不动不说话,却哭成了泪人。 “别哭……”他有些慌张地抬起来袖子,却发现自己的袖子直直地从女人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他愣了愣,这才扯了扯嘴角,像是尴尬地时候缓解气氛地一样说道:“电视里没骗人,鬼真的摸不到……” 嬴季叹了口气,没能忍住地提醒道:“还有两分钟。” 祁山甫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慌张起来,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女人,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想好好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想说,我知道是我爸发酒疯失手打了你,所以你才,才会离开的,然后我爸就疯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但是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我还想跟你说,我很感谢你让我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亏,所有的仇都报复了回去,但是我记得你一直是一个温柔的人,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其实我并不在意,那是我的人生应该受到的挫折。” “那些人也并不都应该受到那么严重的惩罚,甚至有一些是你误伤了的,我想要你明白,你做的事情从来没给我的生活带给来好处,但是我依然感谢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顾一切,只在乎我一个人的人了,或许……是鬼……” “但是,我不在乎,我知道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哪怕我现在依然认为你做的是错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不怪你。” “还有,还有……我知道我成绩不好,但是在那种被歧视的班级环境下,我真的学不下去,还有,我买了我爸以前的东西买了机车,不是我想学坏,我……我就是想要有一个能够接受我的群体,哪怕不是正流也没关系,反正我都是没人管的孩子了!” 祁山甫说到这里,突然抱着头用力挠了挠,无奈又焦急地说道:“我……我说颠倒了,我确实想要有人接纳我,但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愿意承认你的存在,我甚至就是觉得我是一个异类,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的,我不怪你,我……” 祁山甫再抬起头的时候,王英兰的身体已经慢慢地消失在空中,他伸手想要留住,却扑了个空,跪倒在了地上,只有地上还依稀可见的泪痕能够证明刚刚的确有一个人还在这里。 第二天,学校,前桌的男生好奇地扭过来身子问道:“昨天那个女生不来了?”这个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和祁山甫说话,后者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大概吧。” 男生看着那个算得上是和煦的笑容,一时间呆在了原地,有冷风吹过来,他缩了缩脖子,扭头看着漏了一个大洞的窗户,默默地扭回头来,没注意到窗户在他牛头的瞬间突然补上去了一块。。 一百一十三 钟藜(壹) 黑无常偷偷和嬴季说,最近钟天师脾气有点差,用人间的话来说,跟更年期一样。 牛头抱着自己的大刀凉凉地说道:“人间的更年期是在人大概四十五岁之后的,他早就过了好吗?” “难道不是因为八仙把他带出去玩,让他错过了腊八粥?”马面蹲在地上不知道画着什么,小声问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吃吗?”牛头毫不留情地回道。 嬴季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可真能猜。”这么算的话,崔判官岂不是每天都在更年期? “哎,你别不信,钟天师最近是真的怪怪的,感觉,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牛头凑过来说道:“上次我给他送生死簿,还发现他在跑神呢!” 嬴季轻笑道:“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知道?”黑无常有些惊讶地挑眉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八爷不要这么小看我好吗?”嬴季仰头看着黑无常,有些不服。 黑无常摇头啧啧两声,对此不予置否。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啊?”马面首先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嬴季神秘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刚想说话,里面就跑过来一个小鬼说道:“嬴季姑娘,崔判官请你过去。” “嗯?我知道了。”嬴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笑道:“那,只好请你们自己去琢磨为什么了?” “喂……”黑无常看着大步离开的红色背影,叹了口气道:“活的久的老妖女,知道的就是多一点。” 屋内,嬴季向着崔珏行了一礼,还没开口,崔珏已经冷声说道:“不用坐了。” “嗯?”嬴季眨了眨眼睛,这个剧本好像不太对吧,难道不是应该会说不用客气了?她只能好好回想一下,自己最近有哪里没做好,惹到了这位大人。 崔珏手里的动作不停,随口问道:“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以往每年地府都会宽赦一些,另外准许工作的小鬼好好的玩一玩,今年也不例外。” 嬴季依旧会一脸的不解,愣愣地问道;“那崔判官叫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你可知道前几天,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崔珏放下来手中的笔,冷冷地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不知道,就这么过去了?” “嗯……”嬴季把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不该放任厉鬼和凡人见面,是我考虑不周。” “你还知道你考虑不周?”崔珏含着怒气说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你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的错误?” 嬴季抿了抿唇,抬头说道:“可是他们毕竟是至亲之人,那个鬼停留在世间,而正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吗,相比起来地府的所谓清洗超度,难道不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更好一些吗?” “尽是这些歪理!”崔珏伸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表示挺注意了这个话题,皱着眉说道:“就算你自认为没有错,虽然违反了规定,也没有出什么乱子,但是惩罚,依然需要罚。” 嬴季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就知道崔判官找我过来没有好事,那就不要提到过年的事情,直接切入主题好吗?” “你说什么?”崔珏挑眉。 “没什么,”嬴季乖乖弯下来腰来说道:“请崔判官责罚。” “你自己,在年前,将主殿以及你们的住所附近,全部打扫干净,以备新年之用。”崔珏伸手揉了揉眉心,沉声说道。 最近钟馗一直不见踪影,就像是再次被八仙叫走了一样,这些前后的事情,只能让他一个人来负责。 不要觉得有法术就能够为所欲为了,想打扫这种事情,你不还是需要人手亲自来做吗? 嬴季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崔判官你是不是找不到人手了?我上次就是打扫了这里的啊?”按照初犯和再犯的区别,她应该被送去受刑思过了才对。 崔珏抬眼看向她,突然扯出来一个带着冷意笑容说道:“你觉得太轻了?” 嬴季立刻站直了身子说道:“啊,不是,我这就去。” “那还愣着做什么?”崔珏看着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身体却一丝都没有移动的的嬴季,皱了皱眉,最近这个丫头是越来越胆大了,连自己的话都敢开玩笑了,自己是不是对她越来越宽容了?他忍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 嬴季连忙挥了挥手说道:“不是,我还想问一下,钟天师……” 崔珏拿起笔去写东西,随手将她挥到了一边说道:“过了这一阵子,他自然会回来的。” “哦,好。”嬴季点了点头,看着低头不再看她的崔珏,暗暗叹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哟,受赏回来了?”黑无常似乎是刚刚擒着一个小妖送过去,正好见到她走出来,不由得嬉笑着问道。 “是啊,大赏。”嬴季勉强抬起来头笑了笑说道:“八爷要不要一起分享一下啊?” “我可吃不消,老万事通,您还是自己受着吧。”黑无常摆了摆手,明显一点都不上当。 嬴季有些无语地拧起来眉头,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八爷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么些词?都用到我的身上来了?” “你不觉得很符合吗?”黑无常说着,又继续补了一句道:“虽然老妖女更符合一点,但是活得久,就知道的多嘛,活到老,学到老对吧?” 嬴季扯了扯嘴角,有些受不了地说道:“我就应该供出来是八爷你先动的手,才让我被罚。” “好兄弟!”黑无常突然站直了身子,往嬴季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扭头一边离开一边说着:“我还有事情要嘛,不能替你承受责罚,对不住了啊。” 嬴季被拍了一巴掌,差点没有一口血吐出来,身子都有些不稳地往前跳了几步,扶着要碎了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今年真是多灾多难啊。” 她突然无比的想在除夕之时许个愿,真么算下来,她今年,尤其是后半年的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呢。 “怎么了?”不远处突然传过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 嬴季扭头看去,连忙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问道:“钟天师又去哪里了?” 一百一十四 钟藜(贰) 钟馗的脸色微微僵了一瞬,才摆了摆手说道:“别说了,你又被崔珏给罚了吧?” 嬴季咧嘴笑了笑说道:“什么都瞒不过钟天师的眼睛。” “得了吧,那还不赶快去做?”钟馗摆了摆手说道:“忘了你上次没有按时完成的后果了?” 嬴季的脸色僵了僵,挠了挠头说道:“知道了。”说罢无奈地转头离开,不忘记目送着钟馗走进她刚刚出来的房间。 走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嬴季看到的就是一脸苦涩地拿着一个盒子站在她的门口的马面,立刻就想到了绝对是黑无常又让他做什么事情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走过去问道:“怎么一脸难过的站在这里?” 马面见他过来,猛地鞠了一躬,将手里的盒子递到嬴季的面前,快速说道:“报答嬴季姑娘不举报之恩!” 嬴季被吓了一跳,连忙往一边躲了躲,接过来那个盒子,将马面扶起来,看着他脸上像是被掐出来的红色痕迹,笑了笑说道:“是八爷让你过来的?” “是啊,他让我送过来,”马面像是告状的小孩子一样抬头说道,说了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边挣脱了嬴季的手掌一边焦急地说道:“但是我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做完,做不完要被崔判官罚的,我先走了……” 说的最后的时候,嬴季已经只能看到他在十几米以外的背影了,有些心疼地摇了摇头,八爷别的没有,在这些小鬼心理建立的形象可谓是恐怖至极,深入鬼心了。 嬴季走进自己的院子,打开那个盒子,脸上露出来笑意,一个红布密封着不过伸手上大小的小坛子,凑到坛口的时候,能够闻到一阵清冽的酒香。 走到屋子里将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的时候,才觉得这个瓶子有些熟悉,看了半天,瞟到坛底的红色印章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不是自己好几年前埋在终南山脚下的吗? 看来这个东西绝不是从人间带回来的,怕是早早地就已经在黑无常的房间里了吧? 得,虽然这是自己已经忘了的东西,但是被拿过来送给自己,内心还是有点无法消除的郁郁之气,不过这也算是黑无常能够干出来的事情了。 白无常离开已经快要半年了,而黑无常没了能够调和的人,性子是越发的恶劣了,嬴季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向白无常的处决的示威,只是遭殃的总是自己罢了。 嬴季撇了撇嘴,将坛子放到了桌子上,环视了一圈,还是打算先从自己的屋子还是收拾。 其实打扫就是将杂乱的东西收拾整齐罢了,脏污这种东西,是地府最不缺的,就算擦得干干净净,放上一天也总会沾惹上一些东西的,当然人住的地方又是不一样的。 只是嬴季总是习惯扫一扫的,东西久了,总算是会落灰的,在地府也不例外,虽然里面都是鬼,但是地面却是实打实的啊。 她将床底清了个干净,从里面拉出来一个木制的大箱子,上面也已经积攒了不少灰尘,随便掸了掸,将其掀开,又被荡起来的尘土吓得往后退了退。 现在算算,这几个大院子的每一次的大扫除,好像都是她做的,嬴季摇了摇头,决定给自己新的一年定一个目标,比如今年绝对不自己打扫卫生。 许多女生似乎都是有一个毛病,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如果翻到了自己的一些小东西,就会停下来整理一下,如果看到了自己以前写的日记,也会忍不住的翻看一遍,嬴季也差不多。 看着巷子里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小盒子,她突然起了兴致,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一边,索性坐到了地上,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最中间的大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红色的衣裙,领口层层重叠,上面还放着一对金色的手镯,上面雕着极其精致的凤凰纹路。 而下面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简单一些的嫁衣,嬴季看到看着,表情微微僵了一下,将盖子重新盖了上去。 最角落的地方,放着一个朱红色的木盒子,她伸手拿了起来,熟悉的手感让她不自觉地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才打开来。 里面放着一个轻巧的玉镯,打造到了能够达到了的最细致的程度,圆润的玉镯泛着琉璃夹碧色的光泽,能够看到里面深绿色的纹路深且透彻,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她将玉镯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戴到了手腕上,通过五指尾根处的时候有一些难办,但是赢季还算瘦小,镯子一过去,就滑到了小臂还要偏前的位置,不如正常手镯一样大了一圈,却正好契合她。 嬴季伸手扶了扶手腕上的玉镯,放在眼前晃了晃,比常人要更加白皙一些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玉镯刚刚好挡住了伤疤,却和雪白的手臂交映,显得她白皙细嫩得更加似羊脂玉一样。 “哟,从哪里弄到的?” 所谓人未看到声音先到说的可能不是不只有王熙凤,还有黑无常,而且是无处不在的那种。 嬴季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黑色身影,扯了扯嘴角说道:“八爷何时速度这么快,还这么闲了?” “大概,是没有你捣乱的时候吧?”黑无常耸了耸肩说道:“你手上的,是从哪里来的?以前可没有见你带过。” 准确的说,以前嬴季的手腕上,除了偶尔有一对小铃铛之外,似乎还没有出现过其他的首饰。 “好看吗?”嬴季摇了摇说道:“算了,八爷嘴里从来没有过好的词汇。” 黑无常怀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然后说道:“还不错。” 嬴季笑了笑,所幸没有摘下来,将木盒子收起来放到了箱子里说道:“这个,就是最近中钟天师忙里忙外,不知所措的那个人送的。” “嗯?”黑无常并不是很理解,挑眉说道:“让他,忙里忙外的……阎王大人?” 嬴季看着他,一脸呆愣地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问道:“八爷还有其他答案吗?” “汉钟离?崔判官?”黑无常看着嬴季始终没有表情变化的脸,继续猜道:“马……面?” 嬴季伸手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说道:“八爷有没有听过一个民间故事?” “什么?” “钟馗嫁妹。” 第一百一十五 钟藜(叁) 黑无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说道:“你是说……钟天师的妹妹?” “是啊。”嬴季站起身来晃了晃手上的镯子,笑着说道:“没想到?” 黑无常撇了撇说道:“想到了才不正常好吗?” 钟馗嫁妹,这个故事其实相信大多数人都知道,当年钟馗在临任地府官员的之前,将自己的天资卓人的妹妹钟藜嫁给了同乡的好友,也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杜平。 黑无常倚着门边,仰头说道:“我还真听说过这么个故事,但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钟天师现在是在焦急什么?” 嬴季做出来神秘的样子,轻声问道:“那八爷知道,钟藜姑娘,是在哪一天出嫁的吗?” 黑无常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嬴季笑了笑,一边将箱子收了起来一边说道:“除夕。” “除夕?”黑无常挑眉,很认真地算了一下说道:“那不就是两天后了?” “是啊,”嬴季将箱子重新推到了床下,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道:“这就是为什么钟天师最近这么不知所措咯。” 黑无常到桌边随手拿了一个碗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你说明白一点。” 嬴季有些无奈,停了一会儿后说道:“好吧,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白倒了这杯水了。 “但是我敢保证,钟天师最近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 “你怎么能够确定?”黑无常反问道:“再怎么说,钟天师的妹妹和他那个好友,现在也已经转生了好几世了吧,到现在能有什么值得忙乱的?” 嬴季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后,轻笑着问道:“最近过年,八爷的活不比往常少吧?” “只多不少。”虽然不知道嬴季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但是黑无常还是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要是这个时候,安排一个人,来顶替七爷的位置呢?” “你说什么?”黑无常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带了些逼迫地说道:“你给我说清楚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个……”嬴季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猜测一下,而且八爷的话,应该能够查到杜平的下落的吧?” 黑无常微微眯起来眼睛,小声问道:“你真的,就是猜测一下?” 嬴季对上那双眼睛,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说道:“好吧,我在崔判官的桌子上看到了那么几个字,有提到七爷的事情,所以,就再猜猜了。” “那你猜的还真是有够大胆的,不过这么说的话,不管是不是关于钟天师的妹妹,跟必安有关系是一定的了?” 嬴季看着黑无常的样子,连忙说道:“八爷你可别往外说了,我还想过个好年。” 黑无常“嘁”了一声,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起身向外走去,很快就离开了院子。 嬴季看着他离开,这才又将视线投回到自己手上的镯子上,精巧细腻的玉镯的确是当年钟藜赠与她的,只是钟藜离开之后,她就将这个镯子和那嫁衣一起收了起来,再也没有带过。 那个时候还算是懵懂,总觉得人不在了,东西留在身边也只是徒增悲伤,不似现在通透了许多,这样子将一个人的东西全部收起来,简直,就像是陪葬了一样。 既然她永远忘不掉,还不如就好好护着与这个世上的情意牵连,纵然物是人非,她若还记得,就算不得泯灭。 只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去结识过一个像钟藜那样的好友。 说实话如果崔判官管的不那么严格的话,打扫地府算是一个不错的逃避工作的方法,只不过崔珏规定了时间的,紧赶慢赶打扫完最后一小片地方,也已经是除夕当天的早上了。 嬴季从自己的院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门口一个身着白青色衣裙的女子倚着门口的栏杆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离近一些能够看到,女子一双杏眼含春水,柳眉弯弯,身上的穿着一件白色丝绸,青色梅花花纹的旗袍。 长发上面松松地挽起来一个圆髻,不似嬴季见过的其他穿旗袍的那么温柔知性,却透出来一种青春的气息。 见她过来,女子很是开心地迎过来问道:“你就是嬴季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小跑过来的样子,让嬴季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低了低头迎上去道:“是我,你是?” “啊,我那个,我叫钟离,八仙汉钟离的钟离,有个红衣服的人叫我来找你,说你会给我安排住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红衣服?”嬴季仔细想了想,好像钟馗和崔珏都会穿的,不过不管是谁,这个命令都要听就是了,但是钟离这个名字,眼前的人是谁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样貌有变,性格也不是原本熟悉的那种羞涩的温柔,但是现在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她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跟我来吧。” “谢谢。”钟离的腰弯了一个小幅度,轻声说道。 “我能问一下,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吗?”一边将她带去自己旁边的院子,嬴季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啊。”钟离很耿直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嗯?”嬴季也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呆呆地问道:“那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钟离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只记得,我们家里面着火了,然后我就死了,被带到这儿,再然后,他们让我等着,今天早上就让我过来找你了。” “你……”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是不是,还有一个男朋友一起?” “你怎么知道啊?”钟离露出来惊讶的表情,笑着说道:“是啊,他叫杜江潮,我们是青梅竹马,我记得他和我一起过来了,但是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嬴季扭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不害怕吗?” 说实话,钟离要比赢季还要高上一些,而且看起来也更年长一些,如果只是看着这么个女生问自己的姐姐害怕吗这种问题,场景还是挺怪怪的。 一百一十六 钟藜(肆) 但是问这样的问题也太正常了,这里可是地府,是这世上所有人都害怕,都不敢接近的鬼待得到地方,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轮回转生这种东西的呢? 一个人以为自己的死了,却在之后发现自己真的可以成一个鬼,而且还去了地府,这不关乎怕不怕鬼,而关于自己的之前的世界观崩塌。 嬴季看着钟离似乎是一点淡定的样子,有些不解,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失魂落魄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需要去投胎却在奈何桥上得知自己依旧有自己的思想,并且无法死去的消息时候的无助。 世界上明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偏偏你连你以为的解脱都做不到。 正想着,一边的钟离已经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害怕?一开始是有一点,不光想清楚之后,就当自己穿越了呗,穿越到了传说中的地府,可能是我小说看多了吧,接受起来还挺快的。” 嬴季无言地笑了笑,只能承认钟离确实是不同于其他人,她所见到过的,在地府还留有神志的凡人,无一不是崩溃且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样子。 当然,他们最终都会被控制住然后送去喝汤,等到什么都忘记了,他就是承载着一个生命的空灵,什么也没有,除非在得到一条新的生命体,才能再次按照那个生命拥有自己的思想。 “那你说的那个红衣服的人,有跟你说过,要你呆在这里做什么吗?”嬴季只好转移了话题。 “没有啊,他只是说让我来找你,然后,等着……” 嬴季放弃了询问,伸手推开了一扇门,还好前两天顺手将这里也清理了一下,没有重现她那一天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的情况。 “我帮你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就先住这里吧。”嬴季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管家,有一种家里来客人了的感觉。 “好,谢谢。”钟离说着,走进了房间里面,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已经接近是自己脑海中想到的古代房屋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地东看西看。 嬴季刚想要不要问问她和杜江潮的关系怎么样,门外就跑过来一个小鬼,先是递过来一个大约市面上的儿童行李箱大小的朱木大箱子,然后才说道:“崔判官和钟天师让姑娘过去。” “嗯?”嬴季接过来箱子,被重量吓了一跳,险些身体前倾摔倒,连忙扶正了应道:“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这个箱子里是什么?”钟离看她吃力,连忙凑过来帮忙,入手的重量让她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嬴季看着那个箱子,只觉得有些眼熟,放到桌子上,看着上面的老式铜锁,还有锁扣两面的缺了一个的云纹贴片装饰,不由得失神地说道:“你的嫁妆啊?” “嗯?什么?”钟离没有听清楚。 嬴季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啊,没什么,箱子就先放你这里了,被子还有一些用品都在那边的柜子里,麻烦你自己收拾一下了。”说到最后,她有一些抱歉。 “没关系的,你有事情就先去忙吧。”钟离笑着说道。 嬴季来到崔珏的书房的时候,眼前是两个都穿着红色衣服的男人,只不过崔珏身上的是内黑外红的圆领袍,而钟馗身上是一件红色绣着蟒纹的大氅。 她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在钟馗的示意下跪坐到了一边问道:“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钟离已经到你那里去了吧?”钟馗率先问道,说道那个女孩的名字的时候,眉眼中带着担忧。 “是啊,已经安排她在我旁边的空院子住下来了,”嬴季老老实实地说罢,然后抬眼看着钟馗道:“天师把她留在地府,不会想要让她在地府完婚吧?” 钟馗愣了一下,才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刚刚送过去的箱子难道不是钟藜当年结婚时候的那一个吗?”嬴季笑了笑道:“天师未免太小看我了。” 钟馗低头的时候看到嬴季手腕上的玉镯,眼眸闪了闪,没再说话。 崔珏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书放下来,缓缓说道:“婚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杜江潮他可能会接任白无常在地府工作,你怎么看?” 嬴季就知道会是这样,低眉说道:“那若是七爷回来的时候呢?” “到那个时候,再另行分职。”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封其他职位呢?”嬴季回答得毫不犹豫。 崔珏不由得皱了皱眉道:“那就让白无常的位置一直都这么空缺着吗?” 嬴季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反正都已经空了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你一定要这么固执的吗?” “只是说句事实罢了。”嬴季低下头来,有些委屈,本来就是这样,七爷带了千年的位置,又不止一次离开,为什么这一次就要找人来顶替? 崔珏似乎也没有指望能够说服她,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会考虑的,另外一件事情,他们两个的婚事,有你全部负责,就在那边的无妄城吧。” “什么?”嬴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崔判官,这种事情,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你找我,还不如找几个熟练这些的地府其他人。” “我难道没跟你说过,过年很多人要休息的事情吗?”崔珏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次婚礼,就当做是一个玩乐的机会好了。” 虽然这个决定是很人性化了,但是崔珏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将一个婚礼如何让自己轻松又节省时间利用到了极致罢了。 “你难道不想要,再一次参与到钟藜的婚礼中吗?”开口的是钟馗,正带着玩味看着她。 “可是,现在的钟离终究只是一个凡间的普通女孩子,让她在地府结婚什么的,是不是不太好啊?”嬴季想要挣扎一下。 钟馗叹了口气道:“我们已经问过了,他们两个没有意见,而且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当做鬼差的人并不容易,杜江涛就是一个。” 嬴季欲言又止,看了两个人半天,无奈地弯下了身子说道:“我知道了,什么时候?” “今天。” 一百一十七 钟藜(伍) 嬴季来到无妄城的时候才发现,崔判官不是让自己的来负责婚礼的,恐怕是来负责秩序的吧?看起来地府的小鬼们,要比他们更期待这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一遇的盛事。 无妄城的格局像极了当年的长安,只是以前的皇宫像是迁到了外面供阎王他们居住,只是设施修建相比起来要简单寂寥得多,更不如当初恢弘大气的十分之一。 但是无妄城却好似让人进了真正的古城,一砖一瓦都是千年之前的模样,只是嬴季实际上少往这边来,一样来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二来每每来到这样保持了几乎和她同样岁数的地方,总免不了心生感慨。 地府不同于人间,但是也总有自己的风景,无妄城后就有一座山,山下流经忘川河,也算是小鬼们闲时的好去处。 不少小鬼刚刚到底付的时候,总想要点人间的东西,后来受不了小鬼门的纷扰,阎王干脆在无妄城中开了几处地方,让小鬼们能够拿到人间的东西,后来这些地方纷纷杂杂,就变成了后来的黑市。 当然除此之外,这些市场也都有专人看护的,只是如果遇到了在黑市上的东西,不要钱,不要命,只是要些日常的玩意来换的话,就要长心了。 不过这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时至今日,先不说黑市就已经十分少见,为地府工作的鬼们自己为了维持着自己习惯地生活方式,也尽量不去参与到人间去。 走进城中,以往总是带着荒凉的气氛,此时一扫而光,随便一个小木棍上都挂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红绳,何止张灯结彩,普天同庆都不为过了。 嬴季瑟瑟发抖地向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婆婆扯了过去,她知道那是城口的王婆,对,卖瓜的。至于瓜是从哪里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者已经指着她开始喋喋不休:“你说你这孩子,穿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 嬴季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上黄色下灰白色的长裙,有些发愣,自己,做什么了? “今天可是就除夕了,还是人家的婚事,你穿得这么深沉做什么,哦,又老了一岁啊?” “啊,不是……”嬴季摆了摆手,冤枉啊,她只是因为要打扫,所以换了个不容易脏的衣服啊,还有老了一岁这种事情,还用再说吗? “我记得你不是有那种大红色的衣服吗?穿出来穿出了,多喜庆!”王婆上下指了指催促道。 “但是,红色,难道不是新人穿的吗?”嬴季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解。 “总之你去换下来!”王婆一手拍到了旁边的柱子上。 “哎,是……”嬴季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拽了拽头发叹了口子道:“可是崔判官让我过来安排婚礼的啊?” “你个小娃子能安排个什么,你去告诉那两个人,让他们知道过程怎么走就行了,其他的,我们给你担着!” 嬴季还没说话,几个小孩子模样的小鬼就跑了过来笑道:“我们来,我们来!” 她无奈,还没露出来点纠结的表情,就又被王婆吼了一声:“不准耷拉着脸!” “好好好。”嬴季连忙扯出来笑意,看了一眼街上热闹无比的场面,扭头向外走去,这可好,说是过来安排,城门都没走过来几步就要回去了。 正往外退着,还能听到王婆扯着嗓子喊道:“哎,那几个灯笼,挂好了!还有,新上任的少爷住的地方收拾好了没啊……” 哪怕成了只能为地府工作的鬼,他们也终究曾是肉长的人心,地府难得有让人觉得快乐的事情,倒是每天进来的鬼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道这群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真的钟离和杜江涛当做是自己的后辈了。 其实放给这群人来做嬴季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觉得有些仓促了罢了,说不定人家两个人都没有这么早的打算呢,虽说除夕是个不错的日子,但是刚刚来到地府,就举办了婚礼,说起来还是有些怪怪的。 嬴季纠结了半天,默默地从箱子地下翻出来一套襦裙,上身是大红色绣着梅花的交领小袄,下身是湖蓝色在裙底绣了一圈云纹的马面裙。 穿上之后不如她平时的素净悠闲,红蓝对比衬映着她白皙的皮肤,更添了几分俏皮,与其说是活了多年的人,更像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哇,好漂亮……” 嬴季正整理着头发,向着一会儿带钟离去无妄城中看一看,门外突然传来了女生惊喜的声音。 她连忙扭过头看去,钟离正站在门口的位置,有些艳羡地看着她发出感慨,不由得有些羞涩,说实话,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么诚心的夸赞了。 刚刚向着钟离走过去,后者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说道:“你这是汉服吗?我在街上看到有人穿过,但是不敢问……自己下去偷偷查了一下。”说到最后,她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头。 “汉服?”嬴季眨了眨眼睛。 “是啊,你不知道吗?”钟离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凑过去说道:“就是汉族的衣服哇,就像其他民族也有他们自己的衣服一样。” 嬴季愣了一会儿,突有些惊讶地问道:“是吗?街上有人穿吗?” “是啊,这可是汉族的服饰,这么漂亮的衣服,怎么能够丢失掉呢,”钟离有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原本过完年,我也打算买几件,加入他们呢。” 嬴季听着她的话,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轻声笑了笑道:“有人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吗?真好啊。” 钟离看着嬴季,不太清楚这个女生发出来这种疑问的意味,只是觉得莫名感受到了哀伤和欣慰。 在嬴季看来,这就仅仅是她的一件衣服罢了,也许是因为活得更久一些,她亲眼看着这世界上的人们的变化。 虽然因为不想要惹人注意,会刻意的换一下衣服,但是但是她穿惯了的服饰,却总是舍不得丢掉的。 对她而言这是自己从小到大的衣服,对时代而言,这更应该是曾经中国的象征,然而时代的变化总是让人无法阻止的,不过,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这些,真好。 一百一十八 钟藜(陆)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你的男朋友。”嬴季拿过一个小鬼送过来的一张纸,看了一会儿后对着旁边正在跑神的钟离说道。 “真的吗?”钟离立刻回过神来,兴奋地问道。 “嗯?”嬴季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反应过度的样子,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你是觉得你们两个不能再见面了吗?” 钟离低下头,吐了吐舌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之前那个红衣服的男人很凶的样子,我问江潮去哪里了,他说我不用管,我有点怕……” 哦,这样啊。嬴季点了点头,她知道让钟离过来找她的红衣服的人是谁了,想了想她还是说道:“其实也不用怕,嗯……离得远点就行了,大概。” “大概?”钟离看着嬴季,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靠谱的感觉,努力了半天,只好放弃了说道:“怎么你说的,感觉那个人是个大反派似的?” “不不不,”嬴季连忙笑道:“刚刚只是开玩笑,崔判官只是性格有些严厉固执,但是还是很讲道理的,只要不要被他逮到犯了什么错就行。” 最好什么错都不要范,因为没有他逮不到的。她暗暗在心里补上了这么一句。 “那我以后都要在这里住了吗?”钟离扭头问道,眉眼中莫名有些担心。 “大概是吧。”嬴季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想崔判官大概是想要你暂时跟着我。” “那你们,平常在这里面,都做些什么啊?”钟离更加担忧地问道。话说的是适应一下就好了,但是这依旧是让人觉得害怕的地府,说对未来没有一点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嬴季歪头看着她,澄澈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是怎么想的一样,轻轻笑了笑道:“其实我已开始也是这样的,不知道在这个陌生又恐怖的地方能做什么,明明已经死了,却到了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 “哎?”钟离没有想到这个女生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不由得愣了一下,看着后者已经走了出去,这才连忙跟上去,继续听着她说。 “但是慢慢地接触下来,适应了,你会觉得,在这个并不大的地方,并不会感觉到无聊和恐惧,”说到这里,嬴季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了个身倒退着走,笑着说道:“我还没给你介绍过地府里面的人呢吧?” 钟离连忙点了点头,除了那天那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红衣服帅哥,她目前知道的事实上只有面前的一个嬴季了。 “你那天见到的红衣服的人,是崔判官,掌管地府的赏罚,性格呢,你也知道了,不好惹。”嬴季说到最后,悄悄吐了吐舌头。 钟离会意,刚想问问自己听说过的地府的人物,就见到嬴季的身后一个看起来脸色不比那个崔判官要温柔的男人,不由得愣了愣。 嬴季看着钟离眼中隐隐约约的倒影,连忙向后看去,但是已经迟了,黑无常的大手直接按在了她的头上将她推到了一边,挑了挑眉看着钟离问道:“这个就是最近过来的那个女生?” “是啊是啊,”嬴季伸手握住黑无常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到一边,整了整自己的头发说道:“钟离,这个就是你们应该也会知道的……” “黑无常!”钟离已经在下一刻提前说出来了答案,看神色似乎还有些激动。 “嗯,是我。”黑无常点了点头,扭头上下打量了一边嬴季问道:“今天崔判官是不是跟你说了必安的事情了?” “是啊,说要让人顶替一段时间。”嬴季皱了皱眉道。 “你猜得可真准……”黑无常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爽地说道。他又怎么会愿意突然来一个人占了自己千年的兄弟的位置。 “都说了我不小心看到的。”嬴季同样不爽,拉过来还看着黑无常的钟离说道:“我们还有事,八爷您还是忙去吧。” “切,你别坑害了人家小姑娘。”黑无常看着嬴季离开的身影说道。地府的难得来个年轻人,要是在变成老妖女就难办了。 嬴季没理会他,倒是钟离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叫黑无常八爷啊?” 这次惊讶地变成了嬴季,她有些愣愣地问道:“你们人间没有这种叫法吗?黑无常是八爷,白无常是七爷……” “没有啊,”钟离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地说道:“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吧。这有什么意义吗?” 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不记得了,应该是没什么意义吧,但是都这么叫,后来就习惯了。” 钟离突然笑得神秘,凑过去问道:“你知道有一种说法吗?” “什么?”嬴季眨了眨眼睛,后者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对了,他们两个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不见白无常?” 虽然不明白钟离为什么突然跳过了这个话题,赢季还是抿了抿唇道:“七爷……有些事情,再一次见面,应该会是十年后了吧。” “什么?”钟离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啊?”她还以为黑白永远不分家的。 “故事有些久远,你还是过些时候再知道吧。” “哦……”钟离低下头应了一声。 路过奈何桥,嬴季站在队尾,看着那个今天也是一身白衣的孟姑娘,坏心地勾了勾唇说道:“那个是孟姑娘,也就是你们说的孟婆。” “哎?那么年轻漂亮的吗?”钟离更加惊讶了,摇了摇头说道:“跟我印象中的孟婆完全不是一个形象。” “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就是了,是很漂亮的吧。”嬴季有些骄傲,仿佛在说自己家的姑娘一样。 “李子,你没事吧?”正说着,从两个人的身后传过来一个焦急地男声,不用想也知道在这个地府会跟钟离这么熟的也只有一个了。 李子?这个昵称还挺可爱的。 嬴季这么想着,扭头看去,不远处跑过来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被强行套上去的青灰色的直裾,宽大的袖子配合着男生的步伐,晃动的样子有些不雅。 嬴季抬头看到那张脸,五官挺立,眉宇开阔,看上去跟衣服一点都不搭配,更像是一个运动员,待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一百一十九 钟藜(柒) 杜江潮看到嬴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好似被人敲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他就礼貌性的笑了笑,迎上了向着他扑过来的钟离。 钟离扑到了杜江潮的身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急慌慌地道:“终于见到你了,你被带到哪里了啊?有没有怎么样啊?我快担心死了……” 杜江潮伸手摸了摸让自己心疼的人儿的头发,轻声说道:“我没事,你没有怎么样吧?” “嗯嗯,我没事,就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钟离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在杜江潮的身上蹭了蹭。 站在一边看着面前两个相依相偎的两个人,嬴季默默地别过去目光,看着不远处在队伍中乱扑腾的一个小鬼,却没有上前帮忙。 只听到旁边的杜江潮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都怪我……” 怎么会怪你呢?嬴季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这样想着,也听到了钟离这样说,不由得愣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回过神来,伸出手指随意上挑了一下,一道暗光流过,那个挣扎发疯的鬼魂就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江潮,这个是嬴季,就是她把我安置在那边的院子里的,”钟离伸手松开了始终环着的杜江潮的手,将他拉了过去说道:“嬴季,这就是江潮,我……老公!” 杜江潮被钟离的样子逗得一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才看着嬴季说道:“你好。” 嬴季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打招呼的方式,停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你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那真是谢谢了,也谢谢你照顾李子,给你添麻烦了。”杜江潮说着,又看了钟离一眼,眉眼中透着些许无奈。 “不会。” 又停了好一会儿,杜江潮才打量着嬴季,有些好奇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嬴季眨了眨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笑了笑轻声说道:“没有吧,大概是见我跟我相像的人吧?” 杜江潮本想说你的眼睛很难让人忘记,歪头看到钟离不解地神情,默默地将话咽回到肚子里,点了点头道:“是吗,这样啊。” 钟离看着两个人有些不清楚地互动,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既然你们已经见到了,哪就四处走走吧,我就先不打扰了。” 看着嬴季大大方方地告辞,钟离连忙暗暗腹诽一下自己的小肚鸡肠,扬起来笑脸说道:“嗯,谢谢你。” 嬴季笑着摇了摇头,扭过头的时候,眼中闪过疲惫之色,随便挑了个路向着自己的小院走去,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崔判官要将他们的婚事交给自己。 虽然说自己除了换了一身衣服,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但是非要说的话,应该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郁结。 路过几个窝在一边休息的小鬼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崔判官和杜江潮的名字,想了想还是凑了过去问道:“在说什么呢?” “嬴季姑娘。”几个小鬼身体抖了一下,扭头见是她,又露出了嬉笑的模样,打了个招呼。 嬴季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要是八爷你们是不是就乖乖回去给自己找活儿干了?” “嘿嘿,别这么说嘛,嬴季姑娘你还是很有恐吓力的。”为首的男鬼笑着说道。 “恐吓力?”嬴季挑了挑眉。 “威慑力,你会不会说话!”另一个小鬼怼道。 “行了,”嬴季摆了摆手,笑着问道:“你们刚刚说崔判官,是怎么回事?” “哎?嬴季姑娘你还不知道吗?”为首的那个鬼有些惊讶地说道:“就新来的那个,杜什么的,昨天跟崔判官吵了一架啊。” “什么?”嬴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哪里有人能跟崔判官吵得起来啊,你说破了天,崔珏几个字就能让你无话可说,那怎么吵得起来。 想来想去,应该是这几个小鬼夸大了场面,而事实,也就是如此。 前一天下午,崔珏一向习惯将一天里最轻松的活拖到这个时候来做,比如,见客。 “判官,杜江潮来了。”牛头过来拿东西的时候顺口禀报道。 “嗯,知道了。”崔珏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走了下去。 杜江潮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看上去就很能管事的男人,走进去先看了一圈周围看不到尽头的书架,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崔珏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相对来说,绝对是一个足够年轻的人了。犹豫了一下,他率先上去打招呼说道:“杜江潮?” “对,你是……”杜江潮点了点头道:“传说中的崔判官,阎王让我过来任职。” 崔珏倒是没想到这么直接,点了点头说道:“你想好了吗?” 杜江潮笑了笑道:“要是没想好,就不会过来你这里了。” 崔珏皱了皱眉道:“你还不清楚过来地府任职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杜江潮维持着笑容不变,淡淡地说道“意味着不生死,不变老。” “我不是说这个。”崔珏道,他比你不介意有人过来地府当差是为了所谓的长生,谁的内心还不能有自己的欲望呢? “嗯?”杜江潮愣了愣,有些不解。 崔珏看着杜江潮的眼睛,沉声说道:“意味着人间的一切都不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能够插手发生的任何事情,包括报恩,复仇,享乐,所有的事情。” “你……”杜江潮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崔珏冰冷而严厉的眼神吓到,或者是心事被戳破了的窘迫,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只是提醒你,”崔珏回到桌子前说道:“至于你的职位,暂时还没有定下来,你只要先安心待着就好。” “你是说就算明知道自己的死亡是冤屈的,明知道有人伤害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不能有任何反应对吗?”杜江潮冷冷地问道。 “对。”崔珏抬头看着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你们当鬼的都是这么绝情的吗?”杜江潮有些不敢想象,难道不是因为是鬼。所以做事情就可以逃脱掉世间的惩罚了吗? “绝情?”崔珏挑眉,很没有感觉到这个词为什么要用到这件事上面。 杜江潮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问道:“你们都没有亲人的吗?” “没有。” 一百二十 钟藜(捌) 三天前,杜江潮的家里。 虽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天色早就黑了一个透,但是杜江潮不大的小别院里却还是亮着暖黄色的光芒,客厅里面处处都散发着让人觉得温馨的光芒。 钟离光着脚捧着一杯酸奶看电视,时不时捧腹大笑,指着电视上的内容叫道:“江潮你快来看,好搞笑啊这个人!” 杜江潮给她撕开一袋薯片递过去,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乖乖看,我还有最后一份企划需要完善,写完就来陪你好不好?” 钟离恨恨地咬碎一片薯片,像是咬碎了杜江潮的公司一样,不服地说道:“你们公司怎么这么过分啊,这都年前了,怎么还安排工作啊?” “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自己想什么时候放假就什么时候放假啊?”杜江潮拿着一份文件,一边往书房走去,还不忘在钟离的头上摸了一把,轻声道了一句:“乖。” 钟离撇了撇嘴,继续看着自己的电视,这个院子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但是意外的比市里面更有年味,外面的树木路灯早早地就布置上了彩灯红纸红灯笼一类的装饰品。 这个时候更是热闹的时候,哪怕距离除夕还有几天,外面也还是能够听得到有人在尝试着放炮的声音,时不时还能听到刺啦啦的烟火声。 电视上突然就到了男女的戏份,钟离眨了眨眼睛,光着脚跑到了书房门口叫道:“杜江潮!”因为太过兴奋,没有注意到了外面的传来的些许声音。 杜江潮手一抖,连忙回过神来删掉了打错了的那个字,接住了跑过来的身影,无奈地问道:“怎么了?” “我们去领证吧!”钟离巴眨着眼睛很兴奋地说道。 “什么?”杜江潮愣了愣,手再次有些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只不过没有让钟离看到罢了。 “我说,我们去领证吧!”钟离做出来呲牙咧嘴的模样,推了推杜江潮的胸口说道。 杜江潮脸上露出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怎样的表情,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抖动起来,半晌后强压着情绪笑着说道:“那个,现在民政局已经关门了啊?” “那就明天啊!” “可是,明天是周末,他们也不上班啊。” 杜江潮快要被自家宝贝突然而来的兴致搞疯了,他们已经在一起近十年了,他何尝不想跟这个女孩早早地领了能够证明他们终其一生都要互相厮守的东西。 但是当听到钟离主动提出来这个要求的时候,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其说是激动,更多的还有不知所措。 结婚证,说白了只是一个证明,但是一旦拿到手,他身上将永远背负着这个女孩的余生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给她幸福。 而且,这何况不是这个女孩已经做好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的声明呢? “那就后天!”钟离毫不犹豫地说道,语气中颇有些赌气的意味,不爽地说道:“你以后去民政局工作好了,看他们的假期这么多都!” 杜江潮盯了她好一会儿,才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的。” “真的?”钟离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不会觉得我就是一时兴起,过两天就会忘了这件事,然后现在哄哄我的吧?” “怎么会呢?”杜江潮无奈地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目光抬起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瞬,将钟离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电脑椅子上,警惕地看着门口。 “怎么了?”钟离看他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道。 杜江潮没说话,身后向后摆了一下,示意钟离先安静下来,自己向着门口走了过去,保持着戒备的姿态,身后慢慢握住了门把手。 尝试着向下拉了一下,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打开,不由得有些急切的拍了拍门,外面没有人回应,但是隐约能够看到绰绰人影。 “江潮,地上……”钟离盯着地面,声音开始轻轻颤抖,带着恐惧叫道。 “嗯?”杜江潮低头看去,却发现地面上有液体正顺着门缝缓缓流淌进来,这个时候,根据看过的刑侦剧情,他才也能够猜到这是什么了。 “喂!什么人在外面!”杜江潮用力地拍着门,哪怕用尽了力气用脚踹过去,那扇门就像是铁铸成的一样,被焊在了地面上,纹丝不动。 “江潮……”钟离有些害怕的跑过来,拽住了杜江潮的衣角,颤声问道:“这发生了什么了?” 杜江潮连忙搂过来钟离的身子,小声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去用我的电脑看看能不能给外面的人发出来信息求助。” “嗯。”钟离点了点头,刚刚走到电脑边就看到屏幕猛地按下了去,他们头顶的灯也在同一瞬间熄灭,房间里立刻变得一片漆黑。 “喂,李子,在吗?”杜江潮下意识地去寻找身后的姑娘。 “嗯嗯,我在电脑椅子上。” 虽然看不见,但是终究是自己经常呆的房间,单是凭借着记忆也能够找到电脑椅的位置,杜江潮将钟离搂在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对不起。”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钟离笑着问道。 杜江潮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感觉到有湿意,连忙擦了擦她的脸喃喃道:“我在想办法,在想办法……” 不是他太过无能,只是这个书房以前是洗浴室,只有一个头顶的换气扇供洗完澡的时候用,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其他的出路,没有了灯,这个房间里就是绝对漆黑。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钟离轻声问道,有些委屈,还有些不能理解,明明上一秒还等着商量他们的未来,这一刻却要为自己的性命哭泣,世事太过讽刺了不是吗? 钟离蜷在杜江潮的怀里,越过他的手臂看着毛玻璃外隐隐约约的黄色光芒,戳了戳杜江潮的肩头,轻声问道:“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有,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火光越来越近,越过了门,顺着汽油烧了过来,钟离才知道,原来自己附近有下水管道口,汽油已经顺着地势离得自己这么近。 一百二十一 钟藜(玖) 人在被迫害的时候,往往都不会轻易地选择放弃生命的,杜江潮也不例外,他拿着电脑椅猛砸那道门,但是直到手掌被椅背划伤,椅子从手中飞出去,他也没能成功地将门砸开。 能够感觉到手掌上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流下来,生生的疼,他凑近门边看了看,能够看到上面门缝边那些手掌大小的菱形玻璃,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半。 有什东西堵在门口,一边不断地在大火中砸门,但是大火已经烧了过来,周围的空气来越热,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充斥着让人晕厥的空气。 这样几乎没有空气可以流通的房间并不容易起大火,但是相比火焰,显然人类更加脆弱一点,失去意识地最后一刻,他爬到了躺在一边一边晕过去了的钟离身边,搂住了她的身体。 隐隐约约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带着高高的帽子,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想求救,想要开口问问怎么回事,但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甚至不能够理解自己为什么还有意识。 他没有办法移动,也做不到开口,甚至视线都还是模糊的,只能够看到那个身影的手掌亮起来一道蓝色的火焰,在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子。 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却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似乎有刀子在割开他的喉咙,但是却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血液流出来的感觉。 大概划了拇指长度,那个男人突然停下了来动作,有些惊讶地说了一句:“还能遇到这种灵体?” 什么灵体不灵体的,大哥你再拍电视吗,杀人就快点,要不然就救我一把好吗?他有些绝望地想着,却看到男人站起身,手中拿出来一条铁链,砸到了他的眉心,下一瞬,他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江潮,你在想什么?”钟离看着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杜江潮,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嗯?”杜江潮回过神来,伸手握住钟离的手,笑了笑道:“没什么,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你在这里乖乖的吧。” “你要去做什么?”钟离不解地问道。 “去,准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杜江潮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说道:“一会要是有人过来,就按照她们说的做,好吗?” “真的可以吗?”钟离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杜江潮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从此之后,以后的任何时候,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嬴季胳膊撑在栏杆上,轻声说道:“人的上辈子和下辈子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是吗?”望着脚下的忘川河水,并不清澈,但却足够熟悉。 她身后的孟婆闻言,一边送走了身边的一个人,笑着说道:“那都是对于可以轮回的人来说的是吗?” 是啊,人的轮回就像是世界的新陈代谢,永不回头,永不停止,但是却了一些意外没有顺应着时代的,比如地府,比如嬴季。 “又在这多愁善感什么呢?”黑无常随手捏住一个发疯的鬼的脖子,扔到了孟婆的身边,差点没直接扔到孟婆汤的锅里,倒把孟姑娘吓了一下。 嬴季扭头瞥了一眼已经在给那只鬼喂下去孟婆汤的孟姑娘,撇了撇嘴道:“在伤感八爷什么时候才能够温柔一点啊。” “哦,是吗?”黑无常冷笑了一下,伸手擒住了嬴季的后颈,笑了笑说道:“那你教教我,温柔这两字怎么写?” 嬴季轻咳了一下,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无妄城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黑无常冷哼一声,拿开了手说道:“是啊,所以让我来叫你们两个过去。”说完他也不忘瘪了瘪嘴,自己只是路过,就被王婆拉住当了跑腿的。 “哎,已经开始了吗?”嬴季有些慌张地站起来身子,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扭头半天也没有地方能够让她看看自己现在有没有哪里不妥。 手一挥将孟婆面前的小鬼全都罩进了一个结界之中,这才拉着孟婆向着自己院子跑去说道:“八爷先过去吧,我带孟姑娘去换一身衣服就来。” “喂……”黑无常看着已经远去的两道身影,有些无奈地点了点眉心,扭头向着无妄城走过去,还不忘吐槽一句女人果然很麻烦啊。 无妄城内难得的热闹得很,迎亲的小鬼一个个打扮得人模人样,虽然想来多半也都是王婆逼迫的,但是至少足够喜庆,足够,有人间的味道。 这里可是地府,是有着违背人间世界的能力存在的,用些黄纸红布变出来十里红妆,五十里红妆,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虽然听上去少了些诚意,但是不要忘了这些费劲了心思的安排,都是出自于跟这两个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之手啊。 嬴季没有作为宾客,而是站在路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看客,看着杜江潮坐在首位的朱红色大马上悠悠然地向着他在城中心的院落过去。 杜江潮偶尔回头看向坐在轿子上那个红色的身影,眉梢眼角流露的都是脉脉温情,仿佛融化了的春水,潺潺地就流进了别人的心里,却都知道只有那个叫做“钟离”的姑娘能够化开这水。 钟离怎么也没有想到,杜江潮说的去准备的东西竟然是这个,自从一个自称是王婆的老人进了她的院子拉着她一顿梳妆打扮,到现在,她的脑子都还是懵的,她是有说过自己愿意嫁给杜江潮,就算在地府也没有关系。 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传统而浪漫的形式,传说中的十里红妆,原来自己竟然有幸一见。 嬴季站在路边,看着马上的那个身影,突然就有些跑神,身后猛的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怎么,还放不下?” 她连忙扭过头去,愣了一下,咧出来一个笑脸说道:“怎么会,只是有些感慨,原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个了。”崔珏没有看她,目光始终停在那道长长的队伍上,毫不在意地说道。 嬴季而看着钟离偷笑的模样,也突然再次笑了笑道:“谢崔判官。” 说罢就微微弯了弯腰,却被后者随手挡住,说了一句:“今天就不要了。” “什么不要,我给崔判官拜个早年,有没有压岁钱啊?” 崔珏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转头离开扔下来一句:“那应该磕头。” 一百二十二 钟藜(新春) 钟馗大概真的是一个妹控,就算这个的钟离和千百年前的钟藜长得完全不一样,性格也差上许多,但是他们这样行走阴阳的人总是更加敏感一些的。 就算是转世,也总会下意识地认为在这个人的身上还有着那个熟悉的人的气息,还是觉得这仍是曾经自己认识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要参与到他的生活中去。 喝醉了酒的他扶着杜江潮的肩膀,目光出奇的冰冷,说着以后你要是敢对她不好,就要你好看一类的话。 杜江潮盯着钟馗有些凶狠的脸半天,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以前不认识的情敌,那种小说里面将女主拱手让人,只要女主能够幸福的男二。 嬴季笑了笑,伸手去拿身边的还没碰上一口的酒杯,却被另一只手提前拿走,她扭头看过去,却见旁边的桌子上,黑无常摆了一排的酒杯,正在一杯一杯地倒酒。 她挑了挑眉,却见到后者已经将倒空了的酒坛扔到了一边,他的面前是已经满脸通红的牛头,面前同样是一排已经倒满了的酒杯。 “做什么不直接拿着坛子喝?”嬴季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们两个比拼,还要抢了自己的杯子,无奈地说道。 黑无常拿起一个杯子,毫不在乎地说道:“谁知道你的坛子里为什么有的多有的少。” “我的坛子?”嬴季歪头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红漆瓷坛,身后拿过来,看了看底部,果然印着熟悉的图案,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道:“这又是八爷从哪里翻出来的?” 嬴季的确有随处埋酒的习惯,过个十来年,就一处一处地找到挖出来,一边挖一边埋,几乎都要形成产业链了,这也是她能够随意出入地府的好处了。 她想,下一次挖酒瓶,可能是有史以来收成最少的年头了。 黑无常一杯酒下肚,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跟牛头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刻都不想要放松地干掉了桌子上所有的酒,才擦了擦嘴,扭头看了嬴季一眼,有些迟钝的“啊?”了一声。 嬴季闭了闭眼睛,将手里的坛子放回到桌子上,只好叹了口气,算了,也算是自己好友的婚礼,还有地府难得的春节欢庆,就当给大家做了贡献好了。 反正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再酿,这种事情,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嬴季又去角落让小鬼们自己拿东西的地方给自己翻了个酒杯,还有一小坛酒,看了一眼,是自己在香山山腰的一颗树下埋着的,谁知道黑无常是怎么翻到的,这个人不会是将阳界的地面翻了个干净吧? 刚刚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听到黑无常拽住了路过的马面,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笑道:“喂,马面,过来尝尝,接替牛头好了。” 马面脸上带着明显的拒绝,但是被黑无常揽在怀里,又不敢动弹,只能向着嬴季投过来求救的目光。 老实说,马面绝对算不上是小孩子了,怎么说也活了千百岁了,但是因为长相问题,所以总被当做是孩子对待,估计崔珏对他都更加温柔一些。 但是偶然当作成年人来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看着马面是真的不愿意,嬴季看了一会儿,还是心软下来,直接将马面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解围道:“八爷就会欺负马面,这么有兴致,怎么不找崔判官?” “他哪里是不会喝酒,是怕我吧?”喝了酒,黑无常说话也要更加直接一些了。 看了一眼旁边低头不好意思笑着的马面,将他看作小孩子太久,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人真的会喝酒,但是嬴季无奈,还瞪了黑无常一眼道:“说得好像这就不是八爷的错了一样。” “喂……”黑无常不服,一边顺手拿过来嬴季刚刚拿来的小酒坛,一边说道:“那他还怕崔判官呢,你也说这是崔判官和钟天师的错?” “你平时要是温柔一点,哪里会让人害怕,”嬴季强词夺理,撇了撇嘴道:“要拼酒找崔判官去!” “找我做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嬴季眨了眨眼睛,扭头笑着说道:“八爷喝酒找不到人,想找崔判官一起。” 黑无常无奈,不予置否,挑眉看了看崔珏,耸了耸肩。 崔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嬴季自己编出来的,但是既然说了这两天要让地府好好玩玩的,他当然也不会拿出来平常的做派。 嬴季只是心里一抖的时间,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崔珏捏住,从马面的肩膀上拿开扔到了一边,她扭头看去,后者已经领着马面的领子,将其扯到了桌前,随口说了句:“一起。” “嗯?”马面扭头看向嬴季,后者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只能目送着“孩子”远去,一同离开她的还有被崔判官从她的手里拿走的酒杯。 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马面喝了第一杯酒,然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嬴季拿了酒杯去找孟婆的时候,看到他站起来在给崔判官倒酒。 果然酒是一个好东西。 嬴季拉着孟婆,毕竟还是自己弄的酒,挑了一坛似乎是没那么冽的果子酒,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杯之后才说道:“孟姑娘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吧?” 孟婆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环视了四周,处处是人声鼎沸,桌桌都充斥着人们欢喜的声音,拼酒的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有,说大话的有,不管是好或者不好的行为,都在一杯酒下全部暴露,也都在一杯酒下相安无事。 孟婆点了点头道:“的确,地府里大概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我也没有。” “其实偶尔这样也不错呢,”嬴季笑了笑道:“这不就是春节的意义吗,家人团圆,亲友相聚,不管是喜怒哀乐,全都是上一年的事情,大家能够找一个地方,放下来所有的包袱,然后重新出发像新的一年,就算是依旧寸步难行,却也有了能够休息的时候。” “是吗?”孟婆拿过了面前一个白玉色的酒杯,将里面浅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微微咳了咳说道:“真好。” 是啊,真好。 不知道哪一个小鬼突然起身喊了一句:“子时过了!” 下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将手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的酒杯举到了半空中,大喊了一声:“过了!新婚快乐!” 房间里面杜江潮搂住钟离的身子,刚刚覆上怀中的人的嘴唇,就被外面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都抖了一下,却听到怀中的人笑了一下,被按到在了床上。 一百二十三 情人鬼(壹) 据说世间有一种情人鬼,徘徊在爱人之间,考验两个人之间的情意,引人入幻境,不得逃脱,不得求生,不得真情。 崔珏拿过嬴季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小破书,看完最后一句话,冷哼了一声说道:“人之间的情意要是只是用考验就能够解决的,哪里会有那么多凡情俗爱?” “那就是说真的有这种鬼?”嬴季伸手接住那本下一刻仿佛就会零散开来的书本,没在意崔珏话里的讽刺,饶有兴致地问道。 崔珏在书架上找书的动作停了一下,扭头看了她一眼,抿唇道:“有。” “嗯?” “在人心里。” —— 早就算是入了冬,虽然段央未所在的城市还算不得是滴水成冰,但是白天刚下了一场雨,夜里的温度比前两天更凉了一些。 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脚踝里,每一个缝隙里钻,细针一样直接透过了厚厚的衣服,扎到了皮肤上,让她一阵一阵地抖动。 如果此时有灯光,一定能够看到她脸上已经不是正常肤色的红晕。 她伸手环紧了怀抱,尝试着踩上了马路牙子,悠悠斜斜地随便挑了个方向向前走着,时不时从上面摔下来,然后再走上去,最后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蹲了下来,在路灯下面的影子有些落寞。 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一直运作着的手机倒是比自己的手还要暖和一点,有些哆嗦地点开了上面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等会儿我。 她撇了撇嘴,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在键盘上敲击:你还要什么时候啊,我可难受,我感觉我又发烧了,现在头疼…… 一大段逐条发过去,她觉得自己的手指都不是自己的了,连忙将手重新插回到口袋里,在原地跺了跺脚,继续向前走去。 昨天她就发烧了,去了一次医院,今天觉得态度似乎差不多了,自己的男朋友说好了要带自己出去玩,但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还在男朋友家附近溜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还只是大学生,家里面也并不都是了解情况的,自然也不会随便同意这么大晚上的随便出来,更何况男朋友的家人还在家里,她怎么可能过去。 但是好不容易放了假,两个人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里面,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说也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好歹是从小生活的城市,晚一些回去也没什么,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抬眼看到了一个诊所,抽了抽鼻子,走了进去。 诊所里面开着暖气,不过前面还有一对母子在排队,她浑身绷紧的肌肉在暖气里面慢慢地放松下来,她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助手一样的男人从她的身边路过,看了她一眼,停下来了脚步,从白大褂的大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温度计递了过去:“感觉你发烧了,先量一下吧。”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住的黑色皮鞋,愣了一下抬头向上看去,眉眼温和的男人晃了晃手里的温度计笑道:“夹在腋下,自己可以的吧?” 她连忙伸手接过来温度计,将盒子打开,轻声说道:“谢谢。”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抬脚进了里面的房间,过了一会拿过来一个纸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热水,递到了她的手上,看着她接过去才问道:“一个人来的?” 段央未停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道:“差不多吧。” 两天后,段央未还是和自己的男朋友冷战了,说是冷战,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拒绝。 其实事情的起因实在是太简单了,她的男朋友考驾照,第四次挂在了科二面前,当段央未问出来第一句失败在哪的时候,就没了消息。 整整一下午的不理不睬,任何消息都没有回复,每隔一段时间的询问似乎都变成了讽刺,她问自己的好友,请问要个男朋友有什么用? 好友在手机那头扯了扯嘴角,无语道:我又没有过,我怎么知道? 但是想到段央未前两天在朋友圈炫出来的游戏皮肤,她弱弱地回道:或者,是买皮肤用? 那边传过来段央未的秒回:那还是我先给他买的! 完了,撞钉子了。好友暗暗叹了口气,抱着手机开始打字:那你这么担心干嘛不打电话问问? 还没发送出去,段央未的消息就已经再次响了起来:你说他是不是被车撞死了? 另一头的好友顿了顿,默默地删去了刚刚打上去的话,改成了:往好处想想,说不定他现在在顶楼思考人生呢? 你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段央未这样问自己的好友,万一他有什么事情没有看到消息呢?她给他找着理由。 没一会儿,好友就回了消息:你要是真的担心就打电话问问啊,这又是什么? 就是啊,这有什么,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但是至少这没有面子啊,凭什么被冷落的是自己,自己还要眼巴巴地打过去电话啊? 段央未看着好友的回复,呆愣了一会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将手机倒扣放在了身边,仰头看了天花板半天,终究还是难受得很,犹豫了半天,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没几分钟,又给自己的好友去了一条带着冷漠的笑脸的信息:证实了,没死。 嗯?那边的好友一个字还没有发出来,段央未已经又来了第二条消息:他给我挂了。 段央未恨不得将手机砸掉,握在手里的时候几乎顺应着手的温度,让她停了下来,捏了两下,都快哭了出来,干什么啊,挂电话,怎么不自己挂了呢?还不如被撞了呢! 她低头看了好久,深吸了一口气,暗暗骂了一句,管他呢?然后邀请好友打开了游戏。 一局下来,就急不可耐地退出来了游戏,点进去微信界面,男朋友依旧一个消息都没有回复过来,这让她又气又难过。 伸手拿过桌子上的药瓶,恨恨地咽了下去,盖上了被子滚进了被窝。 不远处的窗帘扬起来,被外面的灯光打进来一个浅浅的阴影,还有冷白的光线,她没想起来自己是关着窗户的,沉沉睡去。 一百二十四 情人鬼(贰) 嬴季走在路上,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觉得穿着长裙的自己在路人的眼里一定是一个傻子,但是那种寒意却并不是因为周围的大风,倒像是从骨头里面升起来的寒潮。 她停住了脚步,皱眉向上看了一眼,正看到二楼一个房间的灯光暗了下去,下一瞬,一阵风吹过去,带起来她的裙角,竟像是从下向上去的凉风。 一个低着头小鬼给从前面扔了过来,同时传过来的还有黑无常不耐烦的声音:“跑了一个,你把这个带回去吧。” 她身后按了按裙摆,手腕微动控制住了那个魂魄,抬头很认真地看了那个房间,默默地将地址记了下来,这才消失在夜里。 从二楼的窗户处露出来一个似人非人的影子,比常人的头都要长上一些,一双几乎全是灰白色的眼睛的头往外看了看,然后撩了撩它中长的头发消失在原地。 —— 林大辰最近快要烦死了,眼看着考驾照的时候越来越近,他没什么把握不说,家里人就像是把这当成了是否成年的标准了一样,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提一提。 其实说起来也很正常,毕竟自己家里面比自己年龄大一些的都已经通过了,就像一个个跳火圈一样,慢慢地就轮到了自己,这么说的话,催婚的说不定也快要来了。 偏偏前两天自己的女朋友还发烧了,但是想着她的爸妈在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考试当天,天气更加冷了,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会下雪,他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至少不要在今天下雪,毕竟考试从来不会因为天气原因给你从轻处理的。 然而上车之后,他立刻就知道自己的手感并不算好,方向盘充斥着让他的手心出汗还有僵硬的感觉,他觉得椅背没有调整好,车里面的味道太过呕人,手刹不是自己熟悉的感觉,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烦躁。 明明之前自己在姐姐的安排下演戏了无数遍的东西,真正上手之后却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第一步,倒库调好方向,往后退,很好,是稳的。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手指在方向盘上转了一圈握紧,准备下一步的时候,车子突然熄火,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他扭头看去,咬了咬牙,压线了。 只能重新来过,五分钟后,他看着再次压线的车子,猛地倚在了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心里都空了一块。 走出考场的时候,姐姐就站在那里等他,毕竟是几十年的姐弟,一眼就看出来情况怎么样,笑了笑上前说道:“没事,走吧,请你吃饭。” 车上看了看手机,女朋友发过来信息:怎样了? 他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回道:没过。 啊?毙在哪了一点了? 看着女孩似乎完全不经心的问话,他强忍着烦躁回道:就算知道又怎么了,反正都死过了。 说罢将手机扔到了后车座,再也没理会,也没去看上面时不时就亮起来的消息。 “想吃什么?”姐姐开着车问向他,语气中都是小心翼翼。 他明知道姐姐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帮他,自己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就这么又一次失败,岂止是对不起自己,还对自己的姐姐带着内疚。 人都是不敢努力的,往往他们不怕失败,怕的是明明努力了却还是以最可笑的方式失败。 “柠檬鱼吧?”他想了很久,扭头看着窗外不甚在意地说道,却正见到一辆车子失控一样向着正在往那边移的他们撞了过来。 能听到车子相蹭发出来的刺耳声音,他皱紧了眉头,两辆车在路口停了下来,从那辆车子上下来一男一女似乎是情侣。 他气的不行,所有的愤懑似乎都想要在这场意外中得到发泄,两方动起手来,两个女生不停地在劝架,动手的男生谁都占不到便宜。 派出所的人到来的时候,他正捂着自己肩膀被姐姐拉到了一边,另一个男人也是愤愤不平地怒视着自己。 拉着上面有着一个手掌宽的明显划痕的车门,正看到手机亮起来,在车子座椅上无助地震动着,他伸手拿起来,上面显示着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头像。 胳膊随着他的动作传来生疼,让他不由得扭曲了一下五官,犹豫了一下,将电话挂断。 派出所,医院,派出所,最后回到家里面,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松垮掉了一样,瘫在了沙发上,身体还在隐隐作痛,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手机上面女孩赌气的话语,再次将手机关掉。 “怎么回事,又没有过?”他还没有坐上几分钟,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拧着眉头走过来问话。 “是,没过。”他懒懒地回答道,停了一会儿,还是坐直了身体。 “没过就算了,你还跟人家打架?”林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老实说考驾照并不能算是一笔便宜的费用,这么一次次失败,又浪费精力,又浪费时间。 他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再说了,林大辰上的也不是什么名牌学校,说句冷血一点的话,从小到大,这个孩子还没有让他能够在亲戚朋友中挺胸抬头地先要一把的时候。 别说是恨铁不成钢,就算是有一个成年人的样子,他都有够欣慰的了,但是偏偏呢,去考一趟试,把家里的车子搞坏了不说,还进了派出所,这算什么事情? 林大辰看着自家父亲阴晴不定地表情,一时怒从心起,他就只知道自己的进了派出所,给他们家添堵了,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进了医院,就不能关系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恐怕刮了漆的车子在这个人的心里都比掉了肉的自己让人心疼吧?想到这里,他有些有些不忿地说道:“那本来就是他们的错,还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做错什么了?怎么,我考不过驾照,就得受所有人的气是不是?” 说罢他向着自己房间走过去,不理会有身后传来的吼声:“你考不过还骄傲了?” 林父看着被狠狠关上的门,差点将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却被旁边的姐姐拦住:“行了,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我去劝劝就行了啊。” 没有人注意到被林大辰仍在沙发缝里面的手机再次亮起来,上面显示着一个情侣头像,还有几句简单的消息。 一百二十五 情人鬼(叁) 差不多是夜了,突然想要偷懒的嬴季,坐在闻人语的院子里,手里提着从黑无常手里抢来的自己的梅子酒,看着后者挑了两个碎瓷纹样的杯子,摆到了用两块树桩和石头打成的桌子上。 清脆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轻叹,嬴季一边倒酒一边笑道:“怎么了?这么愁眉不展的?” 闻人语将手里拿过来的毯子放到了嬴季随意搭着的腿上,才坐下来说道:“哎,我朋友跟她的男朋友吵架啦,正在找我诉苦,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啊。” “吵架?”嬴季将酒杯放到并不算平坦的桌子上,歪头问道:“能跟我说吗?” 闻人语犹豫了一下,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帮忙又何尝不可呢?她打定了主意,转过头说道:“其实事情多简单啊,他们要是好好当做帐给算清楚,两个人都不对嘛,就是不行……” 嬴季挑了挑眉,扭头问道:“话说你也没有谈过恋爱的经验吧?” “是啊,”闻人语吐了吐舌头,但是又马上正经起来说道:“那又怎么了,这种事情啊,就只有局外人才看得清楚。” “那也适当理解一下,当局人是做不到那么冷静的嘛。”嬴季好言劝道。 “人啊,在生气的时候,真的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两个人先静一静在处理不好吗?” 嬴季嗤笑一声,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说道:“我看你也静一静才好一点。” —— 段央未这次是实实在在地跟跟林大辰吵架了,几天里面的账目她在心里算得清清楚楚,却不料林大辰一句对不起,所有的错误都到了她的身上。 她又迷茫又烦躁,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但是自己不就是在他没过的时候先戳了刀子吗,但是那还不是因为他先不理会自己的? 他要是一开始就跟自己说清楚,不撇下来自己,那自己能那么冷漠,明知道什么话难听还往外说什么吗? 她蜷缩在被窝里,回想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翻了一个遍,从最开始往下看过去,她烦得要死,却不知道怎么再继续说下去。 林大辰跟她说他的驾照考试失败的时候,她问哪里失败了,后者说两次,都在同一个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是想要安慰一下的,明明就是想要告诉他,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你可真厉害。 林大辰停了许久,跟他说了一句:呵呵。 段央未一路看下来,林大辰不是告诉她她有多么的无理取闹,就是在说自己有多么的辛苦,为什么去了医院,去了派出所,却还是却不到她一句安慰,一次陪伴。 段央未瘪了瘪嘴,但是自己发烧的时候,在风里面受冻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不也没有能够给自己陪伴吗? 委屈地在床上滚了两圈,她用被字蒙住了头,开始给自己的好友发信息。 闻人语看着没过多久就发过来的聊天记录还有哭诉,一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将问题给了闻人语,但是外人看得清楚,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楚的啊。 闻人语拿着酒杯尝了一口,入口的香甜和清冽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扭头看着正在看着院子的夜景的嬴季,她突然起了兴致,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了嬴季说道:“来,你帮我回吧。” “啊?”嬴季少有的睁大了眼睛,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之间事情,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一点。” “这有什么嘛,”闻人语将手机放到桌子上说道:“旁观者的看法其实不都是差不多的嘛。” 嬴季苦笑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因为你比我会说话啊,”闻人语给自己又到了一杯就说道:“你说话的方式更容易让人接受啊,你忘了你上次还帮我劝走了过来找事的老婆婆?” 嬴季无奈地说道:“不是我不帮你,我不会用手机啊。” 闻人语眨了眨眼睛,无奈地拿回来手机,停了一下又扭过头来说道:“你可以在旁边说,我帮你打上去啊。” 嬴季实在是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看着闻人语祈求的目光好大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说道:“好了,我知道了。” “嘻嘻,”闻人语笑了笑,拿过来手机打开了输入法的界面道:“你说吧。” 显然闻人语并不是特别地在意他们这一次吵架,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现在想想,他们上一次分手好像是年中的时候吧,这才半年过去,就又吵了起来,她又不能坐视不理。 晚风吹过来,嬴季扯了扯腿上的毛毯,虽然说了不冷,但是闻人语还是看不过去,非要拿了这个过来,不说多暖和,起码很舒服,不用担心裙子被吹开。 嬴季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我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两个人都有错,他们大约是神仙在谈恋爱吧?” 闻人语手指飞快,将话发了出去,然后看着段央未的问话,才反应过来道:“你竟然还知道现在流行的话啊?我以为你完全隔绝世界了呢。” “嗯?什么?”嬴季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没关系,你继续说,我朋友说不明白什么意思。” 嬴季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个男生明明没有把自己进了派出所还有医院的事情告诉女生,又为什么想要女生能够关心和陪伴他?女生也明明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和男生说清楚,又做什么要人家陪着她呢?这不就是两个人都觉他们成为情侣就是神仙了一样吗?” “哇塞,小季你的比喻真好。”闻人语打着字着,还不忘记夸赞一把。 “我记得你还会说,男生认为女生的父母能够把她照顾好,女生认为男生的姐姐也能够陪好他,这件事怎么这么默契,他们就是太自我,觉得自己的事情不用说对方都会明白,当自己在修仙,能够心有灵犀吗?” 闻人语发送完消息,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子上的杯子,嬴季看了一眼,笑了笑说道:“叹气太频繁的话,可是会缩减寿命的哦。” 一百二十六 情人鬼(肆) “噫,真的假的?”闻人语抖了抖扭头看向她,眉眼中都是怀疑人生的感觉。 嬴季敬一杯清酒饮尽,笑了笑说道:“真的啊,每叹一个气,就会减少三秒钟的寿命。” 闻人语反应过来,伸手在嬴季的肩头打了一下,才低头去看段央未的消息,再次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说道:“她又无视了我让他们两个冷静两天的建议。” “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你一般都是拉不开的。”嬴季很适合时宜的解释道。 “说的也是,但是我能怎么办啊,”闻人语托着下巴,满脸纠结地说道:“不冷静在这种到底应该谁道歉的事情上怎么可能解决,但是你让她冷静,她又不会听的,男男女女的事情啊,真是麻烦得很啊。” “岂止是男男女女,这世上但凡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就是让人觉得复杂的,真假虚实,喜怒哀乐,哪里使人能够自己控制得住的?” 闻人语本来低着头打字,再次实施让这两个人冷静一下的建议,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你和别人吵过架哎?” “嗯?是吗?”嬴季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来因为白无常的事情和崔珏吵架的场景,笑了笑说道:“那可能是你没有见过吧?” “那我还真想看看呢,”闻人语笑道,停了一会说道:“这丫头终于肯听我的先不吵架了,做别的事情冷静一下了。” “那就好,这么僵着,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的。” 闻人语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低头的时候却看到了段央未新的消息,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念出来:“快告诉我外面的风是不是很大?什么意思?” “嗯?”嬴季有些好奇地凑够去,看到手机上显示着新的一句话:我房间的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闻人语和嬴季对视了一眼,看了一眼只有偶尔的微风吹过的庭院,默默地回复道:“反正,西安现在的风挺小的……” 嬴季扭头问道:“你朋友家的住址是哪里?” “啊?”闻人语扭头看着嬴季有些严肃的表情,一时有些愣神,但是经过自己的爷爷的事情,她对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表示尊敬或相信,想了一下立刻将段央未的位置说了出来。 嬴季皱了皱眉,这不是自己昨天经过的那个地方吗,当时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吧,但是只是一个姑娘,怎么会对她动手呢? 但是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将腿上的毛毯收起来放到了椅子上说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去看一眼。” “哎,”闻人语站起来想去送,但是嬴季暗暗加快了的速度哪里是他能够追上的,看着嬴季立刻就到了门口,无奈地坐了下来。 嬴季站在门口还不忘回头添了一句:“早点休息,注意安全。” “好好好,知道了。”闻人语无奈地应道,她觉得明明自己的年龄才算是大一些的,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妹妹一样? 嬴季出现在段央未的楼下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挑眉道:“八爷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黑无常双手环胸走过来,一只胳膊压在了嬴季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说道:“你今天晚上去哪了?嗯?” “我就休息一下,”嬴季没敢躲开,扭头看着身后的男人笑道:“八爷别不是没了我就买办法工作了吧?” “我在工作,你倒是理所当然地偷懒,胆子真的是肥了啊?” 嬴季索性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微微正色说道:“所以我这不是赶过来了吗?八爷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黑无常权当自己是信了这个说法,动作却是没有变化说道:“路过的时候,感觉有戾气,就停下来了啊,你以为呢?” “真巧,”嬴季笑道:“我在千里之外也感觉到了戾气,就过来帮助八爷了。” 黑无常抬起来胳膊,冷声说道:“就会瞎说。” “信不信由着八爷咯。”嬴季也不在意,继续问道:“那我们怎么进去看一看?” 黑无常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二楼的窗子说道:“你,上去,把她引出来。” “嗯?”嬴季挑眉,拽了拽自己的裙子有些无奈地说道:“为什么不是八爷上去?这种横冲直撞的事情不是应该不让女生来的么?” 当然这时候也只能算是他们两个并没有感觉到那个房间有出现什么问题,若不然哪里会有这个闲工夫进行推脱。 “你也算是女生?”黑无常瞥了她一眼,又指了指上面说道:“上面那位才是女生好吗,如果你觉得我现在进入他的房间没有问题的话,那就由我上去咯。” “八爷能够在这个时候懂得这个,真让人欣慰。”嬴季扯了扯嘴角,握了握手边的栏杆,手中燃了一张黄符,随手扔了上去,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响了响。 知木灰黄色的身影立刻就出现在了那个黄符消失的地方,顺利地卧到了窗户台的位置上。 不知道刚刚段央未是不是去了阳台透气,窗帘半拉半就,屋里面也并不是完全黑暗的,但是想来段央未现在应该是在跟闻人语聊天,所以肯定还没有睡。 嬴季的说的一点也没错,段央未蜷缩在被窝里面,给闻人语去消息:怎么办,我不敢去关门。 闻人语想着已经离开了的嬴季,笑了笑说道:没事,那就不关,不用怕,也不会有事。 门突然又发出来吱呀一声,段央未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有听到有风吹过的声音,倒是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尤其的明显。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的时候,窗户上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身影,应该是叶子落上去了,对,是叶子。 闻人语直到她胆小,连忙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说道:你不要管这些,去看一些综艺啊,电视剧啊什么的,别去想,忘了就不害怕了。 段央未背对着窗户,不敢回头看,默默地听了闻人语的建议,打开手机找一些好笑的东西来看,直到身后出来一声带着威胁的猫叫。 一百二十七 情人鬼(伍) 段央未算不上是怕猫,但是毕竟猫一向是被认为是灵异的动物的,这种情况下梦的听到一声绝对算不上是友好的猫叫,任谁过来都会觉得心底发毛的。 “你猜里面是一个男鬼还是女鬼?”黑无常看着窗帘上影影绰绰晃动着的一个身影,眼睛微微眯起来问道。 “猜对了你把我的酒还我?”嬴季一边琢磨着怎么让那个鬼主动走出来,一边随口应道。 黑无常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往前走了一步说道:“看起来知木不太行,我上去把那个鬼引出来。” 嬴季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眉宇中却是露出来点点的担忧之色,往旁边退了几步,做好了在那个鬼出来的之后捕捉的准备。 知木抬爪扒了扒窗户,前爪上的一抹绿色的痕迹抹到了窗户的缝隙上,本来像是粉末一样的东西,在抹到了铁窗上之后,突然变成了有意识的水流一样,慢慢渗入到房间内。 段央未躺在床上,背对着窗户,却依然能够看到就在床前映着城市的灯光的地方,是不是略过的灰色影子,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窗帘,但是却总觉得心慌。 不知道为什么关了窗户还会有浅浅的凉风吹过来,带来一阵像是香菊花香的味道,意外的好闻,至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闻起来很舒心。 然而她还没有想清楚是从哪里吹来的味道,就已经感觉到意识离自己越来越远,但是这种害怕的时候,晕过去也许是已经不作为却足够舒服的选择,所以她一点都没有抗拒。 知木扭头冲着嬴季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向下跃了下来,能够看到一张像是名画《呐喊》中的脸庞猛地从窗帘唯一露出来的那道裂缝中闪过。 嬴季伸手接住知木,黑无常向上两个纵跃,下一瞬,就消失在窗外的地方,而屋内的窗帘也被人直接拉开,但是只是普通人的话,却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屋内,黑无常看了一眼在被子里面已经睡熟的女生,随手将门关上,手中燃起来两团火焰随手扔到了门边,火焰瞬间扩散,整个门看起来都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照亮了整个房间,,但是却没有任何烟雾和温度。 嬴季抬头看着楼上从窗户映出来的火光,挑了挑眉有些担忧,想了想,看了一眼路边的一颗树,轻轻跃了上去,找了个正好能够看到房间内的场景的枝丫半蹲在上面。 从外面能够看到黑无常站在段央未的床头,看表情似乎有些严肃,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岔子,这让她微微皱起来眉头,要是来得及时,却因为两个人的玩笑话害这个女生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太对不住她了。 黑无常盯着段央未在睡梦中似乎也不是特别的舒服地五官有些微皱在一起的样子,伸手拔出腰间的短剑,剑尖比在了她的眉心处,声音微冷:“出来。” 嬴季看到这一幕,脸色也有些严肃起来,最怕的就是厉鬼寄居在人的身体里面,动手或者不动手,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 但是让嬴季惊讶的是,没有多长时间,从段央未的头上就冒出来一个黑气缭绕的身影,背对着嬴季,面对着黑无常。 能够看到黑无常迅速出手,原本停留在门上的火焰忽地化成一团一团的向着黑影涌过来,但是却都停在了黑影的周身不远处,像是被一个看不到的屏障挡住了一样,无法再接近。 黑无常挑了挑眉,手中短剑向前化过一道弧线,却见着自己面前那个似乎早就被时光岁月侵蚀掉原本的容貌的身影,猛地向后退去,却在来到窗口的时候停住了身子。 黑无常立刻动了动身子,挡在了段央未的窗前,不知道这个鬼到底要做什么,正要再次出手的时候,却听到那个身影也低了声音,带着低低的笑声问道:“你喜欢窗外那个女孩吗?我可以帮你知道她的心意哦。” “什么?”黑无常一时不解,看了一眼外面树叶里面的那个身影,盯着那个鬼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爱上窗外那个女孩了吧?真的不想要知道她对你是什么感觉吗?”那道身影再次说道,有些尖锐的笑声并不让人喜欢。 黑无常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在搞什么,腰间的铁链一边缓缓游动出去,在空中呈出来一种包围之势,一边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要是敢动她,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看来是真的喜欢她咯?”鬼影嘻嘻的笑了笑道:“需要帮忙吗?” “喜欢?”黑无常扯了扯嘴角,冷声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鬼影的笑声停了下来,看着黑无常的目光中带着一种阴冷,缓缓问道:“你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喜欢,你会这么在意她?” 黑无常闻言露出来一个像是校门口的小混混会露出来的恶劣笑容,一边发动了攻击一边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可不比我好对付!” 铁链收紧向着鬼影缠去,手中一把短剑同时刺了过去,但是剑尖却在下一刻被鬼火包围,失去了目标,他连忙撤去了铁链和火焰,走到窗口向着窗外看去。 正看到嬴季从树上走下来,空气中几道红色的暗光闪过,他随手将手上还剩余的一道火焰扔了出去,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他揉了揉耳朵,缓缓来到地面上,正见到嬴季正蹲在地上,裙子拖到地上也不在意,她的旁边还蹲着知木,正在地上轻嗅着什么。 走过去之后才看到,在地面的一堆红绳上面,停着一张白纸,上面用不知道是血还是红墨水画着一个人形的图案。 嬴季伸手将这张纸捏起来,扭头冲着黑无常晃了晃笑道:“八爷失手了哦。” 黑无常的脸黑了下来,伸手夺过来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又将其递回到嬴季的手里,暗暗骂了一句那个混蛋。 “八爷不会是跟他聊天,所以失神了吧?”嬴季抱着知木站了起来笑道。 黑无常将手里的短剑向前划过,正经过嬴季的喉间,看着后者向后仰了仰身子堪堪躲过,才将短剑在手上转了一圈收回到剑鞘中,压着声音说道:“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一百二十八 情人鬼(陆) 段央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以为自己会头晕眼花地起不了床的,却不想这一觉睡得意外的舒服。 身后拿过来自己地手机,上面有着好几条信息,有几条是闻人语对她的安慰,还有几条,是林大辰的邀约,她攥着手机好久,才做起来开始洗漱。 拿上手机刚刚出门,就接到了林大辰的消息,上面是他到达那个地方的时间,还有地址。语气仿佛是在报告一次工作上的应酬,语气冷漠得看不出一丝感情。 下午三点的时候,闻人语坐在院子里对着电脑工作终于是收到了段央未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分手了。 她连忙拿出来,去了消息说道:“怎么回事?” 虽然说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的,但是闻人语还是下意识的去关心了自己好友的消息,然而第二天她就后悔了自己的行为。 段央未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面前是一杯可乐,连习惯都没有插进去,就那么放在那里,她像是失了魂一样,只有手机偶尔亮起来的灯光让她收回来思绪。 闻人语打着字,看到段央未断断续续的话语,总结起来就是,让她悲伤的分手,却让她的男朋友感觉到了轻松。 既然他觉得是肩上的重担放了下来的话,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挽留呢? —— 嬴季看着手里的那张纸,实在是疑惑不解,那倒是一个什么鬼?为什么会去那个女生的家里呢,他又对那个女生做了什么呢? 能够在黑无常的面前施一个这样的小法术逃脱,看起来那并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小鬼才对,既然是个有些实力和身份的人,到底那个女生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呢? 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一下闻人语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比较好一些,谁会知道昨天一晚上竟然也没有在找到那个鬼的踪迹的呢? 刚刚到了闻人语的院子,就看到她正有些着急地跟谁打着电话,毕竟是院子,嬴季也就自己进来了,犹豫了一下,看到闻人语跟自己打招呼,然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闻人语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做到了嬴季的身边,有意让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她的话,嬴季也能猜出来,她应该是在安慰自己的朋友,看起来那对小情侣感情经历并不是很顺利啊。 说了最好几句让段央未好好照顾自己,闻人语总算是挂断了电话,摊到了嬴季的身边说道:“真累啊,他们分手了。” 嬴季瞟了一眼上面四十多分钟的通话时间,表示同情,只好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人语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猛地坐起来说道:“她说分手了,自己在家里,身体难受,但是没人照顾,我真的是恨铁不成钢,早知道这样,之前干嘛去了?你说明明就是小事情,怎么就非要闹成这个样子呢?” 嬴季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示意她安静一点道:“都会过去的,不过你的朋友,身体怎么不舒服?”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希望那个鬼没对嬴季做什么吧。 “不舒服,就是女生的那种事情呗。”闻人语颇为无奈。 “哦,”嬴季点了点头,那还好,但是既然昨天那个鬼有进入到女生的身体里,到底是做了什么呢? 一般来说鬼进入人的身体里面无非就是想要控制人的身体做什么事情,或者还有托梦一类的精神上的困扰,但是看起来这两点段央未都没有出现问题,那么问题到底是出现在哪一点了呢? “对了,你昨天是不是去了她那里,有什么发现吗?”闻人语问道,相识了这么几天了,她也并不在意嬴季是不是鬼,是不是会穿墙术,读心术一类的事情了。 嬴季犹豫了一下后,轻声说道:“怎么跟你说呢,确实是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罢了。” “还不知道什么?是鬼吗?会不会伤害她啊?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嬴季的头上,让她有些晕乎,连忙伸手止住了她的话说道:“你,你先不要问这么多。” 闻人语安静下来,嬴季看着她有些失落的样子,抿了抿唇说道:“抱歉,我还不能说太多,等到问题解决了你要是想要知道,我会告诉你的,能够帮我的,就是不要自己去接触这些,不要让自己受伤。” 闻人语盯着嬴季好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那你,你也注意安全。” “嗯,我再去查一下。”嬴季说着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一点,扭头问道:“你知道她的男朋友的地址在哪里吗?” 十分钟后,嬴季总算是靠着那个不太清楚的地址来到了林大辰的家的位置,因为还是白天,能够感觉到异样的地方终究还是少的,她来回看了看,从腰间拿出来了昨天被遗漏的那张纸。 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渗出来丝丝血迹,慢慢地在空气中团出来一团浅红色的雾气,然后一点点拉成丝线,往着一个方向飘去。 果然,她一开始在段央未的家附近就用过这个办法,但是这毕竟还是有着范围约束的,所以在那里她没有任何的发现。 但是刚刚在闻人语的院子,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是关于分手,为什么那只鬼会在他们吵架的时候进入到段央未的房间,又为什么今天他们就会分手,而且,还说是一种解脱? 虽然不知道这样完全无凭无据的猜想是不是正确,但是如果按着这条线路的话,分手怎么说,也是两个人的事情,来这边查一下也无可厚非,毕竟她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可以走的路了。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还真的歪打正着了,顺着血丝飘过去的方向,她一步步进入到了一个小区内,当然,还是用了一点特殊手法才能够进去的。 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看着正准备渗进去的红色丝线,连忙挥了挥手,红线消失在空气中,白天她自然是没办法进去的,只好先停了下来,记住了门牌号,然后挥手留下来一张黄符纸。 一百二十九 情人鬼(柒) 林大辰枕着自己的双手躺在床上瘫成一个大字形,虽然房间里有着暖气,但是他开着窗户,时不时还是会有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人身上发凉。 身上穿着薄睡衣,他双脚并起来蹭了蹭,有些微凉,刚想起床将窗户关上,却觉得心脏处猛地传过来一阵疼痛,仿佛有人在拿着锥子一下一下的扎进去,然后挑破了心房一样。 这让他有些受不住地弓起来身子,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抓着心脏的位置,额头上有大滴大滴的汗水流了下来,打湿了天蓝色的枕套,晕湿了一片,那种疼痛像是将他的喉咙也一并扼住,让他连呼喊都做不到。 林父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的场景,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训斥在看到他的动作之后在嘴里酿成了一句叹息,然后扯开了床上的被子给他盖上,又将窗户轻轻关上,走了出去。 就在林父关门出去的时候,床上原本应该睡着,或者说晕过去的林大辰突然睁开了眼睛,不似前一刻的痛苦和迷茫,他的眼中充满了冷静。 原本站在门口准备离开的嬴季突然停住了动作,心里传来的那种异样却只是一瞬即逝,让她再也琢磨不到。 扭头看着那个扇门很久,她往楼道中间的位置走了两步,然后一张黄符划过,消失,在下一瞬,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什么都没有显示出来的镜子,笑了笑走进了房间内。 虽然从小区情况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显然林大辰家中的装修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说不上雍容华贵,也算是窗明几亮,落落大方,这让嬴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客厅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跟一个女生说着像是考证一类的事情,应该是他的父亲和姐姐吧,她顺着自己的感觉走向了客厅后面左手边的房间。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还是挥了挥手,挡住了这个房间和外面的联系,然后才直接穿过房门进去。 床上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睡衣的男生,想来就是那个女生的男朋友林大辰了,他背对着嬴季坐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并不能算是纤瘦的背影却给人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 “真服了你,竟然能够找过来,有什么值得效劳的吗?”林大辰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冰冷又带着浅浅地戏谑。 嬴季皱了皱眉,确定这个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缓缓问道:“你是谁?” “我?”男生笑了笑,缓缓转过头来,冲着嬴季挥了挥手笑道:“初次见面,我叫林大辰。” 嬴季的眼眸微微眯起来,手指夹着昨天掉落的哪一张纸,声音也有些冷了下来说道:“我问你,这个,是谁?” “我也说了,我是林大辰,”林大辰笑了,准确说是他体内的那个人笑了,开朗的笑脸上看不出刚刚他的脸上曾经有过一分一毫的阴霾,他拿过来旁边的手机,在嬴季的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是她的男朋友。” 嬴季有些懊悔,昨天将太多的精力放到了段央未的身上,竟然没有想到这个鬼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就是面前的男生。 “你不说没关系,”嬴季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半张还燃着的黄符,在手里晃了晃,立刻在空气中消失掉,她扭头看了一眼镜子,拿出来了身后的竹笛,握在手上说道:“离开他的身体。” 林大辰摆了摆手说道:“可是我要是离开了,昨天那个可爱的小女生可是会伤心死的。” “你什么意思?”嬴季握着竹笛的手紧了紧。 “啧啧,”林大辰摇了摇头道:“怪不得昨天的那个小哥说他对你没感觉,感情你的思想就不是个女生啊?” 昨天的小哥?嬴季挑了挑眉,如果他说的是八爷的话,那自己确实是没有过当女生的思想,恐怕黑无常也没把她当做女生来看。 “你知不知道,恋爱之苦,可是会害死人的?”林大辰给自己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看着嬴季问道。 嬴季皱了皱眉,冷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啊,你看我要是帮助了那些陷在爱恋痛苦中的人,算不算是大功一件呢?”林大辰脸上的笑意更甚道:“尤其是女生啊,都受不了男朋友离开这种事情的。”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走向,就算再复杂,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还轮不到你动手,”嬴季将竹笛指向林大辰说道:“你这算不算功劳我不知道,但是占据别人的身体,却一定是一个大罪过。” 林大辰闻言收起来脸上的笑容,从桌子上随手拿了一个本子,撕下来两张纸一边对折一边沉声说道:“那都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罢了。” 嬴季抿了抿唇没有应声,将手中的竹笛直接冲着林大辰扔了过去,看着后者往下蹲身将椅子转了一圈,将竹笛挡了回来,才接到手中,趁着林大辰还没有起身,手中一张黄纸甩了出去。 与此相对的,是同样向着她攻过来的两张白纸,空气中隐隐有撕裂之声,她竹笛轻挑,两张白纸在瞬间失去了攻击的力量和速度,慢慢地飘到了地上。 嬴季伸出竹笛放到了林大辰的脖子上,沉声说道:“出来。” “我要是不呢?”林大辰抬头,有些狼狈地看着嬴季,伸手勾着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红绳,轻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说你不好惹。” 嬴季无视这句话,冷声说道:“出来。” “你要知道,我不出来,还能救一下那个女孩,但是我要是出来了,这个男生,可就死定了。”林大辰脸上并没有一点害怕,笑着说道。 “是吗?”嬴季挑眉道:“你要知道,跟我去了地府,有无数种方法让你离开这个身体,你确定一定要这样顽固吗?” “那你就也确定一定要这么顽固吗?”林大辰微微眯起来眼睛说道:“你还没有认清楚吗?这个男生的命,现在可就在我的手里。” “你以为你杀了他,你跑的了吗?” “是吗,”林大辰摊了摊手道:“我昨天,不就跑了吗?” 一百三十 情人鬼(捌) 嬴季出现在闻人语的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了,本来只是无神地来回晃悠,但是路过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依然亮着灯,想起来这个姑娘总是有熬夜的习惯,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闻人语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开着电视,手里还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她专注的是哪一个,似乎是相信这里不会有坏人一样,连门都不关。 扭头看到嬴季的时候,她嘴角向下一撇露出来委屈的表情,掀开了被子坐起来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怎么了?你朋友跟你联系了吗?”嬴季打起来精神笑了笑问道。 “联系了,”闻人语拖着长音说道:“说他们和好了,我就不该劝架,哼!” “是吗?”嬴季坐到了沙发上,轻轻喃喃了一句,扭头问道:“你觉得这个结果怎么样?” “虽然我是觉得我白操心了啦,”闻人语将被子搭在两个人的腿上,轻声说道:“不过和好了,至少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吧?” “那如果,那个男生不是真正的那个人呢?”嬴季下意识地问出口。 “什么意思?”闻人语不解。 嬴季扭头盯着闻人语的眼睛半天,轻声说道:“有的时候,两个人的并不是在一起才算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闻人语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道:“所以你倒是说一些我能够理解的话啊?” 嬴季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道:“抱歉,我说多了,你早点休息吧。” 闻人语扭头看着后者几步就走到了院子里,身影在樱花树后消失,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她能感觉到嬴季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是因为段央未的事情? 她不知道,却也明白嬴季不想要开口的时候,什么痛苦伤心都不会告诉别人的,她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应该去问的问题。 嬴季坐在一个山头,看着脚下城市的流光溢彩,那里面藏着一户户人家的喜怒哀乐,只是一个人从不会知道别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罢了。 “小娃,你在这干嘛呢?”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笑声,脚步离她越来越近。 嬴季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身子扭头,果然,一个身穿灰色布衣,交领随意敞怀,腰间还别着一个酒壶的大汉正打着哈欠向她走过来,她有些惊讶地问道:“钟老怎么会在这里?” “四海之大,皆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汉钟离笑了笑走过来问道。 嬴季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道:“钟老还真是越来越清闲了。” “怎么,我看你不是很开心啊?”汉钟离站到了嬴季的身边,看着眼前的开阔江山,笑着问道。 “钟老看破红尘,逍遥自在,这凡间的阴阳离合,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益处呢?”嬴季扭头轻声说道。 “既然说出来没有益处,你憋在心里就会有好处了吗?”汉钟离无奈点了点她说道:“你啊,就是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嬴季闻言苦笑:“钟老这句话真是伤人。” “你总想着你让你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情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是这世上本就是由不完美的现实组成的,你就算再关心,有些事情,就算应该是你来管的,也不一定是你一定要做到的。” 她又何尝不懂得这件事情呢,嬴季看了看手心,那里握着一张白纸,上面是一个不成形的小人,还带着一丝丝的鲜血。 “那是什么?”汉钟离伸出手来问道。 “一个鬼留下来的,”嬴季一边将纸张递到汉钟离的手里一边说道:“准确的说,是一个已经成了人的鬼留下来的。” “你是说,留下来这个的鬼,占据了那个人的身体?”汉钟离又何尝不是见多了这样的情景呢,单是凭着一句话,自然也就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 “是。” “你有那么多方法能够让鬼离开人的身体,为什么不用在这个人的身上呢?” 嬴季抿了抿唇,接过来那张纸说道:“我,不敢拿那个男生的灵魂来赌,而且,也不敢拿另一个女孩的命来赌。” 汉钟离听到了这里,像是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扭头看着嬴季,眼角眉梢还仍然是满满的笑意,朗声问道:“小娃娃啊,我问你,现在的男女之情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嬴季一时语塞,现在的所谓恋爱的事情,她自然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那你怎么就知道那个女生承受不住?”汉钟离看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笑道:“我看,你是和那个女生有私情吧?” “钟老,这话可不能乱说……”嬴季扯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啊,就是太容易动私情,”汉钟离无奈地说道:“什么活得久了看破红尘,不过是身处高处对于人间疾苦无能为力的逃避好听一点的说法罢了,你一直都在红尘里,又何必学什么看破红尘?” “那我……”嬴季有些迷茫,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活得久一些并不意味着你什么都可以任性而为,而是在做一个选择的时候,能够更加的处身事外,能够,选择出来最正确的做法。” 其实神仙知道的事情果然是会更多一些的,汉钟离对着山风,对着万家灯火,对着风起云涌,像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女子不会随意因为男人的离开而死亡,你害怕的,不过是女生伤心罢了,将那个鬼驱逐离开那个人,那个人也并不一定会死亡,你只是被那个鬼说服,觉得这样似乎也很好,对吧?” 嬴季突然觉得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发涩,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所有的自私都被掀开,所以才会这样难堪。 她想找一种两者俱全的方法,女生可以得到自己的快乐,男生也依旧活在这个世上,只是,无视了那个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林大辰。 那是一种她在那种威胁到林大辰的生命时的无奈选择,又何尝不会去想,也许这样,大家都会很轻松呢? —— 嬴季几天后在路上见到了段央未两个人,天上飘着小雨,女生笑语盈盈躲进一间奶茶店,男生被拽着跟进去,看向前者脸上都是温柔。 一百三十一 蓦然(壹) 李知恩不是第一次送外卖了,他送了两年,明天是第二年的可以算是纪念日了,但是他却是第一次送这个几乎是在自己负责区域的边缘。 理由很简单,那里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并不是很愿意接这一个单,但是过几天就是自己女朋友的生日了,他想除了两个人的存款之外,再多挣一些钱,用在她的生日上。 夜晚已经挂上去弯月,空气有点浑浊,车子上的灯都像是弱小了许多,打过去的灯光都带着层层灰尘,不一会儿就蒙上了脏污。 到了那个废弃工厂,因为远离人住区,难免有些阴森森的,夜里的风都要比平常的要阴冷了一些。 李知恩将车子停住,就着手机灯光打通了订单上面的电话,只想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那边传过来一个开朗且有礼貌的声音,这样的人多少让他觉得周围没有那么恐怖了。 “啊,你已经到了吗?”那边的女孩似乎有些惊讶,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啊,我还有点事情,麻烦你放到门口旁边,有一条河,河边的一个台子上吧。” 他按照女孩的声音看向旁边,在挨着河边的一棵树下,算是有一个台子,一个盖在似乎是绿色油桶上面的石灰板。 “是在那个油桶上面的吗?”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扣钱,他还是谨慎地问了一遍。 “对的,谢谢啦!”女孩朗声笑道。 李知恩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有些受宠若惊:“嗯嗯,不客气。” 偶尔吹过来的风让河流响起来撞击河岸的声音,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他就看到了手机电量过低关机的字样,叹了口气,从车上拽出来一根充电线,把手机充上去。 然后拿着箱子里剩下的最后一袋饭,走到了河边,迎面而来带着工厂废弃的空气,带着莫名的血腥还有变质食物味道,让他有些作呕,将外卖稳了稳放到了石灰板上,坐到车子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驱车离开。 刚刚拐过弯,就听到了河里传来的更大的波浪升,下意识地觉得又有大风要过来,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戴好头盔离开了工厂。 在他走后不久,从河中伸出来一个像是一个沾满了污泥的手,扒着河岸边已经黄了的杂草,往上挣扎了几次,却是没有人出来。 伸出来的那只手臂像是没有骨节一样,伸出来足有两三米,拽住了石灰板上面的外卖。 有风吹过来,树枝唰唰地响了响,那个手臂停住了一会儿,下一瞬就拽着外卖,胳膊猛地回缩,刹那间就消失在河岸上。 在几分钟,一个裹着白色棉袄,在夜里十分亮眼的身影向着工厂走过来,长发在风里扬起来,白衣黑发的背影,在黑暗的废弃工厂这种地方,看上去多少有些诡异。 女生将双手放在手边哈了口气,来回搓了搓放到了口袋里,收紧了手臂,让自己尽量暖和一点,慢慢地走到了河边。 站在那个放着石灰板的油桶边,她伸手在石灰板上摸了摸,看着手指尖处的一抹脏泥,勾起来浅浅的笑容,蹲下来冲着水里说道:“今天的意面怎么样?今天课太多了,明天我给你带过来,你想吃什么?” 水面涌起来越来越大的水花,一只手向上伸了几下,像是有人在里面溺水了一样,水面上不断鼓起来气泡又破碎掉,然后渐渐归于平静,连那只手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嬴季有些百般无聊地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身边放了一摞一摞的书,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好林大辰的事情,被关了禁闭,现在别说阳界,她连自己的小院子都出不去,不说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这是要她罚她孤独致伤啊。 干脆睡了个天昏地暗,醒了睡,睡了醒,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具体时间了只觉得浑身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致。 她看着手腕处的一道浅浅的伤疤,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接近人类了,除了不会老,受伤生病体虚亏食,现在一样都不落了。 趴在桌子上揉了揉肚子,半梦半醒的时候把屋子翻了一个遍,算是将能吃的都吃了,现在觉得里面空得很,虽然知道只要死不了,这对她的身体也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饿着的感觉终究是不舒服。 她有点想找崔判官做些什么将功抵过了,但是想着最近已经快到腊八,人间一忙起来,人气盛了,那些杂事自然就少了,似乎也轮不到她帮忙。 正想着,门口走过来一个从前看着没什么,现在看来简直是救星的人,一袭显瘦的黑衣这个时候全是正义的化身。 “八爷怎么过来了?”嬴季在原地盘腿坐好,带了些希冀地看向黑无常问道:“崔判官准备恩赦我了?” “恩赦?你可真会用词。”黑无常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的一封信拍到了嬴季脸上,坐到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嬴季撇了撇嘴将纸张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有些不解地打开看了眼,有些无奈地说道:“看起来我应该感谢的是这个人?” “看起来你的确认识?”黑无常喝了口水,挑眉问道。 “算是吧,”嬴季眨了眨眼睛问道:“崔判官的意思,不会是要我去,查一查这个人做了什么吧?” “我怎么知道,他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崔判官每次都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又不说清楚。”嬴季将那张纸来回看了两遍有些不满地喃喃道。 “得了吧你,”黑无常毫不留情地说道:“就算说了,你会老老实实地按着做?” “我……” “我还没问你被关在这是怎么回事呢,”黑无常从桌子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在手上翻了翻,声音微微冷下来说道:“你要是早点无视你不该管的事情,又怎么会来来回回地受罚?” 嬴季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笑道:“千年来的习惯了,怎么可能轻易改了?” 黑无常冷哼了一声,显然也没想着老书,将书扔到了桌子上,发出来“啪”的一声,沉声说道:“我劝你还是认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不是什么时候的任性都能够相安无事的。” “我知道了。” 一百三十二 蓦然(贰) 嬴季很惊讶自己竟然被逼着不能够单打独斗,而是一定要带着马面,她托着下巴看这着己面前同样一脸委屈的马面问道:“你犯了什么错了?” 这里可是地府,大家都遵守了几千年的生活习惯,工作习惯了,忽然放一个人不让他工作,反而送到了嬴季身边监视她,不是嬴季犯错了,就是那个人犯错了,或者是现在,两个人都做错了事情。 马面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默默地低下头去道:“我,失手放了,一个鬼……” “好吧,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咯。”嬴季笑着站起来身子道。 马面低着头没应声,合作愉快,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十分正常的一句话,此时在他的心里竟然升起来一股寒气,感觉这之中藏着某种阴谋似的。 怎么说,自己可是被派来监视这个人的,合作愉快算是什么,他可不想参与到自己未知的事情之中去,尤其是跟着嬴季。 “别这么苦着脸啊,”嬴季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带头往外走着,一边问道:“你知道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马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这次崔判官有没有交给你什么,秘密武器,嗯?”嬴季伸手接住了跑过来的知木,笑着问道。 “没有,”马面连忙说道,脸上都是委屈之色,轻声说道:“不光没有,崔判官还说了,这次再看不好你,就跟你一起去扫十八层。” 嬴季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马面比她还要低上一头的头发道:“喂,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一个闯祸能手一样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马面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可以把一切都放下来的感觉,可能是他不管事长相还是性子都太过于像一个人间的孩子吧,偏偏这个孩子又一直地陪在你身边,做的事情总让人安心。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才让人想要在他面前一切都不会再隐瞒,可以放心的将一切情绪都在他的面前表露,可以什么心事都能够跟他说一说。 “因为崔判官说了,嬴季姑娘但凡扯到跟自己有交情的人或者事情上,总是会不太理智的。”马面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细数道:“所以有些事情一定要交给你做,但是又不能够没有人看着。” “一定要交给我做吗?”嬴季轻声喃喃着叹了口气,这世上最直接的摆脱方法就是亲手去结束这一切,看上去还真的是崔判官的作风呢。 “嬴季姑娘确实是很容易放不下周围的人呢。”马面看嬴季似乎露出来不甚开心的样子,不由得说道:“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是嬴季姑娘了。” “嗯?”嬴季有些惊讶挑了挑眉,没想到马面会说出来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想要一个解释。 马面清秀的脸上扬起来笑容,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嬴季姑娘在地府是特别的人啊,我们在人间是交不到朋友的,但是嬴季姑娘却可以,拥有自己的感情,这本身就是嬴季姑娘的特权啊。” 嬴季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在马面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我就是实话实说嘛。”马面揉了揉自己的脸,轻声嘟囔道。 他们两个出现在废弃工厂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别说人影,这种冬天的晚上,连鸟都不会从这里飞过,何况是人。 马面扭头来回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后戴上了自己的面具,然后问道:“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啊?” 嬴季知道戴上面具是马面有些害怕的反应,虽然不知道明明已经是鬼了,这孩子在还怕什么,但是想来自己不也看不得血腥的事情吗,伸手他的头上揉了揉之后轻声说道:“找人。” “找人,什么人?”马面有些好奇,因为面具的阻挡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地。 “找,我认识的人啊。”嬴季笑了笑,走到废水河边,迎面而来的味道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走到了河边。 月光下,几乎已经是污水的河水里反射着盈盈黑色的亮光,嬴季向前走了几步,停到了那个绿桶旁边,伸手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一股来自河中废水的味道迎面而来,让她立刻将手中的污泥抹到了旁边的树上。 “这里会有什么嬴季姑娘认识的人啊?”马面来回看了看,依然没有找到能够让他觉得会是嬴季认识的人的东西,难不成,是水里面的东西? 嬴季笑了笑,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轻声说道:“你觉得我的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马面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来上一次自己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的云芥,缩了缩身子说道:“就是那种,很漂亮,很好看的那种?” “还很危险,很强大是吗?”嬴季补充道、 “嗯嗯!”马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云芥留给他的阴影有一点太深了。不过也是,毕竟那一次他回去就被罚跟着黑无常学了两个月的功夫,被揍得不轻。 嬴季好笑又有些心疼,无奈地说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啊,只是能够感觉到她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只能感觉到这一点?”马面不解地问道。 “因为她擅长隐藏自己,会在这里露出来痕迹,应该是因为她故意在这里漏出来气息,好让这里的另一个人知道她来了吧?” “知道,她来了?”马面小声喃喃道。 下一刻,嬴季已经随手扔了一张符到水面上,黑色的水面上,一张黄色的符纸在上面随着波浪来回飘荡了几下,看上去有些扎眼。 嬴季轻轻勾唇,站在水边淡然地问道:“你要是不自己出来,我就考虑一下,烧干这条河怎么样?” “烧干?嬴季姑娘,你在开玩笑吧?”马面率先向前走了几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可是一条河啊,虽然已经被污染的废水了,但是难保里面不会有什么小动物,而且烧干一条河的动静,也实在是太大了吧? 鬼使行动,如果是不是有必要理由的话,一般是不允许去动人间的东西的啊。 看着嬴季闻言投过来的目光,马面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一百三十三 蓦然(叁) 马面刚刚明白过来嬴季只是在吓唬和里面的东西,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来,暗暗恨自己说话为什么不过脑子。 嬴季无奈地笑了笑,但是面对这样子性子的人,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好扭头过头去,刚刚准备再说话,从河里突然飞出来一直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 她连忙拽着一边的马面往旁边躲了一下,看着那个沾满了污泥的长长的出手,手中竹笛起落,只听到“铛”的一声,一节足有一人高的长棍子落到了地上,而伸出来的那只手迅速的缩回到河中。 “那是个,什么东西?”马面心有余悸看着河面,一边让自己的打起来精神,一边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又在这种时候跑神了呢? “我也不知道。”嬴季摇了摇头,她行走世界如此多年,却从来没遇见到过这样子的东西,简直就像是,一个变异了的新生物。 说是章鱼的触手,她刚刚又清楚地看到那中间有着人手的形状,但是说是人,那里有人的胳膊能够伸出来这么长呢? “不过这个东西……”她将视线从河面上收回,看向掉到地上的那个东西上面,随手拿出来了随身的手帕,包裹着那个东西慢慢地拿了起来,有些惊讶地轻声喃喃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马面凑上来,颇为好奇地问道,刀柄粗细,长度超过自己的身高,底部有一道斜着的横切,顶部呈弯匕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个什么武器。 嬴季伸出手指摸了摸顶部的一个平面,看着手上的污泥还有露出来的呈灰色的冷硬铁面,轻声说了句:“折戟沉沙铁未销。” 马面没有听清,连忙又问道:“什么?” “这是曾经有人遗留在这里的武器,或许是长戟,因为过了千年,再加上泥物脏水之地更容易腐朽,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嬴季在手里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甩出来几滴淤泥,扭头解释道。 “那,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马面不无惊讶地说道:“如果是以前埋在这下面的东西的话,早在之前挖这条河道的时候,就应该被发现了吧?” “很明显是有人用什么方法留在这里的啊,在说不定,还可能是什么人在这之后才拿过来的也说不定的呢?”嬴季说罢看了一眼河面,又看了看周围说道:“不过这地方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所以,我们先回去,回头再过来也好。” “啊?”马面刚想问不想办法让那个“人”出来吗,想起来自己刚刚随意说话的结果,连忙捂住了嘴,点了点头跟着嬴季离开。 后者仿佛真的是要走一样,一边横握着那根长戟,一边向着路上走着,似乎是有些嫌弃自己手上的污泥一样,将刚刚抹过长戟面的手指在树上蹭了一下,然后随手挥开了一条路,回到了地府。 在他们走之后,河面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个黑色的气泡,带着血腥和凶戾的气息,一只手伸到了岸上,来回摸索了几下,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不一会儿又缓缓地回到河中,一切都趋于平静。 嬴季将那个短了一截的钩戟涮了个干净,放在桌子上仔细看了看,不得不说腐朽真的已经十分严重。下半段少了一截,上面原本应该是矛尖加一个弯月的形状此时只剩下矛尖和下面遗留着的一个钩子。 握柄上处处是黑色的锈迹斑斑,有泥土固执地藏在因为锈迹剥落而形成的缝隙里面,怎么都擦不出来,整个长戟呈灰黑色,上面因为泥土勾勒出来像是纯黑色的云纹,哪怕已经残缺不全,却又更添了莫名凶戾之感。 武器这种东西,嬴季还算是感兴趣,但是若按年代来分,却也没有太清楚的认识,说到底她也不是专业的,就算现在的一些赝品,拿到她的面前她也未必认得出来。 不过这个东西,重要的倒也不是是什么年份,应该在哪里出土,重要的是,为什么会留在那道河沟之中,以及河里面,又是什么,跟这次她要去找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嬴季将那个破旧不堪的长戟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也没能找出来什么蛛丝马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碰碰运气,决定按照那条河的位置找一找线索。 崔珏推门进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嬴季跪坐在桌前,桌前笔墨纸砚全都被放到了一边,代替的是一张足有半米宽的,一米长的绢布,上面绘制着一副地图。 在她的手边还放着一摞摞的书本,新的旧的都有,他随手拿了一本看了看,挑眉道:“地方志?” 嬴季意识到这房间的主人回来了,停住了翻书的手,仰脸有些尴尬道:“呃,嗯。” “查这个做什么?” 嬴季一边收起来地图和书本挪到另一个桌子上,一边说道:“我唯一找到的线索,是一把钩戟,我觉得那个地方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 “什么地方?”钟馗一回来,崔珏的工作就立刻轻松下来,今天并没有什么事情,便提起来了兴致问道。 “江西,赣州,但是具体位置在地图和历史记载上应该都没有可考的地方,所以,我只能靠猜测。”嬴季见崔珏没有平时的凌厉之色,胆子也大了起来,一边翻腾一边说道:“我想,应该是发生过什么战事。” “赣州可不是一个小地方,从古至今发生过的战事怎么数的清楚,你想要从哪里来查?”崔珏坐到一边,懒懒地问道。 嬴季呆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从,直觉吧……” 崔珏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接触这件事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将手里的书放回到桌子上,轻咳了一声道:“你,自己慢慢查吧。” 嬴季轻轻一笑,也不反驳什么,拿过来书不紧不慢地翻着,其实她哪里会靠直觉,只是却是无从下手,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罢了。 至于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为了等到发生事情的时候,她能够对这件事是从哪里来的有一个了解罢了。 想要解开一件事情,总要明白起因才行。 一百三十四 蓦然(肆) 毕竟嬴季也只是一个人,历史上的事情怎么说也不会是全部都经历过的,不过活了这么久,总要有点益处的,虽然没有经历过,不过熟悉了一遍,发生了什么也哈不多能够记得,只是需要一点就学一点罢了。 不过在等那个人出现的时间里面,嬴季还是只能在跟着八爷工作和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关禁闭之间选择一个,她当然更愿意选择前者。 一边朝着下一个需要收服的死亡处走着,黑无常一边颇有兴趣地道:“听说你最近要查的那个是个高手?” 嬴季有些无奈:“八爷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不会又胁迫了马面吧?” “喂,不要用胁迫这么难听的词好吗?”黑无常看着生死簿颇为不爽地说道:“我只是顺口问了几句。” “是是是,我就顺便相信一下好了。”嬴季摇了摇头笑道:“强手的话,也算是吧,不过很久没有见过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黑无常不屑地说道:“不管什么情况,至少,你到现在连找到她都没有找到是吗?” 嬴季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再说什么,想来任谁都不愿意被说输给了谁的。 黑无常看她的反应,挑了挑眉,脸上流露出来一丝玩味,轻声道:“你这么说,我倒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停下来脚步的嬴季打断了话语,后者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扬起来笑容道:“我要去执行公务了,接下里的工作,麻烦八爷一个人辛苦一下了哦。” 尤其咬重了“执行公务”四个字,说罢嬴季就已经往后退了两步,转眼间消失在原地。 黑无常看着她消失的位置,有些无奈又不忿地咬了咬牙,连带着这一夜的工作速度都快了一些。 废弃工厂的门口处,依旧是夜里,风景与前两天想差不了太多,只是今夜的风更大了一些,嬴季紧了紧身上特意换上,让自己看起来暖和一点的大氅,走到了距离门口还有不到半百米的地方,停在了一棵树后。 虽然夜里很暗,但是他们是习惯于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人,这点程度和距离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想要看清脸还是有些困难。 岸边,一个长发女生裹着身上的白色羽绒服,蹲在岸边的位置,脚边放着一个一次性的饭盒,里面是似乎还冒着热气的炒饭,女生有些骄傲地说道:“今天可是我亲手做的。” 水面上停了很久,才慢慢地探出来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像是探索这个世界的新生儿一样,慢慢地碰触到那个饭盒,下一瞬立刻就又拽回到河中。 嬴季没能够听清那里传来的声音,纠结了一会儿,轻轻晃了晃手腕,带着微妙的节奏和旋律,腕铃响了三五声,就停了下来。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她才向着女生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黑色底面,上面绣着红色蟒纹的大衣在她的身上有些突兀,她并不是很撑得起这样的衣服,但是在夜里却并不明显,图个暖和罢了。 嬴季走到河边没几步的距离,就看到河面上翻起来一层又一层甚至称得上是波涛的动静,这大概是一种敌意的反应吧。 “我就知道你会查到这里。”女生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反正你们地府总是容不下异于人间的事情存在的吧?” “你知道,还这么淡定?”嬴季也不怒,轻声笑了笑说道:“是专门等着我过来,与我为敌?” “为敌不至于,”女生说罢,浅浅地笑了笑说道:“嬴季,我们摊开了说罢,你要什么条件?” 嬴季皱了皱眉,站直了身子说道:“你想说什么?” 女生闻言也站了起来,扭头对着嬴季,一双眼睛在夜里透着幽幽的浅蓝色,周身的氛围也慢慢变化,透着冷意,薄唇轻抿了一下,缓缓说道:“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能够放过他。” 只是对于嬴季自然是没什么用处的,她挑了挑眉:“他?” “这个就与你无关,我只问你,要怎么才能够放过他。”女生皱了皱眉,眼中看不清楚情绪的幽蓝色更深了一点,冷声说道。 “你明知道,这种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上,你就算这样问我,也没有用。” “没有用?如果你将这件事情瞒下去,难道还会有谁会知道吗?” 嬴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纸包不住火的事情你难道是现在才知道的吗?” “你就当我从来不知道,你也当做你从来不知道不行吗?”女生的表情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慢慢平复下去的河面,轻声问道:“这里面,他是谁?” “这不用你知道,”女生一只手横在身侧,似乎是想要挡住嬴季探究的目光,做出来保护身后之人的动作,冷声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动他。” “如果我连他的来由都不知道的话,那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以。”嬴季的态度也强硬起来,手指微动,竹笛落到了手上说道。 “你,这是一定要跟我硬碰硬是吗?” “或者你可以选择先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女生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是,这是……” “你不要告诉我,你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个人的由来吧?”嬴季挑眉问道:“或者说,你没有办法解释,这个已经绝对算不上是人的,由来吧?” 女生摇了摇头,手中握上了一把匕首,怒声说道:“那又怎样,至少他从来没有害过人,他只是安静地呆在这个已经被人类放弃了的废弃之地,这有什么不可?他没有打扰过任何人的生活,却连存活在这个世上的资格都没有吗?” “我不可能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就将所有不知来路的人都放任在这这个世上,”嬴季盯着女子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有些算是苦口婆心地劝告道:“就算是你,你能够保证,以后他也不会出任何的差错吗?” “那你等到你觉得他足够危险的时候,将他再带走不行吗?”女生说罢,缓缓地放低了态度,轻声说道:“嬴季,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什么,这一次,就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你都不能够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嬴季终究是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任何事都可以,但是这件事,我需要一个理由。” 一百三十五 蓦然(伍)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但是也不是所有有理由的事情,都能够将自己心底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嬴季盯着河面许久,竹笛在手上转了两圈,收到了腰间,走到了女生的身边,盯着那双应该会让人害怕的幽蓝色眼睛,轻声说道:“我们聊聊吧。” 后者犹豫了许久,手中的匕首也慢慢地收了回去,眼中的光芒渐渐冷却,黝黑的双眼在月光下微微发亮,跟嬴季对视一会儿,她眼眸轻眨,扭头自顾自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对于后者几乎是冷漠的态度,嬴季也不甚在意,轻轻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走在阴暗荒凉的废旧工厂内,她扭头问道:“是跟那个人有关吗?” “我不知道,”女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个玉石镯子,在夜里有些冰凉,让她不由得挪了挪位置,轻声说道:“我见过他的每一个转世,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有他当年的半分风采。” “这和河里面的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女生似乎是想了许久,才停下来脚步,看着嬴季说道:“这是我在这世上,能够找到的最后与他有关系的了。”那是个东西,还是个人,或者一个鬼,有些难以界定。 嬴季的记忆中,女生从不是现在这样少言又决绝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像是长不大的小女孩一样,一身粉色的衣裙,腰间束着朱红色的带子,眉心贴着半朵梅花,用柳条挽起来一半的头发,生来就像是秀丽山谷的孩子。 拽着一把春天里的桃花跑到店家去换酒,然后拎起来裙角踩进刚刚破冰的河水内摸鱼,随便蹭蹭满脸的水花光脚捡来枯枝落叶搭一个火堆,头发还粘在脸上,就咧嘴笑着问你,要不要一起吃? 是那种从来都难以拒绝的明媚笑容,眼中闪过的流光胜似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斑驳明亮,一下子就照进了人的心里,嬴季当时想,面对哪种明眸,就算这鱼是有毒的,她也无法拒绝。 事实上,那鱼不仅没有毒,反而好吃得紧,是嬴季以往从来都没有尝得到过的美味。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里的吗?”嬴季坐在石头上吃着鱼问道。 “是啊,不过捉鱼还有烤鱼是以前哥哥教的,但是哥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说到这里,她有一点伤感,不过立刻就又提起来精神说道:“不过我还有很多其他的朋友呢!” “嗯?”嬴季笑了笑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闻言小小的身子僵了僵,有些嗫嚅地说道:“大叫都叫我……叫,小狐狸。” 毕竟名字这在人看来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尤其是小孩子,如果自己没有话,应该会很介意的吧?看着她小脸上的落寞,嬴季忽地笑了,轻声道:“很可爱的称呼啊。” 小狐狸仰起头来,咧嘴一笑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一个人的吗?” “我叫,嬴季,”嬴季说着,仰头看了一脸天空,缓缓说道:“我也,有很多伙伴呢。” 小狐狸却觉得,印象中的嬴季始终都是一副样子,脸上经常挂着浅浅的笑容,听人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你的眼睛,那双透亮的眼眸让人觉得心情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哪里会有女孩子会一个人走到深山之中的呢,她十分不解,也直接这样问了出来,后者愣了一下,佯做出危险的样子说道:“因为,这里马上就有人要死了啊。” “哎?”当时的小狐狸愣了好一会,说了一句:“你吃了我的鱼,不能杀我。” 嬴季笑了,眼眸中盛着的温柔笑意全部溢了出来,像是落了一地的星光,跟她说道:“哪里会有人会杀你这样的人呢?” 当时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事实很快证明,嬴季说的是对的,深山之上出现了一具尸体,她看不出是怎么死的,但是也还算习惯,在那样的乱世之中,荒凉的地方每走几步就会出现血腥。 那个时候是她们的初见,只是她们从不知道白云苍狗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也会是如此的明显。 嬴季离开没多久,小狐狸第二次见到了尸体,准确的说,是亲眼见到了一个人被杀,她看到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不断地逃跑,跑进了林子里,跑到了河边,被一个人追上。 她当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躲在树后,看着那个人跪在地上,不停地跟自己面前的人祈求着什么,夸赞,哀求,所有能够为自己求得一条命的话语全部说了出来。 小狐狸脑海中出现了自己听过的戏折子里面的故事,直到看到站在那个人面前的男人,手起刀落,斩下了那个人的头颅。 血液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见,流淌了一地,血腥的味道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拿着刀的男人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麻布,盖到了那颗还露着惊恐表情的脸上。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的男人,墨发在头顶束气,应该算是儒雅的脸上添了几分英气,那双眼睛十分深邃,里面似乎装着旁人从来都看不透的东西。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她始终都看不透,不明白的东西的名字,叫做天下。 或许是那双眼睛并不该是那样的冰冷,也或许那一幕太过残忍血腥,小狐狸没忍住,从树后跑了出来,站到了那个男人面前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男人皱了皱眉,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在一个黄山旁边,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小女孩,身上的衣着让他觉得这不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但是大小姐又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呢,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我不用你管,你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小狐狸张了张嘴,突然想起来哥哥曾经说,不要轻易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凡人,连忙将话头收了回来,重复自己刚刚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解决了困在心头的问题,男人将手中的刀拿着一块布擦了干净,才走到小狐狸的身边说道:“这个人有罪,自然应该杀了。” “什么罪?”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声音带着一些软糯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许多人,但是没人说他们每一个都是有罪的,被杀的人有罪,杀人的人却不一定有资格,你凭什么杀掉他?” 男人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问道:“小姑娘,你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朋友!”小狐狸闻言咧开了嘴笑道:“她说了,这世上本来是没有人有资格轻易抹杀别人生存的资格的。” 一百三十六 蓦然(陆) 辛幼安从不后悔手刃了自己一同奔赴起义大军的“同僚”,偷窃帅印之罪,又岂止动摇军心。所以哪怕义端在死之前,不断地求饶,他依然没有半点动摇。 只是在听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姑娘说的话的时候愣了一下,他还挺想问问说出来这句话的那个人,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他人性命的话,这乱世之中,那么多人命惨死,又有谁能够替他们讨回公道呢? 只是他怎么也没从这个“小狐狸”的嘴里套出来她是怎么会一个人去到那个荒山野岭,又是谁告诉她那些话的。 每次只要问到这些,那小丫头就捂着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戒备,让你什么话都不再能够说下去。 “就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好啊?”辛幼安看着面前捧着一碗面条吃得起劲的小女孩,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毕竟要去往军营,正值战乱时候,他虽然还算是有几分地位,但是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总是不好的。 “都说了我没有名字,”小狐狸低头喝了一口汤说道:“人家都叫我小狐狸啊!” 哦,是个孤儿吗?这个名字还挺特别的,他默默地在心里想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有家吗?” “家?”小狐狸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在山里,但是哥哥死了,只剩我一个了。” 辛幼安看着那张白嫩的笑脸,莫名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君子怎么能够随便地戳到别人的伤心处呢?他还没将道歉的话说出来,后者已经将手里的碗推到了他的面前,浅浅地唤了一声:“还想要一碗。” 辛幼安最终还是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带到了军营,好在这女孩要乖巧得很,待在他的身边也不惹事,只是他依然有些头疼什么时候能够找一个地方将她安置下来。 “小狐狸,今天想吃什么啊?”火头军跑到小姑娘的身边笑嘻嘻地问道,后者仰头刚想说话,就看到依旧是一袭白衣的男人从一边走了过来说道:“不可过荤腥。” 火头愣了一下,笑了笑应着退了出去:“哎,是嘞!” “你不喜欢吃肉?”小狐狸将手里的书放回到桌子上,不解地问道。 “肉是好,但是军营之中,不仅要为身体考虑,还要统筹大局,粮草发放必须要有一个度,以防不时之需。”辛幼安无奈地地接过来那本书,随意翻了翻问道:“你看得懂?” “看不懂啊。”小狐狸笑得无辜,凑过去说道:“你给我一把刀吧。” “你想要做什么?”辛幼安警惕地看向后者,武器在军营之中遍地都是,但是刚刚进入这里不过几个月的人,就算是个小姑娘,拿刀也实在不合适。 “跟着你们一起练啊,”小狐狸站起来身子,很认真地说道:“我也可以上战场!” “瞎说!”辛幼安抬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后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等我有机会去了京城,就把你找个地方安置好了,别给我乱跑就好。” 小姑娘家家上什么战场,送去让敌人生吞活剥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女孩去到战场上会引起的敌人的反应,他便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小狐狸直接提着裙角站了起来,要比跪坐着的辛幼安高了一大截,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哥哥说了,生在乱世,就不能当缩头乌龟,能为自己喜欢的拼搏一把才算是英雄!” 看着小姑娘振振有词的模样,辛幼安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问道:“那我问你,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敌人是谁,你在为谁拼搏吗?” 小狐狸巴眨着眼睛,轻声说道:“不知道。”她却是没有关心过这些。 辛幼安将她拽回到席子上,皱着眉头,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下去了,冷声问道:“那你是想要为你喜欢的什么拼搏?” 小狐狸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个人生气,只是听到了问题却是毫不犹豫地回道:“你啊。” 辛幼安拽着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听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起身向着账外走去,扔下来冷漠地一句:“小家儿女。” 小狐狸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阳光从外面的洒进来,将那个人的影子拉长到了她的脚边,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突然离那个人是那么的遥远,远到需要跨越整个天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就因为男人的一句“没有地方去的话,就先跟我回去怎么样?”跟着他来到了这个全是凡人的地方。 只是那个男人却和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明明只是一个书生,说书的人嘴里总这样的说的,穿着白衣上衫,头发束起来,眉眼总是带着儒雅,说话常常让人听不明白。 不就是一个书生,可是他又和她知道的所有的书生都不一样,她没有见过一个书生会执剑策马意气风发,没有见过一个书生会长衣白衫拥暖裘的时候杀人不眨眼,没有一个书生会拿着一个人头行走山野。 小狐狸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假的书生,他也从来没在她贪吃的时候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没在她大字不识,翻乱了书卷的时候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狐狸觉得这是她在嬴季之后遇到的第二个最温柔又最大胆的人,那种会在睡梦中为她盖上自己的外衫,遇到敌人的时候将自己护到身后的人。 小狐狸很想说自己完全不需要保护,她可是已经活了已经好几百年的妖了,怎么会连这点敌人都怕呢?她吃过的盐,比这个人吃过的饭菜肉汤加在一起都多。 但是每每被他照顾着的时候,却又觉得就这样也好,或者,如果一直可以这样就好了。 辛幼安站在帐外几步的地方,眼中丝丝流光流转,一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来这种反应,自己的内心又清楚地给了他答案。 就像当年年轻的霍将军那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大敌当前,中原未得收复,战争之事,哪里的容的小一个小女子单凭一句喜欢,就放手随意而为。 他正想着,旁边跑过来一个将士,在他的旁边行了一礼说道:“大人,京都有令传来,将军命我请您过去。” 一百三十七 蓦然(柒) 辛幼安走进殿内的时候,主座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大汉,满脸半长的胡须有些乱蓬蓬地盖住了下巴,偏偏穿着广袖手中握着一个书卷,像是想要模仿书生,又不得要领似的。 这人是起义军的头领,耿京,占据山东一带,自然有自己的能力和底气, 辛幼安走到男人面前,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已经被后者抬了起来:“别多这些虚礼了。” “是。”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开口问道:“不知道在下前几日提起的事情,大人可有思量?” 耿京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自然是考虑过了,只是朝廷上的事情,我们毕竟是不了解。贸然求取合作,会不会……” 辛幼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虽然夺回了山东一带,军队也从不过几万走到现在二十五万大军,若是轻易被朝廷招安,岂不是不光完成不了最初反金的报复,连行军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朝廷龟缩,自然有其不齿之处,但是我们终究只是民间力量,论正规军事训练还有纪律经验,甚至治军的一套方法,终究比不过多年的朝廷,如果能够辅其大军,不光能够为我军带来新的提升,对我们将来的行动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辛幼安劝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耿京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放心不下朝廷……” 辛幼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后说道:“那如果,朝廷能够下旨,给大人一个名正言顺掌握军权的职位,大人是不是就能够放心了?” “如果这样,自然是好,但是朝廷上的那些文臣,又怎么会懂得国家安邦之策,他们不过只顾着自己的享乐罢了,会认可我们这样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群草莽之辈的队伍吗?”耿京依旧心有顾忌。 辛幼安闻言皱了皱眉,朝廷不作为,他又何尝不觉得窝囊,但是目前能够更加快速完成收服中原的办法也只有现在这一个了,他语气铿锵地说道:“当今乱世,有能者自当为上位者,草莽又如何,武可定邦者,断然是朝廷,也没有忽视的理由。” 耿京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但是让朝廷接受他们,依旧不是一个好办的事情,不由得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朝廷纵然不在意黎民战事之苦,被金人掠夺之伤,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抛却的,”辛幼安看着耿京疑惑的目光,缓缓说道:“那就是国威。” “国威?” “金人一再冒进侵犯,一忍再忍,朝廷颜面何在?”辛幼安转头向着耿京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所以就算是为了所谓颜面,朝廷也一定不会忽视大人以及大人的军功,在趁此机会,利用我们反金几场战事才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情。” 耿京放在桌边的拳头微微收紧,听着辛幼安继续着:“所以在下请大人同意,由在下去往临安,劝服朝廷,同意我军辅其大军与金作战。” 金人步步逼入境内,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数十万大军兵临,如今若是再让他们直入腹地,不管是他这山东一境还是整个中原,必然是送至狼口的羊羔,任人宰杀。 况且他不过二十五万大军,又怎么可能轻易与金匹敌,想要收复中原,还是要靠朝廷有所作为才行。 想到这里,他握拳在桌子上砸了一下,扭头说道:“好,为了我们之后的大业,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了。” 辛幼安眼中露出来喜色,语气坚定:“在下,定不辱命。” 小狐狸不明白为什么辛幼安去个临安还要带上自己,只是看这个人日夜兼程,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地问道:“这你这么急,是要去领什么赏赐吗?” “赏赐?”辛幼安坐在中路驿站的凳子上,扭头看着后者一脸不知世事的模样,扯了扯嘴角说道:“那我的赏赐就是能够更加顺利地拼搏一把。” “你要去临安,那里是皇帝住的地方?”小狐狸问道,突然想起来这人之前说他要是去了京城就要把自己安置在哪里,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说道:“我不要去!” “为什么?”辛幼安皱了皱眉。 “我不需要安置,我就想跟着你。”小狐狸瘪了瘪嘴说道。 “别说这种胡闹的事情,”辛幼安脸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这种乱世,如果除了京城之中,那还有安全的地方?” “谁说京城就安全了?京城也有坏人啊!”小狐狸不满地说道,虽然这件事情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 辛幼安被她问得一愣,对着后者有些黯淡下去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说,你觉得哪里是安全的?我便将你送到那里好了。” 这话说来可笑,既然说了是乱世,又怎么会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只是京城,是这个国家最后的一道屏障罢了,只要他尚有一口气在,便不会断送了大宋。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眸子里露出来狡黠的光芒,凑了过去说道:“你的身边就最安全啊。” 辛幼安又是一愣,敛下来眸子,藏起来里面所有的情绪,抬眼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严肃,冷声说道:“胡闹,我日后定然是出入疆场之人,又怎么能够将你带在身边护着?” 小狐狸被他突然冷下来的语气吓得一怔,停了一会后低下头来委委屈屈地说道:“我又不需要你保护……” “你说什么?”辛幼安没听清这句话。 但是小狐狸去想起来他人对她那些“不要随意暴露身份”的告诫,抿了抿唇仰起头来说道:“反正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尽管安置好了!” 辛幼安权当她这是赌气的话,等到了临安城中,人生地不熟,一切哪里还会由得她做主,只是他却不曾想过,自己竟然真的没能够甩得开她。 绍兴三十二年,朝廷命幼安奉命归宋,封耿京为天平军节度使,使幼安携传圣旨。 辛幼安从临安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不慎对劲,只是队伍不过精骑五十人,又实在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在驿站休息的时候看到那个从树上跳下来的浅桃红色的身影。 一百三十八 蓦然(捌) “你!你……”辛幼安指着面前一脸嬉笑的小姑娘,半天也没能够说出来一句话。 他不是把她留在京城了吗,不对,就算她没在京城待着,自己临行前一天还专门去看了她,怎么自己日夜兼程,却还能让这个人早自己一步来到这里? “我都说了,你不可能甩开我的。”小狐狸说罢伸手抓着嘴角,扯出来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你!”辛幼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气昏了,走到了她的面前抬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怒声说道:“我不管你怎么过来的,立刻给我回去!” “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小狐狸双手掐腰,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点。 “你……”辛幼安气得不行,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小姑娘?战场上面的事情,是能够这么轻率的吗? 他还没说出话来,一个骑着马,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士兵模样的人从远至近,马蹄荡起来的灰尘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个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布衣还有麻绳编甲,刚刚停住了马匹,就从马上跳了下来,说是跳,看上去更像是摔了下来,直接半跪到了他的面前。 来人完全没有在意膝盖上传来的疼痛,看着辛幼安,深吸了一口气唤道:“大人,” 辛幼安能够知道这是耿京军中的人,只是叫不出来名号,皱了皱眉连忙扶起来他说道:“有什么事情,如此惊慌?” 那人双手握成拳,目呲欲裂,恨声说道:“张安国,叛变了!” “你说什么?”辛幼安觉得大脑一热,停了一下接受这个消息,连忙又问道:“耿大人呢?他怎么样?” “被张安国那个狗贼杀了!”那人说完,身体慢慢失去了力气,似乎又要跪到地上。 耿京他,死了? 辛幼安盯着远方,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聚焦的痕迹,空洞的目光投映着渐落的夕阳,渡上浅浅的一层光芒,眼眶渐渐泛红。 “大人,我们怎么办?”旁边有人问道。 辛幼安这才收回来思绪,冷声说道:“先到最近的海州,与那里的守将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这个时候,几个人那里还顾得上休息,牵了各自的马匹就走了过来,辛幼安扭头地时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小麻烦在这里,拧眉说道:“事态紧急,你既然有办法过来,也定然有办法回去,我走之后,乖乖回到城中去。” “我……”小狐狸还没来得及反驳,男人已经上了马,只留给她一个辩无可辩的背影,看着那一骑绝尘而去,让她嘟着嘴跺了跺脚。 她正坐到路边的石头上一脸不爽又无措的时候,从身后传过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原来这就是你非要来这里的原因啊?” “嬴季?”她跳起来回过了头,看着那个缓缓从树后走出来,身上穿着黑色劲装的声音,笑着唤道:“你还在这里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他。” 嬴季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说道:“是是是,而且还偷听了你们的谈话,不介意吧?” “有你在我就放心啦,”小狐狸跑过去拽着她的衣袖,带着讨好的笑,巴眨着眼睛道:“那你就再告诉我一次,那个什么海州,怎么走吧?” “那你就告诉我,怎么这么执着于这个人?”嬴季表情有些严肃地说道:“我想人妖殊途这种事情,就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吧?” “我知道啊,”小狐狸嘟了嘟嘴,晃着嬴季的袖子说道:“但是他那个人,是个疯子啊,尤其是关于背叛军队这种事情,万一他做出来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怎么办?” “他要是带着你,那才是不顾后果。”嬴季无奈,想了想后问道:“那我告诉你之后,你又能够怎么办呢?他是不会允许你跟着他上战场的吧?” 小狐狸满不在乎地扬了扬头道:“哼,真的到了紧要关头,跟不跟还是我说了算呢。” “那你怎么办,告诉他,那是一个妖怪?”嬴季一点点地跟这个小姑娘分析形势:“他若是跟你说的那样,说不定会去挑了那个叛军的巢穴,那时候就是真正的战场,先不说他会不会带着你去,那种刀剑无眼的地方,你怎么可能不暴露自己呢?” “那就暴露嘛。”小狐狸随口说道,眼中却是满满的坚定之色,她不在乎了,如果能够更长的陪在那个人身边,看着他意气风发,一腔赤诚的模样,暴露了又能够怎样呢?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嬴季皱了皱眉,盯着后者的眼睛问道。 “想好了,”小狐狸认真地说道:“他养了我这么久,我不能弃他于不顾。”说话的样子仿佛自己会是救他命的人,但是她哪里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嬴季一边手指微动,指尖点出来一簇火焰,一边轻声说道:“真不知道那个人是哪里这么吸引你。”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 小狐狸手里捧着那一簇嬴季放到她手上的幽蓝色火焰,像是盯着一个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直到小火焰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她才连忙跟上。 其实小狐狸也不知道那个假书生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她,她想自己应该不是爱上了这个人,只是越和他接触,就越觉得这个人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清水潭,明明就是一腔孤勇,满心赤诚,简单得很,但是偏偏让人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想要知道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想要跟在他的身边,想要看着他,哪怕是能够是背影,那种心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但是她敢肯定的是,如果只有一只鱼,她一定会消失,躲在暗处看着这个人吃掉。 海州只是一个小地方,守城的将领早就听闻了张安国背叛之事,但是张安国提着耿京的尸首去投奔的济州,连带着金人的军队,却有五万大军。 直到辛幼安进入到城中,他们才从悲愤还有伤心的气氛中解脱出来,连忙接见了这个曾经耿京身边的心腹之人,也是一个极有胆色之人。 辛幼安刚刚将自己的马让人带了下去,扭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几乎要晕了过去。 一百三十九 蓦然(玖) “你!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小狐狸捂着耳朵听着辛幼安气急了的怒吼穿透手掌进入到耳朵里面,撇了撇嘴说道:“我跟着你们过来的啊。” “怎么可能?”辛幼安扯了扯嘴角,这个小姑娘是当自己是傻的吗?她一个小姑娘,能够跟上快马加鞭的他们? “你不信算了嘛,”小狐狸放下来手掌说道:“我来都来了,你就带着我能怎样?”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辛幼安让自己冷静下来,企图用语言劝服这个人。 却不想小狐狸一反平常幼稚可爱的形象,十分郑重地说了一句:“知道啊。” 他怒气反笑,向前走了一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沉声问道:“你到说说看,你知道什么?” 小狐狸思索了片刻,抬眼看着辛幼安正色道:“我知道你很重要的人被人杀了,还知道那个人通奸叛国,而你很想要为那个人报仇,并且将叛徒擒拿。” 辛幼安闻言,在原地怔了片刻,没想到这个自己觉得一直需要自己护在怀里,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的小姑娘,竟然能够全部说中自己的心里,看着小狐狸依旧是稚嫩的模样,他一时间有些迷茫,是自己,一直小看了这个女子吗? 小狐狸低着头停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和你在军营中待了有半年了,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明明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你,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呢?” “你……”辛幼安盯了她一会儿,慢慢地放下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了,你先随我进去吧,不要到处乱跑。” “好——”小狐狸闻言,眼中放出来光芒,在原地蹦了一下,跳到了辛幼安的身边,咧着嘴角拽住了辛幼安的衣袖,生怕对方再把自己抛下。 辛幼安只觉得袖子一沉,扭头的时候却只看到身后半步跟着自己,却好奇地来回看着周围的场景的那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能再说什么。 走到一间屋子前,他看着依然拽着自己衣袖的人,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来说道:“我现在要去谈一些正事,你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小狐狸本想死缠烂大跟着进去的,但是看后者因为叛将的事情而拧紧了眉头的样子,慢慢地松开了手。 但是她当然不能够任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放开了这个人的,按照嬴季跟她说的,这个男人要是做什么不理智的布兵就麻烦了。 事实证明,男人很理智,并且仍然一腔孤勇,只是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罢了。 “五十骑?”房间里面传出来震惊的声音,一个穿着铠甲的人走到了辛幼安的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可知道,那济州有多少大军?” “五万。”辛幼安面不改色地说道。 “五万大军,你企图用五十人来对付吗?”那个将领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史上最大的可笑。 “阁下稍安勿躁,”辛幼安伸手让面前的冷静下来说道:“请先听我说明白。” 辛幼安说罢,走到了桌前,打开了放在桌边的一卷地图,指着上面济州的位置说道:“济州周围地势并不复杂,此一战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何与五万人马厮杀。” 旁边的人显然并不是特别的理解他的意思:“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主要要做的,是要将奸贼带出来,同时从金人的手中逃出来罢了。”辛幼安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来隐隐地深沉说道:“所以如何进入到济州官府之中,带走张安国,然后找到最便利的一条路,能够让金人想追也追不上,就够了。” “张安国依靠耿大人获取金人信任,五万大军,其中金人至少占这五之其一,但是也留住了我们在济州的兄弟,幼安阁下,可是这个意思?”一个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军师的人,率先明白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辛幼安总算轻轻笑了笑,拿起来地图,手指在上面画过说道:“济州东侧地势平坦,可供大军行进,只要逃出了山东,金人也就没了办法了,之后,再带着济州兵将,一路至建康行营,与大军汇合便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便都没了什么异议,只好问出来最后一个问题:“那这五十个人,阁下打算带谁过去?” 辛幼安微微拧起来眉头说道:“五十人,入五万大军,堪比水滴入池,草木比深林,非勇气可嘉者不可为之,所以我希望各位为我挑出各自营中心有胆气,且忠心为国者。” —— 辛幼安推门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阳光洒在整个院落之中,仿佛镀了一层金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疼起来。 走出来两步,他就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刚刚他说让乖乖站在外面等着的那个小丫头哪里去了? 他来回看了两圈,却听身后一个地方传来软软的一声:“幼安吖……” 她连忙扭头看去,却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从屋脊之上探出来头,正咧嘴对他笑着,他刚刚解决了军事大事,现在头又开始疼了。 还没来得及进行说教,那个女孩已经坐在房顶上,脚丫子垂下来,低头看着他,看上去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惹到了她了,有些不爽地说着:“你要去以少,不对,极少对多?” 辛幼安走在那个女孩面前几步的位置,一边有些担心地伸出来手,一边说道:“行了,你先下来,我再跟你说清楚。” 小狐狸低头看着难得的能够高出来这个人这么大概一米高的一截,哼了一声说道:“你先告诉我,你真的要带着五十个人,去那个五万人的恐怖地方?” “什么五万人的恐怖地方?”辛幼安无奈,这丫头之前在济州是白待了吗,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是被一部分金人占领了的,有着叛军将领的济州。” “那还不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小狐狸晃了晃双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这几个人,那就是送到狼嘴的羊,还不被人撕个死无全尸吗?” “济州只是一个州府,并不是军营,我怎么会就这样跟他们交锋呢?” “你就当我不懂好了,但是我要跟着你一起去!”小狐狸放弃了挣扎。 “不行!”辛幼安还没有。 一百四十 蓦然(拾) 海州城门口,辛幼安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面前是五十个身披铠甲,同样骑在马上的将士。 五十个人怎么说都不能算得上是多的,只是整齐的队列排开,马匹占了更大一部分的面积,哪怕只有五十人,千军万马的自信感。 辛幼安挺直了脊背,身上黑红色相间的劲装,外面一件简单的盔甲,头发在头上全部束起来,一条白绫系在额头上,上面箍着编织的草绳,以示对耿京的悼念,以及,复仇决心。 似乎是去掉了所有关于书生的部分,他将手中的长剑举过头顶,以往总是透着儒雅的眉眼中,此时尽是决绝和冷意,对着面前五十骑喊道:“各位将士!” “在!”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将小狐狸吓了一跳。 辛幼安听着震耳欲聋的应答声,眼眶不禁有些发热,举高了手中的剑说道:“各位都是我大宋的忠义之士,前济州将领张安国,通敌叛国,以耿大人为筹码,投奔金人,不仅为我等不齿,更是国家的,我等的大敌!愿诸位,此次可随我前往济州,捉拿叛贼,收复中原,定我国邦!” 声声震耳,字字掷地有声,所有的将士在这一刻也同时举起来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喊了一声:“捉拿叛贼,收复中原,定我国邦!” 小狐狸看着那个再次绝尘而去的,不再只是一个人,是五十个人,明明只有五十个人,偏偏给人一种气势如虹的感觉。 “济州……怎么走啊?”小狐狸扭头看着坐在城墙上的那个身影,轻声问道。 嬴季同样看着远去的队伍,有些愣神,捉拿反贼,定国安邦,如果所有的朝廷都明白什么才是百姓和人心所在乎的,这世道,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呢?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书生意气,也是可以这样震撼人心的。 听到小狐狸的问话,她也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要去找他?” “那是当然,难道我还能任由他去送死不成吗?”小狐狸气得不行,那个男人,随便解释了几句,就告诉她不会有事的,就算那里有他们的人又能够怎样,难道就没有敌人了吗?他真当自己是傻的不成吗? 嬴季扭过头来看着后者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可有想过,你要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小狐狸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那个男人生气地样子,嘟了嘟嘴说道:“一定会气死的吧?” “那你觉得,大敌当前,作为将领,他会容许自己有这样的私人情绪出现吗?”嬴季缓缓说道:“他的身上不光背负着责任,还有多少将士的性命,你去了,也只是会扰乱他的心神罢了。” “我又不会捣乱的啊。”小狐狸不服地说道。 “你捣不捣乱是一回事,对他来说,你需不需要保护就又是一回事了,”嬴季在她的额头点了一下,冰凉的手指让后者微微清醒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你我都知道,你自然有保护自己,甚至保护更多人的实力,但是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他怎么可能会不留出来心思去关注你呢?” “我……”小狐狸咬了咬下唇,无话可说。或许妖和人最大的殊途,在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坦诚互知的身份。 她自己想不出来什么理由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去找辛幼安,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嬴季,轻声问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嘛?” “真是关心则乱,很简单啊,”嬴季嗤笑一声道:“你在山林生活了这么多年,最擅长的不就是隐藏自己的行踪吗?你想跟上去,无非就是放心不下他,那就在暗中保护他,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对……对啊!”小狐狸跳起来,咧嘴笑了笑,抱了一下嬴季叫道:“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谢谢你!” 嬴季被她一抱,险些从楼上摔下去,连忙稳住了身子说道:“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嘻嘻!”小狐狸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边往城外走去一边说道:“趁他们还没有走远,我就跟上去咯。” “小心一点,不到紧急时刻,不要轻易出手……”话还没说完,身边已经不见了那个浅红色的身影,连刚刚停留在这里的气息都消失得干净。 济州府,辛幼安对着身后已经算是风尘仆仆的几个人安排这一会儿进城之后的行动,暂且分开进城,以免打草惊蛇,进城之后,再做会合就是了。 辛幼安牵着自己的马率先进去,在偶尔的一个扭头,看到城门口一个一晃而过的粉色身影,让他的心脏都不由得抖了一下,暗叫了一声:不会吧? 不过再之后就没有了那个影子,大约是自己看错了吧,他摇头叹了口气,如果是那个小丫头的话,恐怕早就已经扑过来叫着他的名字了。 还好不是她,他松了一口气,进到了城中,虽然这里已经算是进入了金人,但是好在城防之人还没有完全替换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格,很顺利的就进入了城中。 随便找了一个暂时落脚的院子,辛幼安有些纠结怎样才能够见到张安国,怎样才能够擒拿他们。 在桌上铺开了一张济州的地图,他皱眉问道:“张安国现在在哪里?” “在官府。” “兄弟们休息得怎么样了?”辛幼安突然岔开了话题,抬头看着面前的一个小将领,沉声说道:“我打算今天下午直接进入官府,捉拿张安国。” “直接进入?”那位将领睁大了眼睛,看着辛幼安的目光越来越震惊了,只带着五十个人闯入敌营已经是常人做不到,应该说连想都不会想得到的事情了,现在他竟然又要直冲入敌军大主营?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觉得金人都是一群好欺负的?不不不,一定是疯了…… 还在等这个人回道,辛幼安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笑着解释道:“将军知道,我之前在耿大人身边时,是什么官职?” “这……文官……” “那将军想得到,会有一个文官带着精兵捉拿叛贼的吗?” “想不到……” “既然将军想不到,那张安国,也一样想不到。” 一百四十一 蓦然(拾壹) 小狐狸躲在暗处看着远去的那一队在敌人巢穴都那么嚣张的兵骑,敲了敲额头,有些想不通,这个人不会就是为了送死而来的吧? 辛幼安看着面前算不上恢弘大气,但是也曾是一州府之镇地,明明一切如旧,但是想到一想到在里面指点疆场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又觉得这个地方如此的陌生。 “什么人?”门口的守卫像是换了人,拦下了他们问道。 “张安国可是在这里?”辛幼安坐在马上,俯视着下面的人问道。 “是又怎样,你又是哪里来的?找大人有什么事情?” 辛幼安闻言,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下面那个守卫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去告诉他,听闻张公即将飞黄腾达,辛幼安,前来拜见!” 话语中讽刺之意不可为不明显,守卫看着辛幼安用凌厉的声音说出来像是讨好一样的话语,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之后,就走进了院子中去。 过了没多久,那名守卫就走了出来,向着辛幼安行了一礼道:“张大人请您进去。” 辛幼安轻笑一声,眼中自然没有任何和蔼,下了马,冲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走了进去。 一切正如他所想,张安国本就做贼心虚,也绝对想不到自己这个耿京身边的文官是过来捉拿他,恐怕认为他是过来打秋风①的还差不多。 辛幼安从不是一个很明白事理的人,小狐狸是这么觉得的,她站在府衙门口几步,气得直跺脚,这个书生真是个傻子,那可是叛徒,竟然会让他进去,明显就是一个鸿门宴啊,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他竟然还真的敢进去?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一只浑身纯白色,双眼正中间点着半朵梅花形状的粉色绒毛的小狐狸轻轻顺着树木越过了墙头,然后顺着墙根一路跑向大厅的方向。 辛幼安带着人走进大厅之中的时候,张安国正手举着一杯酒,向着次座上的男人敬酒,见到辛幼安进来,收起来酒杯,笑着问道:“不知道辛先生,此次前来,有何见教啊?” 堆满横肉的笑容让辛幼安和他身后的将士都将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他们拼死拼活才闯下来的天下,竟然是让这样一个毫无廉耻之心的人轻易拱手送人,这让他们觉得恶心,愤怒。 辛幼安目光直视着张安国,手掌往后一挥,恨声说道:“将这个叛贼,给我拿下!” “是!”两边的人毫不犹豫地上前,无视周围一众想要阻扰的宴饮人等,上前利落地将张安国按到了地上。 张安国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做好打算说几句好话,给点小利小惠就能够打发了的人竟然真的敢在他的宴会上动手,不由得大喊道:“辛,辛弃疾!你想做什么?” 辛幼安冷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猛地拔了出来,指着张安国的鼻尖,眼压说道:“张安国,你身为济州将领,背叛同袍,你觉得我来是想要做什么?” 张安国明白软的决计是不行的,深吸了一口气,多少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可知道,出了这济州官府,有多少大军等着你?你这区区几人,就算捉了我,你觉得你能够逃得出去吗?” “大军?”辛幼安猛地凑近了张安国,厉声说道:“那是我大宋的大军,不是你张安国的大军!” “你……你……啊!”张安国话还没说完,就被擒住他的人猛地捶了一拳,嘴角立刻就有鲜血流了出来,他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目呲欲裂。 他身后的男人眼眶泛红,像是下一刻就要渗出来血一样,将握着拳头再次抬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落下来。 辛幼安见状并没有阻止,只是皱了皱眉道:“别在此处停留,外面的士兵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那人扭头看了辛幼安一眼,这才恨恨地放下来拳头,将张安国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毫不温柔地道:“走!” 另几人一人扯了一个在场的其他叛将,向着门口的位置走去,至于其他宴饮享乐之人,此时一个个早就躲了起来,辛幼安也懒得再理会他们,径自离开。 不得不说济州的安防反应一直都很快,门外很快就有济州的士兵聚集而来。 但是辛幼安他们躲无可躲,他们只能抱着对于曾经是大宋的子民,曾是耿京带出来的兵的信念,他们必须将其劝服,让他们愿意成为自己的力量,才能够顺势南下。 小狐狸跟在他们的身后,还要隐藏行踪,还要跟得上快马的速度,实在是累得不行,好不容易又跳上了墙头,不由得张大了眼睛嘴巴。 五万大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爬到一棵树上,都看不到尽头,要是站到高处去看,绝对又是一番盛景,她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有战乱的时候,只是她常年躲在深山里面,就算是有战火也烧不到她这里,像这样子亲临现场,去看还是第一次。 因为大军入城,百姓的门户都已经紧闭起来,大路上站着众多但是却不算拥攘的一队队军队。相比这能够拥堵住整个济州府的道路的军队,他们五十个人,恐怕螳臂当车都不如。 小狐狸索性换成了人形,趴在墙头勾着脖子往外看。 门被人从两边打开,辛幼安的剑尖指着张安国的脖子,后者的身体都在颤抖着,生怕自己的脖子上的那把刀有什么闪失,站在门口的位置对着面前的将士们,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仿佛他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以一敌千的盖世豪杰。 余光中忽然掠过的一丝红色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虽然抬头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始终有一种,那个小丫头就在自己附近不远处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来打这里的,但是他就不能够让自己省省心吗?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先不去多想这个还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手腕微动,手中长剑的剑刃横到了张安国喉间,一时间空气都肃穆下来。 只剩下辛幼安一个人语气铿锵的声音:“我等捉拿叛贼张安国,朝廷大军亦即将到济州,尔等心若还在抗金卫国,现随我同行,则将领之罪,可不连坐尔等!” 一百四十二 蓦然(拾贰) 小狐狸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哪里有朝廷的大军?她怎么不知道,果然书生就算是假的也很会玩心计。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不时传出来窃窃议论的声音,辛幼安在前方声音沉了许多,继续说道:“济州的各位兄弟都是跟着耿京大哥起来的,可是现在,耿大人被此奸人所害,难道你们还要继续为这样背叛者效命吗?身为大宋儿郎,难道你们甘心臣服于那些屠害同袍的金人吗?”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句:“上有命,取得此人项上人头者,赏黄金百两!” 紧接着,一支利箭从人群中的一个方向飞了过来,在短短的时间内,辛幼安甚至能够看到那只蓄满了力量的箭支在他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他将剑提起,剑身贴着自己的胳膊,就要将手臂横在自己的身前,但是在做出来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也清楚地知道,已经来不及,肌肉的速度绝对快不过飞驰而来的那支箭。 就在她都已经下意识的要闭起来眼睛的时候,一个桃红色的身影猛地从墙上一跃而下,黑发在空中飞扬,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跟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子是如何动作的,就看到那支箭已经被握在一只白皙的手中。 红色的衣袂飞扬,白嫩的脸上那朵梅花生若透香,头发上是新生了青色绣着柳枝的发带,阳光下黑色的头发仿佛透着光亮,非要形容的话,天外飞仙,不过如此。 缓缓落到地上的时候,女子手臂外甩,看着那支箭飞向人群,刺入一个人的眉心之中,随着那个人手中的长弓脱落,身子摔倒在地上,鲜血从眉心缓缓流出来,滴到了地上,像是一条蜿蜒的小蛇。 小狐狸仰头站在辛幼安的面前,声音稚气却决绝:“我看谁敢动他!” 辛幼安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身影,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是对于这个小姑娘杀人的震惊,而是一句:这个丫头,竟然真的跟着来了…… 他身后的一个将士看到人群中没人说话,从后面走了出来,大声喊道:“投奔金人,乃是不忠!不顾生死兄弟,乃是不义!你我都是大宋的儿郎,难道,就甘心做这种不忠不义之人吗?” 人群一片寂静,不一会儿,一个将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向着辛幼安行了一礼之后沉道:“在下济州分营,就算是为了耿大人之死,我等也,愿意追随先生!” 又停了一会儿,周围的士兵爆发出来喊声:“愿意追随先生!” 辛幼安总算微微放松了脸色,低头看着面前的女生,没去问她是怎么过来的,也没问她刚刚是怎么做到了,他停了好半天,突然伸手在身前的人头上揉了揉,能够感觉到后者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但是却没有甩开。 大军一路行向南方,济州原本被张安国引入州内的金人成队想要追击堵截,却都被辛幼安分批解决掉。 行进路上安营扎寨的时候,小狐狸叼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块饼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天气晴朗得很,时不时掠过来的几只飞鸟,让她舔了舔下唇。 辛幼安拿着水走过来,总算有了时间能够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扭头看着来者,突然咧出来一个笑容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能告诉你哦。” “是吗?”辛幼安无奈地笑了笑后说道:“你一定不是一个平凡人吧?” 小狐狸眼睛眯出来一条缝,透出来淡淡的蓝光,笑着说道:“我是,天上来的,就是那种书里面的仙女知道吧?” “我可不知道,有什么仙女的名字叫做小狐狸的。”辛幼安淡淡一笑道,并不将这当成一回事。 其实怎么想想他也都该知道了,喜欢吃鱼,喜欢缠着别人,杀人倒是不甚手软,相比于仙女,这分明是一个小狐妖。 小狐狸愣了一下,微微低下眉来,轻声问道:“那……你不怕我?” “怕你?”辛幼安伸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我看是你比较怕我吧,要不然怎么不敢把真是的身份告诉我?” “我……”小狐狸看着后者笑着的模样,眉眼中都像是有着阳光下的春水在流转一般,比山林明媚,比河流温柔,比她见到的美景都难以忘怀,比她做过的烤鱼都更让她惬意。 想了好久,她才轻轻开口说道:“那你,还要赶我走吗?” 辛幼安无奈地笑了笑,放在她头顶的手揉了揉,缓缓说道:“以前想要你走,是害怕你在这乱世受到什么伤害,至于现在,你既然能够保护自己,那你想要留下,留下便是了。” 只是想到自己之前竟然担心这个人的安全,想来还是有些可笑。 小狐狸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伸手环住了辛幼安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我不是想要瞒着你的,但是哥哥还有其他人都跟我说了,说不能轻易暴露,不然就会在人类的世界待不下去的,我害怕我说了,你会赶我走……” 辛幼安在原地怔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一眼,胸前渐渐传来对方身上的暖意,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放到了后者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了……” 半个月后,建康行营,张安国被关在牢笼之中游街示众,已经是凉秋,他的身上穿着单薄的单衣,目光呆滞,头发一团团地散开在脸边,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宴会上那个嚣张且富态的模样。 小狐狸站在人群中,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还有群情激奋的百姓,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说道:“为什么这些人也这么生气啊?”明明这个人,也没有伤害到这一群人不是吗? 辛幼安将她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的一个生鸡蛋夺了下来,放回到旁边的摊贩摊子上,淡淡地说道:“因为我们是同一个国家的人。” “国家……”小狐狸微微愣神,显然她并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看过太多的朝代更迭,但是却从没有那一次影响到过她的生活。 “是啊,因为是一个国家的人,所以才能够拥有共同的敌人。”辛幼安说道这里停了一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过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些……” “因为你就是我的国家。”小狐狸突然接口道。 辛幼安愣住,低头看着身前的人,后者依旧看着长而喧嚣的队伍,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小姑娘不着调的话的意思。 一百四十三 蓦然(拾叁) 小狐狸趴在房檐上勾头看着辛幼安换上一身新袍,精神抖擞地走到院子中间,有些呆呆地想着,当官了,是不是他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只是才刚刚担心了两下,就被辛幼安的训斥吓了一跳:“你怎么又上去了,快点下来!” 她在屋顶上站直了身子,冲着辛幼安吐了吐舌头,这才拽着旁边一个没有叶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树的树枝当做跳板把自己送到了地上才松手,树枝猛地上弹,吓飞了树上的麻雀。 “姑娘家家,每日爬上爬下,像什么样子。”辛幼安一边给她整理着头顶的乱发,一边无奈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从有了这个小丫头在身边之后,自己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小狐狸也伸手拽了拽自己几缕头发,便放弃了抵抗伸手拽住辛幼安的袖肘,随口问道:“你今天要去做什么?” “去拜见一下范邦彦大人,”辛幼安应道,看着小狐狸多少有了女孩子的样子,这才收了手道:“你在家里,别再给我添什么乱子了,懂吗?” “我明明就没有添乱!”小狐狸哼了一声,噘着唇说道。 “是吗?”辛幼安挑了挑眉,低头问道:“那厨房里昨天是谁把生起来的火浇灭了,熏黑了整面墙的?” “是那条不听话的鱼!”小狐狸回答得毫不犹豫且理直气壮,让人完全没办法。 “好好好,是鱼,今天可别再碰鱼了。”辛幼安随口交代了一下,一边向外走着一边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出去了,你好好在家里待着。” 小狐狸看着辛幼安的袖子从自己手中脱离开来,一时间突然觉得手心空落落的,不由得低下头来,在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辛幼安消失在门外的衣摆。 她盯着门口,突然觉得她和这个人的缘分似乎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洒进她的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带了一丝冷气,让她不由得眨了眨发涩的眼睛。 过了处暑,天气本该转凉,偏偏夏日余暑未消,晒得人烦躁,辛幼安再次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小狐狸已经消失了,他找遍了整个院子,等了三天,也没有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早该想到的,厌烦了这里的生活之后,那个丫头就会离开的,他只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他。 又三天后,建康江阴签判辛幼安同范邦彦之女范如玉大婚,百姓欢庆,门庭若市,是府经年未见之喧嚣。 小狐狸卧在挂着红绫的一个屋脊后面,身上亦是一袭红衫,看着那个年方二十五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院中,深邃的眼中藏着浅浅的笑意。 辛幼安看着周围的一众宾客,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扭头向着左手边的房顶上看去,那里是小狐狸晒太阳的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但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空旷。 小狐狸蹲在墙角,蜷着身子坐在地上,泥土弄脏了一群也不甚在意,只是搂着自己肩膀的时候,突然从心底里泛起来一丝落寞。 她早知道,这个人总有一天会娶妻生子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这么快,明明自己清楚自己对这个人不是爱情,为什么看到他结婚还会这么难受呢? 她把下巴抵在胳膊上,巴眨着眼睛,眸子里的楚楚可怜仿佛下一刻就会溢出来。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此时看起来,却仿若两个世界,墙内红绫绕花系青瓦,一片喜乐融融,墙外绿苔脏红裙,安静冷寂。 嬴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将手中的烤鱼递过去,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了身子,轻声问道:“要不要尝尝?” 小狐狸抬眼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烤鱼接了过来,撇了撇嘴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嬴季笑了笑,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说道:“我听说签判大婚,自然想着你会在这里。” “这样子啊,”小狐狸应道,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吃了一口鱼肉之后,才扭头看着嬴季说道:“我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妖不能留在人类的社会,尤其不能和人类产生感情了。” 嬴季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应该怎么安慰她,后者就已经低声啜泣着说道:“我当初要是不一时兴起跟着他走就好了……现在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嬴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小狐狸在她的肩上倚着,轻声问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啊?” “你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嬴季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想留便留下,不想留便离开,选择一个你不会后悔的方式就好了。” “那我……”小狐狸纠结了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突然坐了起来,看着嬴季问道:“你说,他想不想让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什么?”嬴季愣了一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他都结婚了,我再留在他的身边岂不是很奇怪吗?他说不定一像都不想我留下,说不定,还觉得,我这个捣乱鬼终于走了呢……”小狐狸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嬴季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要让自己留下来遗憾罢了,却不知道在感情中,相比于自己,有的人会更在乎对方的感受。 所以她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别人心里的想法,她又怎么会懂得的呢。 只是看着身边女孩精致的五官此时微皱在一起,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又不能够让她一个人呆着。 正想着怎么开口安慰,身边传来一个儒雅带笑的声音:“嬴季姑娘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蹭些喜酒?” 嬴季微愣,扭头看了一眼几步远的位置站着的白色身影,颇为无奈地说道:“七爷什么时候也学会八爷那样讽刺人了?” 白无常歪头继续笑了笑道:“若是他在这,恐怕就扯着你进去了吧?” “那倒也是,”嬴季回过头来轻声说道:“世间这么多人为情所困,七爷可有什么法子?” 墙内就是一场大婚,墙外一个小妖哭泣,白无常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不由得露出来苦笑说道:“世间这么多人为情所困,难道不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能够让两个人都更好过?” 一百四十四 蓦然(拾肆) 范如玉并不清楚自己的夫君经历过什么,只是父亲曾跟她讲过,这个一个能够数十骑就敢闯敌营的英雄。 她范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却也不甘心屈身在金人的统治之下,她的父亲亦是心向战场,心系中原之人,自然与辛幼安性情相投。 而她若不是同样仰慕这样的能文能武,有胆识又有才气的男子,又怎么会只在相识不过半年的时候,就嫁给他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辛幼安似乎总是在寻找,或者说等待着什么,他会无意识地从街上买一份家里面没人喜欢吃的点心,然后在自己提醒之后,呆呆地应一声,随手放到窗台上。 又会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突然向着某个方向看一眼,然后露出来一丝落寞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直觉告诉她她可能得不到答案。 但是她还是问了,问他是否在找什么人?那个时候辛幼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说道:“我不该瞒着你的,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救过我的命的人。” “是吗?”范如玉莫名丝毫没有怀疑的相信了这个答案,只是救过一命的人,而不是曾经的旧相识的女子,她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还在京城之中吗?” 辛幼安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轻声说道:“她没有名字,而且,如果她不想出现的话,怕是任谁都没办法找得到她的。” “这样啊,那夫君想要一只等着她吗?” 辛幼安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我想我欠她一句感谢。” 范如玉终究没再说什么,既然是只能够等来的人,那她去纠结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徒增自己的烦恼罢了。 又是春来的时候了,正是立春日,辛幼安从朝堂上归来,脸色并不是很好,不过范如玉却也不甚在意,她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夫君是个不擅长在朝堂上生活的人呢? 她踮起脚尖将手中的剪成花朵还有燕子形状的红绸布春幡系到院子里那棵树的花枝上,然后从石凳上走下来,轻声说道:“累了吧,今天想吃什么?” “你看着办就是了。”辛幼安随口应道。 目光停在系着春幡的枝丫,仿佛看到了那个粉红色身影拽着树枝从屋脊上跃下来的场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朝堂之事如此的令人神伤,自己依旧还是一腔抱负,那个女子也还是喜欢吐舌嘟嘴的模样,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着石桌上刚刚范如玉裁布画样留下来的纸笔,停了一会儿缓缓走过去,抬笔在纸上落下诗句,写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笔尖上的墨汁都快滴了下来,他却还没有动笔。 范如玉收拾了东西从屋内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官服未褪,站在石桌前,笔端停留静止,皱眉思索的模样,走到他的身边,看着纸上有些潦草却不掩其锋芒的字迹。 抬眼又看了一眼辛幼安,凑近了一些轻声念了出来:“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 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 浑未辨,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辛幼安闻言收回来一直放在屋脊上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陪伴了他也快要一年的女子,今日似是为了立春,眉间点了半朵红梅,更衬得皮肤细腻,温婉动人。 他有些出神,却见到范如玉身后的屋顶上掠过一丝红色,又看了一眼范如玉,眉眼露出来温柔还有一丝落寞,抿了抿唇提笔继续写道:“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 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范如玉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写完,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啊,明明才二十出头,怎么好似入了暮年似的?” 辛幼安停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朝廷之懦弱已经根深,陛下又多次朝令夕改,我虽有大志之心,却只能庸庸碌碌,人生一世,我又能等到什么时候呢?” “朝堂的事,你若是有心无力,适当放放便是了,何必一定要逼着自己呢?”范如玉将他按到位置上,将桌子上的纸笔收起来,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宽慰道。 “你说得是,我是该适当放松一点了。”辛幼安叹了一口气,走进了书房,只草草地吃了些东西。 黄昏的时候才走出来,像是已经想开了一样,正碰到准备叫他吃饭的范如玉,余光又扫过她眉间的半朵红梅,突然笑道:“你吃过烤鱼吗?” “嗯?”范如玉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人突然是唱的哪一出。 后者却已经站了一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记得今天看到管家买了鱼回来?我去看看。” “我跟你……”范如玉连忙站了起来准备跟上去,却被辛幼安按回到凳子上说道:“我给你露一手,你就等着吃好了!” 范如玉看着后者自信离开的身影,虽然是觉得宽慰了不少,虽说她没见过辛幼安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一类的话,但是她也从未见过这个人下厨,真的可以吗?还是有点担心啊。 辛幼安直接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墙边的木柴搬了一下过来,搭了一个火堆,又用绳子将几根木棍系在一起,搭了个架子。 这才放手了去处理鱼,让范如玉惊讶的是,虽然看着不是下厨之人,但是取鳞,清洗,掏内脏这些辛幼安竟然也做得有条不紊,想到他以前在军营中待过,想来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学的吧? 辛幼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处理了三条鱼,将洗好的鱼放在一边,又削了一根木棍,将一只鱼串了起来,插在了火堆旁边,又将剩的两条鱼穿到了架子上的木棍上。 点火有些费劲,他突然意识到,之前小狐狸都是随手就将火柴点燃了的,恐怕那也是什么他学不来的本事吧? 捣鼓了好一会儿,他苦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总算燃起来的火焰,轻呼了一口气,又调了调火焰和架子的高度,这才做到了地上,扭头对着范如玉笑道:“等会就好了。” 一百四十五 蓦然(拾伍) 范如玉扬起来笑容,陪着坐到了辛幼安的身边,轻声说道:“我倒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技能。” 辛幼安笑了笑不再说话,没多久随着辛幼安往上面重复抹一些调料,鱼香味渐渐在院子里飘开,忽地听到了院子外面传过来一声犬吠,范如玉又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你的手艺,至少色香是具备了。” 辛幼安也笑了笑,用筷子夹下来一块熟透了的鱼肉递到了范如玉嘴边说道:“那就请妇人尝尝,这最后一个‘味’够不够得上格调?” 范如玉抿唇笑了笑,吹了吹嘴边的鱼肉,才张嘴吃到嘴里,细嫩的鱼肉带着淡淡地酒味,还有细盐的味道,进了嘴里就立刻将所有的味蕾包裹,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吃得多。 她将鱼肉咽下去,才衷心地说道:“你若是哪一日离开了朝堂,我们去卖烤鱼,怕是要比当年卖酒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富裕得多。” 辛幼安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将上面的烤鱼取下来,放到了盘子里,又不知道从哪里搬过来一个树桩放在两人中间,将鱼肉放了上去。 毕竟还未出春,天黑得总要早一点,夜色凉如水,就着浅浅地月色,连带着火焰的热气都模糊起来。 鱼虽好吃,但是女子的饭量终究还在在那放着,剩的一条被辛幼安带着盘子卡到了树枝间。范如玉虽然不解,倒是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第二天看到辛幼安站在树下看着空了的盘子出神了许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年过去,辛幼安从未再见过小狐狸,却总觉得她就在自己左右,会减少的食物,偶尔被人盯着的感觉,淡淡地桃花香,无一不在提醒着他,那个小姑娘的存在。 他看着镜子中已经有白发生出来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着范如玉给自己整理着衣袍,突然问道:“今日是元宵,晚上城内有灯会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范如玉只是愣了一下,便笑道:“好啊。”十年相濡以沫,两人能够携手游玩的日子却是不多,此时辛幼安主动提起,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等会自然是热闹非凡,所谓“花市灯如昼”,走进建康主街,便被盈盈的灯光包围,他看着范如玉眼中遮不住的小女子欢喜,轻轻笑了笑,买下来了她几次回首留恋的一盏金鱼样式的灯盏,交到了她的手上。 人群熙熙攘攘,却是少有他们这样老夫老妻一同结伴的,置身于灯光中,范如玉难得这样肆意,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摊位说道:“我想去买两盏莲花灯,我们回去摆到家里的池边好吗?” “当然。”辛幼安眉眼弯弯,看着范如玉离开他向着不远的摊位走去,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原地随意地来回看着。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万分熟悉的声音:“嬴季,你看着盏灯,好漂亮!” 他扭头看去不由得怔在了原地,所有的记忆都被撕开,在脑海中如潮水一般翻涌。 一树不知名的红色花树下,成行成列的灯笼挂在树枝头,灯火通明下,一个女子身穿着大红色交领袄,肩头绣着白色云纹还有一只清秀的小狐狸,头发随意的挽起来,缠绕着开出淡黄色花朵的枝条。 眉间半朵梅花娇艳欲滴,眉眼间还有还没逝去的笑意,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一点地变化,明眸皓齿的模样胜过了周围所有的灯火,所有光芒黯淡,世界她一人足矣。 小狐狸回眸没有看到嬴季,却看到了不远处穿着青灰色长衫的男人,头发像十年前一样束起来,多了几分沧桑的儒雅,少了几分当年的锐气。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他在变化的模样,但是十年后再次目光相对,她依旧站在原地失去了动作。同样愣愣地看着辛幼安,周围人潮如涌,但世界却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眼眸中倒映着彼此在烛光下影影绰绰的身影,仿佛经年隔世。 范如玉拿着几盏莲花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辛幼安背对着自己,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的背影,他凑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啊,”辛幼安回过神来,扭头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刚刚娇小的身影,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走吧。” 范如玉能够感觉到辛幼安心里有心事,但是这么多年,她当然也理解这个人的想法,也没有再多问。 另一边一个巷子,嬴季护着自己刚刚被拉扯的胳膊,无奈地说道:“八爷你这是嫉妒我能够赏花灯是吗?”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还没有应声,就看到一个白色的狐狸突然从一边的房顶跃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眼中立刻露出来戒备。 一边的嬴季正将手中一个方正镂空的灯笼点燃,转头交到了黑无常的手中笑着安慰道:“这就当时补偿八爷的了,八爷辛苦了。” “喂,你……”黑无常还没说完,嬴季就已经握住了小狐狸的手腕说道:“这位是我朋友,八爷你别吓着她了。” 虽然对于嬴季可以“玩忽职守”有些不服,但是两个女子之间的事情,他也没有参与进来的心思,手心用力,将手中的灯笼插入了一边的墙内,火光在巷子里晃晃悠悠地,停下来的时候,黑无常已经消失在原地。 嬴季这才说道:“抱歉,刚刚突然有事情,没来得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狐狸却突然身子一软,抱住了她,轻声喃喃道:“他看到我了,他还记得我……” 嬴季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放在小狐狸的背上抚慰着。 半夜,一个通体雪白的狐狸借着夜色,跳到了院子中的书上,目光盯在石桌上被砚台压着的一张纸上,她本是不识字的,如果不是为了更好地明白他的生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夜色之中,一个红衣衫的女子,伸手拿起来桌上的纸,叠起来收入了怀中,只停了浅浅的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百四十六 蓦然(拾陆) 淳熙二年夏四月,茶商赖文政起事于湖北,破大军,朝廷焦灼不定,其后转入湖南,湖南安抚使王炎轻敌冒进,致使全军覆没。 后入江西,数败官军,当局束手无策,时兵部侍郎周必大奏曰:“四百辈无纪律之夫,自湖北入湖南,自湖南入江西,今又睥睨两广,经涉累月,出入数路。” “使沿途之守兵,策谋划计,用其所部之卒,屡战屡败。所以上烦朝廷,远调江鄂之师,加以赣吉将兵,再会合诸邑土军弓手几至万人,犹不能有胜之之策?”赵昚放在案上的手握紧,用力砸下来怒声道:“大宋数万军,奈何不了区区八百茶匪吗!” “陛下息怒……”几位大臣连忙弯下腰说道。 “息怒?那你们倒是给朕说说,这件事情,谁能够给朕解决?”赵昚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地上质问道。 “陛下,微臣可在一月之内,破茶商军,请陛下给臣这次机会。”朝堂下突然过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赵昚看着走到了中央的男子,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刚刚没有听错吧,那可是几万大军几个月都没能奈何得了,也没能拦得住的茶商军,这个人竟然说自己一个月内就能够破,怕不是眼馋了这功名吧? 辛幼安面不改色地重复道:“臣说,臣可在一个月之内,破茶商军,请陛下应允。” 赵昚自然是认得面前这人的,当年擒张安国就是他,而且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写过几篇关于抗金的战略文章,似乎有几分才华,心中便有些微动。 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皱了皱眉问道:“你,真有这样的本事?” 辛幼安低头停了一下,才再次抬头沉声说道:“臣,可立下军令状,若是……” “罢了,”赵眘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朕,封你为江西提点刑狱,节制诸军,全权负责评判事宜。” 辛幼安愣了一下,立刻弯身说道:“臣,定不辱命!” 赵眘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他心中又何尝不在打鼓呢,只是那么多有经验的将领都没有解决掉的茶商军,他区区一个辛弃疾有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从另一个当面说,既然明知道这是一道难题,无人可用的时候,自然只能拼一把,阻止他立军令状,只是不能够茶商军不灭,他又少了一个大臣,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 范如玉很久没有看到辛幼安这么精神焕发的样子了,她深知,自己的夫君不只是一个书生,更不愿意安居在朝堂上,随波逐流。 这个人的精神一向不错,因为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趁夜买醉,叹中原何时能够收还。 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书生,是一个心系国家的匹夫。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是范如玉明白,只有战场上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他。 “你要去哪里?”范如玉一边给他倒了杯凉茶一边问道。 “去江西,茶商军现在就在赣州流连,陛下已经命我前往平定。”辛幼安说罢,在原地站定看着范如玉的肩膀说道:“我可能要去上一个月,这一个月,要留你一个人在京城了。” 范如玉轻轻抿唇笑了笑,将他因为冲进来而散乱了的衣服整了整说道:“你志在远方,不过一个月而已,我还能拦得住你吗?” 辛幼安无言,将范如玉拥进了怀中,下巴放在她的耳鬓蹭了蹭,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常年为了百姓,为了朝廷,为了所有其他的人奔波,朝廷从来没有想要做出真正的努力,然而他从来都没有放弃,只是为了所有人,他忽略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这个女人。 范如玉嗤笑一声,从他的怀里出来,笑着道:“现在怎么还说这些,我是你的妻子,理应支持你的志向和目标。” —— 小狐狸将双脚放在面前的河水中胡乱搅和着,仰面躺在草地上,随手拽了个树叶放在脸上挡住了阳光,眸子中依然透着光亮,让她有些烦躁。 嬴季将袖子上的束带系紧,手中竹笛扔出去,钉在了一棵树的树干上,竹笛下面,一个少了一只胳膊的男人瘫坐在地上,看向嬴季的目光中带着恐惧。 嬴季走过去,微微眯起来眼睛道:“如此乱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男人仅存的一只手捂着心口,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百姓未得平稳之日,吾虽,虽已无肉体,却也,想亲眼看中原可以驱逐鞑虏!” 嬴季皱了皱眉,轻声问道:“那若是,没有这一天呢?” “如此大义,汝,一介女流,又懂什么?”男人说罢,索性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跟她争辩什么。 嬴季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一条铁链从她脸边蹭了过去,缠到了男人的脖子上,下一瞬,男人就已经失去了意识,闭上了眼睛。 “你废话可真多。”黑无常拽住了那个人,撇了一眼嬴季,冷冷地说道。 嬴季摸了摸自己有些微疼的脸,有些无奈地说道:“就算白天的时间也被占用来工作,八爷也不用把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吧?” “我有吗?”黑无常伸手将她的头按到了一边,说道:“得了吧,这片林子里不知道有多少逃窜的流魂,早点全部解决了,早点让我回去休息!” 嬴季一边整着头发一边好心地提醒道:“可是八爷,这里可是茶商军现在流窜的地方,大战小战是少不了的,现在看来,恐怕在这个王朝安定之前,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了呢。” 黑无常闻言突然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嬴季问道:“你这次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个朝代更迭?” 嬴季眨了眨眼睛,对于突然而来的问题有些发愣,停了一下后才笑道:“我,怎么也该成长起来了不是吗?” “你所谓的成长,是不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了吧?”黑无常说着将铁链随手扔向一个方向说道。 “嗯?”嬴季歪头看了黑无常一眼,一边接住黑无常拉过来那个还在挣扎的男人,一边笑道:“那八爷还想让我再伤心一下?”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道了一句:“白痴……” 一百四十七 蓦然(拾柒) 嬴季也不是第一次被讽刺了,笑了笑不再说话,看着黑无常从十米外拉过来另一个男鬼,手中的绳线扔了出去,将两个鬼缠在了一起。 她哪里会不知道黑无常不想让她把事情都憋在心里的意思呢,只是既然都是永生之人了,明知道世事变迁是绝对拦不住的,若是每每都因为这事情伤感,她恐怕早就活成了怨妇。 所以人有的时候,情绪还是要学会自己习惯,消化。 小狐狸躺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烦躁地很,将双脚从河里面拿了出来,四处看了看,光着脚就向着林子中跑去。 嬴季站在树边,反手扔出去一张黄符,火苗划过一棵树,不一会儿从树后窜出来一只男鬼,手中拿着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矛的东西,向着两个人冲了过来。 嬴季向后错了一步避开,黑无常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冲过来的那只鬼,冷哼一声,手中锁链随手一甩,就将那只鬼控制在原地。 “嬴季!”嬴季笑了笑,刚想要夸赞一下,就听到身后出来一个迫切的声音,连忙扭过头去。 看着从树木间跳跃着跑过来,然后撑着膝盖在她的面前弯着身子气喘吁吁的小姑娘,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急?” “我……”小狐狸直起来身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跑过来是想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敛下来眼睫,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嬴季有些无奈,索性直接开口道:“你是想来问问我,最近有没有他的消息吧?” 小狐狸站直了身子,怔怔地看着嬴季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就是觉得离他很远,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什么一样。” 嬴季碰了碰她的额发,缓缓说道:“所有的情绪中,想念这种东西,是最不需要压抑的,人生这么短,放不下,也不能亏了自己,嗯?” 小狐狸闻言,将手按在了胸口放着的锦囊上,那里面是那首蓦然回首的词,她定了定神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嬴季还没说话,黑无常的话语突然从看不见的林子里传出来:“喂,嬴季,赶快过来南山头!” 嬴季转身就要赶过去,想了一下,还是扭头跟小狐狸说道:“你想见他吗?想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哎?”小狐狸还没来得及问一个清楚,前者就已经消失在树木后面,她跺了跺脚,有些气馁地想着嬴季留下来的话。 想见他的话,就在这里等着?这里可是赣州,离京城好几十里的路呢,自己能等来的恐怕只有这里的那群起义军队吧? 军队?难道……想到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她站在原地慢慢睁大了眼睛,黝黑的眸子里透出来不知名的光亮。 战场啊,那是两个人最初相识的地方不是吗? 辛幼安来到府衙,还没怎么休息,就将提前拿到手的战报在桌子上一一摊开,就要来了一张赣州地图挂到了墙上,时不时就做一些批注。 下头的兵过了一整天都没看到自家新上任的大人出门,都快以为是不是看了战报,被茶商军的勇猛吓得缩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的时候,终于看到辛幼安出门,召集了赣州所有的将领。 辛幼安坐首座,看着屋内寥寥几个人,皱了皱眉道:“茶商军骁勇好战,镇压已经刻不容缓,我便不说闲话了,诸位对此一战可有什么建议吗?”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个看起来年龄较大的男人叹了口气率先说道:“茶匪战术多变灵活,且好行跃于山林间,大大限制了大军的能力,此战恐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辛幼安点了点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不是茶商军,也不是赖文政的战术,最怕的就是赣州将士懈怠散漫,但是看这个人对于茶商军的见解,显然他们并没有怠战之心,如此能够齐心,他的工作会简单许多。 指了指身后一侧的地图,他沉声说道:“将军说的是,茶商军最擅长的,就是山林诱敌之战,我们的军队,败就败在了对于地势的陌生,让我们的行动完全在茶商军的控制之内,是故一败再败。” “那依大人之见,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难道要将茶商军从山林之中引诱出来吗?”另一边一个较为年轻的男人不解地问道。 辛幼安眉目稍稍缓和,笑了笑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赖文政率兵半年以来,未有一败,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优势,我们比喻寻求其他的方法。” “那我们不还是要进去跟他们作战吗?这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男人复问道。 辛幼安眼中闪过精光,淡然地说道:“不同就不同在,我们即将使用的士兵的不同。” “士兵?”屋内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对,”辛幼安扬眉道:“朝廷的兵士,大多统一训练,善大军相抗,奔旅沙场,而非山林,所以我们想要赢得茶商军就必须先得到与他们一样的优势,那就是同样了解山林地形的士兵。” “这……”屋内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之前较为年老的那位将军,猛地抬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大人说的是,民兵?” 辛幼安总算露出来释然的笑容,点了点头道:“对,招募民兵。茶商军自湖南起,对于赣州的地势地形,尚需要蜗居熟悉,但是不过这些时间,他们断断比不上在这里长年生活的百姓。” “这样一来,就算茶匪占领了山林,真正把握主动权的,仍然是我们!”另一边的年轻将领方才醒悟过来,有些兴奋地说道:“大人英明!” 辛幼安连忙摆了摆手道:“即刻去办吧。” 送走了年轻人,又和那位老将军商讨了一下战事行动之策,又自己做了一番整理,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银勾初上了。 山林啊,他现在窗边看着远处,不禁有些感慨,这次再入山林,会不会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人呢? 想到小狐狸,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得太多,去年元夕一见已是难得,那丫头那么喜欢热闹,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一百四十八 蓦然(拾捌) 招募有胆有识的民兵自然让他们在一定方面对于茶商军有了把握,但是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队,还是需要训练一段时间才行。 辛幼安将这件事放手交给了几位将领,只是偶尔过来巡视一下,自己则时不时就往赣州一侧并不算巍峨的山林中寻寻觅觅。 地图能够表现出来的事情毕竟还是有限的,有的东西必须要亲自走一遍才算是彻底了解,还好他来赣州之时没有大肆宣扬,茶商军也注意不到这个一身粗布衣裳上山砍柴的人竟是新来的“剿匪头子”。 民兵训练的速度要比辛幼安想象得快的多,带着人来到了山林之边,就地扎营,辛幼安带着几位将领在主帐之中,将山林的地图在桌子上摊开,皱眉说道:“养兵不足千日,但终有用兵之时,此战终不可避免,是到了各位挺身为国相助的时候了。” 之前看上去比辛幼安还要年轻的将士率先道:“先生尽管安排便是。” 辛幼安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道:“虽说茶商军骁勇,但是毕竟只有八百兵力,所以为了抵抗大军,还有当年败给刘珙刘大人的教训,赖文政必然不敢将所有兵力分散开来,这是他们吸取到的经验,却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那大人的意思,我们也不需要将兵力分散?”老将军轻声说着愣了一下,突然说道:“只要重点包围压制住赖文政的主力是吗?” “对,”辛幼安将地图往前推了推说道:“我已经探查好了,也与其他了解山林地势的人商议过了,茶商军此时驻扎在这片山林的南边,沿河干而行,也就是我们驻扎地之南的河流上流。” 辛幼安说罢,突然眯起来眼睛,轻声问道:“茶商军终究不是正规军,河流边只需要一小队人,以陷阱守制就好。” “是。”一个将领看了一眼辛幼安,后者对着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那关于茶匪的主力呢?” “我想请你带着这几日招募到的民兵队伍作为主力前锋,负责摧毁茶商军的主要力量,老将军负责带其余的人,包围南侧茶商军备好的道路,不需要真的动手,只要声势足够拦住了他们的道路就好。” 辛幼安说罢,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会跟在前锋之后,带队从北侧切入突袭,给予赖文政重袭。” “是!” “好的。”几个人自然没有其他的意见,纷纷应道。 —— 纵然辛幼安见识过千军万马,却也从未小看过这能搅得朝廷焦头烂额的八百人,带着一队数十人的小队,隐匿在林中。 八百人跟大军比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在山林之中扎营,却也还是不小的一片人烟,有一部分干脆仗着朝廷没有攻入,扎营在山林边缘之地。 山林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辛幼安带人发起进攻,他们自然不会毫无知觉,只是原本的灵活战术,此时却被大大地限制住了,后面是不知情况的河干,前方是骁勇敢死的队伍。 赖文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茶商军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只能防守寻找机会想要冲出重围的困兽。 第一天就将赖文政的大部分军队围在了山谷一侧,只是辛幼安并没有冒进,战争,应该是尽量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 是清晨时候,辛幼安坐在一棵树下,抹了抹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刚想站起来,双腿一软,又跌了下去,他有些无奈地锤了锤腿。 一夜中,双方都没有任何行动,说不能不说是一次意外,既然是困兽,那赖文政自然没有放弃抵抗的理由,带着八百人,他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总算站了起来,他刚想问问旁边的人情况怎么样,一只箭从一侧破空而来,正擦着他的眉眼飞逝而过,他连忙喊道:“有敌人,快躲起来!” 说着自己则转入一棵一人勉强可以抱住的树木,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其实他想得到茶商军会找到他们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包围动手,看起来他的名头总算传出去了? 他摇了摇头,耳朵贴着旁边的树干,能够听到周围不断出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蹭着灌木来到他的周围。 他深吸了一口气勾头往外看了一眼,正看到一支在新出的阳光下泛着银光的箭矢向着他飞逝而来,他下意识地向着树干后面躲去,剪头依然在他的眼中越放越大。 直到被一只白净清瘦的手握住,然后反方向飞了回去,隐隐传来利箭刺入肌肉的声音。 他看着似是从天而落,又像是凭空出现的那个红衣的身影,身体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 红色的衣裙,头发青柳发带,盈盈落到地上,黑发在阳光下像是映着流光,扭头的时候,眉间的半朵红梅开得妖艳,神采奕奕地眼眸盛满了带着冷意的温柔。 一颦一笑,都恍若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情况,这个小姑娘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 小狐狸红袖往身侧甩了一下,冷眼看着山林之中也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敌人,面色不善地说道:“我看谁敢动他?” 辛幼安抿了抿唇,没有上前去,他一个男人,两次被一个姑娘护在身后算什么呢?况且他既然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又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呢? 小狐狸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男人做了什么,只是山林中不断能听到有交战的声音传来。 一时间这个地方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突然觉得装完了“美人救英雄”的潇洒,现在有些不敢转过身去了,不敢面对那个人男人。 她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嬴季诚不欺我也”,她说让自己在这里等着,竟然还真的让她给等来了,但是人也救完了,见也见到了,她,难道还能说些什么吗? 她的大脑还在不断做着挣扎和纠结,脸上都不自觉地慢慢发烫,因为八月份的早上越来越烈的太阳,她这样告诉自己,却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百四十九 蓦然(拾玖) 小狐狸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扭过头眨了眨眼睛,看了辛幼安几眼,蓦地撇了撇嘴道:“我,我只是路过。” 说罢将手中本来已经拿出来的匕首在手掌上转了一圈收了起来,扭过身子说道:“既然没事了,我走了。” 辛幼安愣了一下,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地握住了小狐狸的衣袖,但是下一刻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讪讪松开了手。 小狐狸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拽住的时候,眼眸忽地睁大,能感觉到袖子上的力量似乎透过胳膊上的血脉握住了她的心脏,每一下跳动都让她觉得身体颤抖。 但是下一刻,袖子被人送来,胳膊耷拉到身侧,空荡荡的感觉传来,她轻轻敛下来眼眸,背对着辛幼安,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开口,我可以留下来。” 辛幼安动了动喉结,轻声道:“我已经老了,我也,没有这个资格让你做什么了,如果能够还上你救我的两条命,就好了。” 小狐狸握了握拳,一边抬步离开,一遍随口扔下来一句:“举手之劳,罢了。” 辛幼安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最后连一点衣角都看不到。 “大人,前来包围的茶匪已经被全部剿灭,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 辛幼安收回来目光,扭头看着前来禀报的士兵,闭了闭眼睛,才轻声说道:“将劝降书,送去给赖文政。” “是!” 辛幼安带着前锋民兵不断围堵拦截想要突破冲出的茶商军,形成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少,双方皆有伤损,但是显然茶商军更加不堪其重。 军帐之中,赖文政将桌子上的瓷碗砸到了地上,瘫到了椅子上,周围没有人敢上前,半天后才听得到赖文政长叹了一声:“天将亡我!” “可是,那姓辛的不是说,投降就可以不杀吗?”旁边一个人斗胆问道。 赖文政冷笑一声,扭头问道:“你以为他辛弃疾领的是朝廷的什么命令?是平叛,是剿灭!所谓投诚,只是给我们的一个陷阱,朝廷别的可以不要,你以为我赖文政的项上人头,在朝廷的眼中可以值多少?” “难道他会拿您的首级,来换取功名?” “这不由得他辛弃疾,只要我活着,朝廷便要担心会有下一个茶商军,怎么可能会做出来只要我投降,就放掉我的举动呢?”赖文政抹了抹因为长期生活在野外,已经粗糙不堪的脸,低声笑了笑,不无讥讽地说道:“又有谁料得到,我堂堂赖文政,竟然会毁在一个书生手里呢?” “这,您的意思是?”旁边的人惊惧,连忙上前了两步问道。 赖文政抬起头,忽地有些释然,轻叹着说道:“若是继续与辛弃疾的包围圈纠缠下去,我们怕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如此不断消耗,让弟兄们心寒啊。” “首领……” “辛弃疾恤民的名声我算是听过几分,只要投降,就算我死了,他也绝不会对其余的弟兄们动手,与其走向鱼死网破,还不如给兄弟们一条生路呢,跟着我走到现在,弟兄们都辛苦了……” 八月领命来到江西,九月初,辛幼安斩杀赖文政于江河之畔,其茶商军余七百人,尽数遣散或收编。朝廷大悦,辛幼安续任江西提点。 没多久,将范如玉也从京城接到了江西。 —— 嬴季站在河边,河内是隐约能够看到红色血丝的河水,身后是脖子上缠着一圈红绳的男人,皮肤黝黑,脖上有伤在渗血,正是赖文政的魂魄。 不知道为什么,嬴季突然想到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她私自留着赖文政,让他看完确保了自己的那些兄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回去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但是虽然朝廷终于平定了这样一次起义,可天下太平,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她也很久没有见到小狐狸了,就像辛幼安曾经说过的,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出现,恐怕任何人都找不到她,嬴季也不例外。 又一年,嬴季坐在一棵树上,看着不远处一个坐在一个亭子上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亭上的小狐狸撑着身子,望着远方,近黄昏的长风吹过她的头发,带着头上插着的花枝散出来清透的香气,金色的阳光铺撒在她的身上,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儿。 亭中一个身着青灰色布衣长衫的男子扭头看了看山外江秋之色,挥毫泼墨,在一边的墙上写下一首词。 有后来者执扇站在墙壁前,或故作风雅,或大加赞赏,站在风中念出来:“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诗句的声音在风里散乱,吹进了山林里,仿佛被整个世界都记住。 后来辛幼安陆陆续续如果很多地方,但他在朝堂之上却永远得不到重用,因为他是一个归正人。 辛幼安想,要不然就放弃算了,归隐田园,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吗? 某夜醉酒归家,早上醒来却见范如玉坐在院子里,膝上卧着一直浑身雪白,眉间半朵粉色绒毛仿佛欲绽的梅花,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哦,”范如玉将手中的纱布放了下来说道:“今天早上在门口发现的,看着它像是受了伤,我便抱进来了……” 范如玉本以为辛幼安会问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一类的话,却不想后者凑了过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惊讶地问道:“受伤?在哪里?怎么受的伤?” “你问我,我哪里会知道怎么受了伤?”范如玉无奈地说道:“只知道是后腿像是摔着了……” 话还没说完,她怀里的小狐狸突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扑到了辛幼安的身上,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愿意抬起来。 虽然不解,但范如玉还是摇了摇头道:“看来你倒是格外讨得小动物喜欢嘛。” “是吗……”辛幼安低头看着怀中轻巧的狐狸那双黝黑灵动,微敛着又像是要溢出来委屈一样的眸子,轻声喃喃道。 小狐狸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想开了,想到辛幼安作为人的寿命,她就想陪着他,太想了。 一百五十 蓦然(贰拾) 宋蓦然裹了裹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好像她真的很怕冷一样,随手将迎风的黑发用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柳条绑了一个松垮的马尾,露出来和千百年前一样白皙稚嫩的脸。 嬴季扭头看着后者,轻声问道:“那条河里面,到底是什么?” 宋蓦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知道当年他对付那个什么茶商军的时候招募的民兵吗?” “与其说是民兵,不如说,更像是敢死队吧?”嬴季了然地笑了笑,眉眼微冷扭头道:“你将对那个人的感情,寄托在他所留下的民兵的尸魂身上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宋蓦然忽地冷笑了一声,振振有词地说道:“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了。” “最后的联系?”嬴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明明样貌没有意思变化,但是行为语言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问道:“你知道,他和这个世界,真正的最后的联系是什么吗?” 宋蓦然扭过头看着嬴季,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缓缓摇着头说道:“是……什么?” “是你啊。”嬴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仿佛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曾经向她求救求解的小姑娘。 “我?”宋蓦然眨了眨眼睛,冰冷了一天的眸子总算软了下来,看着嬴季想要一个答案。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嬴季看着她说道:“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第二次入棺下葬的时候,第三次,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与他有关的人忘记他的时候。” 宋蓦然依然看着嬴季,眼眸中依然透着淡淡的不解。 “如果你一直将他放在你的心上,又何必强行将一个民兵与他扯到一起?”嬴季扭过头看着远方,突然问道,你去过他的墓前吗? 宋蓦然愣了一下,敛下眉说道:“他死之后,我就回到山林了,只是寻找过他的转世,但是……” 嬴季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知道吗,长生的人,总是会忘记一件事。” “什么?” “一个人的转世,和已经死了的那个人,完全没有关系。”嬴季看着她说道:“你们抱着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期望,去寻找他的转世,却没有不从不愿意相信死了就是消失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他了。” “你……”宋蓦然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嬴季,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发出来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音节。 “想要将你对一个已经不可能再复制了的人的期望强加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你不觉得你活得太过自我了吗?” “那……那又怎么样?”宋蓦然甩了甩手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一样,怒声说道:“可是除了我,还有别人也记得他不是吗?” “是啊,我也还记得啊,”嬴季少有的皱起来眉头,淡然地直视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女生的眼睛,毫不在意地说道:“可是有什么用呢,至少我敢向你保证,那个民兵,绝对不会记得辛幼安,他连属于自己的甚至都没有。” “可他是那个人留下来的,他跟那个人有关系的!”宋蓦然继续争执道。 嬴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想要跟他有关系的东西,那真是太简单不过了,你大可以去挖了他的坟墓,跟他有关的所有都在那里!甚至一个博物馆里面,你能找到的他留下来的亲笔,都比那个尸魂离他更近!” “我……”宋蓦然怔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嬴季的话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戳破她蒙在心上的黑布,将她心底的懦弱和不堪全部暴露在阳光下,那些黑暗像是长久未见阳光的厉鬼,在她的心底尖叫,挣扎,刺得她的心脏生生的疼。 看着宋蓦然难受还有震惊的样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软下来语气轻声说道:“你要不要,去他的墓看看?” “他的墓?”宋蓦然抬头看着嬴季,依然还有些发愣。 嬴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说道:“去看看吧。” 辛幼安的墓经历了千年的风吹雨打,早就不是最当年的模样,曾经碑毁墓残,现在亦是斑驳陆离,如果不是后来又经过了修整,恐怕没人知道这里葬着一个难得的英雄。 宋蓦然看着不远处的墓碑,扭头看着一眼旁边大理石的介绍,苦笑一声,却伸手覆上上面刻着的一行字,嬴季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却也清楚那句话写的是什么: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以南宋莫随鸿雁南飞。 虽然宋蓦然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但是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极有水平的一楹联,大江东去,鸿雁南飞啊,她抿了抿唇,在原地慢慢坐在,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冰凉的石碑还有地面上的温度透过衣服附上皮肤,一层层仿佛即将结霜,她紧了紧肩膀,将脸埋在了双腿之间。 嬴季没再理会她,自顾自去了那条河边,刚刚走过去,就看到黑色的河水开始不停地冒泡,说实话这其中竟是当年战死的民兵,这个答案是嬴季所没有想到的。 或许她应该庆幸,在那个她比现在更加柔软的时代,小狐狸没有求着她不要带走辛幼安,哪怕再停留一天,一面也好。 手中一张黄符扔到了河中,河面上瞬间燃起来幽幽火焰,并不热烈,但却迅速铺满了整个河面,隐隐绰绰能够看到一根绳子在火焰中挥舞,缠上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物体上。 三日后,辛弃疾墓前走来一个年轻人,说是想要瞻仰一下自己的偶像,废了好大的劲才走到这里来的,走过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正将一个插着红梅花的白色瓷瓶放到墓前。 他走过去,看着女生年轻的样子,有些惊讶地闻到啊:“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子站起来,轻笑着拨了拨刘海,隐隐露出来眉间的半朵红梅,眨着眼睛说道:“我叫宋蓦然,是……守墓人吧?” 男生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百五十一 杜潮生(壹) 杜江潮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是不是跟那个叫“嬴季”的女子以前有过相识,只是大家现在都同在地府任职,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也是会有个照面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在意,心里敏感的原因,总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很招这个姑娘的待见,每每在崔判官的书房遇见,明明对其他人能够看出来是一个温柔容易接近的人,对自己的时候,就总觉得带着疏离呢? 刚刚过完年,嬴季帮着崔判官整理着过年囤积下来的事务,满目的文字看得她头昏脑涨,说来她本来也就不是喜欢看书的人,要不然怎么养出来一个看书慢的性子。 不过自从杜江潮被任命管理无妄城,地府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少了许多,至少崔珏也能给自己找到一点时间用来休息了。 嬴季将手边的所有书册整理分开,然后按顺序放到书架上,刚刚伸了个懒腰,就看了桌子的另一边再次摆满的书册,她有点欲哭无泪,但是崔珏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冷若冰山,她还能提出来一句累吗? 没有办法,她坐回到桌前,却见到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也没有收信人一类的东西,来回看了看,还是打开来,却见到上面工整地这个几个简体字:无妄城改造计划书。 嬴季挑了挑眉,直接翻到了最后,果然看到了杜江潮三个字的落款,看来应该是哪个小鬼送过来,给忘记了,就夹到了那些书里面了吧。 随便看了几句,其中一条就是对无妄城后的山头进行改造,扩出来一片能够游玩的地方…… 游玩?嬴季微微眯起来眼睛,片刻后又无奈地笑了笑,这怕是钟离想出来的吧,那丫头无官无职,地府有没有现代的东西,她肯定是无聊得紧,不过她到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无妄城中的小鬼,也不是不需要有自己生活的啊。 但是这东西放到崔珏的眼中,恐怕就是大动干戈,玩物丧志的事情了吧?想到这里,嬴季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将信封递了上去,崔珏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上面的字体,随即了然,一边看下来,用毛笔将一部分东西划去,嬴季瞄了一眼,果不其然,就有刚刚她看到的那个。 “崔判官不考虑一下的吗?”嬴季斗胆问道。 “考虑什么?”崔珏一边讲信封收起来一边随口问道,相比起来,他的读书速度比嬴季就不知道快了几个等级。 “考虑一下那个将无妄城开辟出来一片供游玩的的地方啊。”嬴季小心地问道。 下一瞬,崔珏就已经毫不留情地说道:“地府不需要那种东西。” “明明就是崔判官不需要那种东西吧?”嬴季撇了撇嘴,在桌边坐下说道:“崔判官日理万机,怕是没有游玩的时间,但是无妄城的人,平日里闲了,总要有一个能够去的地方吧?” 依照崔珏的年龄,还有苦行僧一样的性子,怕是早就对游玩这种事情失去了兴趣,更何况他可以随意出入阴阳两界,对这种事情自然不甚在意,嬴季装着胆子抱不平。 崔珏扭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觉得我专断独裁了?” 嬴季暗暗吸了一口气,轻轻扯起来笑容说道:“实话实说,实话实说,崔判官别想多了,毕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崔判官这样的啊。” “比如?” “就比如钟离姑娘和杜……大人,他们毕竟是从人间刚刚过来的,阳界的生活可比地府里面要丰富的多,换做是崔判官,这里的生活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适应的吧?”嬴季好言说道。 崔珏的皱了皱眉,正如嬴季所说,他的确是不在意所谓的游玩享乐,但是也不能够否认嬴季说的话不无道理,一时间还有些不确定。 嬴季刚刚想要再次劝两句,就看到后者突然微微向她凑近,眯着眼睛说道:“你这么不遗余力,就是想给杜江潮求些好处?” 嬴季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歪头笑道:“崔判官这说的是什么话?与其说是给杜大人求福利,不如说是满足一下钟离姑娘念想呢。” “钟离?”崔珏轻挑了一下眉毛,有些没能够理解。 “崔判官怕是没有自己喜欢的女子才这么说的吧?”嬴季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杜大人刚刚上任,工作不比崔判官要少,哪里有什么时间游玩,这种提议,肯定有一方面是因为来到地府,不能够适应的钟离姑娘的啊。” 崔珏的眸子暗了暗,将那封信随手放到了一边,冷哼一声说道:“既然是含着私心的,那就更没必要同意了。” 嬴季张了张嘴巴,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反倒适得其反了,她轻声说道:“崔判官现在的心里,不会是因为嫉妒所以才不爽的吧?” “你的心里,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崔判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讽刺道。 “不敢,”嬴季吐了吐舌头,末了又扬起来头说道:“我要是胆子足够大了,就应该直接说,崔判官这就是专断独裁,既然是无妄城的事情,就应该问问住在无妄城的人们,而不应该交给崔判官直接负责。” 崔珏的动作停住,看着咧出来笑容的嬴季好久之后,才冷漠地说道:“你这不是,已经在这么告诉我了吗?” 嬴季不予置否,带着些微的讨好说道:“当然,就算不采纳,也不会影响到崔判官英明神武的……” 嬴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崔珏扔了刚刚的信封到脸上,后者冷声说道:“我看你就是闲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做了,随便你们怎么收拾。”反正他也不住在无妄城,那里发生什么都不影响他的生活就是了。 嬴季将那封信拿下来,巴眨着眼睛看着崔珏,感觉自己又一次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面,轻声问道:“我,不去行不行啊?” “你觉得呢?” “……”嬴季被噎了一下,最终还是拿着信纸走了出去,她敢保证,崔判官是故意的。 一百五十二 杜潮生(贰) 嬴季不常来无妄城,也不常见杜江潮,但是这次恐怕是免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新上任的杜大人似乎对她有几分探究,说实话这并不是她愿意的。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是很想看到杜江潮那张脸,大约这是一个心病,所以崔判官让她去和杜江潮合作,多半是想要让她真正放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呢? 因为杜江潮的入住,无妄城在城中央的位置多开辟出来一个像是府衙一样的地方,其实里面就是一个普通有着前后院的院子,并不算大,但也算一应俱全,心情好了还能招待个客人什么的。 也不知道谁是不是误解了杜江潮的职位,还在门前放了一张大鼓,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上去就可以击鼓鸣冤的样子。 但是谁不知道,这是以前的人对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尽力的模仿,来让自己停留在以前,活得更舒服一点呢? 显然崔判官也找人通知了杜江潮,嬴季踏进院子的时候,正看到杜江潮坐在院子里,见她过来,摆手说了一个:“嗨!” 嬴季突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半天后才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道:“杜大人久等了?” “也没有,就是刚刚才听说你要过来的。”杜江潮笑道,站起来将桌子对面的椅子往外拉开,然后才坐回去问道:“但是可没有人跟我说清楚,你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崔判官没说?”嬴季有些惊讶,停了一下索性将那封信只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说道:“崔判官让我过来协助杜大人,负责这里面改造无妄城休闲地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杜江潮将自己写的计划书拿出来,翻了两页,有些尴尬地笑道:“那这上面,为什么画着一个叉啊?” 嬴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因为崔判官一开始并没有同意这个提案,但是想到无妄城的事情,还是要让无妄城的人来决定,所以就归于待定了。” “是这样啊,”杜江潮松了一口气,扭头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先从哪一步开始?” “当然是先征集无妄城中的人的看法了,要先让大家同意才行啊,要不然崔判官一笔划下来,不久还是否决了?” “哦哦,说的是,”杜江潮点了点头,想了想后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正好需要借此机会和大家再拉近一下感情想法。” “那杜大人觉得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上忙的?”嬴季问道。 杜江潮思考了片刻后道:“你能够去……地上,来回更加方便,也对这个地方更了解一点,所以如果这件事情批下来,设计一类的事情,就交给你吧。” 嬴季自然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起身就准备离开,却被杜江潮叫住:“那个……” “嗯?”她扭过头来,有些不解。 杜江潮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说道:“我觉得,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也可以改……” 他始终觉得,大家毕竟是要以后更长时间相处的人,如果连这些话都说不开,那怎么也说不过去的,而且他一贯也是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放在明面上解决的人。 嬴季闻言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微微苦笑道:“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这下轮到杜江潮发愣了,这话的意思是,嬴季的心里真的对自己有不满? 但是平心而论,他们认识得连半个月都不到,他又真的是想不到自己会有哪里招惹了这个姑娘,他本以为那种疏离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个突然到来的外来人呢,现在看来,好像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啊。 嬴季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不用在意,我想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这话说得杜江潮更加发愣了,看着嬴季扭身就要离开,毫不犹豫地就伸手抓住了嬴季的胳膊,不解地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却没看到嬴季猛地睁大眼睛,在原地僵了一刻才深吸了一口气,甩开了他的手说道:“如果你给造成困扰我很抱歉,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但是关于你的长相我的确有过不好的记忆,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真的不用在意。” 杜江潮有些微愣,看着嬴季已经离开的背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明白过来,不由得露出来苦笑,原来是这张脸的锅啊,看起来那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应该让这个女生伤心过吧? 嬴季走在无妄城的街上,周围没什么人,她伸手揉了揉刚刚因为挣脱杜江潮的手,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疼的胳膊,伸手在脸上拍了拍,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下。 一边向着无妄城外走去,一边暗自嘲笑自己,半个月前还在振振有词地教育小狐狸,说着长生的人最不能够陷在已经死了的一个人的漩涡之中,并妄想将存余的情感寄托在一个跟他丝毫没有关系的转生的人身上, 人最擅长的,不就是站在制高点上指责别人,但是自己却泛着一样的错误的吗,嬴季又有什么能够例外的,有些感情入了骨了,放不下不是很正常吗? 嬴季习惯性一样的走向奈何桥,那里生活着世间最长情,也最薄情的女子,她永远记得自己最开始识得的那个人,又一次次忘掉那个人的所谓转世,再不提起,再不迷茫。 “怎么了,你脸愁容的?”孟姑娘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轻笑着问道。 “孟姑娘还是别让我给糟蹋了心情吧,”嬴季笑了笑身后给自己盛了一碗孟婆汤,坐在奈何桥上,看着长长的队伍,眉眼间流光黯淡。 崔判官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到杜江潮的面前,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彻底摆脱那段束缚吗,如果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帮助? 嬴季转着手中的木碗,将里面的半勺汤一饮而尽,吐了吐舌头,脸上却带着下定决心的笑意。 十几分钟后,黑无常看着提着酒站在他面前嬴季,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悚。 一百五十三 杜潮生(叁) 黑无常随手扯了床上的毯子扔在已经醉倒在桌子上的嬴季身上,看着压在胳膊上闭着眼睛的嬴季,还有旁边扔在一边的酒坛子,拿着放在一边的短剑走了出去。 虽然白无常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是尽量坚持着以前的分工,只是将自己夜晚的时间延长了一些。 认识了这么久了,人十几年就能够记住对方的习惯爱好,拥有足够的默契,更何况他们相处了上千年,嬴季出现在他门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了。 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酒量没那么好还来找他拼酒,目的再清楚不过了,算着时间将嬴季灌倒之后,也差不多到了他要出去的时候了。 清冷的院子里只剩下趴在桌子上,身上盖着一条浅青色毛毯的嬴季,地府里常有暗风,透过虚掩你的门缝吹开她的额发,露出来微蹙的眉头,像是梦到了不能够让人感觉到舒服的事情。 嬴季走在有些破落的大街上,快到了晚秋时候,天气将凉,秋高气爽,姑娘们提香挂荷,相互笑着走在偶尔追逐,带起来阵阵香风,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地传进来她的耳朵里。 正是十月二十的时候,在这个县最边临着一个寺庙的空地,照常准备着一场属于这里的人独自的盛会。 路边满是小贩,有人推着车子,有人干脆铺了一块布席地而坐,仰着头跟客人搭话,不为盈利,只为图个欢喜,碰到真的喜欢的,看着东西材质意思一下,拿走就是了。 嬴季站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前,说是摊子,更像是一个盖着一块红布的箱子,上面摆着或是杂玉,或是朱木雕的簪子,并不华丽,却古朴大气,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婆婆的摊子也足够别致,箱子的一角压着几朵细碎的白瓣粉蕊的花朵,仔细看去才看得出来那只是添了刺绣的绢布剪成的花朵,和婆婆鬓角别着的一模一样。 她来回看了看,总算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铜板,给自己拿了一个她自己也不清楚是由什么木制成的簪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那个婆婆叫住。 她不解地回过身,却见那位婆婆从箱子旁边的袋子里掏出来一个青色的荷包递过来,笑得和蔼地跟她说道:“姑娘啊,我看你脸色苍白,眉间有阴郁之气,最近应该有心事缠身,休息得不好吧,这个荷包你拿去,里面是晒干了的花药茶残渣,很有用的,而且还香着呢!” 嬴季还没有来得及应答,那荷包已经被婆婆塞进了手里,前者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眼睛里是溢出来的温柔和蔼,还有对于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表示出来的少女般的骄傲,她哪里能够拒绝,一边接着荷包,另一只手已经要去拿钱出来。 老人伸手拦住她的动作,笑着说道:“不不,送你的,送你的,我看着你啊,就像看到了我的亲孙女一样,她以前睡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把这个放到枕头边,闻着这味道,睡得可香啦!” 嬴季跟着笑了笑,道了谢,将荷包收了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您孙女没跟您一起来吗?” 老人脸上的笑容停了一瞬,略微有些苦涩地说道:“她啊,早早地就抛弃了我这个老太婆离开咯……” 嬴季微怔,抿了抿轻声说道:“抱歉。” “没事了,老太婆已经习惯一个人了,”老人重新扬起来笑容说道:“所以你们年轻人啊,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嬴季乖巧的点了点头,不好说出来自己的肤色是死之后就没变过的了,如果作为鬼就能够预知未来,她想她一定不会接受这个荷包。 嬴季与老人告别后,顺着人流走进了寺庙中,里面正忙不迭地布置舞台,忙得不能行,还有虔诚的人双手合十绕着主殿一步一停,也不知道在祈祷着什么。 嬴季本想看一圈就离开的,但是走到主殿门前的时候,身后的人流已经多到没办法轻易离开,她一个不留神,就已经被挤进了殿内,面对着上面金身披彩,不知道是谁的供奉之位。 但是殿内人倒是少了许多,她记得神像后面似乎也有一个门,要不然绕过去好了,目光无意中扫过神像前跪着的男子。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书香卷气的男子,身上白色的直裾搭到地上,袖子,衣襟还有腰间的腰带,都是绣着青竹的黑色布带。 男子的眉眼极深,萦绕着浅浅的儒雅和淡然,放在身前的手心中握着一张白色字条,看上去像是刚刚求到的签子。 嬴季不由得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多看了几眼,他明明跪在地上,却像是站在书桌前,眼前不是神佛,而是书文长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虔诚的。 窗口突然吹进来一阵风,嬴季用簪子随意别在后面的头发被吹到前面,她连忙用手往后别了别,刺进眼睛的几缕头发让她险些流了泪。 在她整理好的时候,却看到跪在那里的男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扭头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他了,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她扭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身后传来低微但有些慌张的声音,让嬴季不由得扭过头来,看见男子已经有些勉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来到她的身边。 不得不说,那个样子有些难堪,嬴季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但是听到这句话的男子却仿佛失了神,盯着嬴季的眼睛半天后才轻声问道:“你,不认识我?” “抱歉,你可能是认错人了。”嬴季摇了摇头道,说罢就再次转身,虽然有些被吸引,但是她并没有想要跟这个人扯上什么关系。 这可不是他们两个有没有见过的事情,要是被崔判官查到了她过来游玩,怕不是要被罚抄书? 下一刻,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突然被人握住,因为太过用力,男子手上的温度几乎一瞬间就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想要挣扎甩开,身后传来男子带着犹豫的声音:“等下,能,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一百五十四 杜潮生(肆) 嬴季没想到竟然会被问到这样的话,但是既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接触的人,自然也没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她将自己的胳膊挣了出来,抿唇道了一声:“抱歉。” 扫过男子的时候,却见到后者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期盼,还有莫名的深情,像是无比想要从她这里的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嬴季的眸子闪了闪,终究还是扭过身来离开。 然而刚刚转过身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衰落的声音,她眨了下眼睛,暗暗道了一声:不是吧。 果不其然,扭过头来的时候正看到刚刚还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已经跌倒在地上,侧身闭着眼睛,衣衫散了一地,唇色发白,眉头紧皱,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 她在原地愣了一下,终究叹了口气低下身来,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抹下来一层冷汗,皱眉到外面找了两个人帮自己将他抬到了县里唯一的大夫那里。 老先生给男子把了脉,摸着胡子说道:“这怕是太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身体虚弱,又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导致的昏厥,先吃了药,然后好好调理几天就好了。” 嬴季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来一枚碎银递了过去道:“能麻烦老先生帮我照顾他吗?” 大夫将碎银推到了一边说道:“怎么,小姑娘你有什么急事要做?我这小地方可忙着呢,你要是真的着急啊,还是找别人过来照顾一下吧,我先去把药给你煎上。” 作为这地方唯一的药堂,好处就是看病拿药都可以一起解决,坏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忙的不能行吧…… 赢季看着老者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所幸距离庙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在没有找到这个男子的家人之前,她稍微照顾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看着男子温润而有些苍白的五官,她突然想起来刚刚大夫说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思索,刚刚大夫是说了这个人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又受到了刺激才会晕倒的吧,可是他在晕倒之前做的事情,不就是问了自己的名字,被拒绝了吗。 她眨了眨眼睛,又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万分确定自己自己真的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盯了一会儿,又收回了目光,但是看男人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有着什么隐情。 她突然碰了碰自己的脸,不会是在这千年之后,还能够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女人吧?想到这里她连忙摇了摇头,让自己放弃这个荒诞的想法。 说出来有点不正常,但是也可能是活得太长了,所以总比别人更容忍得了无聊的时间,毕竟别人所说的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在她这里都是行不通的,单单是坐在那里守着男人醒来,嬴季也做得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这倒是让大夫有些惊讶,他以为这是一起过来玩的青年姑娘,但是现在看起来,已经快要赶不上庙会开场了,这姑娘才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丝毫没有焦急之色。 嬴季只想着再被黑无常找到带回去干活之前,能够多在庙会上玩一玩的,但是看男子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只能默默祈祷着今天在这个镇子上不会有人命的事情,就算是有也不要是黑无常负责,交给马面就很好。 不过嬴季也知道自己的运气向来不太好,要不然也不会在庙会上遇到这样的事情了,正胡思乱想着,躺在榻子上的男子突然发出来声音。 嬴季愣了一下,收回来思绪凑过去,只看到男子嘴唇不断张合,但是发出的模糊音节她又实在听不清楚,但是也没什么好奇心,也不想凑过去仔细听清楚。 随手给男子捏了捏被角,毕竟已经是入了冬的时间了,就连嬴季一不留神都能够感觉到寒意,更何况这样虚弱的人,别再旧病添新伤就最好了。 刚刚准备直起来身子,就看到男子的手突然伸向她,将胳膊收了起来,回身的时候却被男子拽住了腰间的香囊。 她皱了皱眉,却见男子的手指在荷包上用力握了握,然后将荷包握紧了手中,她索性勾了勾手指,荷包脱落,她才坐回去。 目光不自觉被男人修长而苍白的手吸引,这才注意到那青色的荷包上绣着一朵淡粉色的荷花,在一个花瓣上还停着一个小小的黄色蝴蝶,不可谓不栩栩如生。 但是这是婆婆给她的,她也并不是很想就这么拱手送人,但是看在男人还在昏迷中,等他醒过来后再要过来好了。 给男人喂了药,又直到太阳已经只剩一抹余光,嬴季才看到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将手边的碗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说道:“你终于醒了,大夫说你太过劳累,也没有好好进食,所以才会晕过去的,先吃点东西吧。” 男子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那个穿着浅青色衣裙,背对着夕阳,逆光面对着自己的女子,张了张嘴,想要说出来的话在听到女子有些淡漠的声音之后咽了回去,有些勉强地坐起来说道:“你是……之前的……” 嬴季点了点头道:“你晕倒了,我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下次再晕倒可不一定会这么好运了。 男人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青色香囊,愣了一下问道:“这个,是你的吗?” “嗯?”已经走到门口的嬴季回过头来,轻呼了一声,走了过去将香囊拿过来说道:“是。” 男子有些呆愣地任由着她将香囊拿走,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手心,将手凑到了鼻尖嗅了嗅,轻声说道:“你,这个香囊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吗?”嬴季晃了晃手上的香囊,里面的清香在空气中散开,让人闻着就觉得舒畅,想了想还是说道:“是一个婆婆送的。” “是吗……”男人低声应着,似乎有些落寞,听到嬴季打开门的声音,连忙抬起头道:“姑娘还没告诉我名字,或者住址也好,今日之恩,杜某理应相报!” “不必了,小事而已,”嬴季一边向外走着一边说道:“如果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一百五十五 杜潮生(伍) 嬴季还真没想到已经被生死簿抹了名字的自己在这世上竟然真的还有缘分这种东西。 她倒是很庆幸手中拿了些钱,庙会上除了戏台子还有一些杂耍,剩下的就是停在路边的各种小贩,卖着当地的小吃或者糕点零食。 嬴季对食物倒是没什么执着,除非是遇到一些比较特别一点,也算是给千年的时间添了一点惊喜,相比于小吃,她更喜欢那些装饰物。 地府太过单调,养不出花来,想要添些色彩,又不惊扰了看不惯这些太过新奇的玩意儿的判官阎王,也只能指望那些小物件了。 正看着面前一个只有掌心大小的镂空灯笼挂件,身后传过来一声算是熟悉,又没那么熟悉的一声:“姑娘。” 她挑了挑眉,扭过头去,果然见刚刚那个男人脸色有些潮红地站在她的面前,忍着想要传出来的粗气笑着问道:“这算不算,有缘?” 虽然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是嬴季还是淡淡地说道:“不算,这算纠缠。” 男子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嬴季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妨直说。” “我……”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看着嬴季的眼睛说道:“杜某,想认识一下姑娘……” 嬴季轻轻一笑问道:“理由呢?” “这……”男子低下头来,没说话。 嬴季缓缓说道:“说是想认识我,其实公子想认识的是另一个跟我长得也许有些相像,也用过这同一个香囊,身上有些同样味道的女子吧?” 好歹也是活了千年的人,如果是除了偶尔的感情用事的时候,她看事情还是比很多人都要通透细致许多的,吹风之后男子突然投过来的注意力,对于香囊的在意,还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问出那种不可置信的话,先让他是将嬴季认成了是其他的人。 男子微微张开了嘴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姑娘……还真是冰雪聪明。” 嬴季脸上依然挂着略微有些疏离的笑容,淡然说道:“所以烦请公子就不要再纠缠我了,虽然不知道公子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不能够放下的话,也不要心神错乱了。” 看着嬴季又要离开,男子连忙说了一句:“在下杜潮生,不管姑娘怎么想,就算姑娘不想与我相识也好,今日杜某先行介绍自己,若是日后相见,请姑娘切莫装作陌路人。” 嬴季脚步只停了一瞬,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原地。 杜潮生在原地愣了许久都没有动,直到身后传过来一个不满的声音,:“杜潮生!我说你,在这里想什么呢,害我找了你这么久,本来在大夫那里见到你就已经很惊悚了,你是要气死我吗?” 他连忙将思绪收了回来,扭头看着自己还在不停抱怨的一个深蓝色衣衫的男子,讨好的笑了笑说道:“抱歉抱歉,我的错,听说这里县东头有一家烧鸡特别不错,明天请你吃怎么样?” “你是觉得我是一只烧鸡就能够打发的人吗?”沈士成仰着头叫嚣道。 “那就两只,一直留着你放到路上吃,好了吧?”杜潮生笑着好言安抚道。 “那还差不多吧,”沈士成咋舌,停了一下才扭头问道:“话说你自从来到这个镇子,怎么就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还有刚刚跟你说话的姑娘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你惹恼了人家一样?” “可能是累着了吧,”杜潮生随口应付道:“那位姑娘只是偶尔遇到的,我向她道个谢罢了,什么惹恼,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沈士成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笑道:“看起来不像是,但是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呢?” 杜潮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不住地看向嬴季消失的方向,一边被自己好友拖向另一个方向去看杂耍,他更像去看看另一边的斗诗会来的,但是之前有愧于沈士成,也只好默默地将想法压了下去。 反正跟他说的话也只会被指责:平时看书都已经很过分了,好不容易赶上能够玩耍的庙会,你还去玩什么斗诗,你是生来就想要当一个书呆子的吗? —— 嬴季也不清楚那个香囊是不是对自己真的有用,但是闻着味道确实让人舒服,索性也就随身带着,倒是没想到这里面的香气能够维持这么长的时间。 两个月后,正是隆冬,将入新年,京城的一个小别院里面,沈士成一边兴奋地往门上贴着两个人自己写的春联,一边说道:“真没想到啊,有一天竟然能在京城过一次新年,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玩玩。” 杜潮生也只是笑了笑,收拾着桌子上的笔墨,没去打击好友。 “对了,”沈士成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去那个京城有名的福香斋去吃饭吧,正好叫上张兄他们一起,大家年前好久没有聚一次了。” 杜潮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也就应了下来,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小心点,别把殿试之后回去的盘缠也吃掉了。” “吃掉了又怎样,那我们就躲在这里代几日,想办法解决一下生计嘛,万一你直接就考中了,陛下一开心,给你封官加爵,你就不用回去了呢?” “你在张兄那里别的没学会,这白日梦做得倒是八成像。”杜潮生无奈地笑了笑,收拾着东西进了屋子。 黄昏时候,福香斋已经算是生意火爆了,毕竟年前喜欢出来聚的人不少,但是愿意开门的店家却不多,更何况它福香斋的口碑也是在这里放着的。 杜潮生和沈士成坐在一楼用屏风围起来的小单间里面,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人流,家家户户屋檐门上都挂上了灯笼,贴着对联,红彤彤地在夕阳下映的人身上都带了一些喜气。 他的目光随意扫着,却在看到一个消失在人群中的红色身影时愣了一下,只看到了侧面,脸庞的弧度温柔,一双眸子映着满街的红色,像是开出了花朵,他不由得低声唤了一句:“是她?” 一百五十六 杜潮生(陆) 但是也只是一瞬,他就看着那个许久未见的女子消失在人流中,再扭回头,却听得门口的位置传过来淡然的声音:“老板,还有位置吗?两位。” “哎,姑娘来得正好,”店小二一手提了壶茶水一边往前带路一边说道:“就剩下那窗边一个两人的位置了,姑娘要是不嫌弃……” 以他的眼光来看,面前的姑娘虽然穿着普通,但是言谈举止却给他一种莫名而来的贵气,想来应该是京城的哪位姑娘偷偷出来玩的吧,虽不敢怠慢,但又是在腾不出来房间来,只好这样问了一句。 嬴季看着用屏风简单隔开的一个临窗的桌子,笑了笑道:“无妨,就这里吧。” “那,姑娘是要等人吗?想点些什么?还是等人过来了再点?”店小二没看到另一位,只好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两盘招牌菜,再来几碟小菜就好,”嬴季突然向着一个方向看了看,一边落座一边笑道:“听闻店家的女儿红最是不错,来两小坛吧。” “哎,好嘞!”店小二将茶水放到了桌子上,这才离开,顺手将帘子放了下来。 另一边的位置上,沈士成伸手在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好友面前挥了挥手,无奈地说道:“杜潮生,你想什么呢,你刚刚说‘是他’,说的是谁啊?” 杜潮生收回来思绪,看了沈士成一眼,将面前的酒杯举了起来,一饮而尽说道:“我自罚,好了吧,刚刚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明明是在那个小镇见到的,不会这么巧就又在京城遇见吧,但是如果不是的话,也未免有些太巧了吧?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你想什么呢?”黑无常拇指上弹,手中的杯盏直接冲着嬴季飞了过去,颇为不爽地问道。 嬴季侧身险险躲过,伸手接住了杯盏,一边倒了一杯水一边无奈道:“八爷小心点,摔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哦,是吗?”黑无常握了握手掌,撇了撇嘴说道:“好久不用这副身体了,果然还是不习惯啊,控制不住力道啊……” “八爷不是不习惯,就是故意的吧。”嬴季毫不犹豫地挑破,将手中的茶水推了过去说道。 本来就已经是年前的时候了,别说黑无常,地府里面的人都不怎么有工作的心情,只是有没有能够休息的时候罢了。 但是黑无常不一样,他是有白无常帮衬着,还有牛头马面被奴役着,更何况黄昏这段时间也不是他的工作时间。 想着京城似乎有些好玩的活动,干脆借了个符,用了自己本来的身体,虽然对于实力会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黑无常不予置否,接过来茶水随口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嬴季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轻声说道:“听到了一个以前遇到过的人的名字,不过应该是听错了或者重名吧。” “杜潮生?”黑无常挑眉问道。 “八爷还真的是,耳听八方啊。”嬴季勉强想起来一个形容词。 刚刚说罢,店小二端着几盘菜走了进来,看到黑无常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按理说这样一身黑色衣服,身上的气息也不算是普通的人,他见到的时候,应该是有印象的啊,怎么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但是迎上对方一个眼神,他只觉得心脏都颤抖了一下,连忙放下来菜盘,一边将菜品摆在桌子上,一边说道:“这是我们店必点的招牌菜芙蓉鸭,还有特色小吃蛋花豆腐,还有酱牛肉四两,女儿红两坛,两位慢用。” “谢了,”嬴季伸手拿过来小二手上的两个杯子,看着小儿走出去,才无奈地说道:“八爷别吓着别人了。” 黑无常不屑地应了一声,自顾自拿了旁边的一个小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才问道:“那个杜潮生,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只是之前偶然间遇到了一次罢了。”嬴季解释道。 “偶然?”黑无常微微眯起来眼睛,停了片刻后才说道:“你什么时候,又偷懒出去玩了?” 嬴季咂舌,连忙夹了一块牛肉到黑无常面前的碗里才说道:“陈年旧事,八爷就不要再追究了。” 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情罢了,只是如果是重名还好,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她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之前说的话了。 第一次在那个庙内相遇,还可能是一次偶然,但是按自己说的话,第二次可就是缘分了,他们要是真的这么有缘,不认识一下,恐怕于情于理都不太能过得去了。 杜潮生一边听着旁边的好友不断地拽着张兄说着最近的见闻,心思却早就跑到了另一个地方,刚刚那个女子肯定是进了这个酒楼的,那个声音,他绝对不会记错,但是会是在哪里呢,他又能够用什么理由去见一面呢? 虽然这样说有些鲁莽,但是光是想着那个女子身上的味道,她透亮的眼睛,他就按耐不住想要去认识她一下的心情。 正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桌子上就已经多出来几个酒坛子,七倒八歪,桌子上的菜也已经是一片狼藉,他这才意识到几个人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却见旁边的沈士成已经带了些醉意,拽着旁白一个白衣男子的袖口笑嘻嘻地问道:“话说张兄似乎比我还大两岁吧?我跟你讲,杜潮生,杜潮生他已经被家里人安排了未婚妻了,张兄,没有吗?” 杜潮生不禁有些无奈,明明就是一个不善饮酒的人,还偏偏要跟着别人喝酒,恐怕今天晚上他又有的折腾了。 被称为张兄的人也是带了醉意,笑了笑说道:“我,我啊,我可还没玩够呢,我爹才不想管我,等今年过了殿试,再,再说吧!” “也是,”沈士成呵呵一笑,又拿起来桌子上的酒杯道:“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明日玩够了再说吧!” 杜潮生闻言扯了扯嘴角,刚想劝下来,却见前者身子晃了两下,突然一软,已经趴到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他伸手推了推沈士成,旁边的白衣男子也是带着醉意碰了碰沈士成的肩膀,嬉笑着说道:“这,这就醉了啊,没用!” 杜潮生看了白衣男子几眼,眸子闪过来几道亮光。 一百五十七 杜潮生(柒)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店内也没说要打烊,给余留下来的客人都掌上了灯,不过店小二难得腾出来些闲时间,坐在桌边歇着。 颇为好奇地想着刚刚走过来那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为什么要找那个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大小姐的姑娘,怎么说那姑娘什么可是还有一位护花使者呢,怕不是要有什么好戏看看? 嬴季托着下巴无奈地看着黑无常说道:“八爷别不是要再加一坛酒吧,我身上的钱可是不多了啊。” 黑无常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轻笑了一声道:“你别说,这福香斋的就还真不错,不趁着你掏钱的机会带走几坛,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嬴季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还未来得及时说话,就听到外面突然传过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莫名地就想到了那一日在寺庙中倒在自己身后的男子,眼皮都没控制住的跳了两下。 “喂,客官没事吧?”店小二有些焦急的声音透过布帘传过来。 嬴季与黑无常对视了一眼,终究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想来想去也没能坐视不理,伸手掀开了帘子问道:“怎么了?” 与她同时出声的还有不远处的男子:“无事,只是好友醉酒罢了……” 嬴季因为是坐在椅子上的,视线要低上不少,只看到瘫倒在地上的一个白衣男子,听到头顶传来有些尴尬,但挡不出骨子里有几分淡泊的声音,不由得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正好与男子的目光碰上。 对方也是带着惊讶,旋即露出来笑容说道:“是你?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姑娘……” “是啊。”嬴季轻笑着应道,多少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本以为是重名或者听错了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还能够再遇见。 她停了一瞬,只好起身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啊,”杜潮生连忙收回来停在嬴季身上的目光,有些尴尬地说道:“朋友喝醉了,我正打算送他们回去,本来不想麻烦别人的,只不过现在看来,一个人确实不太行。” 赢季看着一个还搭在他的身上,还有另一个正由店小二有些费力地扶起来的男人,微微颔首笑了笑说道:“我去外面帮你们叫辆马车吧。” “哎,这,不麻烦姑娘了……”杜潮生想要阻拦,但是无奈身上还有一个人,实在是不如嬴季的动作灵活,他刚刚转过来身子的时间,那个身影已经到了店门口。 店小二扶起来躺倒地上的男子,也是有些费劲的往门口走去,他在原地停着微微勾唇,胃里面有些难受,让他叹了口气,天知道这个张兄的酒量怎么这么好。 刚准备抬脚跟上去,身边却突然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刚刚嬴季离开的小空间,这才注意到角落中一个一身黑衣,眉目冷酷的人正手中拿着一个小酒杯看着他。 幽深的黑色眸子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看上去却给人一种莫名从心底而来的威压,或许他这时候更应该想到的,是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一个人,自己刚刚却一点都没有看到呢? 他刚想开口问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到男人将手中的杯子里不知道是酒还是什么水一饮而尽,看着他缓缓说道:“你,别不是想要纠缠上那个丫头吧?” “什么?”杜潮生愣了一下,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显然黑无常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一边伸手拿起来桌子上的一个酒坛一边冷漠说道:“虽然我也想让那丫头稍微得到一些教训,不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拿着酒杯抬眸直视着杜潮生的眼睛,语气冰冷:“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杜潮生看着那个跟自己仅仅一面之识的男人,冰冷的眸子像是要穿透他的内心,直到那视线收回去,他隔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脸上扯出来并不好看的笑容说道:“抱歉,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随便你怎么想,”黑无常敛下来眸子,收起来周身的锋芒,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做一样淡淡地说道:“也随便你怎么做,我只是提醒一句罢了,凡事还是有个度的。” 杜潮生抿了抿唇,还未说话,嬴季已经从外面走了过来说道:“马车在外面等着了,你们要去一个地方吗?” 他连忙收回来还未说出的话,笑着说道:“麻烦了,我这就出去。”说罢也不再留恋什么,拖着沈士成的身体向外面走去。 嬴季站在后面看着杜潮生多少有些羸弱的身体,想了想还是跟在后面,生怕他在一个不小心,把另一个人也摔着了。没注意到后面黑无常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带着探究的目光。 杜潮生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停着两辆马车,跟第一个车夫说过将张兄送到张府,又将沈士成扶上了另一辆马车,这才轻舒了一口气,扭头向着嬴季说道:“多谢姑娘帮忙。” “不用在意。”嬴季随口说道,却觉得与其谢他还不如谢谢店小二。 杜潮生迟迟没有上车,纠结了好大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道:“姑娘,可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另一个地方也遇到过吗?” 嬴季抬头,眼眸在长街灯红下显得温和了许多,看着杜潮生的眼睛,很是淡然地说道:“记得,杜潮生,对吧?” 杜潮生的眼中流露出来喜色,连忙说道:“那,那姑娘这次,能否,能否告知在下,姑娘的名字?” 嬴季看了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嬴季。” “嬴季……姑娘,能冒昧的问一下,嬴季姑娘,是哪里人吗,为什么也会出现在京城呢?”杜潮生并不在意后者略带疏离的语气,顺势问道。 “游玩。” “是这样啊,不过我真的是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能够再遇到姑娘,姑娘曾说,第二次见面就算是缘分了,想不到我真能遇上这缘分……”杜潮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嬴季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你还是先把有人送回家中去吧。” 一百五十八 杜潮生(捌) 过年这个事情说实话对于活得太久的人,未免像是时不时就会进行的休假,但是哪怕频繁,却依然忘不掉来这么一趟,似乎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仪式,过去的这一年才算是完整,事实是对于人间来说也就是如此。 嬴季正走在路上,看着最近准备要去查的资料,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她咧了咧嘴头也不抬地叹道:“八爷是有什么事情吗?” 黑无常伸手将她还没看完的资料拿了过来,在手中卷成一个圆筒问道:“最近那个叫做杜潮生的人,没再找过你?” “嗯?”嬴季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八爷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只是问问,因为上次见面,我看他对你很有意思的样子。”黑无常说着,随手打开手里的资料翻看了两眼,突然舔了舔下唇说道:“给你个休息的机会怎么样?” 虽然对于黑无常所说的“有意思”还持着保留看法,但是听到后面一句话,她就下意识地提起来警惕问道:“八爷怕不是藏着什么阴谋吧?” 黑无常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来莫名的笑容说道:“阴谋?你这么想的话,那还是算了。” “我觉得我宁愿是算了,也不想跳进去八爷的阴谋。”嬴季说罢去抢黑无常手中的资料。 无奈后者身高和反应速度实在是她赶不上的,在原地挣扎了两下,她就放弃了抵抗,后者却是突然认真起来,拿着那一份嬴季还没来得及看完写着什么的资料,看着嬴季的眼睛说道:“这个事情,你真的要接受?” 对上黑无常难得认真的眼睛,嬴季忽然就有些飘忽起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八爷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事情,有什么是我不能够知道的?” 黑无常缓缓说道:“以你的脑袋,就算接触了恐怕也看不出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是你若是不接受,我便替你接受,全由你自己思量。” 嬴季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来那个又一次被卷起来的资料,缓缓说道:“既然将这个任务交到了我的手上,我自然没有理由推脱。” 这一次黑无常没有再阻止,看着嬴季拿走了资料不由得咂舌,无奈地转过身子,挥了挥手说道:“我可提前提醒过了,既然你选择了我也没办法,还是劝你一句,对这件事认真一点。” 嬴季握着那个资料,看着黑无常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一种送英雄上战场的感觉,不由得赶紧摇了摇头,虽然不理解黑无常说的那些话,但是还是打开了资料,一边走着一边看。 京城,明明已经是初二了,但是大街上依旧不时就冒出来烟火,沈士成拽着杜潮生在院子里也点了些,顾不上杜潮生已经不愿意睁开的眼睛,拼命想让他提起来一些精神。 “好了,烟花也放完了,灯也点完了,我们能去休息了吗?”杜潮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哎,这连子时还没到了,”沈士成很是不满,拽着杜潮生说道:“以前守夜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累的,你做什么了?” “我……”杜潮生只发出来一个音节,就叹了口气说道:“这又不是在家里面,自然没必要守夜,再说这也不是除夕了,差不多该睡就睡吧。” “哎,看你这么累,就不难为你了。”沈士成摆了摆手说道:“去睡吧,去睡吧!” 杜潮生不好意思地在沈士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表示抱歉,就进了自己的屋子,下一刻就已经跌到了床上。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像是漏掉了寒霜的方格子,原本已经躺下去的杜潮生突然缓缓坐了起来。 低头看着不远处那一片白色,他伸手在身上来回摸了摸,拿出来一个香囊,像是药茶一样的香味缓缓在空气中扩散开,淡青色的香囊上绣着一朵开得正盛的莲花,清香像是从此来的一样。 嬴季站在她曾来过的那个庙会所在的地方,倒是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像是举办盛会,她来回看了看,风景与第一次来的时候相差无几,只是原本还留有几分的残叶现在已经一点不剩了。 站在相对人要少了许多的寺庙后院,她抬头看着面前已经算是巨大的一颗槐树,枝干至少要一人合围,上面挂着不少还带着红色绸缎的竹板或者布条,上面写着或真或假或自私的许愿。 终究是冬日,风比平时要凉了许多,一阵风吹过,赢季却觉得自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仔细嗅了几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味道与那香囊一样,但想来应该不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难道是,她想起来那个老婆婆。 本来没想要隐藏的,像是万一被认出来了,想理由还是有些麻烦,纠结了一下还是躲了起来。 老人有些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树前,仰头看着头顶几乎布满了整个树的布条,半天后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后从自己的身上取出来一个青色的香囊,用一个木棍在树下的坛中挖了一个坑,将香囊埋了进去,这才站直了身子说道:“孩子啊,天一凉,你又要不好休息了吧?好好照顾自己啊……” 嬴季躲在坛子后面坐着,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底一凉,这么特别的祭奠方式,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什么要将香囊埋在这个地方? 听那个婆婆的语气,她所说的孩子应该指的是他的孙女吧,为什么她的孙女,会跟这个寺院,这个槐树有关系? 等到身后没了人,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缓缓走了出来,看着绝对放得下一个人的围坛,连忙摇了摇头,打消了脑海中的想法。 按照阎王跟她说这个地方的异常所说,每过一阵子就有一个女子死去,不见尸体,不见灵魂,说实话找不到尸体还能够理解,但是如果连灵魂也找不到,就有些无法解释了。 这小小的一个镇子,说得夸张一下,谁还不知道谁家里面养了几只鸡,发生命案的话,必定是全镇都会惊动,但是却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而作为阴界的他们,更是连灵魂都寻不到一分,嬴季突然有些不能够接受很多事情都是积攒到年后解决的这一规定了。 却想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手指微动,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一簇簇蓝色的荧光从树下树根的位置慢慢地冒了出来,让嬴季睁大了眼睛。 一百五十九 杜潮生(玖) 嬴季离开寺庙的时候,冷风一股股灌进她的衣服里,似乎要将皮肤都一起冻住,但是她却没有抵抗,只觉得这种冰冷能让自己的心里轻松一点。 随便找了个屋檐,背对着人潮如涌的地方,她拿出来那个写着几个名字,还有关系的纸张,默默地闭了闭眼睛,不知道下一步应该从哪里入手。 只有一件事是她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失踪女孩的尸体,一定是藏在那棵大树的下面。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这一点都不能让人理解,如果杀害女孩的人,那本不应该是他们可以管的事情,如果杀害她们的是鬼,有为什么要将尸体埋在那种地方呢?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些女孩的灵魂从没有被找到,凡人是不可能控制灵魂的,就算有些人通过某种仪式似乎真的可以见到鬼神一类的东西,但是轻易抹杀一个人的灵魂,却已经超出了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嬴季想不通,除了都是年轻的少女,她也看不出来这几个女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嬴季长出了一口气,倚着冰凉的屋脊,一时间有些茫然。 腰间的香囊又飘出来淡淡的香气,她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想到自己竟然无视了最明显的一个地方,既然那个婆婆将香囊埋在那个地方,那么很可能其中就有她的孙女,她会不会知道什么呢? 打定主意,嬴季从屋顶跃下,先是来到了寺庙门口,然后向着自己上一次遇到老人的地方走去,已经入夜,街上的人散了些许,嬴季一路向前,却没有找到老人,想来她今天可能出门只是为了去寺庙一趟吧。 老人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还没有能凭借着气息找人的能力,只好叹了口气,看起来只能明天再来一次了。 初四,沈士成从厨房端出来一锅鸡汤,放到了桌子上抖了抖双手说道:“来来来,快尝尝,我可是问东街的赵大娘要来的方子,精心煮了两个时辰,绝对比福香斋的好喝!” 杜潮生从外面走过去,笑了笑坐到了桌前说道:“好,我尝尝。” “你一大早就出去,是去做什么?”沈士成一边盛汤一边问道。 “出去逛逛啊,”杜潮生说罢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对了,我下午要去小西湖走走。”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出去玩了,啊?”沈士成一脸不服地将鸡汤摔到了杜潮生的面前喊道:“而且你还不带我!”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出去了吗?”杜潮生无奈地说道。 沈士成都快跳起来了,指着杜潮生的样子,仿佛在指着自己偷偷出去玩的夫君一样骂道:“你前几天还说,过完了年,马上就是殿试了,应该以好好读书为重不能再出去跑了!” 杜潮生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低头尝了一口鸡汤后,眉头都皱了起来,连忙拿起来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好咸!” 沈士成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啊?真的吗?我尝尝……” 停了一瞬后,沈士成瘫到了桌子上,颇为幽怨地说道:“所以我就说,当初就应该请几个丫头妈子的,你偏偏不让,这可好,过年连口热汤都喝不到……” “熟能生巧,不急不急。”杜潮生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起身就要离开。 沈士成立刻反应过来,果断拽着杜潮生说道:“等等,你可还没告诉我,你下午去小西湖是要做什么呢?偷偷跟谁约了?” “嗯,”杜潮生思考了一下,笑道:“算是吧,不过你如果要跟过来我也不介意。” “咦……”沈士成嫌弃地拖了长音,摆了摆手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再跟我去,那不是太扫兴了?” 杜潮生笑笑,也不在说话,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内,躺到了床上,脑袋枕在手上,一只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青色香囊,抬眼看着随风晃动的香囊,眉目里都是欣喜。 半个时辰前,福香斋楼下,杜潮生本来只是过去碰碰运气的,谁知道路过的时候竟然真的看到了那个正在买酒的姑娘。 嬴季拿着那一坛酒转身的时候着着实实被在她身后盯着她的男子吓了一跳,虽然后者眼中并没有威胁,非要说的话,还有那么一点温柔的感觉,但是嬴季还是吓得躲了一下,才问道:“杜公子有什么事吗?” 杜潮生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没没,我只是路过,见姑娘在这里,所以想要打个招呼罢了。” “是吗?”嬴季似问非问,提着酒率先向外走去,心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抱怨,所以说为什么八爷想喝的酒要她过来买啊…… 杜潮生看着她手上晃晃悠悠地两个坛子,连忙跟了上去说道:“姑娘不介意的话,我送姑娘回去吧?” “嗯?”嬴季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用了,多谢。” 虽然有些明白杜潮生觉得这两坛子酒有些重,还是暗暗叹了口气,她是要回地府啊,你怎么送? 杜潮生多少有些尴尬,想了想连忙问道:“上次嬴季姑娘说自己是在京城游玩的,京城的风景可有逛一遍?” “杜公子想要带我看看?”嬴季笑了笑问道。 “如果,姑娘愿意的话……”杜潮生微微低了声音说道。 看着杜潮生的模样,嬴季突然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她给这个人的拒绝已经够多了,况且她个人也不是会让别人下不来台的人,盯着杜潮生许久,她才轻声道:“那,杜公子有何建议游玩之处吗?” 游玩真的只是一个理由,这京城别说逛一遍,恐怕连一半风景都没有看过,所以也就任由杜潮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小西湖的风景说不上多么惊艳,却胜在幽静自然,在贴着山的一头,踩着竹筏就仿佛置身于世外之地,不受任何世俗影响。 “感觉还不错吧?”杜潮生从后面走过来,轻笑着说道:“这可是少数人才知道的地方。” 嬴季扭过头来,却见杜潮生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氤氲了空气,将他的脸藏在后面,一身白衣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一双书生的眼眸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让她不由得就陷了进去。 “嬴季姑娘?”杜潮生走过来,竹筏悠悠荡荡地晃了晃,看着仿佛大梦初醒地嬴季,含笑问道:“怎么了?” 嬴季愣了一下,连忙扭过头来,轻声说道:“是个休息的好地方,没想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这样隔绝人世之地。” “你喜欢就好,”杜潮生轻呼了一口气,看着白气在面前消散才说道:“这也是之前和有人游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地方呢。” 一百六十章 杜潮生(拾) 嬴季蹲下身将手放到了冰凉的水中搅了搅,杜潮生连忙跑了过来有些急切地说道:“这个时候的湖水寒气太重很伤身体的!” 她愣了一下,将手拿了出来只是想要试试,倒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不同于旁人,一时间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但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不解,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杜潮生从怀中拿出来一块绢布,将嬴季的手拿过来细细地擦干,皱着眉说道:“如果想玩水,等到夏天再来就是了,别在这之前就冻伤了自己的手啊。” 嬴季低头看着被小心地缠到自己手上的白色绢布,还有杜潮生骨节分明的手掌,手指颤了颤,将手抽了回来轻声说道:“抱歉。” “道歉是你的挂在嘴边的话吗?”杜潮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介意自己被晾在空气中的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手收回到袖子中。 “可能吧,”嬴季低眉笑了笑:“因为经常做错事情。” “做错事情?”杜潮生有些惊讶地,一边往岸上走去一边说道:“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手脚毛糙的人啊。”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会任由自己的两个好友喝得烂醉的人。”嬴季说罢,微微抬起头,眸子里闪过几分狡黠。 杜潮生愣了一下,连忙笑了笑说道:“这算是你对我的试探?” 嬴季脚尖在竹筏上点了一下跳到了岸上,扭头笑道:“不,这算我给你的提醒。” “提醒?”杜潮生不解。 “对,”嬴季随便找了个方向走过去说道:“提醒你,别觉得我是普通的女子。” 看着嬴季缓缓离开的背影,杜江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没有这么觉得过啊。” 第二天,嬴季在那个小镇转悠了半天,总算打听到了老人的住处,站在竹篱笆搭成的小门前,院子里破败的枯树荒草一览无余。 低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进了院子,才敲了敲破旧的木门,手起落,就有被虫蛀了的木屑掉下来,在风里散开,险些迷了嬴季的眼睛。 屋里面没多久就传来了应答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到了门边,木门被往里面打开,露出来老人带皱纹的脸。 嬴季率先打招呼说道:“婆婆,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说罢看着老人眼中露出来的一丝疑惑,连忙将自己身上的香囊拿了起来递到了老人面前说道:“之前十月二十盛会的时候我们见过,你送了我这个。” 看起来香囊要比嬴季的脸有意义的多,但是显然并不完全如此,因为老人直接跳过了香囊,盯着嬴季的脸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睛发出来光亮,招了招手说道:“我记得你啊,你跟我的小孙女,真的是很像啊,快,快进来坐坐!” 嬴季笑着应了一声,走进了这屋子内,一点都没有辜负院子里的败落,屋子内少有光线进来,说是昏暗也不为过,散发着老人周身会独有的气味。 她坐到了桌边,老人连忙给她倒了碗水说道:“我这小地方,少有人过来,也没什么能招待的,你别嫌弃。” 嬴季连忙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婆婆。” “嗯?什么事啊?”老人闻言也坐到了桌边。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抱歉开口道:“我,想问一下婆婆孙女的事情。” 此话一出,狭小的屋子内登时陷入沉默,停了好一会儿老人才缓缓问道:“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件事情呢?” 嬴季微微抿了抿唇,才说道:“我,看到婆婆将东西埋到了东街寺庙里面的树下,那棵树,跟婆婆的孙女有什么关系吗?” 看不清老人的眼中是什么情绪,只是下一瞬,屋内响起来一声长叹,老人轻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那小孙女是病死的,就在去年年初,在那棵槐树下。当时她说要去求个愿,没曾想,当场就吐了口血,就再也没想过来了……” “抱歉,”嬴季皱了皱眉,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的老人,只是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她的孙女在树下死去,树下偏偏又有那几个少女的尸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春节的气氛直到初七之后才稍有停歇,后面几天杜潮生都没有再见到嬴季,但是莫名的,他并没有像第一次看着嬴季离开时候的那种心慌,偶尔拿出来那个香囊看看,他总觉得她一定会出现。 一过了春节,似乎时间都变得快了起来,只是京城中却未免带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惶惶不安,连带着人心都变得轻浮起来。 只是没曾想到春后的第一场雨来的如此突然,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面,沈士成坐在福香斋临窗的位置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就听赵大妈的话了,谁知道真的会下雨呢,果然不听老人言是会吃亏的。” “我当时可是劝过你了,谁知道你怎么不服气,非说人家是在骗你的呢?”杜潮生无奈地说道。 “哎,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今天晚上可是跟张兄约好了去听曲的,这下可能要去不了了。”沈士成说着摊到了桌子上,仿佛失去了了不得的珍宝。 只是杜潮生倒是不解,他本就不甚在意那些玩乐之事,要不然就算劝不了沈士成自己也会拿一把伞出来的,看着沈士成失望的样子,他轻声说道:“既然去不了,那就在这里小酌一顿也未尝不可啊,算我的,怎么样?” “这是你说的?”沈士成顿时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问道。 “是,我说的。”杜潮生应道,抬眼扫向门口刚想将店小二叫过来,就看到门口一盏红伞被人收了起来,露出来里面巧挑的女子,不由停住了动作。 好不带思考的,杜潮生走到了门口,扬起来笑容道:“嬴季姑娘,竟然又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巧了。” 嬴季将伞放到了身侧,才仰起头来轻声笑道:“是啊,太巧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得来到了这个地方,嬴季放下伞的时候才给自己找了一个进来躲雨的理由走了进来,不缺确实没想到,真有这样的巧合。 沈士成往这边看了一眼,不满地叫嚣道:“喂喂喂,杜潮生,那位美人是谁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百六十一 杜潮生(拾壹) 人要见面多少次才足够熟悉,要说多少话才足够亲密,这种事情向来没有答案,但是有一种说法,叫前世的千百次擦肩才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 虽然嬴季敢以人格保证这句话是假的,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杜潮生的身上也许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吸引力,要不然她怎么会想要到福香斋去呢? 其实嬴季多少明白了之前黑无常跟她说的那些话的意义,也多少算是明白了杜潮生一直在找的人是谁,但是凡间情险,试上一试又如何呢? 后来,黄巢大军攻入京城的时候,嬴季正站在船舫的顶部,惹得杜潮生焦急地大叫。 但是嬴季终究没有想要泄露自己的身份,顺着支住慢慢滑了下来,对上杜潮生又无奈又气的目光,蓦地就闪了闪眸子,低下头去。 京城人人慌忙逃窜,但是黄巢大军早早就围成的包围,尤其是寻常百姓能够逃得出去的,沈士成拽着还在看书的杜潮生,眉毛都快扬上了天,大声说道:“我说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觉得这殿试还举行得了吗?赶紧想办法保着自己逃出去吧!” “逃?你能逃往哪去?”杜潮生挑了挑眉说道:“你可是见到了前一日出逃人的下场吗?” “这……”沈士成无话可说,黄巢军嗜血善伐之名他多少也有耳闻,一时间颓了下去,窝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天下之大,京城之小,他能逃往哪去呢? 嬴季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一人占了桌子一边,一个看书,一个望天的景象,不由挑了挑眉道:“想不到你二人倒是闲然自在啊?” “嬴季姑娘?”沈士成率先跳了起来,有些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一个女孩子万一被人看到来了两个男人的住所,怕是对名声不好吧?” 嬴季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如此乱世,你还指望能有名声这种东西?” “说的也是啊……”沈士成慢慢地坐了下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杜潮生这才站起来,将书放到了桌子上,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们有没有被带走当成人墙抵御大军啊,”嬴季歪头笑道:“看起来住得偏僻一些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一边的沈士成撇了撇嘴说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么个荒芜的地方,都能给你们说出来高雅的趣味来。” “苦中作乐嘛。”杜潮生笑了笑,将手中的茶壶拿起来,给两个人倒了一杯酒说道:“来,机会难得,以茶代酒,敬我们今世相见有缘,来生再见不难。” 嬴季和沈士成同时嗤笑一声,后者将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叶子扔到了杜潮生的身上笑骂道:“别说的我们好像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了一样好吗?” 话是这么说着,这种乱世,谁还能笃定他们能够活上多久呢?两人拿起来带冒着热气的茶水,一同送进了嘴里。 醒来的时候,嬴季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中,能够听到水滴到地上的滴答声,一声声像是在数着性命的流失,嬴季不用看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被绑着的,难为还能坐到床上。 醒来没多久,嬴季就感觉到周围的地方一寸寸的亮了起来,像是有人一只只的点燃了蜡烛,她的头上盖着像是红色的布,低头去看,身上的衣服倒是没有换,还是她去到院子时候的一袭红衣,只是多了一个大红绣金的外衫。 这看起来,自己好像要被强迫结婚了?她的眉头挑了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那到底是什么药,竟然连她的身体都能够一同迷倒。 身前不远有脚步声响起来,她抬眸,透过红色的布隐约看到一个影子。却是一点也没有恐惧,笑着问道:“杜潮生?” 脚步声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住,好久之后才传出来声音:“你不害怕?” 嬴季暗暗露出笑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喉间像是含了一口苦涩的药,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连声音都不由得待了几分苦涩道:“我应该还怕什么?” “我会杀了你。”杜潮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 让他惊讶的是,嬴季只是点了点头后说道:“看来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不怕死?”杜潮生有些惊讶。 “我更想知道,你杀了我是为了做什么?”嬴季问道,但是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更何况她根本就不会死,又为什么要害怕这种事情呢? “你放心,我不会彻底杀了你的,你的身体还会活着,只是,”杜潮生停了许久,却没能说出来。 嬴季轻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替你说出来吧,你想要让那个女子,生活在我的身体里是吗?” 在嬴季看不到的地方,杜潮生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知道?” “算是吧,”嬴季缓缓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仪式阵法,但是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还没那么傻,而且我们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知道你在找一个跟我很像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 说实话这个时候再问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但是嬴季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这不是太简单了吗?你喜欢的,准确的说,你的未婚妻,曾经是武陟的那个婆婆的孙女吧,不仅香囊的味道,婆婆也跟我说过,我长得很像她的孙女。” “所以你开始接近我,”嬴季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继续说道:“那个女子的灵魂一直没有找到,因为在你的手里吧,你渴望有一天能够让她活过来,对吧?” 杜潮生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嬴季走了一步说道:“不是的,你们两个都会活在我的身边的,我们会成婚,你也还是会留在我的身边……” 嬴季停了好久,才开口说道:“原本,原本我以为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但是你不一样,你连自己都能够骗得过去。” 如果不是相处的时候将她当做了已经离开了的那个女子,杜潮生眼中的感情又怎么会那么的真挚呢? “抱歉……”杜潮生轻声说了一句,语气一如闯祸的嬴季,缓缓向着床边走了过来。 嬴季依然没有动作,只是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室内突然传进来肃杀之气,下一刻,一把剑伸到了嬴季的颈处,将红绸布挑开,屋内的灯光悉数落尽嬴季的眼中,有些生疼。 嬴季抬起头,看着倚在床边将短剑收入鞘中的黑无常,听到他懒散地问了一句:“玩够了吗?” 半晌后才粲然一笑,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说道:“够了。” 一百六十二 杜潮生(拾贰) 嬴季不言不语地在奈何桥等了三天,总算看到了沈士成,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男子,或许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他当做兄弟的人手里,虽然至今嬴季都不知道杜潮生为什么要将他杀了。 沈士成身上依旧是一袭青衫,在阴暗的地府里面要出尘得多,只是眼睛中哪里有当初的明亮,周身带着一层幽怨之气,或许,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吧? 再见到杜潮生的时候,那已经算不得是一个书生了,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那是战乱养出来的疯子。 嬴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好似野兽一样在一个破败的摊位下乱翻的身影,手中把玩着那一个香囊幽幽地问道:“八爷早就知道了?” 黑无常在黑暗一角现出来身形,有些淡漠地说道:“杀过人的人,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 “这么说来,也就是第一次见面,八爷就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嬴季将香囊握在手里面叹了口气道:“所以如果我当然选择了放弃,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对吧?我将彻底把他当做是一个路人,从此再无瓜葛。” “但是你从来都不会选择让自己舒服的那条路。”黑无常手腕动了动,拽着一个弓着身子的小鬼走过来。 嬴季将香囊挂到了腰上,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反驳一下,或许痛苦才能让她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吧。 黑无常随便看了一眼杜潮生的影子,冷声说道:“如果不是他时日未到,我那一天就会杀了他。” 他没有问嬴季怪不怪他没将事实告诉她,这种话就算不问他也猜得到答案——有什么好怪的,八爷给过我选择不是吗? 而且他也清楚,就算是在心里,嬴季也不会对他有一份怨怼,千百年的熟悉,他太清楚嬴季是怎样理智的一个人了,虽然总是会依照感情压制的一方行动,但是她的视角却始终在事情之外。 如若不然,地府也不会真的将她一直留下,谁会无限包容一个感情用事,不计后果的人呢? 事实上嬴季也的确没有任何抱怨之心,只是曾经真的想要去相信一下的感情顷刻崩塌之后,人总是会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她想她是恨着杜潮生的,恨他执迷不悟又一意孤行,恨他虚情假意演技却入木三分,恨他贪婪无度心狠手辣,恨他用情太深,太深。 其实嬴季终究低估了杜潮生的残忍程度,她只知道自己是与那个女子十分相像,却不知道早在她之前,就有其他女子与她同样年纪。 她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勇气,将那几具尸体与这个书生扯到一起。 “他杀了人,还能控制住她们的灵魂,”嬴季随意走着突然说道:“如果不是手上沾着人命,或许也会被地府收了呢。” 黑无常张了张嘴,没把一句“幼稚”骂出口,只扭头看了一眼杜潮生,后者卧在地上,抬头看着头顶一段木头上挂着的青色荷包出神。 —— 嬴季悠悠醒来的时候,头里面传来胀痛,谁知道她多久没有这么醉过了,是她酒量变差了还是酒太烈了,她摇了摇头坐起来,晃晃悠悠地还是扶住了额头。 看着不远处的茶壶,给自己拿过来到了杯水,连喝了好几杯才觉得神智稍微舒缓过来,不由得伸手捏了捏眉心,想着梦里见到的那个人,愣了会儿神。 刚刚坐直了身子就感觉到身上一凉,连忙扭过身子将身后已经拖到了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叠好放到了床边,这才走了出去。 刚出去就见到杜江潮站在院子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不由扭头看了看,这是黑无常的院子啊,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杜江潮本就是刚刚过来,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呢,就见到嬴季真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时间脸色有些怪异起来。 嬴季舒展了一下筋骨,才走了过来笑道:“杜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见过了杜潮生,再见到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一时间还是有些没能够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时候?”杜江潮扯了扯嘴角说道:“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嗯?”嬴季听到这句话挑了下眉,停住了脚步,仔细地算了算后说道:“应该,是早上?” “得了,中午十二点了!”杜江潮无奈,将手上的一个本子交到了嬴季的手上说道:“这是无妄城的居民们画的押还有写的建议。” “动作这么快的嘛?”嬴季有些不可置信地拿过来本子问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下了对杜江潮的疏离。 “因为大家都很期待啊。”杜江潮瞅着嬴季的眼里似乎少了许多冷漠,自己也觉得自然了不少,笑着说道。 “期待?”嬴季看了杜江潮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上的本子,随意翻了一页,也不知道那个小鬼建议开一个青楼,不由得嗤笑一声翻了过去,青楼,不被判官罚算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匿了名。 不过看着那个厚厚的本子,确实能看出来大家都忍了许久了,看起来,新人上任,倒是可能让这个地府更加有活力一点呢。 “是啊,他们激动得不能行,还问我能劝动崔判官,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进来的,”杜江潮说着,脸上一百个无奈,摆了摆手说道:“东西都在这里了,设计建造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好。”虽然没想到杜江潮的速度这么快,但是既然答应下来了,嬴季自然也没有推脱的打算,利落地应道。 杜江潮停了一会儿,对上嬴季不解的眼眸,挠了挠头,又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你现在看我的脸还难过吗?” “嗯?”嬴季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不是说,有一个跟我长的很长的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吗?” “嗯,是很过分的事情。” “那你,昨天还不想说话,今天,就不在意了吗?” 嬴季微微皱眉,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道:“很在意。” “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大呢?” 嬴季扭头一笑道:“我是在意他,又不是在意你。” 一百六十三 过劳(壹) 年前处处热闹喜庆的场面有时候看起来还是很有趣的,火车站里面挤了那不大的小楼里能够装下的最多的人,有人在椅子上休息,还有人干脆坐在行李上玩手机,大家各不相识,却不得不为了同一件事情而待在同一个地方。 嬴季有些不情愿地站在角落的地方,看着大厅里面熙攘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年前的这段时候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出门,孤身一人的人何必一定要去体会人间的欢喜冷暖呢? 看了一眼周围,因为是在角落的一处窗帘里面,确定没有人看得到她之后,手中捏出来一个写着红字的符纸,黄纸燃烧殆尽,上面的红色凝出来一滴血色的水珠,在她的指尖流转。 火车站真的不是一个适合动手的地方,但是怎么也不能任由那个厉鬼再这么纠缠下去了。 看了一眼一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女人,头发在脑后盘起一个丸子,浓妆艳抹的五官并算不上好看,甚至能看到妆容下面深深的皱纹,但是一双拿着手机的手却极为惊艳,手指上涂着大红色指甲油,清瘦修长,有些苍白,跟红色的指甲油并不相配,反而有几分强行装饰的意味。 看着她的身边的一个男人离开,上面放着一个公文包,嬴季走过去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嗯?”女子愣了一下,随口说道:“没……”刚刚说出来一个字,看着嬴季的目光缓缓变得冰冷起来。 但是嬴季只是笑了笑道:“谢谢。” 来没有来得及问上面的那个包是谁的,女子突然伸出一只手冷冷地说道:“抱歉,有人了。” “是吗?”嬴季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眼眸中掠过一丝流光,伸手握住了后者的手掌,露出来和善的笑容。 女子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突然有些恍惚,反应过来之后,就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身子也续了力准备大喊出生,在这种人群纷杂的地方,遇到事情大喊大叫的确是一种方法。 但是下一瞬,她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声音就被掐进了喉咙中,什么都没能喊出来,脖子上一道红光闪烁一下又消失。 “抱歉,打扰了。”嬴季露出笑容松开了女子的手掌,女子抬头愣愣地看了嬴季半天,眼皮慢慢地疲软下去,最终没再说话,倚着椅子闭上了眼睛。 嬴季往后退了几步,伸出手指在女子的头顶碰了碰,看起来像是理了理她的头发一样,看着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这才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来回看了看之后,进到了女卫生间。 站在最角落的一个单间,嬴季刚想说话,手掌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看去,掌心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横贯手掌的伤口,正在缓缓往外渗出来鲜血。 她皱了皱眉,眼中露出来冰冷之色,猛地去推单间的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住,嬴季叹了口气,脚尖点地跃到了门上,确认外面没有人之后,轻松地翻了出来,将堵着门的拖把拿来,看了一眼窗外后,在原地消失了身影。 出了火车站,她也并不是特别着急那个女子的去处,摊开掌心,上面的伤口还在缓缓流血,路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起来。 一边拿出来一个帕子将自己的手掌包住,她抬脚蹭了蹭不小心低落到地上的血液,一只手缠紧了自己手上的帕子一边无奈地说道:“既然都在外面守着了,八爷就不能高抬贵手帮我拦一下吗?” 黑无常挑了挑眉,随口问道:“刚刚有什么人出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嬴季沉默了片刻,哼声道:“得了您嘞。” “从哪学来的这种话?”黑无常随意拿起来嬴季手上的帕子系了个死结扯了扯嘴角说道。 看着手上绝对算不上是好看的布结,而且还在手心里面,嬴季一边来回扯了扯一边笑道:“跟人多接触一下就学会了呗。” 黑无常耸了耸肩问道:“那你查到了那个鬼的来历了吗?” “并没有,”嬴季摇了摇头道:“但是我觉得很奇怪,那个女鬼并没有伤害过那个女人,只是有些被鬼气伤了神智。” “嗯,一个初生的,被鬼气伤了神智的,不伤害人的鬼,偏偏还能把你给伤着了……”黑无常说着叹了口气,像是很失望的样子,他多少觉得嬴季功力不这么差才是。 停了一会儿,他又扭过头了,看着嬴季实在是想把帕子的方向调过来,伸手给她解开,又在后面系了个结,用力拽了一下,看着嬴季皱了眉头,微微眯起来眼睛说道:“你不是因为是年前,所以放松了警惕吧?” “……” 李知恩没想到自己还是会跟女朋友分手,只是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却仿佛受到了能够接受到最大的悲痛。 父亲病逝,母亲大病一场,女朋友发过来冰冷的两个字,让他觉得世界都变得昏暗起来,明明是一年中最该开心的新春,他却仿佛生活在冰冷的地狱,茫茫黑暗,看不到一点希望。 明明前几天给女朋友过生日的时候,那个女生还是那么的温柔,笑起来的样子一如他们最初相遇的模样,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但是短短几天,却仿佛在世上销声匿迹,跟他突然就在了两个世界。 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不管怎么询问都没有回音,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最脆弱的时候,他以为的唯一的依靠也消失不在。 以后应该怎么办呢?他手里拿着一份外卖,直到客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叫了好几声,才突然反应过来,将东西递了过去,机器一般地说道:“您的外卖,麻烦好评,谢谢……” “谢谢。”男人还算是好脾气,伸手接过外卖,看了一眼上面的订单,点了点头刚准备转身,却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突然身体抖了抖,倒了下去。 男人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将外卖放到了一边,扶起来李知恩的身体问道:“喂,你怎么了?但是看着后者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只好赶快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叫了救护车。 一百六十四 过劳(贰) 嬴季站在医院门口,抬头看着几层的高楼,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是跟着自己留在那个女鬼的踪迹过来的,但是却不想那个女鬼刚刚到了这个地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实话这世界上确实有不少的地方都是有些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比如有些圣人的坟茔,比如一些明德的学校,或者,救死扶伤的医院。 对于地府来说,那些力量依旧是未解之谜,但是也少有人会逆着这力量强行做什么事情。但是这个医院,又为什么会护佑那个女鬼呢? 地府的资料只会记录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嬴季得到的资料中,那女鬼的故乡和家人都不在这个城市,她又为什么会停留在这个地方呢? 嬴季坐在医院后院的墙头,对着医院闭了闭眼睛,停了一下从墙头一跃而下,跳进了医院的角落,既然从地府的资料中得不到信息,那她只能自己查一查了,她不觉得那个女鬼来这里只是单纯的为了摆脱自己。 站起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身后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也从围栏上一跃而下,翻过了墙下的灌木在地上半蹲之后站了起来,提神抬头,四分相对,一时间有些尴尬。 男生率先轻轻咳嗽了一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往里面走去,刚刚走出来两步就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身子有些颤抖。 嬴季看了看四周,终究还是走上前去问道:“你没事吧?” 男生抬起头的时候,眼圈都是红色的,扭头看了一眼嬴季,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事……”说着就一步步地向着医院的大楼走去。 真的没事吗?嬴季眨了眨眼睛,但是还是没有去多管闲事,其实她最好奇的倒是为什么这个男生进来医院不走正门呢,自己是没身份没缘由,已经习惯了这样偷偷摸摸,但是他为什么也要翻墙? 跟着男生走到了医院的楼前,她刚刚想要转身进去,却见男生已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冲着大门口走过去,更加迷茫了,他不会就是为了抄一个近路吧? 想到男生刚刚那种反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谁会知道别人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呢。 抬步走向医院,刚刚走到门口,身边一个有些微胖的男人苦着脸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熟悉的感觉一闪而逝,她连忙扭过头来,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但是也只有那一瞬,她感觉到了而已,说白了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扎根在地上的人,嬴季凭借气息去找那个女鬼的,但是这个医院却散发着能够压抑住所有人身上气息的气场,偶尔有刚才那样的泄露,也只是捕捉不到的一瞬间罢了。 但是她还是跟上了那个男人,直到男人走出去医院,她才微微眯起来眼睛,手指上夹住一个黄符,刚刚准备出手,就见男人扭头看到了什么之后停住了脚步。 嬴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刚刚的那个男生正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医院的墙根下,呆呆地看着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走到了男生的身边说道:“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男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震惊的消息,抬头惊愕地看着男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甚,伸手拽住了男生的肩膀说道:“好了,走吧,去吃灌汤包。” 男生微微张着嘴巴,随着男人的力道站起身来,缓缓地跟着男人离开原地。 他们两个认识?嬴季这样想着,搓了搓手指,黄符消失在手中,在跟着人去偷看别人吃饭是不是不太好? 她伸手招了招,从男生的背后飘过来一律黑色的烟雾,来到了嬴季右手的白帕子上,显示出来一个名字:董群然。 董群然?嬴季皱了皱眉,手虚握在空气中做了像是敲门一样的动作,对着从缝里面伸出头的一个小鬼说道:“帮我盯着他们两个,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就行。” 说罢在小鬼的头上划了一下,留下来浅浅地一个红痕,然后自己找了个角落消失在原地。 那个男人的身上有那个女鬼看着,她得不到他的信息,只能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什么了,但是很遗憾,这是一个孤儿。 也许那个女鬼就只是一时兴起想要邀请那个男生吃个饭?还是用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她第一次觉得地府的资料是如此的匮乏,若是查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还能够方便一点,但是查现在未亡人身边的消息,就很麻烦了。 最后那个小鬼回来之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们两个吃完饭之后就散了,也没有说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嬴季摆了摆手,感觉自己在破案。 知木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跑过来,嘴边还沾着破碎的彼岸花的花瓣,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忘枯姑娘骂了回来,那玩意儿明明有毒,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就不会出事。 嬴季将她抱了过来,将它的嘴擦了干净之后,放在怀里揉了揉,轻声说道:“崔判官让我在年前解决这件事情,但是我又不想不知原由地将那个女鬼捉拿,哎,你倒是无忧无虑。” 知木扭头看着她,在她的下巴上蹭了蹭叫了一声,嬴季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眯起来眼睛笑道:“不知道,那个女鬼喜不喜欢猫呢?” 那个女鬼喜不喜欢小动物不清楚,不过显然李知恩不喜欢,他自顾尚且不暇,更何况要再养一只猫? 虽然年前几天还有人点外面让人有些受不了,但是他没有选择,在这几天他能够得到的薪酬是平时的一倍,他太缺钱了,也太想要让自己忙碌起来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自己的不幸,才能忘记那能够摧毁一个人的痛苦。 知木巴眨着眼睛看着那个身穿厚厚的棉衣的男人目光有些呆滞,像是无视了自己一样走了过去,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颗树,不理解地摇了摇头。 嬴季眨了眨眼睛,越发地有些不能够理解,显然那个女鬼并没有跟着男人出去,但是为什么呢,她这才反应过来,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招了招手,看着手掌心“李知恩”三个字,陷入了思考。 她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有些破旧的居民楼,能感觉到那个女鬼就在这栋楼里面,但是为什么呢,她第一次觉得一件什么都不知道的事情是如此的难办。 李知恩,这个名字她是有印象的,如果她之前查出来的没错,那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之前在火车站被附体的那个女人的儿子。 一百六十五 过劳(叁) 一个女鬼,盯住了一对母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嬴季微微眯起来眼睛,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将知木抱了起来,拾阶而上。 一边走着一边思考,但是既然是她掌握了那个女人的身体,又为什么想要让她坐火车离开这个地方呢,将他们母子分开总不会是有什么用意的吧,嬴季越了越觉得那个女鬼不是一个纯恶之人。 虽然成为鬼之后,被鬼气影响,行为多少有一些怪异,但是却到现在也没有做真正的坏事,这让嬴季越发地好奇她的来历和目的了。 楼道里面没什么光线,明明已经是大白天,却还是一片昏暗,看起来倒是跟地府里面的气氛很像,嬴季缩了缩肩头,在四楼的一户人家前停住了脚步。 刚刚想要抬手敲门,却想到里面就算有那个女鬼,恐怕也是不会给她开门的,索性手指在身前竖出来两指,身体在空气中消失,下一瞬就已经来到了房屋里面。 屋里面倒是打扫得还算干净,但是桌子上的杂乱还是能够看出来这几天屋主人已经懒得打扫的状态,其他的干净恐怕是另有人在这之前打扫过吧,是那个女鬼也说不定呢。 不过她肯定也不会做得太明显,万一李知恩那可能就要思考一下田螺姑娘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嬴季刚刚进到屋子,就感觉到一股凌厉之气冲着她过来,连忙抱着知木往一边错了一步,这才躲了过去,伸手握住了那个从她的身前过去的手腕,连忙说道:“我不是过来跟你打架的。” 女鬼停住了身子,将自己的胳膊挣脱了出来,看着嬴季,往后退了一步,带着警惕地问道:“那你是过来做什么呢?” 她可还记得自己那天在火车轧就是被这个女生突然困住,不能动也挣脱不开时候的痛苦和难受,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嬴季活动了一下因为用力而崩裂的伤口,看着面前虽然已经是鬼身,但是眉目能够看出来是一个温柔的女子的人,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你留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显然女鬼要比活着的时候警戒之心要高得多。 “因为我只有知道了愿意,才能够帮你。”嬴季手中捏出来一张黄符,火焰在空气中燃烧,突然扯出来一条细小的火线,绕着女鬼转了一圈,形成了一个圆围在她的脚边。 女鬼心中一惊就想要躲开,看是下一瞬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跟上次身体疲软但是尚有能够使用的力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被困在原地,一丝都没有办法移动。 “你……”她惊叫出声,不服地喊道:“你刚刚说,不是过来打架的!” “对,我的确不是过来打架的,”嬴季缓缓说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我愿意,随时能够将你带走,所以你没必要对我隐瞒什么,如果还想将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你就只能选择相信我。”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嬴季皱了皱眉催促道:“就凭除了这样你没有别的路可走。” 对上女鬼惊恐又不满的眼神,嬴季停了一会儿,终究是软下来声音说道:“抱歉,我没想要这么强硬的,但是只是用劝的需要的时间太多了,如果等到那位爷来了,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那位爷?”女鬼愣了愣,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总之只要你的理由是好的,我可以帮你,”嬴季叹了口气说道:“相信我吧,要不然我真的要赶快把你送过去地府了。” 虽然之前是自己大意了,但是不能够否认这个女鬼的实力确实与其他鬼不同,只怕黑无常不过来挑战试一下是不会满意的。 “要不是我死了,我还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神,什么阴曹地府这种东西,”女鬼低头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让我再多留几天。” “多留几天?”嬴季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动,松开了女鬼身上的束缚,不解地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刚刚问过,话音还没落下来,一股风突然无地而起,吹散了嬴季的头发,她背上的肌肉都不由得紧了一下,身后果然传过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你就是那个能够把老妖女打伤的人,啊不,鬼?” 女鬼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一声:“什么?”但是大脑却提前一步判断出来,这恐怕就是自己面前这个女生刚刚提到的“那位爷”吧? “八爷,你的消息可真快啊?”嬴季扭头无奈地说道。 “还可以吧,”黑无常挥了挥手,丝毫不在意嬴季话里面讽刺的意味,一只手捏着下巴说道:“不过明明是个新鬼,身上的灵力这么强倒也是难得一见了。” 嬴季上前一步皱着眉道:“八爷,不能怪我阻拦你,但是我现在和她还有事情要说……” 黑无常挑了挑眉,盯着嬴季的眼睛说道:“怎么?你不要跟我说,你又打算帮别人完成心愿?” “……”嬴季被噎了一下,一时间却无言以对。 按照规矩办事的话,既然找到了这个女鬼,自然就应该把她直接带回去,但是现在嬴季确实没有下手的意思,这显然是违背了崔判官的意思的。 黑无常勾唇笑了笑,腰间的短剑缓缓出鞘,另一只手按着嬴季的头推到了一边说道:“你要是不想让我现在就把人带回去,就先不要插手。” “喂……”嬴季自然知道黑无常下手一定会有分寸,无奈地伸手说道:“你们,倒是换个地方啊。” 看着两个人消失在原地,嬴季才在房间内看了起来,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黑无常一定要和这个女鬼比试的真正原因,从下半年开始,她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但是黑无常也未必就很轻松。 现在这个世上所出现的鬼,实力都要比以往强上许多,黑无常一方面是想挑战女鬼,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要验证一下这个情况吧,若是没有实际的证据,怕是也没办法提给崔判官。 不过黑无常毕竟是高手,只要跟他比试一场,就能够让嬴季帮助这个女鬼,也能够让女鬼再多留一些时日,怎么算也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怕是吓到了那个女鬼了。 嬴季走进转角的一个房间,床上扔着杂乱的被子枕头衣服,在床头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张照片,她随手拿起来,不由愣了一下,上面不是李知恩和那个女鬼又会是谁呢? 一百六十六 过劳(肆) 明明是大白天,但是黑无常带着女鬼出现的地方却是夜色深沉,是不是还传来不明生物的叫声,看着面前一看就知道是活在神话里一身黑衣的人物,沈又茵总觉得心头一股子闷气,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打扰他已经很烦了,为什么又冒出来一个男的非要跟她打一架? 盯了对面的人半天,她才扬了扬下巴问道:“你,你是黑无常?” 黑无常顿了顿说道:“难道还能是白无常?” 沈又茵扯了扯嘴角道:“我比较希望你是一个人。” “那就抱歉了,你穿越一下回到几千年前倒是有可能。”黑无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聊天的兴致,但是他可不是过来闲聊的,随口说完,手中的短剑已经直直向着沈又茵扔了过去。 “喂,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女士优先啊?”沈又茵一边躲过去,一边瞪着黑无常不满道。 她说到底也才适应着没几天,什么打架什么法力全都是陌生的东西,之前能够从嬴季的束缚中逃出来,全靠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还有嬴季面对一个新生小鬼的松懈之心。 黑无常皱了皱眉,看着沈又茵堪堪躲过去的模样,试着问道:“我想知道你的力量是不是并不完全被你控制?” 毕竟这次主要还是想要搞清楚人间的鬼实力突然的强盛,并非真的要难为这个女鬼什么,不过看起来虽然有时候被鬼气影响,做事难免急躁疯狂了一些,但是还算是好说话。 黑无常索性拿她当了试验品,一边做出攻击一边观察甚至询问她的感觉和反应的那种,毕竟是个新的,对于这种事情感觉也更加明显一点,感觉到黑无常没什么恶意,就是一一回答了。 嬴季既然清楚了涉及的这几个人的关系,做起事情自然也就明白了许多,她和李知恩的关系放在这里,所以她才不会回去自己的故乡,而是凭借她不知道从哪里增长的力量留在这里。 李知恩中午头没能忙完,就被一个顾客投诉了,因为他路上不小心摔倒,谁知道箱子里仅剩的一份饭已经被打翻,他打电话过去让再稍等一下,自己回去的店内调换,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回到店内,又被老板一顿斥责,店家无奈选择了退款,但是看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也中午了,你要不然把这个吃了,去医院看看吧?” 李知恩呆呆地道了谢,捧着食盒走到了门口,里面还剩下半份加了两份粉丝的爆肚,一打开就冒出来香辣的味道,勾的人胃口大开,但是李知恩却是食之无味,仿佛只是为了存活而嚼蜡。 在之后,公司就打电话说,让他这个年不要在加班了,好好休息一下,来年再工作吧,还好他以前的业绩一直都算是不错,若不然就凭这两天的状态,恐怕换个人就直接被辞退了。 他挂掉电话,将车子存好,向着自己家的位置走去,行尸走肉无非就是比他看起来要恐怖一些。 路过医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缓缓走到了之前男孩所在的位置,贴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没去顾及墙上的白灰全都染到了蓝色的工作服上,将头埋在手臂中,忽然就已经泣不成声。 肩膀不停地耸动,泪水很快染湿了袖子,贴在脸上有些涩涩的发疼,还好这里不是商业街,临近过年,这种小路的人反倒是不多,偶尔有人路过,也只是好奇地看他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谁都想得到这个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但是这个社会上,又有谁是活的舒服,是走着一路平坦的路途的呢? 沈又茵跟在黑无常身后回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不过也是,能够跟黑无常交手上一个小时,任谁也抵不住,因为更多人都在一小时之内就输了,或者就是平手,比如一魂。 但是沈又茵可是被黑无常实打实地缠了一个小时,不累才奇怪。 嬴季等着的这一个小时,已经不知道从哪买回来了一些切好的小卤肉,正和知木吃得舒服,面前还放着一本册子,似乎是在整理这一年她所经手的事情。 “回来了?”听到窗边有动静,嬴季伸手在本子上留下一道红痕,头也不抬问道,自然的模样仿佛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在招待家人一样。 “嗯,”黑无常将人送到,扭头便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又招了招手将嬴季面前盛着鸭肉的盒子带走便消失在原地。 嬴季耸了耸肩,从桌子上拿了两张纸擦了擦手说道:“我刚刚知道了你和这里的屋主人的关系,现在想问一下,你留在这里的愿望是什么?” “你知道了?”沈又茵有些惊讶地问道。 嬴季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在门口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上面两个人阳光亲昵的笑容现在在沈又茵看起来竟然有些扎眼。 沈又茵苦笑一声,轻声问道:“你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嗯?”嬴季顺着问道,地府的资料对于现在社会中的很多记录都有很大的空缺。 而一开始就存在于地府中的东西,一但写到了本子上,那就是断断不容许更改的东西了,比如出生时间,比如第一个名字,比如寿命。 沈又茵轻声说道:“我是一个护士,在市医院工作,就在前几天我死了,在我生日后的第二天,我生日那天,他跟我求了婚,不过是在喝醉的时候,他太胆小了。” 嬴季自然知道沈又茵的死亡时间,轻声说道:“抱歉,这种事情……”让一个人叙述自己的死亡,终究还是有些残忍的。 沈又茵笑了笑,突然抬头问道:“你们从古代活到现在的人,知道什么叫做猝死吗?” 嬴季抿了抿唇,缓缓说道:“因为身体亏损过度而引起的突然死亡。”这是她自己的想法,在一个护士面前解释这些未免班门弄斧的可笑。 “差不多吧,我就是……”沈又茵说着低下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我的身体会有这么虚弱,我才二十二岁啊,怎么会这么脆弱呢?” 一百六十七 过劳(伍) 沈又茵在医院看多了生死,也见惯了各种奇葩的人心,三观算得上的历经磨难了,但是真正摧毁她的世界观的,还是自己死了。 自己是猝死的,这也就算了,死了之后她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比如自己,再想到自己曾在医院工作,莫名有些脊背发寒,虽然已经没有脊背。 但是她还是吓得不轻,想要验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却能连掐到自己身体的能力都没有,在医院的角落里坐了半天的时间,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不算是完全接受了,只是觉得还是出去看看吧。 医院的同事在忙不迭地下死亡通告,开死亡证明,通知了她的父母,门口的小赵突然说道:“对了,那沈姐的男朋友呢?是不是还没通知他呢?” “通知,怎么通知,我们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沈姐的手机没找到,也不知道怎么联系,等他下午来医院接沈姐的时候再说吧。” “说的也是,哎,你说沈姐好好的,怎么就……” “是啊,前几天生日宴,那个男生还趁醉跟她求婚了呢,人啊,说没就没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沉重下来。 沈又茵这才反应过来,对哦,还有李知恩呢,如果有后悔药的话,沈又茵再回到这个时候,一定不会怎么干,而宁愿让李知恩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世界了。 要是能够让所有人都给自己保守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消息就好了,沈又茵这么想着离开了医院,下一瞬她脑海中却凭空出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医院会给她保守秘密的。 这种话说来未免太过玄幻,但是她必须要说清楚,她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像,好像有人帮你摆平了一切事情的感觉。 直接飘进了家里,她看着自己的手机还有虚无的身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但是第二次尝试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顺利的碰到了手机,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还是给李知恩去了一条短信。 她看到李知恩去了她的医院,但是让她惊讶的是,医院真的为她保密了,现在她不是一个死亡的人,在李知恩的眼中,她彼此而别,离开了医院。 其实一个人只要有心的话,总是能够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的,但是李知恩没有那个心思,他忙得脚不着地,忙着挣钱,忙着应付蜂拥而至的亲戚,忙着在两个城市来回奔波,忙着照顾病重的母亲,忙到忘记了一切包括自己。 李知恩很惊讶自己的母亲竟然能够恢复得这么快,没几天就已经开始帮自己收拾屋子,他从来没注意到,他的母亲连他冰箱柜子一类的分类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又茵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占着老人的身体的,适应自己的各种力量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老人说想要回家里,不想在这里麻烦李知恩了,他父亲还在家中啊。 嬴季抱着知木听完不算长却足够简单的故事,轻轻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你留下来,是想要支撑着他熬过这一段时间是吗?” 沈又茵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因为我是这样死的,所以,至少他们两个,要好好的。” “身体是自己的,你只是灵魂之体,事实上你什么都不能够给他们,甚至你身上的鬼气还会影响到他们的身体,你知道吗?”嬴季皱了皱眉道。 “我,我不知道,”沈又茵低下了头,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是护士,他的母亲是老师,他自己是快递员,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最容易过度疲劳的职业,我实在是……” “那董群然呢?他是什么人?”嬴季突然想到那个沈又茵邀请了一起吃饭的男生。 “哦,那是之前在医院认识的一个小混混,他身上大小伤口不断,我经常给他处理,然后跟他一起吃饭,他觉得自己是混混,还经常翻墙来找我,那天见到,没忍住。” 原来是这样,赢季低眉暗道,所以那一天,那个男生才会在翻过墙之后突然伤心的哭成那个样子,是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想到,那个他喜欢的姐姐已经不在了吧。 人在生死离别之后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不是那个人死亡的时候,而是突然看到了那个人留下来的东西,习惯性地为那个人做什么事情,却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再也不在了的时候。 嬴季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就算留下来,也不会影响你关心的人的生死命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要把我带走吗?”沈又茵眨了眨眼睛问道:“要去哪里?我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也是逃不过去的,还是不要想着逃跑了,”嬴季懒懒地说道:“我倒是建议你趁现在我还可以帮帮你,考虑一下告诉李知恩事实。” “我,我要怎么跟他说?说我其实已经死了,不想让他伤心才跟他分手的?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其实有鬼?”沈又茵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嬴季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说道:“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没关系了,我们走吧。” “走?”沈又茵往后退了两步道:“不行,我还不想走,求你了,我,我想看着恢复过来,我不想现在就走!” 嬴季站起身说道:“我最晚让你留到今天晚上,不可能时间更长的,你自己考虑吧。” “今天晚上?” “对。”嬴季做出来冰冷的样子,要是超过今天,她可是要被罚的。 李知恩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端坐在沙发上的沈又茵,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要走了,在走之前,我想来看看你,跟你说一点事情,”沈又茵眼睛有些酸疼,站起来说道:“我,不是我愿意离开你的,但是我想你以后都见不到我了,我想跟你说,阿姨是我送回去的,她状态很好,你不用担心……” 李知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却突然见到自己面前的女生身体变得透明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在原地一步也走不动,只能听着沈又茵跟他说:“你工作速度快,但是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闯红灯,也不要因为在饭点工作就不吃饭,胃会受不住,晚上胃疼的时候,抽屉里有药,家里备一些牛奶……” 李知恩慢慢地蹲到了地上,眼见着逐渐什么都消失了,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突然站了起来,冲向了卧室,抽屉里放着两盒药,下面还放着一箱牛奶。 一百六十八 痴鬼(壹) 去年一年过得都不算顺心,总算过了正月十六的年头,地府的各项工作都差不多运行起来,嬴季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无意中从书册下抽出来一张纸,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海报,黑色的底色上绘着一片人群蜂涌,手中的莹光棒在纸上像是一片蓝色的潮水,在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手中高举着一个话筒,侧脸对着人群,灯光照耀下那张脸的弧度有些模糊,却能看出眉眼间的英气。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这张海报被风吹到了手边,顺手拿起来,因为觉得中央的男子是有些面熟,就顺手拿了回来,竟然放了这么多天。 其实如果不看介绍,嬴季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毕竟她见过的人太多,能记住的就少了许多,但是仔细想想,她和海报上男人并没有真正见过,只是经常看到他的照片罢了。 比如在店家外面的广告牌上,在高楼大厦的顶层屏幕上,在身边擦肩而过的车身上,在这泰太过于匆匆的社会,她连什么时候被灌输了这样的信息都不知道。 将海报随手卷成圆筒扔到一个竹筒里面,她将头发用红绳子绑起来一个马尾,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外面,揭下来门口的木栏杆上贴着的一张纸,上面什么也没写,嬴季撇了撇嘴又将那张纸贴了回去。 拿着一个竹筒出现在一个山间的亭子里面,峻极峰所在的嵩山是有名得很,但是更多人感兴趣的事少林寺所在的山头,这嵩山一脉最高峰倒是少有人热衷。 更何况刚刚过完年,正是人们恢复自己工作学业的时候,嬴季寻的这个亭子更是人少,坐在亭子里打开了竹筒,将里面的纸张,笔墨砚台都一一拿了出来,在桌子上摆好。 毛笔细小,少蘸了些墨汁面对着面前的丛山在纸上修出来一个轮廓,无妄城后的山是荒山,但是嵩山的阶梯确实七转八折,步步为景,虽然那山不如嵩山之广,但是依着峻极峰的山腰下也是足够的。 日头刚上来没多久,山里面的阴冷还丝丝萦绕,嬴季顺着山势勾了几笔,算是荒山与峻极峰最相近的地方,正想着从哪里开始修正细节之处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踩着落叶往她的位置走来。 这个时候还有人过来登山?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只要不是门票处的人,她也没什么可紧张的。 脚步声渐渐走上来,嬴季顺着山崖处勾出来些许棱角,看上去倒是像一副水墨画了,她轻舒了一口气,笔的末端在下巴上戳了戳,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听到脚步声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回头看去,走上来的是一个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的男生,跟他比起来,嬴季简单的两件薄衫像是有病。 来人走到亭子上,嬴季才看着他却见他身上连个背包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惊讶地问道:“一个人过来爬山吗?” 男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呼出来一口白气说道:“你好像也是,过来写生的?” 嬴季盯着男生有些苍白的唇,轻声说道:“算是吧。” “哈哈,还能穿得这么薄,真羡慕你啊。”男生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怅然起来。 嬴季细细地看了他几眼,眸子闪了闪问道:“你,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吧?” 男生的原本敛着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平复了气息,这才坐到了对面的石凳上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神仙,知道很多东西的。” “神仙?”男生朗声笑了笑,也许是这山林太过清净,也许是初春的空气太过清新,也许是他太久没有和人正常的交流了,竟然也不在意这是一个自己才第一次见面的人,笑着说道:“要是真的有神仙,能够听到人的愿望就好了。”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嬴季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 男生突然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想活着。” 嬴季愣了一下,微微敛下眉来,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她当然能够看得出来这个男生身体并不是很好,至于寿命,并有没有往深了去查,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容乐观的了。 似乎是知道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男生碰了碰鼻尖,将话题转移出去:“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瞒着家里面的人出来的呢。” 嬴季笑了笑说道:“你一个人上山,却又没有背背包,要么是没有出行爬山的经验,要么就是实际上你的出行没有任何支持,你就是偷偷想要来山上看看一看罢了。” “差不多吧,我就是出来玩的,”男生耸了耸肩,将口袋的一瓶矿泉水拿出来喝了两口说道:“我,身体不太好,我父母不让我出门,我就瞒着他们出来了,我太想多看看这个世界了。” 嬴季抿了抿唇缓缓地说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如果不能让他们放心的话,你还是跟他们解释清楚吧,或者劝服他们,按照你自己的想法生活。” “你……”男生突然来回看了看嬴季,微微昂起头来说道:“你也没有背背包啊,你就是不瞒着别人出来的吗?” 嬴季眼中闪过笑意,低头将纸张收了起来淡淡地说道:“可我也没打算爬到山顶啊。” “你,不打算上山啊?” “是啊,”嬴季又看了他几眼后说道:“本来是没有的。” “啊?” 嬴季将笔墨纸砚都收好了,才拿起来刚刚垫着的海报说道:“山里面的路还湿滑,不过山顶的景色,在中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才最好看,不抓紧点时间,可能就上不去了。” 但是扭头却见男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准确的说,是她手中的海报,她晃了晃海报问道:“怎么了?” 男生呆愣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嬴季问道:“你,也喜欢他?” “他?”嬴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海报,只知道那是一个很出名的偶像,但是具体是做什么的,他却是不太清楚,嬴季将手中的海报递了过去问道:“你很喜欢他?” 一百六十九 痴鬼(贰) 吴栖迟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只是最近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不是因为所谓对自己身体感知,能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玄学,而是从身体上传来的信号。 他的体力越来越差,也不是总会充满活力的做什么事情,过了年之后,他甚至时不时就会觉得骨头都在被炙烤着变形,他的体力越来越差,连走几步路都会觉得痛苦。 他不想在床上待着,准确的说,他想在自己还能够站起来的时候,去多做一下,再多做一些事情,去征服一座山,去拜访汪洋大海,去,看一场那个人的演唱会。 所以他才会跟父母说了一声之后,用身上仅存的现金来到了这个地方,没有手机,没有优秀的装备,没有厚重的行李,他就带了一瓶水,就这么上了山。 山里面人比他想象的要少得多,好吧,一路上他一个人都没偶遇到,唯一陪伴着他的,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猫,一路上跟着他,但是他自己都没有东西吃,有哪里有钱给这些小动物呢?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会遇到人,那个女生绑着利落的马尾,但是身上穿着红色绣着仙鹤的宽袖长衫,手中握着毛笔在画画,身上穿的是汉服? 他不清楚,却见山中浅浅白雾,那个清秀的身影仿佛是从山中走出来的仙子,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幻虚境一类的地方,遇上了里面的仙女吧,他立刻摇了摇头让自己抛弃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听到女生说自己是是神仙,他更是想笑了,说不定自己真的遇上神仙了呢,他笑着说出自己的愿望,却见后者眼神一暗,看来不是神仙了,神仙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也不会同情他这种人的吧。 就当是认识了之后的闲聊,他随口说出来在自己做的事情,却听到后者一脸正经的跟他说了一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活像他的长辈,明明看上去比自己小多了。 当女生把她的画拿起来露出来下面的海报的时候,他突然就肯定了这个人绝对不是神仙了,哪有神仙会追星的? 但是当他问出来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又偏偏清楚地看到了后者有些疑惑,也不是遇到了同样偶像人的激动,或者,这是她捡来的? 拿着那张海报,吴栖迟一步一停地向着亭子外走去,目光却始终落在中央的那个人脸上,上面清楚地写着那个人即将举行的演唱会的时间,地点,算一下的话,就是下个月了。 其实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那个时候,他的病势刚刚发作,被死死按在了医院里面,别说去看什么演唱会,他连房门都出不来,本来都已经放弃忘记的事情,突然在这个时候被人提起,他本来已经沉寂下去的心,忽地一下就提了起来。 嬴季走在前面,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出神的那个男生,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栖迟。” 嬴季在心中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笑了笑说道:“很好的名字啊。” “好吗?”吴栖迟将目光从海报上抬了起来,苦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去查过什么意思。” 嬴季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你又姓吴,你父母应该希望你这一生都不需要忍受漂泊失意的痛苦吧?” “是这样吗?”吴栖迟总算起了一些兴致,笑着走过来说道:“感觉你懂得很多诗书的样子啊,你家大人总是强迫你背书吗?” 嬴季闻言稍愣了一会儿,是啊,这首诗是从哪里学到的呢?她家的大人……哦,是崔判官罚她抄的诗书里面的。 “背书,算是吧,他们会罚我抄书。”嬴季觉得自己多少算是实话实说。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嬴季。” …… 一路上,嬴季听着吴栖迟说了很多事情。关于他的家人,关于他的病情,关于那个海报上的人,关于他的愿望,如果他活着的话会去做什么事情。 但是吴栖迟却一直保持着笑容,仿佛他说的事情都不是他的,而是另一个离他很远的人,他只是付了一些感情和力气,将这个故事讲出来了而已。 “这个人,很优秀吗?”嬴季看着他三句不离那个海报上男人,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优秀的话,地府里面能够比肩的可能就只有崔判官了,一来长得帅,二来能力也优秀,不过想起来崔珏冷着一张脸唱歌跳舞的样子,她立刻缩着肩膀摇了摇头,不敢想象。 吴栖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眉间眼里都是提到了自己羡慕喜欢的那个人的光芒,像是提到了比他的生命更加璀璨的事情,扬眉说道:“当然优秀!他不光是个歌手,还是个特别特别特别优秀的演员,好几年前演的电影,到现在还是经典!” 嬴季眨了眨眼睛,并不是特别明白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扬了扬下巴对着他手中的海报说道:“那这个呢?演唱会,你会去吗?” 吴栖迟慢慢收起来了笑容,将海报举到头顶,在枝叶间撒下来的阳光穿过蓝色的海洋映在他的眼睛里,黝黑的眸子闪着灿灿的亮光,他轻声说道:“我想去,如果能去,我一定去。” 嬴季默然,低头去看自己沾了墨汁的手,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之前被罚的和崔珏聊过的,不,是单方面被责备的事情——人死之前的遗憾,就真的不能够帮一把吗? 崔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冷冷地说道:“若是人人都有遗憾,人人都帮一把,地府就不是地府,干脆改名慈善堂算了。” “那里会是人人,不过就是遇到了,顺便帮一下罢了,”嬴季有些泄气地挣扎道:“如果连死前的愿望都要落空,带着无尽地遗憾离开世界,岂不是太过残忍了吗?” “这世界本来就不是温柔的,死亡本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遗憾与否,死去之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又何必执着?” “可是……”嬴季无话可说,死亡本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遗憾就是雪上加霜,但是纵然不遗憾,也不会有锦上添花的时候。 “你觉得我能去吗?”吴栖迟突然问道。 一百七十 痴鬼(叁) 嬴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按照日期来算,吴栖迟想必是赶不上那一场演唱会的,但是看着男生眼中的光彩,她又没有办法将事实说出来,只好看了看山顶说道:“我如果是你的家人,这个时候应该骗骗你说,如果你能够爬到山顶,就能够去看吧。” 吴栖迟闻言向前快走了两步,回过身笑道:“你这比较像是父母哄骗那些不想爬山的小孩子吧?你要是能够爬到山顶,我给就给你买你想要的那个玩具枪?” 嬴季将竹筒系在腰间,走到吴栖迟身边,刚想说话,后者却突然跌落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地面,一只手按着自己腿,大口大口地吸气,眉头皱成了一团,头上缓缓流下来汗水,触之一片冰凉。 她连忙在他的身边蹲下,来回看了看后问道:“你怎么样?”她并不清楚这个人身上的病是什么来头,但是两个人身上都没有能够联络外界的东西,这种情况,还是早点送到医院才行。 “没事,”吴栖迟躺在地上,抬手挥了挥说道:“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吗?嬴季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紧紧皱着的眉头,伸手覆上他的小腿,她不知道这里面蕴藏着怎么样的痛苦,但是手指微微用力,吴栖迟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笑着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吗?”嬴季将他搀了起来问道。 “没事,”吴栖迟擦了擦头上的汗,舒缓了一下身子说道:“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那还要上山吗?”嬴季还是有些担心,虽然吴栖迟说得简单,经常会这样,但是刚刚看到他的反应,她就应该清楚那种疼痛绝对不是随便三言两语及能够说过去的。 吴栖迟走了两步之后说道:“你带手机了吗?” 嬴季摊了摊双手,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是手机了,那种东西离她还有千里远。 “这年头出门不拿手机的人还真是少见了,”吴栖迟一边领着路一边说道:“我小心点,一定不死在这。”连个手机也没有,出事也要出在有人的地方才行。 虽然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看着吴栖迟的样子,轻笑着说道:“那就走吧。”嬴季当然知道,吴栖迟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但是还是暗暗在心中打定注意,至少不会让他在这里出现任何的状况。 “你有自己的偶像吗?”一边走着,吴栖迟一边随意地问道。 “偶像?”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半天后才问道:“什么样的人算是偶像?” 吴栖迟来回看了她一眼,怀疑了一下她是不是穿越过来的,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呢,偶像就是你很喜欢很佩服,希望他好好的,又想要接近他的人,如果你病了,没有动力了,听听他的歌,看看他的笑就会欢欣鼓舞的那种。” “这样啊,那我应该是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了。”嬴季笑了笑应道。 “我发现你真的跟别的女生不一样呢,”吴栖迟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看着嬴季说道:“出门也不带手机,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一个人过来这山里写生,还不追星,感觉你活得就像是那种,那种古代的大家闺秀一样啊哎。” “那是好还是不好?” “这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吴栖迟笑着说道:“我觉得很好,不管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最主要的是自己舒服才对,都是人,谁还能比谁高贵什么吗?” 嬴季抿唇笑笑不再说话,太阳渐渐到了正南,山顶放着峻极峰石碑的地方开出来一片围着围栏的看台,吴栖迟扶着石碑看向远处,目光所及之处,山山相错,最远处能够看到广阔的平原,千米以上的风景,称不上一览众山小,却也是俯仰天地,广阔宏大。 “我有点后悔没有拿手机过来。”好不容易站在山巅之上,竟然没有东西能够留下来这一刻,真是太遗憾了。 嬴季倚在不远处看着山巅之上那个男生,高朗俊伟,又有谁能够知道,这个人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呢? 初春中午的太阳实在有些难受,明明已经还是寒天,但是正午的太阳却是十分扎人,又晒又潮,偏偏还没什么风,闷得很。 邓离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镜子里的人,眉眼间露出来几分疲惫,揉了揉眼边的皱纹,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么累?”一个短发女生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笑着问道:“给你点的外卖到了。” “谢啦!”邓离候尝试着从椅子上跳起来,却没忍住揉了揉腰部,脸色又变得沮丧起来。 “我都没问你点的什么,”女生拿起来单子看了看,甩了甩手说道:“谁同意你在屋子里面吃螺蛳粉的?出去吃出去吃!” “哎,你不能这么对我!”邓离候这次真的跳了起来,往另一边挪了挪,想要将自己的外卖抢过来。 “去你的,你最近上火不知道吗,还加辣,不准吃!”女生拿着螺蛳粉往外走,来到门口又不忘记补上一句:“我再给你点份别的!” “哎!别啊,我就吃一次……”邓离候哀嚎着,但是那个身影已经关上门离开,徒留他在房间里面哀嚎。 但是也只是喊了几声,他就叹了口气,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吉他,拿起来坐到了桌子前面。 摆好了姿势,又纠结了一会儿,从将杂乱的桌面清理出来一片空白,又抽出来这几张写了几段不清不楚的调子的白纸放到桌子上。 这才将手放到了吉他上,顺手拨弄了几下,又调了调音调,这才笑了笑按着纸上的调子弹了下去,时不时就停下来,拿出来一根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停单独,弹出来的调子也越来越顺畅悠扬。 半章曲子弹出来之后,那个短发女生总算走了进来,勾头进来笑道:“给你点的焗饭到了,吃不吃?” 曲子没停,过了一会儿才传出来邓离候闷闷地一声“不吃……” “嘁,”女生到了白眼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下午三点之后,别跟我喊饿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才传出来声音说道:“那我吃。” “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女人撇了撇嘴,拿着一盒饭来到了他的身边,放到了桌子上说道:“还加了一份芝士红薯,别腻着你了啊!” “腻着了也算你的,是你点的。”邓离候哼了一声,颇孩子气地说道。 “得得得,算我的,要开演唱会的人最老大,满意了吧?”女生也哼了一声,看他还没打算腾开手,索性将饭盒给他打开。 一百七十一 痴鬼(肆) 邓离候露出来一丝忧愁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一个月,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个时候写新曲子?” “是啊,”短发女生回答得毫不犹豫,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袋瓜子,一边嗑瓜子一遍说道:“反正你现在正在瓶颈期,还不如休息下呢。” “真的吗?”邓离候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我卡在这里也不舒服啊!” “对啊,你说好不容易来河南一趟,”短发女生突然起了一些兴趣,挪了挪身子说道:“哎,我们去爬山吧?” 邓离候含着一口饭,有些模糊不清地问道:“爬山?” 女生突然兴奋起来“对啊,中岳嵩山,就在旁边,我们坐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少林寺,小和尚,哎,我们去玩吧!” “小和尚?”邓离候挑了挑眉扭头问道:“这才是你想看的?” “也不是,就是想了解一下那些人怎么训练的,那功夫也很帅的啊!”女生往前蹭了蹭说道:“去吧去吧,明天大晴天,我们去玩正好,而且现在大家不是开学就是上班了,去的人也少,是吧,你也可以把你的偶像包袱扔下去了,嗯?” “我有偶像包袱吗?”邓离候说完,往嘴里填了一口饭,双颊都鼓了起来,嚼了两口追问道:“我有偶像包袱吗,有吗,有吗?” “得了得了,我说不过你,你没有,现在这个样子,别说你没有偶像包袱,你连是个偶像的样子都没有!”女生说罢有些嫌弃地拿着自己的瓜子往门外走去。 邓离候咽下去嘴里的东西,这才仰头笑着说道:“帮我定明天的票吧!” 女生往后退了一步,咧开了嘴笑道:“好嘞!” 邓离候吃完了整份饭,这才来到了隔壁另一个房间里面,打开了电脑,说是去看小和尚,但是如果不是一日游的话,不还是要查点攻略?其实这种事情全都交给别人来做也可以的,但是他,不是很想去看看小和尚,更想爬山,还是查一查,缓和一下脑子好了。 随意看了半个多小时,算算时间差不多可以去睡个午觉了,起身的时候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到了原本放在电脑旁的吉他,黑色的吉他顺着桌边摔了下去,邓离候脸色大变,伸手就要去扶,但是想来已经晚了,哀嚎都快要发出声来了。 但是下一瞬,那把吉他却突然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一样,在空中停了一瞬,以一种绝对算不上是正常的角度停在原地,看上去就像是,在哪个位置有什么人,在挡着那把吉他,不让它落下来一样。 邓离候擦了擦眼睛,伸手在吉他倚着的地方挥了挥,但是五指在空气中穿过,没有摸到任何东西,他直起来身子,才见到桌子边缘有一个封边的硬胶裂开,突了出来,正好卡住了吉他倒下来的地方。 他松了一口气,暗暗地拍了拍自己胸口,轻声说了句:“还好还好。” 窗边的帘子突然晃了晃,他扭头看了一眼,眸子微闪,再扭头的时候,眼中却带着一丝迷茫,伸手拿起来吉他,在上面拨弄了两下,清越但是却没有章法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来,邓离候的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邓离候抱着吉他,来回调整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让人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似乎是回忆了什么,然后开始一个个调试琴弦。 不成调的声音只在房间里面响了没几分钟,就慢慢变成了流畅的曲子,邓离候眼中的兴奋慢慢变成了满足。 两首曲子的时间下来,邓离候的表现就像是已经玩腻了新玩具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将吉他放到了一边,手指顺着几根弦滑下来,由轻到重的声音甚是好听。 “这个东西不便宜吧?”邓离候撇了撇唇,过了一会儿后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玩意儿。” 说罢他站起来身子,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目光又盯上了不远处放着的一个钢琴,他巴眨了几下眼睛,坐到了前面的凳子上,随手在上面敲了两下,蹦出来温润沉厚的声音,让他的眸子又亮了几分。 顺着最边角处的琴键开始,一个个向着另一边划了过去,声音由轻到重,又低到高,由沉重到清亮,每点下来一个琴键,他就停下来回味一下。 所有的白键点了一遍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之前的吉他,眨了眨眼睛,颇有兴趣地说道:“这个好像蛮有意思的啊?是哪里来的东西,这么华丽的音色,不像是中原的东西啊?” 当然并没有人回答他,但是他也不在意,又将黑色的键按了一遍,这才试着去找连贯的调子,但是却并没有很快地就习得其法。 弹了几下之后,他像是放弃了一般,敛眉思量了一会儿,低着声音给自己说了一句:“得挑个简单的开始。” 音乐再次在房间里面传来,一下一下地,明显就出自不熟练的人之后,之前的短发女生今来院面的屋子停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离开,在她的印象里,邓离候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找灵感,打发时间也不是第一次了。 嵩山上,嬴季坐在山边的位置,裙角双腿都耷拉下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发现自己倒是很久没有像这样看过风景了。 吴栖迟从另一个地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到她坐在那里,连忙叫了一声:“哎,你小心一点啊,别做那么近啊!” 嬴季扭头笑了笑,慢慢地起身,回到了峻极峰的石碑前,扬眉问道:“怎么,你还有力气吗?” “力气有的是,就是我们从哪里下山啊?”吴栖迟吧咂了一下嘴叹了口气道:“我应该带点吃的过来的。” “那我给你变个魔术?”嬴季从看台踩着石头往下蹦了几格问道。 “什么魔术?”吴栖迟跟上来,以为她要玩什么小把戏。 “给你变出来点吃的啊。” “你在骗我是吧?”吴栖迟完全不上当,哼了一声说道:“我也能给你变出来吃的!” “嗯?”嬴季是真的惊讶了一下。 吴栖迟走到前面的位置,扭头笑得阴险:“凉拌人肉,要不要啊?” 一百七十二 痴鬼(伍) 说是年后假期刚刚结束,但是邓离候出现在少林寺的时候还是引起来了轰动,少室山一下午聚过来的人恐怕比整个寒假都要多,邓离候无奈刚刚看完了少林寺,就放弃了少室山,来到了峻极峰山脚下。 刚刚爬了半段阶梯,一直跟着他的短发女生就忍不住地说道:“不过这边的人确实是比那边要少得多啊。” “是啊,”邓离候拉了拉自己的帽檐,怏怏地说道:“毕竟大家都跟你一样想去看小和尚嘛。” 女生哼了一声,扭头岔开了话题,无奈地说道:“不过人少点也好,哎,山里面的空气还是清新一点的。”之前在那边差点被围堵的场景她还是心有余悸的。 走出去两步,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之前我看那里面有个老和尚好像拽着你跟你说话来着,他跟你说了什么,不是要给你算命吧?” “没什么啊,他送了我一个手链。”邓离候在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用红绳坠着一个银色铃铛的手链晃了晃道:“喏,就这个。” “就是这个?”女生拿过了晃了两,仔细看了看后还给邓离候随手说道:“这铃铛还怪好看的。” “嗯,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邓离候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说道:“你知道我有一种被粉丝送了一个特别不能理解的礼物的时候的感觉。” “哎,你都没有点想象力吗?”女生很是不满地往前跳了几步说道:“哎,你想想啊,深山里的神秘的寺庙,得道高深的老和尚,找到了一个筋骨新奇的人,送给他一个神秘的铃铛,说不定,这是什么武林秘籍藏宝地的钥匙呢?” 邓离候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脸震惊地说道:“你别不是看电视剧看多了吧?” “我还没说这说不定是那个,就是那个擦一擦就会有小精灵跑出来,跟你说,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女生到最后故意做出来凶狠的模样,压着声音说道。 邓离候明知她是故意想要逗自己开心,看着她的五官都聚在一起,也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其实还可能啊,是这个是什么人的信物,你拿着就会遇到贵人一类的……”女生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压低了说道:“哎,前面有人哎,你把帽子压低一点。” “哦?是吗?”邓离候勾头看了看,只见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红色长裙的身影停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是啊是啊!”女生低头有些焦急地说道:“哎,这种萍水相逢,我们不打招呼应该也可以的吧?但是什么都不说好像有点尴尬啊?但是她要是认出来你就更尴尬了……” 女生一路唠叨着,两个人距离那个人已经不剩多少个台阶,却见女生缓缓蹲了下来,手中捡着一个挂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果实的软枝正在都弄面前的一只纯白色的小猫。 “哇,这里面竟然还有猫啊?”短发女生瞬时就忘了烦恼,快走了两步上去,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野猫吗?” 嬴季将手中的一小块火腿扔了下去,看着小白猫低头去吃,这才说道:“不是,是家猫。” “家猫?”女生惊讶地问道:“这种地方,还会有家猫啊?” “在山腰有个三皇庙,那周围住了三五户人家,这是他们养的,还有很多只,在这山里面乱跑,见人就会跟着。”嬴季浅浅地解释道,别的她不敢说,但是山里面的情况她总是有信心的。 “就,放任他们在这个大的山里面乱跑?不会跑丢吗?”女生张大了嘴巴,蹲在嬴季的身边向着小白猫伸了伸手,后者果然乖巧地上来蹭了蹭,叫了一声。 “猫的认路水平可不是你能够比的,你会丢,人家可不会。”邓离候跟上来,站在女生的身后笑道。 女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接过来嬴季递给她那个简易的逗猫棒,在小白猫的头顶晃悠。 嬴季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心下已经了然,却是摇头叹了口气。 邓离候将她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有些不解地走过来问道:“你好像见到我,有点不开心?”这还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呢。 “不是啊,”嬴季眉眼微弯说道:“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嬴季强调了不少个特别,这才说道:“他昨天来过这座山,结果你今天就过来了,正好错过去,我替他遗憾啊。” “是这样吗?”邓离候在她身边蹲下来,轻叹了口气问道:“那还真的是很遗憾,我也很想看她一眼呢,不过没关系,以后也总是有机会的。” 遇到一个见到他能够认出来他但是一点也不激动的人并不容易,他心里倒是有一点怪怪的,但是这样相处起来也更加的舒服,别人认不出来你是个明星,或者不在意的明星身份,你还能专门去耍什么大牌不成,何况邓离候本来就是来找一个清净散散心的,在少林寺的时候惹出来小小的动乱他已经很抱歉了,难得碰到一个人不在意,他还是很开心的。 “这就不一定了,”嬴季轻声说道,在邓离候蹲下来之后耳尖微颤了一下,扭头看向邓离候说道:“你身上带了铃铛?” “嗯?”邓离候怔了一下,伸到口袋里将那个红绳银铃铛拿了出来,笑了笑说道:“哦,这个,刚刚上山前一个老和尚给我的。” 嬴季将铃铛拿过来,抿了抿唇说道:“一个老和尚?” “是啊,我在那坐着,就突然走过来,将这个硬塞给我了,我吓了一跳呢。”邓离候也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那个和尚?” “我认识这个铃铛。”嬴季随口说道。 “哎,这个铃铛不会真的有什么故事吧?”在逗猫的女生扭过头有些兴奋地说道:“那种武侠小说里面一类的?” “也没有那么玄幻,”嬴季有些好笑,听了片刻说道:“这个铃铛,原来是我的。” “啊?”邓离候和女生同时发出来声音。 一百七十三 痴鬼(陆) “嗯,是我,很久以前送给别人的。”嬴季扭头笑了笑,腰间拽下来一个铃铛,冲着两个人摇了摇,清脆的声音在三个人中间流连,迟迟不散。 “这种铃铛感觉哪里有都吧,你怎么知道这个就是你的?”短发女生有些不相信。 “铃铛之间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啊,”嬴季将铃铛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说道。 “你听的出来?”邓离候挑眉问道。 “不是我听得出来。”嬴季伸手拿过邓离候手中的铃铛,在手里将两个铃铛互相碰了一下,然后放在小白猫的眼前晃了晃。 小猫跳起来去抓,却被嬴季避开,两个银铃铛在空中相碰,轻灵的声音在山林中一层层传开。 “不是你听得出来?”邓离候更好奇了,眼中都流露出来惊讶的样子,不解地问道:“你说得清楚一点。” 嬴季一笑,扬了扬下巴道:“看。” 两个人收回来听到铃铛上的目光,相邻子里面看去,浓密的山林中并没有身动静,就在短发女生忍不住先要再次开口的时候,里面突然穿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邓离候和女生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又抬眼向着里面看去,指尖一个身上带着灰黑色花纹的小狸猫在树木之间跳跃着,来到了嬴季的身边,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离得近了两个人这才注意到在狸猫的颈上也绕着一个红绳铃铛,不是的发出来细小但清脆的声音。 “这个,这个是?”短发女生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叫知木,知道的知,草木的木。”嬴季将知木抱在怀里说道:“那个铃铛,就是它的。” “它能听见铃铛的声音然后过来找你?”邓离候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讶之色,这种事情,他就真的只是在电视剧中看过了。 “是啊,”嬴季站起来将手中的其中一个铃铛交给邓离候说道:“所以我才好奇,为什么这个铃铛会在你的手里。” 邓离候看着手中的铃铛挠了挠后脑勺说道:“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就是那个老和尚直接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你送给他的东西送给我。” 嬴季看着邓离候,眼睛突然眯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后者的手问道:“你这两天又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 “不舒服?”邓离候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与她身后的女生对视了一下,愣了愣说道:“没有啊,我,挺好的啊?” “是吗?”嬴季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于激动。连忙松开了手说道:“抱歉。” “没事。”邓离候揉了揉自己手腕,暗暗感叹了一下一个女生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你们是过来爬山的吧,我就不打扰了你了,我先走了,再见。”嬴季说罢点了点头就向着山下走去,与邓离候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感觉到心底传来一股苍凉之感,让她不由得顿了顿脚步,才继续向前走去。 邓离候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能理解地喃喃道:“不是聊得挺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呢?” “大概是她还有什么事情吧?”一边的女生引诱着那只小白猫随口说道:“我们也往上去吧,要不然天给之前下不来可就不好了。” “行吧。”邓离候最后看了自己手中的铃铛一眼,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还忍不住地问道:“所以这个铃铛不会真的有什么玄妙的地方吧?就是你说的那中,背后藏着一个武林惊天大秘密的感觉?” “你怎么现在又想的这么多了?”女生往上面跳了几个台阶,无奈地说道:“不过我也感觉得怪怪的。” “嗯?哪里怪怪的?”邓离候一时间还没绕过来弯。 “你看啊,那个女生说这个铃铛是她很久以前送给别人的,然后又被那个老和尚送给了你,再然后你拿着上山,可就正好遇到的这个女生,哎,我们不会是遇到了仙人跳了吧?”短发女生说完,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推理很满意。 “什么仙人跳,就你想的多。”邓离候将铃铛收到口袋里,无奈地说道:“她要是个骗子,干嘛不直接跟我们说,我们印堂发黑,脸色发白,最近肯定有血光之灾啊?” “那倒也是,那这么巧合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女生更加不解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邓离候撇了撇嘴,放弃了这个事情说道:“得了,我们还是上山吧先,看到那个拐弯了没有,谁先到了,今天晚上谁请客吃饭!” “行,我怕你啊?”女生刚刚说完,已经一转身向着上面跑了过去,显然是没打算遵守什么游戏规则。 “你犯规!”邓离候笑着叫嚷道,但是也没真的去在意什么,一边装模作样地跟上去一边却暗暗皱起了眉,这件事确实奇怪。 想起来刚刚那个女生问他的话,他就觉得一阵难受,他刚刚其实骗了她,要说身体难受其实并没有,但是他心里难受倒是有很久了,倒不是心脏疼,就是单纯的觉得心中总有着什么东西压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女生问的并不是表面上简简单单的事情,而是再问自己身边这个助理也不知道的事情:“你的身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虽然她没有这样子问出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邓离候就是能够这样确认,她就是想问这个问题,再想想那个女生比旁人都要锐利清亮一点的眼眸,他就觉得一阵的难受,好像骗了那个女生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另一边,嬴季沿着少室山的山路一路向下,走到了少林寺内,里面不少游客,倒是出乎了嬴季所料,在摆满了大家石碑西边的院子里,嬴季站在墙边的一个位置,看着一只小猫从墙上跃下来,眉眼微弯。 “哟,小丫头,你还真过来找我了啊?”旁边穿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几分爽朗。 嬴季在小猫的身边蹲下来,都弄了两下,闻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笑道:“还不是钟老知道我在山上,故意引我过来的?” 一百七十四 痴鬼(柒) 汉钟离也不是闲人的,这个时候来到少林寺,又将嬴季曾经交给他的铃铛送给邓离候,显然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嬴季道行还是太浅,一时间没有看出来罢了。 但是显然汉钟离对于嬴季的想法智力还是很有信心的,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你这么聪慧,会想不出来因为什么吗?” 嬴季低头看着在她的脚边来回跑动的小猫,忽地想起来经过邓离候的时候从心底传过来的那种苍凉厚重之感,仿佛她自己走过的千年历史,都砸到了她的心上。 她乌黑的眸子在透过睫毛的阳光下闪过亮光,最终轻声问道:“那是谁?” 汉钟离仰头笑了笑,挥了下手说道:“你丫头还没笨。” “那钟老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又何必千方百计地算计了我和那个邓离候呢?” “因为我想看看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缘啊。”汉钟离的语气颇像是想要扯红线的老人。 嬴季抿唇笑了笑也不再抓着不放,走到了汉钟离的身边问道:“那,是不是有故事可以听了?” “那可不是!”汉钟离扬了扬头,像是很骄傲一样随意找了一个方向走去,嬴季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小猫,伸手抱起来跟了上去。 汉钟离大步向前走着,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声音会传出去一样问道:“你可知道师涓?” “师涓?”嬴季脸上掠过一丝犹疑,轻声说道:“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称之为师,应该是个音乐大家吧?” 汉钟离看了嬴季一眼,眼中突然流露出来一丝怀念的意味,轻声说道:“是啊,师延之后,乐师以‘师’称之,这些事情,有谁还记得呢?” 嬴季不知道这个一向乐呵呵的人怎么突然这么感念旧事了,但还是淡淡地说道:“可当代人自有他们的一代生活,有些往事何必念在心头呢,如果问有谁还记得的话,研究先秦春秋的学者总是知道这些的。” “你是从那个时候活过来的,也觉得那个时代被忘记无关紧要吗?”不知不觉的,汉钟离的语气就带了几分严肃的质问。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任由着时代汹涌变化什么也做不到,钟老得道成仙,难道觉得时代的狂潮是可以阻拦改变的吗?”嬴季皱了皱眉说道。 汉钟离看了她一会儿,仰头笑了笑说道:“你啊,在地府待了这么久都能够守住本心不变,我还能说什么呢?” 嬴季更加摸不到头脑了,不解地道:“钟老过来不是跟我讨论时代问题的吧?” 汉钟离收起来脸上的笑容,长出了一口气,回忆在历史中蔓延,穿过硝烟,穿过盛世,落到了那个,他始终觉得是最好的,那个时代。 密林闻风,山溪听水,山林河岸边总是最有意境的地方,有知更鸟从山谷跃上树枝,不时地歪一歪头,滴溜溜的小眼睛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个灰色长衫的男人坐在溪边,面前一把凤尾瑶琴正传出来清越灵动的声音,一声声流过山河树木,叫醒了林间万物。 山中带着树木清香的清风掠过他额边的散发,微敛的睫毛,在他如竹节般清瘦修长的双手还有琴弦上柔柔停下,绕着他的指尖转上一圈,带着琴声进了林子中。 琴声停下来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破旧敞怀短衫,腰间别着一个葫芦的男人倚在一棵树下,双手举在头顶拍了几下,掌声突兀,树上的鸟却是没有动作,像是一点都不怕这个人一样。 师涓停下来手中按着琴弦的动作,扭头看了一眼黑衫男人,有些惊讶地问道:“想不到这山隐林密,除了我竟然还有其他人?” 男人将手拿了下来,扬起来笑脸说道:“我听闻这山中春有‘离鸿’,‘去雁’;夏有‘明晨’,‘焦泉’,今日偶然前来,也想不到竟真的能够得闻,实在三生有幸。” “师涓不才,偶得夸赞,亦是有幸如此。”师涓笑了笑,眉目间却是淡然无味,他见多了不懂音乐却强行趋附的人,也做习惯了清高风雅的样子。 黑衫男人也不在意后者语气中的疏离,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先生如此难得的音乐之才,为何要将自己隐没在这山林之中呢?”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师涓来回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色,含着轻笑说道:“这里天地为庐,鸟兽作伴,清风明月星河落日都是摆饰,这里相对于外面的世界,有哪里是不如的吗?” 黑衫男人眼中流露出敬佩和欣赏,却分明想要得到一个实际的答案:“锦衣不如,玉食不如,富贵亦不如,空有天地容先生作曲,却不得传世,难道不是一种遗憾吗?” 师涓看着黑衫男人衣不蔽体的样子,反问道:“可你从外面的世界而来,可有锦衣玉食,富贵华曲?” 黑衫男人仰天大笑,颇带几分恣意地说道:“我不过一介布衣,行走山林江湖,锦衣玉食,富贵华曲予我有何用处?” 师涓微微一笑:“那我手写音曲,奏琴一尾,锦衣玉食予我又有何用处呢?” 黑衫男人总算满意了一样,走过来行了一礼道:“先生大雅脱尘,在下佩服。” 师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带了些讽刺,扬手道:“阁下不拘小节,在下同样佩服。” “先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在下若是好奇每一个听我琴声的是什么人,恐怕早就离开人世了。” “可这个世界能够听懂先生琴声所言的人并不多,先生一个也不愿意了解吗?”黑衫男人走过来,手指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夹了两个酒杯,放到了师涓面前的地上。 师涓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眉毛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扬,问道:“难道阁下觉得,自己能够听懂在下的琴曲?” “先生不问问怎么知道?”男人将自己腰间的葫芦取下来,在两个杯子中倒了些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师涓说道。 师涓看了男人手中算不得精致的酒杯一眼,轻轻笑了笑将杯子拿过来,一饮而尽,辣意只穿喉肠,他一只手按在琴弦上,另一种手顺势划过,狰厉之音猛地敲碎了山间的静谧,浩荡山河之间。 一百七十五 痴鬼(捌) 明明是风雷之音,却带着一种凝塞之感,一曲毕,一直坐在旁边的男人微微一笑道:“明明春日正好,先生偏要弹一曲瑟冬之音,隐匿山林,实非先生所愿是吗?” 师涓终究没说自己为什么会隐匿山林,但是那个黑衣男人却好似什么都知道,只觉得他不是一般人,盯着他的眼睛许久,他才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看来先生总算是有些兴趣认识我一下咯?”黑衫男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眉毛上挑问道。 “先前是在下有眼无珠,希望阁下没有介怀。”师涓微微敛眉说道,他本是在卫君身边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清高风骨。 若是不知道这个人对音乐竟有如此造诣,他定然也不会在意他到底是什么名氏的,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他可以是自己的知音,他当然也不会在意这个人衣衫褴褛,不修边幅。 “哈哈哈哈,”男人将手中的酒杯中的酒倒进嘴里,抹嘴笑了笑说道:“我亦想要与先生结识,只是在下无名无姓,无称无谓,恐怕无法告知啊。” “阁下先前说自己行走江湖,怎么会无名无姓?”师涓显然一点也不相信。 “先生何必不信呢,只是先生既然在这山林之中,那我必然会常来便是了,”男人将最后几口酒在两个人的酒杯中各自倒了一些,拿起来示意之后,抬头饮尽,只拿着自己的那个酒杯,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先生之曲,思之甚雅,不可沉迷,今日能够闻得两曲已经是足够回味,我明日再来叨扰。” 师涓拿起来身前的酒杯同样一饮而尽,琴在腿间,没能起身,却还是向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目送着后者离开。 等到男人彻底消失在山林之中,他才低头看着自己的琴,手指抚上一根根琴弦,眉目中思绪万千,仅凭一首曲子,就能够猜到自己所谱的寒冬之曲,就能够体会到自己隐匿的真正原因,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够是知音,还有谁能够称得上呢? 他的手指在一根琴弦上无意识的微勾,轻小尖细的声音传来穿不过他的手掌心就在空气中消散,轻轻盈盈地带着不知道怎样的思绪。 这也许是个很好的时代,诸子百家,争鸣齐放,可每个时代,都逃不过小人与君子的祸端,君子总是行事正直,不加心机,不做虚伪,可小人总是口尖舌利,行事弯绕,暗中放箭,君子能够流芳百世,却也总是被小人所害。 师涓想自己应该算是君子,他行在君王之侧,谱曲弹琴,声乐悠扬,入了君王的心,就是高贵有才,若是入不得君王的眼,也不过宫中一行,后来他想,他不行任何事情,算不得治世君子,只是一个乐师罢了。 卫灵公大概也算是一个君子,他喜爱极了音乐,也有自己的鉴赏水平,他从不吝啬于夸赞奖赏,也从不随便的猜忌别人。 但是他终究是一个君王,君王身边就是天下筹谋的缩影,筹谋之间,总是有小人在的。君子向来只和君子相交,但是君王却不得不和所有人相处。 所以卫灵公大概只有君子之心,却得不到君子的行事,师涓从不认为自己弹奏的是靡靡之音,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人心比颓靡更加可怕。 卫灵公喜欢他的琴声,这对任何乐师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师涓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可炫耀的,但是每当谱出来好听的音乐的时候,他总是会进宫给卫灵公弹奏 后者遇到自己喜欢的,在宫里呆上一天也是有可能的,也许是奖励太过丰厚,也许是师涓太过清高,也许是小人太多在意这些。 在他再一次领到了卫灵公赏赐的东西之后,遽伯玉立刻进言,道“师涓之曲,过于颓靡,不歌颂君上您的功劳,反而尽唱一些平民百姓的低俗之音,王上不可过于吹捧啊。” 卫灵君看着手边的一尾琴,笑了笑说道:“你这话过于一概而论了,不懂音乐之人,就不要对乐师如此苛刻,按照自己想法而言。” 遽伯玉哪里肯依,立刻说道:“可师涓的曲子,令人闻之意欲玩乐,不歌功德,实在是有悖大雅诗颂,卫国若是以他的音乐为高雅,岂不让人笑话?” 卫灵公的脸色黑了下来,有些不满地说道:“师涓所曲,新颖活泼,变化有序,孤王闻之则快意油然而生,众卿闻之则神采奕奕,此等音乐,有何不好?” 遽伯玉咬牙退下,不再说话。 师涓想自己是不是赢了,或许是自己的音乐赢了,他除了弹琴作曲,似乎已经什么都不会了,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不是自己赢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 他看着面前来势汹汹的遽伯玉,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敢问大人,所来何事?” 遽伯玉冷哼一声,看着并不华丽,倒是摆满了各种乐器的院子,冷哼了一声道:“你可知罪?” 师涓停了许久,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敢问大人,在下何罪之有?” 遽伯玉显然完全没打算听到其他的答案,冷声说道:“你乱造新乐,靡靡之音,迷惑王上,扰乱国事,岂是无罪?” 师涓愣了愣,抿唇没有说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难道还能跟一个恨他许久,有完全不了解音乐的人争论音乐吗? 但是遽伯玉权当他是无话可说,挥了挥手道:“给我搜,一应乐器乐谱全部毁掉!” 师涓还没上前一步,腿上就受了重重的一击不得已跪在了地上,睁眼看着院内燃起来的大火,还有在火中化为灰烬飞舞的乐谱,碎裂一地的瑶琴,眼眶通红,最终依旧什么都没说出来,慢慢地瘫到了地上。 那是他半生的心血,那是他最爱的东西,那是他想要留给后世的音乐,都在那一下午,全部消失。 山林之中,头顶的鸟叫了几声,师涓回过神来,手上却觉得一阵疼痛,思及至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指甲刻入手掌心。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黑衫男人问他,这里空有天地容他,却无法将所做之曲传世,不觉得遗憾吗? 如果他们再相熟一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遗憾,遗憾到他想将那种痛苦刻入骨髓。 一百七十六 痴鬼(玖) 后来那个黑衫男人每日都会过来,非要花了七天的时间听完了四时之曲,最后一天听完了《流阴》《沉云》的冬曲,他衣衫大开地倚躺在一块石头上,手中还是那个破旧的酒葫芦,只是自琴声响起,他再没有喝过一口。 《沉云》最后的勾弦声在林子里渐渐地散了,男人才缓缓坐了起来,长叹了一声说道:“先生之才,这小小的山林,实在是辱没啊。” 这话师涓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黑衫男人总会说这样类似的话,他曾问过一次,男人却叹了口气说:“除了辱没,我已经没有词汇能形容先生的大才了。” 所以师涓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笑笑,夸赞听得太多,却没听过这么耿直特别的,看着旁边饮酒的男人,他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虽然你说自己无名无姓,但总该有一个身份吧?你从何而来?” 黑衫男人停下来动作,看着师涓爽快大笑了两声道:“先生想知道?” “你若是不愿意说自然也无妨。” “这倒没什么不愿意说的,就是怕说出来会吓着先生。”黑衫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带上了几分不同于平常豁达,而是有些沉重的笑容。 “吓着我?”师涓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他本来只是随口问问,但是现在这个人似乎是有想要说出来的意思的,但是先说出来这种不知虚实的话,他倒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对啊,”黑衫男人眼睛都眯了起来,扬起来葫芦给师涓到了一杯酒问道:“先生可相信,这世上有转世轮回,或者是妖鬼的存在?” 师涓笑了笑道:“妖鬼之事,我若是见到了,便信了,见不到,信与不信,又有何妨呢?” 黑衫男人闻言大笑出声,朗声说道:“向来只知以信与不信论其有无,先生倒是看得开啊。” “你还没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师涓将话题扯回来说道。 “先生可知道,大荣?” 师涓的目光闪了闪,轻声说道:“先祖华夏第一乐神师延的知音之客,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我若是说,我便是大荣,会不会吓到先生?” 师涓自然是愣了许久,来回看了男人几眼后才有些呆呆地问道:“大荣乃是朝中大臣,衣着举止,皆遵从礼制,可你身形放荡,举止猖狂,怎么会是他?” “是啊,当年我也是一朝老臣,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呢,但是当一个人空活百年,慢慢地不再去在意世人的眼光,也不在意所谓的礼仪,人啊,放浪形骸,行纵山水,慢慢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啊。” “先生不先问问我是怎么活到这个时候的,反而问我是不是真的大荣?” “你若是真的,自然就是活到了现在了,若是假的,那便没活那么久。这其中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我自然是真的,但是我活了那么久,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先生,真的不害怕?” “你若是大荣先生,能够听得懂我的琴声也就没什么奇怪的,先祖之后,他的知音还能够欣赏我,我师涓是何其有幸啊!” 黑衫男人停了好久,才勾起来笑容说道:“好啊,好啊,我还以为师延之后,我再听不到如此绝世的琴声,没想到如今先生能够完我心愿,真是,三生有幸啊!” 师涓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流水,突然想起来自己最被卫灵公赏识的时候,他一向被称为耳力非凡记忆超群,但是没有亲眼目睹又怎么会有人相信? 他随卫灵公去往晋国的时候,还从未在意过这世上真有小人君子之分,他只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乐师罢了。 行至濮水之上的时候,队伍休息,卫灵公坐在河边,夜风吹过来的时候似乎带了些许琴声,卫灵公愣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连忙命身边的人噤声,弯腰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细细听着。 周围都安静下来之后,那琴声越来越大,卫灵公小心地向着一边的人招了招说过来,轻声说道:“快,召师涓过来!” 师涓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让他过来,但是只是走到了濮水边,听到了悠扬传过来的音乐,就明白了原由。 坐在草地上将自己的琴放到了腿上,一边听着那音乐一边暗暗记录,奇怪的是,他们谁都没有去问,琴声是送哪里传来的。 或许是一开始就知道,或许是从哪里来的根本不重要,是人是鬼是神明,都无所谓,只要不关乎人的生命,此等音乐,记下来就是了。 卫灵公终究是贵人,早早地还是歇了去,但是师涓却在听到音乐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时间,第二天一早,卫灵公被熟悉的音乐声叫醒,掀开帘子后看到的就是河边那个灰色长衫的男子背影。 他往那里一站,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朗声笑道:“妙哉,果真跟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师涓之名,果不虚传啊。” 师涓停下来动作,拿起来琴站着行了一礼轻声,唇张了张,最终没说什么。 卫灵公知他性子,也知道恐怕一夜下来,他也累了,也不表示什么,笑着说道:“今日我们就可以见到晋国国君,到时你将此曲,也演奏给他吧!” 大荣看不透师涓在想什么,正如他曾经看不透师延内心的想法,伸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问道:“你在想什么?” 师涓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轻笑道:“我在想,我与先祖唯一的一次有缘相交之事。” “哦?什么时候?”大荣很是感兴趣地问道。 师涓低头轻轻拨弄着琴弦,弹出来一串简短的调子问道:“你可听过此曲?” 大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这才愣愣地说道:“这是,师延曾在商纣王身边时候,弹奏过的曲子!” “是啊,”师涓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那把琴,轻声说道:“只是因为给一个昏君弹奏了这样的一首好曲,就被后世传为靡靡之音,先祖何其无辜啊。” “靡靡之音?”大荣念出来这几个字,缓缓道:“是啊,是靡靡之音,是那个贪图享乐的君王最喜欢的靡靡之音……” 一百七十七 痴鬼(拾) 晋国宫城大殿内,师涓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在琴弦上纷飞舞动,琴声低婉悠扬,又渐渐变得欢乐畅快,一章还未奏完,师涓却见自己的手突然被另一个带着茧的手掌握住,琴声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去,身边时晋国的乐师师旷正按着他不让他再继续弹奏,他扭头不解地看着师旷,后者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冲着国君等人行了一礼道:“并非师旷有意打扰各位雅兴,只是此乐不可在此地演奏。” “这是为何?”晋国国君与卫灵公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 “此乐乃是当年师延乐师给亡国昏君商纣王所奏,用于享乐的音乐,民闻之则衰,国闻之则削,实在不宜再次演奏啊。” 师旷沉声说出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安静下来,卫灵公颇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可这是孤王在来的路上听到的曲子,特地命师涓先生写录下来的啊?怎么会是师延的音乐呢?” 师旷并没有直接反驳,淡淡地问道:“敢问,此曲可是在濮水一岸听到的?” “是又如何?” 师旷微微叹了口气道:“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师延先生正是在涉濮水时身亡的。” 此话一出,殿内的人自然无话可说,心中所念皆是师延亡魂是否还在濮水徘徊? 但是师涓却抬头看着师旷,淡淡地说道:“商纣之罪,罪在其不纳良言,不恤人民,昏庸无道,荒淫无度,残暴且不得民心之罪,为何要让乐曲来承担?” 师旷低头看了他一眼,眉目微微敛下来,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受到了反驳而有什么反应,反而像是被师涓的话说服了一样,又向着他双手放在身前行了一礼道:“阁下所言,甚是有礼,在下,受教了。” 毕竟还是当着两国国君的面,师涓还是客气了一下说道:“言重了。” 后来宴席散去,师涓又遇到了师旷,后者坐在一个亭子里面调试琴弦,一双淡漠地灰色眉眼,像是没有看任何东西一样,他突然想起来在殿上争辩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一样,但是既然什么都不在意,他又为何要阻拦自己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那日说的那些道理,这个人本就是懂得的。 他没能忍住走到了师旷的身边问道:“之前在宴席上,冲撞了先生,先生,不介意吗?” 师旷的目光总算凝聚起来,放到了他的身上,轻轻勾唇笑了笑说道:“我本就是要让你冲撞我的。” “本就是要我冲撞你的?”师涓皱了皱眉,不解地说道:“我不懂。” “你不知道那曲子是商纣王时候的取乐之曲,这是没有关系的,但是你是在给一个君王弹奏,君王的身边,总是不会缺少有心之人的。” 师涓眨了眨眼睛,还是摇了摇头,他一向只知道修行乐理,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师旷也不着急,继续缓缓地解释道:“如果有人告诉国君,你所弹奏的是一首削弱国力,祸乱国君的音乐,你觉得国君会怎么想?” “可我……”师涓也不是傻的,国君一定会觉得他在讽刺晋国,在诅咒晋国,他忙不迭地想要解释,自己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国君不知道啊。” 师涓这才反应过来,抬头有些惊愕地说道:“所以您才引诱我说出那番话,表现上在跟您争辩,但是实际上却是在告诉国君,我不知道这个曲子的来源,也没有迷惑晋国的意思?” 师旷苦笑了一声说道:“是啊,只要是在有斗争的地方,有些话,总是不能够明着说出来的。” 师涓停了好半晌,才对着面前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只是唇角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他向来都不是一个很会用语言来表达情感的人。 师涓停了好半晌,才对着面前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只是唇角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他向来都不是一个很会用语言来表达情感的人。 山林之中,大荣听完师涓的叙述,大笑了几声说道:“果然,师延之后,天下师辈,还未有过奸佞小人,如此,甚好啊。” 师涓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扭头问道:“大荣先生,还能继续活着吗?” “谁知道呢?”大荣摆了摆手,也不在意师涓这么快就相信了他的事情,毕竟这个人的思想行为一向和他人有些不同。 师涓低头把玩着琴弦,轻声说道:“可惜,我可能无法看到大荣先生能够找到的下一个乐师了。” 大荣闻言愣了一下,盯着师涓永远是淡然的眉目,第一次没说出话来,历史车轮从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止,有缘之人能够相遇已经是不容易,如果还能够奢求更多,奢求生生世世,对他人岂不是太过不公平? —— 嬴季将手中的一小块火腿放到了怀中小猫的嘴边,听着汉钟离长叹的声音,轻笑着说道:“那我想,那个大荣,应该就是钟老你了吧?” 汉钟离看着面前有些寂静下来的山林寺院,缓缓说道:“人生聚离皆是缘,故人一别,数千年。” “那也就是说,师涓先生,跟在邓离候的身边?”嬴季说出来自己猜到的事实,有些惊讶地说道:“想不到钟老得道成仙尚会为时代烦扰,师涓先生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新的东西呢。” 汉钟离哼了一声,脸上的肉抖了一下,闷声说道:“你这小丫头嘴牙越发的尖利了!” 嬴季笑了笑不予置否,歪头问道:“那钟老打算让我怎么做?” 汉钟离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个时候地府尚不完备,也就没人在意过他,如今既然发现了,自然是要将他带走的。” 嬴季点了点头,这倒是实话。 “我只是想让你,让他在这世上再多留几日,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愿可以帮他完成。” 嬴季叹了口气道:“钟老只要不引邓离候到我身边,我自然发现不了,师涓先生也就能多留几日了不是吗?” “小孩子气!”汉钟离说罢,挪到了树后,下一刻就已经消失。 一百七十八 痴鬼(拾壹) 还真是个固执又可爱的老人啊,明明只要他不提,他想让自己的好友继续活下去的私心就可以完成,偏偏又不想打破了规矩,但是帮他做这件事,最后被罚的还不是自己吗?嬴季摇了摇头看着头顶高峻的山峰, 手指从腰间摸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医院的地址,她盯着看了许久,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想了半天才突然睁大了眼睛,按照那种偶像的说法,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找邓离候帮吴栖迟要一个签名的? 那现在过去找会不会有些刻意了呢,不对,最刻意的地方是已经明明下了山,现在在跟他们装作偶遇就有点假了吧?嬴季一时间有些失神。 邓离候总算爬到山顶,整个人坐到了地上,背后贴着冰凉的石壁,也不知道那透凉的温度什么时候能传到身上,一边晃动着双腿一边叹了口气:“总算能够休息了啊。” 一直在他身边的短发女生哼了一声说道:“你啊,就应该多锻炼锻炼了。” “我哪有不锻炼啊?”邓离候不满地说道:“我这和锻不锻炼没有关系,最有关系的是年龄,年龄好吗?” “得了,就你有理,”女生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面包递给他说道:“你没看过之前的新闻吗?就是那个好几十岁的大爷,坚持锻炼,一身肌肉的那种,人家怎么没说年龄问题呢?” “那你让他过来开个演唱会试试?”邓离候擦了擦汗,一脸不服的样子仿佛是一个小孩子。 短发女生拿着手机忙不迭地拍照,发微博:你们再来偶遇一个看看吖! 配图是山顶上没有尽头的广阔风景,淡淡地山雾缭绕,茂林长风,青山远田,好不壮阔。 发出去之后没去管下面如潮一般涌过来的评论,将手机收了起来,站在栏杆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突然说道:“我们应该把吉他背上来的。” “嗯?”邓离候一脸不解。 “你看啊,这种风景,你坐在山头之上,手中抱着一把吉他,对着天地弹唱,那意境,那场面,一定帅呆了。” 邓离候无奈地笑了笑,装作呆呆地样子问道:“你背还是我背?” 女生愣了一下,干笑着扭头看风景,在邓离候的身边坐下,皱起来眉头有些纠结地说道:“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什么?”邓离候全当她是在扯离话题但是也不挑破,顺着她的话接口道。 “什么什么?”女生跑着神,低下头有些为难地想道:“到底,是什么呢?” 邓离候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权当是这个心思跳跃的女生自己瞎想,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拍几张照片,旁边的女生突然扭头叫了一声:“啊,我知道了!” 邓离候被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扔了出去,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之后无奈地问道:“什……什么?” “就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生啊!” “怎么了?”邓离候这才突然想起来那个铃铛,拿出来看了看,终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所以那个女生连姓名也没有问过。 “她是不是有说啊,她有一个朋友,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我们当时应该送她点什么,让她带给她朋友的。” “你以前可是有说过,不要太这样的吧?”邓离候有些不解,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模棱两可地说出来女生能懂的意思。 “那不一样啊,不过这次倒是真的忘了,因为你那个铃铛的原因,”女生晃了晃脑袋道:“我还是好奇那个铃铛跟那个女生,那个老和尚还有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是吗?”邓离候将铃铛拿出来,在空中晃了晃收回到手中笑道:“好奇心害死猫。” 女生哼了一声,托着下巴看向远处的风景,没再说话,要不是天太冷,地点也不允许,两个人恨不得在山顶睡上一觉再下去,好不容易才看得到的风景,怎么舍得这么轻易地放弃呢? 市中心一家医院中,吴栖迟躺在床上,身边就是拉开了窗帘的窗户,但是外面的风景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相比他昨天在山上看过的风景,差了不知道多少。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的手机放着邓离候的一首歌,腿上隐隐传过来疼痛,他浅浅地皱起来眉,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剧痛。 “我不知道未来是在哪里,但是因为世界有你,每一天我都活得不遗余力……” 手机放出来音乐的歌词,他倒着都能够背下来,他抬起来没有在输液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眼睛上,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但是腿上的感觉却越发地明晰起来,疼痛,无尽的疼痛,仿佛有人在用烙铁夹住了他的骨头,在试图将他的腿骨折断。 同样的,耳力也更加清楚了一些,整个房间除了他的心跳声就只剩下邓离候爽朗阳光的声音和进入尾声的音乐——“因为有你,或许还有我自己,我将永不放弃……” 歌曲自动换到了另一首较为舒缓的音乐,前奏刚刚开始,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门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浅的声音:“刚刚那个,是那个人的歌曲吗?” 他愣了一下,扭头看去,带着惊喜微微坐起来身子说道:“是啊,你怎么过来了?” 嬴季笑了笑,将手中的水果放到了桌子上说道:“因为没什么事情,就过来了啊。” 嬴季笑得轻松,伸手给床上的人倒了一杯水道:“你现在有被允许出门吗?” 吴栖迟苦笑道:“怎么可能,还出门,没捆着我都算是害怕犯法。” “你就应该好好休息的,”嬴季拉了拉被子,笑着说道:“我来是想给你一个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嬴季将腰间挂着的铃铛扯下来,递到了吴栖迟的眼前,有意带上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说道:“这是一个幸运物,能保平安,还能给你带来惊喜哦。” 吴栖迟看了看嬴季,又看了看那个铃铛和上面大概一指宽的红色宽系绳,抬头呆呆地说道:“这个,好像是系在猫脖子上的那种啊……” 一百七十九 痴鬼(拾贰) 吴栖迟也不知道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待在猫的脖子上的铃铛,但是晃了晃那个银铃铛,他总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的好听,一下子就进了人的心里,让人不由得就放松起来。 “哎,过几天的那个演唱会,你会去吗?”吴栖手中把玩着那个铃铛,勾头有些期盼地问道。 “嗯?怎么了?”嬴季想了想道:“说不定会去吧。”毕竟还要去找师涓呢,这个理由自然不能告诉吴栖迟。 “你不要用说不定啊,你买的票吗?”吴栖迟不无担心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有些纠结地问道:“买票可是要在网上的,我很怀疑你到底会不会上网。” 嬴季怔了怔,犹豫了一下,很诚实地说道:“不会。” “那你倒是怎么去啊?”吴栖迟哭笑不得:“你到底是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啊?” “没有在网上买票的话,就不能去吗?” “当然啊,没有票你怎么能去呢?”吴栖迟都惊呆了,这真的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吧? “那对不会使用网络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嬴季一脸不解,但是又理所当然地问出来了平常人绝对不会问的一个问题。 吴栖迟呆了好久,才幽幽地说道:“这个世界,但凡是追星的人,应该没有不会用网络的吧?不对不对,就算不追星的,也很少有了吧?” “有啊……”嬴季说罢,声音就低了下来,她见过很多与这个社会脱节,不明白网络是什么的人,但是这些却都不该跟别人说出来。 “除了你,除了你……”吴栖迟笑着指出来,末了又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还想这就算不能去,看看直播也是好的呢。” 话刚说完,又自己给自己添了一句:“哦,你估计也不知道直播是什么。” “……” “不过网上应该还是会有的,希望那一天没有手术,让我可以看看直播……” 嬴季回到地府的时候觉得有些头疼,心底总觉得压着一块石头,扔不掉,也没办法无视,在没有想到解决方法之前,只能就那么放任它压在那里。 在路上悠悠逛逛地,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啊——直接带师涓离开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接近邓离候的话,也绝对找不到师涓的,就算找到了那个人也不一定会听自己的,更何况邓离候那样的关注度。 除了师涓,还有吴栖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男生总是一脸赤诚的模样,还有像是映着星空的眼眸,她就没办法直接无视他,明明都已经生活在死亡的边缘了,却完全看不到他苟延残喘的样子。 快走到奈何桥准备问问孟婆有没有什么办法的时候,一个小鬼跑了过来道:“嬴季姑娘判官大人请您过去。” 嬴季莫名的觉得身上一寒,叹了口气跟着小鬼走到了崔珏的门口,推门进去,崔珏正坐在桌子前看书,似乎难得见他没有在忙公务的时候。 “崔判官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走过去在一边跪坐了下来问道。 “没有事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崔珏翻了一页,目光都没有从书上移开,淡淡地说道。 嬴季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问道:“那崔判官找我过来,是为了?” “我听说钟离权去找你了?”崔珏扭头只看了她一眼,就继续看着书问道。 就知道不可能瞒过去的,嬴季只好承认:“是的……” 果不其然,崔珏的下一句就是:“他找你做什么?” 嬴季想起来师涓的事情,脸色微苦道:“不说,行吗?” 崔珏冷哼了一声,总算将目光挪了出来,有些冰冷的目光放在赢季的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看来不是什么地府允许的事情。” 嬴季长叹了一声,换了个坐姿趴到了桌子上,闷闷地说道:“崔判官明知道的,干嘛还非要问,这让我怎么做嘛?” 崔珏看着嬴季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的模样,皱了皱眉,手中的书在她的颈部敲了一下,冷声道:“坐直了。” 嬴季这才觉得有些太多放松了,有些疲惫地坐了起来,委屈地说道:“是,崔判官想让我做什么?” “我让你告诉我钟离权找你是为了做什么。” 嬴季抿唇看着崔珏,缓缓摇了摇头,才摇到一般,对上后者渐渐眯起来,带着刀锋一样的眸子,动作停了下来,有些生无可恋地将师涓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崔珏闻言,眸子向下停在书上,却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什么,停了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办吧。” “嗯?”嬴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崔判官,不拦我?” “这既然是上界要求做的事情,我有什么好阻拦的,又,有什么资格阻拦呢?”说到最后,崔珏的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薄凉。 嬴季愣了一下,低下头缓缓说道:“上面的事情啊,就像,因为是朱温,所以七爷就必须遭受到超过罪行的惩罚一样是吗?” 其实嬴季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上的神仙是个怎么样的存在,除了八仙,她未曾接触过别人,只是明明是无限美好仁慈的上仙,若将天下三界放入同一社会,那天上的神仙,跟人间的统治者有什么不一样呢? 崔珏听到这句话,神色也是微冷,他怎么会不知道因为白无常这件事情,这个女子对仙界一直心存怨怼,但是他也没办法去说什么,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当初他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救白无常,却未必能够解释仙界为什么不放过白无常,就算是严厉如他,也觉得这轮回的惩处未免太过严苛。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嬴季摇了摇头甩开这种让人心凉的情绪,站起身来说道。 崔珏眼眸颤了颤,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他本想嘱咐一下做事不要过了头,但是仔细想想,这个女子有何曾酿成大错呢? 嬴季离开之后,崔珏才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但是却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总觉得还是工作更安心一些,也怪不得之前钟馗会说他就像是“劳碌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之前黑无常禀报上来的异常,也不得不查啊…… 一百八十 痴鬼(拾叁) 师涓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只是等到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他想应该是自己贴身的那把琴救了他,准确的说,应该是收了他的魂魄,谁会知道,再睁开眼,就是千百年了呢? 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完全陌生的风景,眼睛微微眯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酸涩,窗帘随风动了动,屋内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他扭过头去,是一个穿着浅色交领裙还有红色绣鹤大氅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她,他就觉得自己心理颤了一下,像是接触到了不该认识的人一样。 不对,这个女子看上去明明是有影子,有身体的,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他竟然一点直觉都没有?这未免有些让人觉得恐怖。 嬴季看了一眼师涓,依旧是束发长衫,眉目清浅,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从历史中走出来的人物,她走过去双手在身前重叠,弯腰道:“师涓先生。” 师涓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嬴季,轻声问道:“你,看得到我?认识我?” “是。”嬴季起身,组织着语言道:“嗯,是一位故人,托我过来找你的。” “故人?”师涓不解,想来这个世界已经变化如此之多,他怎么还会有故人存在呢? “是啊,故人。”嬴季习惯性地扬起来笑容,轻声问道:“先生应该知道,自己是不能够一直留在这个地方的吧?” “嗯,知道,”师涓将自己的手掌贴到了墙壁上,声音低沉地问道:“这本就不该是我应该存在的世界。” 嬴季略微沉默了一下,这种事情,就算是看破了再多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够接受吧,没有任何人有错,这个世界就在不停地变化,但是明明是已经死亡了,却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一样,但是,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自己的友人,自己所寄托的东西,一切都消失了。 只留下了自己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鬼,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体,后来再想一想,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他只是还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 他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杀死自己,偶尔会流露出来可以使用的力量,都让他觉得惊慌无措。 但是却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甘心,明明一个人是孤独的,明明是没有任何依靠的,但是一想到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心里多少还会有舍不得,他扭头看了嬴季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的作品吗?” “哎?”嬴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师涓过快的思维。 “我的作品,这个世界,还有人认识我吗?” “先生的四时之曲,乃是千古佳作,遗世绝唱,先生之名,七国皆有耳闻,晚辈如何不知?”嬴季弯了弯腰,忽地有些犹疑地说道:“如果,我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人的话。” “晚辈?”师涓看了嬴季一会儿,微微歪头问道:“你是?” “先生自然不会知道我的,我是什么人,告诉先生也没有意义了,我只是,身负故人嘱托罢了。”嬴季看着师涓的眼睛,莫名有些不敢触碰,沉声问道:“不知道先生留在这世上,是否还有什么心愿?” “愿望?”师涓愣了愣,突然问道:“能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个故人,是谁吗?” “那位人让我告诉先生,等到先生了却心愿,随我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见到他的。” “是吗?”师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先生没有需要完成的愿望吗?”嬴季有些好奇。 “我能够做什么呢?”师涓倚在窗边轻声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所依靠的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啊。”嬴季想着吴栖迟在给他介绍这个人的时候的样子,轻声说道:“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歌手,还有演员吧。” “演员?” 嬴季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只好说道“先生觉得他人怎么样?” “大概还不错吧,”师涓缓缓说道:“姑娘,能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如果是先生的要求的话,我自然不会推脱。”嬴季点了点头,有些好奇这个人人想要做什么,在,应该算是如此重要的时候。 师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是有着一层茧,眼睛不自觉地就是去了聚焦,缓缓说道:“我想,再谈一次琴。” 嬴季微怔了一下,末了轻轻笑了笑,缓缓说道:“是吗,这也还真是先生会提出来的愿望呢。” “那不知道,姑娘是否能够做得到呢?” “既是先生的愿望,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嬴季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在房间内消失。 师涓看着不远处那个黑白琴键,他已经玩得懂,却也还不知道来源和原理的东西,轻轻闭了闭眼精。 地府内,嬴季翻着那几张生死簿,坐在奈何桥头,临着忘川河水,下意识地握紧了纸张,害怕失手落到河中,上面写着吴栖迟的寿命,就在演唱会举办的前几天。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将两张纸折了起来放到了腰间,拍了拍额头,让自己不要去过分情绪化,还是现想出来办法再说吧。 黑无常顺手整治了队伍里发了疯的鬼,来到她的身边皱眉问道:“你想什么呢?” “八爷,你不要吓我啊,”嬴季吓了一跳,连忙稳住了身子。 “你也没有下出事情啊,”黑无常冷哼了一声道:“一看你这副表情,就知道是在想什么不好办的事情吧?” 嬴季扭头看着黑无常,微微眯起来眼睛小心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个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替他活了一段时间,那那个人的寿命会增长吗?” “不会。”黑无常回答得干脆利落。 “哦……”嬴季低下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想什么白痴问题?”黑无常不满地皱起来眉头道:“死亡的是那个人的肉体,跟他体内住着谁没有关系,肉体按时死亡的话,灵魂也就被带走了,我劝你不要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 一百八十一 痴鬼(拾肆) 不该打的主意啊,嬴季微微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黑无常看着她那个笑容,心中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说道:“最近崔判官的心情可没那么好。” 嬴季回过神来,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道:“那我也要谢谢八爷提醒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手中握着那张纸,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起来,虽然还只是一个设想,但是一想到如果完成之后完全没有问题的理由,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黑无常看着那个几乎是蹦跳着远去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他总觉得刚刚嬴季的话不是在感谢他提醒关于崔判官的惩罚的事情。 因为白无常的离开,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操心地府里面的事情了,现在见到嬴季可能是要乱来,不由得就有些不满,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恐怕理都不会理一下的。 两天,她只需要两天时间,按照生死簿上记录的时间来看,在演唱会的前两天,吴栖迟地身体就将死亡,但是也只是身体罢了。 医院,吴栖迟躺在病床上,手中握着的一个铃铛晃了晃,发出来空灵的声音,像是山泉水滴滴到了池子里一样,莫名的让人心安。 他将手抬了起来,晃了晃那个铃铛,铃铛停下来的时候,撒入室内阳光中有一丝黑影跑过去,他扭头看去,却见到窗口上趴着一只灰色带着黑白色花纹的小猫,似乎还是狸猫,但是却不如平常的狸猫一样凶狠,身形也更小一点,倒像是一个乖巧的小猫。 他不由得露出来些许笑容,知木卧在窗户上挠了挠自己的脖颈,那里空荡荡的,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听到了铃声倒是习惯性地过来了,虽然有些不满,但是这个男生的笑容却莫名昂仁觉得舒服。 病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吴栖迟扭头看去,见到嬴季站在门口,似乎在想着什么,立刻问道:“你来了?怎么了?” 嬴季走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看着他越发虚弱的模样,叹了口气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医生说可以出门晒晒太阳。”吴栖迟随口应道,还是没忘记又问道:“怎么感觉你有什么心事?” “我……”嬴季纠结地说道:“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 “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够让你去看一场,邓离候的演唱会,你愿意去吗?”嬴季几乎是咬重了每一个字问道。 “我当然,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吴栖迟差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眼睛散发着神采,笑着说道:“不过要是可以就好了。” 嬴季抬头,没来得及说话,后者已经躺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人说出来那种‘我已经命不久矣’‘快死了’的这一类的话弱爆了,但是我现在其实很清楚的感觉到,我真的快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有那种可以让我去看他的演唱会的方法就好了啊,怎么样都可以的。” “如果,我说有这种方法呢?” “嗯?”吴栖迟愣住一脸怀疑地问道:“什么方法?”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如果这样做的话,你会有两天失去自己的意识,就像是,你的身体里活了另外一个人……”嬴季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说到半截,她有些无力地垂下头说道:“还是算了吧,不能这么自私地利用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了,还占用你和你的父母家人相处的时间……” 果然这种违背天道的方法,就算是使用了,也一定会有它自己的弊端的,这种事情,虽然想着是很简单的,但是果然是不能够轻易地去做啊。 吴栖迟十分不解地看着嬴季落寞的样子,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嬴季说罢就要站起来离开,至于师涓哪里,还是去想别的方法吧。 “等一下,”吴栖迟突然叫住了嬴季,抬头对上后者疑惑的目光,沉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像很自责的样子,就算你说得是不知名的骗术,我想说的话,如果可以,我想去看他的演唱会。” “可是,你的父母朋友,他们都在珍惜与你相处的时间,你再让他们担心的话……” “就当是我很自私吧,我死前,还是想要完成一下自己的心愿,这些迟早都会面对的不是吗?我终究都是要死的,两天时间,我可以把自己睡觉的时间腾出来吗?”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开玩笑的语气。 几天后,邓离候的住所外面一个小巷子内。 嬴季习惯地先行了一礼道:“师涓先生。” “姑娘,可是找到了能够帮我的办法?”哪怕淡漠如师涓,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些期盼起来,他太久没碰过他最心爱的琴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所有的时间。 “算是吧,”嬴季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问道:“先生是否,只需要一个人的身体?” “还需要一把琴。”师涓像是开玩笑一样说道。 嬴季笑了笑道:“这是自然。”师涓生前有很多把琴,最喜欢的那一把,也就是承载着他的魂魄的那一把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嬴季知道,在汉钟离那里,可还存着一把。 “看姑娘的样子,我似乎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行啊?” “是,”嬴季有些纠结地说道:“先生,可能需要,忍受一些痛苦,一些,身体上的痛苦。” “痛苦?”师涓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一切都在大火中焚烧殆尽的时候,如果那种痛苦他都忍了过来,还有什么是不能够接受的呢? 吴栖迟在演唱会的前两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轻声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如果,能继续活下去就好了。” 后来在那一场万人盛大的蓝色海洋中,他在人群中慢慢蹲下来,身体颤抖,在他的旁边,是并排坐着的一个男生两个女生,他们手中拿着吴栖迟的照片,在人群中哭得不能自己。 —— 一个月后,终南山里面,那个汉钟离来到人间就总会去待一阵子的地方,嬴季看着面前一把保存得极好的古琴,手指在上面拨了一下,清越的声音在山洞里面传播回响。 她想起来那天师涓弹奏的曲子,到现在当时的惊艳还在心中消散不去,嬴季将古琴横过来,发现边角处写着两个字,可能是这把琴的名字吧——师荣。 一百八十二 巫鬼(壹) 嬴季偶尔会想,自己到底为什么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游魂,为什么明明失去了一切,却还是要记得那些痛苦。 后来时间证明,是要时间足够足够长,人就会渐渐将那些悲痛压到心底最心底的地方,如果不是受到了触动,就决计不会轻易的显露出来。 等到活得再久一些,总会遇到能够填满心,将那些痛苦都压到下面的事情,会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情,不管怎么看,继续活下去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能够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好啊。 但是因为嬴季有足够的时间去遇到新的人,遇到能够让自己心生触动的事情,但是有的人,穷尽一生,可能都没有办法逃离自己的某一处阴影。 只能瑟缩在那一片黑暗中,偶尔偷窥这外面世界中的美好,自己抱紧自己的肩头,却没有勇气再迈出去一步,因为他们还是会知道,这个世界不管看上去多么的美好,也还是会有让心寒,让人无法接受的黑暗的。 抹着口红的女生坐在路边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拄着拐杖的老人心中骂着路人的愚蠢,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手腕上的名贵手表,心里想着不远处的女人是不是认识这个牌子,穿着校服的男生对着同伴用脏话组织语言…… 人的内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没人能够看得清楚最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但是一个人的心是正直还是堕落,人看不透,但是鬼却可以,或许这才是人会害怕鬼的地方,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嬴季站在一个大厦的楼顶,俯身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几乎只能算是手指尖大小的行人,身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一类的屋子,跟栏杆中间正好隔着一个足够容纳两个人宽度的缝隙。 嬴季站在栏杆下面的一个横杆上,整个人的体重都倚在栏杆上,向着外面的天空展开了双臂,宽大的袖子在寒风中发出来哗啦啦的声音,黑发也在空气中飞扬,冷风吹过来,整个人似乎都神清气爽起来。 “你不觉得这个动作很幼稚吗?”身边的地方挤进来一个声音,墙上没有影子。 嬴季扭头看着双手环胸,倚在墙上,连脚也不老实地搭在一起的黑无常,扶住了栏杆跳到了地面上,扭头哼了一声说道:“偶尔幼稚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嘛。” “你是偶尔吗?”黑无常看着远处的风景,回怼完全已经是下意识地事情了。 嬴季撇了撇嘴扯离了话题:“不过变化真大啊。” “什么?” “以前想要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风景的话,就只能爬到山上才行呢,以前大概没能想得到过,有一天会有这么这么高的建筑建起来啊,说不定,以后他们真的生活到天上去呢。” “去天上做什么,看王母娘娘长什么样子吗?”黑无常显然对于这种憧憬不屑一顾,不过也是,毕竟如果是他们这种已经算不上这个世界的人的话,想要做什么的话,还有能有什么困难的吗? “八爷真的是一点艺术思想都没有。”嬴季顿着声音下定了结论。 相比于什么上天入地,飞入太空什么的,黑无常大概更想要酒池肉林,金谷桂园,当然,是不杀人的那种。 他也不想理会嬴季瞎扯的话,皱了皱眉,往后看了一眼,虽然只有一面墙,不满地说道:“真慢啊,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是啊,已经超出来约定时间了,他不会是忘记了吧,或者遇到了什么事情?”嬴季也是有些不满,虽然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但是哪里会有人喜欢等人的呢? “说不定是死在路上了呢?”黑无常冷冷地说道。 嬴季无奈地劝慰道:“可是,他本来就是个鬼啊,大概是遇到了急事吧。” “怎么,还能够堵车了不成?”黑无常似乎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嬴季默默地收了声音,不再说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今天的黑无常显然有哪里不舒服,说不定一会儿那个人过来的话会被当做泄愤的也说不定呢,一会要拦一下啊。 “对了,今天过来是那个人找你过来的吧?”黑无常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是他主动找你的。” “是啊,”嬴季微微眯起来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我的,不过当然他像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去处理一样,只说了让我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等他,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啊。” “所以你还真信了。”黑无常不无嘲讽地说道。 “他说事关人命,或许是鬼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嬴季笑了笑,并不在意。 “你还真好骗。”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 “这样相信所有的东西走过来的吗?” “八爷没有继续泼冷水真是难得啊。”嬴季冲着黑无常眨眼笑了笑,她以为黑无常会说出来“是啊,一直以来都这么傻”这种话出来的。 不过仔细想想,那个人的话几乎并不是特别得值得相信,事关人命的事情,找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黑无常突然说道:“来了。”说罢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哎?”嬴季没能够叫住,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刚刚出去,就见到在整个顶层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灰白色的身影,不知道是那个人自己身上的颜色,还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嬴季走过去的时候,黑无常已经站在那个人的对面,眼中带着些许审视,看上去并是不很友好。 嬴季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那个人有些咬着牙一样说道:“你是谁?我是找的是嬴季,不是你。” 她连忙走了过去,微微弯了弯腰道:“这是我朋友,还请不要怪罪,之前并没有说要我一个人来。” “是嬴季姑娘的朋友吗?”那个人皱了皱眉,足够苍白的脸上露出来一丝了然,声音淡然地说道:“我叫秦慎,是个,应该是算得上是拘魂鬼的……鬼。” “拘魂鬼?”黑无常微微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一遍秦慎,眼中分明写着“好弱”两个字。 几乎算是只剩下一副鬼头胖瘦的秦慎继续说道:“我找姑娘,是想问问,姑娘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读心术这种东西?” 一百八十三 巫鬼(贰) 秦慎,谨慎独行,这名字跟这个人的形象倒是很像呢,嬴季走到最近的栏杆边,扭过身子倚着栏杆看着秦慎,轻声问道:“读心术?” 秦慎抖了抖自己的胳膊,似乎能够听到骨头的声响一样,缓缓说道:“是的,读心术。” “那种,看对方一眼,就能够知道那个人内心在想什么的那种东西吗?”嬴季的眉头都纠结起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吧,不过我觉得是稍微不一样的东西。” “我觉得,是不存在的吧,”嬴季一边仔细地想着一边说道:“人心这种东西啊,就像是深渊,就算是通过对方的嘴血淋淋地剥开给你看,能够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一个人的属性呢?”秦慎看上去像是有些紧张一样,慌张地挥舞着双手说道:“就是那种,比如,我之所以会找到你,就是因为能够肯定你是一个好人一样。” “什么?”嬴季眨了眨眼睛,慢慢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因为什么这么认为的呢?” “因为我能看到。”秦慎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嬴季的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看到,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让你这相信,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够看到,但是,我真的就是知道……” 黑无常伸手按住了秦慎,挡住了他一步步走向嬴季的步伐,后者完全无视了这一点,一直在往前用力,就算一步也没能再向前,但是脸上却带着慌张,盯着嬴季的眼中带了一些偏执,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只是重复着一个意思,他就是知道…… 嬴季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就当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我想知道的是,您之前跟我说过的,你的事亲关乎着人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慎停住了自己的动作,慢慢地垂下头说道:“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通过哪些东西看到一个人的任性……” “相比这些,”黑无常站直了身体,强迫着秦慎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看你的样子,就算是拘魂鬼,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你,所以你应该也不认识她才对,你是从哪里见到她的?” 听到这话,嬴季还是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一眼,自己也仔细地想了想后说道:“我记得,我是路过……” “不是路过,”秦慎已经直接截断了嬴季的话,缓缓说道:“你那天追踪的那个小鬼,是我安排的,是我把你引到那个地方的。” “这样啊……”嬴季缓缓点了点头。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你是傻的吗?”黑无常扭头看了她一眼,抬头看着秦慎说道:“我问的不是那个,我是问在这之前,在你找她之前,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你是先知道了她,才决定找他的吧?” 秦慎抿了抿唇,如果他那薄薄的一层白肉还算是唇的话,慢慢低下了头,声音明显地带着嗫嚅说道:“嬴季姑娘的名字,知道跟地府有过交往的人,就都会知道的吧?我偶然见过一面,我知道她是一个好人”。 嬴季带着些许疑惑,看了一眼黑无常,他似乎有些认可了这个看法,缓缓松开了压着秦慎的手,但是依然带着一些疑虑。 嬴季这才问道:“所以你之前所说的,事关人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慎看着嬴季的眼睛,灰白浑浊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缓缓说道:“意思就是,有人要死了,或者是鬼。” 这不是说和没有说没什么不一样么?嬴季刚刚想这么问,却觉得自己已经发不出来声音,整个喉咙都像是被什么东西东西控制住了一样。 她扭头看向黑无常,后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嬴季试着表达自己的心情,再看向秦慎的时候,后者已经在空气变得黯淡,透明。 在下一刻,有着从脚掌心直接戳进心脏中的疼痛,像是被拔掉了所有的骨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背后的位置,没有栏杆。 很奇怪,或许是人在出事之前,打闹钟都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吧,嬴季在瞬间想到的却是,新年第一次受伤,看来这一年的运势也不太好啊,新年愿望怕是落空了吧? 黑无常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像是要消失了的秦慎,向着已经往外面滴落的嬴季扑了过去。 所幸这个大厦足够高,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直接在空中带着嬴季进入地府,心中想着秦慎消失之前带着笑容的样子,他的眼中闪过寒光。 说到底还不是这个人过于相信别人,他暗骂了一声,带着嬴季去往了她住的地方,直接踹开了门,将她放到了床上,这才在门口偷看的小鬼道:“去把崔判官叫过来。” 再低头看向嬴季,后者脸色要比平时更加苍白了几分,看上去就像是一张白纸糊在脸上一样,平常好歹还会有些眼色的双唇此时也是以这样的颜色,让人看着就知道这个主人的身体有多么的差劲了。 把脉他也不会,只能伸手摸了摸嬴季的额头,一片冰凉,这才想起来她的体温一向就是这样。又将手收了回来,看上去也不像是被鬼气伤了的样子。 不过黑无常有一点怪自己的地方,那就是显然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看上去的那么弱小,能让那个栏杆瞬间消失,还能够瞬间在不知觉得情况下中伤这个女人,看起来应该是整一个天台都有着陷阱。 嬴季紧紧地抿着唇,身上只觉得一阵阵地发疼发热,明明意识应该是清醒着的,但是完全不听从自己的指挥,明明心中不想的,但是之前的事情却不停地像是碎片一样在脑海中一段段冒出来。 崔珏从门口捡来,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啊,她受伤了,”黑无常让出来一个位置,有些纠结地组织着语言说道:“但是我不知道是哪里受的伤。” “因为谁?” “一个我没见过的拘魂鬼,秦慎。” “你去查查那个人,她就交给我吧。”崔珏将嬴季的袖子卷上去一部分,皱着眉安排道。 一百八十四 巫鬼(叁) 这个世上有一种鬼,能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到你内心深处的黑暗想法,如果你的想法和他的思想有着某种关联,他就会缠上你,直到一步步将你推向深渊,那个属于你自己内心深处的深渊。 秦慎是这样理解那个人的,但是有时候会想,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那分明不是一个正常人,可是又无法用一个具体的名词来形容他,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是一个恶魔。 秦慎必须承认自己是一个很失败的男人,这种失败从他一出生起就是注定了的,明明是家中的幺儿,却并不像平常人家一样得到宠爱,相反的,所有人都以他的兄长和姐姐为傲。 现在想想,那个家庭除了成绩,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没有足够的成绩,所以也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存在,不管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对他做出表示。 他有时候会在心里给自己的家做一个定义,一个用金钱堆砌的冷漠空壳,一个没有温度的房子,一个让人觉得孤独的五口之家,一个不应该有自己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坟墓。 自己还算是这个家中的人吗,从很小,小到其他的孩子还在被妈妈抱着的逛超市,为了一个喜欢的零食玩具而哭闹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并不是他们对自己不好,也或许是太好了,所以他才会觉得空虚,不管是砸坏了杯子,还是踢翻了饮料,弄脏了新买的沙发,或者是砸坏了电视,也没有一个人会对他生气,也不会有人在意。 更多的时候,母亲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从屋子里探出头对他说一句:“安静一点啊。”语气温柔,却看不出任何属于一个母亲的情绪。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地面上碎了一地的玻璃,默默地起身爬到了沙发上,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没有人会责怪他,他所有想要得到注意的举动都像是石子扔到了大海中,连一丝一毫的涟漪都看不到。 这种打到棉花中的拳头,让他连发怒哭闹呐喊的资格都没有,那一口气堵进心头的地方,就卡在那个地方,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自己挣扎着发泄。 他是这个家庭的败笔,他有时候会这么想,从他开始上学,却发现自己一点学习的天赋都没有的时候,与其说是没有天赋,不如说是没有兴趣,他感受不到那有什么意义。 也不明白那所谓的红色数字到底能够代表什么,但是那个数字的大小显然在他们的眼中机器的重要,要不然怎么会根据分数来决定一个人在家中的地位呢? 明明跟姐姐是在一个学校里面,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自己却只是一个累赘,一个他不愿意承认是弟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关系呢,明明他们的体内流着的是相同的血液才是啊? “小屁孩别烦我!” “别缠着我,我还有事情呢!” 这是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话,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放学后就背着书包和同班的朋友一起离开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姐姐不是吗? “喂,小脏孩?”身后有稚嫩但凶狠地声音传来,他扭过头去看到了一张肥胖又嚼着不属于他们年龄的口香糖模样的男生,正带着两个男生瞪着他。 他低下头下,紧了紧身上的书包带,然后向着姐姐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喂,叫你呢,野孩子,你往哪去啊?” 他闻言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些许迷茫,野孩子难道不是说那些没有家的人的吗,他明明有父母,有家人,为什么要将这个词按到他的身上? “他是野孩子啊?”旁边的一个有些龅牙的男生有些好奇地审视着秦慎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胖胖的男生油腻的双手掐着腰,笑得有些张狂:“他是他爸妈捡回去的,要不然怎么没有人过来接他啊?” 因为姐姐跟我是在同一个学校的啊。 他在心中这样想着,有些不服,但是扭头的时候,姐姐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当他衣衫褴褛的回到家中的时候,跟预想中的一样,没有人关心他经历了什么,好像他只是活着就够了,父母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哥哥已经不在家里住了,姐姐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去洗洗再吃饭。” 身上的疼痛在水下有些生疼,被蹭伤的地方像是有细密的针尖在不停地戳刺一样,他呲牙列嘴地洗完了澡,换上新的衣服,出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绿色的塑料碗盛着一碗白粥,还有像是中午剩下来的炒土豆丝。 很奇怪,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不喜欢香菜,但是却很少有人会讨厌土豆,挑食的孩子也多半会不喜欢青菜,而土豆有幸成为他们代替蔬菜的东西。 但是秦慎却不一样,同时从来不喜欢吃土豆,寡淡无味,像是一块发硬的粉饼,他用筷子在盘底的地方划拉了几下,将蘸了菜汤的筷子在白粥里搅了搅,看着汤上面浮出来的星星点点的黄色油星,捧着饭碗将里面的粥喝干净,又点着脚刷了碗,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盯着头顶有黑色虫子痕迹的顶灯,刺眼的白光让他的眼睛有些恍惚,慢慢地就流下来了眼泪,他伸手擦了擦,整个人蜷进了被子里。 明明是夏天,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像是放进了冰箱中,一层层的寒意让他的脚尖都颤抖起来,闭上的眼的时候就是姐姐嫌弃怒吼时候的样子,还有一张张带着嘲笑的脸在对他说“野孩子”。 第二天果然发烧了,头顶有冰凉的湿毛巾,他抬头看了一眼,却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但是那张脸却并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大概是请来的医生吧,他们家并不缺钱。 他迷迷糊糊中伸手握住了那个人的手腕,没顾上为什么那个手腕冰凉且细瘦,带着哭音问道:“我是不是捡来的?” 一百八十五 巫鬼(肆) 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无视的生活,每个月几千的生活费,还有无尽的外卖,他的生活像是被定格在一个轨道中,再也没有变过。 不高不低的成绩进入了普通高中,又掏了些钱进了精品班,在之后以在精品班垫底的生计进了一个普通的大学,大概是三流,大概也还不错,他从不在意这些。 刚刚毕业的时候,姐姐出嫁了,对方是一个油头满面的富翁,他还蛮好奇这个人看上了那个冷漠善变的姐姐哪一点,明明长得也一般,性情也一般,至于哪里好的呢,可能是她的证书摞起来能够到自己的脖子了吧? 跟那个富翁第一次见面的死后,对方送了他太似乎是一个很有名的笔电,说着不是大礼一类的话,拒绝了父母委婉地说出来想要自己去他的公司中工作的请求。 可能这真的是物以类聚吧,哥哥娶的那个女人,早早地带着他们能够得到的东西搬到了外面,据说是有了一个儿子,或许是女儿,或许根本就没有,他也不太确定。 毕竟他和这个哥哥也完全没有交集,身上的完全像是不存在的血缘关系,如果算得上的话。 但是他还是挺可怜那个女人的,明明也不喜欢哥哥的吧,因为之前还曾经喝过酒之后和自己示爱来着。 但是她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满足的离开了吧,不管是自己的哥哥,还是什么其他人都好。 再后来终于离开了大学,毕业之后乖乖地在家里备考公务员,混吃等死大概就是他全部的人生了,让人惊讶的是,就算从小学就一直承受着欺凌,但是他的内心却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真的已经无所谓了吧。 人说面由心生,他看着镜子里已经皮包骨头,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毕业走进社会的人的脸,伸手捏了捏脸上的肉,像是捏起来了一层面皮,上面糊着一层薄薄的塑料皮。 这种人生,真的是有够失败的了,他打开水龙头捧起来几把清水泼到了脸上,将头发撩了起来,露出来整个额头,上面多出来了几个红色的痘痘,可能是最近熬夜了吧,他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用毛巾将脸上的水珠全部擦干净,再睁眼看着镜子的时候,就在镜子里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全身都是黑色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人的东西。 非要说的话,他看到的第一眼想到了某个动漫里面很出名的嫌疑人的角色,除了比那个更加立体,更加恐怖之外,而且他身上的黑色能够模糊的看到,像是蒙着一块黑色的布。 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触动,心里想着的是,如果是个带图的话,那就把自己杀了吧。 他还没有扭头,就听到那个男人,应该是一个男人,跟自己差不多高,但是声音却不够浑厚,那个人说道:“我不会杀你的。” 秦慎愣了一会儿,看着镜子,还有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撩起来一把水拍到了自己的脸上,带着冰凉的痛感,然后再睁开眼睛,那个身影依然在那里。 想了想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大概是所有没想杀人的坏人,都会说这么一句吧,他扭头看着那个人,眼中带着不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那个人说道。 秦慎勉强调动着自己脸上的肌肉,扯出来一个笑容,像是在开玩笑一样说道:“我对男的可不感兴趣。” “我对男的也不感兴趣。”男人淡淡地说道:“可是,你不想要改变现在的这种生活吗?” “这种生活?”秦慎笑了笑问道:“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吗?生活富足,不用劳动,不用在意所有的事情,安稳地过完一生,不是很好嘛?” “是吗?”那个人发出来有些恐怖的笑声,在他的耳边说道:“你应该还不知道一个消息吧?” 人哈出来的气息是热的,吹出来的气息是凉的,无聊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这么玩,说的话声音和哈气是差不多的,但是明明是说话,他的脖子上却传来了他从来没有体会到那种冰凉的气息。 “什么消息?”秦慎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问这种问题,他一开始,就不该这么问的,如果不怎么问的话,从一开始就拒绝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的哥哥,已经死了。” 秦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一刻,然后打开了水龙头,任由那些流水留到自己的手腕上,冰凉的感觉却怎么也不能让他觉得清爽一点。 身上瞬间背负了一层阴郁,他拼命地搓着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要将那种紧张或者痛苦的感觉冲刷掉,明明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却觉得是自己杀了他, 说起来他连自己的哥哥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是直到把自己的手搓得通红,他也没能够让自己舒服一点,心中像是有一把钝刀,或者是挫子,一下一下地摩擦着他的肉,不疼,却足够难受。 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的时候,明明看不到那个人的五官,他却能够感觉得到那个人在笑,那种整张嘴都咧开可怕的弧度,连眼睛都露出来冷漠的笑容。 “怎么样,这个消息,你是不是很激动呢,是不是在期盼着什么呢?” “期盼,期盼什么?”秦慎说着,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指甲都掐进了手里,用力地压制着心情,但是声音却不停地在颤抖,完全抑制不住。 “期盼着,再死一个人一类的?” 那个男人凑近了秦慎,空气中伸出来了一只黑色的手,手中是一把全身都是白色的刀,他从来没见过那种颜色的刀,就放在他的脖子旁边,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寒气,简直就像是一把不透明白色的冰刀。 “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期待这种事情?”秦慎有些尴尬地问道。 “是吗,”那个人低头笑了笑,缓缓地说道:“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笑吗?” 声音宛如从黑暗的地狱中传出来一样,秦慎抬头看着镜子,镜子中那个皮肤苍白,脸色瘦削的男人,脸上正带着一个恐怖的笑容,整张嘴都咧开来的笑容。 一百八十六 巫鬼(伍) 秦慎接过了那个人手中的冰刀,与放在脖子上时候的不一样,握紧手中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入手的温润,不滑,不涩,仿佛天生就是这样握在他手中的一样。 那个哥哥真的死了?他有些这样怀疑,那把刀的刀尖渐渐流出来鲜血,顺着刀刃流到了他的手掌,一片冰凉,他看着那一点一点渗入他手掌心的血液,整个身体都僵直在原地。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像是睡了一觉,从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那把刀依然握在他的掌心,告诉他那不是一场梦。 哪怕当时不愿意承认,哪怕当时那个人像是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但是他依然感觉到深深的恐惧,他当时不停地想要让自己冷静,不停地想要冲刷掉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恐惧。 不是面对自己的至亲死亡的恐惧或者是什么悲伤,而且想要冲刷去自己的完全不想要面对,不敢面对的那种兴奋,面对自己的哥哥的死亡,他的心里第一个用出来的情绪却是兴奋。 这种情绪地罪恶感,还有这下面藏着的,或许是他自己更恐怖的一面,那才是让他真正害怕的东西,不是杀人,不是法律,不是鬼神,是一个人内心被自己看到的而不敢承认的黑暗。 其实或许除了娶了自己曾经在意过,仅仅是在意过的女人,才是他对那个哥哥唯一的印象,长相似乎是比自己黑一点,说不上帅不帅,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好人罢了。 那是个人渣,这才是他对那个男人,那个他的亲生哥哥的评价,一个人渣,一个月入数万,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人渣,一个明明会跟男人在床上缠绵却抢走了自己在意的女人的男人。 秦慎将那把刀收了起来,事实上也不是他愿意的,明明看上去不是钢铁,但是任他怎么摔打戳刺,就是没有任何断裂的痕迹,就连用火烧,都看不到变色的痕迹。 他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个,连脸都没有看清楚的男人,简直和这把刀一样玄妙,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种东西就算扔了,恐怕也还是会再出现的。 秦慎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个人昨天跟自己说过的话:“现在,你最恶心的人死了吧,下一个,你想要杀死谁呢?” 他当时的选择是谁呢,是他那个除了谩骂一无是处的姐姐,还是那个把自己扔到了一个事务所里面说是锻炼却完全不在乎他死活的父亲呢,或者是昨天教唆者整个事务所的人瞧不起他的老板呢? 他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明明当时自己作了回答的,但是脑海中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如果只是这么想想的话,就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的话,那就真的太好了。 在当天下午的时候,有警察来到了他们家里,这么热的天穿着厚制服也是难为他们了,他这样想着,倒了两杯水后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沙发上,回答着警察的问题。 当然,大部分的问题他的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也没有藏着什么敷衍的意思,他的确对自己跌这个兄长所知胜少,恐怕连年龄都要经过一番计算。 在警察满是疑虑的眼神中,他低着头很认真地说道:“就算你们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的确是不知道的。” “你们真的是兄弟吗?”一个警察皱着眉问道,他从未见过关系这样冷漠的兄弟。 “就算是真的兄弟,也有这种绝交多年从来不在乎对方的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抬起了头,直视着那个警察的眼睛。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问一句关于他的父母,真遗憾,他的父母工作忙着呢,他都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们了。 说起来他还没有问清楚那个人渣哥哥是怎么死的呢,他看着那两个警察离开的身影,耸了耸肩关上了门,他们只说了根据现场来看是被人用刀进行的谋杀,但是也不排除自杀的可能。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说出来真的是有够敷衍了,秦慎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会不会在一次听到有谁死去了的消息呢? 他必须承认,他已经接受自己确实期盼着改变的事实,他想要抛弃这种受困于伦理道德的生活,想要,更加的自由,想要不顾一切,想要发泄自己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心情。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老板吊死在阳台上的场面,他的心里没有一丝的波动,那种正常人见到尸体的时候会有的反应,他眨了眨眼睛,透过阳台玻璃的眼光有些刺眼。 不停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才能掩藏住那已经止不住想要露出来的欣喜和兴奋,他躲进角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过分裂开的笑容被人看到,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值得他在乎的人,不管是那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家人,他什么都不需要,唯有自己活着的感觉让他兴奋。 那个脑满肠肥的老板的死亡,告诉了他另一件事——这个世界没有能够制裁得了他的法律。 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本来就不是他做的,他需要的只是做出选择罢了,任何违法的事情都好,他不再受到任何东西的控制。 应付了警察之后,他几乎是冲进自己家里的,面对着那个干净的镜子,他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然后扭过头来,咧嘴笑着问道:“你在哪,是你做的对不对?” 但是空气中并没有人回答,他不解地来回看着,却在身后的台子上看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领带,那条印着花色菱形的领带,不属于这个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那个老板。 他将领带拿了起来,鬼使神差地在手掌上卷了起来,像是在包扎着手掌心上不存在的伤口一样,绑紧了的领带在我起手长得时候传来的紧绷感让他感觉到血液都静止了的舒适,他想,他已经彻底跟上了魔鬼的步伐。 “你还真的是一个贪婪的人啊……”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冰冷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来,连忙扭头看去,依旧是看不清楚一切的黑色布料。 “下一步你想要做什么?” 一百八十七 巫鬼(陆)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将表里不一演到了极致,除非是在你经历炼狱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微笑,否则你绝不知道他本身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魔,而有的人,生来就是为这种恶魔控制着的。 嬴季在迷迷糊糊中能够感觉到身边不停有人在走动,偶尔有送到嘴边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还是没有抵抗的一一喝了下去。 大脑中不断地回放着自己从楼顶摔下去那个时候的场景,她知道自己不会死的,先不说黑无常就在自己身边,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是摔是摔不死的,就算是骨头碎尽,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死不了的。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去用那种方法杀掉一个不会死的人呢?想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要让她摔死,在那之前最难以抵挡的,还有贯彻了整个身体的疼痛。 单单是回想起来那种痛苦,嬴季的手无意识地抖动了一下,崔珏有些清冷的目光向上挪了挪,伸手按住了嬴季的四指,挡住了她想要将手掌握起来的力气,手掌中闪过点点黑红色的光芒,顺着嬴季的手心消失在她的体内。 嬴季只觉得身体里有淡淡地温凉在四肢中游走,让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得放松下来,但是她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浑身都披着黑色的麻布,像是隐匿在迷雾后面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到他的脸。 她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离那个人近一点,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可她不管怎样挣扎都没有办法移动一分,像是被人束缚在某个地方一样,而且还是身体呈大字型张开,被锁在了原地。 够不到那个男人,她突然颤抖了一下,某些被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那些被藏到了阴暗角落的东西,突然被人推开了所有的掩饰,全部暴露在阳光下。 从指尖传来了骨头被碾碎的痛感,骨头的碎片与变形了的血肉杂揉在一起,生生碾碎了十指的疼痛一寸寸离心脏越来越近,她看到那个人黑色的衣衫上溅上了鲜血,一簇簇滴在他的衣衫下摆,开出来妖艳的花朵。 嬴季再也没忍住,猛地坐了起来,看了眼自己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在角落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地府并不算新鲜的空气,闭眼的时候那种痛苦依然历历在目,她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崔珏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将散落在外面的暗光收了回去,才抬头看着所在角落位置的嬴季问道:“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中听不出太多的关心,但是却让嬴季感觉到一丝安心,她抬头盯着崔珏那张熟悉的脸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噩梦而已。” 声音都是虚浮无力的,这让她不由得握紧了怀抱着自己的手掌,抓紧了身上的衣服,让自己尽量冷静一点。 崔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似乎每次晕倒都会做噩梦,但是没有一次能让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嬴季这才想起来,自己经常受伤的时候,都是由崔判官这个地府郎中照看的,一时间有些愧疚,咬了咬下唇才说道:“那只能是,这次的噩梦更恐怖了吧?” “是吗?有多恐怖?”崔珏随口问道,抬眼看向嬴季,眸子中依旧是平淡的,嬴季却莫名感觉到一份威压,看着那双眼睛,连动都不敢再动一样。 好久之后,嬴季才蓦地反应过来,将头别到了一边,看着灰白色的墙壁,强做轻松地说道:“我以为崔判官一向不会有这种好奇心。” 崔珏也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看着嬴季说道:“凡是人都是会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对于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嬴季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小了一些,下巴放在胳膊上,目光无神地盯着床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崔珏似乎也没指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将手中的一个小药瓶放到桌子上,站起来道:“夜里觉得的难受,或者做噩梦醒过来,就吃一粒。” 崔珏离开之后,嬴季才躺了下去,背后倚着冰凉的墙壁,身上是已将被抱到怀里大半的毛毯,堪堪盖住了脚踝的地方。 她瑟缩着身子,像是遇到了无法抵御的寒冬,双手放在肩上,一想到那种碾碎了骨头的疼痛,就不住地搂紧了自己,脑海中那个人身上的血液,曾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一幕绝对算不上是美好的场景。 门口突然闪进来一个身影,黑无常拿着一个册子走过来说道:“我听崔判官说你醒了?” 看到在床上蜷缩着的嬴季,他的眸子闪了闪,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坐到了床边将嬴季怀中的毛毯扯出来一个角,本想给她整理好的,却被后者握住了手腕,停住了动作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嬴季眨了眨眼睛,松开了黑无常的手,慢慢地坐了起来,依然搂着已经成了团的毛毯,轻声问道:“八爷是查到了什么吗?” “查是查到了,”黑无常微微眯起来眼睛,看着嬴季说道:“但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还不能告诉你,你先休息吧。” 说罢他起身就要离开,显然他不认为赢季现在这个样子对于事情的调查会有什么帮助,而且也不觉得嬴季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黑无常的离开,眼前猛地闪入了些许光线,嬴季慌张地抬起头来,从床上爬起来身体前倾拽住了黑无常,低声说道:“我要知道。” 这件事情,不管有多难以承受,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都必须要知道。 “给我一个你能够参与的理由。”黑无常目光有些微冷,他一向看不过去别人逞强,越是亲近关心的人越是如此。 嬴季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黑无常的手,从床上下来,踩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抬头看向黑无常的时候,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身体有些发麻,但是声音却意外地沉稳:“我要知道。” 黑无常将手中的几张纸递到了嬴季的面前,冷声说道:“别再让我照顾你。” 一百八十八 巫鬼(柒) 其实答案是嬴季早就知道了的,从一开始,想到是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想到那种碾肉碎骨的疼痛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一切了,至于看黑无常查到的资料,不过是换一个确定的心安罢了。 “你打算怎么办?”黑无常倚着院子中的枯树树干,歪头问道。 嬴季顺着知木的头顶,一路摸到了尾,才轻声说道:“蛊惑人心者为巫,亡后无身体者为鬼,巫鬼者,带去地狱赎罪千年不得轮回。” “那个男人呢?”黑无常问着,停下来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是叫秦慎?” 他是知道嬴季越是这样冷静的样子,心里就越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强行让嬴季去放下什么,在他看来,一切情绪最好放在影响情绪的公事解决之后再去处理。 嬴季将正蹭着她的脖颈的知木拉下来,冲着怀中的小猫露出来浅浅的笑容,轻声说道:“他已经是鬼了,按理,交给崔判官审决,投入轮回道转世就是了。” 空气渐渐沉寂下来,枯树枝在风里颤了颤,黑无常才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人也还存在在世上?” 嬴季眼眸微睁,抬眼看着黑无常,后者依旧是冷淡的模样,只是带了些许思索,她缓缓低下头说道:“如果只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灵魂的话,就算现在还有很多也不奇怪吧?” 黑无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意了这个说法,只是存在灵魂,但是没有自己的身体的话,和嬴季毕竟是不一样的。 “八爷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嬴季继续顺着知木的毛问道。 “做什么?” “去,将那两个人,带回来啊。”嬴季抬眼问道,她现在这幅模样,崔判官怕是不会放她出去的,就算去也不会让她参与这件事的。 如果再晕过去,没人会再把你带回来了,崔珏是这么说的。 “你不去吗?”黑无常昂首走到她面前,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沉声问道:“去亲手了结这件事。” “崔判官应该是不会让我随便出去的吧?”嬴季抬头笑了笑道。 “如果你想去,我带你去。” “啊?”嬴季闻言,眸子用力眨了两下,有些不确定。 黑无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住了腰间的短剑扭头向着院子外面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跟在我后面。” 夜晚的高楼上能领略的风景要更加华丽一些,倚着冰凉的栏杆,夜里的风席卷过来,像是能把心上的阴霾全部吹来,让人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做的不错嘛,”赵高现在栏杆边,把玩着手中一个染着黑红色斑纹的同龄,时不时发出来的铜铃声像是敲在了人心上一样,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不知道小公主是不是承受得住呢?” 秦慎敛眉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身上披着一张灰白色的麻布,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明明他自己就是一个灵魂。 扭头看了一眼秦慎,他轻轻勾了勾唇,走过去问道:“虽然说是转生了,但是不应该什么都忘了吧?” 秦慎没有任何光亮的眸子闪了一下,扭头看着自己身边依旧是全身黑色的男人,轻声说道:“这就是你想玩的游戏?” “是啊,”赵高将铜铃一把握进手中,按住了铃铛晃动打出来闷厚的声音,凑过去说道:“你不喜欢吗?不感觉到兴奋吗?没有感觉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因为你还没有想起来她是谁。” 从第一天见面的时候,秦慎就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的声音有问题,并不是很好听或者很难听,那种声音就像是毒药一样,一点点缠到人的心上,毒液渗入进去,一切都会被忽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能随着他的意识而思考,他缓缓开口问道:“她是谁?” “她是你妹妹啊,你,曾经的妹妹。”赵高将手掌摊开,在秦慎的眼前晃了晃,说话的声音都融进了铜铃的声音里:“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兴奋的是什么吗?” “毁灭。”秦慎第一次回答得这么快,目光都带上了颜色,扭头说道:“复仇和毁灭。” “不是,复仇痛苦的只是心灵,但是折磨别人的心,才是最残忍的,你说,将一个人心底藏了很久很久的伤疤,一下子撕开,会是什么感觉?” 病态,这是种病态的思想,秦慎清楚地知道这个,但是他却不得不认同,如果复仇是折磨别人,那心也是折磨的一种。 “我没有妹妹。”秦慎看着赵高突然露出来的冷色的眼睛,说出来他所认为的事实,却在说完之后猛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有的,”赵高压着声音缓缓说道:“并且你也曾像对待你的那些家人一样,对待她,对待他们。” “他们?”秦慎眨了眨眼睛,不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他的记忆只有他现在这个让人心里压抑,让人永远体会不到美好,永远没有人关心,一个活成了社会底层的失败人士的家庭,但是那些伤害他的人,那些将他心上还有灵魂的肉一块块剜去的人,都已经复仇成功了,再也没有人管过他了。 他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呆得足够了,已经不需要在做什么了,说起来他活着的时候本就体会不到生活有什么意义,但是足够清楚的却是,杀人和堕落,是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 “你曾经有机会可以不用做这种事情。”赵高看着秦慎,声音依旧是平无波澜,缓缓渗入秦慎的大脑之中:“你有你的人生,但是很遗憾,你没能抵得过这个世界的恶毒和诱惑,所以你堕落了,再一次成为了黑暗的匕首。” 秦慎没理会这句话,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管说得再多,他都不需要理解。 “你,还想做什么?”秦慎问道,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人真的很奇怪,有的时候的行动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仿佛只是为了自己的一个信念或者信仰而行动,可是信仰不会杀人,只有人会为了杀人而创造出来信仰。 一百八十九 巫鬼(捌) 秦国的宫城曾经是最宏大最华丽的,秦国的法律是最完备的,这些都是曾经,但是秦国的帝王,曾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直到现在也是。 嬴季每每读到书本上对那个人的记载,总是看不进去几眼,就扔到了一边,崔判官曾问她,这书上记载的可是曾经的那个人真实的样子? 嬴季抬头愣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哪里有书会记载下来一个人真实的样子呢?”不管是再冷静的记录,只要是人写下来的,总会带有些许的情感偏私的,何况那个人。 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有勇气在他的身边记下来他所有的一切,他死之后,也没有人能够了解他所有的一切。 “那你觉得,怎么样的形容,才最跟他相像呢?”崔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 嬴季想了好久,才低下头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说实话我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那你又凭什么觉得书上写的就是不对的呢?” 嬴季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到了一边,目光盯着远方,也不知道她在看着一些什么,幽幽地说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清楚,他是统一天下的君王,是所有的人都应该仰慕的存在,是一个绝对成功的王者,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帝王。” “很好,很好吗?”崔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才问道:“那对于你来说呢?” “我?”嬴季收回来目光,有些不解地看着崔珏。 “他是天下人的君王,那对你来说呢?”崔珏看着手里的文案,连头也没有抬地解释道:“他的君王之权,不会用到你的身上的吧,那对你来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嬴季突然就沉默下来,那个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君王,但是对自己来说,他却不一定是一个好的父亲,他是自己从小仰慕的人,也是自己不敢接近的严肃存在。 他是一个好的帝王,可她也只能这么说了,如果他是一个好的父亲,又怎么会在遗留之际从未在意过她的存在,如果他是一个好的父亲,又怎么会任由她在宫城内摔得头破血流,如果他是一个好的父亲,又怎么会,怎么会那样宠爱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而不肯将那样的温柔分给她一点。 在看到那个黑衣男人,还有秦慎的时候,她甚至会去想,如果不是嬴政对于二世曾经过分的宠爱,她作为同出一脉的骨肉,又怎么会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处的下场。 但是有时候真的很遗憾,她并没有死也没有办法死,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自己依然弥留,灵魂永远不败的原因,或许是死的时候过分痛苦的怨气,也许是曾经吞下的药丸,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想不清楚,也没有其他的心情去想了,看着自己眼前不远处的那个黑色身影的男人,她不久前才在梦中回味过的痛苦,再次从指尖席卷而来。 那一年,咸阳城外,鲜血浸染的土地在阳光下带着让人觉得刺目和恶心的光芒,已经算不上是尸骨了,准确的说是肉糜,铺在这一片土地上,浸染着泥土的一个角落。 嬴季曼也曾是其中的一个,她躺在地上,双手被捆在不知道是木架还是铁板上面,一动也不能动,站在城墙上的那个人身上黑色绣着金色龙纹的衣衫随着他抚养大小的弧度在阳光下飞扬,红色的回字鼎云纹像是已经融入泥土了的血液的颜色。 耳边是曾经的至亲骨肉的哀嚎,谩骂,悲鸣,但是她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任由刺目的阳光刺入瞳孔之中,发出炫目的光芒,脑海中想着的却是为什么自己要被安排在这么靠后的位置呢? 这样的场景,父王在天上,会看到吗? 沾满了碎肉鲜血的滚石随着马蹄声一步步接近,嬴季曼微微斜过来头,扭头看着逼近的马蹄,心中却是意外地没有任何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一样。 如果死在这个滚石之下,死在已经分不出谁是谁的血肉之中,连身体都不复存在的话,自己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父王吗? 如果能够再见到,如果能够在那个没有君王的地方再见到父王的话,她一定会在怯懦,她会上前给他行最虔诚最尊贵的礼节,会趴在他的膝前看他看的书,会向他哭诉十八哥哥踩死了她养的小鸟,会想要,叫他父亲,而不是父王。 她胡思乱想着,眼睛上撇,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就站在自己左手边几步远的地方,身上一样是黑色的衣衫,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花纹,阳光太过刺眼,她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只有一片灰黑色的轮廓。 马蹄在响彻,她看到那个人的衣衫下摆溅上了鲜血,明明是不显色的黑色布料,但是嬴季曼却分明看清楚了那像是甩出的墨汁一样的颜色,像是开在黑暗中的红梅,妖冶急了,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笑容,比洒在尸骨上的阳光还要刺目,还要冰冷。 指尖上传来的疼痛在一瞬间就麻痹了她的大脑,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掌陷入泥土然后消失,像是被一点点地绞碎,顺带着将灵魂也一起抽离出去一样。 —— 嬴季握紧了一角的手突然传来了一片温凉的触感,不属于活人,但是却没有死者那样冰冷僵硬,手指被人握了一下,她猛然回过神来,所有欺压到身上的寒彻骨髓的悚然都在一瞬间撤去。 嬴季抬头看向身前的黑无常,后者已经将手收了回去,宽大但一样修长的手握上他腰间的短剑,哪怕在他的身后,她也能够想象到这个人冰冷的目光。 “想不到啊,小公主竟然有自己的护卫了?” 她听到了并不算特别熟悉的声音,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黑无常却是冷笑了一声,仰起头来说道:“什么护卫?这里可没有公主。” “你不会不知道你身后那个姑娘的身份吧?那可是第一个帝王的公主啊。”赵高并没有把面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放在眼里。 “是啊,不知道,都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继续拿过来说,不觉得可笑吗?” 一百九十 巫鬼(玖) 秦慎很认真地会去想一想,也许是不错的吧,想到一个曾经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再次回想起来那种痛苦,应该会让那个人很绝望的吧。 一想到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绝望,会出现在一个应该是自己妹妹的身上,他就感觉到一阵兴奋,那种嗜血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或者是吸了大麻,而别人的痛苦就是解药。 他到现在依然会回想起来那些死了的人,因为工作地方的意外,失足摔倒在楼梯上,鲜血顺着台阶流下来,大厅中的人都发出来惊呼,那双永远露出来冷漠地眼睛睁大比平时更大了一些。 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直视着那双眼,只是这里面的惊恐和畏惧,露出来浅浅的笑容,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再后来,他的整个房子都起了火,就在他的父母回家的那一天,怎么会是巧合呢,他坐在火焰之中,露出来傻笑,当然不是巧合,但是为什么会是周围都起了火呢? 秦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想要站起来找到一条生路,但是侵入身体的浓烟却让他感觉到一阵眩晕,倒地之后,在清醒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那帮他做到了这一切的人问他:“毁掉一切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下意识地回答道。 却听到那个人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是很好啊,果然你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容易入魔的魔鬼啊?” “你才是魔鬼吧?”他男的还有自己的意识,扭头问道。 那个人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你有关系的人?” 赵高其实并没有什么主要的目的,他只是单纯的,难得的见到了故人,而且还是已经比自己还要先离开人世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死,但是自己也依然残存着灵魂不是吗? 他向旁边错了一步,背后倚着透着凉风的栏杆,看着嬴季问道:“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黑无常将手中的短剑拔出来些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如果不是嬴季在后面拽了他一下, 恐怕他早就忍不住出手了。 嬴季同样往旁边挪了一步,正视着仿佛黑色浓郁烟雾一样的赵高,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赵大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我可不能算是还活着得了,”赵高摊开双手,像是摊开自己的身体一样,带着笑容说道:“只是想问问公主,不知道重温当年的感觉,怎么样啊?” 嬴季的手指不自主地抖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着赵高笑道:“翻旧账这样的事情,赵大人还真是没有新意啊。” “看来公主不怎么满意?” 嬴季脸上笑容不减,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准确的是盯着秦慎没什么光亮的眼睛,轻笑着问道:“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没有你说的公主,我倒是想问一下,赵大人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吗?” “身份?什么身份?我只知道,我们千年不见,你们,可是我现在唯一的玩具了。”赵高说话的时候低下了头,声音幽幽地,像是飘出来的一样。 “玩具?”嬴季眼睛闪了一下,原来秦国的天下,秦国的宫国,在这个人的眼中,就只是一个玩具,一个游戏而已啊。 空气突然带了些许气压,风更冷了一下,嬴季的将手抬了起来,从手心处缓缓拧出来一股红绳,像是有自己意识的一条小蛇一样,在空气中幽幽地晃动。 “看来公主这些年学了不少东西啊,是靠这些才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吗?”赵高说着,突然叹了口气,长叹道:“真羡慕您啊,保存身体的方法,是不是能够教一下呢?”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耳朵也不太好使了,要再次重复一遍吗,这里没有公主,”嬴季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道鎏金色的光芒,轻声说道:“这里有的,只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巫鬼,一个害人性命的厉鬼,还有捉鬼的无常罢了。” “无常?”赵高抬头看了一眼黑无常,笑了笑道:“是这样啊,那你,算是什么呢?” “我啊,”嬴季忽然挥了一下手,周围的风景都暗了下来,她缓缓说道:“我只是地府的一个小角色,帮帮忙的罢了。” “那你,不要跟自己的哥哥认识一下,就对故人痛下杀手吗?”赵高永远是淡淡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我只是地府的一个小角色,小鬼又怎么会有家人呢?”嬴季只是淡淡地看了秦慎一眼,就收回来了目光,冷声说道。 他不会说出来的事,这个人的样子和千年前真的一模一样,并不是五官一样,而是身上那种堕落,病态的感觉,一模一样。 赵高还想说什么,但是黑无常已经将嬴季推到了另一边,淡淡地说道:“别说了,在磨蹭下去,崔判官要过去查岗了。” 接连说出来陌生的称呼,让秦慎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个曾经是,如果是曾经是自己妹妹的人,现在周围似乎已经有了很多能够陪伴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压抑。 黑无常将短剑握在手中,面对着赵高站着,脸色冰冷:“这个交给我了,那个你来负责。” “哦。”嬴季事实上也并没有把握对付赵高什么,只得站到了秦慎的面前。 但是秦慎显然并不是一个擅长武力的人,看着嬴季走到自己眼前,他才问道:“你认识我?” 嬴季微微敛眉,声音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不认识。” “可是他说,你曾经是我的妹妹。”秦慎看着另一边已经打起来的两个人,有些不解地说道,他并没有打架的意思,只是想拖些时间,如果那个人赢了那个应该是黑无常的人,那自己应该还有救,但是如果他输了的话,自己也就没有抵抗的必要了。 嬴季手中红色的绳子慢慢变化为丝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何必纠结着这些不能够有一个确切答案的事情呢?反正,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就是了。” 一百九十一 星星(壹) 其实所有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一切都是历史,千年的事情是,昨天的事情也是,嬴季想自己应该没有的太过火的反应,事实如何她也并不甚在意,没有被崔珏训斥她已经在心里庆幸了。 不过确实没有什么出去的心情了,年关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无妄城的改造也已经在进行中了,实在是没有她什么事情,只能在院子中间的地上直接席地而坐,身边放着几本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的书,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得进去。 但是还没有翻几页,就看到不远处勾着头往院子里面看的扭头,有些好笑地喊道:“牛头兄莫不是觉得自己会被我吃了?” 牛头这才有些无奈地走过来,叹了口气说道:“嬴季姑娘。” “嗯?”嬴季歪头看着他,目光中几分探究,她还挺想知道是有什么事情来着。 “崔判官让我带话过来。”牛头有些怯怯懦懦地说道。 “不会又是要叫我过去吧?”嬴季有些慌张地凑过去问道,最近她可没有犯什么事情,她敢担保的,就算要罚,之前私自出去都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不该这个时候追究吧? “那倒不是,”牛头摆了摆手说道:“崔判官说,让姑娘离开地府,出去走走。” “啊?”嬴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离开地府她去哪? 牛头想了想解释道:“说是地府的环境不利于姑娘舒散心情。” 嬴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这有点像是担心自家孩子一直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家长,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牛头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嬴季叫住,扭过头的时候,后者正浅笑着看着他问道:“既然只是这样一个嘱咐,牛头兄这么怕我做什么?” 牛头挠了挠头,像是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嬴季姑娘未必会愿意怎么做罢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嬴季哑然失笑,一只手托着下巴问道:“我应该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吧?” 牛头换上了像是黑无常一样的表情,缓缓说道:“并不是无理取闹,只是觉得嬴季姑娘最近应该更享受一个人待着,或者并不想出去吧?” “大概吧,但是出去走走总应该是好的吧?”嬴季无奈地应下来,没再说什么。 不过崔珏并没有判断错什么,她确实应该出去走走,地府也确实太过沉闷,总感觉是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啊,她微微伸了个懒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哪里的一棵树上了。 几乎是轻车熟路的跃下来,抬头的瞬间却看到不远处一个栏杆里面有一个小男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男孩穿着深蓝色的厚外套,头发有些微长,几乎挡住了眼睛,应该只有四五岁,但是能够看出来是个很好看很乖巧的模样,但是猛然对上那个有些呆滞的目光还是让嬴季心里一惊。 来回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这个小男孩是哪里的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才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幼儿园的标识——“育华幼儿园”,名字很常见,粉色的粉刷字有些脏了,看起来这个幼儿园应该有年头了。 她扭头去寻找那个男生的时候,却见到后者依然在那个栏杆的位置,像是坐在地上,只是目光已经不在她的身上,而是盯着旁白的墙角,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一样,但是那目光中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起了兴趣,弯着身子摸到了男生的身边,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墙角的一个蜗牛壳,安稳地贴在墙上,下面还有浅浅的白色纹路流过,显示着这的确是曾经有生命爬过的痕迹。 “是在看蜗牛吗?”嬴季感觉自己应该又幼稚了许多,笑着问道。 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似乎比之前还要低了。 嬴季有些微愣,是这个孩子太怕生人了,还是自己太凶了?不过总传言孩子能够看到不同于寻常的东西,难道是自己身上的气息不正常,让他害怕了? 正想着下一步应该如何开口,身边突然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啊,小季,你怎么在这里?” 嬴季眨了一下眼睛,扭过头来,正看到穿着灰色的风衣的闻人语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我问你才对吧?”闻人语弯腰凑到她的面前,笑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嬴季还没有答话,闻人语已经看到旁边的小男孩,惊喜地叫道:“小衡?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啊?” 说罢她又看了看嬴季,震惊地问道:“你们两个,是认识的吗?” “啊,不,我碰巧路过,见到他一个人在这里,过来问一下罢了,他叫小衡吗?”嬴季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也不由得被这样的巧合折服。 “秦与衡,不错的名字吧?”闻人语笑得温柔。 “嗯,很有故事的感觉。”嬴季扭头看了一眼蹲在角落的男生,轻笑着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闻人语听到嬴季的问话,并没有附和着问什么,而是蹲在她的身边,目光轻柔地落在秦与衡的身上,似乎想要给他一些安抚。 嬴季换了个姿势,还想再问的时候,幼儿园里面突然响起来了一段的铃声,秦与衡听到后站了起来,抬头看了嬴季一眼,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向着院子里面走了进去。 “哎……”嬴季愣愣地看着秦与衡有些不稳的身影越来越远,伸手叫出来了一声,又默默地将手收了回去,扭头看着闻人语,有些呆呆地问道:“他一直都这么怕人的吗?” “不是怕人。”闻人语看着幼儿园中的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声音温柔。 “嗯?”嬴季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道怎么和人说话。”闻人语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 “不知道怎么说话?”嬴季跟上她的步子,更加不能理解了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吗?” “来自星星的孩子?” 一百九十二 星星(贰) 事实上,嬴季对于现在社会的疾病知之甚少,各种危及人性命的绝症还算知道,但是关于一个人心理上的病,却几乎完全不了解。 听着闻人语给她的科普,脸色的震惊不亚于别人在她的面前发现这个世上真的有鬼的样子。 “你还真的是对现代社会完全不了解啊。”闻人语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们就没有人会抑郁的吗?” “抑郁?”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扭头说道:“没有,可能我们的世界没有生存的压力,也没有可以影响心情的身体吧?” “说的也是呢,毕竟你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恐怕就算是有生活压力,也会慢慢看开的。”闻人语尝试着一步一个砖格,扭头笑着说道。 嬴季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就算她会抑郁,死不了岂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个世界最害怕的就是人自己放弃了自己,而活得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 “那孩子们呢?”嬴季低头走了两步突然问道:“秦与衡,他身上的,可以治好吗?” 闻人语看了他许久,才微微低下头来说道:“自闭症,是没有痊愈的可能的,不管是医院,还是父母,能做的就只有尽量的去引导他们,让他们更容易接受身边的事务而已。” “是这样啊……”嬴季抿了抿唇,突然有些替那些孩子们难过,可能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轻轻松松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们却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寻常孩子肆意玩闹的游戏,他们却未必能够参与,这样的童年,这样的童年,不是很残忍吗? 闻人语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对这些孩子来说,其实还有更加残忍的。” 嬴季扭头,不能够想象出来闻人语说的是什么,更残忍是什么意思,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来那个深蓝色外套有些摇晃离开的小身子。 见惯了世间情感的她,在这个时候能够够想到的也只是死亡罢了,但是这样的孩子,不该有任何的压力,又怎么能够擅自将死亡这种事情,放到他们的身上呢? “最残忍的,是孩子的家长,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身上是有着某种疾病,他们看到的是自家的孩子行为诡异,智商低下,反应迟钝,却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他们的孩子,而固执地将错误推到孩子的身上,说他们装疯卖傻,想要博取大人的关注,谁知道他们的关注会有什么好处呢?” 说到最后,闻人语的嘴角挂上些许讽刺,关注,他们的关注值几个钱吗? “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的大人,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意愿强行压在孩子的身上,因为自己是所谓的社会精英,就不愿意承认那个因为病症孤独少言怯懦甚至迟钝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这才是那些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遇到最残忍的事情。” 嬴季突然觉得,闻人语会跟她说这些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下意识地问道:“那,秦……” 那个蹲在角落看着蜗牛,或许也没有看的孩子,又遭遇着什么呢? “是啊,”闻人语放缓了脚步,轻声说道:“我说的就是那个孩子。” 嬴季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来,闻人语已经继续带着些许怒意说道:“那两个人说着自己要出差已经将小衡丢在幼儿园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而且幼儿园的老师再温柔,又怎么代替得来父母在孩子心中的意义呢?” 赢季微微低下头来,虽然她自己并没有从父母那里享受过什么温柔,但是却因此更加心疼那个孩子,他心里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吧? “话说,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啊?”嬴季突然扭过头问道,她一向没关心过闻人语的工作,所以对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关于秦与衡的事情还是会有些惊讶的。 “因为我之前曾经跟着我的另一个幼师朋友在这里面照顾过孩子们啊,算是志愿者吧,就是前不久的事情,所以才会知道这些的。” “志愿者啊,”嬴季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我能去试试吗?” “哎?”闻人语很是惊讶:“你一向不都是很忙的吗?” 嬴季抿嘴笑了笑,摇着头说道:“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应该会有很多天都没有事情可以做了吧。” “你被炒鱿鱼了?”闻人语立刻想到了她能想到最合适的解释。 “炒鱿鱼?” “啊,就是你的上司不让你再工作了,要把你辞掉。”闻人语连忙解释道。 嬴季想了想才应道:“不让工作是真的,但还是辞退就没有了,算是休假吧。” “这样啊,”闻人语点了点头,又扬起来笑容道:“明天正好我也有空,我们一起过来吧?” “好,”嬴季停了一下又连忙问道:“我需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啊?比如……身份证?” 闻人语被她小心的样子逗得一笑,才摆着手说道:“不用,准备好你的爱心就好了,话说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嬴季回答得很利落,她毕竟不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似乎都有这么一个东西罢了。 闻人语无奈地笑笑,也没有去追问那如果需要的话她应该从哪里弄到一个身份证一类的话,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她才说明了自己今天还有别的工作,就先离开了。 嬴季目送着她离开,才再次思量着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过完今天,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书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站到了医学和教育书籍的前面,轻轻叹了口气。 —— 秦与衡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了,如果对于大人来说,不哭不闹就算得上是一种乖巧懂事的话,那他绝对是让人喜欢的孩子。 但是人哪里那么容易满足呢,孩子不光要乖巧讨喜,还要能文能武,要能够有一个拿的出手的才艺,而一般这样要求孩子的家长,自己往往都不会出席晚会的节目表演。 但是孩子不一样,孩子什么都可以去学,可以表演背唐诗,背宋词,甚至背九九乘法表,但是这些秦与衡都做不到,他只会的一句唐诗,是“床前明月光”。 一百九十三 星星(叁)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一句,他自己也没明白,大概是每次大人们都会说出来这一句让他接下去吧。 夜里,窗口撒进来些许外面的灯光,窗帘被从缝隙里透出来风吹得微微动,带着些许凉意,没有小朋友喜欢这个贴着窗户的位置,因为他们觉得外面的黑夜中藏着怪兽。 秦与衡看了一眼只有浅浅呼吸声的宿舍,慢慢坐了起来,小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将窗帘拉开一个缝隙,如他所想,能够看到的夜空中没有什么星星,最近几天都没有见过。 将手轻轻覆在缝隙处,感受着那里出来的一阵阵的凉意,缓缓闭上了眼睛,贴在窗户上的耳朵尖有些冰凉,但是却执意不愿意挪开。 外面传来阵阵风声,组成轻重不同的调子,参杂着远处的路上汽车鸣笛行驶的声音,像是卷进了海浪中的吉他,砸出来一个个不规律的鼓点。 很远处传来了几声如果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的钟声,他这才睁开眼睛,缩回到被子里面,闭上了眼睛,灯光透过他的睫毛在脸上留下的阴影分外安静,好像他刚刚不曾醒来过。 这算不上是什么习惯爱好,而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半夜惊醒后,安慰自己的仪式,外面有音乐,有生命,有月光,怎么会有恶魔呢?类似于这样的仪式。 嬴季虽然庆幸自己成功进入到幼儿园,但是还是稍稍担心了一下这里的安保,这样随便放别人进来真的好吗? 不过幼儿园里面倒是比想象中的干净不少,孩子运动的地方垫着假软草,上面是水果色的各种运动器材,滑梯,转盘,跷跷板…… 嬴季站在各种器材的面前,突然就有些感慨,这种已经或许人工的玩具,还会是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所喜欢的吗? 不过闻人语让她在这个地方等着,也等了太久了吧?她有些不解地来回看着,仰头的时候看到一个窗口处探出来一个男生的头,是秦与衡。 她愣了一下,扬手就想打招呼,后者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将头收了回去,还顺便拉上了窗帘。 嬴季站在原地有些尴尬,这么冷漠的吗?果然自己身上可能带了一些戾气? “小季,”闻人语远远地就打招呼过来,笑着道:“小衡的班级现在在上算数课,我们可以先去后面旁听一下,要去吗?” “旁听?”嬴季眨了眨眼睛,有些担忧:“不会打扰他们吗?” 闻人语看了嬴季好一会儿,直到后者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粘到了什么东西,才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都弯了起来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什么啊?”嬴季一脸的莫名其妙。 “真是看不出来,你平常明明是那种很自信,很果断,临危不惧的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变得这么犹豫这么,唯唯诺诺的了?” “唯唯诺诺不是这么用的吧?”嬴季笑着摇了摇头,扭头看着秦与衡探出头的那个窗户,蓝色的窗帘下摆绣着白色玉兰花,在风里飘荡。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不是很擅长和孩子们相处啊……” 闻人语一边带路一边有些惊讶地笑道:“是这样吗?可你看起来很温柔,很擅长和别人相处的样子啊?” 她并没有说谎,她确确实实地不擅长和孩子们打交道,活了几十年的人,往往都看不到孩子们的世界,更何况是她呢? 正在上课的班里面人并不是很多,每个孩子面前都是一张黄色的课桌,一个教室里面大概只有二十多个人,乖巧的抬头听上面的老师讲课。 嬴季和闻人语偷偷从后门进来,拽个两个小板凳贴着墙坐下来,嬴季迫不及待地去寻找秦与衡的位置,抬头的时候却见对方已经在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一慌,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反应,后者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 嬴季无奈地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秦与衡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抬头停课,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桌子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拿起笔画上两道,认真的样子,像是研究什么东西一样。 怎么才能和他处理好关系呢? 嬴季完全听不进去台上的女老师再讲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地想要接近这个男生,可能人类就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吧。 第二节课就活动课了,说是这样,不过是一个铺满了软垫子,摆着各种积木,魔方或者是橡皮泥,蜡笔的房间罢了。 嬴季和闻人语被指定为看护老师,坐在地上的时候,一群孩子就围了上来,好奇的目光在嬴季的身上转来转去。 “姐姐你是教课的新老师吗?” “老师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老师你是做什么的啊?” 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个个向着嬴季砸过来,她只能苦笑着将拽着她袖子的一个小女孩搂到怀里,又看了一眼在角落里自己不知道摆弄着什么的秦与衡,想了想说道:“我啊,我是一个魔法师。” 来没来得及说出来下一句“来把不开心的人变得开心”,就被一个男孩怼了回来。 “魔法师是故事里才有的,才不是真的呢!” 嬴季被噎了一下,有些不能够理解,现在的孩子都已经对世界了解得如此透彻了吗?她能够知道魔法师这种词汇已经很难得了,昨天看的书里明明说,孩子会对世界上没有见过的东西燃起来兴趣的啊? 不过让她有些安慰的是,她说过自己是魔法师之后,角落的秦与衡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才不是呢,”嬴季怀中的小女孩也突然叫道:“姐姐才不是魔法师!” “啊?”嬴季有些无奈地出声,这些孩子,有点难伺候哎。 但是女孩却继续说道:“魔法师都是男的,姐姐如果会魔法的话,应该是魔女!” 另几个女生闻言显然很是激动,凑过来兴奋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魔女啊?” “我……也可以是魔女,”嬴季苦笑着应下来,又连忙扬头笑道:“是会让人变得开心的魔女。” “真的啊,那姐姐你能表演魔法吗?”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激动,睁大了眼睛看着嬴季。 一百九十四 星星(肆) 嬴季低头笑了笑,随手打了个并不清脆的响指,手中出现了一簇蓝色的火焰,还没等周围的孩子发出来惊叹的声音,手指已经收了回去,火焰在空中停了一瞬间,然后消失。 被追问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嬴季只好将手指放到了唇边一脸神秘地说道:“魔法的秘密可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哦。” 说罢她抬头看向秦与衡所在的地方,后者却连头都没有回,这让她觉得有些挫败。 “这一定是魔术不是魔法!”之前说着不相信的小男孩指着嬴季的手不相信地喊道。 “就是魔法!”怀里的小女孩争执着,扭头再次问道:“姐姐你还会什么啊?我还想看!” “还想看啊……”嬴季拖长了声音,摊开了自己的手,白皙的手中空空如也,然后拿起来女孩的手在上面虚虚握了一下,就看到了女生突然变化的表情。 “我的手里有东西!”女孩惊喜地叫道。 “什么什么?”周围的孩子都叫嚷起来。 女孩看了一眼嬴季,看着后者点了点头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手心向上,缓缓摊开了双手,手心里是一张揉成了团的黄纸,期待着看到动物一类的孩子们露出来些许失望。 嬴季笑了笑将那张纸拿了起来,一点点展开,画着不知名符号的黄纸摊开,突然从嬴季的手中脱落,化成了一摊水。 在孩子们惊呼着的躲避中,那一摊水像是有灵魂一样,缓缓顺着嬴季放在地上的手指爬到了她的手腕,像是一条小龙的形状。 嬴季瞬间觉得周围挤了许多,看着周围拼命往自己身上凑的孩子们,她无奈地笑了笑,将小龙在每个人的手上绕了一圈,然后收回到袖子里。 趁着孩子们还沉浸在惊喜中,她连忙安抚道:“魔女的魔法可是不能让别人看到,也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哦……” “好!”不整齐但是坚定的声音让嬴季缓缓松了一口气,果然孩子还是孩子啊。 总算哄着他们到处去玩了,嬴季才有时间走到了正在专心玩积木的秦与衡旁边,后者面前堆着的都是一些只有手指关节大小的小方块,看起来要比另一边那些孩子们玩的手掌大小的方块或者锥形要复杂得多。 她倚着墙壁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看着一个应该是叫做小提琴的乐器在他的手中已经成型,整个身长抵得上一个成年人的半个手臂长,因为积木的原因,周身并不圆滑,但是却能够看到细节之复杂。 “哎,小衡真厉害啊……”闻人语安慰好了一个因为衣服烂了一个口子而哭泣的小女孩后走过来,看到秦与衡手中的成果,也是由心的惊叹道。 “这么复杂的乐器,一定拼了好几天吧?”闻人语坐到嬴季身边的位置,笑着问道。 “一星期。” 让嬴季惊讶的是,秦与衡竟然抬起头看了闻人语一眼,说出来了他花费的时间,不过声音一如他的外表一样,有些冷冷地,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感情。 嬴季无奈地勾了勾唇,怎么小小年纪,说话就好像是崔判官一样了呢? 想到崔判官的脸和面前的小男孩重叠的样子,她不由得向后伸展了一下身体,却被背后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骨头一疼,她连忙坐了起来,伸手向后将别在腰后因为不停地坐下来已经挪到了背上的竹笛抽了出来。 这才握着笛子,重新倚到了墙上,抬头却看到秦与衡正盯着她手中的笛子,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楚的意味,像是欢喜,又像是渴望的狂热一般。 嬴季晃了晃竹笛,看着秦与衡轻声问道:“你认识这个吗?” 秦与衡抿了抿唇,抬头看了一眼嬴季,没有说话,闻人语已经凑了过来笑道:“他当然认识,别看他小,他对乐器的了解可以说是贯通古今中外,当然,是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 毕竟乐器的演变史不可谓不博大精深,对于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来讲,就算是再有天赋,也实在是太勉强了,能够认出来超出他年龄的乐器种类已经很值得惊讶了。 是这样吗,嬴季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在秦与衡像是羞涩一样有些别扭的目光中,将竹笛放到了嘴边。 能够看到秦与衡在瞬间睁大的眼睛,还有在阳光下闪着棕色光亮的眼眸中露出来的期待,暗暗笑了笑,轻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轻轻悠悠的笛声在三个人周围流淌起来。 秦与衡轻轻闭了闭眼睛,笛声像是从山间小石缝中流淌出来的一样,带着一种清凉和透彻,还有流水在皮肤上流过的温柔。 大概半首曲子吹下来,嬴季将笛子放下来的时候,看到了秦与衡眼中浅浅的羡慕和开心,用帕子擦了一下笛子,然后将其放到了他的手中,轻笑着问道:“要不要试试看?” 秦与衡盯着嬴季的眼睛,半晌后才低头躲过去,然后缓缓将笛子拿了过来,学着嬴季刚刚的样子,去握笛子,但是无奈手太小,手指也太短,不管怎么尝试也没办法拿好,不由得有些泄气。 嬴季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秦与衡的手指,后者明显僵了一下,但是却没有躲开,这让嬴季有些放心下来,拿过来他的指头,只盖住了最前面和最后的几个笛孔,又摆正了笛子在他嘴边的位置,才说道:“吹吹看?” 秦与衡有些慌张地看了嬴季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笛子将所有的气息吹了进去,嬴季将他的手指在笛孔上拿起放下,一口气的时间也算是吹出来了几个调子。 她看着秦与衡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再一次默默地感叹道,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啊。这种表情,崔判官可做不来。 秦与衡又试了几次之后,已经能够有些平稳地吹出来嬴季带着他吹过的调子了,眉眼间都是欣喜,这让闻人语很是惊讶,用手机给嬴季打了一段字:我可好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了哦! 嬴季笑了笑,扭头轻轻在闻人语耳边问道:“显然他喜欢音乐啊,只要有音乐,应该就会开心的吧?” 但是听到这里,闻人语的眼睛中却闪过几分遗憾和无奈。 一百九十五 星星(伍) 嬴季总算见到了秦与衡的父母,其实也不算太晚,只是来到这里的第二天罢了。 跟闻人语说得差不多,两个看上去就很在乎自己形象的社会精英,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有些脾气,对待老师或者孩子的态度也能看出来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 其实嬴季见过不少将自己放在很高位上的人,但凡是这样的人,基本上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人,但是这样总是俯视别人的人,在嬴季的心里,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一等是以前的帝王高官,习惯了掌握权势,坐在上位上,接受天下人的朝拜,但是那也是社会使然,算不得什么。 二等是社会中的精英,或者掌握权力,或者掌握金钱,对着自己的下属颐指气使,他们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掌握着别人的未来吧。 至于第三等,也是最让人不屑的人,在他们的心中,自然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鄙视链,可能是任何人,他们可能是一无所有,但是却打心底里看不起别人,就像是打鱼的看不起抓螃蟹的,买苹果的看不起卖西瓜的一样。 虽然很不愿意这样说,但是在她看来,秦与衡的父母确实是属于这种人,看上去强撑起来的光鲜亮丽,用对别人可以施压的怒火来表现出来自己的高贵,好像能够对别人发货,就意味着自己很厉害一样。 不过她也算是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秦与衡的名字显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因为父亲姓秦,母亲的名字中有一个衡字罢了。 这让人怎么说呢,衡字并不是特别的适合一个女人的名字,但是这倒不是重要的,嬴季在乎的是,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到底是因为他们两个真心相爱呢,还是因为这个名字起出来比较方便呢? 嬴季没想出来一个具体,不过看秦与衡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很愿意接近自己父母的样子,躲在闻人语的身后不愿意出去,直到那两个人有些发怒,闻人语才连忙站出来,说关于这个孩子有些事情相对他们说,带着两个人去了办公室里面,才算作罢。 嬴季慢慢蹲下身来,将失去了屏障的秦与衡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给他整理了一下因为刚刚他的父母并不算温柔的拖拽而变得有些散乱的衣服,才有些心疼地说道:“我们去教室里面好不好?” 看着秦与衡点了点头,她才离他更近了一些,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有一个东西想要让你看看哦。” 秦与衡有些好奇地抬眼对上了嬴季的眼眸,莫名觉得心里一阵轻松,点了点头,任由嬴季拉着他的手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教室。 他并不愿意和一个只见过里面的人独处,但是却觉得自己身边这个人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人莫名想要接近,会放下来戒心的温柔。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空教室,里面摆着一些他们上课的时候会用的东西,因为经常打扫,也并没有杂物间那么多灰尘,秦与衡带着几分好奇,进去便看到了放在一排低矮的小凳子上面的一个宽长的东西,上面蒙着一层白色绣花的布料。 他扭头看了一眼嬴季,后者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关上了教室的门,牵着他走到了凳子前面,拉了一个软垫让他坐上去,自己则是跪坐在了地上。 “打开看看?”嬴季歪头看着身边的男孩,轻笑着说道。 秦与衡伸出手握住那块布的一角,小小的手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将轻柔的白布扯了下来,露出来里面棕木的一架古筝。 嬴季始终温柔地看着秦与衡的反应,捕捉到了后者眼睛里面的亮光,松了口气笑了笑,从边的盒子里拿出来一个玉指,用胶带缠到了秦与衡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上。 秦与衡看着指尖那个长长的三角形,伸手在琴弦上轻轻划过,琴声流水一般倾泻出来,在小房间里面来回晃荡,却没有传出去。 嬴季也拿了一个指甲,捏在手心中划了来回勾了几个琴弦,跳跃的调子隐隐成曲。 秦与衡扭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上琴弦,按着刚刚看到的顺序拨动了几根琴弦,又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眼中带着一些期待。 “就是这样。”嬴季笑了笑,伸手握住了秦与衡的手掌,带着他用拇指和食指弹了一小段练习的调子,然后松开了手,任由他自己练习。 不得不说,秦与衡对乐器的喜爱和了解不是没有由来的,但是从几个调子上,也能看出来他极快的学习速度。 其实嬴季在那之后多少听闻人语提到过,说是秦与衡的父母始终不赞成让秦与衡学习音乐,说是什么不会有未来的一类的话。 嬴季清楚地记得闻人语怒气冲冲的样子,压着声音怒声说着:“什么没有未来,他们明明就是不在意孩子的兴趣爱好,还不愿意管孩子罢了,一味地将自己有过的那条又烂又固执的路让自己的孩子也去走一走!” “不愿意管孩子?”说实话嬴季没有很能够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说啊,”闻人语有些纠结,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学乐器事实上还是挺花费时间和金钱的吧?恰恰这两种东西,那种精英父母,没有第一个,舍不得第二个。” “既然没有,又为什么要生孩子呢?”嬴季也是有些不满地叹了口气。 “对吧对吧!”闻人语立刻又有些激动起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就应该给那些要生孩子的人一个考试,考不过没有资格就不能生孩子,要不然受苦的也还是孩子!” 嬴季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如果没办法负责的话,一开始就不要比较好吧,她低头看着秦与衡认真练习的样子,不自觉地伸出手拨弄了一下他耳边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我劝你不要对这个孩子太上心了。”她身后突然传来黑无常的声音,让她有些无奈。 扭头看过去,黑无常正盯着正在弹古筝的秦与衡看着,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可捉摸。 一百九十六 星星(陆) 嬴季终究没有在秦与衡的面前说什么,只是秦与衡扭头的时候,目光却在面向黑无常的角度停了一下。 嬴季愣了愣,低头对上秦与衡的眼睛,棕色的瞳孔中分明有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得清楚,但是她敢确定,这个孩子一定是能够看到什么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伸手搭上了秦与衡的眼睛,挡住了他看向黑无常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安,心脏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声音她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 秦与衡没有躲开,嬴季缓缓将手放了下来,小男孩的眼睛眨了眨,依旧停在黑无常的身上。 嬴季想也没想,再次捂了上去,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脑海中依稀回响起白无常当初对看得到他的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看得到我,说明你命不久矣了哦!” 黑无常向前走了两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放弃吧,别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 嬴季手指颤了颤,缓缓地放了下来,是啊,这举动太过于幼稚,捂住眼睛就能够让人看不到这个世界,但是却改变不了那个人所看到的世界。 说起来有些拗口,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黑无常说完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但是秦与衡却只是淡淡地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不曾看到过什么超出认知的事情。 嬴季本来想要编出来一个理由劝慰一下的,但是看着后者淡然的样子,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秦与衡最后在古筝的琴弦上拨动了一下,碎玉般的声音撒了一地,他不舍地将手上的胶带撕下来,放到了一边,才站起来低着头说道:“走吧。” “嗯?”嬴季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秦与衡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 但是并没有理会她的不解,男孩已经自己向着门外走去,嬴季刚刚跟上去,看着秦与衡踮起脚尖打开了门。 一走出去,就看到了那两个依然带着像是全世界都欠他们八百两银子表情的夫妻,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 两个人一扭头见到秦与衡,女人伸手就拽着他的手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扯到了自己的身边,带着怒气说道:“没事不要乱跑,站在原地等着不行吗?” 嬴季看着秦与衡几乎被提溜起来的身体,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了一下,皱着眉说道:“外面很冷的。” “关你什么事啊?”女人的声音有些尖利,毫不留情地就骂到了嬴季的头上:“难道你把他带到屋子里,让我在外面白白担心就是对的吗?你什么老师啊!” 嬴季抿了抿唇,蹲了下来,一只手扶住了秦与衡的手腕,抬头看着那个女人,声音冰冷地说道:“你弄疼孩子了。” 女人低头看着嬴季,本来想要不屑地拉着秦与衡离开,但是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处于高位的,但是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却有一种在荒原上被猎鹰盯上的感觉,那种想让人臣服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松开了一直拽着秦与衡的手。 嬴季没再说话,默默地低下头拿过了秦与衡的胳膊,将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来手腕,果不其然,孩子本就娇嫩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红色,嬴季伸手握住那个手腕,轻轻叹了口气:“疼吗?” 明明看上去就很疼,她却没有听到这个孩子叫出来一声,甚至连微重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 秦与衡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个比他见过的人手的颜色都要更加白一些,瘦小但细嫩一些的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下唇,看着嬴季的眼睛,突然说了一句:“凉。” 嬴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只是在将秦与衡的袖子放下来的时候,指尖从上向下划过,透出来点点在阳光下根本看不到的暗光。 秦与衡将手收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寞,他刚刚说的是嬴季的手凉,对方却理解成了是空气凉,虽然不管是哪一种,对方都会放手的,但是手腕却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充血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嬴季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这才看着已经恢复了气急败坏的样子的女人,淡淡地说道:“明天早上八点上课,希望你们难得地将他接回家里,明天不要迟到了。” “用你管吗?”女人抬手指了指嬴季,已经想要组织语言来骂了,却被旁边的男人劝住:“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 看着这才怏怏作罢离开的女人,嬴季冲着转过头来看她的秦与衡笑着挥了挥手。 —— 地府,嬴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怀中是正在打鼾的知木,明明是个女孩子,一点也不淑女啊,她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这种事情,企图让自己不要太在意秦与衡的事情。 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终究还是见到黑无常进了她的院子,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嬴季抬眼,展颜一笑:“八爷可真有闲心啊,还有空管我的事情。” “屁话。”黑无常将手中的酒坛子放到了桌子上,不爽地说道,最近他的脾气有些越来越差了。 嬴季只好坐直了身体,低头揉着知木的身子,轻声说道:“八爷什么时候查过的?” “不是查过,他本身就在我的范围内。”黑无常随意地坐下来说道:“你刚刚接触他的时候,没有查过吗?” “没有,”嬴季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本,觉得他能够长命百岁,也不想去查,我怕我知道了结局,会忍不住替他伤心。” “但是你迟早会知道的。” 嬴季苦笑:“至少在八爷出现之前,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黑无常莫名抽了抽嘴角,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是被这么一说,自己好像真的是有些太闲了才会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的。 “所以,”嬴季突然很认真地问道:“八爷,他还有多长时间?” 黑无常对上那双透亮的眼睛,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说道:“你可别想着做什么傻事。” 一百九十七 星星(柒) 嬴季早早地站在了幼儿园的门口,将小孩子们一个个劝进了教室里面,还是被闻人语打趣:“说着不擅长,你这不是做得挺不错的嘛?” 嬴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那就好啊,毕竟我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 闻人语走到门外张望了两圈,有些担忧地说道:“但是都快要上课了,小衡怎么还没来啊,不会因为你昨天怼了他们,就不来了吧?” “啊?”嬴季有些慌张地扭头看着闻人语,求助地问道:“那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闻人语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嬴季的肩膀说道:“别那么担心,那两口子才腾不出来精力给小衡换幼儿园呢。” 话里面不无讽刺的意思,但是却也是可以安慰嬴季的理由了,说来有些可笑,父母对于自己孩子的不上心,有一天竟然能够成为一个理由,去安抚一个跟孩子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人。 上课铃声都已经响起来的时候,嬴季才看到秦与衡的身影从胡同的一角慢慢走过来,低着头,身上依旧是那件厚外套,两只手握着双肩包的肩带,标准的好学生带书包的方法,但是能够看到小手在风里面已经有些通红。 嬴季并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站在门口等着秦与衡走过来以后,才蹲下身握着他的手网教室走去。 还好幼儿园的规矩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苛,教室里还有些嘈杂,准备上课的老师看到秦与衡过来,连忙接过来他的手,将他的书包拿下来,轻声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晚呢?” 秦与衡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才躲过女老师的眼睛说道:“走路,慢。” 闻人语听到后直接就来气了,拽着嬴季压着声音说道:“怎么能这样啊?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幼儿园怎么了,竟然让孩子自己走路过来?他们也真不怕出什么意外是吗?” 嬴季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要太气了,拽着她照旧坐到了最后的小凳子上,看着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都在认真地听课,秦与衡依旧是低着头,不知道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嬴季看着那个背影,突然就想到了昨天黑无常跟她说过的话。 “我还真是让八爷操了不少的心啊。”嬴季有些感叹地说道:“这么久真的是很抱歉了。” 黑无常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几乎算得上是有些冷漠了,淡淡地说道:“你一般这么有良心的时候,都是有事求我。” 嬴季怔了一下,才低头算是认输,然后看着黑无常说道:“八爷有没有觉得,那个男孩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 “什么?”黑无常有些不解。 “就是那种,可以在地府存活的……” “没有。”嬴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黑无常无情地打断了,他如果想不清楚嬴季想要做什么的话,他也就不是黑无常了。 嬴季挫败地低下头说道:“明明就是有的,八爷一定要这么斩钉截铁的拒绝吗?” “你搞清楚,他才五岁,你想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留在地府做什么?收为义子吗?”黑无常的讽刺一点都不留情。 “八爷这话过分了吧?”嬴季撇了撇嘴,顺着知木的毛,无奈地说道:“八爷应该知道吧,孩子的转世,因为没有足够作为参照的性情,一般会怎么处理。” 黑无常被噎了一下,虽然说出来很不公平,但是一般孩子的灵魂是很难有一个很好的下一世的,因为他们的灵魂还没有完全成型。 对于孩子本身而言,他们更多的遵从的是人的本性,所以说得严格一些,身体中更多的其实是自私和懒惰,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但是却符合大多数的孩子了。 “尤其,这个孩子,与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嬴季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本来不应该这么说的,那些孩子最应该得到的,是对于自己不是一个另类的认可,但是事实却是,他们的确和平常的孩子不一样。 “少言少语,不善交流,重视自我,在崔判官哪里的话,应该会更加不讨喜吧?如果再有些什么过错,那地府的惩罚轮回……”嬴季有些没说下去。 黑无常闻言却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口说道:“为什么不讨喜,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嬴季愣了一下,想到了崔判官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倒是吵醒了知木,连忙安抚了一下,才说道:“八爷最近真是越来越,心直口快了。” 黑无常微微抿唇,站起来说道:“总之,他只有三天时间了,你如果能够劝说了崔判官,就随你便吧。” 三天时间,嬴季其实最担心的不是崔珏,虽然是个很严厉的人,但是现在地府算是十分缺少人手了,如果能够培养一个小小的崔判官,他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她最担心的,是秦与衡。 她这么擅自地将他留在地府,不让他离开,真的是好吗?自己到底是在为他好呢,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呢? 嬴季搞不懂,不知不觉已经思考了一节课的时间,课间的教室里面算得上是十分吵闹了,她总算回过神来,习惯性地看向秦与衡的位置,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座位上,不由得心里一紧。 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到秦与衡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有些发红,像是紧张一样,她笑了笑伸手将他的头发往一边拨了拨,露出来那双没什么神色但是却很好看的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与衡抬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伸出来,递到了嬴季面前,手掌握成拳,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嬴季惊讶地和闻人语对视了一眼,轻轻拉开了秦与衡的手掌,手心中赫然放着两枚彩色透明糖纸的糖果,在阳光下闪着各种颜色的光彩。 “这是,给我的吗?”嬴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 秦与衡反手将糖果放到了嬴季的手心一颗,然后将另一颗递给了旁边的闻人语,头低得深深的,像是不好意思抬头看到他们两个一样。 嬴季看着手心的糖,还有秦与衡乖巧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想要让他有更好的生活啊,但是哪一种方法,才算是对的呢? 一百九十八 星星(捌) 嬴季有时候也会去想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只是身体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还算不算得上是死亡? 明明灵魂还是存在着的,但是却确实没有办法能够真实触碰这个世界的,没有被这个世界看见的死亡,还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死亡吗? 死了就是很忙都没有了,消失,消亡,这个东西既不会跟你聊天,也不会告诉你什么道理,只是让你知道,你已经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就像你问一个鬼,你到底是死亡的,还是活着的呢,难道要告诉你说,我是一个活着的鬼,死了的人吗?人成为了鬼,如果灵魂没有消亡的话,就算不上的死了的。 当然,这只是在嬴季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存在时候的事情,在这之前,她何尝不是觉得,只要死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就会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可嬴季终究是成长过的,但是秦与衡呢,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甚至不曾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观,可能也没有好好地去做什么属于自己的人生,正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既然没有属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怎么能够让他去做出来选择呢?去问他:你是愿意作为灵魂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彻底和这个足够糟糕的世界说再见呢? 嬴季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但是在大人的眼中,孩子的选择又怎么算得上是能够相信的呢? 看着手心中透着亮橘色的糖果,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能为这个孩子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在两天内,让他去看尽可能多的风景,让他去触碰尽可能多的乐器,甚至有幸听到他哼出来某一首在街上听过的歌曲。 哪怕那个歌曲的深一层的意义,他们两个没有一个能够理解的,但是好听的调子却是骗不了人的。 人总是想要长大,后来又舍不得长大,人总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有时候有希望它永远停在某一个时刻,但是时间哪里管你这些,它自顾自地走着,完全不会理会哀求着它的人类,冷漠,又固执。 两天的时间对于不想上课而期盼着假期的孩子们来说是如此的漫长,但是对于一心一意地做着一件事情,自己本身已经不知道走过了几百万个两天的嬴季来说,这两天是如此之快。 她跟在黑无常的身后,看着面前一个算得上是小洋楼的房子,抿了抿唇走了进去,周围的人不少的,但是却没有会注意到她的存在的。 因为是周末,外面的行人还算很多,但是屋子里面却没什么人,只有两个明明是那样自私的大人,只有这么一对不知道将孩子当做是什么的夫妻。 女人坐在沙发上,浑身都在颤抖着,扭头看到嬴季的时候,脸上露出来独属于犯了错的人的惊慌和无措,但是这个时候,她甚至没有能力去问一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嬴季只是从她的身上随意扫过,昂贵的丝绸睡衣此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明黄色的颜色更显她的脸色极其苍白,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事实也就是如此。 终究还是男人有些理智存留,率先站起来,指着嬴季问道:“你,你怎么会进来的?” 嬴季没有立刻回答,扭头看着而不远处的地上,在桌角的地方,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子,斜在地上,额角能够看到清楚的伤口,眼睛微微睁着,似乎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 但是目光却一如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样子,似乎,他也没有将这一次摔倒当成一回事,只是想着,一回自己的身体徽倒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就好了,哪里会有小孩子意识到,一次摔倒,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了呢? 嬴季缓缓走到那个身体身边,扭头看了一眼想要过来揽住她的男人,冷声说道:“我劝两位还是报警比较好,藏着的罪名,可是会遭报应的。” 秦与衡的父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他们能说什么呢,狡辩这是一次意外,还是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真的是一次意外,跟嬴季说的话,又能够有什么用呢? 嬴季低头看着站在她身边小小的男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在那一对夫妻看来,这完全是在虚空中做出来的动作,但是嬴季却是真真切切地握着秦与衡的手腕,伸手将男孩额前的碎片拨到一边,轻声问道:“疼吗?” 秦与衡低头许久,才看着嬴季缓缓吐出来一个字:“凉。” 瞎说,鬼怎么会感觉得到凉呢?嬴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然后牵着秦与衡的手腕走了出去,没去管身后两个人害怕的样子。 地府,奈何桥上,嬴季端着一碗孟婆汤送到了秦与衡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乖,喝了吧,喝了的话,就会忘了所有的痛苦和不愉快了。” 秦与衡似乎是觉得这是一个好东西,拿过来之后,却递到了嬴季的面前,能够忘记痛苦的,应该就是一个好东西吧? 嬴季眨了眨眼睛,将木碗端到了手上说道:“喝了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去一个,新的地方。” “哪里?”秦与衡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话。 “一个,完全新的世界,你会忘记现在的所有,没有痛苦,没有伤心,或许以后会有,但是在这之前的所有东西,你都会忘掉的。” “你?”秦与衡抬头眨着眼睛轻声问道,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嬴季的话中的意思。 “我啊,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当然,我也会去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了,”嬴季看了一眼忘川河的远处,缓缓说道:“你还会见到我,但是你可能不会认得我,但是没有关系,忘记了的话,就重新再认识就好了。” 低头看着一动不动地秦与衡,她终于没忍住将他拥进了怀里,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要留在这个地方,还是去往一个新的世界呢?” 秦与衡愣愣地看着嬴季好久,将她手中的孟婆汤推到了一边,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没再说话。 一百九十九 失心(壹) 首先,这次是真的没有更新了,很对不起大家,没能坚持下来,竹砸道歉。 最近因为清明回家,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可能心情也都有影响,另外因为最近有在筹备新书,父母又会催问考研一类的事情,也有竹砸个人的一些问题吧。 这本书已经二百章,四十万字,说不上呕心沥血,却也是真情实意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对于不管是人物还是故事,都已经熟悉到有些不知所措。 成绩也确实是不理想的,也会去想要不然就不写了吧,明明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有很多地方辜负了别人的期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有看到自己的作品,想着,能够堕落一点,让自己好好休息就好了一类的事情。 这是竹砸自己的心态还不够稳定,这几天都有些赶稿大家应该也会看得出来,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今天算是彻底的堕落了一天,但是这本书,写作这条路,还是不会轻易放弃,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从明天,也就是新的一周开始,竹砸还是会稳定更新的,大家不要担心,作为补偿下周一定会抽出来时间加更,今天就任性一下了,希望大家理解,谢谢~ 二百 失心(贰) 何东堂将这个至少表面上是自己儿子的人请进了家里,终究只是一个后辈,他更担心的,其实是这个人会找到什么把柄要挟他,而不是什么时候作为了一父亲或者是公民,将这个人扭送到监狱中,他没那么严厉,也没那么善良。 何训安笑了笑,看着自己亲生父亲紧张的样子,嘴角露出来些许讽刺,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他以为自己应该从小尊敬的人,到现在原来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兽类一般。 “你不趁早逃命,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何东堂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抬头问道,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并不害怕他还是一个杀人犯。 一直习惯与站在高处的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还有威严存在,而不相信这个世界本就是有着不会惧怕他的人,尤其不会相信在自己的威严下屈膝二十年的孩子,有朝一日会站出来反抗自己。 “没什么,我没钱了,所以想要找你这个,不,是这个孩子的港湾借一点钱,你不介意的吧?” “借钱?”何东堂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指着何训安的鼻子骂道:“我怎么还有钱给你,你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告诉你,你自己跟这个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要妄想在从这里要到任何东西!” 何训安的脸色微微僵了一下,下一刻就变得有些狰狞起来,盯着何东堂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仇人,而不是自己的父亲,咬着牙关说道:“你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情面?”何东堂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带着讽刺看着自己的儿子,冷声说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觉得你个这个家之间还有情面可讲?” 何训安低着头停了一瞬,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杀人。” “你没有杀人,”何东堂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你没有杀人,那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警察相信你吗?” 何训安抬头看着何东堂,眼眶泛红:“就是因为警察不相信我,所以你也不相信我?” 何东堂怔了一下,才缓缓沿着沙发的靠背坐了下去,有些费力地扯了扯唇角,轻声说道:“你自己一直以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何训安身后扶着自己身边的沙发靠背,似乎这样才能够让自己站稳,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缓缓说道:“我没有杀人……没有……”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何东堂突然抬头怒吼起来,脸色都有些发红:“你最好赶紧走,要是让警察抓到你,我何家以后都会背负着养出来一个杀人犯的污点!” 何训安闻言,慢慢站直了身体,盯着何东堂的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还有几分满不在乎的痞气,笑了笑说道:“还何家,老头你醒醒好吗,大清早就亡了,你以为有谁在乎你何家出过教授还是杀人犯吗?” 何东堂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嘴唇颤抖,最终缓缓吐出来一个字:“滚。” 像是终于撕破了脸,反而轻松起来,何训安不屑地点了点头道:“要我滚,可以啊,你总要给我点让我能滚的钱吧?” 何东堂猛地伸手将茶几上的杯子挥到了地上,听着茶杯碎裂还有水流了一地的声音,他才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何训安,冷声说道:“这个家,没有能够给你的钱!” 何训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四处飞溅的茶水,又连忙为了撑起来气势而站直了身体,勾唇笑了笑说道:“钱没有,你不是有很多画吗?” 何东堂听到这句话,撑在茶几上的身体僵直了一瞬间,看着何训安的眼中带着震惊。 后者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道:“你随便给我拿一张,让我出去拍卖了,我不就有钱了吗?” “你妄想!”何东堂气得整张脸都在颤抖。 “你的那些画可都是无价之宝,随便给我一张,我保证,以后觉得不会再来打扰你,怎么样?”何训安脸色淡然地说完,颇有兴趣地看着何东堂变了颜色的脸。 “你想都不要想,”何东堂一边颤抖着说出来,一边一只手指向了门口吼道:“滚,滚!” 何训安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不远处一段走廊,笑着说道:“你觉得我不知道你那些画在哪吗?” 何东堂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何训安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后者很快就给了他一个解释。 “好啊,你就当我是杀人犯好了,既然已经杀过人了,我也不害怕再杀一个,或者是再添一个什么玩意罪名,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你要么现在给我,要不然,我找机会把你那些画一把火烧个干净,我们谁也得不到好了。” “你……”何东堂抬手指着何训安,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最终只能无奈地瘫了下去,长嚎了一声。 —— 地府,嬴季拿着一个册子来到无妄城,说是礼品,但是钟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事实如何,但是也确实没什么心情去管她,也就由得她去了。 毕竟以崔珏的性子,一般有事的时候,会把之后几天的工作都提前地做得差不多,这么一响他真的是地府中最值得敬佩的人了,就像是能够抵抗住任何诱惑的社会精英一样,他不只是地府精英,若是离了他,恐怕地府会瘫痪的。 刚刚进了无妄城,嬴季远远地就看到王婆摆着手叫她过来,无奈地走过去,笑着说道:“我这次可是有公事的,没有好东西给王婆啊。” “谁要你的东西?”王婆没好气地拽着她笑骂,末了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啊,你看杜大人和那钟离姑娘的婚礼怎么样啊?” “啊?很好啊,辛苦王婆了!”嬴季不明所以,只好下意识地迎合道。 王婆闻言,立刻喜上眉梢,笑咪咪地问道:“那你要不要找一个男人啊,我们地府还能再热闹一回!” 嬴季苦笑,这种事情在她刚和地府的人熟悉起来时候就被提起来过,被拒绝之后,这么多年没再提,竟然被钟离那两口子给挑起来了,她看了王婆半天,凑过去问道:“王婆想热闹?” “是啊!” “那我看对面的铁叔人不错嘛!” 二百零一 失心(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反客为主真的是对付自己不喜欢的话题一个很好的方法。 嬴季摸着被王婆抽了一巴掌生疼的胳膊,摇了摇头,那种羞赧的表情分明就是被说中了嘛,何必要拿自己当实验体呢? 虽然地府内不允许有什么私人情感,但是崔判官也不是完全无情无理之人,以王婆的资历,来看,怎么说都不会被拒绝,归根结底,还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嘛。 嬴季一只脚跨进杜江潮的住宅,看了一眼旁边不知道怎么就烂了一个口子的“鸣冤鼓”,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看起来大家倒是很信任和喜欢这位新来的大人嘛。 不过也是,毕竟是崔判官挑出来的人啊,不知道,秦与衡以后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要是也想这样能够轻松融入这里就好了。 “嗨!”刚刚走进去两步,嬴季还正思考着秦与衡的事情,耳边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声音,接下来身体就被一个人抱住,女生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了!” 嬴季险些摔倒,连忙稳住了身体,扭头笑道:“明明前几天才刚刚见过吧?” 钟离咧嘴笑笑,也不辩解,往前凑了几步说道:“呐,你又是过来谈公事的?我想出去玩……” 面对女生拖长了尾音的请求,嬴季实在是没能抵抗住,无奈地应道:“我知道了,这样吧,等到崔判官回来,我就带你出去,可以了吧?” 毕竟本来也就没有打算让钟离一直在地府里面当闲人,崔珏的意思是把钟离培养成类似于无常或者是嬴季的存在,不过遭到了杜江潮的拒绝,他并不想让钟离去接触那些危险又恐怖的事情。 不过也被黑无常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有嬴季一个拖后腿的就够了。 钟离自己确实答应了下来,只是一直都还没有一个契机能够让她跟着嬴季出去罢了,但是既然生活在地府,接触死亡那些事情是迟早的,嬴季当初不是一样的觉得害怕吗,只不过她害怕的是自己为什么不会死罢了,人接受自己一片从来没有意识过的事情终究是惶恐的。 钟离这才撒开了手,指着嬴季笑道:“说定了,不许反悔!” “不会。”嬴季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问道:“杜大人呢?我有事情找他。” “哦!”钟离指了指后院道:“他马上过来,等一会儿吧。” 嬴季点了点头,跟着钟离走到了走廊下面的一个石桌边,显然这是从院子中间的位置移过来的。 “在这里还习惯吗?”嬴季接过来茶水,笑着问道。 “嗯,还算可以吧,”钟离巴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叹了口气说道:“本来其实超级不习惯的,没有沙发,没有电视,没有无线,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完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啊!” 嬴季有些微愣笑了笑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钟离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风景说道:“说实话除了没什么事情做,还挺习惯的,大家也很照顾我,也没什么烦心事。” “那我应该早点带你出去的。”嬴季多少有些抱歉,一不小心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所以说我超级羡慕你啊!”钟离猛地坐了起来,很是激动得叫唤道。 “嗯?” “感觉你和任何人相处都游刃有余,不管做什么事情也都很干净利落,我还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哦!”说到这里,钟离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季。 嬴季笑了笑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比如?” “比如你救了很多人。还做了许多好事,简直,简直就像是古代的侠女一样!” “侠女?”嬴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将手放在了嘴边轻声道:“你这话晚上让八爷和崔判官听到,我可是会被骂的。” “为什么?你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能说?”钟离一脸不解:“明明侠女是个很好的人啊?” 嬴季微微正色说道:“这个世界有这个的规矩,不管是阳界还是阴界,侠士都不过是按照自己想法做事情的人,算不上很好,更何况现在的社会,也不一样了。” “那,如果出手的话算什么,多管闲事吗?”钟离有些遗憾,有些不开心地说道:“明明是在做好事情啊?” “多管闲事说不上,只不过如果能够冷静处理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尤其是你,”嬴季说罢,顿了顿说道:“我啊,终究是个例外。” “例外?”钟离眨了眨眼睛,等着嬴季继续说。 “是啊,所以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我是说如果,尽管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为什么啊?” “因为……”嬴季有些费力地组织着语言,轻声说道:“因为不管怎么样,崔判官都不会对我太过分的,但是你不一样,你终究是已经死后成了鬼的,万一有什么滔天大罪,魂飞魄散都有可能。” 显然钟离在乎的地方不在于自己,因为她立刻有些激动地坐了起来问道:“为什么不会罚你啊?崔判官,是不是,喜欢你啊?” 嬴季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崔判官若是有喜欢的人……”她想象不到。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说不定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呢?”钟离歪头哼唧了两声道。 “因为我不是鬼啊。”嬴季有些纠结地解释道:“崔判官的杀生大权,只是对于鬼来说的,但是我还算是个人啊,既然没有死,那我就不能算是从世界上消失的人,所以我就算做什么,也不能算是影响了天道,不过天道什么的解释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你大概知道就好了。” “哦……”钟离显然一知半解。 杜江潮总算走了过来,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有些事情耽误了,不是什么急事吧?” “不是,”嬴季笑了笑,将一边的册子拿过来,在杜江潮的眼前摊开,微微眯起来眼睛问道:“我就是过来问一下,杜大人,是不是查过这个人?” 二百零二 失心(肆) 地府内的空气一向不够清新,也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阴风,将嬴季手中的书本翻了一页,有缓缓落下来,纸张清脆的声音在杜江潮蓦然沉默的模样中有些突兀。 他抬眼看着嬴季眼中很是柔和却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威压的亮光,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桌边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嬴季微微一笑,也坐了下来道:“我猜的,只是感觉关于这个人的东西被动过罢了。” “因为有人动过,所以你就怀疑是我吗?”杜江潮无奈苦笑。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地府里面能够看到的不多,其他人的底子我又太清楚,所以就只剩下杜大人了。” 杜江潮双手在身前相互扣着,也没打算追问更多,直接缓缓说道:“我的确查过他,因为……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死。” 最后一句说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冷静地恐怖,就连一边的钟离都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震惊,又有些不解。 嬴季抿了抿唇,抬眼对上杜江潮有些恐怖的眸子,淡淡地问道:“查到了吗?” 杜江潮愣了一下,低着头道:“没有。” “当然,那种东西除了钟天师和崔判官,只有等到临死前几天,才会被无常看到,”嬴季说道这里,停了一下才说道:“杜大人,知道了又能够怎么样呢?” 杜江潮也不是一个孩子了,他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就算知道了那个人的死期,他既不能将那个时间提前,也不能缓解自己心里的仇恨,甚至只能在心中去谩骂为什么祸害遗千年。 他抬头看着嬴季有些清冷的样子,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仇人,在你刚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仇人?”嬴季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着杜江潮道:“有啊。” “嗯?”杜江潮和钟离闻言皆是一愣,齐齐地抬头看着嬴季,这是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的答案,本以为将世界看的如此之透彻的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女生是不会有这种恨着一个什么人的感情的。 嬴季将目光转向院子中间,继续淡淡地说道:“那个人,害死了我的哥哥,杀了我的兄弟姐妹,还杀了我,两次。” 杜江潮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的情绪已经不只是震惊了,嬴季也不甚在意,扭过头说道:“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我既不能向他的转世复仇,也不能装作这一切没发生过,所以我只能拼命找其他东西填补住我失去的东西。” 杜江潮的喉结动了动,嘶哑着声音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让我不要想着复仇的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嬴季很老实地说道:“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人活着到底应不应该复仇,或者说复仇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明明那个人伤害了我,伤害了我在乎的人,为什么不能让他也体会那种痛苦呢?” “也许因为我已经活得够久,其实很多情绪都不能体会得那样清晰了,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我没办法拦住你,但是崔判官却有权力处罚你。” 嬴季说罢,就要往外面走去,后面却传来杜江潮带着坚毅的声音:“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能够得到惩罚!” 嬴季的步子停住,杜江潮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沉声说道:“帮我。” “我没有办法去上面,但是你可以吧,我不需要他死,就算是用法律制裁也好,我要让他得到应得的处罚。” 嬴季扭过身看着杜江潮,片刻之后扭头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杜江潮和钟离已经忍不住就要露出来失望的神色,她终究还是回头说道:“要保密。” 其实报仇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动手的话恐怕就是没有意义的,但是让犯罪的人得到惩罚却不一样,法律也好,警察也好,法官也好,都是使者。 嬴季看着纸上面写着的何训安三个字,有些纠结地蹙了蹙眉头,她有一种自己是一个传说中的侦探的感觉啊,毕竟她确实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人杀了杜江潮和钟离两个人的,万一错了,她可承担不起。 不过还好最近崔判官不在地府,若不然被他发现她直接插手凡间的事情,恐怕是会遭报应的。 其实她对杜江潮的身世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多少听崔珏提到过几句,他的母亲早逝,父亲似乎是个收藏家,但是就在前几年离开了人世,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这个独生子。 至于死因,她只知道是因为家中起火,算是被谋杀的,只是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样的,就不太清楚了,但是显然跟这个何训安脱不开关系吧。 嬴季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杜江潮之前住的地方了,虽然火灭得还算快,不过屋子里也是一片焦黑了,家具,电器也不曾有人收拾过。 嬴季挨个走进每一个房间里面,只有客厅受损严重,其他房间除了有些墙面被熏黑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什么损伤,基本上看了一遍,她才回到了客厅,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自己走过的地方,似乎并没有这个房子看起来那么大,按照常理的话,应该是有一间密室吧,虽然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很少见了。 嬴季走到客厅,伸手触摸着墙壁,轻轻闭上了眼睛,手掌心有点点红色的暗光萦绕,还没来得及扩散,门口就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她将手收回来,扭头看去,两个穿着警服的男生走了进来,还伴随着一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房子不管就算了,还不让拆,我们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抬头看到嬴季的瞬间,能够看到两个人都是愣了一下,其中一个较高的男生立刻退后了一句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呃……”嬴季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还是躲一下比较好的,毕竟自己这应该算是犯法的吧? “对不起,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我们有必要请你去警察局配合调查。”另一个男生伸手就要去拽向嬴季。 二百零三 失心(伍) “我是他的朋友!”嬴季连忙往后躲了几步说道,开玩笑,她可不能进警察局,连个能在现代的系统上面查得到的名字都没有吧? “朋友?”高个子警察怀疑地看了她几眼说道:“什么朋友,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想过来看看他住的地方啊?”嬴季胡乱圆着谎,已经做好了如果实在糊弄不下去就把这两个人用法术控制住的准备。 “你叫什么名字?”高个子男生继续问道。 “嬴季。” “身份证呢?” “没有。” “没有?” “不是,没带。”嬴季无奈地摊了摊手露出来自己的单裙说道:“你觉得我像是有地方可以装东西的吗?” 男生有些尴尬地随意扫了一眼,摆了摆手说道:“你是他的朋友,我怎么没在出事之后联系到你,这家的人没有什么家人,为了找线索,我们可是把能够联系到的朋友都联系了一遍,没记得有一个你。” 嬴季扶额,叹了口气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没有手机,当然也没有联系方式。” 两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嬴季摇了摇头道:“确实不信。” 那她还能在怎么办呢?想了想后说道:“我真的是他的朋友,我知道,他叫杜江潮,女朋友叫钟离,爸爸是个收藏家,三年前去世对吧?” “算了,问你这些也没用,这次就不说你什么了,以后不要随便出入被封闭的地方,”男生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赶紧走吧。” “哦,”嬴季走出来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说道:“那个,我想知道,纵火犯抓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赶紧走吧。”另一个低个子的男生看上去似乎更好说话一些,扭头劝道:“要是别人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嬴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笑着说道:“不是,我想说,我知道你们再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们。” 但是此话一说,两个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的无比警惕起来,盯着嬴季的目光也变得更加犀利,甚至隐隐做出来要攻击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嬴季下意识地举起来一只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知情的,这个房子的主人的,朋友。” “你知道什么?” “你们再找那个藏着收藏家藏品的密室?”嬴季多少还是有些不确定,但是能过了这么久还不停地有人上门,除了具有国家等级水平的藏品之外,恐怕不会有其他的任何东西了。 “你知道在哪?”高个子男生挑了挑眉,向着另一个男生示意了一下,就看到另一个男生走了出去,应该是在联系别人吧? 不过过了这么久,包括查清楚这里主人的各种藏品,以及决定藏品归属,应该就走了不少法律程序,花了不少时间吧,派专家过来找应该也是迟早的事情,警局的人应该就是在找纵火犯线索的同时顺便查一下罢了。 不过这两个男生显然乖巧的可怕,完全没有提前让嬴季告诉他们东西在哪里的意思,恐怕一定要等到一个说得上的话的人来吧? “我能问一下,你们知道收藏室里面有什么吗?”看着另一个男生似乎要去接人,嬴季找了个地方倚着问道。 高个子男生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不知道。” “那你们岂不是找起来很没有目的性?” “有啊,密室。” 看着男生耿直的样子,嬴季竟然说不出什么,无奈地垂下了头,就听到后者突然又说道:“你最好没有骗我们。” “没有。”嬴季低着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心里却觉得这个男生说话的语气和黑无常真像,就连看问题的角度都差不了太多。 “要是骗我们了,你真的会被逮捕的。”男生强调道。 嬴季抬头苦笑了一声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哪里敢骗你们啊?” 并没有花上太久的时间,嬴季就看到之前离开的那个男生带着一波专家走了进来,真的是一波,细数下来,大概已经近十个了,大部分穿的都是白大褂,看上去很有文化水平的样子。 一个看上去就很年长,已经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姑娘,你真的知道,那些密室都在哪里?” “是啊,”嬴季说罢,停了一下才有些不解地说道:“我以为你么就可以找得到的,你们不是有那种什么图,可以直接把整个房子透视了,看一下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老人倒是足够平易近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已经在申请了,卫星图还有那些技术,可不是轻易就能够拿过来,看到的,我们也是前几天才被批准来这里寻找藏品的。” “批准?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批准吗?” “啊,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房主人的一份遗书,说这里的所有藏品都可以交给国家。” “哦,这样啊,”嬴季点了点头,既然这也是杜江潮自己的意愿,那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看了一眼后面已经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学着,她抬脚向着客厅的墙壁走去,随口说道:“那就开始吧。” “开始?”之前的老人不甚理解,难道不应该用“那就跟我过来吧”这一类的句子吗?别不是被骗了吧? “是啊,这个房子最大的迷惑性就是,藏品并不在一个密室中,而是分在许多小房间里面,如果按照平常寻找密室的方法,自然是不容易找到的。” 嬴季说着,跪在地上,将贴着地面的一个地方的瓷砖暗了暗,手中暗暗使劲,抽出来一个抽屉,里面是放在玻璃罩中的一副画,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哇!”几个学者立刻就围了上来,一脸惊叹地看着那副画,将其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嬴季歪了歪头,走到之前的老人面前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问道:“老先生,我对古玩字画也还算感兴趣,能不能问一下,这里存着的,应该是能够评得上国家级别国宝的画,先生知不知道是哪一张?” 老人有些惊讶,看着嬴季身上的衣服,随即了然地笑了笑,倒是有些欣慰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茂林远岫图?” 二百零四 失心(陆) “茂林远岫图?”嬴季也不由得有些震惊,她对字画所知不多,但是却恰好包括了这幅画,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五代宋初,李成的茂林远岫图吗?” 老人的眼中露出来欣赏之色,点了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幅画了,不过对于到底是不是李成的,在界内还颇有争议,不过李成确实是所支持最多的。” 相比吴道子或者是李泽端,如果是对古玩字画不感兴趣,不了解的人,应该知之甚少,但是李成却不能不被称为是对北宋绘画影响极大的人,“百代标程”,不过如是。 而李成的画,以阔朗萧疏,毫锋颖脱,墨法精微为主要特点,而之所以会将他的作品定为国宝级别,因为他一声纵情笔墨,郁郁不得志,最终流传在世的笔墨,只有四副。 而其中的《茂林远岫图》,甚至对是不是他的作品还有着不小的争议,但是即便如此,这幅画用笔点墨,皆有李成之风,即便是其传人之画,也无愧于其价值。 但是这样一幅画,竟然能够出现在杜江潮的家中,嬴季承认自己以前是小看了收藏家了。 嬴季在周围看了看,伸手敲了敲一扇门旁边的墙壁,横着拽出来一个格子,里面同样是一幅画卷,这让嬴季还挺不解的,收藏家不是应该有一个大的安保室,里面全是字画,时不时就进去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吗? 杜江潮的父亲怎么是把房子给镂空了,到处藏呢,难道那天想要欣赏了就全部拉出来,把整个房子当做是收藏室或者小型博物馆来欣赏吗,突然觉得这样想来也不错呢。 嬴季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她将所有的抽屉或者是小密室都翻了出来,也没有看到那一幅极其珍贵的茂林远岫图,扭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他的表情有点尴尬。 嬴季抬头看了看头顶,旁边的老人笑了笑问道:“这个房子里面还有其他没有发现的吗?” “这,”嬴季始终抬头看着头顶,半晌后才缓缓说道:“应该还有,毕竟那个《茂林远岫图》还没有找到,但是我也不太清楚在哪里。” “你也不知道?”老人多少有些失望。 但是嬴季却扭头走到了墙边,用帕子包裹着手掌,在墙上摸索了一下,身后一直跟着的男生连忙说道:“你不要破坏了现场啊。” “啊……抱歉,”嬴季一边说着,却动手按了按一个已经不成样子,原本应该是电路开关的地方,屋子里传来咔嚓一声,所有人都不由得回过头来看,客厅正中间的吊灯位置缓缓下落。 嬴季缓缓睁大了眼睛,在屋子藏着这么多暗格已经够让人震惊了,正常人家会在自己的房顶安这么一个机关吗? 别说正常人家,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会有这么让人想不到的东西了吧,嬴季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看小说,那种家中藏着巨宝的武侠小说,她曾经还算是喜欢这个东西。 “怎么会?”嬴季正胡思乱想着,老人突然惊讶地喊了出声。 “嗯?”嬴季扭头看去,却见到已经落到了大概人腰间的位置的一个方形平台,上面确实也有一个玻璃罩子,但是里面却只有一段红色的丝绸,凌乱地被扔在台子上。 这里,应该是整个屋子里面最保密的地方,也理所因当存放着主人觉得最珍贵的宝藏,但是这个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嬴季抿了抿唇的,淡淡地说道:“如果这里面曾经的确有东西的话,那么就是有人在这个房子着火之前拿走了它。” “你怎么知道就是着火之前?”一边的高个子男生下意识地就问道。 嬴季愣了一下,也没意识到自己怎么看出来是着火之前的,扭头看了看才恍然说道:“因为这面墙上现在就只有我刚刚留下来的痕迹,如果是着火后的话,这里不会还真没干净的吧?” 男生点了点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突然问道:“春节前的时候你在哪里?” 嬴季指了指自己,愣愣地问道:“你怀疑是我?” “目前来看,你本来就是最有可能的。” 嬴季低头长叹一声,然后抬头看着男生,一脸地教育意义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带着画就潜逃了,做什么要回来给你们找到这些画?哦不,反正几张纸也不占多大位置,我当时就会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带都好吗?” 男生看着嬴季坚决的样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头道了个歉,走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不过嬴季却大概也能想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拿走了这幅画的人,应该就是纵火的人了,会是那个何训安吗? 何训安最终也没有从何东堂那里拿到一幅画,他愤愤不平地从那个让他觉得恶心的家里面跑了出来,迎面就遇到了一个敢在初春的时候就穿裙子的女生。 但是也只是扫了一眼,就脚步不停地准备离开,他没什么多余的时间能够花在泡妞上面,相必这种身外之物,还是自己的命运更重要一点。 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后面传来传来清朗的声音:“你就是何训安吗?” 他的脚步顿住,扭头对上那双没什么特别情感的眼睛,微微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谁?找我有事情?” 赢季微微一笑,站在他的面前问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杜潮生的?” 何训安微微低着头,冷声说了句:“不认识。”说罢就准备离开。 但是嬴季却并不十分在意这个结果,直接问道:“年前杜江潮家中的火灾,是你放的火吗?” 何训安重新回过头,眼中带了几分冰冷,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吗?”嬴季往前逼近了一步继续问道:“可是杜江潮可是变成了鬼也在寻找你的下落呢,你觉得,你说一句不认识,能够骗得过谁呢?”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何训安说着,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甚至已经做好了岁时就准备逃跑的样子。 二百零五 失心(柒)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嬴季说出来极其俗套的台词,继续前进了一步,淡淡地说道:“重要的是,你认识杜江潮,不是吗?” “我,我不认识……”何训安准备逃跑,却发现只是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自己竟然一步也走不出去,只能任由这个人一步步逼近,自己却无处可退。 “你,你要做什么?”他只能无助地加大了声音,让自己能够股起来一些勇气。 “我只是想要知道,年前那一场大火的事实罢了,你放心,我不会去诬蔑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的,但是如果凶手真的是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何训安一声声喊着,像是自己已经承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恐惧,但是事实也就是这样。 看着不远处的房子,她笑了笑说道:“或者我们去另一个地方聊聊?” “你,要去那里?”何训安脸上的惊恐已经不是能够忍受得了得了,下一秒,或者再下一秒,他就会崩溃了。 嬴季看着周围已经渐渐有注意到她们的人,微微蹙了蹙眉说道:“抱歉,我真的需要这个真相,如果你已经是被怀疑了的人,洗脱下来自己的罪名又有何妨呢?” 何训安看了嬴季好一会儿,又动了动身子,却发现依然没有办法逃脱,只好点了点头,他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让他看上去说的这话一点也没有说服力罢了。 嬴季挑了挑眉,手指在他的面前转了一圈,露出来一个可怕的笑容,轻声说道:“你要是敢骗我或者逃跑的话,我就让你也体会一下在黑屋子里被火烧死的感觉,嗯?” “你……”何训安本来真的都是有着一轻松下来就立刻逃跑的想法的,只不过现在被嬴季一吓,再加上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自己的身体好像是被这个女人控制着的,这让他觉得恐怖而惊慌。 嬴季一路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巷子的角落,才做出来有些像是大姐头的一样的表情,抬眼问道:“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你不是凶手的话,那你为什么会被怀疑成是犯人?” “我,我真的只是碰巧那天在附近溜达,所以才……”何训安欲哭无泪,我每次心情不好都会去那里溜达,怎么知道那一天突然就会起火的。 “为什么会经常去哪里?”嬴季有些好奇。 何训安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嗫嚅着说道:“因为,因为我喜欢的女生,住在那里……” “哦……”嬴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人,缓缓说道:“那你想,摆脱嫌疑吗?” “当然!” “我可以帮你。”嬴季突然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如果通过她的各种能力很容易就能够办到,比如她可以直接通过寻找《茂林远岫图》来找到凶手,但是因为是这件事,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不是用自己的能力。 原因很简单,如果使用,尤其是和追踪相关的能力,必然会地府中的人感受到,尤其是如果被崔珏知道了,那她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所以她一也能够这样子做了,看着一脸不解的何训安,她想了想说道:“其实也很简单,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一个收藏家吧?” “是又怎么了?”何训安更加不解,这跟他的父亲是一个收藏家有什么关系? “是的话,那么能不能请你帮我找一个东西?”嬴季想了想,缓缓说道。 “不可能的,只要是他的那些收藏品,没有一个是我能够碰得到的,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何训安摆了摆手说道。 嬴季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握住了何训安的手腕,后者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回去,这个女生手上冰凉的温度让他觉得不安,但是手上虽然并没有传来疼痛,却还是让他无法挣脱。 嬴季的点着何训安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问道:“你敢保证,那场火不是你放的?” “不是!”盯着嬴季的眼睛,何训安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被人看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而自己看到了一抹亮金色,但是他却也更加坦荡起来,沉声说道。 “是这样吗?”嬴季摆了摆手,点了点头离开,眼中的思索夹杂着些许阴郁。 再回到地府,再出现的时候,她在一处楼房的走廊里面,一只手帖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整个楼房的构造渐渐在她的大脑中显现出来,最后凝聚到一个地方,停住不动。 几天后,地府,嬴季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张报纸,来到杜江潮的院子里,将报纸交到了他的手上,在后者疑惑地目光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打开来看。 上面左下角一骗报道的标题,赫然写着:多年好友,为了一幅画烧死好友之子,最终被送上法庭,收回属于国家的国宝《茂林远岫图》。 “何叔叔……”杜江潮将手中的报纸缓缓攥紧了拳头里面,咬着牙说道。 “虽然这个答案,很遗憾,但是,不管对方是谁,这已经是你想要了的不是吗?”嬴季劝慰道。 “可是他是我曾经最尊重的人!”杜江潮大叫道:“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他竟然为了一幅画,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吗!我们明明就像是亲人一样啊!他难道就没有心,难道心不是肉做的吗?” “就像是……”嬴季抬头看着他说道:“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杀了我的人,曾经是我父亲最最宠爱的一个孩子,而他杀我,也仅仅是为了毁灭和好玩而已,甚至都没有任何利益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不可想象,无理取闹,好像铁石心肠的人存在不是吗?” 杜江潮突然沉默起来,过了好久才问道:“那我,应该原谅他吗?” 嬴季抿了抿唇道:“了结仇怨的意义从来都不在于原谅,而是你必须要学会接受新的生活。” “你花了多久做到的呢?” 嬴季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秦慎的模样,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两千五百年。” 二百零六 失心(番外) 有人说,每一幅画都是有他们自己的灵魂的,因为倾注了主人一生的心血,所以就算主人消亡,他的作品也一定会留下来,带着他所有的灵魂和意志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 所以博物馆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就像是学校或者是医院无法打破的保护一样,对于那些失去了主人和归属的古物,他们全都能够含而纳之。 嬴季总算是有幸能够看到那一幅《茂林远岫图》,也果真如同李成一贯的画风,气势疏阔,笔锋萧朗,若闻流水,若嗅红莲,云卷石动,千年画卷随之铺就。 站在那幅画面前好久,竟仿佛归去梦中一样,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前走了一步,却在抬脚的瞬间意识到不对,连忙将脚收了回来。 低头看去的时候才猛然间发现,自己面前之所以是平原,只因为自己正处于山尖之上,踏出一步,必定是粉身碎顾的下场。 身后不远处传来嬉笑的声音,她扭头看去,山顶一个简陋的木亭子里面,拥挤着几个人,坐在正中央的,是一个身穿青色玄端深衣,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袖子,另一只手在认真地作画。 旁边围观的人做出来欣赏的样子,嬴季来回扭头看了看,明明那个年轻人在看着自己面前的风景,怎么似乎没有看到自己的模样? 但是她也算是什么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都已经太多了,所以对于自己为什么是不能被看见的也不甚在意,甚至觉得这让她更加轻松起来,遂抬脚走到了亭子中,直接站在那个简陋的高几前面,低头去看男子的画。 虽然角度有变,但是却也能够看到男子的确是在画她面前的风景,高山耸石,孤松茂林,远山长河,近景秀朗,远景疏阔,倒也相映成趣。 嬴季并不是一个特别会欣赏什么画作的人,但是却也不由得投入到男子笔尖的辗转勾勒之中。 一幅画成,旁边的一个青年伸手拨弄了一下砚池中仅存的一层浅墨还有旁边的一大块墨石,带着钦佩笑道:“竟然是用了两周墨就绘成了这幅画,不愧是惜墨如金李咸熙。” 惜墨如金李咸熙?嬴季愣了一下,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中间的那个男子,有些惊愕,原来这个就是李成吗? 李成抬头,将手中的笔放到了一边,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个人习惯罢了,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天下谁不知道先生的画技,这有什么好谦虚的呢?”那人复又说道。 但是李成听到这句话时,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落寞,抬头看着眼前的无限江山,轻轻叹了口气:“就算画技闻名天下,又有什么用呢?我李某人此生,难道不是连一个可以施展抱负的平台都没有吗?” 那个人更加不解,皱着眉说道:“可是先生在绘画上,已经让别人甚至不能望其项背,先生尽管在纸墨之间,挥出此生抱负啊?” 说罢还不忘向着周围的人看了一圈,得到了三三两两的应和。 李成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已经快要风干了的墨水,缓缓说道:“纸墨风流向来与朝廷政教不和,而我此生,明明心在朝堂,却偏握了一支江湖的笔,此生,心愿怕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一个人若是心为名利,不论在哪一个领域,取得了成绩之后,都将心生满足,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志向本就是在其他地方,那么就算是在自己及其擅长的事情上取得再大的成就又有什么用呢? 嬴季原本并不是很了解李成这个人,只是曾经听说过他创造出来的“卷云皴”画法,以及他“云如石动”的特点罢了。 但是现在看那里,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典型的那个时候对家国朝廷都抱有这抱负的有志之士,只不过正值五国烽火不断,朝廷更迭,哪里会有书生得到真正的舞台让他们施展自己的抱负呢? 就算是在绘画上才冠天下的李成,也没有办法例外。 嬴季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伸出手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些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只得讪讪作罢,在低下头的时候,天地一片晃动,让她险些歪了身子。 整个亭子开始分崩离析,地面震动,山石裂开,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在天空中飞卷,那一幅墨还没有干透的山水画在风中像是飞蝶一样忽闪了几下翅膀,然后渐渐失去了方向消失在远处。 嬴季再稳住身子的时候,面前是一个热闹的客栈,天色有些微暗,客栈里面难得人来人往,诉说着今日的欢喜或者是不快,搀扶着对方走到里面。 嬴季有些恍惚地走到里面,直接穿过墙壁,走到了一个房间里面,听到一声有些焦急地声音:“李兄,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嬴季走进去,面前时两个正坐在桌前的男人,一个留着长须的男人手中一个的酒坛正往嘴里面不停地倒着酒,而另一边的男人则很是焦急地在阻拦着。 李成伸手将自己旁边的男人甩开,将整个坛子喝空,才咧开了带着讽刺地笑容说道:“为什么不能喝,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一醉方休吗?” “李兄!”男人被他一句话噎得没话说,但是还是强撑起来说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李成嗤笑了一声,又抱住了一坛酒,准备把盖子打开,一边用力一边骂道:“什么狗屁朝廷不朝廷的,谁还稀罕要去那么一个只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啊?” 旁边的男人似乎是想要安抚他,但是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朝廷与君上如此,你又何必强求呢?” 话语说完,却没有得到一个回答,抬头的时候,只见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已经瘫在酒坛子上面,一动也不动了。 嬴季是耳边响着那个男人惊恐的叫声醒过过来的,睁开眼睛,自己的面前依旧是那一幅《茂林远岫图》,不动,也不惊恐,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叹息,穿过江山,穿过岁月。 二百零七 怜悯(壹) 人最不愿意听到的鬼故事,可能就是跟自己的情况最相近的,比如住院的时候不喜欢关于医院的,还在学校当大学生的时候不喜欢听关于宿舍的故事,应急也会经常翻一翻有关自己那个时代记载的书一样,但是人们有有一种趋于自己害怕事物的潜意识。 方琦有时候就会这样被吓到不行,但是当他们提出来这个世界上那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的时候,她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一边劝着自己这些不是不存在的瑟瑟发抖,一边忍不住去看关于这些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个女生,明明还是寒冷的时候,学校里的人都还穿着厚厚的袄子,但是按个女生却只穿了一个红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个黑红色的广袖长衫,简直,就像是从古代走过来的女子一样。 但是也只是注意了一瞬间,她就看到那个女生在大街上消失了,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惊艳的感觉,却依然让她觉得难以忘记。 但是街上这么多人,也只能定义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想着有什么她走到了人群中了。 嬴季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自己面前把全身都裹起来的钟离,有些不解地说道:“他们看不到你的。” 钟离愣了愣,伸手碰了碰嬴季,不解地问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能看到你?” “因为我不是鬼,有自己的身体啊?”嬴季一脸理所应当地说道、 “有身体,”钟离身后握了握她的手腕,更加不解了:“那为什么我能够碰得到你?” “因为我们都是从阴间来的啊。”嬴季将她的收到了一边,笑了笑说道。 “哦,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啊?”钟离看着外面的世界,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一样,明明这就是她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反倒像是嬴季对这里更加了解了一样。 “去让你适应这两个地方啊。”嬴季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一,决不能因为他们看不到你,而胡作非为,二,决不能仗着自己的能力而小偷小摸,三,因为你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不能对这里的活人做出来任何影响他们生死的事情。” “比如?” “比如,你绝对不能擅自延长一个人的寿命。”嬴季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严肃。 面对一件十分让人怜悯的事情,一个女生,很难会做出来符合事实情况的冰冷决定,她们更愿意去找一些让人看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理由,去伸手帮助那些人。 钟离有些失落,眨着眼睛说道:“所以像是黑无常他们,找到快要死的人的灵魂的时候,都是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任何事情死去的,是吗?” “是,”嬴季抿了抿唇,末了突然问道:“你知道白无常为什么现在不在地府吗?” “不知道。”钟离回答得很老实,事实上她也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从她来到这个地方,几乎把传说中的人物见了个遍,但是却始终没有见到黑白无常中的白无常。 嬴季的眸子微微冷了一下,扭头看着外面的大街说道:“因为他没有做到。” “什么?”钟离一时间没能够反应过来。 “因为他没能够看着一个人死去,所以做出了延长那个人性命的事情,所以他被罚了。” 钟离的眼睛中写满了不愿意接受,不满地低声喃喃了一句:“可是这样难道不是太过残忍了吗?如果死的是一个好人,如果那个人已经很可怜很可怜了,地府中的人,都应该这样铁石心肠,完全不理会他人的死活吗?” 嬴季闻言,扭头走到了街上,一边避过人群一边轻声说道:“地府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但是正因为生死太过重要,所以才不能够跟几个人的心愿而随意更改。” 钟离跟着她走出去,下意识地躲过经过的每一个人,跟上了嬴季的步子,轻声说道:“你一开始就能够接受这样的理论吗?” 嬴季闻言,脚步顿了顿,下一瞬又恢复了平常,淡淡地说道:“可能就是因为我一来是也没有接受,所以钟天师他们觉得的我会更加理解你的心情,才会把你交给我的吧?” “哦……”钟离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加快了步子跟上去,笑着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啊?” “去完成一个任务。”嬴季晃了晃手心中的一张纸,扭头说道:“顺便教你一些能够自保或者是用在别人身上的法术。” “法术?”钟离微微睁大了眼睛,虽然早就知道了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传说中的世界,但是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是涌起来些许的兴奋之色,跳到了赢季的身边追问道:“比如呢,比如呢,你都会什么啊?” 嬴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来回看了看周围,因为是一个学校的后门,旁边是一个已经停工了的施工现场,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才扭头问道:“那你想学什么呢?” “我想学那种,就是电视剧里面,吹一个笛子就能够控制别人,还有在僵尸头上贴黄符的那种……”钟离已经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点点地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关于法术的东西。 “你自己都说了,那些东西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吧?”嬴季扭头看了自己身后仿佛是一个新奇的孩子一样的女生一眼,有些无奈,虽然她自己并不是很清楚电视剧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东西,但是应该是人编出来的。 既然是人工的,总归有一些虚假凭借自己臆想的内容,在他们心里的地府,法术,自然也千差万别。 “啊?”钟离有些失望:“那你之前制服那些恶鬼,用的都是一些什么啊?” 嬴季伸出手,手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月牙模样的突然,泛着淡淡的红色,在钟离惊讶的目光中,流出来一滴血液,缓缓地变成了一根丝线,绕到了嬴季的手指上,往钟离的方向伸去。 “这个是?”钟离颇感兴趣的凑了上去。 “那是独属于我的武器。” 二百零八 怜悯(贰) 方琦走到自己的宿舍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室友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她将手中的饮料放到了桌子上时候,就听到了一句:“超级恐怖的……” 这才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 “哎,对,你上午出去了,应该还不知道吧,就是那个土木工程系的系花,今天上午的时候跳楼自杀了!”旁边的女生刚刚吃完饭,一边收拾着垃圾一边说道。 但是让方琦惊讶的是,她们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震惊或者是唏嘘,脸上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像是兴奋一样的表情,似乎能够跟这一件事情离得如此之近是一件值得庆幸或者是炫耀的事情。 方琦莫名地有些难受,但是更让她觉得恐怖的,是自己的内心也仿佛对这件事情掀不起什么波澜。仿佛他们现在讨论的不是一条消亡的人命,而是被谁抛弃了的垃圾出现在了路边一样。但是她还是做出来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震惊表情问道:“真的假的?原因呢,好好地怎么会跳楼呢?” “你问我我去问谁啊,”那个女生有些不屑地说道:“人家可是系花,我们怎么会了解她的事情啊?” 方琦讪讪地扭过头去,一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一边听着旁边两个人依然没有停止的讨论,一边分出来一些心思去想这一件事情。 “你都不知道,她跳下去的那个楼,现在被警察封得严严实实的,好像真正见到那个女生的人,现在还在医院里面缓不过来呢,估计是吓得不轻。” “那肯定啊,我要是走在路上,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头破血流,鲜血淋漓的尸体,而且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我也得被吓得半死。” “你怕,你再害怕能有方琦害怕吗?” “我很胆小的好吗?”说着这样的话,其实从她的脸上并看不出来什么害怕之色,反倒是有一些不以为然,可能心里面想的却是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系花的男朋友,听说是我们学校的呢,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之后是个什么表情。” “我们学校?”另一个女生露出来惊讶的表情,有些不解地说道:“可是我听说前一阵子她刚刚和我们学校的那个男生分手了,找了一个校外的白领啊?” “真的假的啊?真不愧是系花啊……”语气中带着一股子鄙夷和嫉妒。 方琦打开自己电脑上的游戏,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其实刚刚那个女生说的并不尽然正确,如果死亡的真的是哪个什么土木工程的系花,其实有什么好酸的呢,是系花不错,但是土木工程这种专业里面还能够有多少个女生呢? 从一个学校选出来一个最好看的不简单,但是从寥寥几个女生中选出来一个代表,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吗? 但是她也必须承认,那个女生很好看,穿着长裙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一样,全身都散发着白色的温柔光芒,笑起来的时候能够让人觉得自己心里所有的疲劳和阴暗都被治愈了。 但是这其中却不包括一个方琦,是的,她们两个曾经很早就已经认识了,就像是每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身边都有一个并不好看的朋友一样。 方琦也曾经在系花身边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只不过那个时候还太小,她能够记得的事情已经只剩下那个女生小时候很霸道,能够打得过整个班里面的男生,然后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或许是那个时候太羡慕她身边数不清的洋娃娃,吃不完的巧克力,当她已经认清楚自己对那个女生的嫉妒之后,她就开始想要疏远她。 索性,后来他们搬家了,她去了一个新的城市,新的学校,那个地方没有一个能够比得过小时候的细化更加优秀好看的女生,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觉得开心过。 她甚至去查自己的嫉妒心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消散,去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坏女孩,自己将会变成那种小说或者电视剧中的坏女生,一个只会嫉妒和争抢的女配角。 还好那个时候有人曾告诉她,要正视自己心中的感情,自卑,嫉妒或者是恨意也是情绪的一种,只要保持自己的内心坚定,不被那些情绪所控制,而是将它们变成是自己前进的动力,就不会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现在再想起来,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是谁告诉自己这句话的了,只记得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生,比自己大上几岁,在图书馆冲着蹲在地上翻阅关于心理疾病一类的书籍的自己笑着伸出手的时候,耳垂处多出来的一片在灯光下像是半开的桃花。 后来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到了大学中,竟然还能够遇到那个女生,虽然已经近十年没有见面,但那会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个女生就是那个好看的像是仙子一样的存在。 游戏开始了,她摇了摇头带上耳机,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开始控制自己的角色,但是脑海中却依然不断地浮现出来那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生,在风里将凌乱的长发拨到耳后时候温柔的样子,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杀呢? 一个失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亡,在等待复活的时间里,她突然将自己的耳机取了下来,扭头问道:“凶手找到了吗?” 两个女生突然停住了已经瞎扯到护肤品上的话题,扭头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女生强颜欢笑地说道:“你说什么呢?那个女生不是跳楼自杀吗,哪来的凶手?” “对啊,你可别吓我啊!”另一个也连忙说道,看向方琦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真实的恐惧。 方琦却抿了抿唇,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自己刚刚说的话,只好重新低下头去,她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她就是觉得那个自己曾经是认识的女生是不会自杀的吧? 见到她没有反应,那两个女生也权当她就是像平常一样突然冒出来一些奇怪的想法,对视了一眼之后,没在当做一回事,重新聊起来刚刚的话题,却已经没有什么心情了。 二百零九 怜悯(叁) 黄昏时候,钟离回到地府中,心情并不是很好,按道理她觉得自己知道了嬴季的秘密,也亲手抓到了一只鬼,应该觉得开心才是。 但是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过去,才对她现在这种什么事情都无所谓,永远都能够微笑着让人看不透的态度觉得恼火——明明自己受到了那样的伤痛,为什么不能够报复回去?为什么要认命? 但是这也只是一方面罢了,而且也已经是几千年前事后的事情了,她甚至想象不到两千年到底意味着什么,沧海桑田的变化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才能让那种碎骨的疼痛成为一种笑谈? 她更加在意的,是自己亲手带走的那个灵魂,是一个老人,在医院里面,旁边趴着一个应该是他的老伴的婆婆哭得像是一个孩子,喃喃着:“你怎么能走这么早,等着我去找你”一类的话。 那个老人依然浑浊,看向趴在床上亲吻那个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时候到的目光,分明带着深深地不舍和眷恋,他甚至想要尝试看看能不能再一次回到那个身体中去。 但是嬴季也在那个时候出手,就站在门口的地方动了动手指,一根看不到的红线拦在了床边,像是一道屏障,老人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冲过去,只能看着自己离自己的爱人越来越远。 钟离甚至拽了拽嬴季的胳膊,想要换得一丝同情,为那个老人再争取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对上后者依然淡然无波,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眸子,手掌慢慢地放了下来。 但是嬴季却在那个时候说道:“你来吧。” “我?做什么?”钟离不解地睁大了眼睛,这个时候,他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让那个老人能够跟自己的爱人再告一个别,她能做什么? 嬴季将手中的一张黄纸递到她的手上,淡淡地说道:“按到我刚刚教你的,将他带走。” “这根本就不一样啊……”钟离手指都是颤抖地,就是接不过来那一张黄符,嬴季刚刚教她的时候用的是木头,现在可一个活生生有着真情实感的人啊。 她看了一眼放松地倚着墙壁的嬴季,后者的目光依然是柔柔的,但是她却看不到任何容许自己逃避的柔软,咬了咬牙她猛地拽过那一张黄纸,想着老人的灵魂扔了过去。 纸张在房间中变成了一个细细的贴链,缠到了老人的身上,她勾了勾手指,铁链的另一头已经出现在她的手中,而老人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失去了任何感情,仿佛一个傀儡,只能跟着她手中的这一根绳子走。 嬴季没说什么,已经自顾自躲到了角落里面,划开了通往地府的通道,看着钟离浑身僵硬地走了进去,才自己也跟了上去。 钟离几乎是一言不发地目睹着那个老人接受了转生,走上了奈何桥,那一碗孟婆汤喝了个干净之后,才低着头走到了忘川河水边,愣愣地看着河中的流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下来了眼泪。 嬴季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河水里面映出来她清瘦的影子,只有一道黑色,随着波浪悠悠荡荡,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钟离随手在地上踢了块石子,闷声问道:“我这算不算,扼杀了他想要活着的信念?” “他本就是要死的,不论你插不插手,他都无法回去了。”嬴季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曾经跟你说,地府不是那么无情的地方,但是却也是一个残忍的地方,但是只要是死亡,哪有不是残忍的呢?” “你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吗?”钟离扭头看着嬴季问道:“不管那个人有多想活下去,都必须将她带走,不理会任何人的想法,哪怕人鬼殊途,也不能让鬼留在世界上是吗?” 嬴季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一愣,片刻之后,突然轻柔一笑说道:“谁知道呢,这种问题,你与其来问我,还不如去问八爷呢。” “为什么?”钟离完全是下意识地问道。 “因为我做不到啊,”嬴季苦笑了一下,走到了她的身边说道:“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向来都做不到,所以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答案,我只能说,就算是鬼,或者是活在地府中的人,也都是有心的。” “那你的八爷呢?”钟离扭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一眼,笑着问道:“你做不到,但是黑无常是可以做到的吧?要不然你也不会说让我问他了。” “大概是的吧,”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我确实没见八爷放过什么人。” “那你觉得我能做到吗?”钟离重新回过头去,缓缓说道:“能不能有一天像是你说的八爷一样,对待任何人都毫不留情,只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这个应该是看你自己的吧,你觉得自己能做到,那就是能做到的,你若是时时心软,对任何人都下不去手来,那不管怎么样,应该都是做不到的了。” “那你觉得,你和黑无常,谁更好一点?” “更好?”嬴季不解地挑了挑眉,重复道:“你说的是,哪一点?” “是像你这样做事情随自己的心意,只做想做的和应该做的好,还是像黑无常那样,绝对不插手人间的事情,只做分内的工作那样好一些呢?” “这个完全取决于你想要怎样吧?”嬴季有是一阵无奈,想了想后说道:“不过我建议你跟八爷学学比较好,若是像我这样,你恐怕会被崔判官罚的,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的吧?” 钟离闻言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后直起来身子问道:“我们今天晚上还出去吗?” “你想出去?”嬴季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突然兴奋起来的女生,有些微愣。 “我,想要在地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让自己有一天能够像你一样说出来,地府不是一个冰冷的地方,这一类的话。” 嬴季垂头笑了笑,但是她今天晚上还要去帮助崔判官整理前几天堆积的事情,并没有时间啊,在四周来回看了看,突然拉着钟离向奈何桥走去,朗声唤道:“八爷!” 二百一十 怜悯(肆) 方琦本来想要结束这一局游戏就上床休息的,但是看着外面一步步混沉下去的天空,怎么也没有办法这么早休息,在床上打开了最近火热的综艺节目,却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个女生穿着第一次认识时候的吊带长裙站在自己面前,然后扭头一步从楼顶跃下的场景。 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着了魔,但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已经黑了下去,她才缓缓睡着,但是并不安稳,等到宿舍的人都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她却被在自己眼前直直坠下来的身影,还有落到地上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鲜血和那张恐怖却熟悉的脸吓得猛地睁开了眼睛。 自己只是做梦就已经受不了,她突然就有些明白那个被吓得在医院反应不过来的女生的心情了,看着头顶在昏暗中隐约能够看到的白色墙壁,她在想那个目睹了那种血腥场面的女生是不是也一样睡不着呢,想自己一样在夜里无助地看着墙壁出神。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慢慢地坐起了身体,小心翼翼地穿上了厚睡衣,然后从床上走了下去,也许是最近看的鬼故事有点多了,或者是因为死的是那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而不是其他人,再或者是其它的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只是因为是一个执念,只凭这一句“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就想要去现场看看,想要试一试,万一就遇到了什么呢? 拽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她轻轻走了出去,就算有室友听到,应该也会觉得自己是出去上个厕所的吧,她关上门,沿着走廊拐了个弯。 系花并不是在这个楼自杀的,但是好在最近的几个宿舍楼都是相通的,只要沿着走过去就好了,也免去了还要出去宿舍楼,而楼下的大门有可能已经关了的问题。 走廊上一方临着外面,另一边也是有宿舍的,所以路上开着几个窗户,晚上的风透过来窗户的缝隙吹进来,顺着走廊的方向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抖了抖身子。 往前走过去两个宿舍楼就是系花所在的宿舍楼了,顶楼一向都是晾晒被子的地方,不过因为是出现了这件事情,所以她还是留了个心眼,虽然说有些冷,但还是提前了一个宿舍楼走到了顶层。 也许是在走廊上已经适应了,对于刚刚来到顶楼迎面吹来的凉风她竟然没觉得有多冷,只是弯腰拽了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一半的棉拖鞋,然后按照自己的记忆向着临着的楼层走了过去。 不过因为是出事地点,所以倒也还算容易识别,因为在跳楼的地方圈着一圈黄色的警戒线,看来警察也没有觉得这只是一件简单的自杀案件,这让方琦的心理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但是既然已经被圈起来了,她也不是电视剧里面信心满满的侦探或者是专业人员,自然是没敢往那个地方去,站在临着警戒线不远的地方,她探出头向外看去,就着路灯的光亮,她甚至能够看到地上那一抹暗红色,不是道是不是那个人留下来的血液。 “你怎么会跳楼呢,这种事情,你那么勇敢,那么自信的人,应该是不会做的吧?”她倚着刚刚到腰间的栏杆往外看去,轻声喃喃道。 一阵风吹过来,她险些没站住身子,不由得想着,她不会是在这里看风景,没稳住身子所以摔了下去吧,她又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一个成年人了,怎么会连控制自己身子的能力都没有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学校应该会在这里安上栏杆了吧,但是就算是这样,她又能够为那个女子做些什么呢? 就算是对自己曾经带着嫉妒的疏远,就算是对她曾经保护过自己的报答,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那能不能出现,告诉她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着,自己过来的地方传来了铁门开合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来回看了看,躲到了顶层控电室的后面,正好能够看到那一片被警戒线圈起来的地方,越来越近又听得出来来人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让她觉得有点心慌,她甚至能在贴着墙的地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站到了警戒线的旁边,似乎是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掀开警戒线走了进去,直接来到了中心临着楼层最边处低矮的墙壁旁边,探头向下看去,但是并没有让自己的身体或者是手触碰到墙壁。 方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来电视剧里面常用的桥段,像是凶手在半夜的时候来到楼顶去销毁自己留下来的证据一类的,她甚至已经想象出来了自己如果被发现,会被用怎样的方法杀人灭口,这种恐怖的心理让她更加紧张起来,盯着那个男人的目光也更加不敢有半分放松。 过了一会儿,男人果然随手拿出来了一个手电筒开始在地上来回寻找着什么,贴着矮墙的边缘一步步向前,向着控电室的方向找过来,方琦的身体都紧绷起来,再下一瞬,那把手电筒的光芒一定就会毫不留情地来到她的身上,到那个时候…… 她缩了缩身子,甚至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却还有一丝意识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他在找什么呢? 光束已经隐隐出现在她所在位置的前面,惨白惨白的光芒让她越发害怕起来,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只能认命一样接受下一秒就会响起来的男人的声音。 就在她觉得这下真的完了的时候,男人背后的方向又响起来开门的声音,在这个寂静得只有风声的楼顶显得及其突兀,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句带着些许抱怨的年轻男声:“邢队,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再来吗?你知道这个时间来女生宿舍楼,楼下宿管阿姨难为了我多长时间吗?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的一层皮都扒了。” 二百一十一 怜悯(伍) 方琦咬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要放出来的声音的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松了松,然后听到了一个有些无奈,但是听上去应该属于一个沉稳男人的声音说道:“抱歉啊,发现了这个地方,就忍不住了,越快发现攻破点,就能够越快还那个女生一个安稳吧?” “那也不用选在这么一个大半夜啊,你知不知道我妈都觉得我不是为人民办事的,我是被人民办事的,天天在家都睡不安稳。”男生说着还应景的打了一个哈欠。 只听到了那个被称为邢队的男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原来是警察啊,角落里的方琦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依然不是特别想要出去,但是好歹如果是警察的话,自己的这条命也算是保住了啊。 但是一口气还没有去尽,就被重新吊了起来,年长一些的男人突然将灯光照到了她的身上,厉声问道:“谁在哪里?” —— 黑无常看着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似乎还有点害怕的钟离,突然觉得自己还有点像是一个带孩子的,专门负责把胆小的教得胆大,把软弱的教得坚强,这种像是老师一样的设定让他有些挫败。 脑海中浮现出来嬴季笑语盈盈地告诉他让他今天晚上带着钟离出来时候的模样,有些恨得牙痒痒,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这个时候就突然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说什么自己晚上有事情,崔珏那里的事情就算是别人也能做吧,明明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麻烦,还说什么让自己适当地锻炼一下这个女生,她自己不知道女生有多难对付吗? 还锻炼,黑无常无声地叹了口气,满脑子都是什么都不想做的想法,他是真的觉得娇气的女生很麻烦啊,尤其这种不过二十岁,真是什么都好奇又同情心泛滥的年龄,在他的心里简直是头号难对付的人。 要是嬴季一起跟过来,他说不定还能够接受,毕竟这样一来自己就会轻松许多,心情好的话也能教教这个女生也说不定呢。 这可不是多了一个女生的问题,毕竟活了两千多年的女人已经算不得上是一个女生了,也不需要照顾,还能帮帮忙…… 钟离看着前面自顾自一个人走着的黑无常,有些欲哭无泪,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跟着这个凶凶的男人出来啊,这个人的眼里满满地写着的都是“烦躁”这两个字好吗,她真的也不擅长和这种人交往啊。 事实上她现在还在纠结,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自己面前这个男人,虽然嬴季总是一口一个“八爷”的叫着,但是在她的印象里那个女生对谁都是有一个专门的称呼的,而且就算是像“崔判官”这样只是用职位来称呼,也并没有让人感觉到生疏,反而给她一种她对这些人都很依赖的感觉。 但是自己毕竟今天还是第一天跟黑无常相处啊,总不能用这样,她个人觉得有些亲昵的叫法吧,但是直呼“黑无常”也让她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这是一个上司对下属,或者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介绍他时候的称呼。 但是眼看着周围的场景越来越像是一个大学,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地问道:“那个,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啊?” 黑无常扭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不是我们,是你。” “啊?”钟离在原地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重新问道:“我,做什么?”这不是在开玩笑的吗,自己不是一个才刚刚上任不到两个小时的小跟班吗,自己能做什么啊,这么快就个人实战了吗? 这下反倒轮到黑无常惊讶了,扭头看着她不解地说道:“嬴季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黑无常微微眯起来眼睛,看上去更加严厉了,半晌后才说道:“嬴季不在的话,这件事情当然就应该由你来做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啊……”钟离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刚刚睡醒就被推到了考场上的学生,而且连自己考的是哪一门都不知道。 黑无常这才意识到,原来的嬴季说的让这个人跟着自己,真的就是跟着自己,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思,他以为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告诉她应该怎么做而已,现在看来嬴季只是想让她先学习怎么把灵魂带回到地府而已。 这种温吞的做法让黑无常有点不屑,在他看来,直接把一个人扔到战场上就是最好的锻炼方法了,先从基础学起这种事情,永远没有实战来得让人记忆深刻,学到的多。 虽然明白了嬴季的意思,但是黑无常可没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既然说了把这个人交给自己,那么不管是用哪种仿佛,也都是自己的权利了,这样想着,他说道:“在这个大学里面,有一个女鬼死后没有立刻被抓到,而是逃掉了,你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女鬼,把她带回到地府,懂了吗?” “懂是懂……”钟离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我,怎么找到那个女鬼啊,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这些也没有学过吗?”黑无常拧起来眉头问道。 “没……”钟离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屈服在老师威严下的学生了,明明自己已经毕业了啊,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有点哭笑不得,又不敢表现出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上突然传过来一阵凉意,她低头看去,却见到黑无常已经将她的拿了起来握在手心,她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用力将手掌收回来,却见一只修长手指放在她掌心的位置,缓缓按了下去,露出来一些像是红色的光芒。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震惊得看着自己手心中流出来的鲜血,但是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些许力量正外往外流出来。 微妙的感觉像是身体中重新蓄入了缓缓流动的鲜血一样,浑身都有些飘飘然,回过神来的时候,黑无常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淡然说道:“把手放到地上或者墙上试试。” 她眨了眨眼睛,随手碰了碰自己手边的一棵树问道:“这个可以吗?” “可以,”黑无常双手环胸,有些不习惯教导别人,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说道:“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去分析你感觉到那些东西的不同。” 二百一十二 怜悯(陆) 钟离的眼睫毛颤了颤,没敢立刻说出来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半天后再睁开眼睛,扭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黑无常,后者似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但也只是挑了挑眉,没露出来什么不悦的表情,这让钟离多少有些放下心来。 黑无常只是淡淡地在学校里面环视了一圈后说道:“果然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够掌握的。” “啊?”钟离睁大了眼睛,停了一会儿又有些无奈地低下眉去说道:“我以为这是你们在地府必备的技能呢。” 见黑无常没有说话,她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但是嬴季会这个是吗?” “嗯,”黑无常随口应了一声,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只能先去出事的地方看了看了,不管是什么鬼,终究有她出现的本源的。” 见黑无常没有讨论这件事情的心情,钟离默默地将剩下来的一句“为什么嬴季能够学会啊,这个技能有什么要求?”这种问题给咽了回去,跟上了已经向前走去的黑无常的脚步,有些犹豫地说道:“那个,能告诉我这个女鬼的事情吗?” “不能。”黑无常却是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留给钟离一点幻想。 “为什么?”钟离下意识地问道:“嬴季跟我说,了解一个鬼的事情的话,有些事情坐起来会方便很多。” 黑无常头也没有,带着些许慵懒说道:“就算不知道,单纯地使用武力,很多事情也会简单许多。”这大概就是他和嬴季的不同之处了。 钟离只好不再说话,脑海中却在想着大概这就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条路了,究竟是像嬴季那样,拥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会根据情况做出来不同的处理,还是像黑无常这样,坚决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绝不做多余的事情呢? 但是他也知道嬴季曾经跟她说过的,她的道路是特别的,是因为她没有死,也不会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特权的,以一个古人的身份,却参与着现代社会的事情,这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绝对不能够做的。 但是自己真的能够,想黑无常已经,用最最直接的方法,最冷酷的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吗?还是说,她还有其他能够做的呢? 黑无常不知道自己身后乖巧跟着的女生心里想着是什么,他只希望嬴季能够过来接替了他,他发誓他宁愿去忙碌的工作一晚上也不愿意做这种教导别人的事情。 站在一处宿舍楼的楼下,钟离仰头看着六层楼的高度,还有自己脚边一瘫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连忙往一边跳了跳,这才问到:“这里就是……那个女鬼是跳楼死亡的吗?” 黑无常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却是微动,一簇之后拇指大小的火焰顺着墙壁来到一个角落,然后消失,在钟离不解的目光中,嬴季缓缓从角落中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八爷还真是敏锐啊。” 黑无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嬴季倒是不急,慢慢走了过来,对着钟离道:“跟八爷相处很恐怖吧?” 钟离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轻声说道:“也还没有啦……”事实上内心已经不能够更加认同了,恐怖的程度倒也还不至于,但是承受不住了确实差不多的了,心里已经很好奇嬴季到底是怎么在地府跟这些个冷漠的人玩到一起的了。 黑无常没理会这两个女生之间的交流,皱了皱眉问道:“你不是说晚上有事情吗,怎么这么有时间了?” “这……”嬴季露出来一个浅浅的苦笑,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崔判官嫌弃了干出来的吧,只好扯离了话题道:“这不是觉得八爷实在是劳累,过来接人了吗?” “你还有这么有良心的时候啊?”黑无常不屑地说了一句,转身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面。 嬴季依然是笑眯眯的目送着黑无常离开,才扭头看着钟离问道:“八爷都教给你些什么了?” 钟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瘫到了嬴季的面前,有些迷茫地说道:“他说这个可以找到先要找的鬼,但是我没有成功。” 嬴季看着她手心已经成了一个半圆形烙印的红色痕迹,眸子微微暗了暗,将一张黄纸递到她的手上道:“用这个吧,至于八爷教的哪一个,以后再学也来得及。” “可是他刚刚说那个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学会的,你好像是个特例吧?”钟离看着手心那个还不知道什么用处的黄符,拧眉问道。 “算不上是特例,大概是心里比较敏感吧,”嬴季笑着摇了摇头,将话题扯离了说道:“你把这张黄符燃烧了试试看?” 钟离犹豫了一下,尝试着用手心凝出来一朵微小的火焰,然后将黄符握在了手心,看着黄符渐渐燃成了灰烬,火苗总算变成了拳头大小,幽蓝色的火焰从她的手上脱离,向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这已经不需要嬴季再说什么了,她已经很自觉地跟了上去,却仍是忍不住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看看是否有人会注意到自己。 嬴季抬头看了一眼楼顶一闪而过的光芒和人影,抿了抿唇还是也跟了上去,但是抱着想要钟离锻炼一下自己的心情,所以只是缓缓地走着。 而且她也没有隐藏着自己的身体,在这样一个大学里面乱走,终究是不合适的,她还要注意地躲着那些好像是被叫做摄像头一样的东西,要不然吓到了别人,恐怕又是她的错。 楼顶,邢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先是走到墙边往下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安抚了一下自己莫名有些虚的心跳,才扭头面对着自己之前怀疑地地方,一步步走了过去,沉声说道:“谁在那里?” 方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了出去,颤颤巍巍地面对着那两个应该是警察的男人,轻声说道:“我……”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邢队手电筒在这穿着睡衣的女生身上晃了一圈,拧着眉头问道。 方琦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低着头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想要主动说话的勇气,只能听着那个男人继续问道:“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来这里?” 二百一十三 怜悯(柒) 钟离一路跟着那个蓝色的火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大学旁边的一个公寓,看起来像是一个简单的旅社,专门供那些来找自己在这个学校里面的朋友的人住的,所以并不算华丽,但是日常却很齐全,布置一类的也还算是温馨。 钟离正在找着已经进入到房子里面的鬼火的时候,却见一抹幽蓝已经从墙壁里面出来,向着她身后飘了过去,她被吓了一下,回过头去,却见嬴季已经将火焰握在手中,手掌握成拳,火焰已经消失。 见她不解,嬴季平和地教导道:“如果进去,应该会打草惊蛇。”这鬼火虽然别人看不见,但是已经是鬼了的人都是能够看到的,就算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应该也是会躲一躲的。 钟离恍然,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嬴季微微笑了笑,伸手覆上了离自己最近的墙壁,闭上了眼睛,钟离能够看到清瘦苍白的手掌心露出来星星点点的红色暗光,还没有得及看清楚,嬴季已经将手拿开,扭头道:“直接进去吧。” “那你呢?”钟离好奇地问道,她能够穿墙的,但是嬴季不是又有身体的吗,她似乎忘了嬴季之前在她的面前堂而皇之进入房子里面的时候了。 “三楼左拐第一个房间,在门口等我好了。”嬴季说着已经向着楼梯口走了过去,钟离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嬴季的脚步,她一个人直接穿过房间飘到三楼还是有些怪怪的。 嬴季也不甚在意,直接在空气中划了一道口子,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她刚刚说过的,门上挂着“311”门牌号的房间门口,旁边就是一脸期待这下一步的钟离。 她无奈地笑了笑,直接伸手像是变魔术一样穿过了面前墨绿色的木门,一脸惊讶的钟离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看不到嬴季的影子了。 房间里面的场景和钟离想象的并无二致,进门左手边就是浴室和卫生间,面前是一张淡黄色为主调的双人木床,家具电器布局和普通的酒店或者旅馆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布置得看起来更加有生活气息,更加温馨而已。 钟离忍不住怀疑,一个女鬼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旅馆呢,直到她在扭头的时候看到了在床上明显是赤裸着的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才猛地睁大了眼睛,感觉脸上突然一阵滚烫,虽然这只是她的潜意识,事实上她并没有一张可以让她感觉到滚烫的脸。 她扭头看向嬴季,后者脸上却是没什么变化,淡淡的目光正对着窗口的位置,有风透过窗缝晃动了一下窗帘,她顺着嬴季的目光看过去,瞳孔都不自觉得放大。 在窗口的位置,坐着,或者应该说是挂着一个身影,长发几乎是藏在窗帘的后面,与窗帘的褶皱相映,一张惨白的脸从头发中冒出来半截,能够看到还有一道道的鲜血。 她张了嘴巴,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鬼片的世界,但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不断地大声喘息着,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几乎是扭过自己像木头一样的脖子,但是从嬴季的脸上,她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像平常的这个人一样的表情,安然,淡泊甚至能够看到浅浅的微笑,这本不是一个女生在面对这种场景时候会露出来的表情。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嬴季已经抬着头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像是怜悯一样的情绪:“他们要是看不到你的话,你就算在这里挂上几年也没有用的。” 女鬼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已经算不得上是一个正常形状人头的头转了转,面向了两个人,脸上的鲜血甚至就要流了下来,声音有几分尖利:“你,是谁,能看到我?” “既然已经成了鬼,你应该知道你应该去哪里吧,这种事情还要再问一遍吗?”嬴季往前走了一步问道。 “我,去哪?”女鬼说了两句,突然变得有些疯狂,晃着身子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人是我?他们也应该去死!” “就算他们也要去死,以你现在的能力,做得到吗?”嬴季说罢,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翻了个身,将面前的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这种场面在他们面前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 楼顶,邢队长看着面前穿着一身粉色的的厚睡衣,披着长发,脸上慢慢地都是怯懦和害怕的女生,暗暗叹了口气,带着些许安抚说道:“你不用害怕,你应该知道这个楼上发生的事情吧?” “知道,”方琦继续点了点头,壮着胆子抬起来头说道:“跳楼的那个女生,是我之前的,朋友,我觉得她不是会跳楼的那种人,她活得,很好,没有要跳楼的必要。” 说到最后,她的表情都有些焦急起来,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认可,那个女生在她的心里,一直就像是一个向日葵一样,活着阳光,美丽又自信,哪里有向日葵会扼杀自己活着的希望呢,除非太阳灭亡。 “你对她很了解吗?”邢队长有些好奇,干脆就就地开始录口供。 “不算是,”方琦低头扣了扣手指,有些纠结地说道:“其实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是以前她曾经帮过我,我们小学相处了六年,大学又见了面,但是已经有些生疏了,可我依然觉得,她没有变,她绝不会自杀的。” 邢队长不予置否,从口袋中拿出来一张照片,用手电筒照着放到了方琦的面前问道:“她手上的这个戒指,你知道吗?” 方琦有些不确定,仔细地看了看后说道:“这好像是她男朋友送给她的吧,听她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起来过。” “嗯。”邢队长将照片收了回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个也就是他今天会来这里的理由,他也问过别人了,据说这个女生戒指不会轻易摘下来的,而且死亡时间是在上午,女生除非是晚上睡觉,要不然应该是没有将戒指取下来的理由的。 那么留给他们的可能性就很少了,要么是她自杀时取下来了,要么是被凶手拿下来了,或者将她推下楼的人,在和她争执的时候落了下来。 一百一十四 怜悯(捌) 始终保持着昏暗的旅社房间里面,一个看不到身体,只有一颗头挂在窗帘上面,长发几乎盖住了窗户的女鬼,声音颤抖:“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嬴季觉得自己的脖子仰得有些酸疼,缓缓低了头,在夜里依然带着些许亮光的眸子闪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她知道的只是这个人是从楼上掉下来死去的,看情况应该是被人推下来的,或许就是她身后那张床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 女鬼看嬴季半晌没有回话,脸上带了笑容,六分讽刺,三分悲凉,一分恐怖,带着讥讽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高高在上的,想要决定我的命运?” 嬴季听到这句话,却是将头重新抬了起来,语气有些冰冷:“从你死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就已经结束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个没有命格的幽魂,别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就可以放肆而为了。” “你……”女鬼闻言,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人死亡之后,就已经没有自己的命运这种言论,让依然还有思想的她无法接受,也反应不过来。 就连一边的钟离听到这句话,也是抬头愣愣地看着嬴季,人死了就没有能够更改的命运,也没有这个资格了,对自己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她有一种自己强迫着自己建立起来的,属于这个世界属于地府的世界观也在慢慢瓦解崩塌。 但是嬴季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给这两个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手指已经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来,一根丝线猛地甩了出去,霎时间就已经缠在了趴在窗户上的女鬼脖子上,丝线在空气中消失,女鬼却已经被控制得完全没有办法反抗,一点一点地从窗户中抽离出来,落到了房间里。 能够看到她整个身子都染着血液,只是看着就觉得空气中一股血腥之气传来,让人闻之欲呕,女鬼几乎已经看不出属于一个人类形状的身子晃了晃,然后跪倒在地上。 钟离已经被这样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见过几个人的死亡,但是这样血腥恐怖的场景,却还是第一次,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要忍不住瘫在地上了。 但是她却嬴季完全没有露出来一丝不适,明明她记得这个女生也并不是很擅长面对血腥场景的,但是嬴季的淡然也多少影响了她,钟离把目光放在嬴季的身上,让自己舒服了一点。 正想着马上就可以回到地府的时候,她看到嬴季已经立刻一只腿屈膝跪在地上,扶住了女鬼的身子,在女鬼的耳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要是让钟天师注意到,来世的生活可是会很苦的。” 钟离微微睁大了眼睛,没理解过来嬴季的意思,后者抬起手,食指尖上闪出来点点金红色的暗光,点在了女鬼满是鲜血的额头,下一瞬,女鬼的身上隐隐萦绕着的黑色气息散了些许,眼中的恨意也渐渐消失,敛下来眉睫,顺从地站了起来。 嬴季这才松开了女鬼,自己也站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人,抿唇问道:“现在呢,这两个人,是谁杀了你?” “他们,两个,都在……”女鬼说着,眼中闪出来血泪,明明鬼是没有身体的,那滴泪却是真真切切地流了下来。 钟离看了看女鬼,觉得自己似乎勉强已经可以接受那个恐怖的样子了,又扭头看了看嬴季,后者的眼中带了些许思索,她忍不住问道:“你,想要做些什么吗?” 嬴季回过神看了看钟离,轻笑了一下道:“我还不知道呢,如果坠楼这件事交给了可以托付的人,我就算不做什么,这两个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那你知道,负责的人吗?”钟离下意识地问道,话说出来之后,她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了,问一个从古代活过来的人知不知道一个案子的警察是谁,有点怪怪的了。 “说不定呢,”嬴季想到刚刚来到这里的大楼时感受到的气息,笑了笑走到了窗户旁边,扭头道:“你将她带回去吧。” “啊?”钟离没反应过来,伸出手想要拦住嬴季,但是后者说完这句话,就已经在窗户口消失了。 她看着面前敛眉看着地面的女鬼,暗暗叹了口气,将手伸了过去道:“跟我走,好吗?” 女鬼看了这个似乎也已经死了的女生很久,才将瘦削的手放到了她的手上。 —— 楼顶,一直待在旁边听着这两个人说话没出声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邢队,我们可是连这个女生是不是他杀还没确定呢。” 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家这位面对案子时候的一意孤行和连休息都不愿意休息一下的性子了,但是这么久之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觉得不适应。 “一个好学生,上课时间不在教室已经很奇怪了除非是有人将她约出来,要不然我可不觉得她会突然过来这顶层。”邢郢拽了拽自己被风吹开的衣服,继续说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这已经足够我们将这件事当做谋杀来处理了。” “但是就算这样,我们等到明天再来不行吗?”年轻人欲哭无泪。 “你怎么知道等到明天,这里万一有什么证据不会被人拿走?命案发生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邢郢正说着,突然缓缓收了声音,抬头看着一个方向有些微愣。 年轻人没听完意料之中的教育的话,不解地顺着自家邢队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面前大概一人高的控电室顶上,正坐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个广袖黑衫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里可是六楼啊,没声没息的,这个女生怎么上到这个地方的啊?看过的鬼故事的内容在他的心里炸开,登时就发不出来声音来。 方琦扭过头的时候,也是一愣,但是身后还有两个男人,她多少还有些安心,心里最清晰的情绪,竟然是兴奋。 二百一十五 怜悯(玖) 邢郢收起来脸上有些惊愕的表情,笑了笑道:“原谅你真的在这啊?” 嬴季晃荡了一下双脚,也是笑道:“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啊?” 说罢停了一瞬,又补充道:“邢队长,我坐的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会被破坏的证据吧?” 邢郢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起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赶到案发现场,就看到这个女生坐在现场的一个椅子上,毫不犹豫地就上去教训了一顿,万一有什么重要证据没你破坏了怎么办? 合着这个仇,这丫头记到现在呢,他仰脸道:“那可不一定,这整个楼顶都是案发现场,谁知道你会不会碰了什么?” 嬴季抿唇,直接从上面跃了下来,裙子却一点都没受影响,走到邢郢的面前道:“那我还真是抱歉了。” 邢郢实在是绷不住,扯开了笑容问道:“说罢,你这次过来,又知道了什么?” 嬴季刚想说话,一边的年轻人看着明显是很熟悉的样子在互相开玩笑的两个人,连忙凑了上去道:“不是,邢队,这位是谁啊?让她参与真的,没问题吗?” 邢郢伸手在年轻人的肩膀拍了一下,目光却是看着嬴季笑道:“嗯,没事的,忘了介绍了,这个,算是我的合作搭档吧,名字叫嬴季。” 说罢又指着年轻人道:“这是小刘,得力助手。” 话刚落,小刘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这里可是六楼啊,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飞上来的。”嬴季对着小刘笑了笑说出来明显是开玩笑的实话,小刘还想问什么,已经被旁边的邢郢拽到了一边笑骂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能破案吗?” 小刘一脸委屈,万一呢,而且这种完全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关心吗?万一凶手用的是同一种方法上来的呢? “来说说你这次愿意提供的线索怎么样?”邢郢面对着嬴季的问道。 “真的是很抱歉了,我这次还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关键线索。”嬴季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邢郢是这样觉得的,但是她可不是侦探,以前靠着一下小聪明提醒了一下邢郢,就被强迫地成为了朋友。 后来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这个人接受了她奇怪的身份已经很让她觉得庆幸了,这种像是朋友一样的关系,还挺奇妙的。 “不知道?”邢郢显然不是很相信,摇着头说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会这么突然地过来找我?” “我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是你,”嬴季对上那双全都写满了“案子”两个字的迫切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以这种方法获得答案,邢队长不觉得羞愧吗?” 邢郢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我办案子不是为了过程,只是为了得到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罢了,既然这样的话,用什么方法获得答案,又有什么区别呢?” 事实就是这样的,面对案子和生死,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力量查出来真相,享受的是凭自己的智力抽丝剥茧的过程,有的人要的就只是一个真相,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安心,让善良继续,让邪恶受到惩罚,过程或者智力,荣誉,都没有那么重要。 邢郢显然属于第二种,嬴季抿了抿唇,最终只好说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 钟离带着那个女鬼回到地府的时候,正遇到黑无常迎面走来,见到她们两个好像好姐妹一样牵着手的时候,浓长的眉毛上挑了一下,随即问道:“嬴季呢,没跟你一起?” “没有啊,她有事情先走了,”她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她逃得还挺快。”黑无常扯了扯嘴角,含着怒气道。 “逃?”钟离更加好奇了,凑过去问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是啊,偷翻了钟馗的东西,看了别人的生平,结果竟让让我背了锅。”黑无常说道最后的时候,明显带了一些咬牙切齿,末了又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你先去吧。” “哦……”钟离点了点头,没敢说什么,牵着女鬼的手离开,先要送去接受审判才行。 直到黑无常的身影离开,女鬼才突然问道:“那个女生,叫嬴季是吗,那你呢?” “是啊,”钟离率先回答了,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嗯,我叫钟离,古代将军钟离眛的钟离。” “真好听,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呢?”女鬼扭头问道,语气温柔,像是她活着时候的样子。 “我啊,我当然是死了啊,”钟离微微眯起来眼睛笑了笑,扭头缓缓说道:“死在了一场人为的火灾。” “人为?”女鬼有些惊愕,轻声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的,应该算是我一个很亲密的亲戚吧?”钟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几分落寞,人最害怕的,不就是被最亲爱的人背叛吗? “为什么?”女鬼露出来一丝苦笑道:“我也曾经以为那人是我最亲密的人,准确的说,是除了父母以外,我最值得信任的人,但是现在却不是了,他是一个恶魔……” 她想起来那个曾经对她百依百顺的人,曾经告诉她就算这个世界被颠覆也一定要相信他的人,竟是亲手将这份信任摧毁,亲手将她的生命摧毁…… 一边的钟离看她的样子,突然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掌,缓缓说道:“我们都曾被最信任的人抛弃,这样看来,还真是有什么缘分呢,不过你相信我,那两个人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为什么?”女鬼说罢就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是因为那个叫嬴季的女生吗?” “是啊,”钟离点了点头说道:“你觉得她是不是很奇怪,有时候好像很残忍,有时候又好像很善良,就好像是一个怎么都看不透的人一样。” “那你为什么愿意这样相信她?” 钟离闻言还些许愣了一下,她是什么时候交付给嬴季这一份信任的呢,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对上女鬼恐怖但真挚的眼睛,她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可能是因为,她答应了你的事情,也曾经答应过我,并且做到了吧?” 二百一十六 战争(壹) 在嬴季的推荐和偷懒下,崔判官偶尔需要整理的资料总算是交给了钟离,不过没想到子宫里似乎也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用她的话来说,这有一种站在高处俯览天下的感觉。 但是嬴季终究还是要陪一下,作为一个前辈来到告诉她具体应该怎么做。 钟离拿着手边的一个册子,翻了两下突然问道:“如果遇到战争的话,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嬴季将手中的册子放入书架上,有些没明白钟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如果发生战争的话,那每天死的人岂不是很多么,地府这样每个人审判的过程岂不是忙不过来?”钟离晃了晃手里的册子说道:“我看这个上面好像有专门的战争死亡记录,所以想问一下。” 嬴季微微低下头来,没露出什么表情,浅浅地说道:“处理不过来的灵魂,有些会,直接毁掉。” “什么?”钟离一愣,手中的本子都掉到了地上,微微压着声音说道:“可是这样岂不是很残忍吗?只是因为他们是死于战争的,就连转世的资格都没有吗?” 嬴季却只是低头整理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没有立刻说话,眸子却是暗了不少,旁边的钟离已经继续说道:“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因为生在了战争的时代,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话音还没有落下来,就被嬴季截了下来,她将手中的资料全部归类后,突然说道:“战争会毁掉很多东西,不只是人的生命。” “可是……”钟离觉得嬴季的话只说了一半,凑过去说道:“对啊,战争会毁掉很多,那些人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的了,为什么死后也没有办法得到一丝安慰?” 嬴季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如果你看过战争,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钟离连忙将自己手中的书塞到了书架上,跟了上去说道:“我确实没有看过,也不想看到战争,但是让每个人的灵魂都有自己的去处,不就是地府应该做的事情吗?” “或许吧,”嬴季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扭头道:“既然生在一个和平的地方,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了,除非中原在此大乱,否则像你说的那样残忍的事情,很久都不会再出现的。” 钟离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只手扶着旁边的书架,有些恍惚地问道:“你,亲眼见过战争对不对?” “是啊,见过,不止一次,不止十次……”嬴季说着话,脚步却没停住,继续向外走着。 “那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钟离快步跟上。 “你们没有在书里或者是什么电视里面看过吗?”嬴季依然没有回头,声音却低了下去,有些嘶哑地说道:“残忍,血腥,恐怖,杀戮,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可是参与战争的人,都是有他们的苦衷的啊?”钟离试图将话题拉回到嬴季所说的对于灵魂残忍的处理方式上。 “那挑起战争的人呢?”嬴季关上了门,总算是愿意面对钟离问道:“战争的祸端,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会带了什么呢?” “祸端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啊。”钟离想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 “那如果你并缺什么,人民安居乐业,国家昌盛富强,你还会去挑起来战争吗?” 钟离对上嬴季的眼睛,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不会吧?”明明战争只会打破这样的局面,只会给人们带来痛苦不是吗? “那现在世界上的战争,是为了什么?”嬴季说罢,又自我回答道:“为的不只是利益,还有自己的野心和权威。” 钟离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利益和野心终究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可以按数量来算的物质,一个,却是让人捉摸不透,也没有办法衡量的欲望。 嬴季继续说道:“很多时候,挑起来战争的,都是这样强大的国家而战争,也经常会出现单方面的屠杀。” “你经历过的,最残忍的战争是什么时候的呢?” 嬴季的脚步顿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每一次。” 话说完,她就立刻扯离了话题,仰头笑道:“崔判官那里还有一些事情想要交给你,你过去找她吧,我还有其他任务,就先走啦。” “哦……”钟离没再说什么,扭头的时候连忙将自己的冒出来那个“这个事情要不然问一下崔判官吧”的念头压了下去。 这个事情,问到嬴季的时候都觉得很严肃的样子,要是问崔判官,怕是会得到更加冷漠的答案。 但是心里却依然不自觉地会去思考,为什么经历过战争的灵魂,就不能有自己的转世呢,就算是地府这种阴暗的地方,她也知道崔珏还有嬴季他们绝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才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嬴季来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秦与衡正蹲在地上跟知木在玩一个马面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的似乎是叫推环的游戏。 一个带着钩子的长棍和一个圆形的铁环,用棍子推着圆环往前面走,原本只是锻炼控制力的游戏,竟然被这两个合作加了个知木跳环,这两个人的关系竟然比和她还好了。 见到她过来,秦与衡将环收了起来,有些用力的抱着知木,走了过来。 嬴季弯腰揉了揉他的脸问道:“今天怎么没有去很凶的那个叔叔那里?”自从说了要培养他之后,崔判官就同意了教他所有的东西,所幸秦与衡也喜欢这些。 似乎凡是能够让自己能够学到东西的,这个孩子都不怎么抗拒,好学的模样让崔珏很是欣慰。 秦与衡抿唇笑了一下道:“休息。” “是吗,那要不要跟我去阳光下看一看?”嬴季像是哄骗着一样问道。 秦与衡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虽然人很小,但是秦与衡显然是很有自己的考量,也许因为地府也没有强迫他做过什么,如果是他自己不愿意的,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大街上,嬴季牵着秦与衡,出现在了一座山的山腰处,正好是一个看台,将远处的风景尽收眼底,能够看到秦与衡眼底露出来的几分欣喜。 二百一十七 战争(贰) 其实今天她的任务还算轻松,也没有那么的着急,所以干脆带着秦与衡出来逛一逛,他以前就很少能够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现在既然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多看看的话,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虽然鬼不需要什么体力,而且还有一些便利的能力可以使用,但是山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被人当成是目标的吗? 况且这座山其实并不算高,一个体力正常的成年人,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够到达山顶,而她们本就是从山腰出发的,秦与衡上了一大截台阶之后,就已经松开了嬴季的手,一步步向上跑去,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周围的风景。 一只在树杈之间跳跃的小鸟,一片形状完美的落叶,或者是一个新生的嫩芽,都会让他开心不已,但是不需要嬴季说什么,他也总会回头看看,让自己保持在嬴季的视线范围之中。 嬴季只是看着秦与衡的背影,走出几步之后,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从她身后的位置传来了一个语音奇怪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还担任起来保姆了?” 这并不是一个中国男人,或者并是不一个标准的中国人,事实上嬴季并不是很清楚这个问题,但还是脚步不停地说道:“只要我愿意,做什么不行呢?” “也是,毕竟你不需要为自己的生计而苦恼,”几乎没听到脚步声,但是那个声音却如影随行:“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呢?” “我愿意去哪里,似乎也是我的自由吧?”嬴季回答得冷漠。 “你如果有野心,就不会这么悠闲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活了多少年,但是却依然没有野心,碌碌无为地活着,你不觉得你活得没有一点意义吗?” 嬴季的眸子冷了冷,脚步依然不停,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因为前面秦与衡看到后面有人,已经乖乖地站在一棵树下等着她们,但是嬴季并不想让秦与衡认识她身后的这个人,这对这个孩子来说还为时尚早。 “怎么,被我说中了?”耳边传来有些诡异的笑容,嬴季终于站定了脚步,扭头说道:“活着的意义我不知道,但是想现在我站在这里的意义,就是等着你死亡。” 在嬴季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已经白发苍苍,脸上都是皱纹的老人,他手中拿着一个拐杖,已经被摩擦得很光亮圆滑,拐杖最上端的位置嵌着一个白色的带花纹十字架形状。 听到嬴季的话,老人微微笑了笑,眯起来的眼睛中闪过一点点精光,勾着唇角说道:“那还真的是很抱歉了,你这么久都没能懂得我的精神,我大脑中的东西,是不容置疑的。” “是啊,我不光不明白,我更不明白的是你竟然能够毫无声息的逃脱审判,并且活到了现在。”嬴季难得说出来这样残忍的话语,盯着老人的眼中更是没有平时的半点包容,满满的都是凌厉的寒光。 虽然是背着秦与衡的,但是孩子的心思一向是敏感的,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慢慢地向着两个人的位置走过来,眼眸有些瑟然。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啊。”那人的脸上依然带着讽刺和淡然的笑容,微微一笑说道。 “没有做错?”嬴季露出来些许讽刺说道:“你既然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午夜的时候,难道没有被你害死的人来找你吗?” 说罢,她像是被噎到了一样,梗了一下,才沉声道:“也是,毕竟他们之中,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死亡,你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嗯?” “难道不是应该感谢你们将这个世界上的鬼驱逐得很干净吗?”老人仰头笑了笑说道:“要不然我说不定还真的很难睡一个好觉呢?” 是,这是他们的责任,如果他们足够卑鄙无耻,留两个亡魂在这个世界上,将真相告诉他们,也许这件事情就好解决的多了。 嬴季微微闭了闭眼睛,似是已经不想要跟这个疯狂的人再争论下去,没有往后看,直接伸手握住了秦与衡的小手,冷冷地压着声音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死亡的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在你投入轮回之前,就让你接受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给那些人恕罪!” “是吗?”老人随意笑了笑,突然低头看着秦与衡,眼中露出来颇有些怀念意味的目光,嬴季抿了抿眼睛,手指不着痕迹地在秦与衡手心的地方划了一下,周围的空气挡住了他的耳朵。 那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声音带这些蛊惑,如果不是他蹩脚的中文让他的话不怎么深入人心的话,继续说道:“真好啊,这样的孩子,你知道吗,这种心理有疾病的孩子是最好调教的,你只需要给他们一点好处,就可以把他们哄骗到战场上,让他们为你卖命,还有女人,她们都是脆弱的,如果是她们爱的人流着泪开口的话,不管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即便是将自己的身体送到她们根本不认识的无数个男人面前,就算是在后来知道事实,她们也已经没有逃掉的可能了……” 嬴季拉着秦与衡后退了一步,那个人却似乎说上了瘾一样,嘴皮子不停地道:“不过我看你似乎还有没有和男人做过什么事情吧,你是我见过少数无法征服的女人,如果你能够把你心里的那道坎放下来的话,我想你也会沉浸其中的,还有这个孩子,真的很有利用价值哦,如果你……” 嬴季一直紧紧抿着的嘴唇有些发白,手中一道暗光抵在那人的脖颈处,脸上却渐渐扬起来残酷的微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挑战的我的极限,否则就算我受到天谴,也一定让你背负代价。” 秦与衡抬着头不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却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总是很温柔的人已经十分愤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爆发出来,这让他有些紧张,握着她的手不觉得就有些用力。 嬴季回过神来,低头回握了一下秦与衡的手,将手掌收了回来。 二百一十八 战争(叁) 李侗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拐杖,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嬴季狠厉的话语而有什么变动,松垮的肌肉颤抖了一下,然后看向秦与衡,露出来像是属于一个普通慈祥老人的笑容。 但是秦与衡往后退了退,躲到了嬴季的身后,黑亮的眸子藏到了长长的睫毛下面,似乎因为是孩子才更加敏感吧,这个明明是一个人类却能够看得到他的老人,哪怕是笑着的也让他感觉到一丝寒气,直入心底,刺得心脏都是酸麻的不舒服。 嬴季索性将秦与衡抱起来,反正他也没什么重量,向前走了两步,经过李侗鹰的时候,声音淡然而冰冷地说道:“不管是孩子,女人还是什么其他的人类,都不是成为你战果的理由,也没必要去遵从你那些可笑的理论,你只需要记得,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就足够了。” 说完没去再看他一眼,抱着秦与衡向着山下走去,李侗鹰握着手杖的手紧了紧,看着远处山头的太阳,突然露出来一个笑容,嘴角裂开露出来已经不完整的牙齿,眼中带着几分疯狂。 秦与衡趴在嬴季的肩头,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个灰绿色的人影,耳边突然传过来了风声,不再是刚刚的毫无声息,他这才直了直身子,伸手在嬴季的脸上碰了碰,眼中有些疑惑。 嬴季轻轻呼了一口气,伸手握了握秦与衡放在自己脸边的小手,扭头笑了笑缓缓说道:“我没事,只是很庆幸,这个国家还有和平的时代。” 秦与衡不懂她话里面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收到了袖子里,乖乖地趴到了嬴季的肩头不再乱动,嬴季的步伐很稳,就算是下山也没有颠簸,也许是快到黄昏的阳光足够温暖温柔,他很快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嬴季回到地府,将秦与衡安顿好,就赶到了崔判官的地方,果然钟离正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收拾着今日的归档资料,娴静的样子和嬴季每每这个时候会露出来的仿佛历经苦难的模样毫不一样。 嬴季犹豫了一下,站在一侧向着崔珏行了个礼,就要向里面的书架走过去,没走出两步,就听到了崔珏清冷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嬴季只好走过去乖乖跪坐下来说道:“那个……过两日要分发的任务,我能不能先看一下?” “你想看谁的?”崔珏头也不抬地说道,嬴季一向并不关心这些,崔珏自然一下就猜到了她的目的,肯定是因为有哪一个她很重视的人就在这两天即将被带走了。 “对不起……”嬴季低头下头轻轻说道,手指在衣服上不自觉地搓了搓,半天也没鼓起来勇气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 崔珏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过来身边的一个册子翻开看了看,扔到了嬴季的面前,手指指着一个名字,盯着她没有说话。 嬴季抬眼看着用繁体写的“李侗鹰”三个字,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崔珏没说话,将本子合起来,黄色的封皮上被划了一道,嬴季知道这个恐怕是黑无常的任务,她抬头看向崔珏,后者的唇抿得紧紧的,半晌后才淡淡地说道:“去吧。” 嬴季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崔珏真的会答应,停了好一会儿才扬起来笑容道:“多谢崔判官!” 崔珏拿起笔继续工作,随口说了句:“众望所归罢了。” 嬴季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毛病,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问题,只好嘻嘻一笑当过去了,起身弯了弯腰,冲着钟离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钟离抬头看了一眼崔珏,莫名将自己本来想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只是觉得的她们那样莫名其妙的对话,让她觉得想要了解一下罢了。 崔珏却是看了她一眼,并不甚在意地说道:“是她的,算是仇人吧。” “仇人?”钟离有些惊讶地抬眼,微愣地问道:“可是,地府的人,不是不能够向阳界做出像是复仇这样的事情吗?” “是啊,”崔珏在这个时候抬起头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道:“但是那个人已经要死了。” 钟离稍微愣了一下,也是突然笑了笑:“感觉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啊……” “大概吧,反正那个人的灵魂,也不会进入轮回的……”崔珏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的书册。 钟离看着他的样子,也是慢慢低下了头,不再说什么,却突然有些好奇,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两个人,才会让一向把规矩看成是绝对不可能打破的存在的崔珏也开放这个特例。 嬴季回到自己的院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缓缓地坐到了院子中央枯树的下面,直接压着自己的裙子也毫不在意,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明明早就习惯了地府中的环境,但是却还是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一阵寒意。 李侗鹰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随之而来的还有战场,大片大片的血液溅到她的脸上,轰炸声和枪声不断响起,叫喊和哀嚎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朵。 身边的一个人穿着已经全是泥土的衣服,头上猛地爆出来一朵血花,然后慢慢地摔倒在地上,小半的头已经消失;手臂断掉的人将自己手中的砍刀砸到了敌人的头上;抱着队友身体的人声音嘶哑地叫出来嬴季听不清楚的名字;一条小腿已经断裂的人在地上爬着,腿上带出来一道血痕,胸膛在下一刻被人戳破…… 肮脏,血腥,恐怖,残忍,所有极致冷酷的词汇都形容不了她眼前的场景,衣摆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秦与衡在她的身边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她连忙摇了摇头,眼睛恢复清明看着面前的男孩,轻轻把他拥到了怀里,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掌上的疼痛,摊开手掌看了看,她才看到自己手心中已经渗了血的指甲印。 轻轻叹了口气,她扭头问道:“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秦与衡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说话了。” 二百一十九 战争(肆) “对不起啊。”嬴季轻笑着揉了一下秦与衡的头,心里却带着些许震惊,原来她什么时候已经说梦话了吗,这让她颇有些丧气,也没敢问 “要不要去很凶的那个叔叔那里?”嬴季直起来身子问道。 “嗯。”秦与衡点了点头,他还是很喜欢崔珏的,每次去他那里都能够学到不少的东西,这一点让嬴季自愧不如。 将秦与衡送到了崔判官的地方,嬴季就在地府中随意溜达着,最终还是去了奈何桥上,坐在栏杆上看着排队的人,他们都有他们的去处,但是他们都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并且一切也不能够有他们来控制,道理是这样的。 道理也说,人的投胎和今生其实并不是一个人,道理也说,人死了之后,一切就没有了,如果一切不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完成,那将没有任何价值。 道理还说,地府中的人,不应该去触碰不应该触碰的事情,道理还有,邪不胜正,人定胜天。 但是事实显然并不是都会是这样的,事实上嬴季很讨厌自己经常这样的自我怀疑,也很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她是羡慕黑无常的,能够心无旁骛的处理自己和别人的事情,永远都是让人羡慕的。 她从来都做不到,她面对的事情和感情太多,想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不能认同的事情和不能够认同的人也很多,多到如果一个一天来处理的话,能够来上不知道几年的时间。 人们明明都说,一个人活得越久,就会看得越开,就会越来越看透身边的事情,变得看破红尘,走出红尘,忘却红尘,但是嬴季发现自己却做不到,她永远都会被红尘困住手脚,越挣扎,越无法逃脱。 钟离远远地就看到坐在栏杆上的那个黑红色的身影,裙摆和衣袖都往后悠扬,划出来和黑发差不多的弧度,明明是自己正在走向她,可她却觉得是嬴季正在慢慢飘向她,像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一样,就差腾云和驾雾。 “你在想什么?”钟离将手中的一个水瓶递给她,笑着问道。 嬴季回过神来,扭头看去,旁边是一个黑色的玻璃瓶,看上去应该是人间的东西,是嬴季上一次带着钟离出去的时候买的,瓶口打开,从里面传出来幽幽地酒香,带着一丝清甜。 看嬴季有些疑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问了崔判官,他说你喜欢这个,应该是桂花酿?” 嬴季笑了笑接过来瓶子道了声谢谢,然后问道:“你怎么过来这里了?” “感觉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作为你在地府为数不多的同性朋友,我想过来问一下,应该可以吧?”钟离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像是一个月牙一般,闪着地府中很少能够看到的光亮。 嬴季凑到瓶口,轻轻抿了一口,突然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历史上最难让你忘记的战争,是哪一场?” “战争吗?”钟离有些微愣,她以为嬴季不会自己提起来这件事情,而且这个不是她曾经问过嬴季的问题吗,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啊,”嬴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瓶子,随手晃了晃里面的液体,轻声说道:“我经历过很多场战争,但是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所以其实你之前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出于逃避,才会回答说,每一场的。” 钟离看着嬴季,没有立刻说话,她觉得如果是作为朋友的话,她在这个时候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聆听。 “但是事实并不是,也许是以前的都太过久远了,人的性格都是这样的,很容易就会忘却的吧,最让我难以忘记的,是八十年前的那场战争。” “八十年前?”钟离这次没有忍住,叫出了声音,眼睛更是睁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 她不是没学过历史人的,准确的说,只要是一个中国人,有谁会没有学过那段历史呢,八十年前,只要能够稍稍推算一下,她还能不知道嬴季说的是哪一场战争吗? 她微微屏住了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又想着刚刚嬴季说话的话,缓缓问道:“你,参与过那一场……” 因为太过震惊,连话都没能够直接说出来,停到了最后的地方,卡在喉咙中间,怎么都没办法说一个完整。 嬴季的脸上露出来些许苦涩,缓缓启唇:“也不算吧,大概算是,没能够制止?” 钟离连忙摇了摇头,抬头很认真地说道:“那样的战争,只凭你一个人的话,怎么能够阻挡得了呢?” 她总觉得嬴季似乎总是会习惯性地将错误背到自己的身上,而不是考虑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尤其是战争,那是关乎于几个国家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凭一人之力阻挡的了的呢? “我知道,”嬴季说着点了点头,稳了稳身子又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人类有的时候通过有些方法,是可以获得长寿的。” 钟离怔了一下,呆呆地说道:“长生不老药?” 嬴季被她的样子逗得一笑,连连摇了摇头:“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钟离突然起了兴趣,连连猜测道:“像是孙悟空那样将自己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还是修炼成仙?” “都不是,”嬴季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这也算是偶然状况,经常发生在战争时候,那个时候因为死亡人数过多,地府混乱,生死簿也难以记录清楚,有些人的寿命相互交错,或者是出现问题,就会有一些生命换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钟离很是透彻,扬眉道:“也就是说,可能会有两个人的生命互换,或者是一个人活出了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寿命的可能是吗?” 虽然她很快就明白了嬴季所表达的意思,但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人,仍有活在现在吗?这让她觉得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一直身处深渊却不自知一样。 “对,”嬴季晃了晃自己的腿,有些无奈地说道:“而第二种好运,就发生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身上。” “谁?” 二百二十 战争(伍) 嬴季扭头看着脚下污浊的忘川河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说道:“李侗鹰。” “东英?”钟离听着这个奇怪的名字,有些不解地念出声,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一直都很感兴趣,所以她的历史还算是颇好的,但是李侗鹰并不是她印象中任何一个关于那个时候的战争中一个罪大恶极的人的名字。 嬴季当然明白她的不解,轻声说道:“你不认识他是当然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本史书上,也没有任何历史资料记录过他的存在,说的过分一点,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钟离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的存在吗?不管是活着或者是死去,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的存在的人,真的会有吗? 嬴季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一点,轻声说道:“就算是不认识他的话,你应该会知道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 —— 李侗鹰原本并不叫李侗鹰,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中国人,但是这也只是一个音译罢了,只要是叫他,dong ying的,不管那是东英,还是东应什么的都没有所谓,这本就他学习中文之后才给自己起的名字。 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影子,是他的哥哥,那个以东条为姓,成为家族荣誉,世界噩梦的男人,那个优秀男人的影子,和所有有着一个优秀哥哥的孩子一样,他从出生以来就是活在哥哥的光芒下的,没有人因为他是幺子就会去宠爱他,因为他做的一向不如哥哥。 不管是孩提时候表现出来的雄心壮志,对于苦难表现出来的坚忍和勇敢,对于学习和武学的能力和天赋,还是在之后上了学的时候能够对自己人生表现出来的规划,他都不如这个哥哥。 “明明只小了两岁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家人们总是这样说道。 但是也跟很多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哥哥的弟弟不一样,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他甚至享受这样不被任何人待见,但是却能够得到哥哥青睐的生活。 他有时候会跟在自己的哥哥身后,想着不需要任何人,只要这个走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开路,带领着自己走向未来的人认可自己就够了。 但是很快他也发现,自己是能够超越自己的哥哥的,在还是少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在学习成绩上,他总能轻易超越自己那个优秀的哥哥留下来的历史,不只是超越,他能够甩开一大截。 他记得那个时候校长曾经说过:“东条君可真个是属于好打架这一窝的。要论成绩,是排不到前一二名的,可是论顽强和不服输,那确实是属第一的。” 但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哥哥,练得一手漂亮的“神刀流剑舞”,他是更容易在以后为这个国家,为那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天皇”效忠的人,所以不管是不喜欢学习,还是总是和别人打架,都能够被当作优点来夸赞。 学习有什么重要的呢,这可是将来能够上战场,并且坚韧不拔,永不会投降的人,是堂堂正正的战士和男人。 而他,不过是一个只会在学业上死读书,只会跟着哥哥跑东跑西的跟屁虫罢了,就算将所有的历史文章读得滚瓜烂熟,轻易地算出来数字之间的关系又能够怎么样呢,他永远都超不过他的哥哥。 但这只是那些外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他清楚地知道,虽然不是在能力和年龄上,自己依然一步步地在接近自己的哥哥,或许是自己的跳跃的年级,或许是自己的与他讨论过的战争的方法和道理得到了认可,他一步步地在成为可以与哥哥并肩的男人。 实际上父亲也是看中学习的,若不然也不会在哥哥的身上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又是请家庭老师,又是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但是哥哥生来就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父亲甚至无奈之下说出来像是“你们两个人,要是能够结合成一个人就好了”,这样的话,当然这并不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他却将这番话记到了心里,他们两个永远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人,但是却有办法能够形影不离,就好像是一个人一样,他成为那个人的影子,永远的影子。 只要他能够离自己的哥哥越来越近,只要能够成为站在他的身边的男人,他们两个,也能像是一个人一样冲上战场,做出来他们已经倾慕依旧的事情。 后来在陆幼的最后一年,他总算是跟上了东条的脚步,他们一起升入了陆中幼校中,那一年他十七岁,东条十九岁,他们是新星,也或许是即将成为新星的人。 而那个时候的嬴季正坐在主殿里面接受着阎王的教育和任务布置,教育是因为她似乎偷看了阎王的什么书,至于任务,不光是她,整个殿内的人都露出来惊愕的神色。 “东瀛?”嬴季来回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指着自己的问道:“我,去东瀛吗?” “对啊,省得天天在这里给我惹事。”阎王没好气地说道。 黑无常双手环胸倚着墙壁笑道:“在那个地方要是惹事了,你还不打算去救她了吗?” 阎王胡子一吹,指着两个人骂道:“想不要想,不救,你就游荡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吧!” 嬴季无奈地低头,停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一个人去?” “怎么,不行吗?”阎王挑眉问道。 “不是不行,”嬴季缓缓说道:“是完全不行啊,那里跟这里可是隔着大海呢,我一个人,就能够把那里游荡着的灵魂整理好然后全部直接带回来吗?”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阎王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往自己的大殿走去,扔下来一句:“白无常会跟你一起去的。” 嬴季松了一口气,轮到黑无常傻眼了,开玩笑,白无常要是走了,那他的任务岂不是要多上许多? 半晌之后,他一脸阴郁地低头看向嬴季道:“你最好不要在那给我惹什么岔子,快点回来。” 二百二十一 战争(陆) 嬴季确实是个短浅的人,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走到过海外的的任何一个地方,说起来其实也算是有些起奇怪,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嬴季倒是在陆地上走了有万里之路,但是万卷书却是怎么也做不到了,明明是个喜欢看风景的人,偏偏没有到海上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对于大海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这种深不见底,变化无常的食物,不管是人还是大海,都会让人觉得畏惧,不敢随便接近。 国家和国家之间并不是可以随便通过的,就像是国境也带着不知名的力量一样,像他们这样的人,准确说,是鬼,想要通过,还是需要一些手段的,恐怕这也是嬴季懒得去另一个国家的原因。 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经常会需要去往海外或者是其他国家,将在那里的中国幽魂带回来,不过这样的事情始终没有落在过嬴季的头上便是了,看来这一次阎王是铁了心要惩罚她一下了,毕竟停留在那个地方的游魂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站在海边的位置,嬴季扭头问道:“七爷,我们怎么过去?用飞的吗?” “我倒是可以飞,但是嬴季姑娘恐怕有些悬吧?”白无常噙着笑意轻声道:“若是被人看见了,可是足够难为人的。” 嬴季的确是不擅长这种长时间的行动,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来回看了看后缓缓说道:“现在可是乱治之中,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在这上好的海边景色,有谁会有心情欣赏呢?” 白无常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但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他们这些人早就明白了,只是凭借他们的话,根本无法动摇改变这个世界的大局,也无法阻挡战乱或者是和平的潮流和局势。 白无常无疑是在乎这些的,若不然他当年也不是取了朱温的命,转到了林修的身上,留给后世一段可以唾弃和琢磨的史书。 但是他也清楚,那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已经行不通了,这个时候的中国,早就不是那个时候纷乱的中原,不会有五土纷争,也不会有金戈铁马,他们需要面对的是更加残酷,更加不可抗拒的敌人。 嬴季从腰间捏出来一张符纸,随手扔到了海面上,随口道:“既然这样的景色无人会欣赏,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海上,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黄符在海上变成两张,停在一片海水的位置上,随着浪潮悠悠荡荡,却怎么也不会因为湿透而落下去,或者是因为浪潮被冲到海面上。 知道嬴季蹲在地上,将手伸到面前的海水中晃了晃,黄符在在海上缓缓消失,只能够见到在海中淡淡消失在远处的一抹黄色,最终再也看不见。 “你在做什么?”白无常有些不解地问道,照他的意思,他们应该直接顺着海面飞过去就是了,就算嬴季做不到,也还有他呢。 嬴季抬头笑了一下,轻声道:“稍微等一下,等找到了最边缘的位置,我们直接从那里进入到那个国家,岂不是要轻松许多?” 白无常不予置否,也算是承认了自己刚刚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来不光是现在的人,就连自己的思维也已经陷入到一种僵化的模式中去了。 果然是没多久,嬴季将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抠出来的一个小螃蟹扔回到了沙滩上的一个小洞中,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角,将手中的一个复制贴到了白无常的手背上,然后才笑道:“走吧。” 两个人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海面上的一个位置,白无常伸手抓住了一出现在那里就要坠落到海里去的嬴季,随手在周身撒了一些东西,向着不远处的陆地过去。 最终停在了一个山崖的下面,嬴季昂头看着头顶不断落下来的雨滴,有些无奈地拽了几个叶子,躲到了一块石头下无奈地说道:“七爷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差?” “确实不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白无常歪头笑了笑道,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先放弃身体,只有灵体的话,就不会被打湿了吧?” 嬴季抿了抿不予置否,但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不使用身体的话,我的感知会变得很差的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碰上了什么东西,都不能立刻反应过来,到时候,不就是给七爷添麻烦了?” 白无常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来回看了看后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记得我们在这里不是应该一直都是有人留在这个地方的吗?”嬴季想了想后说道:“他们应该有一个地方安顿那些还没能回去的灵魂吧?那个地方在哪里?” “你不知道吗?”白无常露出来有些惊讶的表情,扭头问道:“他们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嗯?”嬴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这样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战争吧?” 这件事情她本不应该不知道的,但是因为最近忙的事情一直都是在地府里面,也只是听人说过几句,她自己并没有接触过真实的情况。 如果不是前几日曾出去看过两眼,她可能完全想不起来,中国此时都在面对着一些什么,这让她觉得的有些心里难安,仿佛他已经变得冷漠起来,竟然对她一直生活着的这片土地的事情一无所知。 事实上,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的话,人的内心总是难以激起波澜的,何况是一些,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的事情。 “似乎在外面所有国家的地府人员都已经离开了,”白无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因为他们说他们忍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嬴季闻言露出来有些苦涩的笑容说道:“说得好像,我们就能够很温柔的解决这些事情一样。” 白无常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缓缓说道:“所以才会让我也一起过来的吧,万一你做什么岑受不住的事情,我……” “嗯?”嬴季不理解这个突然的停顿。 “我可以帮你吧把后事解决了。”白无常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二百二十二 战争(柒) 不得不说学校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凭借着某种数字或者是评价来影响或者是决定一个人未来要去往的方向,尽管谁都知道这并不公平,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考试,就是能够决定一切的存在。 但这是大多数的学校,还有一部分学校,里面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清楚的知道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自己即将从事的职业,或者是即将会前往的地方。 嬴季从来没有待过这样的学校,但是确曾对此知之甚多,其实现在的学校说起来应该是要比以前的时候好上不少的,那个时候学校,唯一的道路就是教给学生们需要背诵学习的东西,所学的东西也全是建立在基本差不多的书上的。 只是现在的学校对于学生的要求更高了,他们不光要能够文章达练,还需要明白数理,不光要记住历史政治,还要精通抽象或者是实用的数字关系。 至于其他的学校,尽管按照学校已经定下来的道路带学生走进大门,上了通往目的地的桥梁,给他们布置铠甲和保护自己,精进自己技能的方法,让后送他们离开就是了。 中央陆幼也是这样的地方,里面没有自由,没有父母,没有外面的天地中的一切,不管是美食,风景,甚至新鲜的空气,人在里面会面对的只有无尽的学习,锻炼。 每天用冷水叫醒惺忪的眼睛,然后用跑步唤醒沉睡偷懒的身体,用读书唤起来大脑,用并不好吃的饭菜解决自己的其他念想,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东条和李侗鹰,都明白他们以后要走的路是什么。 李侗鹰从来都不会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去说什么这样的生活真是辛苦一类的话,因为东条,他的哥哥从来没有这样说过,甚至他能够看到的哥哥,比曾经少年时候的那个人男生要更加的努力,更加严苛地对待自己。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跟自己无关,这是哥哥内心的虚荣心和某种疯狂的念头在作祟,没每个人都清楚东条的那一段“神刀流舞剑”并不完美,也并没有完全学到精髓,但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也或许是因为哥哥建立起来的那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小团体。 没有一个人曾说破过,也没有一个人会批评他,他们只会说:“东条君这样的剑法,以后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的。” “东条君若是进入军队,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啊,也一定会为国争光,驰骋疆场的。” 这种话说一次也就够了,一直说下去的话,不管怎么说也有一点过分了吧,李侗鹰这样想着,告诉东条道:“虽然大家都这样恭维着哥哥,但是哥哥一定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够因为周围人的怂恿而不顾一切啊。” “是是啊,我知道了。”东条看着自己手中泛着寒光的一把刀,摆了摆手随便应付道,脑海中却在想着,下一次用哪一段剑舞来表演比较好呢? 李侗鹰微微握紧了拳头,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活在别人不满的目光下,他总是对这样负面的情绪异常的敏感,哥哥已经变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怎么办,应该怎样去阻挡这种变化。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哥哥总是这样的表现出来对战争和对于将来的向往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他有在劝告东条,但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要冲向疆场,站在那个人的身边,看着战火纷乱,敌军仓皇,大地荒芜的景象呢? 但是从小学到的东西让他比东条更明白什么叫作韬光养晦,他没有理由去一直这样拦着东条,但是他也清楚,东条的能力还没有配得上他的野心的时候。 但是没关系,哥哥不足的地方就由他来补充上,还有一年他们才会毕业,只要在这之前,不管是用怎样的方法,只要能够督促着哥哥学习足够的东西就够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子,陪在这个男人的身边。 —— 嬴季站在海边的沙滩上,低头看着地上一次次涌上来的海浪,扭头道:“这一片陆地上的人已经差不多的都收到了海岸边了,我们也应该往东走走了吧?” 白无常有些惊讶地笑了笑后问道:“没想到你竟然还知道方向?” 嬴季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地图,看着不远处缓缓出现的一道淡淡地身影,无声地笑道:“我还没有七爷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吧?” “不过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小的一片土地了,就这样我们既已经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看来此次任务,任重且道远啊。” 嬴季闻言也是有些垮了身子,将手中的一张黄符交到了面前浅色的人影手中,然后指了指左手边的一个方向,这才从海浪中走了出来,有些疲惫地说道:“是啊,而且有一件事情,七爷大概是不在意的,但是……” “嗯?”白无常有些好奇地挑了下眉,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虽然不完全明白,但是他大概知道嬴季要说的不是什么要紧的话题。 “我不得不说,这个国家的食物,真的好难吃啊……”嬴季长叹了一声,想起来自己前几天见过的食物,一时间有些崩溃。 白无常闻言低眉笑了一下,然后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说道:“明明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你非要去尝尝,现在又责怪别人的难吃,大概只是你自己不适应吧?” “这也有可能,”嬴季连忙跟了上去,但还是颇有一些怨念:“他们对食物的品尝能力跟我们是有多大的差距,才能吃得面部改色?” 白无常没再理会她的话,看了看手中的地图道:“过了前面那个应该算是海,就能够到达另一边土地了。” 过海?嬴季拿出地图看了看,惊讶地说道:“我们要先去那个地方吗?” “是啊,先把最大的问题处理掉,解决边边角角的话,应该会更加轻松过一点吧?” 嬴季悄悄摇了摇头,但是也没说什么、 二百二十三 战争(捌) 嬴季走在并不算安宁的大街上,听着周围人叽里呱啦的声音,扭头不解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白无常失笑,有些无奈:“你难道指望着我能够听懂吗?” 没有带着一个能够听懂这里语言的人过来是一个失误,嬴季在心里暗暗说着,身边突然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扭头看着嬴季说道:“他们在说,中央陆幼的第十七期士兵要毕业了,他们回去皇宫接受朝拜。” 嬴季有些惊愕的扭头看着身边应该是一个中国人的男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自己自己的说话,那个人已经继续恨恨地说道:“说得好听,不就是给他们洗脑,让他们上战场去杀人吗?” 嬴季看了一眼隐藏在人群中的白无常,或者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表示什么,她这才扭头看向那个男人,轻声问道:“中央陆幼?” “你刚来的吧?”男人不屑一笑,或许是对于嬴季的无知也或许是对于那个学校,哼了一声才说道:“就是一个培养死士和疯子的学校罢了。” 嬴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突然问道:“那个什么皇宫,在哪里?” “这种什么皇宫的话,你不要随便对这个国家的人说啊,可不是谁都像我这样的,”男人似乎是对他们的莽撞有些无奈,扶额说道:“既然是皇宫,当然是在中间的地方啊。” 中间?嬴季想着着自己见过的这个地图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在哪里,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 “怎么,你们对这个东西感兴趣?”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人对自己的没见过的东西感兴趣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嬴季仰脸看着这个有些凶悍的男人,来回看了看周围的人问道:“他们为什么对于这个什么洗脑这么感兴趣?” “因为里面很可能有他们之中某一个人的孩子啊,一人称赞,万人附和,这种无上的荣耀,他们当然津津乐道,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了?” “你是中国人?”嬴季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些许疑惑,这个人的中文是很好,但是对于这个地方的生活习惯又好像是很熟悉的样子,不是只生活几天会有的情况。 “是啊,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说中文?”男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很少会有外国人会说的这么熟练吧?” 嬴季被男人像是护短的样子逗得一笑,缓缓说道:“但是感觉你很早就生活在这里了啊?” “是啊,从出生开始,”男人的语气有些低沉起来:“我的父母很早以前就来到这里定居,但是我从小除了学习日语,也还要学习中文,他们从小就跟我说,我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让我以后如果可以,就回到自己的国家看看。” 嬴季的眸子微闪,突然有些感慨,有多少离开自己的家的人,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孩子的呢, 告诉他们他的血脉来自哪里,告诉他们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看一看,看看山川,看看小巷,看看那里的人,看看那里的风云。 “那你回去看过吗?”嬴季问道。 “还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去,大概会等到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世界和平吧。”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满满的希冀。 告别了男人之后,嬴季扭头看向白无常,后者看着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就知道想要做什么了,只好看了看时间,然后说道:“你最好不要花费太多时间。” —— 毕业前夕,这是所有在这里毕业的人都不会忘记的一天,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即将彻底属于这个国家,他们生命的存在意义,将彻底不再变化。 李侗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是三百多名身穿陆军少尉军服、腰佩长剑的第十七期陆军士官生,这是他们终生都不想抛却的荣誉,所有人的眼中都能够看到狂热,或许是黄昏时候的阳光带了太多的颜色,他们眼眸也变得染满了光亮,或许是黄色的荣誉光明,或许是红色的血腥欲望。 他们站到了这个国家最让人瞩目的地方,接受洗礼,接受朝拜,接受走上战场前的最后一次宣誓。 在振天府前,这些死心塌地要为这个国家,那个自己甚至没有见过面的象征意义的男人,奉献出来自己跌生命,这些年轻军官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自己已经身处战场,到了宣誓不离不弃,互相扶持,永远只为一个目标奋斗的时候。 事实上李侗鹰对这些并不是特别的热衷,相比之下,他更像直接让这些上司告诉他,他们曾经取得过怎么样的战绩,用这些来鼓舞人心,而不是用所谓的忠诚勇猛,那些让他觉得可笑。 但是曾经他们的同学,安井却看着他们说道::“参观了振天府,世上已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做天h b下的御盾,在man洲的土地上粉身碎骨也心甘。” 李侗鹰向来对这些不屑一顾,但是他的哥哥却不一样,他扭头的时候,看到了东条看向安井的目光中带着的炽热,那种恨不得马上为一个自己并不不熟悉的人而上刀山下火海的炽热。 嬴季坐在墙头的位置,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各自并不高大,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就不像是能够上战场的男人,有些不解地说道:“不是说是陆军?” “是啊,”白无常也坐在不远处,扭头问道:“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也说不上来,”嬴季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轻轻蹙着眉头道:“我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少了一些东西,感觉,那不像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少了一些东西?”白无常不是特别理解。 “看着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兽类,也许是老鼠,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动物,我也说不上来。”嬴季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道:“但是他又不是妖,真奇怪。” 李侗鹰正和自己的同学往外走着,一如既往地,他站在最边角的位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扭头向墙头看去,但是那里只有风吹过来的几片叶子在晃悠,在没有其他东西…… 二百三十四 战争 (玖) 那个人不光是有属于动物的灵魂,还有野兽的敏锐直觉,嬴季倚着墙壁,回想起来刚刚那个隐藏在玻璃片后面的冰冷眼神,莫名的拢了拢自己的肩膀。 李侗鹰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是在回想起来自己扭头那一幕的时候,却会回想起来一个穿着浅色丄襦,淡青色下裙的女子坐在墙上,旁边还有一个带着高帽子一身白色长衫,不属于这个国家装束模样的男人。 虽然很疑惑,但是他从小就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和平常人一样的,他的眼前总是会略过一些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白影,甚至会想一些不管和任何人说起,他们都会说已经不存在了的人或者是东西。 这次也不例外,他并没有将着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离开这个学校,他们将听从这个国家的安排,去往任何地方,不管是生命还是钱财,家人或者是朋友,无一不是难得。 他们终于毕业,但是并没有立刻就能够去往的地方,学校,应该说是国家准许他们可以休假一个多月,这让学生们都感觉到无比的兴奋,他们大多都已经上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李侗鹰是个例外,他和那个叫做家庭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还是听了东条的建议,跟着他回去,果不其然,家中的人迫不及待的设宴,欢庆,其中并没有他什么位置,如果不是东条一直将他往外推的话。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在家中也一定要穿着一身正装来彰显自己的地位的男人,总算愿意伸出手,像是以前总会对哥哥做的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做的不错。” 李侗鹰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是显然说这话的人自己也没有在意想要得到什么反应,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次子是怎样的顽固,怠慢,还有愚钝。 东条坐在距离主位最近的地方,面对着上面的人将手中的酒一把饮尽,仿佛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豪士,虽然气势并不够充足,但是却得到了所有的人的欣赏。 归来时需要酒宴,离开时也需要送行,站在自己家的院子中,李侗鹰听到走廊的地方,父亲拉着东条问道:“你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东条苦涩一笑,眼中藏着不满道:“父亲不是知道的吗?我要去那一场即将结束的战场上。” “你对这个上到战场的机会觉得失望?” “难道我不应该失望吗?这个机会来的太晚了,”东条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不解地说道:“那是一场已经结束,已经注定了胜利的战争,我就算过去,也只不过是一个守备队员,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接受,并且不能有一丝怨言,”那个人双手扶住自己最为看重,最为疼爱的孩子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孩子,你必须承认,在战争面前,你还太过于年轻,你要因为你的冲动,而毁掉甚至包括你的生命的事情。” 东条不能够理解这样的言论,他晃了晃身子,挣脱了那双大手道:“我是年轻,可是这也意味着我是强壮的不是吗?为什么不能够上战场?”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们的父亲出手干预,大可以将他们送到战场上去,让他们冲到前线,让他们浴血奋战,让敌人的鲜血给予他们无上的荣耀。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不知所谓,我才不会送你到那种没有任何温柔可言的地方去白白送掉你的生命!” 东条对上那双微微眯着,眼中充满着愤怒和不满的眼睛,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甩手离开,他从来没有这样和自己的父亲不欢而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那个打着父亲名义却对任何人都想要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用自己的一己之心来评判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的人积怨已久,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尴尬,甚至还有一些舒心。 尽管同样是儿子,李侗鹰从来都不敢放肆一些什么,他习惯了藏起来自己的身子,也习惯了不表达任何观点除了在东条面前,除了对于战争。 去往新编第十五团的路上,东条看着自己身边始终捧着一本书在看的弟弟,总算是好奇地问出声:“你在学习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很少会没有目的性的去看什么东西。 “中文。”李侗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道。 “为什么要学习中文?”东条继续问道。 “因为那一头东方的雄狮,”李侗鹰淡然地说道:“我们迟早会再一次面对那个国家的,如果想要完成我们的大业,那里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东方的雄狮?”东条看着不远处泛着白光的天空,露出有些向往的神色道:“那个雄霸了东方数千年,终于奄奄一息的国家?” “你也可以这形容他,”李侗鹰并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膀道:“他们似乎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个我听你说过,语言是了解一个国家最简单的钥匙,对吧?”东条觉得自己其实始终是拿这个弟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的。 “哥哥相信我吗?”李侗鹰突然问道,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中带着严肃和认真。 “当然,你从来没有错过任何能够让我不相信你的事情。”东条回答得毫不犹豫。 “既然如此,那你是否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能够只用三个月,就荡平这个国家?” 东条莫名睁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自己身边比自己还要低上三个手指的男生,带着圆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狭长又有些耷拉着的眼睛,里面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沉和凶狠。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弟弟过的生活并不十分美好,他的不到周围所有人的喜欢,但是让他惊讶的都是,这个人并不讨厌自己,哪怕他所有的不公待遇,都是因为自己,他也没有对自己这个压了他二十年的哥哥有过任何不满。 二百二十五 战争(拾) 他隐藏自己的欲望,他隐藏自己的想法,从来不贸然行动,也从来不肆意妄为,他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家庭没有任何的要求,因为他一向都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地方,也一向都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提要求的资格,更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要求,他自己,就会创造一切。 东条始终觉得,这是这个人让人觉得舒服的地方,因为你不用担心他会跟你争抢任何东西,,也是让人觉得恐怖的地方,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后来,正如之前东条说的,他会成为一个守备人员,留守到这个战争结束,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他没有任何用场,也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做是一回事,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觉得恼火,但是却无处可发泄。 李侗鹰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个下场,他看着东条在屋子中发泄的样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但是跟东条不一样的是,他有足够野心的同时,也有足够的耐心。 “你必须要镇定一些,”李侗鹰忍不住上前劝道:“你需要像父亲说的那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自己的身份,不管什么时候都永远提升自己的能力,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机会的。” 东条停下来自己的动作,扭头看向自己这个弟弟,这个人从来没说错过任何话,所以他听进去了,并且久久没有说话。 嬴季走在大街上,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有青年坐在临街的地方说着刚刚结束的战争有多么的大快人心,一个人就算再不愿意,在一个国家生活了几个月之后,对这里的语言也多少能够听懂一些的。 “大快人心?”嬴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看来这是他们的一场胜仗。” 白无常点了点头道:“嗯,感觉得到吗?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国家。” 嬴季也只是扣了扣手边的墙壁,缓缓说道:“而且这样的野心,总有一天,会影响到整个世界。”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有些僵硬的声音:“你,中国人?” 嬴季扭头看去,身后一个穿着和服,带着眼镜的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那种眼神并没有让嬴季感觉到遇到同胞的舒适感,这不是一个中国人,她清楚这一点,因为这就是她曾经在皇宫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仿佛冷血动物一般的人。 “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向着前面走去。 “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李侗鹰继续追问道,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女子对他的抗拒,但是他不在意。 虽然记忆已经没有那么的清楚明确,但是他仍然清楚这就是他曾经在皇宫遇到过的那个女子因为在她的身边也正站着一个白色衣服的男人,正盯着他看,目光淡然而冰冷,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脸上超出常人的苍白是他不会忘记的。 “工作。”嬴季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脚步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那你身边的这个人呢?白衣服的男人,他是你的守护神吗,或者是式神?”李侗鹰有些纠结地整理着语言说道。 嬴季的眸子不受控制地闪了一下,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后者的目光分明是在打量着白无常,这个人看得到无常? 她扭头看向白无常,后者也露出来惊愕的样子,只可惜这里是日本,他们没有随意查看一个人的寿命的资格,这里自然有他们的一套生死轮回。 “你是士兵?”嬴季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好奇地问道。 “算是吧,不过并没有上过战场,说起来真的是有点失职啊。”李侗鹰笑了笑说道,同时眼中也闪过冷色,缓缓说道:“那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作,说出来真的是很复杂啊,”嬴季来回晃了晃头说道:“我们是在玩什么互相问答的游戏吗?” 李侗鹰的目光从眼镜片上面露出来,看上去有些诡异,末了又露出来笑容道:“你是个很有趣的小姐。” “嗯,我是个很有趣的人。”嬴季莫名地重复道,停了一下后说道:“你也是一个,很难以捉摸的先生。” 李侗鹰仰头笑了笑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个吧?”嬴季歪了歪头问道,她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也没有有想要纠缠下去的念想。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够看到那个白色的男人吗?”李侗鹰似乎并不打算这样放弃,笑了笑问道:“或者你并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是看不到的?但是你刚刚并没有被吓到哦?” “是,我也能看到,那又怎么了呢?”嬴季的眸子微冷,随口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有这样,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样?”李侗鹰皱了皱眉问道,他一向不是一个很有好奇心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于这个女子无比地好奇,尤其的想要清楚她从哪里来,想做什么。 “因为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够了么?”嬴季往前走了一步说道:“虽然我承认你应该有一些特别,但是我不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礼貌的。” “礼貌?”李侗鹰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不认为我面对一个来自其他国家,很可能是敌人的人需要什么礼貌,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拿走彼此的生命不是吗?” “我听说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国家,所有的士兵都是暴戾,轻视生命的,以前我不信,”嬴季盯着李侗鹰的眼睛,没有一丝退缩地说道:“但是现在,我信了,连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都如此的在乎国家之间的差异,我的确是没有想过的。” “你觉得战争是怎么样的存在?”李侗鹰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缓缓说道:“战争就是要让每一个国家的子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血脉,知道自己是来自哪一个国家的,不是吗?” “除我之外,皆是敌人?”嬴季冷笑着,缓缓说道。 二百二十六 战争(拾壹) 嬴季后来再一次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回想起来这些一些,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情,她依然记得的是,那个她至今也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在离开的时候问她,他想要一个中文名,是否有什么建议? 嬴季没有任何建议,她总得有了父母给的名字,一定要给自己的起一个其他国家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嬴季站在并不熟悉,但是却知道这是这个城市的哪一部分的大街上,回想起来那个男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知道那个男人怎么样了,那种恶魔的样子,如果能够变化就好了。 显然世界并不都是像美好故事中的一样的,丑恶会有美丽的姑娘来救赎,冷漠会因为孩子的美好而动容,恐怖因为鲜花和笑容而慢慢消散。 站在大街上,嬴季看着远方,那里有别人看不到的魂灵,这个国家比曾经更加充满戾气,士兵,军官,还有路过的行人,都在讨论着战争,都充满着侵略性。 空气里带着几分闷热和湿气,嬴季缓缓地沿着一条路向着尽头走去,似乎打算一条路走出这个国家才算作罢,路过一个木搭的酒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位置的是两个长得有些相像的男人,一个穿着一身军装,另一个却穿着灰白色细纹格子的和服,相对跪坐着。 嬴季只是扫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向前走去,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是嬴季见过太多的人从年少到成熟再到苍老了,一个人的五官轮廓总是会留着当年的影子的。 她想得到这两个人应该是兄弟,但是一时间却看不出来那一位才是自己当初见到的那个人,不管是脸上的眼镜,还是带着阴鸷的目光,甚至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带起来的皱纹,都太过相像了。 李侗鹰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低头向着下面看去,只看到一个远远离开的青色身影,还有背上墨色的长发在人群中晃了晃,在下一瞬,那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依稀是记得这个背影的,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又晃过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缓缓摇了摇头,那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自己都已经老了,那个人影却还像是多年前一样吗? “你在想什么呢?”东条看着自己似乎是在发呆的弟弟,有些不满地问道。 “没什么,”李侗鹰顺从地笑了笑,拿着酒杯举了举说道:“在想应该用怎么样的词汇来祝贺你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啊。” 东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只是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这是一个机会不错,可是啊,我已经五十一岁了,这个人生,我已经碌碌无为地走出来大半了,一个老头子,谈什么出头之日呢?” 李侗鹰收起来脸上的笑容,盯着东条道:“我可不是为了听哥哥抱怨才来到这里的,我来就是为了能够让哥哥,借助这个机会,走上国家巅峰的,五十一,或者是六十一岁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没有问题,就算会有,我也会替哥哥解决掉的,障碍或者是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东条现在很怕李侗鹰,明明这个人没有自己强壮,没有自己懂得人情世故,也没有自己年长,虽然这个年纪的两岁已经什么都算不得了。 但是他还是觉得害怕,怕他突然认真凶狠的表情,害怕他偶尔露出来的野心,怕他孤注一掷的研究战争,怕他坚定固执又残忍的眼睛。 莫名地低头躲过去了那毒蛇一样的眼神,东条抿了一口酒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你知道中国有一句古话,是曾经形容过一个君王的。”李侗鹰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外面的大街,似乎他的心中装着的生来就是天下而不是自己的哥哥。 东条不知道,他看着李侗鹰,期待一个答案。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李侗鹰将目光收回来,放到了东条的身上,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一切都不会晚的,你要相信我,从这个时候开始,你就要让上面的人,让天下的人知道,你的存在,让他们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个人物,可以扛起来这个国家的未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东条缓缓叹了一口气,晃着手中的酒盏道:“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如今的地位,我是怎样的来回流离才成为这么一个宪兵司令官,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职位,所谓司令官,麾下不过百十来人,你让我怎么做,难道用这两百个人去皇宫面前游行吗?” “难道哥哥想到的就只是官阶的高低大小吗?”李侗鹰不解地拧眉问道。不得不说,他有些失望。 他一心想要陪在身边,永远成为他的影子的这个男人竟然已经输给了家庭,输给了颠沛流离,输给了年龄,甚至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男人了吗? 他低头着看自己手中的杯盏,里面倒映着他的模样,与面前的男人相比,不过是稍微白了一点,他们戴着一样的眼镜,留着一样的胡子,足够抹去所有的差异,因为太过于想要追逐这个人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变成他了。 “那我应该看到什么?”东条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看向李侗鹰问道。 “你应该看到这里面藏着的机会,你应该明白,就算是被扔进了引水沟里面,以你的能力,也一定会在里面发光,懂吗?”李侗鹰微微凑近了东条,压着声音说道:“你要知道,你不只是一个宪兵司令官,你是关东军的司令官,你知道在这个时候,关东军意味着什么吗?” 东条盯着李侗鹰有些狠戾的眼睛,轻声说道:“关东军,意味着man州国……” “对,这才是关东军最大的意义,”李侗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缓缓说道:“关东军就意味着整个中国的东北,而你,是哪里的总司令,就意味着,你,就是那里的君王。” 二百二十七 战争(拾贰) man州国,关东军,司令官,君王,一个个词汇不停地在东条的大脑中盘旋着,就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魔力影响一样,他的目光渐渐有些放空,似乎已经在畅想自己离开东京,去往那里的美好生活,嘴唇微动,轻声喃喃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对,一鸣惊人,”李侗鹰弯下身子,声音带着些许诱惑说道:“只要在那个地方,收复了足够的部下,扩充关东军,建立自己的势力网,你觉得东京的那些人,可能会看不到吗?” “对对,你说得对,”东条像是刚刚醒悟过来一样,拍着手说道:“雄狮已经病弱,不需要多久,我们就能够以关东为准线,进入内地,到时候,这个国家都将任我们摧残,吞骨食肉。” 嬴季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听着两个人的话,虽然能够听懂的词汇不多,但是也算能够完整理解大意,她好歹也算是在这个地方呆了两年的人。 看着面前一盏盛着清酒的灰色杯盏,她默默地将杯子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没能喝得下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国家失去的土地,受到伤害,却是这里的士兵军官提升自己的,证明自己的跳板,这种残酷和冰冷让她觉得难受,这世上最无法反驳的一个道理,就是丛林法则。 但是地府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仿佛机器一样,带着愤怒接收灵魂,把他们送去另一个明知道也会面对战争,甚至会因为同一个原因死亡的地方。 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个男人,那个穿着灰色和服,似乎没有任何军衔,但是却让人感觉到危险的男人,他才是会影响这个世界,影响自己的国家的最终的人。 其事嬴季这一次过来,和上次的任务差不了太多,因为已经来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只需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当听到那边的两个人已经在讨论到达那里之后应该拉拢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出门的时候却正对上回头的李侗鹰的目光。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径自向着外面走去,身后传来李侗鹰有些焦急地呼喊,也置若罔闻,她没有心情去跟这个人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变化。 回到地府的时候,已经又是半年之后,她站在一处房顶上,盯着下面来往的士兵,突然有些讽刺地笑了笑,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无数战争,有过无数战火纷飞的时候,但是从没有过哪一次,她站在熟悉的地方,却不敢出现在这里存在的任何人的面前。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可以改变,观点看法可以改变,样貌性格更是可以改变,但是唯有一点,她体内的血脉永远不会变,她活了千年,体内的血液永远流动,永远都在呐喊着先祖炎黄。 脚下的大地被鲜血浸染得散发着血腥的味道,但是这一切她都只能冷眼旁观,她既不能挽救谁的生命,也不能杀掉某一个人,不能够为这样的情况做什么。 也许她今天偶尔注意了一下的女子,第二天就会在大街上身首异处,也许她今天无意抱起来的孩子,第二天就会消失在街头,再或许,她经过的城市,也有可能直接消失。 战争带走这些人的生命,而她带走这些人的灵魂,关东军在这个地方的肆意妄为,已经不能够随便找一个词来形容了,这就像是重新建立在这个世界上的国家,而东条,就是这里的君主,将所有权力全部想要握在手中的君主。 站在窗口的位置,玻璃窗外万年不变的风景和阳光映进来,洒到了桌子上的一张地图上,他看着面前划了不少红线的地图,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李侗鹰走进来,将手边的咖啡放到了旁边笑着问道。 “嗯……”东条接过来咖啡抿了一口,放到了一边,从地图下面抽出来一张纸说道:“你来看,现在虽然东北已经都在我们的掌握,但是实际上兵力分散,不管是用处还是分配,都会有一些事务上的空洞和交错,这样一来,空洞地方都不在我们的监管区域,而交错地方,几方的兵力都将懒散,这种情况如果得不到解决,我们很难高枕无忧。”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高枕无忧的时候”李侗鹰对于自己的哥哥突然用出来的成语挑了一下眉,不过还是接过来了东条的那张纸,一边喝了一口咖啡一边继续说道。 “我也无意过那种高枕无忧的生活,”东条转身倚在桌边,淡淡地说道:“但是既然已经将这里握在我的手中,我就必须尽可能地将尽可能的权力稳固住,不是吗?” “您能有这样的想法真的是太好不过了。”李侗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目光依旧放在那张信纸大小的纸上。 上面写着目前这里实际上存在着的三个系统的警察组织,而每一种也规划着他们的负责区域以及利益关系,还有重复和空缺的地方也都一一标了出来,显然东条是用过心思的。 “其实你大可以不用这么头疼。”李侗鹰翻看了一边手中的东西后,将其放到了一遍淡淡地说道。 “不用这么费心?”东条皱了皱眉直起来身子看着李侗鹰说道:“你应该知道,这里面涉及了多少个权力分中心,没有哪一个人肯让步的,警察系统并不足够危险,但是已经算是一个清闲而有利益的组织,足够他们为此而争斗不休了。” “那你是怎么想得,你打算怎么将这个问题解决?”李侗鹰问道,眼中带着一些好奇,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老师在提问学生问题一样。 东条皱着眉说道:“我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但是我想的是,建立一个凌驾于每一个警察系统的阶级,这三个警察系统,将全部都归于这个阶级管理,直接按区域或者是职责方面分配……” “那这个阶级由谁负责呢?”李侗鹰复又问道。 “就是这个问题让我觉得纠结,”东条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阶级相当于金字塔顶端的第二层,这样相当于需要重新设立军事等级,这太麻烦了。” 李侗鹰微微笑了笑后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可以一举两得,并且不这么麻烦的方法。” “什么?”东条不解地问道,刚刚那已经是他想了很久才想得到的方法了,他不认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你的思维太过固化了,哥哥。”李侗鹰摇头笑了笑说道。 二百二十八 战争(拾叁) 李侗鹰的眼中闪过冰冷之色,淡淡地说道:“在所有事态没有完全平息之前,整顿统治永远不是需要着急的事情,相比这些,他们这几个警察厅影响最大的也不是治安,而是关于你的权力。” 东条没明白过来这个这个弟弟话中的意思,已经不自己觉得认为他比自己看到的更远更多,知道的也比自己的更多了,一时间有些微愣,也什么都没有说。 李侗鹰继续说道:“对你来说,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不是利益,不是职责,而是在废除治外法权的问题,持反对观点的关东厅警察和持促进观点的领事馆之间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这才是最影响你的权利的地方,而不是他们的职责不周。” “可是……”东条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他不是这个地方的主要首领吗,难道管理部下的责任问题不对吗? 李侗鹰相识瞬间就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一样,拧着眉凑近了两步说道:“这里,是另一个国家的土地,这里的治安跟你有关系吗?你要走到的是更高更高的位置,而绝不是呆在这里,难道哥哥不明白吗?” 东条眼睛睁开,瞪着扩大的瞳孔看着面前似乎变一个人一样的李侗鹰,嘴巴动了动,最终将所有的问话都咽了回去,最终只出口了一句:“那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做,哥哥难道不清楚吗?”李侗鹰看起来有些失望,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只要记住目的是为了巩固你自己的权力,还看不出来吗?只需要将最有争议的两部分警察统一置于宪兵司令部的指挥之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这是,这不会让他们觉得低了一等吗?”东条还是有些犹豫。 李侗鹰已经不耐烦地上台眼睛,无奈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基于现实情况的改动,他们能有什么怨言,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并且这件事情,也就相当于在告诉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告诉他们你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辱的毛头小子,你有属于自己的手段,并且足够撑得起来所有职位和力量。” 东条微微低下头,手指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李侗鹰愣了一下,摸摸收起来脸上有些狠厉的神色,伸手在东条的胸口碰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来说道:“放心吧,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边的。” 东条也示以回应,手刚刚收了回来,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讽刺和调笑:“如果不是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话,你们还真是一对形影不离,互相扶持的好兄弟啊。” 东条的眼睛猛地睁大,向着话语发生的位置看去,只见窗台上坐着一个穿着深红色长裙,外套着一件浅灰蓝色外衫的女子正抱着一只猫,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只是那张脸上看不到什么开心的笑意。 “你……”东条指了指嬴季,又指了指她身后的窗户,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听懂嬴季刚刚说的话,但是只是看着那张冰冷的表情就感觉得不是一句友善的话,只能够惊慌地用日语问道。 嬴季皱了皱眉,权当自己的是听不懂的样子,冷眼看向旁边的李侗鹰,后者站直了身体,淡淡一笑道:“我记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见过,”嬴季晃了晃垂下来的腿,揉着知木的毛淡淡地说道:“三十年前,你比现在年轻很多,但是那个时候就能够看得出来,你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了。” “三十年前?”李侗鹰眼睛眯了起来,本就显得神色冰冷的镜片在这个时候又加了一层冷光, 他缓缓说道:“可你看起来,也不过才出生了十七年的样子,你觉得这种话我应该相信吗?” “原来你一直都将我的看作是正常人来看待的?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嬴季随意歪了歪头说道。 东条一直没听懂两个人再说什么,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身后指着嬴季大声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说完之后,已经向着门口跑过去,做出来下想要找人来的样子,慌张的模样让李侗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从来不想超过这个哥哥什么,但是最近她却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已经不配成为自己跟随的人,他将自己藏到尘埃,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影子,不是为了追随这样一个人的。 嬴季耸了耸肩,看着李侗鹰说道:“看起来他还挺害怕我的,应该是知道我不是正常人吧?” 压着对于自己变现出来懦弱的哥哥的不满,李侗鹰收回来后瞥着的目光,抬头有些仰视地看着嬴季冷冷说道:“他刚刚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来这里做什么?” 嬴季抿唇没有立刻说话,低头看着楼下一群手中拿着枪上指着却因为没有得到命令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动的士兵,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红色划痕,不深,却也蹭开了她一层皮肉,露出来红色的血痕。 李侗鹰眼中的黄光挑了挑,压着声音说道:“你应该知道,只要我们两个退出去,你就会立刻被下面的人用枪射到体无完肤。” “差不多知道吧,”嬴季谁回来向外看着的目光,扭头直视着李侗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李侗鹰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气到,扯了扯嘴角说道:“因为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嬴季无意识地握了握手掌,手背上的伤口被扯开,一阵疼痛袭来,让她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之后,终究是叹了口气,双腿下滑,闪身进入到房间,躲到了墙壁后面,留在窗口的瞬间就只剩下李侗鹰一人,而东条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手中拿着一把手枪,眼含戾气看着嬴季,咬着牙缓缓说道:“你最好不要反抗。” 二百二十九 战争(拾肆) 嬴季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腾出来一只手抱着知木,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来一个黄符,对这两个人淡淡地说道:“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站在哪里吗?” 李侗鹰皱了皱眉,扭头对着一脸不解的东条解释了一下,重新扭回来后刚想说话,就被嬴季拦了下来:“你既然学了这么久的中文,应该知道中文中有一句,叫做入乡随俗吧?” 李侗鹰的眉中心一个川字已经影响到了眼镜的位置,冷冷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当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吗?” “是啊,”嬴季回答得毫不犹豫,黄符缓缓冒出来青烟,在房间内绕了两圈,她沉声说道:“既然站在了这里的土地上,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你说什么?”李侗鹰已经把持不住淡然的表情,一方面是因为燃起来的青烟,另一方面则是对嬴季说的话感觉到的不屑,冷哼了一声后,指着身边的东条说道:“你最好清楚,现在,这个地方的规矩,就是他。” 嬴季轻笑一声,盯着李侗鹰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鎏金色,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说的,可不是人要遵守的规矩。” 李侗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想起来了那一天见到过的白色男人,事实上在那之后他也经常能够看到这种景象,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他清楚那些东西实际上并不会伤害他,真正会伤害人类的只有人类本身。 但是听到嬴季说出来这样的话,却是露出来几分不解,身边的东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女孩只有一个人,连单枪匹马都算不上,手中只有一只猫,最让人震惊的也不过是她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窗户上。 否则就算是手中的纸会冒烟,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是他却始终不敢随意开枪,明明应该没什么不同的,他却预料不到开枪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本身就已经足够害怕了,在看到李侗鹰和这个不知名的女子叽里呱啦说了半天,都露出来了迷茫的神色,他更加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东条手中的枪口依然对着嬴季扭头看着身边的李侗鹰问道。 虽然已经感觉到了不耐烦,但是李侗鹰还是扭头解释一下,换来的就是东条更大的震惊和迷茫,什么叫做不是人应该遵守的规矩,这个世界上的规矩不是给人遵守的,难道还能是…… 似乎是终于想到了他应该想得到的地方,他抬眼愣愣地看着嬴季,嘴唇嗡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而颤抖的手指终于扣下来扳机。 枪声响起来的一瞬间,房门也被人突然从外面破开,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愣住,盯着一动不动的嬴季,似乎是想要看到一个结局,但是就在东条手指颤抖的瞬间,已经有了足够的时候绕了周围好几圈的烟雾也动了。 因为最快的物体已经变慢,似乎这个房子里面所有的动作都被变慢了一样,大概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嬴季缓缓抬起来眼睛,看着一点点慢下来停在她面前的那个闪着金色光芒的子弹。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手指处立刻传出来被高温灼伤的感觉,让她立刻将手收了回来,青烟缓缓飘散,子弹也落到了地上,在几乎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来清脆的声音。 看着周围一圈人单单用惊愕已经形容不出来的表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缓缓走到了李侗鹰的面前,后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异于常人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对这种超越自然的力量产生害怕或者是其它情绪。 嬴季伸出手,在李侗鹰的面前竖起来两只手指,中间夹着一张白纸,手掌划过,李侗鹰突然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来一道浅浅的划痕,有一丝血液流了下来。 嬴季看着纸上上面几乎看不到红色的边缘,缓缓摇了摇头,一边向着窗边走去一边说道:“阴界有一句话,踏我土地,皆我臣民。”说道最后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窗边,扭头看着身边身前的一群人,冷声说道:“虽然我一点都不这样认为,但是我很乐意让你们收敛一下爪牙。” 说罢就直接从窗户上翻了下去,下面响起来稀稀拉拉的枪声,很快又消失,李侗鹰最先反应过来,趴到了窗户口去看,但是外面除了一脸震惊还有紧张的士兵,再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一条江边,嬴季站在陆地上,迎着扑面的凉风,看着手中白纸上的“李侗鹰”三个字,眉眼渐渐陷入冰冷。 黑无常从不远处掂着一个似乎是残疾着的小鬼走过来,有些不屑地说道:“明明两分钟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你非要拖这么久吗?还搞出来那么大的动静?” 嬴季将纸张叠了起来,别过头去说道:“八爷觉得让他们知道,这片陆地上还有超出他们想象的人,他们的行动会不会收敛一点?” “为什么要收敛?”黑无常手中的铁链往江面上甩了一下,在水下的一个地方停住,似乎是拽住了什么东西,随口说道。 “难道他们不会觉得,万一太放肆了,就会有他们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存在的人来收拾了他们吗?说不定还会全城通缉我?”嬴季说着开玩笑一样的话,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虽然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但是这本就是她的目的。 黑无常手腕微动,铁链收回来的同时还带过来一个小小的灵魂,闭着眼睛,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人扔进了江中的婴儿的灵魂。 他提着那个小鬼的后颈,一巴掌按到了嬴季的头上,哼了一声后说道:“你就等着受崔胖的惩罚吧。” “别啊,就不能把这当作是一次小小的失误吗?”嬴季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跟上去说道:“我可是带着崔判官的命令来办这件事情的,这只是一次意外……” “你猜他信不信?” 二百三十 战争(拾伍) 战争会影响的是有些人的一生,而另一些人,他的一生就是为了战争,为了野心,比如东条,比如李侗鹰,既然他想要往高处爬得更高,那必定不会永远待在关东军头顶的地方,他必须有自己的计划和筹谋。 又三年,东条觉得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的时间终于到来,看着墙上贴着的中国地图,他露出来满意的笑容,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三年都是因为有自己那个所有的实情都能够比自己想得更加周全,也更加黑暗的弟弟,他才能够安稳的走到现在。 别的不说,单单是之前合并两个警察系统的举动,就让他直接依靠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收服了大批的支持者,更不要说,还依靠宣传威信,让他将关东宪兵队牢牢地握到了手里,他们有朝一日,这就定是一把绝对“忠于职守”的兵刃。 按说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担心自己的地位会不会被这个比自己更优秀,也比自己更会笼络人心的人抢走了,但是他完全不会要有这种担忧,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李侗鹰对于地位没有兴趣。 那个人想到的就只是战争,想要的就只是躲在黑暗中,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勾起他冷薄的唇角,而他作为他的哥哥,最清楚不过了,那个人喜欢这种掌控一切,但是却没有人知道的滋味,这是从小没有安全感造成的,让他不愿意将自己的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 门口突然传过来声响,让他突然收回来思绪,目光渐渐聚焦,扭头看着走进来的李侗鹰露出来笑容道:“你来啦。” 已经有过去了三年,东条已经数不清这短短三年,自己又多了多少白发或者是又长了多深的皱纹,但是李侗鹰却仿佛完全没有变过一样,依旧和三年前,四十多岁的模样差不多,依旧健朗,依旧精睿。 李侗鹰走进来笑了笑,顺手将门关上之后才问道:“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东条伸手将他拉到了地图的面前指着上面他们自己的位置和向着左边的位置划了一道线说道:“你来看,我们和中国的矛盾已经不可调解的,我已经看好了能够攻入中国腹地的路线。” 李侗鹰看着地图点了点头,轻笑了一下说道:“这个路线没有问题,不过我想,你叫我过来应该不是看路线的吧?” 东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才甩了甩手有些尴尬地说道:“是啊,我其实是想说,这条线我们已经必走不可,但是……” “但是内阁却不愿意听从攻击方派的话是吗?”李侗鹰了然地说道,他既然是有备而来的,自己染是对这些事情都是一清二楚的,谁赞同进攻,谁支持保守,全部都一清二楚。 “是啊,我们能够亲自指挥战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够劝服内阁同意向华北进军的话,这种占据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了。”东条显然很在意自己已经将近五十五的年龄,虽然说老将依然威武,但是中国是一块太大的肥肉,而且谁也不能够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他怕迫不及待的想要体会战争在土地上肆虐的场面,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想念了。 东条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后说道:“对于战争,我和哥哥同样的渴求,而且我也必须承认,借助中国京津沦陷的时机,是再好不过的时候,至于内阁,其实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 “简单?”东条对此不甚认同:“你要知道内阁现在最偏袒的就是那群胆小的老头子,非要说什么要先全力对付su 联,要不然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说到这里,东条声音微微低了下来,他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其实保守派说的的确不是全无道理,日本的兵力终究是有限的,若是同时分开进攻su联和华北,确实是有可能因为兵力不足被压制住,但是对上李侗鹰带着几分冷笑的眼睛,又想到了自己面对的现实,他的声音突然就再次提起来了,说出来了他看到了另外一点。 “但是事情已经掀起来了,难道他们不知道就算已经病弱,中国依旧是一个大国吗,如果su联太过难缠,给了这片土地足够的反应时间,不要说会不会对上个月①的事情复仇,就连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会不会被收回去都没有人能够确定!既然一定要保守的话,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挑起来事端!” “哥哥这是什么话?”李侗鹰突然就微微抬起来了眼睛,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说道:“事端?我们可没有挑起过事端。” 东条被噎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是我说错了,反正这个地方也只会有我们两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好了,只是现在的情况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正如哥哥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不能够等到中国休养生息之后再行动了,所以不需要在意那些胆小的人怎么说,我们唯一要做的,就只是劝服内阁,让他们同意我们的提议罢了。”李侗鹰盯着地图缓缓说罢,伸手扶了扶有些反光的眼镜。 “劝服?”东条有些呆愣,这简单的两个字,实施起来哪里会有说出来这么方便。 “对,”李侗鹰淡淡地说道:“内阁不同意进攻,无非就是害怕失去现在的优势,以及影响到与su联之间的对抗罢了,我们只需要让他们相信,这个时候进攻中国,非但不会影响现在的情况,反而会因为牵制住了这个su联的帮手,并且巩固了我军在这里的权力,而能够更加专心的对付su联。” “内阁,会相信吗?”东条有些不能够理解,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是都清楚吗,想要吞掉中国,需要的兵力是没有办法估计的……” 李侗鹰冷哼了一声,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那些上位的人才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要让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我们说的是对的就行了,你就这样告诉田中他们就好了。” 二百三十一 战争(拾陆) 嬴季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不是因为有谁叫了她,而是熙熙攘攘已经挤到了她的院子门口的那些鬼,如果她在晚醒来一些时间,可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就将会是来到她的床前的鬼脸了,还好在这个不太平的时代,她已经不自觉地养成了浅眠的习惯。 只能随意地收拾一下衣服,然后走到外面,成群结队的鬼在从奈何桥到这里的位置拥挤,熙熙攘攘,有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呆滞地随着人流移动,还有人双眼猩红,像是疯了一样在人群中肆虐,哀嚎,他们中很少有身上没有伤口的,在这种时候,看到一个病死或者老死的人竟然成了难得。 刚刚走出来两步就看到在院子门口站着一个少年般的身影,正拦着几只发狂了的鬼,嘴上还一边说道:“不行,不能进去,嬴季姑娘还在休息呢!” 她轻轻笑了笑,收起来心中的悲凉之感,手指间一张黄符扔了过去,贯穿了三只鬼的身体,却没有留下来任何痕迹,下一瞬间,黄符收回到手中,那几只鬼也都已经安静下来。 马面见此场景,连忙回过头来,见到嬴季露出来抱歉的样子说道:“对不起,还是把姑娘吵醒了。” 嬴季在他的头上碰了碰,摇了摇头说道:“下次碰到这种场景,记得叫醒我。” “哦……”马面拽了拽挡住眼睛的几根头发,轻轻应了一身,乖巧的样子全然不似被眼前的场景影响到心情的样子。 “突然变成这样的吗?”嬴季拧起来眉头,随口问道。 事实上上个月也已经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事情了,好不容易能够有休息的时间,她才回去睡一会儿的,没想到仅仅消停了这么几天,就再次开始了。 “差不多吧,大概白天的时候开始的,已经越来越多了。”马面的脸上露出来些许疲惫。 “那崔判官和天师的意思呢?”嬴季拧眉问道,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两个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吧,至于阎王爷,此时怕是已经忙得连一根头发都腾不出来的时候了。 “他们要再次打开净怨池。”马面说着莫名的就突然露出来几分活了百年的模样缓缓说道:“但是净怨池因为最近已经接受了太多的人,似乎休要一段时间休息,他们在寻找能够代替的地方,这些人就只能先呆在这里了。” “是啊,净怨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了吧?”嬴季不予置否地说道。 所谓净怨池,实际上就是一片火海炼狱,所有与杀人有关来到地府的人,都会被送到那里,但是因为太过残酷,已经很少启用,等到因为战争使用的时候,也已经变了用途。 炼狱因为休息了太久变得贪婪,进去的鬼会更加的痛苦,从原本的惩罚手段,变成了一种试炼手段,能够通过的人,才能够进入轮回。 这是能够想到的最快速解决战争快速出现的鬼魂问题的方法了,因为战争会伤害的,不光有人的生命和身体,还有人的心性。 从善良到冷酷,从温柔到残忍,从幼稚到贪婪,从纯洁到肮脏,这世界有太多的方法能够办到,而战争,无疑是最简单的,又最残酷的。 哪怕人们不愿意,哪怕他们不停的抗拒,在不断流逝的生命面前,他们终究都会变,有人继续忠诚,继续勇敢,继续战斗,就有人残杀,有人背叛,有人贪生怕死。 而这一切,都会在炼狱中无所遁形,在净怨池,没有人会隐藏得住他们心底最清楚,最阴暗的部分,通过的人,会像平常一样继续投胎,而已经疯魔的,会被炼狱彻底吞噬。 不论血脉,不论国家,不论尊卑,踏我土地,皆我臣民。 但是净怨池已经吞噬了太多太多的灵魂了,如果不能确定这个方法还是有用的话,就没有办法解决面前的这些灵魂。 嬴季一边用随手捡来的木棍将向着马面扑过来的一个小鬼抽翻在地,一边向着净怨池的位置走去,还没有出去几步,就被黑无常拦住:“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净怨池什么时候能够打开啊。”嬴季下意识地说道。 黑无常皱着眉控制住手边的两只小鬼,冷声说道:“你就算现在过去也没有用的,那地方还能因为你去了所以就立刻打开了不成?如果能够使用,崔判官他们自然会通知的,你去那里能做什么?” 嬴季想想也是,只好摸了摸鼻尖,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我应该做什么,控制这里的话,有八爷应该足够了吧?” “这里的话,是足够了,但是你知道上面,还有多少吗?”黑无常的脸色微冷问道。 “上面,还有,多少?”嬴季停顿着念出来这句话,渐渐变了脸色,敛眉道:“还在继续?” 黑无常点了点头,连一个语气词都没有给嬴季,就再次去往了另一个有混乱发生的地方。 嬴季抿了抿唇,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间破败的屋子里面,贴着墙根站着,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轰鸣,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外面看了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破败。 到处都是倒在地上,已经焦黑的墙壁,碎石,燃起来的树木,倒塌了的木亭子,滚落在地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水果,还有各种形状的血迹,她看到的东西要更多一点,不如正在街上乱窜,哀嚎的灵魂。 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嬴季连忙躲回到房间里面,站在临街的墙壁后面,听到了身后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北边已经守不住了,所有人去往正门!” 话刚刚说完,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似的,一道破空声音之后,嬴季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墙壁都被震了几震,耳朵一阵嗡鸣,外面传来几个人互相的叫喊和痛苦的叫声。 她扭头向外看去,墙壁外面已经多出来了更大几片的血迹,还有散落在每个地方的碎裂的人体,哪怕已经看了无数次,她还是觉得一阵眩晕,重新扭了回去,倚着墙壁站着,一时间有些失神。 一百三十二 战争(拾柒) 身后不过半米的地方,就是新出现的灵魂,周围仍然有叫喊和呼声,硝烟点燃了这整一个城市,没有人能够逃脱,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除了她。 钟离看着面前眼神陷入空洞的嬴季,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她能够知道的就只有这一定是一段让人痛苦的回忆,没有别人陪伴的温暖,也没有能够欢笑的理由,她处在绝望和痛苦的中央。 嬴季摇晃着手中的杯子,不时就会有液体晃到瓶口,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其实所有的事情你应该都是知道的,自从那一战之后,中国就不再有一分安宁的土地了。” 钟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战火纷飞,所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停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那就是说,那些事情并不都是东条主导的?他,不是罪人吗?” 嬴季的眉目微冷,看着钟离说道:“他当然是罪人,与其说事情不是他主导的,不如说他只是并没有那么聪明,可他和李侗鹰是分不开的,他需要一个像李侗鹰一样与他同心的谋士,而李侗鹰也需要一个像东条这样和他有着共同目标的主人,这是一个联盟,没有谁是无罪的。” 钟离点了点头,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倚到了栏杆上道:“后来中国还是赢了,东条得到了审判,但是李侗鹰,却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逃脱了一劫是吗?” “其实他也许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嬴季缓缓说道,眼中闪出来几分郑重。 钟离低头思量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嬴季,呆呆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做李侗鹰的,其实早就知道,他们赢不了,甚至知道他的哥哥,会得到审判?” “我不知道,”嬴季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因为那个男人,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只要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就不能够全部凭借猜想获得事实,尤其是这样的事情,如果说李侗鹰早就知道十年后的结局,依然毫不犹豫地带着东条一起跳进了坑里,可能根本就是因为他太过于强烈的战争欲望,或者他本来就是将东条看作是自己的替死鬼。 这将是一场数十年的算计,他永远都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永远都将自己的哥哥的行动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样的人,事实上嬴季能够像想到的只有天定。 “我记得,你说他能够看到鬼?”钟离突然直起来身子问道:“那他会不会根本就能够跟那些鬼说话呢?就像是那种电视里面的,利用灵魂去探听消息一类的?” 嬴季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钟离,后者挠了挠头笑道:“就是随便猜一下,毕竟那个时候的话,应该有很多灵魂的吧?” 嬴季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双手却不自觉地收紧,如果那个人当时都利用了鬼魂来做事情,那么地府因为一直坚守着所谓的规矩而任由他胡作非为,难道不是很讽刺吗? 她从栏杆上面跳下来,将手中的瓶子拧紧,交到了钟离手中道:“谢谢你。”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袖子,她有些不解地的扭头看去,钟离就站在她身后的地方,见她扭过头,抿了抿唇说道:“我想跟你一起去。” 这个倒是没什么的,嬴季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之前与秦与衡上过的山的山脚下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山脚的公路盘旋而上,绕到了上面才停下来,嬴季拉着钟离的手,几次纵跃,总算出现在了有房子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啊?”钟离平稳着自己紧张的情绪,因为周围过于黑暗和安静,让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侗鹰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住着的。”嬴季说着,手指微动,几簇蓝色的火焰在空气中幽幽亮了起来,围绕着嬴季转了几圈之后,向着更深处的地方飘了过去。 看着那些远去的鬼火,不知道为什么,钟离的心里多了几分不安,仿佛有什么恐怖而惊悚的东西在接近这里。 嬴季安抚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原地闭眼站了一会儿,最终果断地向着一个地方走了过去,最终穿过了一道桥,来到了一个院子的门口。 跟平常乡村的院子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上面挂着一个像是面具一样的东西的,代替了门楣的位置,在蓝色火焰的映衬之下,绿色妖兽的面目看起来有些恐怖,像是下一瞬间就会掉下来,将它面前的人吞掉一样。 嬴季正想着是要翻墙还是敲门进去的时候,院子里面突然传过来一阵铃铛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完全就像是在风里面会被漏掉的蟋蟀的声音,虽然这个时候还没什么蟋蟀。 但是这种细微的声音还是让嬴季下意识地拉着钟离往后退了几步,院子里面传来了脚步声,没多久就在门口的位置停了下来,一阵铁锈摩擦的声音之后,铁门带着吱呀的声音慢慢打开,李侗鹰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丝毫没有惊讶地看着嬴季问道:“作为女孩子,这个时间都不休息可是不好的吧?” 钟离万万没想到,自己面对的,被形容得应该是十恶不赦的人,会是现在她面前的这个老人的样子,一身合身的中山装,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胡须和头发都已经变白,就像是从上个世纪中走出来的教授。 不过她很快也就反应过来,应为面前的人看起来就带着很明显的地域特征,包括普通话,虽然不影响理解,但是还是有一点让人感觉到奇怪。 “我可不用休息,”嬴季冷漠地说道:“你也不用问我过来是做什么的。” 李侗鹰愣了愣,下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咽喉,但是面前的两个女子都好好的站着,就着月光,他总算是看到从自己的脖子延伸到嬴季手中的一条丝线。 “你,你要做什么?”李侗鹰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自己面前的丝线,有些费力地说道:“你,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还,我还活着,你们不能杀了我。” 嬴季勾唇微微一笑,向前两步走到了李侗鹰的面前冷声说道:“李侗鹰,现在将你的全部五十四条罪名①,再加上一条,不是人间的规矩,勿用懒人,勿用恶鬼。” 一百三十三 英雄救美 不得不说四月初的晚上还是挺冷的,寒风吹过来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冬天,明明白天的时候才刚刚换上了裙子出去转了一圈,再出来的时候,就要裹着厚厚的棉衣了。 姜又萱一边骂了一句贼冷的天气,一边拿着手中的两大袋垃圾下了楼梯,下到二楼的时候,发现楼道中的电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坏了,她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只好摸索着往楼下走去,总算出了单元房,迎面就是一阵冷风,还有在城市的霓虹下变得比里面还要明亮不少的夜晚。 她有些费力地将两袋垃圾塞到了垃圾箱里面,拍了拍手转过身准备离开,莫名就感觉到一股从脚底熬出来的寒意,大脑中已经开始脑补如果这个时候有坏人出现,明天的新闻头条题目会不会是:美女家门口遇袭……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脸上的肌肉稍微轻松一点,也算是舒缓了一下心情,就要回去,其实她也知道,最近有消息说,这一片在晚上有歹徒出没,让居民在晚上的时候小心行动。 也就是因为这个消息,她的妈妈才会迫不及待地从家里过来,说是要陪着她几天,等到风头过了再离开,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一类的话。 来就算了,竟然还不提前通知她一声,明天早上就要到了竟然才给她打电话,害她大晚上起来收拾屋子,要不然明天一定会被唠叨死的。 想到这一点,她又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过紧了衣服,钻到了楼道里,刚刚进去,突然传过来的像是走路的时候,鞋尖碰到了石头一样的声音让她的心里都不自觉得紧了一下。 转过头看了一眼还算明亮空旷的院子,她扭头重新往楼上冲去,刚刚来到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口,就看到那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东户的门前,正挡在她要上的楼梯口的位置,手在兜里面摸索,似乎是在掏钥匙。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本想绕过去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就站在楼梯口,并没有见到有人过来,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开门呢,或者,他是从楼上过来的吗? 放在口袋里的手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见到男人迟迟没有打开门,她捻了捻有些黏兮兮的手掌心,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个,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将手从口袋中拿了出来,缓缓地扭过头看向她,在只有很暗淡的光亮下面,姜又萱看着那一双像是冒着绿光,嘴角还带着诡异笑容的脸,不可抑制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 她拼命地安抚自己,盯紧了男人的行动,告诉自己已经要冷静下来,要冷静,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看到男人突然将手放回到口袋中,淡淡地应了一声,拿出来一串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她愣了愣,有些没能理解,却想起来刚刚男人在锁门的时候像是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姜又萱握了握手,缓缓地扭过头去,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像是高中男生一样的人,正双手插口袋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扭头看到自己,点了点头说道:“你上去吧,我帮你看着。” 姜又萱顺了顺呼吸,咽了口水问道:“你是……” “我住隔壁单元,闲得无聊,下来看看的。”男生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楼笑道。 “哦,谢谢……”姜又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楼上,连忙打开自己的家门走了进去,将门反锁着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不太礼貌。 想了想,连忙跑到了临着院子的窗户边,探着头向外看去,正见到那个男生依旧是双手插兜,正向着隔壁的房子走去,她轻呼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打招呼,毕竟已经是晚上了,而且既然注定这么近,那肯定还是会遇到的,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里,她耸了耸肩膀,坐回到了沙发上,看着已经打扫干净的客厅,有些满足地呼了一口气,躺了下去,从枕头边拿出来手机翻了翻,在自己几个知心朋友的群里面将今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群里的人没有几个在睡觉的,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还会有十点之前就睡觉的呢,她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点动,加了两行的感叹号表达自己的害怕和激动。 总算将整个事情说完,并且表示自己没有受到伤害之后,群里的话题转到了那个救了她的小哥哥帅不帅的事情上,她仰头想了想,回忆起来在夜色中男生地样子。 嘴唇有点薄,整个人很瘦削,并不能让人觉得安全,但是双手插兜的样子很帅,至于脸上,鼻子还算是挺立,眉毛很深,很粗犷,跟瘦弱的样子有些不符合,眼睛不是很大,但是配上幽深的眉让人觉得很是深邃,但是当时没有仔细看,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双眼睛,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和群里面的人说了之后,大家都一致认为她应该是在这里的住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但是忘记了,所以才会觉得熟悉,姜又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也还是认同了这个观点。 直到她最好的朋友终于提出来,让她第二天就准备搬家,她才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朋友说的是对的,这件事情,遇见一次能够有人帮助,并不代表第二次也会有人帮了她,况且那个人就住在她家楼下,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像这样等着她。 她正想着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她连忙接了起来,那一边传来了朋友有些焦急的声音:“萱萱,是我。” “怎么了?” “我现在和我男朋友正在往你家去,你记住,好好在家里待着,在我到之前,不管谁过来都不能开门,知道吗?” “啊?怎么了?”她有些不解。 另一头传过来朋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是在二楼遇到那个变态的,那个男生就算是隔壁楼的,晚上散心怎么会散到你那的楼道里的?” “那他们……”姜又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心脏的跳动已经影响到了呼吸,让她的脑子都开始一片混乱,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总之等着我,也不要挂电话!”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姜又萱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渐渐用力,关节泛白,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个男生的眼睛,缓缓放大,最终和进入到二楼房间的那个男人的五官重叠,简直就像是,亲人,这才是,她熟悉的原因…… 门外突然响起来了敲门声。 一百三十四 高三(壹) 人经常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有些问题明知道自己的永远也不可能得出来答案,却还是会不停的思考,似乎无聊的时间,失败的时候,只需要用这些就能够麻痹自己,除非在让自己不如像那些,否则最终的结果只是会越来越迷茫,越来越不知所措罢了。 比如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世界上,我们从哪里来,生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最终又要去哪里,最终都是要死的,我们所做的事情究竟还有没有意义,我现在所思考的问题也是我的大脑会思考的吗,会思考的究竟是人,还是人生来就带着的大脑呢? 我们都经历了许多事情,却永远也没办法给你自己一个完整的答案,似乎只要这样坐着,我们就是活着的,董群然坐在顶楼,背靠着一人高的矮墙,将自己的埋在阴影中,倚着冰凉的石壁慢慢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不可抑止地出现了各种各样从来都没办法找到一个确切答案的问题,他最想知道的,其实是既然人不管经历了什么,最终都是会死的,那为什么还要折磨努力的去活着呢。 有风吹过来,斜上方的一棵树的树枝晃了晃,从里面漏出来的阳光洒到他的眼睛上,让他缓缓了眼睛,眼中露出来几分不耐烦,看着已经往西边挪过去的太阳,默默地往阴影中挪了挪,换了个方向,重新闭上了眼睛。 明明一点也不困,也不可能睡着,但是身上却还是带着不可抑止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流过来的酸痛的感觉让他来回换了几个几个姿势,都没有办法让自己满意,最终索性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扔到了地上摊开,然后直接躺了下去,才总算得到了几分舒心。 没躺上多大会儿,旁边的突然想起来了一阵铃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像是在天上铺开了棉花团的白云,眨了眨眼睛,总算是等到了独属于学校放学的时候才会有的嘈杂声音。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刚坐起来,旁边的屋子里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在接下来他身边的一个被别人用力拉开,一个带着写有罗马数字“三”的鸭舌帽的头探了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一句毫不留情的嘲讽:“你不会又在这儿呆了一下午吧,你怕不是要在这里羽化成仙?” “成你大爷。”看着自己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厉郝,董群然也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从地上站了起来,就要将地上的校服捡起来,却被后者阻止了。 “别别别,先别捡!”厉郝叫道。 “干嘛?”他依旧保持着弯着腰的样子,扭头看着厉郝不解地问道。 厉郝咧嘴一笑,从一边拿着两个用塑料袋装着的一次性餐盒从窗口递了过来,待董群然接过来之后,他才敏捷地翻过来,嬉笑着说道:“阳台野餐了解一下?” “了解你……”董群然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酸辣粉,又看了看自己的校服,下意识地就要骂出来,厉郝已经用手指指着他一脸不满地叫道:“这可是我买的!” 吃人的嘴短,到口的脏话也咽了回去,他讪讪地拖过来一个凳子,将两份饭放了上去,做出来认输的样子,无奈地说道:“了解,我了解知道明白了,好了吧?” 事实上一件校服怎么会坐得下两个男生,厉郝将身子探回到屋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张素描纸,将有画的一面朝向地面放到了地上,自己坐到了董群然的校服上,顺手打开了一份酸辣粉说道:“那一份是你的,我专门没有要香菜的。” 董群然暗暗地叹了口气,蹲在一边将地上的画捡起来,翻到背面看了一眼,上面画着一个女性角色的侧脸,一直被扔在桌子上的原因,上面的铅笔灰已经有不少晕染到了其他的位置,但是不难看出来这并不是一张考试作品,上面的人也更像是一个明星,线条圆润清浅,勾勒出来好看的五官,在女子锁骨的位置,有些一个利落的签名,董群然。 董群然习惯性一样,伸手在上面弹了一下,有灰尘纷纷落下来,看着稍稍有一些清晰的人像,他的眸子暗了暗,又将纸张重新放到了地上,也不在乎纸的背面是不是有其他画蹭上去的铅笔灰,直接撩了撩上衣坐了上去,也打开了剩下来的那份饭。 酸辣粉是从学校外面的老摊子买的,是董群然吃了五年的味道,过了鲜汤的土豆粉,粉条放上酸豆角,泡菜,花生,辣椒,醋,还有秘制的酱料,用鸡汤浇上去,最后撒上葱花,一打开的时候就已经能够闻到直冲鼻腔的香味,让人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大口呼吸起来。 掰开旁边的一次性筷子,他一边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一边被刚刚醒过来的身体突然接收到酸辣的刺痛感折腾得吸了一口气。 厉郝夹着一颗花生豆送到嘴里,一边咬着一遍有些不解地说道:“不是我说你,你有在这睡觉的功夫,还不如去学文化课呢,反正跟学校说一声,给你安插一个教室就行了。” “你让我学文化课?”董群然一边吸着气一边拧眉问道。 “是啊,反正你不是觉得你画画很好,集训随便参加一下,保持住手感就好了吗?”厉郝一边翻腾着碗里面的粉,一边无所谓地说道:“那你干嘛还要天天来画室浪费时间呢?” 董群然拧开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之后才说道:“大哥,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来画室的?” “为什么?” “就是因为我不想上文化课啊。”董群然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一个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厉郝咽下去嘴里的东西,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哥,你都高三了,你不学干嘛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啊?” 坦白说,厉郝觉得自己也算不上是一个好学生,至少从成绩上看,不完全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是作为文科班的人,他已经比面前这个人分数要好上许多,其实他也知道,艺术生的文化成绩要求不高,但是也不是面前这个人随随便便的两百分就能够糊弄过去的啊? 一百三十五 高三(贰) 董群然闻言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矿泉水放到了一边,用筷子的动作也慢了许多,半晌后才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学习那些能让我哪里好一点,我还不如跟其他美术生一下按照步骤来……” “你是个傻的吗?”厉郝将最后一口粉条吸进了嘴里,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面前一脸不情愿的男生,纠结了半天,最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文化课,但是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你未来迷茫,你难道是想让我喂你鸡汤吗?” 董群然愣愣地看着厉郝,后者从地上的校服兜里掏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嘴,才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说道:“你迷茫,就你迷茫吗?天天过一样日子的人,你觉得谁不迷茫,我他么也不知道我以后要干什么啊,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一个高三学生,我能做的就知道好好学习,我要是已经有了决定自己未来方向,找到人生之路的话,那我他么还在这待着干嘛啊?” 董群然吸溜着碗里的粉条,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进去,但是厉郝却说到了兴头上,指着董群然继续说道:“对,你不喜欢文化课,但是那些玩意儿谁喜欢啊?反正我也不喜欢,但是你喜欢画画啊,你比我好多了好吗,我连自己的兴趣爱好都没有。” 说到这里,似乎是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可怜了,厉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说道:“你就当不是为了周围的人,不是因为你爸妈那种教育方法,就是为了让你自己以后更加自由的画画,好好学一把不成吗?反正你还年轻,不,反正我还年轻,我就算浪费一年在这文化课上又怎么了?老子乐意!” 其实厉郝本来想说,他知道董群然因为什么不喜欢文化课的,他们两个从一年级就开始一起玩了,所以他十分的清楚,因为董群然的父母在之前对于分数过度的重视,才让这个男生从初一开始就对文化课产生了极度的厌倦,转而自己偷偷去学了绘画,成为艺术生的。 但是在董群然初三的时候,他们因为一场车祸去世,董群然失神落魄了很久,但是最终也没有重新捡起来文化课,他变得更加看不清生活的方向了。 但是让厉郝没想到的是,听到最后一句话,董群然突然微微抬起来头,咽了口吃的,呆呆地问道:“那要是,猝死了怎么办?” 他闻言在原地愣住,眨了眨眼睛,半天之后才挤出来一句:“什么玩意儿?” 董群然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酸辣粉,直到将一碗汤都喝的差不多了,他才心满意足地将手里的碗放下来,擦了擦嘴说道:“你不是还有晚自习?不上了?” 厉郝差点跳起来,连忙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出了一口气说道:“还早着呢好吗?” 看着自己对面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一分情绪的好友,厉郝盘腿看了半天,实在是无奈地问道:“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还就突然觉得自己会猝死了?” 董群然抬眼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女生,蹲在一张椅子前,脚边放着的是一个医疗箱,纤长的手指上绕着白色的绷带,熟练地在他的胳膊上系了一个结 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灌汤包怎么样?” “啊?”董群然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护士。 “我看你经常过来,但是也没有人陪着,估计是一个人吧,正好该去吃晚饭了,我请你了,走吧。”女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不用了……”董群然话音还没落下来,就被碰到了伤口,不由得咧着嘴嘶了一口气。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生连连道歉之后,站直了身体笑道:“那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吧,我请你吃灌汤包。” 董群然必须道歉,他在这个以灌汤包文明的城市中,却一次都没有吃过灌汤包,听上去有点假,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他看了那个女生半天,后者已经在说虾仁汤包有多么好吃了。 他正想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让他险些倒下去,他连忙回过神,看着自己身边的男生,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后者却是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前面的一个方向,眼睛里是挡不住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怎么了你?”董群然伸手在他的面前挥了两下,眯着眼睛问道:“看到鬼了?” 厉郝扭过头看着董群然,双手扶上了他的肩膀,一边摇晃着一边说道:“我看到了城市传说!就在刚刚,城市传说,你懂不懂啊?” “什么城市传说,你中二病犯了吧?”董群然缩了缩肩膀,往一边侧了侧。 “不是啊,我真的,刚刚看到一个小姐姐,从一个楼上跳到了另一个楼上,还有一只猫,不对,不知道是什么猫的猫,跟在她的后面,她就那么一挥手,猫就过去了,你不觉得,这个很像动漫里面的情节吗?” 厉郝往阳台边处的地方跑了两步,似乎是还想要找道刚刚自己说的那个小姐姐,证明自己没有在犯病,但是很遗憾,他们只是在二楼的阳台,周围的楼房要高上许多,别说小姐姐和猫了,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董群然摇了摇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带了些懒散地说道:“你是学习学傻了,又看错了吧?” 厉郝坚定地摇了摇头,扭头看着董群然的样子,一边往外探着身子一边说道:“不可能,看错也不可能错的那么离谱,我绝对是看到了。” 董群然无话辩解,看着厉郝不断地将身子往阳台外面探出去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拉了他一把,无奈地说道:“好好好,没看错,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厉郝只好将身子收回来,有些泄气地说道:“我刚刚真的看到了,那个小姐姐穿着长裙子,但是动作像是,你知道那种武侠剧里面的侠女吗,就是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神仙姐姐你知道吗?” “神仙姐姐这种词你不要乱用好不好,神仙姐姐是不可替代的。” 二百三十六 高三(叁) 董群然觉得有必要怀疑一下厉郝是不是学些学傻了,所以才会对那个什么小姐姐念念不忘,直到他把厉郝送到画室门口,因为正是课后休息,晚自习之前的时间,画室里面没什么人。 更多些的同学这个时候更愿意去远一点的地方喝上一碗热乎乎的八宝粥胡辣汤,当然也是有人还继续在画室里面联系的,只不过他们这些高三的人的区域都是在楼上罢了。 刚刚推开门,两个人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连裙角都没有掀起来一分,然后利落地扭头身子接住了从墙上跃来的一只猫,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了旁边的目瞪口呆的两个人。 这可真真的是一次不期而遇,六只眼睛互相盯着,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嬴季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边是有人的,刚刚想说话,就看到两个男生里面带着一个黑色帽子的男生拽着另一个的胳膊大叫道:“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就是有!” 有什么?嬴季有些不解地看着另一个个字要高一点的男生,突然露出来惊讶之色,这个不就是她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翻墙的男生吗,她记得这个男生叫做,董群然? 显然董群然也看出来了她是谁,但是当时的记忆并没有给他带来过什么让人舒服的回忆,而且当时也是惊鸿一瞥,并没有说上话,当然也不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他稍稍皱了皱眉道:“是你……”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哦。”嬴季也是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这两次相遇的方式还有这某种异曲同工,比如都是翻墙? “你怎么会在这……”董群然呆呆地说道。 “没什么,”嬴季倒是率先解释起来,摆了摆手说道:“我还有些事,有缘再见。” 说罢转身就想着巷子外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有些自责,怎么这么多路,自己偏偏就非要翻墙呢,好死不死还翻到了这两个人的面前,若不是他们两个稍稍有些特殊,她也不至于不知道这里有人,还堂而皇之的翻墙而来,虽然她觉得那个逃跑的小鬼也是有错的。 走出去没两步,就听到了有些焦急地叫喊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去。 “哎,等一下!”厉郝眼见着好不容易证实了自己没有眼花的神仙姐姐这就要走,脑子都没有转一下就喊出声来。 但见到嬴季回过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出来,半天后才挠了挠头问道:“那个,你是……玩跑酷的吗?” “跑酷?”嬴季挑了挑眉,表示自己跟这个东西不熟悉。 厉郝急得双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了,一边乱晃一边比划着说道:“那你,怎么会,就是这种翻墙的?” “我……”嬴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这个男生解释,倒是看着男生手足无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最终勾唇道:“我会轻功。” 虽然不知道嬴季之前的动作都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看着她笑着的样子,厉郝摆了摆手说道:“别闹了,你还不如告诉我你被蜘蛛咬过呢,轻功这种东西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好吗?” 虽然不知道蜘蛛和飞檐走壁有什么关系,你大师嬴季倒是觉得这个男生越发地有趣了,一边揉着知木一边笑道:“那你觉得我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你可能是从小生活在少林寺里面练出来的……”厉郝有些不确定,又有些肯定地说道。 嬴季刚刚想说话,知木突然冲着一个方向轻轻地叫了一声,她低头揉了揉它的脑袋,扭头道:“随便你怎么想吧,但是我真的会轻功。” 说罢她已经向着巷子外面跑过去,到了巷子中间位置的时候从一边的墙上越了过去,霎那间就消失了身影。 厉郝用力地拽了拽董群然,扭头说道:“你跟这个小姐姐认识?” “算不上吧,”董群然将自己有些发疼的手掌抽了出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就是之前见过一面,不过也只是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 厉郝的脸上露出来一些失望,停了一下后又问道:“你,她,真的会轻功?” 董群然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男生,拧着眉在他的头上拍了两下后说道:“你真的是读书读傻了吗,这种话你也信?” “那你觉得她刚刚那个动作是,怎么做到的?”厉郝一只手指指着嬴季纵跃离开的地方,还有些激动地比划了一下动作,最里面发出来“唰”的配音。 董群然将厉郝拽了回来,扭头认真地想了想后道:“我觉得,她就是被蜘蛛咬过了。” 厉郝嘻嘻一下,拽着董群然继续往外走去,脸上的笑意就算将帽子扣下来都掩盖不住。 大概高三真的是一个很神奇一个阶段,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会为一件事情,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在这里,所有的悲伤和难过都被无限掩藏,因为没有人会浪费时间来让自己陷在这种情绪中。 但是在这里,所有的开心和笑容又都被无限放大,有时候甚至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简单的一件事情有什么好笑的,但是就是能够乐呵地不听,仿佛用这种方法,就能够让自己暂时地从无穷无尽的压力之中逃避出来。 董群然看着厉郝的样子,也莫名地扬了杨嘴角,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停住了脚步不解地说道:“你拽着我走到这干嘛?学校就在隔壁,你还需要我送你不成?” “嗯,什么?”厉郝一脸茫然,扭头看着董群然说道:“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上课吗?” “上课?”董群然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耸了耸肩说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上课了,你赶紧走赶紧走。” “反正你在画室也没事干,跟我一起上次晚自习嘛,走了走了!”厉郝拽着董群然说道:“反正班里面会有很多空座位的,你跟我上一次又不会死。” “今天晚上什么课?” “数学。” “我不去!” 二百三十七 考试(壹) 董群然终究还是坐到了课堂上,看着自己面前的试卷,他的脸都变了颜色,但是再扭头看了看旁边拿到了试题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厉郝,他还是不得不拿起了笔,总算将目光集中在试卷上。 不会的题就先跳过去,董群然扯了扯嘴角,将前两道选择题的题目写到了试卷上之后,一道一道地看下来,第一面上已经没有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出来的题目了,翻到第二页,第一道解答题上赫然写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已知某山……” 他扯了扯嘴角,黑色的笔在手指上转了两圈之后落到了桌子上,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将试卷收了起来,又在桌肚里面翻了翻,拿出来一个《高中古诗词必背》,随便翻了几页,摊开放在桌子上。 但是并没有背得下去,人的大脑如果太长时间不用的话,是会变得迟钝的,连身体都会一并懒惰起来,他现在就处于一个这样的状态。 眼前的字体越来越模糊,董群然凝神又看了几眼,下巴已经放到了桌子上,眼睫敛下来挡住了清亮的眸子,瞳孔中映着“归去来兮”几个字,渐渐出现重影,连耳边笔尖在纸上刷刷地摩擦声都变得几不可闻,仿佛是自己生活世界的背影音乐一样。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种想法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在低头看自己面前的书,依旧是那一片背了两年也没背下来的《归去来兮辞》,他撇了撇嘴坐直了身子,看着自己面前的文章,脊背又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台上没有老师,厉郝也没有在注意他,周围更多的是稀稀拉拉的空座位,还有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学,大多都是他不认识的,因为这并不是他原本的班级,也不是他原本的同学,这样看来的话其实是没有人会管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坦然地重新趴回到桌子上,将桌角的一摞书挪了挪离自己更近了一点,挡住了头顶的一部分灯光,这才枕着手背闭上了眼睛,这次问心无愧,也不睡得利落得多。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参加高三呢,他不喜欢学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习,但是实际上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什么道理都懂得了,不管是鸡汤还是毒鸡汤,说出来上半句就知道下半句的主旨思想了,但是知道这么多地道理,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活得潇洒。 董群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但是他的画画水平却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就像是厉郝说的,就算他的画画成绩真的非常好,没有足够的文化课撑腰,他一样没有可以上一个好大学的资格。 他一直在想,要不然就直接放弃好了,出去打工,找工作,说不定自己的画画还能够排上什么用场,但是就这么直接离开学校的话,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厉郝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响起来,带着鸭舌帽的男生坐在阳台上说着带着脏字的鸡汤的模样,他想一个男生那种赤诚的样子,过了高三之后,恐怕就再也不会见得到了。 莫名就再次想起来了男生说着什么“都市传说”的事情,想起来那个神秘的女生,明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但是却做出来像是一个长辈一样的感觉,还说自己会轻功,一看就是逗他们玩的。 不过之前在医院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一个身上有很多故事的人,虽然并不能够完全确定,不过当时他一心都在那个护士的死亡上面,现在倒是觉得她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那种飞檐走壁的样子,还是穿着裙子,应该不太想要别人知道吧,但是她却感毫不在意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甚至还证明一下她就是有轻功,被蜘蛛咬的那个都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那个女生就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袭面而来,第一次没看清楚,并没有在意什么,但是今天再见面,就觉得自己好像在此之前就见过她了,而且并不是在医院那一次,而是在更早之前,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但是自己似乎那个时候也是一个准备考试的人。 这就很奇怪,因为除了高三他还没有因为什么考试而发过愁,但是记忆里面那个女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分明就是在背书,或许不是背书,而是在研究问题,但是那种面对考试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 他有些想不明白的,也没有多余的经历去想明白,满脑子只剩下自己坐在书桌前面对着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本文章时候的模样,耳边渐渐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浅浅的书本翻页的声音。 哗啦一下,带着浅浅的凉意,吹开了鬓边垂下来的一撮头发,头发划过脸边,带着一阵痒意,徐阶愣了一下,无奈地将头发拨到了一边。 正是四月份,外面的艳阳天已经让人承受不住,如果不是因为刚刚纸页翻起来的时候带起来的声音,他几乎不知道外面已经多久没有起过风了。 虽然也到不了鸣蝉聒噪的程度,但是却也让人觉得闷得不行,就算是坐在屋子里,贴着竹席子,也抵挡不住身上一阵阵地出汗,起身的时候觉得衣服已经和脊背贴到了一起。 他伸手推开了窗户,已经到了黄昏时候,按理说已经该起些风了,本想迎一些空气进来,但是打开了窗户,却是扑面的热气,比屋内的水盆边尚不如,他只得避开了窗口,想着窗户开到夜里再关好了。 将案子上的书收了起来,他看着不远处一处破败的墙壁,一时间有些愣神,那条墙外有一个小道,是通往三元宫的,准确的说,是通往城隍庙的。 小时候他始终不懂,为何自己一定要走那条小道去上学,后来才听父亲说了他出生前的事情,什么梦中梦到了城隍爷,什么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无声地笑了笑,文曲星要是降到一个小县令的家里,那还真的是委屈了自己了。 当然他也只是当做玩笑说说,自己的父母听信了那梦里的“状元及第”的话,对自己所抱着的希望也不是不知道的,虽然自己没有太多了热衷,但是终究是照着办了。 虽然他并不信这些,但是既然是担着父母的期盼的,他也只管是将自己能够接触到的摸了一遍罢了,至于状元及第,天下文人如此之多,考官可不是因为他是文曲星就让着他什么。 二百三十八 考试(贰)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徐阶听说自己小时候是个天才,天资聪颖,活泼好动,学习勤勉,每日前往三元宫学习,总是要经过城隍庙前的。 六岁那年,据说是父亲做了个梦,梦到酒后回家之时,路过城隍庙,却见大门开敞,有大风绕身,徐父走进城隍庙中,却见其中灯火通明,烛香萦绕,城隍爷的雕像忽地动了动,化为人身起身相迎。 徐父惶恐,连忙弯了腰,但凡是官位比自己大的人突然这样都让人觉得惊恐,仿佛无事殷勤,更何况自己面前还是一个杀生取舍,福泽平安的大神,他更是半点不敢怠慢。 “难得一见,此番恭喜太爷了。”城隍爷笑得和蔼,但是在徐县令眼里这和蔼也不是自己能够随便接受的。 想也不想地就跪在了垫子上,斗胆仰头不解地问道:“不知道,是何事值得恭喜?” “令郎徐阶,可是那文曲星下凡,将来定是状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的,这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文曲星下凡?徐县令身子莫名地抖了两下,还没想好怎么应话,城隍爷的声音已经再次响了起来:“只是文曲星宿每日往返此处,本官尚需起身行礼,时日过长,本官身已朽矣,实在烦累,不知太爷可否,另辟蹊径?” 看,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对,登三宝殿的可是自己,被自己不敬的想法下了一跳,徐县令一身冷汗下来,连忙叩拜道:“是犬子无理,在下定当唤他改道而行。” 梦醒之后,汗透衣衫,徐县令第二天就让人另开了一条小道从城隍庙后面通过去,命令徐阶不能再从庙前走过去。 至于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父亲编出来哄骗自己一定要状元及第的,或者是讲给天下人抬高自己的身价的,总之他的确是走那条小道走了几年了。 但是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对规矩条框不屑一顾的时候,徐阶看着不远处已经想出来青苔的矮墙,将脖子后面的长发撩开,闷热的皮肤没有了覆盖的东西,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丝凉快,看了看自己手上写着“子曰”的书,将脖颈后面的汗水擦下去,放下了头发,将书扔到了一边。 矮墙当然是不高的,尤其是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更是不在话下,徐阶在还有几步的时候略微加快了速度,轻松地扶住了墙头,胳膊微微用力,双腿上台,霎时间就已经跃了过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熟练地几步来到了小道上,说是修出来的路,其实就是没有杂草的小道,不过走了多年,也早就被踩得结实,沙土上面映着落到西山的阳光,铺上了一层昏黄。 徐阶扭头看着自己在路边的草上有些显得有些杂乱的影子,一时间有些失神,仿佛认不出来那个拉长了的黑色人影是谁的影子一样。 是徐县令的儿子,是下了凡的文曲星,还是一个叫做徐阶的少年?他看不懂,也认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天资聪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考状元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应该是一个出人头地的青年才俊,但是他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去考取功名,不过本来除了这条路他也没有别的想法,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为了读遍诗书,为了才华横溢,为了状元及第,但是从没有问过他,他是不是想要这样。 脚下的路已经是走过无数遍的了,他敢保证就算是闭着眼睛他都不会走丢了去,悠悠荡荡地,带着满心的思绪,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城隍庙。 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不经过徐县令的同意偷偷过来这里看一眼,只不过当时对这件事情也没什么执念,只是觉得好奇为什么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绕一下,但是拗不过大人执意,走也就走了。 但是当他懂得越来越多,对那些人心上的算计,对自己的事情的想法越来越多,就连从小都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变得让人烦躁。 他站在城隍庙的门口,看着头顶门板上摇摇欲坠的城隍庙几个字,有些无奈地抿唇笑了笑,自己绕路而行是为了尊重城隍爷,可这房子都变成这样了,怎么没人愿意念叨着来尊重一下城隍爷了? 年少最不服管教,年少最不信注定和天道,年少,也总是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徐阶四处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就走了进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是百般无聊之下,身体却比想法更先行动。 也许是这个地方他来了无数次已经有了感情,也许是这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的命运,要不是这个事情,谁在乎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谁会知道他以后就是要状元及第的? 想到这里,徐阶不禁有些气闷,将大殿内的调子拉到了柱子边,径自坐了下去,扭头看着色泽还算是鲜丽的雕像,托着下巴闷声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文曲星下凡,不是扫把星下凡哦?” 殿内当然没有人答话,徐阶皱了皱眉,倚到了柱子上,将将双手枕在脑后,幽幽地说道:“放话放得那么早,你说我要是考不上状元,到底是你说假还是我父亲说假?到时候你这庙里面香火都不够怎么办?” 依然没有人应声,徐阶也不在意,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一样,只不过语气终究是不好的,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文曲星,文曲星怎么连子曰都看不下去?你是认错人了吧?简单一句话就让我去考状元,这天下多少书生才子你不知道吗?说得简单,你怎么不来翻翻书?” 话越说特过分,像是把几年的积怨都吐出来了一样,说着还不忘翻了个身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正说道自己马上就要启程赶考的时候,却见眼前门板晃了晃,他连忙起身过去,却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刮起了风,而且还颇有几分愈演愈烈的趋势,这让他有点慌了。 二百三十九 考试(叁) 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是舒朗的黄昏,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样子,黄沙漫天,树木摇曳,一股股冷风灌进来,吹开了徐阶的衣衫,将身上的燥热一股气带走。 徐阶眨了眨眼睛,却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他连忙扭头看去,正对上城隍爷高高在上的眼睛,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舒服,一双眼睛似乎在瞪着自己一样。 他不由得抖了抖身子,在外面的天气和城隍爷直接来回看了看,哼了一声骂道:“这世上不会真的有神仙吧,连控制天气都做得到?” 反正他徐阶是不信的,但是就算不信,他也还是有些心慌的,毕竟万一是真的,说不定把他的命都给拿去了,但是话都放出来了,就算没人知道他也不想让自己落了面子,少年最是爱逞强。 但是显然事情没有多么复杂,只是因为一根老朽的撑着窗户的木头断了罢了。 徐阶翻了个白眼,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垫子上看着外面已经开始下起来的大雨,双手托着下巴带了一些怨念喃喃道:“城隍爷啊,你说我是冒雨回去呢,还是在你这过个夜呢?” 城隍爷不会回答,徐阶已经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这么大的雨,不过你这是个坡,应该淹不掉,我要是回去了,冒着大雨说不定还会感冒,对,瞒着他们出来,估计还要被罚,我要是在你这带着,一来不安全,有坏人怎么办,二来我家里人肯定会担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下来声音哼唧道:“是我错了,他们哪里会担心,他们才把我关了禁闭,应该是不会过去看我的,那我何必回去讨不欢喜呢,城隍爷啊,那就委屈一下,让我在你这里借住一晚吧,我要是安然无事,明天就过来给你把门修了,怎么样?” 嘴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手下倒是已经利落地将几个垫子铺到了一起,还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几块没用的帘子布盖到了身上,蜷到了桌子后面的角落,看着外面的大风,这个地方等他躺下去,外面的人若是不进来,便是看不到他的。 “故事里不是说,孤山破庙的书生,都会遇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妖女吗,虽然这不是孤山,也不是破庙,哦,我也不想当一个书生,但若是有佳人作陪,那便是好事情啊……” 风雨里,大殿内,只能听到他没停下来过的说话声,仿佛已经几年没人与他说过话了一般,开了闸的大坝,洪水一泻千里,怎么也拦不住,也没人过来拦一下。 徐阶盯着门外,已经在想会有一个怎样的女子走进来,柔柔地问一声,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宿? 刚刚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就闪了一下,似乎有一个影子从门前过去了,他连忙定睛看向门口,却等了好久也没看到人影,都快以为自己是不是因为雨太大所以眼花了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一只手遮在头顶闯了进来,身上有不少地方都是湿的,头发也因为沾了水贴到了脸上,有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 好在城隍爷护着,故意修出来一个罩子地方的烛火并没有熄灭,让他得以稍稍打量一下面前的女子,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正站在殿内低头整理着衣服,估计是躲雨太过匆忙,脸上还带着几分红色,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很是晶亮剔透。 他忍不住想要开口打招呼的时候,女子也抬头看向了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不是想象中美若天仙的女妖,却让他的心都颤抖了一下。 是她? 董群然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缓缓直起来身子,一边揉着发麻的胳膊一边打量着周围,都是伏笔学习的同学,隔了一条过道的厉郝似乎也没注意到什么异样,还好,还在教室,这让他暗暗地缓了一口气。 脑海中却不停地闪过自己刚刚在梦里见到的女生的样子,分明就是他刚刚和厉郝一起遇到的那个在之前就见过的女生,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梦到她呢,他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将桌子上的书拿起来翻了一页,却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徐阶是谁? 自己不是没有做过梦,但是也从来没有将梦里面的内容和现实中的情景扯上什么关系,他也从没有在梦里面梦到过一个知道真实确定姓名的人物,以往都只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也从来没有哪一次,将梦中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而且从视角来看,简直,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他突然觉得心里面有些发麻,这种场景,简直就像是自己在梦中穿越到了以前,然后过了一段别人的人生一样。 更恐怖的就是竟然在梦里,他还能见到那个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字的女子,他如果是个写小说的,这一定是不错的素材,神秘女子引导少年穿越,并在破庙相遇…… 董群然连忙摆了摆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抿了抿唇将手机拿了出来,在搜索界面中输入了“徐阶”两个字,然后点了回车键。 只是一瞬间的空白,信息界面很快就刷了出来,百科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叫做“徐阶”的古人的信息和画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画像上面的人,他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一样地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力度直接传到了指尖,画面上的那个人分明和梦中的少年相差甚远,看上去就是一个墨守成规的老者罢了,但是梦中那个少年,却是让人觉得风流自由地,虽然还有些迷茫。 迷茫,不是,就和现在的自己是一样的吗? 他的手指头有些颤抖着点了第一条搜索信息,百科内容很快出来,出生年月,封官升迁一类的话语繁多,他粗粗掠过,手指不停下翻,在划过去不知道多少页之后,他的动作终于停住,眼睛也不可置信地睁大,瞳孔中映着黑体加粗的几个大字:文曲星下凡。 天资聪颖,徐阶,三元宫,徐县令,城隍爷,文曲星下凡,状元及第,改道绕城隍庙后…… 一个个词汇砸下来,让董群然有些头晕。 二百四十 考试(肆) 董群然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到这么,用个不好听的词,这么扯淡的事情,竟然能够梦到,不对,简直就是穿越到别人的身上,而且这个人还是古代真实存在的,那自己,不就是那什么,混穿吗? 关键是,如果是做梦的话,这未免太过玄幻,但如果是穿越的话,那个女生怎么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要是他刚刚扫了一眼没看错的话,那可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人物,是自己日有所思,还是那个女生活了一千年啊? 这种事情,无论想多少遍都难以接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拧了一下,隔着校服下面的厚卫衣,还是感觉到了疼痛,这不是梦中梦,自己已经醒了,他更加不知所措了。 扭头看着厉郝,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脑海中出现了那个神秘女生的身影,正想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厉郝这件事情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来了下课铃,身上的一个之前同过班的女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出来,压着声音笑道:“你怎么一直盯着人家厉郝看,喜欢人家啊?” 声音是低的,但是也足够周围的人听到了,厉郝抬头看了女生一眼,一脸懵逼地看着董群然,愣愣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董群然不想理会这种玩笑话,想到自己梦里的事情,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眼,将笔扔到了桌子上,散漫地说:“我出去透透气。” 董群然本就不是一个好好学生,兴致怏怏时候的样子和你让人觉得不好接触,女生看着他走出去,小心翼翼地看着厉郝问道:“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厉郝也是有些奇怪地看着董群然似乎是有些落寞的背影,停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会,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是因为你。”以前他们两个也不是没有听到过这种话,但也都是笑笑就过去了,没道理突然为这一次生气。 女生有些不确定,但也不敢说什么,缩了缩头转了回去,虽然是高三,但是毕竟他们有不少人缺席,纪律什么的也没有其他时候严苛,下课几分钟后教室里理所应当地热闹起来,男生相互打闹,女生天南地北地聊天,学霸们互相讨论试卷上的题目,也有人累到不行就地趴了下去休息一下。 厉郝看着外面的夜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笔放了下去,走到走廊上,一转头就能看见董群然正趴在栏杆上,总是低垂着的眼睛看着走廊外面的院子,似乎是在看楼下就着昏暗的灯光打乒乓球的男生,也似乎是在看对面教室里面临窗坐着的女生,或者什么都没有看,也什么都没有看得进去,失神的样子在厉郝看来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在他的印象里董群然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从小就是这样的了,不管是跟别人吵架还是为自己的论点争执,都是一副毫不畏惧据理力争的样子,就算是在一个问题上跟老师有不同,他也不会让步,直到说清楚了为止。 他的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的,给人一种他是喜欢学习的样子,但是只有他知道,董群然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是多么的自卑,他并不是绝对优秀的,这让他的父母觉得不满,这也让董群然觉得心寒,但是他依然是听话的,学习从来没有松懈过。 直到他初二那年,父母在出差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故,再也没有想见的可能,这个男生才将所有压抑着的情绪爆发出来,他再也变不回曾经的好好学生。 但是他的性子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将那一份固执和坚持换到了打架和画画上,不得不说这两点放到一个人的身上还蛮奇怪的,但是董群然就是做到了,拿起画笔他就是沉默的艺术家,握紧拳头他就是街头的小混混。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了,他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意气风发,他总是微敛着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想法,就算是在打架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愤怒的。 再后来,时间慢慢就走到了现在,所有人都在面对自己人生重要的一个考试,唯有这个男生依旧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似乎除了画画和打架,他就再也不会其他的事情了,但是从几个月前,他就再也没有打过架,问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摆了摆手说一句:“太疼了。” 太疼了?比被父母在毒辣的太阳下站军姿还疼?比跪在家里的地板上被枝条抽打还疼?比失去父母的时候还疼?比第一次打架的时候脚踝骨裂还疼? 厉郝不知道,他没体会过那种疼痛,只知道这个人似乎是没哭,但是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 他现在班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做个题这么不高兴的吗?” 就是脑海中想得是比这沉重得多的话题,他也不会就这么说出来,这个男生本就是从不需要自己安慰的,与其一本正经地安慰他,还不如将所有的关心藏到一个玩笑中。 董群然仿佛刚刚反应过来,扭头看了一眼厉郝,像是有些认不出来这个男生是谁一般,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厉郝走过去,突然觉得两个人这么干坐着有些无聊,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条口香糖,递到了董群然面前。 后者只是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顺手地拿走一块,剥开了包装将绿色的糖片放到了嘴里。 厉郝觉得嚼口香糖也算是有事情做了,男生怎么能像小女生那样,什么都不干就现在一起聊那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话题呢,嚼软了口香糖,嘴里一圈冰凉的气息,他觉得有些自在起来,一边咬着一边问道:“你做什么噩梦了?” “我梦见……”董群然犹豫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梦见自己好好学习学了十七年,恐怖不恐怖?” 二百四十一 考试(伍)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将事情隐藏了下来,可能是觉得这种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啊,说话的时候凉风吹进嘴里,被薄荷铺满的口腔满满都是凉意,董群然吸了口气,脸上带上了一些戏谑的笑容。 厉郝却没笑,看了一眼董群然,目光淡然:“对你来说确实是挺恐怖的了。”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最讨厌的可就是学习了,要是真的头也不抬的学上个十七年,恐怕他早就找个方法自我了结了。 虽然厉郝没说什么,董群然却感觉到对方并不喜欢这个回答,也不喜欢这个没什么水平的玩笑话,但是为什么呢,他不得而知,也不知道应该回什么话,转过身低头看着下面院子里热闹的学生,觉得心头一阵空落落的。 铃声突然响起来,该回去上课了,厉郝将吹出来那个手指头大小的泡泡吸回到嘴里咬破,发出来“啪”的一声,在嘴里咬了一圈他才边转身边说道:“回班了。” “嗯。”董群然应了一声,扭头的时候却只见到厉郝消失在门口的一个衣角,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厉郝的心情呢? 在自己所有脆弱或者骄傲的时候,都是他陪自己走过去的,或许这个男生只是单纯想让自己,想让自己这个朋友能够正常一点吧,至少不是所有事都憋在自己心里,至少不是每天只知道堕落地染发迷茫,至少不是视学习为洪水猛兽。 自己真的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学习这件事情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真的就是因为父母曾经对自己太过于严厉,所以开始叛逆反弹了吗,或者其实因为,自己根本就很享受现在堕落的状态,完全没有想着要改变? 走进教室里,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出现在自己眼前,又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事情的答案,自己是可以从她那里找到的。 回到教室,他坐在那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将手机拿出来放到了打开的书上,手机页面打开,依旧停留在那个“徐阶”的百科界面上,犹豫了一下,他划到了最上面,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看。 但是显然这种各种史书记载和繁杂文字的内容让他觉得看不下去,只看了两段,他便失去了兴趣,看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开始出神。 不得不说,这个叫做徐阶跟自己真像啊,准确的说,只有小时候的聪慧和长大后的叛逆有一些相像罢了,但是在梦里面,那个男生也是十七岁的年龄,似乎也不愿意学习,但是为什么,他后来却能够一步步当官发财呢? 董群然甚至想着,自己要是重新睡过去,会不会继续做这一个梦呢,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会知道答案了吧? 直到手机的屏幕熄灭,他才回过神来,将手机揣到了口袋里,本想将试卷拿出来的,却突然看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没什么月光,只有对面楼的灯光羸弱地点亮了一些空间,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心里却仿佛有一只猫抓着心脉血管不放,又疼又麻,还有血液将心脏堵了起来一样难受。 他忽地站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厉郝,凑过去小声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罢没等厉郝回答,就从后门悄悄离开了班级,没看到身后的男生在他离开之后,盯着门口好一会儿,也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桌子上已经写满了的试卷折起来放到了一边,收拾了书包跟了出来。 厉郝嚼着口香糖,从楼梯还有四个台阶的地方扶着扶手蹦了下去,他敢保证自己没有跟踪别人的癖好,但是今天的董群然实在是太过奇怪,让他觉得,似乎只是一节自习课,就发生了能够影响到这个人以后人生的事情,这样的大事,自己却一无所知,实在有些不爽。 董群然不知道还有个人跟着自己,他根本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完全顺着自己的身体,不加任何思考地走到了马路上,然后挑了个方向走了过去。 已经是夜里八点,冬天的天气又总是黑得早,路上没什么人,倒也还有店铺开门,一扇一扇的灯光打在地面上,至少不至于认不清楚路。 路过一个小区的时候,董群然突然停了下来,他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身体就是停在了这里,怎么也不能移动,后面不远处的厉郝也是不解地皱了皱眉,认识了十几年了,他可不知道这个地方跟董群然有什么关系,他没有亲戚在这里,甚至以前根本就没来过这里,要是直接问起来,他怕是连这个小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会突然来到这里了呢? 董群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在这个地方,但是身体就是一动不动,仿佛被冻在了冰块里面,又用绳子绑住了一样,连血液都是凝滞的。 他甚至想象得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像个傻子一样,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就是没有办法挪动,他倒是不怕被当成傻子,但是这里是路口啊,他站在正中间啊,万一有车子要进来,他可就完蛋了啊! 心中的吐槽已经炸了锅,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一个固执地念头从骨头里面钻到了大脑里,要在这里等个人,不能走。 不远处的报刊亭旁边,厉郝在寒风中抖了抖身子,刚刚离开了教室的暖气,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但是看着一动不动站在路口的董群然,他还是有些无奈,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问道:“老铁,你在这儿干嘛呢?” 董群然有些惊愕地扭头,没想到他会跟过来,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他以为他会继续在教室里面写卷子的,毕竟自己逃课也不是第一次了。 厉郝翻了个白眼,拉了拉帽子道:“我怕你想不开寻短见啊,你在这儿干嘛呢?等着车来好碰瓷?” 董群然突然抖了一下身体,接着露出来一丝苦笑,压着声音说道:“我,动不了了……” 厉郝呆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玩意儿?” 二百四十二 考试(陆) 什么玩意儿?董群然嘴角下撇,露出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差哀嚎出声了:“我也不知道这什么玩意儿啊!” 可是他就是动不了了啊,这可跟那之前的做梦不一样了,那好歹是自己知道,只能算是巧合或者是玄学,也不用一定要告诉谁,可能过两天就忘记了。 但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管说出来别人信不信,他也只能现在这里不动。 厉郝伸手用力戳了戳董群然的肩膀,后者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疼,你轻点,我真动不了!” “还有这种事啊?”厉郝站在董群然面前愣愣地说道,掩盖住了眼里的幸灾乐祸,也是,这种事情放到谁面前不会觉得不可思议,想一探究竟呢。 “对,你帮我想想办法啊!”董群然已经快要疯了,一开始只是站在这里,还没觉得有什么怪怪的,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他真的对这种未知的神秘力量产生了恐惧,并且完全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怎么应对。 厉郝绕着董群然看了两圈,歪了歪头,伸手将自己的书包扔到了墙边的一个角落,扯起来董群然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膀上,背后拱起来微微用力,但是并不比董群然高上多少的个子终究还是有些费力,与其说是背起来,不如说是将他扛在背上拖到了一边。 “那你现在怎么办?”厉郝将董群然扔到了一边,后者像是打开了什么魔咒一样,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周围带着冷冽的空气,然后动了动身子。 厉郝眨了眨眼睛,伸手拍了拍额头道:“我去,你丫不会在逗我吧?” “没有没有!”董群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苦笑着连忙解释:“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动了啊!” “合着是那个位置有问题吗?”厉郝拍了拍书包上的尘土,眉头纠结起来问道:“不是,你到底突然来这个地方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啊,”董群然说道,用尽了力气做出来希望厉郝相信他的样子,因为这本来也就是事实,话说出来片刻后,他突然有些疑惑地说道:“对了,我来这里等一个人。” “等人?”厉郝没好气地问道:“等谁,你女朋友?” “去你的,我也不知道等的是谁。” “那你……还他么是在逗我吧?” “真的,是有其他的人,不对,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让我在这里等人的。” “什么其他人?”厉郝越听越迷。 “感觉像是……我的身体!”董群然突然就有了自己的决断,一只手握拳锤到了另一只手的手心,十分肯定地说道:“我的感觉就是有别人操控了我的身体,然后让我等一个人!” 厉郝看着董群然,董群然盯着厉郝的眼睛,互相看了好久之后,厉郝才伸手摸了摸董群然的额头,幽幽地说道:“你不会是压力太大,中二病爆发了吧?”一脸遗憾的样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才陨落。 “我没有!”董群然挥开厉郝的手,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真的是这样的感觉!” “那你到底等谁?你问过你的身体吗?”厉郝一副哄小孩子开心的样子。 “我……”想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是等谁,董群然有些泄气,顺势扭头看了小区门口,眼睛突然睁大,身体也站直起来,咽了口口水说道:“我知道我在等谁了!” “谁啊?”厉郝一脸茫然,顺着董群然的目光看去,眼睛也有些放大,忽地就喊出了声音:“会轻功的小姐姐?” 有些熟悉的声音还有有些渊源的称呼传过来,嬴季在原地怔了一下,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两个身穿校服的男生正站在墙角的位置看着她。 一个是一件惊喜和开心,另一个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却隐隐能够看到一丝期盼和思索,他在期盼什么? 董群然抿了抿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或许是期盼这个女生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复,或许是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想要验证一下,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这些暂且都不重要。 看着嬴季带着笑意走过来,两个男生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反倒都有些手足无措,像是面对经常教训自己的长辈一般。 嬴季眨了眨眼睛,黑亮的眸子在夜色中也仿佛闪着光亮,她径自走到董群然的面前,歪了歪头笑道:“在等我?” “没……” “是啊!” 两个并不相同的声音同时响起来,说出来的也是并不一样的答案,说完之后互相瞪着对方的模样让嬴季笑出声来,两个人才怏怏作罢。 看着董群然内心带着些许疲惫的样子,嬴季多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垂下头,轻轻叹着口气说道:“文曲星果然是长久且闪耀的啊。” 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扔出来,两个男生皆是变了表情,一个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另一个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嬴季,一脸的震惊和骇然。 她知道,她果然知道,自己在等的果然就是她!这样的想法在董群然的大脑中盘旋,甚至将他的神经都砍断了,连说话功能都已经失去。 董群然的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后才在厉郝不解和嬴季含着笑的目光中,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谁啊?嬴季脸上的笑意更深,从古至今,有多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但是能够得到答案的却寥寥无几,而在这个社会,这样问她的人反而少了,大家都不在乎她是谁,也不介意她做了什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对上董群然的眼睛,嬴季歪头笑了笑道:“我是,能给你指路的人。” 指路?指什么路?董群然是这样想着的。 “指路?什么路?”出声的却不是董群然,而是旁边完全摸不到头脑的厉郝,他来回看着两个人,很是不满地问道:“什么文曲星,什么指路,你们两个到底再说什么?对台词吗?” 二百四十三 考试(柒) 是挺像对台词的,还是那种别人都听不懂的,仿佛两个人在路上遇见就突然开始对戏了一样,董群然撇了撇嘴没说话。 嬴季看了一眼厉郝,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不是不说,我觉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啊……” 厉郝挑了挑眉,指着董群然道:“我连他站在路上身体不能动,还有别人住在他的身体里指使他在这里等你都信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嬴季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好吧,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等我。” 这下不光是厉郝,连董群然有些惊讶了,这也能知道,就有点太神了吧,关键是自己都只是模模糊糊的,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更何况是面前这个女生? 他们这才是第三次见面,她就能够确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了吗? 厉郝更是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啊,竟然还是瞒着我?”说话的样子颇有几分不爽。 “不是,”嬴季微微一笑走到了角落的位置,扭头看着两个人淡淡地解释道:“他来找我是因为,他是文曲星下凡,我想他应该是不小心见到了自己前几世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惊慌,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当年的文曲星指引的。” 嬴季的话说完,空气就陷入了沉寂,两个男生都是呆愣着的样子,如果不是有风过来的时候会眨眼睛,恐怕都要以为他们已经石化了。 只是两个人一个恐怕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另一个恐怕连发生了什么都产生了怀疑。 厉郝的眼睛眨了又眨,反复用力之后感觉已经有泪水快被逼出来了,他才停下来了动作,但是大脑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有人在他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明知道别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事情,结果反过来怀疑人生的却是自己? 厉郝没忍住又巴眨了几下眼睛,这里难道不是二十一世纪吗,不是现代吗,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吗,不是唯物主义吗,为什么,会有什么前世今生文曲星这种东西啊,是自己过傻了还是这个人疯了啊? 一边的董群然也很震惊,他只是觉得这个女生应该知道什么,但是却没有想过她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但是同样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梦竟然牵扯到了前世今生这种东西,怪不得梦里边的事情自己仿佛亲生经历过一样,原来是自己的前世吗?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这种东西吗?他再次陷入了疑惑,但是跟厉郝被颠覆的世界观不一样,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已经发生,由不得他信不信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看着嬴季问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其实他连自己应该问什么问题都没有清楚,但是遇到事情大家最熟悉的不就是怎么办三个字吗?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下,不知道为什么前世跟自己会有关系,不知道那个劳什子文曲星想干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起来这些,他只能问一句,应该怎么办。 嬴季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笑了笑道:“不用怎么办,他不会害你的。” “那……”董群然觉得自己有一堆的话要问,但是嬴季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又不知道应该问什么了,他不会害自己,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了好吗,还需要他做什么吗? 他突然抬头看着嬴季,拧眉问道:“那,他干嘛要我在这里等你?” 既然他不害自己,那也不用非要找一个人告诉自己吧,只要自己不死不受伤,自然知道他不会害自己的,何必非要来这里,又何必一定要听这个女生说这么一句呢? “因为他自己想要找我啊……”嬴季幽幽地说了一句,扭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冲着两个人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家睡觉吧。”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默默无语又默契十足地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走出去好久后,厉郝才问:“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董群然犹豫了一下,索性将自己在课堂上做梦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厉郝,包括最后看到了嬴季转而醒来的事情。 厉郝听完嘴巴都没合上,就从口袋里面掏出来手机,搜出来了那个叫徐阶的人的信息,往下看过去,果然有文曲星的事情,跟董群然说得一模一样。 他扭头看了看董群然,咽了口口水说道:“所以说,你其实是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的前世做的事情?” “差不多吧,”董群然搓了搓有点僵硬的脸说道:“而且我梦到的也是十七岁时候的事情,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 厉郝也不是傻的,立刻就反应过来说道:“那个什么文曲星,故意让你经历前世的事情?” “我觉得也是这样,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会就是告诉我,这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这种东西的吧?” “还有那个小姐姐,她会不会是活了几千年啊……”厉郝光是想想,就觉得难以相信,活了几千年是什么概念,什么概念不清楚,可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啊! “而且我梦里就见到她了……”董群然也是觉得细思极恐,声音都低了下去。 “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有点害怕。”厉郝连忙摆了摆手,推开了董群然,瑟缩着肩膀说道。 “怕什么?”董群然倒是不太理解了。 “细思极恐啊,大哥!”厉郝扭头用力想要表现出来恐怖,又不得不压着声音说道:“你的梦里有那个小姐姐,她还知道你做梦梦到她了,你还要过来见她,她什么都知道,那万一……” “不可能的吧,”董群然已经知道了厉郝的意思了,万一这一切根本就是那个女生做出来的事情呢,他摇了摇头道:“她没理由做这样的事情啊,又得不到好处,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倒也是……”厉郝本来也就是随便阴谋论一下,但是董群然不在意,他也就很快就放下了,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走。 二百四十四 考试(捌) 董群然躺到自己床上的时候,脑海中还在回荡着厉郝跟他说过的话,那个一向都将情绪摆在脸上的男生都快跳到房顶上了,激动地喊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那什么文曲星什么玩意儿,你要是觉得没人对你不好就算了,你要是觉得的有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其实会有什么让人觉得危险的事情呢,自己身上有没有可图的东西,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实话了,他没钱,没房子,没女朋友,也就是一个身体还活在世上罢了。 但是这个身体有什么所图的呢,他自己打了个恶寒,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这么多的,但是这才是所有的事情最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不知道发生这些事情的意义是什么。 正如他所说的,他没有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他也自认没有做过需要鬼来复仇或者是托梦的亏心事,但是这种事情偏偏就是出现了,他不得不却思考,为什么,做什么,怎么办。 外面的夜早就深了,隐约能够听到冬夜里的风,带着凌冽的刀子一样,砸到了窗户上,弄得人心里都开始不安稳,但是不管是有没有费了心学习,高三终究是不让人舒坦的,侧着身堵住了一只耳朵,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做梦的时候人总不会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梦的,但是董群然看到面前不大的院子的时候,却立刻就知道这就是在梦里,这本就是他经历过一次的事情了,但是就算是清楚的,他依然醒不过来,就像是穿越了一下,他必须要走完这一遭。 院子和上次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他转过头的时候,依旧看到了那一面矮墙,上面的青苔却是泛着枯黄,倒是有不少藤蔓让这个矮墙看起来高了不少,不过看也知道都是空着的。 董群然,准确说是徐阶放下来手中的笔,低头去看桌子上的镇着的纸张,上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无奈,翻了翻身边的书,有些无聊地直接躺到了地上。 正想着接下来做些什么好,身后一个小姑娘蹬蹬地跑过来,一脸焦急:“少爷,老爷是让您禁闭思过呢,你这个样子要是被老爷看到的话……” “看到的话会怎样?”徐阶拽了一把桌子上的书,摊开放到了自己脸上,闷声说道:“不就是落榜了吗,能怎样,过两年再考一次不就好了?” “少爷,少爷……”身边的丫头语气突然有些焦急起来。 徐阶没动,却是侧了侧身子,听到了从门口传过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心里一抖,刷的就坐了起来,巴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留着胡子的男人,后者紧紧拧着眉头,眼中没有一丝温柔,徐阶的心里又开始打鼓了。 “过两年重考一次?”来人胡子抖了抖,压着声音问道,语气中压着的怒火不能够再明显了。 “的……爹……”徐阶抬了抬手,看着手中已经被蹂躏出来褶皱的书本,扯了扯嘴角从地上站了起来,将书扔到了一边,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衣服乖乖认错的模样。 “你还知道我有这个爹?”徐父气得只恨自己没有拄着拐杖过来给这个不孝子几棍子,只能抬脚在地上跺了几跺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怎么什么都知道有您啊……”徐阶伸手拽了拽一根落到了脑门的头发,怏怏地说道。 “你知道个屁……什么!”徐父口不择言,生生刹住了舌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就为了让你有个出息,你可倒好,你看看你给了我什么?” “我……”徐阶似是想说什么,有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够垂下手继续听着自家老子的教训。 “落榜,你自己是什么水平,我难道不知道吗,我的儿子,是绝对不可能落榜的,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什么?我让你闭门思过,你竟然给我说,过两年再考一次不就行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哎呀,爹……”徐阶总算是听不下去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到了位置上,又亲手倒了一杯凉茶,才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我除了再考一次,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徐父明知道这是句实话,但是听起来依然觉得莫名的刺耳,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反驳,颤了好一会儿,才端起来面前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将杯子摔到了桌子上。 徐阶堆起来笑脸,将茶杯拿了过来,又倒了一杯送到了老爷的手边,才继续说道:“我知道您老生气,但是我自己落榜,我的脸上也挂不住啊,您也说了,我的能力不该落榜的,那我今年为什么会落榜,说明我今年,差了个运啊!” 说到最后,他还装着胆子在徐老爷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道:“不信您老找一个算命先生给我算算,我今年是不是诸事不顺?” 徐老爷看着脸边几个还算端正的五官因为讨好的笑堆在一起,更是生气,抬手便是虚虚地一巴掌将那张脸推到了一边,皱着眉道:“去,你什么时候还信算命这种事情了?” “父亲不信?”徐阶却是稍稍正色了一些问道。 “我当然不信!你若是有能力,便是能够考上的,我为何要信命?” 徐阶就等着这句话一样,在徐老爷的对面做了下来,拍了一下桌子道:“那您为何要相信我就是要状元及第的文曲星下凡?” 徐老爷被噎了一下,也是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吹胡子瞪眼:“那能一样吗?你学了这么多年书,不知道什么叫做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徐阶明显势弱,愣了半天,只得垂下头道:“对,是我错了,我在考场上没有尽心尽力,所以才会落榜,这么解释,父亲就满意了吗?” 徐老爷默然无语,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温柔下来,年轻人本就是气盛的,曾经苦而下的海口最后得了一个落榜而归,自己的心里不好受,孩子又怎么会安然无事呢? 停了好久,徐老爷才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大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阶没有立刻应一声是,却是突然抬头看向徐老爷,目光坚定,声音清亮地问道:“父亲是否一定要孩儿考取功名?” 十七岁的眼睛亮亮,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世俗的喧扰,用最干净的眼睛去探求最黑暗的世界,才会不受到影响吧,至少徐老爷是这样认为的,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任谁都会失神的。 二百四十五 考试(玖) 徐阶送走了徐老爷,就自己坐在那片矮墙的下面,面对着墙壁上的青苔,乖巧的样子似乎是在面壁思过,但是哪里有人面壁思过是坐着的呢? 他看着墙壁上面的纹路,目光却越来越涣散,别说思过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一些什么。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错过的景色,赶考的盛况,白色的试卷,笔尖上的墨汁划出来的字迹,离开的同窗,路过的姑娘。 徐阶的眸子突然闪了一下,像是恢复了神智,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大雨夜出现在城隍庙中的女子,扭过头的瞬间发亮的眸子倏地就砸到了人心里。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对于董群然来说,这是在自己的梦里,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梦中的一切却又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徐阶就是他,但是他却不是徐阶,这有些难以接受的,但是却也能能够让他清楚一点,不管是徐阶心中想的,还是手上做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在看别人的记忆,准确说,他在经历别人经历过的事情。 他甚至有些讨厌自己还保持着神志,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的身体中不受控制地思考别的事情,这种说起来很绕口的事情发生出来也并不让人觉得舒服。 那一晚上的城隍庙,风雨大得让人心惊,徐阶坐在角落里面,愣愣地看着嬴季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块布擦拭自己湿透了的头发,缓缓咽了口口水,一半不知所措,一半害怕。 嬴季扭头看着徐阶,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后问道:“文曲星下界?” “什么东西?”徐阶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你?”嬴季又皱了皱眉,她认识的是文曲星,但是下界之后,还能保持自己的记忆的,这个人可是第一个,这让嬴季有些迷茫。 “你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是文曲星下界的?”徐阶也是皱起来眉头问道,裹着破布蜷缩在里面,又一本正经地问这种关于自己的问题,丝毫不害羞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 “你知道你是文曲星下界?”嬴季更愣了,他知道就知道了,但是哪有文曲星会在这种破庙躲雨的啊? “知道啊,所有人都知道。”徐阶回答得理所应当,因为他家那位老爷的原因,这方圆几里,谁不知道他就是文曲星? “谁告诉你的?”嬴季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只要不是文曲星告诉他他是文曲星,一切都好说,至于是什么故事编出来的,都没有所谓了。 “我父亲啊,”徐阶说罢,皱了皱眉,又抬头抬手指了指自己背后的雕像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哦,我父亲说是他告诉我父亲的。” 一口一个我父亲,嬴季外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抬头看着面前在闪电下点的有些恐怖的城隍爷的大像,挑了挑眉突然问道:“还真是你告诉他的啊?” 徐阶的身体忽地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城隍爷,又看了看不远处脸上带着笑似是笑骂了一句“懒人”的女子,觉得自己的魂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伸着手扶着身边的柱子,咽了口口水道:“你,在跟谁说话?” 嬴季眼睛眯起来,带着笑意道:“城隍爷啊,你不是说是他告诉你父亲的吗,所以我问一下啊。” “你,他,你们……”徐阶已经震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着指着嬴季和城隍爷来回看着,想要寻找一个词来形容现在荒谬的场景。 嬴季却又笑了,将手中的布随手扔到了一边,笑着说道:“没关系,就算告诉他也没事的,反正这位……少年,好像还挺介意自己文曲星下凡这个称呼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面前的女子有些轻浮,但是对上那双眼睛她又没有任何的感情,似乎只是说出来在她看来的事实而已,但是她说的就是对的,他甚至没有办法否认,因为字就是很在意,若不然不开始也就不会带着赌气意味问出来“你认识我”这种话了。 “你,你别在这装神弄鬼……”徐阶拽了拽自己的破被子往后退了退,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话。 “我装神弄鬼?”嬴季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雨,一边把自己的衣服弄干一边笑道:“不知道文曲星爷这是耍什么小孩脾气呢,这样的天气不在家里面待着,跑到城隍爷这里诉苦?” “我才没……”话说到一边,剩下的话就卡在喉间说不出来了,他的眼里已经不只是害怕了,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指着嬴季道:“你,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告诉我的啊。”嬴季笑得云淡风轻,伸手指了一下徐阶的身后。 不用回头,徐阶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个地方,除了城隍爷,还能有谁呢? 明明不想相信的,但是这个女子说出来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那些江湖骗子的什么印堂发黑了,除了真的知道,怎么有人会连第一次见面的人刚刚在做什么都能够说得这么清楚呢? 看着徐阶害怕的样子,嬴季微微一笑尽量露出来像是温柔女子的模样上前了一步,在徐阶惊恐的目光中,停在了他面前两步的供奉桌前,一只手支着身子歪头笑道:“怎么,你对于自己要参加考试,要做一个读书人,要状元及第的人生安排很不满意?” 原本是想要抗拒这女子说的所有的话来保证自己的清醒和安全的,但是谁知道这女子一句话就说到了自己的心头,不由得就愣了一下,瘪了瘪嘴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为什么不满意呢?”嬴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讽刺,看着自己面前的一面画壁,幽幽地问道:“你父亲便是进士,也算是半个书香门第,你天赋聪颖,身负众望不说,考中状元,平步青云,不管对于家门,对于你自己也是幸事一件,为什么不满意呢?” 二百四十六 考试(拾) 是啊,为什么不满意呢,平步青云,驰骋官场,书生抱负,飞黄腾达,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徐阶撇了撇嘴,感觉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不好,简单的问题想了半天。 “大家都觉得是好的,凭什么我也要觉得是好的?”徐阶也没抬头看嬴季,低头摆弄着自己身前的碎布料,低声问道。 这当然没有问题,有人觉得锦衣玉食,高居庙堂是好,就有人觉得云游四海,放纵平生好,有人觉得的一生安稳,丰衣足食是好,就有人觉得人生恣意,经历所有更好。 只是这话从一个迷茫的考生嘴里说出来,嬴季总觉得有些好笑,歪头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是好的?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什么好,我只是觉得一生下来就被安排好的人生不好罢了。”徐阶耸了耸肩道。 的确,他并不是很知道什么好,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要过生怎么样的生活,他只是觉得的自己的人生没那么好罢了。 抬头对上嬴季有些耐人寻味的眼神,他忽地整了整身子道:“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这倒是个嬴季不太常听到的事情,总是有人问她: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倒是没什么人在乎过她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她说是因为公事这样做有根本就是没人信的。 犹豫了一下,嬴季低头回答道:“我是,抓鬼的,你信吗?” “抓鬼?”徐阶没表示出来自己到底信不信,往前凑了凑身子道:“你是神棍?” 嬴季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抓鬼就是神棍的?” “你真的能看到鬼?”徐阶说着,突然想起来这个女子跟自己身后的城隍爷说话的场景,她要是能看到鬼,是不是也能够看到神仙? “能的话又怎么样?”嬴季并不觉得的徐阶真会相信自己的话,仰头露出些许傲慢的神色问道。 徐阶也不在乎外面是不是有什么狂风暴雨了,从自己的那一堆破布中挣扎出来,三两步跳到了嬴季的面前,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鬼。” “嗯?”嬴季没见过听到自己能够看到鬼还能露出来这一副表情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他们长得像是猴子,但是比人还要大上许多,青面獠牙,尖嘴猴腮,双眼通红,浑身黑毛……” 嬴季看着徐阶的目光渐渐平淡下来,颇有些百无聊赖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眯着眼睛接口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专门在狂风大雨的时候出现,然后专挑在那个时候还在外面的独身女子去残害?” 徐阶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张了张嘴将剩下话都咽回到了肚子里,讪讪地说道:“你,知道啊……” 嬴季想过徐阶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却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方法试图让自己害怕,然后露馅,但是事实就是,她有什么好露馅的呢,她又没有说谎。 徐阶挠了挠头,趴在桌边问道:“你,真的不害怕?” “害怕什么?”嬴季笑道:“怕你这个从家里跑出来的小书生?” 徐阶再次被噎了一下,索性不再说话,将头别到了一边,默默地挪回到自己的位置,顺着柱子做下去,闷着声音道:“哪有你这样的女子。” “我这样的女子怎么了?”嬴季扬眉问道。 “你,你胆子大,敢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外面,还敢跟我这样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你胆子大好了吧!”这完全就是赌气说出来的话了,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说更难听的话,还是因为有一点害怕嬴季,所以才不说出来。 嬴季笑了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话,扭头看着外面渐渐小了下去的雨势,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边忽然开口道:“其实这世上让人觉得不好的事情有很多,被安排的也有很多,你出生之后也没办法更改你的血脉,你的性别,但是或许人生是还握在你的手中的,想要更改,想要走一天不是别人安排的路也无可厚非。” 徐阶闻言,原本一直埋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看向站在桌边似乎很认真地将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拉顺的样子,有些惊愕,又有些不明白。 嬴季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只是人活一生,不管是想要什么,还是觉得什么样子的人生才是好的,终究不能白白度过不是吗?如果给自己找好了道路,就应该好好走下去,如果没有,按照现在的路走一走,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阶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嬴季说的话一样,这世上有无数条道路,有无数条分叉口,但是一个人能够走却只有一条,不管是别人安排好的,还是自己愿意走的,好或者是坏都能够做到的,就是让自己人生没有那么枯燥罢了。 嬴季抬头看了一眼徐阶的背后,手指微动,一张黄符随风而去,正砸到他背后的柱子上,嵌进去之后便一点点化为灰烬。 徐阶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女子尖叫的声音,又感觉好像没有听到,但是下一瞬,他听到了从前面传来的嬴季的声音:“别动他,跟我走。” 什么? 徐阶希望自己是听错了,但是身后柱子上的痕迹,地上浅浅的灰烬,还有纸灰燃烧的声音,都在提醒他,这就是真实的,这个女子使用出来了不属于他所熟知的这个世界的力量。 “其实抓鬼也很无聊,但是人的面孔却是怎么看都看不尽的,所以也很有趣,只要是自己没有接触活动东西,大多都是有趣的,唯有已知将来最无聊,但是你怎么知道将来呢,你连路过的糖葫芦甜不甜都不知道。” 徐阶觉得这句话里面应该藏着一点讽刺的意思,但是他又说不出来哪一点不对劲,想了好久之后,总算让自己无视这个,默默接受了她捉鬼人这个身份。 二百四十七 考试(拾壹) 捉鬼,卧槽? 董群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脑海中还回想着梦里见到的场景,捉鬼,这么厉害的吗? 虽然自己早就怀疑她不是一个普通人了的,但是能够她是一个能够从那个时候活到现在的捉鬼人,这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白这件事情之后,除了刚刚和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徐阶一样被吓到,他并没有太多的激动,随后就是一种已经接受了现实的淡定。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就像他知道地球是圆的,太阳是银河系的中心,月亮是绕着地球转的这些一样自然,哪种早就刻到了骨子里的了解。 是因为那个劳什子把自己放到门口不让自己动的文曲星的原因吗,看现在的情况,他们两个倒是很熟悉的样子,互相认识也不是很奇怪,而自己,也是文曲星下凡的转世,大概也是知道的吧。 看着外面依旧暗着的天空,他叹了口气躺回到床上,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来嬴季说的那些话,说实话他觉得那些话特像鸡汤。 但是他有没有办法去否认,这世界上的道路千千万万条,就算是水路,你也不能脚踏两条船的,能走的路只有一条,不管好不好看,如果想改变,就放手去改变,如果不知道往哪里走,就找找路上的风景。 现在的生活没有意思,但是未知的生活总是有趣的,他又不知道明天厉郝会给他讲什么段子,当然也不知道路过的糖葫芦甜不甜,要不然,试一试? 董群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有的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那些晦涩难懂的字母数字了,在距离考试只剩不到半年的时候,真的可以吗? 但是他一向都是想做就做的人,并不是他自夸,这种行动力也是早就印在了脑子里的,而且他也不是不会学习的人,正相反,他有很多学习的方法,要不然他以前怎么会经常包揽年纪前几的位置呢? 在床上辗转了两圈,他突然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手机,再次点进去了“徐阶”的搜索界面,一遍看过去,那些有些难懂的古文让他再次有了困意,睡前唯一的想法,就是“是个毁誉参半的人啊。” 他有些不能够相信,梦里面那个和自己一样迷茫,和自己一样都是嚣张又不知所措的少年的人,怎么会成长为那样一个,被说成是,奸诈,谄媚,识时务的人呢? —— 城隍庙内,依旧是不变的破旧模样,只是案台上的果子被人扔到了地上,角落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男子,脸上还有未打理干净的胡茬,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个果子,正一边吃着一边带着讽刺道:“想不到吧,你城隍爷还有看走眼的时候呢,你怎么不说说,文曲星这么笨,没想到吧?” 已经是黄昏时候,外面没什么行人,两年过去,城隍庙内的香火更少了,徐阶狠狠地啃了一口手上的果子,像是嚼着什么仇人的肉一样,发出咀嚼的声音。 原本空无一人,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的殿内突然传过来一个女子不屑的声音:“我不光没想到文曲星这么笨,还没想到他选的人竟然是这副德行。”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坐在地上的徐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站了起来,四处看着,像是防备着他人的突然袭击一样恨声道:“你别藏起来,我知道你,你不就是那个让我好好走路的女人吗?别装神弄鬼,我可不是你要捉的小鬼!” “你当然不是,”嬴季从门口一步步走进来,声音清冷地讽刺道:“鬼都比你安静懂事得多。” “比我懂事?”徐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没有打理的头发散在柱子边缘,仰头大笑了几声,有些癫狂地指着自己道:“比我懂事,那文曲星怎么不去找他们,干嘛要赖在我身上?” 嬴季看着面前仅仅两年就不复当初少年气的男人,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直视着他说道:“文曲星也没抱怨你这么不争气吧?” “不争气!”徐阶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手中的果子砸到了一边,任由汁液在地上喷溅,伸出还粘着果肉的手指着嬴季道:“我哪里不争气了?整整两年,我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可是最后呢!文曲星给了我什么,讽刺!天大的讽刺!” 嬴季暗暗耸了耸肩,歪头不冷不淡地问道:“你对探花这么不满意的吗?” “我为什么要满意?”徐阶说着擦了擦嘴边喷出来的口水,指着伸手城隍爷的雕像,怒声问道:“当初城隍爷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说的,那个什么文曲星是什么东西?状元及第?狗屁!” “你觉得他们在骗你,对你不公平?”嬴季总算有一点抓住了徐阶话中的内容。 “当然,那个什么状元你以为是谁?凭什么他姚涞什么都不是,就能够当状元?而你们,口声声说的我,说的文曲星,却只是一个探花?” 两年时间,一个人真的会变上太多了,嬴季抿了抿唇这样想着,淡漠地开口:“所以你愤怒的最终原因,是因为状元是姚涞,一个你看不起的人?” 徐阶似乎没想到嬴季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默默将嘴巴闭上,却听到嬴季说道:“你是文曲星下界,人家姚涞还是五色鸟入怀呢,你两年点灯熬油,姚涞从进士走到状元用了七年,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文曲星就必须是状元的?” “我……”徐阶想说,明明你们都是这样说的,但是却又突然想起来面前的女子并没有这样说过,只得停了嘴。 “文曲星可不是什么天赋,只不过是投胎罢了,要是说你是紫微星,你是不是还要做太子去?” —— 古代说那种话是要被杀头的吧?醒来的时候,董群然呆呆地想着。 但是却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一段曾经,他想了好久拿出来手机给厉郝去了一条消息:帮我占个位置。 二百四十八 父亲(壹) 黑无常其实还蛮好奇到底为什么嬴季能活下来的,这种情况千年来就出了她一个,这实在是有些奇怪,但是又有些让人觉得无可奈何,可能,人家就是天命之人呢? 他扭头看了看正在旁边含着棒棒糖画画的嬴季,不明白这种人怎么就是天命之人了,也就是比平常女生胆子大一点,不怕疼一点,做事认真一点,其他时候插科打诨也不是没有过的,其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吗,怎么就被选中了? 嬴季看着秦与衡熟练地将毛笔按在纸上甩出来一个好看的龙头,有了看自己蹭到手上的墨汁,撇了撇嘴移开了目光,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黑无常,皱了皱眉走过去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不解地问道:“八爷在想什么?” 黑无常眨了眨眼睛,一点都不隐瞒地说道:“我在想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那八爷真是难倒我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 黑无常双手环胸,淡淡地解释道:“我以为你是天命之人,所以才会活到现在,但是从你现在的样子来看,我觉得你可能偷了扶苏的命格。” 嬴季沉默半晌,才黑着脸问道:“八爷什么时候说话能温柔一点?” 黑无常摊手,没再说话,眼巴巴盯着不远处的沙漏,计算着自己的休息时间,其实非要说的话,也没有那么好奇,关键是看他无不无聊了。 嬴季随手拿了他手中的生死簿翻看,目光在看到一个绝对算不上是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停了一下,也没有再看剩下来的名字,就将本子合了起来。 “怎么,有你认识的?”黑无常明明没有往她的方向看,却还是清楚地知道她的情绪变化,这算是当鬼之后的某种,敏感提升吧。 “没有,”嬴季摊手随口道,停了一下又拧着眉头有些困惑道:“要是按照这个理论,我认识的人岂不是遍布大江南北?” “难道不是吗?”黑无常突然将一只手按到了嬴季的肩头,冷着声音问道:“之前那个警察,你好像没有提到过?” 嬴季莫名觉得身体抖了一下,缩了缩肩膀笑道:“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你的机缘可真多,还敢跟那种人打交道。”黑无常说罢,抬眼正看到沙漏落到最后几粒,一只手拽着嬴季向外走去:“干活去。” 还没能说出来拒绝的话,她就已经出现在一个并不知名的小山岗上,周围到算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不过五米高的小山岗,下面就是一条只有几个路灯的小路。 嬴季揉了揉几乎是被掂着过来的肩膀,有些不满地说道:“小衡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那孩子比你懂事多了,不需要照顾。”黑无常显然并不吃母性光辉的这一套,冷着脸说道。 “缺少爱和陪伴的孩子以后是会长成八爷这样的,我可不希望。”嬴季瘪了瘪嘴回怼道,总算是扳回来一局。 黑无常将她的脑袋推到一边,自己向着路上走去,反正也没有人看得到他,本来就还没有到昼短夜长的时候,刚刚入夜的天却已经黑透了,小路上稀稀拉拉的路灯照出来一片片的圆形,让人勉强能够看清路。 嬴季则倚着一颗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的树木,看着黑无常离开的方向,不多时,就已经带回来一个垂着头,穿着西装的男子。 嬴季稍稍歪了歪头,有些不解:“这种时间,这种地方,怎么死的?” “摔死的,”黑无常漫不经心,末了又补上一句:“平地。” 嬴季摊手,随手划了一下,知木就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熟练地衔住了男人身上的链子,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嬴季不知道为什么懵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摊了摊手问道:“我就是过来打这种没必要的下手的吗?那我还是回去教小衡画画比较好。” “急什么,还有下一个地方呢。”黑无常说罢径自向着一个方向走过去,还不忘补上一句:“那孩子不需要你教,他可以教你了。” 嬴季抿了抿唇没有话反驳,只好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于是在大半夜的时间,空旷的公园里面忽地就出现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子,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踢着一个石子一样,几步一停地向前走着。 “下一个叫什么,赵乘言,这个就是你,不认识,但是,还算知道的人吧?”黑无常及时改变了说法,后面的嬴季果然无话可说。 “是。”嬴季依旧低着头,闷声问道:“八爷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一直。”黑无常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个人之前是谁?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只不过我有预感,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为什么不好对付?”嬴季将脚前的石子踢出去几丈远,小跑了两步跟上去问道。 黑无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一般跟你扯上关系的,都不是很好对付。” 这倒是真的,嬴季仔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话需要反驳的,无奈黑无常的速度太快,她往前又跳了几步问道:“你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马上应该就可以看到了。”黑无常一向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一般强者都是这样吧,因为相信自己的实力,所以都不玩这些弯弯绕绕。 “他是当了父亲的人,有四个孩子,在现在这个社会很少见吧?”嬴季拽了拽自己头发,有些闷闷地解释道:“三个女孩,一个男孩。” 黑无常扭头看了一眼嬴季,默然不语,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社会上的这种情况,这种生上好几个只为了一个儿子的家庭也并不少见,但是显然这种情况并不让嬴季觉得舒服。 “不过他可是有钱人,手里的钱养四个孩子绰绰有余……” 钱这种东西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感情,恐怕并不是能够均分到每一个孩子身上的吧,这种事情就算不说,黑无常也想得到。 二百四十九 父亲(贰) 黑无常想了想要多少钱才会养四个孩子绰绰有余,可实际上艰苦也是养,富贵也是养,只要养活了,养四个孩子也没什么难的。 但他也就是这样想想而已,嬴季在路边走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不是那种,是真的很有钱,可以让他的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可以给他们一切孩子想要的东西。” 黑无常暗道了一句她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吗,停了一下后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觉得的他会是怎么死的?” “我猜,是病死的吧,或者被杀死的?”嬴季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出来两个像是没说一样的答案,只要不是自杀或者遇上什么意外,不就剩下这两种了吗? 黑无常瞥了他一眼,没有争辩什么,只看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道:“到了。” 门口就是公园,自己家里还有着喷泉和花园,果然是有钱人啊,他看着自己面前只有两层,但占地面积却足够大的别墅微微咂舌。 看着黑无常毫无阻碍的走进院子里,嬴季自己看了看外面密密麻麻地摄像头,终究还是将身体隐去,从墙角穿了过去。 进去之后就是一片在喷泉旁边的花园,里面支着遮阳的亭子,下面的白色长椅上躺着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白网格的棉睡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嬴季刚刚走近,盯着男人并不让人觉得温和的五官,轻轻叹了口气,正想着是不是已经死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突然动了动,睁开眼睛问了一句:“回来了?” 嬴季被吓了一下,站直了身子看向门口,看到一个穿着亚麻色风衣长靴的女子走进来,靴子的根部在地上不停发出来蹬蹬蹬的声音。 女子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露出来似乎是惊讶的表情,愣了一下后问道:“怎么在这里等着啊,不冷吗?” 赵乘言从椅子上坐起来,像是嗫嚅了一下,才粗着声音说道:“我就在这坐坐。” 女子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向着屋子的门口走去,赵乘言在后面问道:“吃过饭了没?” “没呢,有饭吗?”女子伸手打开门的动作停住,扭头看向这边问道。 赵乘言站起来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有,在厨房呢,热一下。” “哦。”女子点了点头走进去,没有关门。 “看起来还真的是相亲相爱的一,父女两个啊。”黑无常说到一半,又想到自己只不过看到了两个人,遂改了口说道。 嬴季站在原地有些恍惚,直到那扇门被关上,她才低着头说道:“是啊,也许他真的从未有过偏颇呢。” 黑无常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去问这个他指的到底是谁。 他站在台阶上倚着柱子,脑海中却出现了范老爷的样子,从未有过偏颇,怎么可能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偏爱就是偏爱,这世上大多的事实都是这样没有道理的,你问不出一个为什么,也没机会去问。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没一会儿,门外突然想起来车子的声音,扭头的时候就见到一辆带着蓝色纹路的车子飞进了院子,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车子直接在喷泉前面拐了过去,连着两次拐弯之后就消失在拐角,声音也瞬间笑了下去,大概是停了吧。 嬴季看着拐角的地方,缓缓抿紧了唇,黑无常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是那个最小的儿子了,不过这种耍帅的样子显然不是女生会喜欢的。 看着从拐角走出来的那个实在是看不出来竟然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飙车的瘦弱男生,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慢慢站直了身子。 下一瞬间,就从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凄厉的叫喊:“爸!” 黑无常从没想到有一天嬴季的速度会比自己更快,他才刚刚扭头的瞬间,身边一道红色的影子已经唰地赶了过去,瞬间消失在屋子门口。 他赶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地上一个瘫着的男人,跟之前的不同,这次他是真的不会再醒来了。 旁边跪着刚刚蹬着靴子的女生,正一只手拿着手机,颤抖着催促那边那块有人接起来,一边一只手按在男人心脏的位置,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后进门的男生见到这一幕,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突然叫道:“这怎么回事,那个秦医生呢,赶快把他叫过来啊!” 从楼上冲下来的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子一边跑着一边说道:“秦医生有事情回家了!你回来发什么疯?”这话显然是在骂那个男生。 “他要是死在这,这房子还能住吗?”站在一边的年轻男子突然表情呆滞地蹦出来一句话。 正在断断续续地跟医院说话的女子没有听到,刚刚冲下楼梯的女生想也没想地就将男生推到了一边,扯着嗓子骂了一句:“你他么是不是人!” 黑无常伸手勾了旁边依旧是迷茫状态的魂魄过来,扭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的嬴季,她正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实话这种状态让他有些陌生,以前的嬴季就算是跑神或者是想事情,也从来没有露出来过这种表情,现在她的脸上却布满了,应该称之为哀伤的表情。 就是哀伤,那种自己亲近的人离开之后的痛苦和悲伤,但是黑无常清楚地知道,这个人跟嬴季并没有什么前一世的血缘关系,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不明白已经见惯了轮回的嬴季为什么会露出来这种表情。 平时总是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地上男人,明明没有聚焦,又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有泪水流下来一样,她很伤心,很难过,就像是,她刚刚来到地府的时候一样。 “喂,走了。”黑无常最终还是开口叫道。 这个房间里在一个生命流逝之后立刻就露出来的人情冷漠让他觉得恶心,一刻钟也不想再留下去了,也不是很想让嬴季在这种环境下继续,可能会更加伤心。 嬴季忽地回过神,扭头哦看了一眼黑无常,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周围的争吵一样,轻轻呼了一口,低头向外走去:“嗯,走吧。” 二百五十 父亲(叁)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嬴季看着赵乘言的魂魄进入地府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黑无常虽然还有点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按照他对嬴季的了解,明天白天他就能知道事情的原委了,人在伤心的时候,就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完了,那这些事情就没那么重要了。 黑无常觉得自己很少伤心,所以也比太理解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运作,但是只要是真的就好了,反正时间还是会继续。 嬴季用绳子缠住了最后一个鬼,扔进了地府,才对着即将出现太阳的方向舒展了一个身子,也不知道从哪掏了点钱在路上买了味道奇怪的东西,坐在大厦的顶部,一边吃一边说道:“八爷猜到赵乘言具体是怎么死的了吗?” “没有。”黑无常老老实实地说道,身上也没有伤痕,就算是有病,从外面他也看不出来,想了想之后他问道:“是猝死吧?” “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嬴季扭头看着后者,仰头笑出声来。 黑无常对上后者完全扫去了晚上时候阴郁样子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担心她可能是有病,那他也不是医生啊。 嬴季好一通笑才算是停了下来,看着黑无常隐忍不发的样子,将手中的薯片递过去问道:“八爷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黑无常别过头去,相比嬴季,他更像是一个被崔判官教出来的人,自然也不会想要知道这种不明底细的食物什么味道。 嬴季嘻笑着将包装收了回来,这才看着泛白的天空说道:“我的确是知道他,当然,他跟我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因为十几年前的,算是一场意外吧,让着我知道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身体就渐渐的更加不好了。” 黑无常没说话,给自己找了个舒服地位置坐了下去,任凭嬴季在自己耳边叨叨絮絮,闭上了眼睛。 二十八年前,赵乘言有了第一个孩子,女孩,翻遍了词典取了一个赐棠的名字,但是又觉得赵赐棠挺奇怪的,仿佛在叫赵祠堂,就改成了赵棠,他的妻子姓唐啊。 二十四年前,他有了第二个女儿,这次词典翻累了,带回去给了父母,谁知道母亲看到是女孩的那一瞬间就拉下脸,好说歹说,非要起一个什么赵楠,因为招男。 二十二年前,他因为公司建立基金会,来到了福利院,在里面见到了何子鱼,小女孩和赵棠差不多大,脸上带着一道伤口,倔强地站在墙角,任谁说都不理会。 或许是已经有了照顾女孩的经验,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照顾孩子的小姑娘愤愤不平地说,这小丫头打架上树,还把人家小男孩脸都给划烂了。 他觉得好笑,指了指何子鱼问道:“她的脸不也烂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何子鱼往这边看了一眼,明明只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脸上偏偏摆出来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像是已经看透了生死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孩长得很熟悉,眉眼之间都让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将自己身边的人想了一遍,突然发现,这个女孩跟赵棠长得很像,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心里一颤,怎么会这么巧呢,这世上发生了这么巧的事情怎么能够不顺从呢? 就像是有时候你突然想吃煎饼果子,但是附近没有地方卖,结果路上正好遇到了新出的摊位,怎么会不买一个试试呢? 这种比喻有点不靠谱,但是赵乘言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一种心情,自己和这个女孩也太有缘了吧,他根本就没有受到控制,在女孩的面前蹲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子鱼。”女孩回答的很快,就好像是,进了许多次局子的人在面对警察的时候熟悉的问答,就差说出来自己的年龄性别住址了。 但是这真是一个好名字,子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个名字就是让他觉得舒服,回去只是跟妻子商量了一下,他就不顾其他人的反对将她带回了自己家里。 何子鱼是个比她看上去的样子要弱小的孩子,虽然总是摆出来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好像她学了十年的跆拳道,谁惹了她就能够将人家打到十米开外一样。 但是事实上去却不是如此,她经常生病,每次感冒必定发烧,咳嗽的时候小脸刷白,好看的五官都拧在一起,好像要咳出来血了一样。 十八年前,赵棠十岁,何子鱼八岁,他有了第四个孩子,是个男孩,家里面开心得不得了,看着一脸虚弱的妻子,他愧疚地陪在旁边,没去看一眼孩子。 这回家里面不光翻词典,还有人找来了算命的,赵棠和赵子鱼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忙来忙去的大人,脸上带着不解,就像是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一样。 “八爷是不是没有想到?”嬴季笑了笑问道:“三个孩子是不是更容易接受一点?” “并没有。”黑无常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已经变成浅蓝色的天空,成团的云彩时不时遮住阳光,空气里有些闷潮,他冷冷地说道。 嬴季莫名笑出声来,总觉得有些开心,又有些讽刺,从以前活到了现在,受到了更古老的教育的人,却比现在的人更加看得清楚,大抵真的是活得久,知道的就多一些吧。 “这和那个男人的死有什么关系?”黑无常不解地问道。 她只是讲出来了这个四个孩子的来源罢了,就算是只有三个亲生孩子,那一家人想要一个男孩子的心也是没有变过的,那个家庭依旧让人觉得无语,这又和嬴季这么关心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嬴季正在将最后的薯片倒进嘴里,没有理他,想了好久,他突然问道:“你也是捡来的?” 话刚说完,身前传来了咳嗽的声音,嬴季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我家里的孩子已经太多了好吗?” 二百五十一 父亲(结局) ,十年前,何子鱼十六岁,她看着跟赵棠更像了,但是却并不像一开始大家想象中的会十分有活力,活成一个酷酷的小女孩,正相反,她的身体开始越来越不好,连休息都是难受的。 送到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肾衰竭,没人理解为什么一个正当花季的少女会得上这种病,但是几乎没有任何顾虑的,她进到了医院,甚至被下达了病危。 医生检查了她的身体,是可以立即换肾的,但是肾来源哪里找呢,赵乘言坐在房间里,身后是已经睡着了的妻子。 他不缺钱,但是千金难买一条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无常睁开眼,一脸已经猜到了结局的样子,淡然地说道:“他把自己的肾移给了女孩,结果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是吧?” 嬴季趴在墙头,伸手在下面晃了晃,手上出现了一罐可乐,她歪着头闷声道:“这世上有谁要给八爷讲故事,一定是人生过得太舒服了,要给自己找别扭。” 黑无常皱眉:“你从哪拿的这个?” “楼下。”嬴季随手指了指,手指上勾将可乐打开。 “所以,这样一个人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黑无常瘪了瘪嘴,终究没理会她,将话题扯了回去。 嬴季抬头看着天空,心中念着黑无常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无神,是啊,这个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在医院见到了这个绝望的父亲,她只是看到了那个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依然被父亲温柔的爱着的人。 她喝了一口饮料,被呛了一口,稍稍缓了一下,抬头道:“其实,我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到现在。” “隐约知道?”黑无常挑了挑眉,这到底是知道不知道。 “是啊,我感觉或许是这个原因,但是,已经没有方法去印证了。”嬴季趴在墙头歪头看着黑无常,摇了摇头说道。 黑无常皱眉问道:“什么原因?” “八爷应该知道吧,这世上的帝王,命格都是与常人不同的。”嬴季苦笑了一下说道。说不定这也是为什么,她就算做了什么事情,也无法改变结局的原因。 他当然知道,黑无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也是他曾经告诉过白无常的话,想到那个时候自己竟然放任白无常去做这种事情,想来真的是不爽。 —— 两千多年前的中国是嬴季认为最繁华最昌盛的时代,或许是因为她不知民间疾苦,而她也根本没有理由知道这些,她是大秦帝国的公主,是那个历史长河不管流动多久都会永远镌刻在每一个人心里的帝王的女儿。 帝王之女,在不知道结局的时候,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命格,帝王是“千古一帝”,高高在上,威震天下,哪怕作为父亲,也是让她不敢接近的。 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一个女儿对于自己父亲近乎偏执的崇拜,哪怕只是遥遥地看上一眼他指点江山的模样,都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荣宠。 那是“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的男人,那个是“功如丘山,名传后世”的帝王,是兵逐中原,统一六国的人。 有的时候躲在柱子后面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个男人回过头,或许是心情正好,看到她的时候会露出来浅笑,然后蹲下身子冲她招招手。 只是从小对于这个父亲的印象都太过古板恐怖,她有些瑟缩地走过去,小心地覆上后者带着茧子的大手,那双手不光握着笔平定天下,也握过长剑气势如虹。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声音是在朝堂上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怎么到这来了?” 说实话她并没有对这个男人能够记住自己抱太大的希望,但是显然这个称霸天下的男人记忆力很好,见她没有回答,他索性将她抱在怀里,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道:“这个时间,怎么不呆在宫内好好吃饭?嗯?” 她嗅着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趴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想见见……”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是显然男人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说道:“好,那就见见,来,看着朕,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她扭头对上男人的眼睛,黝黑深邃,她看得到自己,但是更多的,却是沉重的,让那时候的她还看不透的东西,再后来,她有些想明白了,那个东西,可能叫做江山,也可能叫做天下。 再后来,她很难再看到他,她在自己的宫中读书,写字,乱跑,偶尔见到他也是愁容满面的样子,当年那种温柔的笑容再也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过。 “所以这些和你为什么活到现在的关系是?”黑无常把玩着手中冰凉的可乐在嬴季停下来的时候挑眉问道。 “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两千年了,我还记得这些,本身就是一件让我自己也惊讶的事情。”嬴季将手中的可乐喝了个干净。 黑无常微微皱了皱眉,一只手拿着可乐瓶,食指扣住拉环往上勾了一下,可乐“嗤”地一声涌出来泡沫,他挥了挥手,看着瓶子下一刻变得干净如新,才伸手递给了嬴季。 后者苦笑着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浑身都有些发腻,喝着这个世界的饮料,想着千年前的时空, 大秦公主嬴季曼十二岁那年,大暑日,气温突升,嬴季曼于宫中突病,跌入池水中,被救上来之后,陷入晕厥,众医束手无策。 秦皇宫中,穿着黑色玄端的男子听完台下的人说的话,伸手将手中的竹简砸到了桌子上,语气有些冰冷:“去将徐神医请来。” 下午时分,大殿内,身体有些微胖的男人拱手站在殿内,声音平淡但又有些犹豫:“公主于烈日跌入寒池,体内气血相冲,陷入冰火之境,只需调和便可醒来,只是,若按古书记载,尚需一味药引。” 男人微微凝住了眉,他大秦帝国,何物没有,何物可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问道:“什么?” 殿中央的男子身子更往下低了一些,声音低沉地缓缓说道:“龙血。” (全书完) 完结感言 很对不起大家这次的完结又等了这么久。 但是既然做出了完结,竹砸觉得还是要写一些什么,作为说明,作为感想,也作为告别。 这本书的灵感实际上来自于一魂(拘魂鬼),当时在百鬼画卷上看到画像,就觉得这样好看的角色值得我写一些什么,是的,我就是这样看脸的人,但是一本书的灵感和最终写出来的也总是差一些的。 这本书中的故事,竹砸不敢把高度抬到人性一类的高度,但是我想这些故事中,终究还是,有着爱情,有着友情,有着国家,有书生意气,还有爱恨纠葛,哦,还有历史。 历史太长,长到林子中什么鸟都有,很多无法想象的事情都真实地发生过,藏在长河之中,而我们于历史而言,实在太过渺小,故事永远写不完,永远讲不完,但是却永远值得探寻。 其实本来也没有想过会写这么多,但是每一个故事写出来,我都希望自己是写了自己希望写出来的东西。 我想告诉大家一定要珍惜现在,一定要珍爱自己的身体,想告诉大家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有黑暗,也想告诉大家被一个人挂念着有多么的美好,想告诉大家努力活下去真的很重要,想告诉大家有毫不犹豫会保护自己的朋友有多重要…… 想要大家热爱,想要大家坚强,想说的太多太多,因为想要过好这一生真的是一件麻烦且累的事情,但是依然值得相信美好,不管是爱情,亲情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这本书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但是这些角色依然在他们的世界中继续,或许这个结局太过仓促,但是我知道,不用我细细说来,一切都是你能够想象出来的样子,或许更美好,更真诚。 在父亲节这天,写完了父亲的章节,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很谢谢大家的支持,陪伴,催促,并且再次为自己的拖延和懒惰抱歉,对不起。 时间不会停下来,我们每个人也都会继续走下去,谢谢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