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僧侣先生》 1.第一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这话在理啊。可她家老公潜心修行的十方丛林在这又高又险的山里,没有缆车,连条像样的山路都没有,也就她郝三梦有这体能爬得上来,要换了别的女人,最多走到半山腰就歇菜了。 她也是天不亮就从山脚出发,走了整整一天,新买的登山鞋湿了又干,捡来做拐杖的树枝都用断了几根,到暮色四合才看到山顶那座破庙。 说是个破庙都太委屈“庙”了,也就几排矮墙加一溜屋顶,砖和瓦都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就算被常青常绿的景致包围着,也没什么好看的。 一到晚上更是乌漆墨黑,连个灯都没有。 这地儿到底有什么好啊,他能一待就是五年,都没下过山。 真是不懂他们出家人。 不过三梦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他就是懒,不是不想回家。你想,下山再上山一趟多累啊,他每天就吃点青菜豆腐,二两清油,肯定没那体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不像她,出门前婆婆还给她炖了只肥鸡,鸡汤拿来煮面,面上桌前她就啃完了一整个鸡腿。那滋味儿……她砸吧了下嘴,想起来就觉得好饿。 中午她就坐在石头上干啃了一包方便面,还有一个苹果,硬撑到现在。 庙里应该有吃的吧?好歹夫妻一场,招待她吃顿斋饭总是要的吧? 这么一想,她有了动力,三步并做两步就到山门口了,问扫地的老和尚:“请问陈一在不在?” 她很尊重扫地僧的,据说每个寺庙里的扫地僧都有点隐藏技能,搞不好就是本寺的扛把子。可眼前这位耳朵不好使,扫帚都扫到她鞋面儿了才反应过来有人,大声问她:“你找谁,你哪位啊?” 她被这一声吼震得耳膜发麻,竟然在余音里听到笛声,也不知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我问陈一在、不、在!” “听见了,喊什么喊,我又没聋。”他把扫帚往身前一杵,“我们这儿没有叫陈一的人,只有个妙贤法师。” “对,我就找他,他俗家名叫陈一,您不知道吗?” “什么?听、不、见!” “……”郝三梦决定不问了,这庙就这么丁点大,进去还怕找不到人么? 悠扬的笛声就在跟前,越走越近,她已经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那就肯定是陈一不会错。 她就见他吹过一回笛子,是在大学的国乐团音乐会上。他穿一身白衣,衬得身旁另一位满身桃枝的女笛手成了庸脂俗粉,身后其他乐手都成了布景板。 那笛声仿佛直钻入她心里去,本来昏昏欲睡的一场音乐会听到最后如痴如醉,散场了都不肯撤。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一,算是一见钟情吧。 后来她耀武扬威地跟他说笛声是他们的媒人,就再也没见他吹过笛子了。 呿,小气。 三梦弯腰捶了捶酸疼的大腿,循着笛声悄悄绕到屋后去,生怕走得太急惊扰了吹笛人。她躲在斑驳的抱柱后面,垂涎欲滴地看着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像个肖想唐僧肉的妖精。 初秋了他也只套一件灰色的海青僧袍站在暮色里,宽阔的广袖被风吹得鼓鼓的,因为持戒修行,头发也剃光了,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形象,不是说对帅哥的终极考验就是剃光头么?要说光头也帅的男人才是真帅哥,那陈一绝对真。 她只是在想,他不冷么,山里的气温可比城镇低多了呀! 这么想着,她一个喷嚏没忍住,阿嚏一声就把笛声给截断了。 “谁在那里?” 她迷恋陈一的脸,陈一的手,甚至陈一的声音。想当初跟他上床,她本着不怕疼不怕死的精神,弄得他受不了□□出声,她自己的骨头就先酥了。 啊啊啊,时隔多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苏,怎么办怎么办! 三梦把心里那张花痴脸硬给按回去,大方地跳出来打招呼:“陈一,是我!” 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嗨,老公,你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陈一看到她,手里的笛子都吓掉了。 … 陈一原本也不叫陈一。 出生时他爸还没给他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只好在出生登记表的姓氏栏工工整整地填了个陈,名字一栏画了一杠,意为——老子没想好呢,先空着再说。 谁知人家就直接拿这张表去报户籍了,这个小婴儿的名字就变成了陈一。 他爸说:名亦因缘生法,是为空相,不必执着于空,空也不可得——就是说,陈一这名儿也没啥不好的,信手拈来比绞尽脑汁想的还更有逼格呢! 不愧是僧侣世家,连狡辩都这么高大上。 三梦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好记又好写,他上学考试的时候一定比别人多节约不少写名字的时间,难怪总是考高分,做学霸。 可他说:“成绩好坏是由资质和努力决定的,跟名字笔划无关。” 她被怼得没话找话:“嘿嘿,你知道你的名字跟玄奘的俗家名念起来一样吗?你跟高僧这么有缘,今后也一定会成为高僧。” 他又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牵强附会。” 哎,拍马屁都拍不在点上。其实是她的好友梁晶晶告诉她,陈一出生僧侣世家,从小就听着晨钟暮鼓培养出了骨子里的佛性,将来是要继承家里香火鼎盛的寺院和地产的,可千万不要当着人家的面喊打喊杀,说什么你的理想是做狙击手天天爆人头……男神吓跑了就追不上啦! 她时时记在心里呢,所以难得陈一问她为什么考进这所名校学特勤专业,她又呵呵笑着说:“我成绩不好,也考不上别的专业。” 他就没说什么了,大概把她划入了朽木不可雕的学渣行列。 其实特勤当年在她那儿是招录分数最高的专业,文化分过了还有三轮面试,分别考反应、体能、综合素质,挑出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儿。 大学就是这样好,兼容并包,有容乃大,既有钻研哲学佛理的他,也有拿枪滚泥坑的她。 进入社会就不是这样了。陈一持戒修行,取了法号妙贤,不让别人再叫他陈一了,连她也不例外。 连相隔五年后见这一面都不例外! “进来吧,外面风大。”他果然不吹笛了,收起笛子把她领进屋,“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这里没有专给檀越【1】准备的厢房,只有请你将就一下。” “哦,陈一啊你们这里……” “妙贤。” “啊?” “称呼,我的法号是妙贤。” “噢。”三梦挠了挠头,“那个,我是想问,有没有吃的?我饿了,没吃晚饭。” 妙贤看了她几秒钟:“有,不过都是素菜。” “什么都可以呀,配碗米饭。” 他点头,起身出去帮她端,她又伸长脖子喊:“米饭多一点!” 长吁口气,她打量起这间禅房来。外面破破烂烂的,里面居然收拾得这么干净,墙壁刷得白白的,连个蜘蛛网都没有。地上是蒲草编的席子,一块块拼在一起,她不脱鞋都不好意思踏进来。屋里没有床,席地而睡,桌也是矮桌,坐的地方只有一个软垫,妙贤让给她坐了。尽管这样,不习惯跪坐的人跪了一会儿就腿脚发麻。 她起来走动,看到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个木柜子,做得很粗糙,而且用了有些年头了,边角的木刺都被磨得很圆滑。柜子只下面半截有门,放衣服被褥,上面架子上放的全是书。 她打开下面的柜子,看到那几件海青,颜色有深有浅,有厚有薄,棉麻的质地,还有浆洗过头破了洞的,打上了补丁。 他身家多少来着?婆婆跟她说过的,她记不住,反正数字大得吓人。 他却在这里给自己的衣服打补丁。 她进门就意识到这里是妙贤自己的禅房,这会儿看到这些衣物才感觉特别真实,因为衣服上还留有他的气息。 唔,他的味道……真是充满凉皂、阳光和男人香! 她把脸埋入其中,仰倒在他的床铺上,两腿又踢又蹬,兴奋得想要喊叫,只得抱紧那僧袍把声音压住,只剩呜呜声。 “你在干什么?” 妙贤端着饭菜回来,就看到她四仰八叉地在他床铺上打滚,还拿他的僧袍捂住了脸。 2.第二章 郝三梦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僧袍从脸上滑落,露出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还好,他也没说什么,把饭菜一样一样摆上桌:“不是饿了吗,过来吃饭。” 没有肉,不是用猪油炒的菜,一点都不香。 不过她是真饿了,看到有吃的,管它是什么,先吃了再说。 她重新跪坐到软垫上,看着面前一碗白饭几样小菜:凉拌的秋葵和煮汤的蘑菇估计都是野外采来的,蒸的南瓜是自己种的,唯一看着有点油腥的是一碗炒的很碎的蛋,还混了其他的什么野菜。 “这是什么,看着像是蛋哎,难不成你们还养了鸡?” “是野鸭下的蛋,跟马齿苋一起炒的。” “你修行不是连蛋类也不吃吗?” “嗯,所以这是给你吃的。” 这么说,是特意为她做的菜?三梦心里美滋滋的,端起碗筷,刚夹了一筷子,问:“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再吃一点嘛,就当是陪我。” 她诚心诚意邀请他,看着他笑,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眉眼也弯弯的。可他不为所动:“我一天只吃两顿。” 好吧,又是铁打的戒律,难怪他看着比以前更瘦了。不过想想也不错,别人家的老公婚后都像吹气球一样蹭蹭长胖,不出两年就身材走样到不能看了,只有她家这个还保持得宜,宽阔袖口露出的那一截腕子匀亭却不羸弱,脱了衣服说不定还一身腱子肉。 他秀色可餐,三梦对着他吃完了两碗米饭和全部小菜。虽然没有荤腥,但山间食材新鲜无污染,味道倒真不错,撑得她只想抚着肚子躺平。 “还有汤没喝。”他见她放下碗,提醒她道。 “我歇一会儿嘛,好撑。” 她一边摸肚子,一边用另一只手抓手背。 这里蚊子真多,个头简直有巴掌大,她吃饭的时候蚊子就在吃她,痒死了。 “别抓了,抓破会很麻烦。”妙贤看着她手上通红的一片蹙起眉头,“我去给你拿点药,擦了就不痒了。” “好啊,谢谢。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把汤也喝完了。” 妙贤又多看了她两眼,才起身帮她去拿药。 他一走,三梦往地板上一躺,又恢复四仰八叉的姿态。吃饱喝足,她脑子也有刹那的空白,几乎要忘了,到这儿来是为了干什么。 她伸长胳膊摸了又摸,把自己背的双肩包拖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份已经揉得皱巴巴的文件,抬头几个大字是加粗加黑的——夫妻离婚协议书。 那些条款她看了好多遍,都快能背下来了,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处还是空白。 再不想签现在也不能再拖了啊,她都没签的文件,递到他面前,算怎么回事儿? 她拿出笔,把皱巴巴的文件在桌上抹平,舔着笔尖却怎么也下不去笔。 算了,还是先把汤喝了吧,喝完再签也是一样的。 她舀了碗汤,小小的蘑菇一朵朵漂在里头,温度早就凉了,可她还是觉得烫口,喝不下去。 喝完这碗汤,就得签字,他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儿啊,怎么一到这件事上就磨叽起来了呢? 她端起碗来,把汤当作酒壮胆,咕噜咕噜灌了一通,喝太急呛了一口,汤汁滴在协议书上,立刻晕开一片。 “啧!” 这地方远离现代文明,桌上连包抽取的纸巾都没有,她也懒得去包里翻找,捏起袖子就去擦。 妙贤拿着药瓶回来,三梦刚好把汤渍擦掉,拎起那两张纸抖了抖,一见他连忙往身后藏。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闲的无聊,随便看看的,不小心把汤汁弄上去了。” 既然藏了,就不好再拿出来给他看了,不过为什么要藏呢?她也纳闷儿,不是本来就要给他签字的吗? 妙贤在桌边坐下:“把手拿出来。” “啊?” “你的手。” “噢。”虽然有点沮丧,还有点不乐意,但三梦还是乖乖把背在身后的手放到了桌上,连带弄得皱巴巴、湿乎乎的离婚协议书一起,摆在了他眼前。 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轻描淡写一句话,没有愠怒,却自有威仪,她不自觉地就听他话。 妙贤瞥了一眼那白纸黑字,没有说话,低头拧开药瓶,把凉滑的膏子薄薄地抹到她手背上。 山里的蚊虫确实厉害,她手上的红肿已经坟得老高。 “对不起啊。”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协议……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等回去我再重新打一份,工工整整签好了再给你签。” 她知道他爱干净,离婚也算是人生大事,他一定受不了用这么脏兮兮的协议书做了结。 手背上凉凉的,他给的药很好很有效,被蚊子叮咬的地方已经没那么痒了。她看着他专注涂药的神情,以为他没看清纸上的内容,到了这一步再藏着掖着也不合适了,就把协议书往他面前送了送,说:“不过内容你可以先看看的,有什么要修改的,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好了再签。” 其实她私下已经悄悄请陈家的律师看过了,协议里绝对没有损害他利益的条款。 这婚不是他想结的,不过离婚绝不会让他吃亏。 妙贤涂完药,把药膏收了起来,又一碗一碟地把桌上的残羹剩饭都收拾好,那份协议书他就像没看到一样,任它们躺在那里。 “时间不早了,你徒步走上山走一整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我就睡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哈?他不打算谈离婚的事儿吗?这反应可有点出乎三梦的预料,她以为她主动提出离婚,他会欢天喜地的接受呢! 隔壁就是大殿,又黑又冷又空旷,他一个人过去睡,夜里着凉感冒了怎么办?她血热,身体燥得很,做个火炉暖暖他没问题,两人待一个房间里挤一挤也比他一个人睡大殿暖和啊! 她拉住他,想说他们现在还是夫妻用不着避嫌睡一起没关系,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你不用先看看协议吗?” 他转过身来,终于给了个正眼到桌上那两页纸,然后说:“我没打算跟你离婚。” 当初他也说过的——我没打算跟你结婚。听着耳熟吧?连句式都一模一样,果然时隔五年,陈一还是陈一,一点也没有变过。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啊?咱爸这几年身体不好,不想再继续当住持了,可庙务总要有人打理,大家都等着你回去接手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跟我们离不离婚有什么关系?” “离了婚你就不用跟我大眼瞪小眼了啊,可以安安心心回家做你的住持,再也不会有人逼着你上床爱爱,在你耳边说那个什么……绮语啊,挑逗你破戒啊……” 总之他们各归各位,他就自在了。 刚说了不说绮语,她自己已经又说了一堆。妙贤的耳朵都红了,垂下眼睑似乎叹了口气,才说:“今天太晚了,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点了艾蒿熏屋子,又把之前那个药瓶放在桌角:“这个留给你,要是夜里还有蚊子,就抹一点。冷的话,柜子底下还有被子,都是洗晒干净的,可以拿出来盖。” 他自己多拿了一件僧袍就走了,多余的铺盖都没有,看来他今晚要一个人蜷在大殿的菩萨像后面睡了。 三梦寻思着,作为一个贤妻,这时候是不是至少应该过去给他铺个床什么的,而不是在这里傻坐着。可她不敢,那是陈一的睡觉的地方哎,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想象和撩拨,跟他共处一室她都能满脑子少儿不宜,黑灯瞎火的她还真怕自己把持不住,对他做出些出格的举动。 她是不介意来个分手炮,可陈一介意啊,特别是她有过霸王硬上弓的黑历史,那时没什么经验,一味蛮干,女上男下的,差点把他命根都坐断了。 有时她会想,陈一五年不回家,会不会多少跟这事儿有关啊?男人这方面很容易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他不会是不行了吧?!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立即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她的陈一是金刚不坏之身,哪那么容易就不行了呢? 只是听他的意思,好像不愿意离婚啊,可也没明确说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家。来之前她想过提出离婚后各种各样的场景,想了一套又一套说辞,然而却怎么也没料到他说不打算离婚这一条。 她躺在他的床铺,被他的气味包裹,最初的兴奋和绮念散去之后竟然很快就困了,像舒舒服服躺在茧子里的毛毛虫,斗志全无,就等着一觉醒来破蛹化蝶呢! 要不是肚子饿,她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可晚上真的吃得太清淡,一点油腥也没有,她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手机在蒲草垫上嗡嗡震动,她拿过来,看到屏幕上发来的憨憨胖胖的笑脸,借着这深山里的微弱信号发了个哭的表情过去,打字道:儿砸,妈妈好想吃鸡腿! 3.第三章 天蒙蒙亮,三梦就醒了,确切地说是被饿醒的。 她推开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美丽的山岚要是可以果腹,她这会儿已经吃饱饱了,可惜呀,她不是山林花树间的精怪,还是要找人间烟火的。 她不知道陈一起来了没有,也不确定他这里会不会有人专门准备早饭,但无论如何她打算自己去厨房转转,以免端上来的又是清粥小菜,饿得她腿软。 她记得昨天晚餐里有蛋,他说是捡来的野鸭蛋,虽然只是临时为她准备的,但哪有人捡蛋只捡一个的呢,厨房说不定还有存货? 她拉起外套的兜帽,两手插在口袋里,步伐轻快地往后面的厨房走。清晨的小山寺里没有一点人声,不像陈家自家的大庙,五点已敲钟做早课,诵经的声音都传出老远,让长居寺庙的人,比如她,都养成了朝五晚九的作息习惯。 厨房在院子后面,烟囱里冒着烟,看来还用的是土灶,有人正在生火做饭。 三梦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了看,蹲在灶前的沙弥大概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空气里传来米香,锅里咕噜噜翻滚着的果然是白粥。 她一心惦记着野鸭蛋,从窗户里也看不清到底放在哪儿了,正想怎么把这孩子引开自己进去找呢,外面突然有人喊:“定痴,来一下!” 是昨天的扫地僧。生火的定痴听到叫他就跑出去了,三梦正好趁这个机会进厨房。 这山寺从外面看破破旧旧的,里面却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厨房也不例外。米面蔬果都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架子上,灶台一尘不染,因为太简洁了,都没什么藏污纳垢的死角,她翻了一阵也没看到野鸭蛋在哪儿。 难道没有,他们真的就只捡了一个? 灶眼上还有另一口小锅,她刚准备揭开锅盖看看,肩膀就被人扣住了。她本能地反手去抓那人手腕,对方见招拆招,她扭身过去,两人就打了起来。 又高又瘦的年轻比丘,看架势也是练过的,不过跟她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散打擒拿对特勤来说是必修课,虽然她现在是狙击手不再做前锋箭头,但她散打考核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是前三名,很多男人都不是她对手。 不到十个回合,她制住对方,一下将人摔在地上。 “咕……”尘埃落定的刹那,她听到自己肚子响了一声,地上的人也愣了,迷之尴尬。 哎,本来就饿,现在更饿了。 “你们在干什么?”清冷又有威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妙贤眉头紧蹙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师父,有人偷东西,被我抓了个现行!”躺在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家伙看到妙贤就像看到了救星。 三梦连忙放手:“喂,我可不是来偷东西的。” “那你偷偷摸摸混进厨房翻什么?” “定嗔。”妙贤叫住他,“之前功德箱失窃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什么?” “啊?噢,出家人一切皆由施主供养,寺中有人偷盗,则必然窘迫至极……哎呀,我说不好!师父,这人偷的不是钱,是吃的啊!好不容易找了几个野鸭蛋,是给小师娘留的,万一被他拿走了,再上哪儿找去?” 原来这人法号叫定嗔,看这暴脾气,还真是没取错呢,贴切。三梦把外套兜帽一摘,扬了扬头发:“不用客气了啊,我就是小师娘。” 定嗔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是女的啊?” 女的还力气这么大,这么能打! 妙贤仍然紧锁着眉头,打量被弄得满地狼藉的厨房,沉声说:“定嗔,你跟定痴早饭后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回房间抄《华严经》。” “啊,又要抄经……” 妙贤没理他,对三梦道:“你跟我出来。” 三梦吐了吐舌头,看到定痴躲在门边,见他们往外走,一溜烟就不见了。 妙贤在生气,她能感觉得到。大概是嫌她弄乱了她的厨房,或是一来就扰了山寺的清净平和,总之他不太高兴。 她只得又没话找话讲:“你们这儿还有功德箱,还失窃过啊?这种深山老林里,一般人进得来吗?” “撬开功德箱的人是定痴,他没有父母在身边,奶奶去世之后生活不下去,也不能继续读书,只能靠小偷小摸为生。” 这…… “所以你们就收留了他?不怕他继续偷吗?” 他没回答,由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走回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已经被重新收拾得焕然一新,只是好像有点……太过于干净了。 她承认她小人之心,加上职业敏感,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先检查自己的手机钱包是不是都在,还好,这孩子似乎被他给度化了。 桌上放着一碗红薯粥,一碟拌豆腐,妙贤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鸭蛋! “这是早饭,坐下吃吧。” 三梦问:“这鸭蛋是给我的?你一直拿在手里?” “刚才定痴端来给我的,我本来想端来给你,看你人不在,怕你往山下走了,就顺手拿了个蛋想去找你,谁知道你在厨房。” 三梦很不好意思:“我去厨房也是想自己找点吃的,不想麻烦你们嘛!” 啊啊啊,这鸭蛋还是温热的,一定是靠他的体温才捂热到现在,太暖太贴心了,她都舍不得吃了! 妙贤看她捧着个蛋抿嘴傻笑,催促道:“快吃,吃完好出发。” 出发?出发去哪儿,下山吗? 三梦警觉起来:“我没说要走啊,你看我昨天才来的,事情还没办完呢,不着急回去。” “你不用上班?” “我公休假还有好多,领导批了几天假,不要紧的。”人家都是休结婚假,她休离婚假。 “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你考虑。”他态度冷淡,“我知道最近爸爸身体不好,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回去一趟。” “真的吗?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妙贤没吭声,把桌子底下放着的行李袋拿出来,往她面前推了推。 原来他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怪不得感觉这屋里干净得过分。 三梦一激动,手头刚剥好的蛋就这么滑走了,她也顾不上捡。然而心头的雀跃不过半秒就冷却下来,因为她很快意识到,他同意跟她回家,就意味着两人离婚不过是迟早的事吧。 … 天阴,山里太阳来得晚。三梦拿手挡在额前遮太阳,看着妙贤在山门前跟三个定字辈的僧人道别。 妙贤出门时换了件衣服,如果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他离家上山时穿的就是这件,虽然也只是僧袍,至少比他这几天穿的那些体面多了。 扫地僧耳朵不好,他们说话都比较大声,说的话也就全都传到了三梦耳朵里。 她还以为这三人法号集齐佛家所说的贪嗔痴,他肯定叫定贪呢,结果老人家叫定傲。 定傲握着妙贤的手依依不舍:“一定要走吗?不能再多待两天?” 他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待得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也是。定傲点头:“那您带我问圆觉师父好,让他把身体养好一点,再到山上来住几天。” 圆觉就是妙贤的父亲,年轻时也曾到这山寺修行,算算年纪,跟定傲差不多大,这几年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大家都是知道的。 妙贤说好,然后转朝一旁的定痴说:“我留下的书你慢慢看,不是要看怎么盖房子的书吗,回头我让人送上来。要是都读完了,还觉得不够,你可以下山来找我。” 爱读书总是好的,何况定痴正是读书的年纪。听他自己说以前上学时最喜欢物理,最大的梦想是学了本事能动手给家里盖新房子,这样就雨天不会漏雨,奶奶的腿也不会老是痛。后来因为家境的原因生活都无以为继,十几公里山路开外的学校也不能去了,学业一度搁置,妙贤安置好他在寺中的生活,才慢慢帮他捡起来。 世家长老,像妙贤和他父亲一般是不收弟子的,尤其不足二十岁的人出家只能受十戒做沙弥,更不可能。所以妙贤虽然赐了法号给定痴,却没有给他真正受戒,要求他只需守五戒和持斋即可,不必守丛林清规。 定痴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都点头。定嗔其实也一样,妙贤交代说他走后也要每天抄经,他耷拉着嘴角也还是乖乖答应。 “放心吧,我会盯着他们的。”定傲说,“倒是法师你啊,要受委屈啦!” 他一边说一边瞄过来,三梦挖了挖耳朵,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他们这桩婚事真够惊天动地的——惊天动地的不如意,连深山里的扫地僧都觉得他跟她回家是受委屈。 三人在门口合掌作别,佛门也讲究长幼有序,妙贤身份高出他们太多,本来是不用还礼的,受着就好,可他还是双掌合十还礼,清隽修长的身形站在台阶上,庄严,又有些凄清,真像要下山历劫去的。 他肩上的旅行袋根本没什么分量,被三梦抢了过去。她回头看了看,山门外一高一矮一老迈,这活脱脱就是三个和尚啊!她忍不住笑了,问妙贤:“你就这么走了,他们不会没水喝吧?” 4.第四章 他都没接她的茬,把旅行袋背回自己肩上,朝山下走。 他脚上蹬了双僧鞋,要往俗世行走,还系了绑腿,健步如飞。要知道这深山几乎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郝三梦执勤追捕嫌犯时也搜过山,上山容易下山难,要不是熟悉地形走惯了的人还真走不了这么快,她都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 看来他也不是从不下山的,出家人靠施主供养,只怕这供养还有相当部分是他亲自下山去化来的。 他们走到半山腰,三梦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湿滑的泥地上顺着山坡滑出好长一段印迹。她站起来拍了拍身后,恼恨地说:“不走了,休息一会儿!” 妙贤抬头看了看天色:“再不加把劲,天黑也下不了山。” “那也得吃点东西补充□□力啊,还有,我……我要嘘嘘。” 人有三急,难道他就不用上厕所? 妙贤脸一红,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往东走一段,等会儿跟你汇合。” 他不等她同意,紧了紧肩上的旅行袋,继续往前走了。 这不是下山的路,越走林子越密,每棵树看起来都一样,没有指南针很容易迷路。 他知道三梦在后面悄悄跟着他。她飞快地躲在树后解决了生理问题,从包里摸出一包方便面,一边干啃一边跟着他。 大概是怕他走丢,或者又抛下她跑到另外什么地方躲起来吧。 他佯装没有察觉,往东走了两里,到一块风蚀得很厉害的巨大石碑跟前,拿出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屈膝跪下,伏地磕头。 他长身玉立的,长得又好看,再加上虔诚,这样的礼节由他做来再标准也没有了。只是很少见他这样,上回好像还是五年前他受戒上山的时候,在他父亲圆觉大师面前,所谓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三梦刚好啃完了方便面,不知是不是补充完能量脑子特别好使,虽然看不清那石碑上的字,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舍戒下山,他的身份在离开这深山老林之后就不再是受具足戒的比丘,而更像是一般的在家居士了。他有寺族世家身份,是赫赫有名的宗山继承人,只要二十岁之后进深山清修三年,就可以回到宗山光照寺,今后弘扬佛法,继承管理寺院的职责不需出家受最严苛的戒律。因此他可以有家有室,不用割断与红尘的联系。 当然,他也是可以选择的,放弃继承人的身份,一辈子在这深山的寺庙里持戒修行,未尝不可。 妙贤站起来,将佛珠收进口袋里,看到三梦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倚在学校大礼堂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他从她身边经过,她一下子叫出他的名字,先是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然后问他:“能不能留个电话啊,我是你的粉丝。” 他哪会有什么粉丝呢?他甚至连国乐团的正式成员都不是,要不是乐团笛手刚好生病了临时请他帮忙,他也不会登台。那是他第一次登台演出,认识他的人应该都没几个,她却跳出来说是他粉丝。 说白了,还是因他这副好皮相,起了执情,却不懂色/即/是/空的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没有怎么变。 他们走到山脚的时候,太阳果然已经落山了。三梦用手机发送定位,很快就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四平八稳地在他们面前停下。 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还有点抑制不住小激动:“您终于回来了。” 妙贤问:“你在这等了很久?” “没有没有。”三梦连忙解释,“我刚在山上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才派车过来的。爸妈知道你要回去,都望眼欲穿了。” “是啊,院家和长老们也都等着您呢!” 妙贤点点头,侧身坐进车子后排,身上的旅行袋随手放在了身边。三梦一看没她的位子了,只好拉开副驾的车门坐前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自嘲地打哈哈:“你知道吗?我们押车保护政要领导也是这么坐的,领导坐你那个位置,我们坐这儿。” 妙贤没搭话,仰头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养神。 他下了山,一脚踏入红尘,气韵又有些不一样了,再大的排场也撑得起来。 三梦示意司机赶紧开车,争取早点到家。 这里到宗山还有点距离,路过的城镇有大有小,最富庶的当然是宗山脚下的J市,因为著名的古镇和佛寺带动了旅游业的发展,这五年的变化大得妙贤肯定都认不出来。 但他一路都没有睁眼,可能觉得晚上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好看的。车子进入宗山后,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佛香,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那些点缀在山林间的民舍和旅馆都安安静静的,柔和的灯光透出来,在步道散步的本地居民和从山上下来的游客都不会觉得幽暗害怕。 车子贴了膜,车窗升起来,谁也看不到里面坐了什么人,当然也就想不到宗山最富盛名的光照寺下一任院家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驶入山门,高处的大殿仍灯火通明,庙众应该都在等他们回来。三梦下了车,对妙贤说:“爸爸和长老们都在等你,说不定晚饭都没吃,你先去见他们吧,我就先回去了,妈妈还在家里。” 她就不陪他去斋堂了,这两天饿得她……实在受不了再吃一顿素斋。 妙贤点头,没有多看她一眼,默默地将车窗又升了上去。 三梦轻轻叹了口气,背着肩上的包快步往家走。婚后她跟公公婆婆住,就在寺院东面,跟僧众的住处是分开的。三层小楼住起来非常宽绰,两位老人家很好相处,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平时除了圆觉大师吃斋,她跟婆婆连斋戒也不用守,想吃什么吃什么,都很随便。 此时此刻,婆婆肯定准备了好吃的犒劳她,毕竟她不辱使命,把陈一给带回来了嘛! 果然走到小院儿门口就闻到肉香,她里里外外绕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进了厨房看到婆婆董芳在灶台前尝汤的咸淡,蹑手蹑脚过去:“妈,我回来啦!” “哎哟,你这孩子吓我一跳。”董芳回头,往她身后看了看,“陈一呢,去见他爸了?” “嗯,长老们都等着呢,他就先过去了。” 董芳欢喜地搓了搓手:“回来就好,真是多亏了有你,五年都不着家的人这么快就被带回来了,还是你有办法。山上山下地跑,累了吧?冰箱里有卤牛肉和烧鸡,你先垫一垫,我把汤舀出来,再炒个小菜,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好嘞!”三梦拉开冰箱,把切好的牛肉拿出来,塞了一片进嘴里,嘟囔着问,“如意呢,怎么没看见他?” “在你爸妈那儿呀,你忘了?走之前你不是说让他到外公外婆那儿去住几天嘛,你走的那天早上司机就送他过去了。” 噢噢,她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其实她就是没想好怎么跟陈一说这事儿呢,所以先把孩子送回娘家去住几天,反正幼儿园还没开学。 “放心吧,如意乖着呢,明天让陈一陪你过去,给你爸妈问个好,顺便把孩子接回来。”儿子大了,五年十年好像也就弹指一挥间,不见也没觉得怎样,这小孙子在她跟前长大的,一天不见都想死他了。 三梦有点头大,那谁突然知道自己儿子都这么大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她上楼换衣服,昨天就没洗澡,今天下山又出了好几身汗,衣服粘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她跟妙贤住的房间是最宽敞光线也最好的一间,平时她一个人住自在惯了,一回到房间就先把外面穿的衣服一件件脱了,只剩内衣在身上,打算随便拿件衣服进浴室洗个澡。谁知道一拉开旁边衣帽间的门,就看到男人光裸的后背,差点叫出声来。 妙贤转过来,看到她这样,也愣了,下意识地别开眼,脸色绯红。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他怎么回来了,就听到婆婆董芳在房门口叫她:“三梦,三梦!” 她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往前一扑把妙贤推进衣帽间,慌慌张张地拉上了门。 他被她扑得紧贴着门后的衣柜门,目光向下落在她的手上,仿佛僵住似的,好半晌才沙哑地说:“你……流血了。” 三梦抬手看了看,门边有一块铁皮因为老化稍稍往外翻卷,她关门时动作太快,左手的虎口磕上去把食指末端拉开一个口子,血珠子渗了出来。不过她常年累月地出任务和集训,这样的小伤实在不算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经他提醒才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的注意力都在衣帽间外边,董芳进房间看了一眼,疑惑道:“咦,人哪儿去了,难道又下楼去了?该吃饭了呀。” 她一边念叨,一边又往楼下去找人。三梦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跟妙贤的境地有多么尴尬,刚要拉开跟他的距离,手指却忽然一热,他竟然把嘴唇贴在了她刚刚划伤的地方,温软湿润的舌头从她的伤口舔过! 5.第五章 三梦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什么情况啊?他、他怎么可以像个小狗似的舔她伤口,还舔得这么活色生香的,让她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都平静无波的小心脏就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 “为什么要躲?”他终于放开她,还有些回味似的舔了舔嘴角,随手用旁边的衣物压住她的伤口,“就这么怕被人看见赤身露体跟我在一起?我们不是夫妻吗?” 他说夫妻这词儿的时候目光邪肆地往她胸前扫,三梦连忙用手里的衣服一挡,机警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怕吓到咱妈……”算了,她这解释都说服不了自己,还是别说了,挠了挠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见你爸和长老他们吗?” “嗯,他们还没托钵,都等着我回来一块儿吃,我就回家来换身衣服,显得庄重一点。” “噢,你的衣服……我给你收起来了,稍等啊,我去给你找。” 她一骨碌爬起来,把他换下的僧袍随便往身上一套先遮个羞,优先帮他找干净的衣服。他常年不在家住,那些平日里会穿的海青和正式场合才用得上的五条袈/裟、九条袈/裟全都被她洗干净,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彻底后,收拾进了衣柜的最深处,他八成是找不到的了。 这本来是他的房间,离开了五年,回来连换洗的衣物都找不到了,鸠占鹊巢到这个地步,她还挺不好意思的哈。主要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上山一趟就真把人给带回来了,连房间都没来得及倒腾。 有了,她摸到压在柜子里的僧袍,正用力往外扯呢,后背就撞上妙贤的胸口。 “我记得你以前不擦香水。”他几乎是贴在她身后说话,仍然赤着上身,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圈圈将她缠住,鼻尖都快碰到她的耳垂了。 他这屏气凝神的样子,特别像森林里的兽在细嗅自己的食物。 这都闻得出来?她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平时她的确是不用香水的,昨天上山前为穿什么衣服纠结了半天,又鬼使神差地翻出尘封了几年、还是他们新婚时婆婆送的香水喷了几下,最后还是不习惯,拿水抹了又抹,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这都隔了两天了,还流了这么多汗,她以为味道早就散了呢,没想到他鼻子这么灵光。 话说这香水之前唯一用到的一次,就是在他们OOXX那一晚,她为增添女人味,颇费苦心,听说香水是女人最后一件衣服,她就“穿”上了。可陈一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的,哪还顾得上什么情趣,有没有这最后一件衣服根本无所谓,他连她第一件衣服都不想脱。后来被她压榨了两回,她发誓把他榨出汁儿的愿望达成,他也缓过劲儿来了,食髓知味似的,大半夜的越战越勇,压着她入了好几回,出汁的人就成了她,还顺带孕育小包子一个。 现在想想,名贵香水好像都有前中后调,莫非这款的后调特别厉害,又持久,又催、情? 总觉得他这会儿怪怪的。三梦不敢耽误,把找出来的僧袍扔给他,说:“你快换吧,别让长辈们等太久了,我去洗手间。” 她拿了套自己的衣服钻进了洗手间,飞快地冲了个澡出来,发现他竟然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啊?快走吧,咱爸该等急了。” 他喜欢听她说咱爸咱妈时的那种亲热劲儿,抱着手不紧不慢地说:“我在等你,我们一起过去。” 等等!一起过去……去哪儿啊,跟他一起上迦蓝殿吃饭啊?不不不,她不要去! 妙贤不给她开口说不的机会,已经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如来拈花,迦叶微笑,他这拈花手温暖干燥,什么时候这么亲昵地牵过她?可她笑不出来,像个秤砣似的往后坠着不肯走,他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不愿意去?” 是啊,她要留在家里吃肉,不想再去吃素斋了。可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呢,她只能绕着弯子说:“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你们一群大男人,就我一个女的……” 妙贤莞尔:“我以为你是最不在意这种情况的。” 是啊,特勤工作本来就是男人的世界,她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早该习惯了。 “那……咱妈做了饭,我都回来了还不在家吃,多不好啊。” 他没说话,拉着她往楼下走,一下去就在楼梯口碰到董芳。 “咦,你这孩子,不是直接去寺里了吗,怎么在这儿?” 瞧这小两口接二连三地吓唬她,不过三梦是调皮,自家儿子是五年都没回家了,就没预期会在这屋子里看见他。 妙贤脸不红心不跳,特别自然地说:“惦记家里,想看看您好不好,就先回来一趟,现在过去也不晚。三梦要跟我一起去,吃了饭再回来。” “啊?噢。” 董芳愣了愣。五年不见,儿子好像又高了点、黑了点,还懂得哄长辈开心了?她原本还担心这五年清修会把他磨得更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现在看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看向他身后的郝三梦,见她一脸生无可恋,外加“妈妈你快救救我我实在不想去”的表情。目光再往下,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董芳清了清嗓子,说:“好好好,你们快去吧,吃完去散个步多逛一会儿再回来也没关系的,快去吧,快去!” 三梦还指望她能救自己呢,结果反而被催着打着出了门。 妙贤笑道:“你看,我就知道妈妈不会介意。”说完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房子,感慨似的说:“五年没回来,好像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又很多事都没有变。” 三梦的手还握在他手里,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知所措。 结了婚又怎样,生了娃又怎样,跟男人手牵手?不存在的,她没那经验!尤其跟他肩并肩走进山门,往后面的珈蓝殿一路走过去,她别扭得简直连路都快不会走了。 这辈子没这么害羞过! 妙贤却闲庭信步,不知是不是这宝刹是他家地头的缘故,感觉他一回来气场都不一样了,跟深山破庙里谦逊淡漠、穿着打补丁的海青清修的妙贤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见到各位长老就更是如此。斋饭其实是摆在斋堂,寺里其他僧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回房休息准备晚课了,只有几位长老和他父亲圆觉大师坐在最中间的红木桌前等他,诺大的斋堂空荡荡的,只亮了中间一排照明的灯,踏进去是很森然肃穆的感觉。妙贤向各位长老见礼,最后才到圆觉身边,毕恭毕敬地坐下,然后回过头看着她。 他身旁的位置是留给她的。 圆觉见他带三梦一起来,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很认可的神情,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 三梦只能硬着头皮坐下。这些长老也算是老熟人了,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无论从气度还是礼节,他们对妙贤这五年离家清修的成果是很有信心的,这下一任院家他们是认了。 饭菜端上来,果然全素斋,不过好在品类丰富,光豆制品就好几种,有浓油赤酱烧得像东坡肉的一碟,下饭不错,三梦吃了一口就猜到是谁的手艺。 可惜每人就半个巴掌大的一块,转眼就没,她把酱汁都倒碗里拌饭吃了。 “你喜欢吃这个?” 妙贤今天跟她说话总是凑得特别近,顺手还把自己那一碟推到她面前,用筷头敲了敲,示意她——吃。 长老们高谈阔论正到最高潮,见他们这样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齐刷刷看向妙贤。 “刚才说的后殿扩建问题我没意见,请继续。”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心多用也难不倒他。 长老们继续话题,三梦埋头继续吃她的饭。 “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端过来。” 啊啊啊,他又贴在她耳朵上跟她说话了!他不知道这种地方有多敏感,不能随便撩拨,会起生理反应的嘛? 三梦抖了抖,想不通他今晚为什么这样反常。 或许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宗山的继承人历代没有离婚的先例,个个都恩爱美满,相敬如宾,假如在他们这里破了例,当然是不太好的。 可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还是挺了解陈一的,别看外表那么无害,其实特别我行我素,看他一去五年不回,打算在深山修行一辈子的架势就知道了。 他不爱她,对这段婚姻不满,要结束总有办法的,谁都强迫不了他。正因为这样,像今天这样在众人面前跟他同进同出的情形,她想能免则免,对他和她不都有好处吗? 他这样的亲昵是怎么个意思? 她智慧有限,跟不上他的思路。几位长老还在喋喋不休,圆觉大师一直没吭声。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抬头看了看,还好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自从今年查出这个病,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了,一天天灰暗下去。 他又是个不喜欢绕弯子的人,到最后直接表了个态:“妙贤回来了,要是你们都没问题,今后所有住持的事儿就交给他来接管,我要去休息了,散会散会。” 等了一天,就为说这句话,舒坦。 三梦以为妙贤肯定不会痛快接受的,没想到他双手合掌:“那以后就要拜托各位了。” 6.第六章 吃完饭,妙贤要去跟僧众一起做晚课,三梦自己先回家。 他送她到斋堂门口,突然拉了她一把。她脚后跟磕在门槛上,没站稳直接撞进他怀里。 他笑了,胸腔微微震动。 “外面起风了,看来要变天。” 是啊,那又怎么样?三梦搞不懂他心情为什么那么好。 “换季容易着凉,你出门穿太少了,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三梦其实惊得下巴都掉了,默默把掉地的下巴推回去,往后退了一步,摆手说:“不不不,就几步路,我走快点儿转眼就到了,用不着这个。” 她这拒绝很明显了吧?可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袈、裟披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咽了下口水,又说:“这来来去去的,让其他人看到我披着他们下一任院家的袈、裟,多不好啊!” “你刚才在家里不是也穿了我的僧袍?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 还好长老们都走了,四下无人,但三梦还是耳朵都红了,据理力争:“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太太,”他突然强硬起来,“我要是连你都不能关心,还怎么普度众生?” 她呆了呆,竟然无法反驳。 “回去吧,我也很快回来,等我。” 最后这两个字他又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似暖风吹过,轻软又暧昧。 等他干什么,他没说,不过却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外面果然已经开始落雨点,三梦抱着妙贤的袈、裟跑回家。房间里两人刚刚换下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下楼,她要找的人正从院子里收了晾晒的衣服和被褥进来。 “哑妹!”她跑过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哑妹聋哑,始终不习惯说话,又腾不出手来比划手语,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见到她回来的惊讶和开心。 “嘿嘿,想我了吧?”三梦用手捏了捏她两颊,才帮忙接过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刚刚去斋堂吃饭了,今天的素斋是你做的吧?那个像东坡肉的素肉,味道超级好啊!” 哑妹用手语说:爸妈说今天二哥回来,可能要跟长老们一起吃饭,让我去斋堂帮帮忙。你见到二哥了吗,你们刚刚在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 “见是见到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什么意思?哑妹眨巴眼。 “哎,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这被褥都是晒过干净的吧?借我用用,在旁边房间打个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们夫妻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吗?哑妹更疑惑了。 三梦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阁楼,为了不让婆婆听到,关起门来,也跟她用手语边比划边小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离婚的事吗?快要离婚的夫妇就不该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啦!” 哑妹脸上一下布满忧色:可爸妈都不同意你们离婚呀,你跟二哥提了吗?他同意离婚吗? 她先天性失聪,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光照寺门口,因为是女孩,不能在庙里做沙弥,圆觉夫妇就收养了她。他们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外人习惯叫她哑妹,家里人也当乳名来叫,其实她有名字,圆觉大师取的,叫妙音,其实还是依照宗山这一派系的法号排辈来的,不随陈氏的俗家姓,既当她是女儿又当她是弟子,跟陈一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二哥陈一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他五年前也没说要离婚。”结果为了躲她离家那么久。三梦叹口气,这些年她做警察,人间悲喜看得太多,很多合不来的人硬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催生出扭曲的个性、失控的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让陈一再离开家了,这个家需要他。 她在客房打好了地铺,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妙贤的袈、裟还放在旁边,哑妹帮她叠好了,却没自作主张拿出去。 她盘腿坐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好朋友梁晶晶打了个电话。 “哟,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给我打电话呢?居然有信号?”对面的声音慵懒又透着餍足。梁晶晶是个欲女,这会儿八成刚淋漓尽致做完一场后靠在床头享受事后烟。 “我已经回来了,陈一也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不是应该高兴吗?”过了几秒钟想起来了,“噢,是因为离婚的事儿,那协议他签了吗?” 三梦摇头,都忘了对方看不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你啊,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好,是什么意思?” “想泡你呗,还能是什么意思。”梁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男人放下身段来哄你,肯定就是想跟你困觉。” 三梦有点挫败:“我很肯定他不是想跟我睡。” “谁啊,陈一?他怎么对你好了,来,快说说。” 舔她的伤口,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跟她手牵手……一天之内连续暴击,她也有点措手不及,挑来挑去捡了个最平淡的:“外面变天,他把衣服脱下来披我身上了。” “他的衣服……袈、裟啊?”梁晶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大笑起来,“不错呀,老梦,你是不是在山里对他做什么了,逼得圣僧都肯就范。我跟你说啊,越是禁欲系的男人浪起来越是没边儿,不信你这会儿把衣服都脱了就披件他的僧袍或者袈、裟,他看了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泡你。哎,没说你,别闹……嗯……” 她被身边的男人撩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看就要开始忙活今晚的第二场。 这是什么世道,结了婚的人天天独守空房,这个没结婚的反而夜夜笙歌。 三梦果断挂了电话,独自仰躺在床铺上放空。 明天还要跟他一起去接儿子,该怎么跟他说呀,哎。 妙贤是几点回来的,她不知道,因为那会儿她已经睡着了。或许是职业病,她睡眠很好但警觉性很高,睡着的时候周围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感觉得到。 外面走廊上亮了灯,妙贤的脚步声从楼下慢慢上来,然后进了隔壁主卧。 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又很快迷糊起来。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自己先睡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后她身上的被子很快被掀开一角,男人热腾腾的、沾了点水汽的身体钻进来,贴上她的后背,“要睡也睡在我们的房间,为什么跑这边来?” 这一下三梦是彻底惊醒了,身上都起了一层栗,刚要转过去,却被他从身后压住:“没关系,就这样,我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舌尖从她耳廓刷过,一阵沙沙轻响,像小时候把海螺放在耳边,隔着时空听到的海浪声。她身体像过了电似的发麻,不能动弹,他的嘴唇再抿着她的耳垂捻动,她就化成一汪水,连睡衣什么时候被剥掉的都不知道。 再往下,就更加不能控制了,她伸出的手也被他缠住,她弓起身抓住床单的时候,他就覆在她手背上跟她十指紧扣。 他洗过澡了,熟悉的凉皂清香裹了她一身,体温烫得像体内有火在烧。他亲了好久,却还像不够,三梦受不了了,低声叫他的名字:“陈一……” 这回他没纠正她要叫妙贤,而是摸索着将手指放进她嘴里,勾挑着她的舌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疼的话就咬我。” 他已经给足她时间准备,所以捧高她的身体闯入时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但他还是预期她会疼,毕竟五年没做过,她也只是血肉之躯。 三梦绷紧了身体,本能地想要叫喊,嘴巴却抿紧了,死死含住他的手指。 这样不经意的动作让身后的人呼吸变得更粗重:“你放松一点……” 也不知道是让她哪里放松。 这不公平,三梦想。他一声不响搞偷袭,压得她连他正脸都看不到,居然就弄得她丢盔弃甲了? 她扭着身子要脱身,被他按住:“你要去哪儿?别乱动。” 郝三梦哪里听过有人用这种仿佛逗弄宠物猫的语气跟她说话,脾气一上来,整个人都掉了个个儿,忿忿道:“我都看不到你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这好办。妙贤眼里含着笑,撩开没完全褪下的僧袍,长手长脚地坐在床铺上,朝她伸手:“你过来。” 他拉着她的胳膊,扶她跨坐到他身上。 呃,这个感觉也不太对…… 来不及多想,他的手心已经贴在她背上把她往怀里按:“这样可以吗?” 她能说不可以吗?身下太火热湿滑,光是跨坐上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重新嵌入她身体里跟她合二为一了。 三梦居高临下,却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可以吗?”他一边缓慢地动,一边问她。刚才还在她后颈、后背流连的吻,这下全都印在了她的胸口,甚至手臂的内侧。 三梦闭了闭眼,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好吧,她收回他肯定不是想跟她睡这一条。 或许他舍戒下山,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做一对世俗夫妻也说不定呢? 7.第七章 光照寺每天早晨五点敲钟做早课,所以妙贤起得很早,外面天还是墨黑混沌的一片。 三梦挣扎着睁开眼,还没撑坐起来,已经被他压回去:“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再睡一会儿。” “我……今天要回我爸妈家一趟。” “我知道。” “你知道?” “嗯,妈妈跟我说了,我会陪你一起去。”他似乎看透她的担心,“放心,我做完早课就回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你昨晚累了,多睡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着头,他当然看不到她脸红。她一个当妈的人了,才第二次过X生活,说起来都怪不好意思的。 妙贤接手住持的工作,圆觉大师终于可以安心养病。董芳陪他去医院复诊,临走前叮嘱三梦一定要把她的乖孙接回来。 陈家上上下下都很尊重她的意思,没跟妙贤提过儿子的事,等她自己跟他说。 她在路上就酝酿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不还是等到了地方,看到儿子再跟他说好了。 郝家在城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养鸡场,从三梦的爷爷那辈开始一家人就是以此谋生,住也住在里面。这种营生杀孽重,妙贤以前统共没去过几次,三梦也知道他不喜欢到她家里来,从没勉强过他。 “在想什么?我们到了。” 他此时此刻眼睛里倒是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还朝她伸手,要牵她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褚色镶金线的五条袈、裟,崭新的,没见过。三梦问:“你这衣服是新做的?” “嗯,今天刚从寺里取回来,这颜色显得比较庄重。我不想让你爸妈觉得太随便。” 见三梦又愣了愣,他催她:“走吧,别让长辈等我们。” 他们手牵手走进院子里,三梦看了一圈没见到父母人影,也没看到儿子如意,就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爸,妈!” 她本来想挣脱他绕到后面去找人,可妙贤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一刻也不愿意跟她分开似的:“不急,我们在这等一会儿。” 三梦的妈妈孙有凤听到动静从后面厨房跑出来,看到小两口亲亲热热牵手站在一起,乐得合不拢嘴,沾满油腥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说:“哎呀,真是陈一回来啦!来来来,进来坐。” 妙贤跨进屋子里,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有点陌生,因为以前也没来过几次。桌上果盘里摆满糖果和独立包装的小点心,堆得满满的,看来是刚买来为他这个客人准备的。 见丈母娘还在端茶倒水的忙活,他起身接过杯子:“您不用忙,我自己来。” 三梦连忙把妈妈拉到一边,悄声问:“妈,我爸呢?” “在后头忙呢,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帮忙。”她要赶紧找个机会脱身,先要找到儿子套好招啊。 孙有凤不明所以,转头招呼妙贤:“先吃点儿点心喝口茶啊,饭菜还有一会儿,别饿着了。” 妙贤点头,剥了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甜腻的苹果味在舌尖化开,他似乎很喜欢,又拿了一颗草莓味的握在手心。 杯子里泡的茶叶很粗糙,大概也放了很久,苦涩却没有香气,是光照寺的一般僧众也不会喝的茶。他无知无觉似的喝了两口,忽然看到有个小脑袋躲在院子的树后面偷偷看他,时隐时现。 孙有凤这时也到后面厨房去了,他站起身,又拿了两块小饼干几颗糖果,朝门外走去。 小家伙有意跟他捉迷藏,引着他一直走到养鸡厂房那边去了,才被他捉住。 四五岁的小男孩,穿宽大的跆拳道道服,虎头虎脑的,脸颊和手臂都肉呼呼的,拎在手里很压手。 “你是哪来的小胖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才不胖……你快放开我!” 他手舞足蹈地挣扎,妙贤才放他下来,一撩袍子坐在旁边的台阶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小朋友一点也不怕生,仰着头问:“那你又叫什么名字?来这干什么?” “我叫妙贤,到这来做客。”他摊开掌心,“吃糖吗?” 哪个孩子能抗拒糖果的诱惑呢?小家伙剥开糖纸:“我外婆买了好多糖和果冻的,都不给我吃。” “为什么?” “我在减肥。” 妙贤笑了:“那也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 “你才不是陌生人,你是光照寺的大师父。” “你认识我?” 小家伙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我爷爷也穿这样的衣服。” 他家里也有人是僧人?这倒巧了,他又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如意,吉祥如意的如意。” “嗯,真是个好名字,好听。你爸妈呢?” 如意吃完了一颗糖,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千万别告诉我妈妈你见过我呀!不然她又要逼我去练笛子啦!” “你会吹笛子?” “嗯,你也会吗?” 妙贤想了想,摇头。 如意垂眸:“其实我不喜欢吹笛子,我喜欢跆拳道。我想像妈妈一样厉害,长大了也当警察。” 妙贤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震:“你妈妈是警察?” “嗯,她可厉害了,那些叔叔伯伯都打不过她。”他自豪地扬起下巴,边说还边嘿哈比划了两下。 妙贤不喜欢小孩,也不讨厌,很中性的感觉,但这个孩子不知是不是长得太可爱,圆滚滚的,有点像他小时候,让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不自觉地就想跟他多聊两句。 三梦跟她妈妈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如意也听到了,跳起来就跑,还不忘回头悄声交代:“别说你见过我啊!” 那小脸上丰富的表情……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 郝家的饭桌上,六菜一汤,几乎没有素菜,连汤都是老母鸡炖的,放了点笋尖香菇而已。 只有个番茄炒蛋算是半素,还是三梦进厨房去帮忙时硬加的。 “你只能将就下了。”她硬着头皮小声对他说,“我家没什么素菜。” “没关系,这样就挺好。”他接过丈母娘舀来的小碗汤,问三梦,“你爸爸呢?” 孙有凤说:“噢,他啊,他还在厨房收拾呢,你们别管他,先吃先吃!” 妙贤站起来:“那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哎!”母女俩同时拦住他。三梦说:“我爸就喜欢自己忙,我给他留了菜,你别管了,先吃吧。” 他气定神闲,就是不动筷子:“哪有只顾自己吃饭,让长辈忙碌的道理。爸爸不来,那我就去帮忙。” 三梦拦不住,只好跟着站起来。她没找到儿子,老妈支支吾吾说是跆拳道课的时间改了还没回来,其实她心里有数,那小家伙就是跟她闹别扭,想着法儿的偷懒。老爸呢,是憋着一口气,对这女婿一百个不满意,张罗好饭菜就不肯露面了,省得见了人忍不住吐槽伤了和气。 妙贤像是挺了解老丈人的,也不怕尴尬,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还没走到门口,郝大通进来了,手里还拎着瓶酒,瞥了女婿一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不是来了嘛!” 他把酒瓶往桌上砰的一放:“喝酒?” 妙贤没答话,三梦抢着说:“爸,他不能喝酒。” 舍戒之后,就算肉可以吃,酒戒却还是要守的。 郝大通哼了一声,闷头给自己倒酒。 妙贤也重新拿起筷子吃菜,三梦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嫌弃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和鱼。 他也发觉三梦时不时盯着他看,于是用膝盖在桌下蹭她。 她连忙端起碗大口扒饭。 几杯老酒下肚,郝大通脸色涨红,问妙贤:“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没有期限,回来就没再打算走。” “哼,你最好是说话算话。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一走五六年,我饶不了你。” 妙贤看了三梦一眼:“嗯,我知道。” “我们三梦的青春都让你给耽误了,要是知道你会离开家,我当年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过去……”郝大通酒劲儿上来,情绪越发不受控制,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这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嫁给僧人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多少都要受清规戒律的限制,要承受世人奇异的目光,但什么都耐不住女儿自己喜欢,那么热烈地追求,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宗山陈家的老二。恰巧那时候养鸡场因为禽流感必须全面扑杀活鸡,损失惨重,差点经营不下去,宗山竟然在这时施以援手,帮他们度过难关。 郝大通顿时有种卖了女儿的感觉,再加上陈一进山清修留下三梦一个人,日子过得并不能算是幸福,他心里别提有多内疚。 宗山光照寺虽然已有百年历史,但跟一般的名山宝刹不同,最初山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坟墓。那是一个游方僧人途经这里,看到被战争□□过的城镇尸横遍野,本着慈悲心肠捡骨垒起的坟,越垒越多,后来才建了寺庙,守护这些亡魂的归途。 也正因为当时人口凋敝,一旦这位僧人圆寂寺庙就无以为继,他才娶妻生子,并且开创了新的宗派,世代相传。 就连山下的古镇,也是依靠光照寺慢慢聚拢人气,才逐渐恢复兴盛。 有生有灭,有因有果,附近城镇去世的人都习惯葬在宗山。以前是土葬,后来是骨灰灵位的供奉,衬得光照寺香火越发旺起来。 宗山陈家煊赫了百年,不是他们这样的市井小民高攀得起的。 所以当他听说这回女儿有离婚的打算时,就认为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8.第八章 他又仰头喝了一杯酒,脸更红了,问三梦:“离婚协议你给他看了吗?都商量好了没有?” 妙贤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个协议你爸妈居然也知道?”。 哎,老爸真是的…… 她连忙申辩:“谁说要离婚了?我们感情好着呢,没有要离婚。” “哼,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守着有什么用?不如早点离了,另外找个喜欢的人,我们郝家的女儿不求着人家收留!” “哎呀老头子你喝多了,不要再说了!”一旁的孙有凤看不下去,撕了块鸡腿塞住老伴的嘴。 “……怕什么,离了婚我们帮你带如……唔!” 不得了了,西洋镜都要被拆穿了。三梦一身冷汗,感觉到妙贤的目光也还粘在她身上,豁出去了,转头在他嘴上一亲,为了逼真甚至还吮了一口。 他瞳孔微缩,身体却僵住了。 不止是他,桌子对面的额爸妈也惊得筷子上夹的肉都掉了。 三梦抹了把嘴,脸上发烧还故作镇定:“干嘛这么惊讶?跟你说了我们感情很好,平时在家也这样的,谁说要离婚了,吃饭吃饭。” 有名无实的婚姻了?不说如胶似漆,他们昨晚滚床单可是滚得非常火热,说恩爱夫妻也不为过吧? 她不知道妙贤斩钉截铁说不离婚是出于什么考虑,但经过昨晚,她想或许他也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下去的。 他会声援她的吧,她想。妇唱夫随,跟她一起消除父母的疑虑,今后就像所有幸福的小夫妻那样生活。 可妙贤半天都没出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眉头紧蹙,额头上都沁出汗珠,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完了,是不是刚才亲他那一下把油抹在他嘴上了?她怎么忘了他是有洁癖的呀。 她悄悄把桌下的手搭在他手背上,想安慰下他,没想到他触电似的将手缩回去,然后匆匆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透透气。” 三梦愣了,郝大通用筷子戳他背影:“你看看,这是什么态度?” … 妙贤头疼欲裂,那种持续的、像有一把钢锯在他颅骨上来回磋磨的疼痛折磨得他路都看不清,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僻静处走,站定了却还是天旋地转,胸口翻涌着,一偏头竟然俯下身吐了。 追出来的三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扶住他,却被他又狠又冷的眼神给逼回去:“别碰我。” 三梦第一次感觉到像被看作一种脏东西般嫌恶。她拿开双手:“好,我不碰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一……” “我叫你别管我,走开!” 三梦从没见过陈一失控成这个样子,他平时即使再冷淡也不会大呼小叫地高声对人说话,可眼下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连给她关心的余地都不留,赤果果地叫她走。 她发誓她没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可他的眼里流露出的惊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包括她在内。 她默默离开,他踉跄着,往养鸡工厂的方向走,直觉那边更僻静,更不会被人看见。 尽管鸡舍已经完全实现现代化管理,但鸡粪和饲料的味道冲进鼻子里,还是不太好闻,他以前也不喜欢,可还远不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他知道这样的头疼、晕眩和呕吐跟环境无关,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在一个台阶边上摸索着坐下,突然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问:“大师父,你不舒服吗?” 圆滚滚、虎头虎脑的小不点,蹙着眉头一脸探究看着他的神态有点像他认识的什么人。 “你认识我?” 小家伙歪着脑袋:“我是如意呀,你下午还给我吃糖呢。” 妙贤背上又渗出冷汗。 “对不起,我……” “没关系啦,我看到你吐,你不舒服吗?还是吃到不喜欢吃的东西?” 想想刚才那一桌子大鱼大肉,虽然没吃进去多少,但的确不是他喜欢的。 “嗯。”妙贤点了点头,“我不爱吃肉。” 如意瞪大了眼睛:“还有人不爱吃肉?” “你爱吃?” “当然了,不过最近都不能吃我最爱的鸡腿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减肥呀,妈妈说我不能再胖了。” 妙贤笑得有点虚弱:“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也不要紧的。” “就是嘛!”如意顿时像遇见知音,笑得眼睛都变成细细的缝,悄悄地说,“那我跟你换好不好呀,我的饭菜给你吃,你把你的鸡腿给我吃。” 说完还没等妙贤开口,他就往回跑:“你等等啊,我去拿我的馒头给你。” 这孩子难道是郝家的亲戚?看样子他好像就吃住在这里啊…… 如意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馒头和一个鸡蛋,跑得气喘吁吁的:“喏,这个给你,吃了就不难受了。” “你晚饭就吃这些?” “还有菜汤和肉饼,不过都被我吃掉了。” 妙贤看出来了,小家伙有点挑食,妈妈控制饮食是担心他营养不均衡。 馒头已经冷了,他咬了一口,刚才头晕呕吐后的不适感竟然奇异地被压了下去。他舍戒下山后,三净肉是可以吃的,所以他很清楚刚才那样剧烈的反应也不是食物的问题,但现在确实是另外的食物治愈了他。 “谢谢你。”他摸了摸如意的头,刚过完夏天,小孩子的头发剃得光光是的,像寺里的小沙弥。 “不过我今天没法给你鸡腿,下次……” “没关系,我今天吃饱了,也吃不下鸡腿了。下回你来做客再跟我换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又忘了……” “妙贤,我的法号。” “噢噢,妙贤师父,这回记住了。”如意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得回去洗澡了,外婆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嗯。” 他们挥挥手作别,妙贤看着手里的馒头出神。 … 重新跟三梦面对面坐在一起,他已经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夜风,浑身都冷透了。 他脸上挂着木然冷漠的表情:“刚才晚饭的时候,对不起。” 三梦摇摇头。她刚帮如意洗完澡,安顿他睡了才过来。她很冷静,也很清楚此时此刻妙贤并不仅仅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果然,他下一秒就说:“那份离婚协议,你手头还有备份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三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备份的话,我想看看。” “看了又怎么样,你想离婚?”三梦突然怒了,腾地站起来差点掀桌,“我就问你这样忽冷忽热什么意思?在山上你说不离婚,愿意跟我回家,昨晚爬我的床,现在又要看离婚协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真是佛也有火,何况她不是佛,她是狙击手,习惯了一个手势一个指令就明明白白的,不要捉摸不定,不要让她去猜。 妙贤眼里没有波澜:“之前是我考虑不足,抱歉。” “这不是抱歉的问题。”三梦简直抓狂,“既然要离婚,昨晚为什么对我那样?” 没错,她是想过就算来个分手炮也没关系,但那至少得双方达成共识要分手。他昨晚和今早那样情意绵绵的表现,现在突然说要离婚,那就不是分手炮而是骗炮! 他为什么要这样,她百思不得其解,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问:“我昨晚怎么对你?” 陈一就是陈一,一旦冷淡起来,简直是万古不化的冰山。她敢在他面前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尽管也曾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可这回是真的听到了心底那艘船搁浅的声音。 她说不出口,饶是她大胆奔放,也没法把他昨晚情热时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跟她肌肤相亲的细节说出口。 她还想留一点点尊严,给自己,也给她的家人。 她房间里连着打印机,离婚协议就在她的手机邮箱里,她很快重新打印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你可以慢慢看,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她也迅速恢复了理性,“只有一条,你爸妈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圆觉大师夫妇一直反对他们离婚,相信他也了解过如今圆觉的身体状况,还有多少在世的日子不好说,但真的是经不起任何刺激的。 她已经尽了力,剩下的就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责任了。 “离婚的事只能先瞒着他们,我会努力说服他们接受这个现实。”妙贤说,“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留在这里,暂时不要回去?如果你想要保障,我可以先签掉协议,你需要钱和房子的话……” 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三梦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他让她不要再回去,轻描淡写,像丢弃一件不喜欢了的衣服。 9.第九章 “什么?他就这样让你别回去了?这个渣男!” 梁晶晶在快餐店听完三梦讲这几天的经历,全程都是O形嘴,听到最后妙贤重提离婚的事才义愤填膺发表评论。 三梦像只被晒干的青蛙,整个人贴在桌面上,连发表评论的力气都没有。 “如意的事儿呢,你跟他说了吗?” 三梦摇头,声音瓮瓮的:“我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他。” “那真要离了婚,孩子怎么办啊?我可不认为陈家会放弃这孩子的监护权,他将来还要做宗山的继承人呢!” “孩子是我生的,当然跟我在一起,继承人什么的,让陈一再找人生就是了。” 梁晶晶撇撇嘴:“天真。” 是啊,她也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公公婆婆不同意他们离婚,有部分原因就是怕她把如意带走。毕竟从小就在身边看大的孩子,离开几天都念到不行,真要分开各过各的,他们也受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啊,陈一不像是这么反复无常的人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了,还是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梁晶晶问。 对于这一点,三梦也想不明白。要说刺激,她亲他那一下算不算?可他们前一晚比这更过火百倍的都做了,怎么没见他受刺激?不过他们前一晚亲热归亲热,并没有直接接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她身后,压着她予取予求做主导。 难道非得亲到嘴才算?这是什么毛病啊! 至于分开这五年里发生的事,他没说,她也没仔细问。照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吧?他清修的大山里连人都没几个,他每天吃点青菜豆腐,料理那几分菜地,念经抄经,最多再管管三个定字辈的僧人……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呢? 还不如猛地告诉他有个四岁的儿子来得刺激呢。 “看样子你也不知道。”梁晶晶叹口气,“这个先不说了,我本来还有件事儿想拜托你帮忙的,现在看来也帮不成了。” “什么事儿啊?” “工作上的事儿,怪我自己大嘴巴说认识光照寺院家,他们就把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了。” 梁晶晶大学毕业后本来是在电视台做编导,后来去了一家传媒公司工作。三梦至今也没搞清楚她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能接触到不少电影导演和明星,倒是合她兴趣,时不时还能搞点签名照来送人。 八卦是人类天性,没一起追过星的闺蜜都不是真闺蜜。三梦小时候就喜欢看电影,听粤语歌长大,她选择现在这份职业,一方面是天赋,一方面也很难说她没受警匪电影的影响,所以功夫明星啊,摇滚歌星啊,到现在的流量鲜肉,都是追过的,她一直都是有爱豆的人。认识梁晶晶以后两人就常常凑一起聊八卦,一起去看演唱会和新上的电影,工作以后不忘分享工作机会中对明星的见闻。 她承担过大型演出庆典活动的安保任务,亲眼见过风评很好的演技派大佬往车外扔烟头吐痰,明星什么的在她心里早就走下神坛了,她现在只是个理性的电影爱好者,有自己喜欢的明星而已。 “到底什么事儿,你说说看。” “《东归》你那个电影你听说过吧?‘鬼才程’导的片子,有很多大明星加盟的那个。” “嗯,听过啊,怎么了?” “这片子有很多场景都是在寺院,寺庙跟一般的建筑可不一样,靠搭景是搭不出那种古风和韵味的,所以导演希望能借一个寺庙拍摄。鬼才程信佛的,国内最富盛名的名山名寺都走遍了,最喜欢的就是光照寺,觉得最符合剧本里的感觉。所以想问问你啊,能不能借景给剧组拍拍?钱不是问题,而且有很多明星,你喜欢的袁晗也有这个外景戏哦!” 最后这一句明摆着就是诱惑她的。袁晗是她最喜欢的男明星,近几年火了被划入小鲜肉的行列,不过人家科班出身的,要颜有颜,要演技有演技,早年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她就粉他了。 能跟喜欢的明星近距离接触,谁不想呢?可三梦不敢随便许诺:“我公公现在身体不好,寺里的事情都交给陈一做主了,而且光照寺从来没外借做过外景地,你应该知道吧?” 梁晶晶点头,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自己海口夸太早了,这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要是圆觉大师主事还好,陈家上下对三梦都很好,说不定就看在她的面子上破这个例了。然而现在陈一回来,两人又刚闹成这样,她也知道三梦很为难。 “不行就算了,反正也只是锦上添花,不成也怪不到我头上。” “那要是成了呢?”三梦问,“你会不会有奖金或者升职?” “当然!我们公司是出品方之一,这个就是我老板的项目,要是能成他还不得乐死!只要他高兴,别的不说,这马上年底了,奖金红包就得比去年厚的多啊!” “那就行呗,到时请我吃顿好的,不许心疼!” “姐姐,我请你去J市双塔顶楼吃海鲜烧烤自助大餐,不限量,还有无敌江景view!”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跟梁晶晶吃完饭,三梦本来还想再回一趟基地。连续休几天假,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都十分稀罕,回来发现落下不少训练任务,只有努力赶一赶,才不至于给其他同事添麻烦。她今年刚刚开始给警员和警学员们做射击训练,是最年轻的、也是J市唯一的女教员。 然而车开到半路,她接到电话,是婆婆董芳打来的,有点着急地说:“梦啊,你下班了吧?能不能赶紧回来一趟,家里出了点状况。” 她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了,爸爸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没事,是如意……” “如意?他不是在我爸妈那儿吗?” “他自己跑回来了,”婆婆压低了声音说,“这会儿跟陈一在一起呢。” 三梦一听头就大了,赶紧猛打方向盘往宗山方向开。 … 妙贤跟如意面对面坐在茶案的两端,案上六只青白瓷碟,如意好奇地趴在桌上指着问:“这里面是什么呀?” “茶果。”他言简意赅,“你尝一个,看看喜欢哪种。” 如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这个好好吃,酸酸甜甜的。” “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如意摇头。 “就是今天你在山上看到的那些酸枣,蒸熟剥出果实之后,加白糖熬的。” 如意眼睛又睁得圆圆的:“真的吗?可是,可是我看到的明明都是黏黏的,一大团。” 妙贤笑了:“因为那是刚做好的,要放到阳光下面晒十几天,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呀……”小家伙一边感叹,一边又伸手拿了一块来吃。 宗山往深处走是实打实的森林,有野生的高山南酸枣树。地方志里有记录以前的人们到酸枣成熟的季节就会去摘果子,自家熬制酸枣糕,如果天公作美晒到干透可以一直存着吃到过年。如今物质太丰富,什么都能买得到,大家都不自己动手做了,嫌麻烦,大部分果子就只得烂在土里。 妙贤回来后,亲自带僧众上山摘酸枣,照书里记载的古法熬制酸枣糕,出锅暴晒前撒上寺内刚传出浓郁香气的金桂做点缀,做好之后用纸袋信印封好,可以作为茶果送给常年供奉香火的信众和来烧香祈福的檀越。 他今天扎好绑腿刚准备上山,殿前有僧人跑来说有人找妙贤法师,一脸欲言又止。结果他一出来如意就扑上来了,抱着他腿喊:“大师父,我来找你要鸡腿了!” 妙贤没有鸡腿,只好带着他上山去摘酸枣。如意就像个腿部挂件似的粘在他身上,精力旺盛,还自备十万个为什么来难为人。终于等他走不动了,妙贤想起上回他说家里堆满买来的零食却不能吃,于是费心为他准备了一桌小茶席。 这个成品酸枣糕还是他在深山清修时晒好了带回来的,糖放得少,据说酸枣对父亲那种心脑血管疾病患者有好处。然而父母还没吃上,见如意喜欢,都慈爱地说:“孩子喜欢,就给他吃吧。” 妙贤暗自叹口气,见小家伙在他对面嚼得眉毛皱到一起,于是把手边一杯放凉的茶杯放到他面前,“你现在吃的是橄榄,虽然用蜂蜜渍过了,但一开始还是会有点苦,先苦后甜。喝口茶,可以延长甜味。” “真的?可我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喝茶。” “这是玄米茶,粮食做的,小孩子也可以喝。” 如意将信将疑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把嘴里的苦味冲淡了,只剩回甘。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如意放下杯子,问道。这真的是个莫大的惊喜,他不过是下了跆拳道课偷溜出来,想找光照寺那个叫妙贤的大师父兑现鸡腿饭而已,结果爷爷奶奶告诉他,他爸爸回来了——妙贤师父就是他爸爸。 妈妈说,爸爸是个盖世英雄,什么都懂。 妙贤师父就什么都懂,连端出来的点心都比平时买的要好吃。 10.第十章 妙贤沉默。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比他钻研过的任何佛法哲学都难回答。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不知不觉升级,在这红尘中又多了一份牵挂。 难怪上回见这孩子就觉得面善,像他认识的什么人,现在说得通了,其实不就像他自己小时候? 他在这头多愁善感,不知震惊更多,还是欢喜更多。那边如意已经自己悟出了答案,拿起一块黑李子脯,猝不及防塞进他嘴里,笑眯眯地说:“爸爸,你也吃。” 三梦一回来,看到的就是如意正吃掉手里最后一点酸枣糕,还塞了一个茶果到妙贤嘴里,两个人的腮帮子都鼓鼓的,一起转过来看向她的神情也几乎一模一样。 这真是亲爷俩。 她有点晕,反应过来后一把拉过如意,责备道:“谁让你一个人跑回来的,外婆接不到你要着急的知不知道?” “我留了纸条在老师那儿……”尽管如此,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有点底气不足,又忍不住回头看妙贤。 “他知道错了,就不要太苛责他了。我已经打过电话给你爸妈,他们知道如意在这里。” 那就是他们是父子关系这事儿也已经穿帮了吧? 三梦深吸口气,在如意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回房间闭门思过去,不到吃饭不许下来。” 他哪关得住自己呢,欢欢喜喜跑去找爷爷奶奶玩儿去了。 妙贤这才对她说:“你过来一下。” 每次但凡他对她说你来一下的时候,都有很重要的决定。这回她打算先发制人,哒哒跑回房间拿了一份文件回来,摆在妙贤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离婚协议书的补充协议,是关于孩子监护权的。” 妙贤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我本来想先跟你说孩子的事,再把这个拿出来谈监护权,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其实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稍微一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看也没看那份文件一眼,跟之前一样,只问:“孩子的学名叫什么?” “逾辉。”她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桌上写给他看。 “八骏图?” “嗯。” 逾辉是八骏图中毛色灿烂无比、光芒四射的名驹,这是个很好的名字,妙贤似乎松了口气。 “他多大了,几月生的?” “快五岁,一月生的,摩羯座。” “是那一次有的?” 三梦偏着头看他:“你不信吗?” 的确,一次而且是第一次就中招,这个概率小了点。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不信的意思。”他态度很温和,“我只是有点意外,毕竟他都那么大了。” “我也没想到会有孩子的,但是既然有了,我就不能不要他,因为他也是我的孩子。”而且是跟你的孩子。三梦咽了咽口水:“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孩子永远姓陈,但离了婚我会把他带走的。” “三梦,关于离婚的事……” “离婚的事就照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不要再变了。” “可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之前没告诉我有孩子。” 三梦叹口气。就算告诉他又怎样呢?如意从他离家那时起就存在了,并不能改变任何事。 他对她没有感情,他始终避忌这段婚姻,否则就不会离开家五年,也不会在离婚的事情上反反复复。 “如果你觉得不公平,我们可以等法官来裁决,但我认为现在这样对孩子来说比较好,至少我们都不用对他撒谎。” 孩子是很敏感的,父母感情融洽与否,是真是假,他能感觉得到。给他假象再当面撕碎,那种失望有多难受,她很了解。 所以没等妙贤再说什么,她已经站起身走了。 … 晚上给小家伙洗澡。如意在澡盆里噼里啪啦踩水,胳膊也不闲着,手一扬就把三梦半身都给浇湿了。 “小坏蛋!”她捏他耳朵,“是不是回来又背着我悄悄吃零食了?这么兴奋。” “没有!” “那吃了大肥肉?” “没有没有。” “鸡腿?” 如意停下踩水,像是想起什么来,问她:“妈妈,我在外婆那里给你留的鸡腿你都吃了吗?” “这都几天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 “你上山去不是发短信来说想吃鸡腿嘛,我就给你留了。外婆说谁也不给吃的,要给你留着。” 还是儿子对她好。三梦抱了抱他光溜溜的小身板,边淋热水边说:“吃了吃了,不吃哪有力气开枪和追坏人啊!” “大师父的工作是什么呀,他不用追坏人吗?我也想给他留好吃的,可他都不爱吃肉。” 三梦蹲在地上平视他:“你不能叫他大师父,他是你爸爸。” “嗯,爸爸。”如意笑嘻嘻地纠正。 孩子的接受能力和包容度真是强大。三梦一边给他擦干身上的水渍,一边问:“假如让你选,跟爸爸一起生活,或者跟我一起生活,你会选谁?” “为什么要选,我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吗?” “都说了是假如嘛。” 如意皱着他的小八字眉想了想,纠结了半天,最后搂着她肩膀悄悄说:“爸爸会做酸枣糕、茶果子,还有鸡腿可以交换,你真的不考虑让他留下来吗?” 这个小吃货……陈一也真是太会收买人心了,投其所好,这么快就让儿子接纳了他。 如意换好了干净衣服出去,看到妙贤在房间里,正摆弄一支竹笛。他跑过去抱大腿,喊:“爸爸!” 妙贤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能适应,蹲下来拍拍他肩膀:“洗完澡了?” “嗯。”小家伙点头,低头看他手,“你拿着竹笛干什么呀?” “这是给你的。” “给我?可我有笛子呀。” “你原来那支不太适合刚学吹笛的人,所以我帮你重新挑了一支。” 他拿起来凑到嘴边,为他示意音色的不同。如意眼睛都亮了:“哇,你吹得真好听。” “好好学,你以后也能吹得这么好听。” 如意接过他递过来的笛子,有丝疑惑:“爸爸,你笛子吹得这么好,那天在外婆的养鸡场,我问你会不会吹笛子,你为什么说不会呢?” “你问过?”他没有印象。 “问过啊,就是下午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给我糖吃了。” 妙贤脸色变了变,眼里有丝狼狈。 他看向一旁的郝三梦,她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的衬衫几乎全湿了,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体的曲线上,薄而透地裹了一层,竟比完全不穿衣服更凸显出皮肤的白皙和身材的健美。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她不穿衣服的样子,却在脑海里留下那么清晰的印象,果然潜意识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吗? 他脸又红了,还好她没发觉,对他说:“你能不能先陪如意一会儿?我要洗个澡,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我家那边去了,在隔壁睡一晚,明天再回去。” 家里每层楼都有一个卫生间,但只有一二层的有浴室,她平时跟儿子洗漱都是在连着主卧的这一个,楼下那个由公婆和哑妹用,妙贤回来了这主卧理应就归他了,洗澡还是征得他同意比较好。 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上山请他回来就做好离婚的打算也绝不仅仅是做做样子。妙贤那天直接就说让她不要回来了,固然不近人情,但她本来就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只不过孩子跑回来了,他们都只能妥协。 妙贤张了张嘴,视线正好落在她胸口,连忙挪开,清了清嗓子:“好,那你快一点。” 快点洗完了,他还有话跟她说。 三梦把花洒开到最大,忿忿地想:这男人真是太绝情了,一说离婚,连洗个澡都要催! 他知道她一天要流多少汗么,快一点怎么洗得干净? 这房子建得早,东西都很古旧了。她刚住进来的时候,防水层老化,水龙头滑丝,楼上楼下的浴室都滴答滴答漏水,还是她请人来重新翻修的,这些花洒、龙头、毛巾架都是她亲自去挑来换新的,连香皂和沐浴露都是她买回来的,哼! 她挤了一大坨沐浴露,用浴花打出一大堆泡沫涂在身上,用力地磋磨。 她不怕摔打,皮肤却天生又细薄又敏感,稍微搓重些就一块一块的红印子。她看着那些红痕,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停下手里的动作,飞快开水把身上冲了个干净。 出去时如意居然已经在大床上睡着了,她有些诧异:“这么早就睡了?” 要知道平时这小子精力旺盛,不缠着她讲故事讲到口干舌燥是不会睡的呀! “嗯,大概白天跟我上山,玩太累了。”妙贤脸上满是温柔慈悲,掖了掖被角,问,“要抱他过去吗,还是就让他在这儿睡?” “抱过去吧,他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睡了。” 她俯身过去要抱,妙贤动作比她快,已经抱着孩子站起来了。 如意的房间就在对面,怪他太粗心,回来这几天都没发现这家里有小孩子生活的痕迹。 他把如意放到床上睡好,被他抓住了袖口,想抽出来又怕动作太大吵醒他,只得也侧身躺下,一边拍哄着,一边把衣袖往外扯。 三梦不知怎么的看着想笑。 安顿好儿子,她往另一边的客房走,妙贤跟在她身后,竟然也进了客房。 她其实看出来他今天一直在她身后跟进跟出,应该是有话要说。说就好好说,千万别再像那天晚上那样突然兴致勃勃地跟她做夫妻,她怕控制不了自己,一脚把他扫翻在地。 11.第11章 妙贤正襟危坐,搞得她也紧张兮兮的,轻咳了一声:“那个……你还不去睡吗?” “我还不困。” 你不困我困啊……工作清闲离家近、数钱数到手抽筋说得就是他了,她明早还得开车四十分钟到队里备勤呢! 可他盘腿坐在她的床铺面前,一副随时可以参禅入定的样子,她也不好直接拉开被子就躺进去啊。 还有他那个眼神吧,不说像在剥她衣服,但的确像自带X光射线似的从她身上扫过去。他带了点奇怪的渴望,好像跟她的身体有关,让她觉得如果她现在没有穿衣服,他就得偿所愿了。 这不像他。虽然佛道皆云,常能遣其欲则心自静,但陈一绝对不是那种欲望强烈的人,哪怕跟她做了夫妻,第一次上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前几天那一次才有点排遣欲望的感觉。 他这样的流露让人不安,她干脆直接问了:“你是不是还有事跟我说?” 妙贤嗯了一声,视线从她身上转向周围,问得有些艰涩:“妙音说那天你就是睡在这里的?” “嗯。” “那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一十八分。”她对时间有职业性的敏感,首先记住的就是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 妙贤点点头,又问:“你……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故意勾引他吗? 她心里憋着口气,面上却还维持着狙击手的冷静从容,解开睡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四手四脚地慢慢爬到他身边,说:“穿了又怎么样,不穿又怎么样?” 她凑得近到不能再近,猫腰撑在地上,是那种很撩人的姿势,从解开的领口就能看到胸前两团晃晃悠悠的完整形态。这是策略,她知道僧人讲求心无淫念妄想,不贪色相,她这就是色相,哪怕他们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他还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个。 非礼勿视,妙贤果然把眼都闭上了,头扭向一边:“我不是要问这个,你坐好说话。” “那你是问哪个?”她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把他耳朵都熏红了,“你想知道的话,今晚再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呕~她说得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这简直是可以拿金像奖的女主演技!她平时巡控也接触过特殊行业的女性,顶多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轮到自己要搔首弄姿才发觉原来做哪一行都不容易。 妙贤紧闭双眼不看她,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她猜他念的是四十二章经: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她是引子,她是火焰,她是有情;他追求无我,他不得涅槃,她就永远都在彼岸。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她又想到那天他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看着她的情形,很难受。他等会儿再睁开眼看到她杵在面前,是不是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拢好衣服,不再调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空相,从来就没存在过。 策略无效,事实上她的策略在陈一面前从来就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算了,今天他要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吧,她可以去跟儿子睡。明天开始,住到队里的宿舍去未尝无可。 “你去哪里?”他问。 “好几天没见儿子了,怪想他的,今晚我去跟他睡。” 她起身往外走,妙贤也跟着站起来,抢先一步,在门口拦下她:“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说,我听着。” 她越冷静,说明她心里越是波涛汹涌。 可他也感到无奈,想要解释自己的无状,偏偏自己也了解得也太有限。那些大段大段的记忆空白究竟怎么来的,跟她的爱欲缠绵是因还是果,他都只能全凭猜测。 他说不出口,怕她不信,怕她觉得荒谬。 权衡再三,最后他说:“之前我们谈离婚的事没把孩子给考虑进去,我也不知道有如意的存在。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觉得所有的事都应该重新考虑,这是为你我着想,也是为了孩子。” 三梦暗暗翻了个白眼给他,为了孩子好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是多少俗世悲剧的源头,从他这位高僧口中说出来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她发觉他隽秀清雅,骨子里是个很老派守旧的人咧。 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这个时间从队里打来的电话通常都没好事,她皱着眉头听完,整个人立刻像绷紧了的弦,对妙贤道:“剩下的改天再说,我现在要出任务。” “出了什么事?” “一个神经病,在超市劫持了人质,要见他老婆。”我去爆了他的头——当然这句她没说出来。 妙贤低声念了句佛号,然后说:“我送你去。” “你?你还记得怎么开车吗?” 他是有驾照的,但进山清修五年都没碰过方向盘,只怕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楚了。 “那我让赵叔送你。”老赵是光照寺院家的御用司机,为陈家服务好几十年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认得路,自己开车去就行。” “那至少让我陪你去,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太危险。” 他知道她车开得野,尤其有任务的时候,风驰电掣的,很不安全。 三梦拗不过他,只得让他跟。他就坐在副驾驶位,时刻不忘提醒她慢一点,小心驾驶,却还是在蜿蜒山路间被巨大的惯性甩得左摇右晃,只能抓住车顶的把手来维系平衡。 她抿嘴偷偷地笑。过去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她第一次上他们家见家长就是直接从队上开车过来的,训练结束得晚,她迟到了,为了赶时间一路飞驰,连上宗山的山路都是一脚油门到底。陈家人看到她时简直目瞪口呆,尤其是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哪知道山脚下就有监控,她刚到那儿陈家的人就知道了,然后转眼就到了面前,可想而知开得有多快。 陈一后来专门说过她的,让她开车不要那么快,尤其不熟悉的山路,很危险。 她只是笑笑。就因为他住在这里,宗山她前前后后不知来过多少次了,有时是来祈福,大多数时候就只是来转转,期待一下跟他的偶遇,这山路十八弯她走过好多回了,只不过他都不知道。 她到队上拿枪,值班的狙击手已经在现场就位,她只是作为外围增援。特警队伍本来就是相当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警种,自打去年为反恐需要,在保证训练强度不变的前提下还要24小时备勤之后,很多人受不了十天半个月地见不到家人都辞职了,队里空前缺人,尤其狙击手,真是稀缺极了。 临走,妙贤对她说:“当心点。” 就三个字,由他的声音说出来,像他的手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沉甸甸的。 她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行头,拎上自己的枪,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像换了个人似的。妙贤跟她之间隔了好几辆警车,深色的海青在夜风中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她远远看了他一眼,想的竟然是明天就搬到队里来住吧,也挺好的。 劫持人质的嫌犯闹得很大,出事的小超市里除了工作人员,还有来为附近小学明天的秋游准备零食的家长们,也就是说同时还有不少小朋友,大概三十号人。歹徒拿的是自制的枪,杀伤力比一般的刀具更恐怖,所以处突小组和谈判专家都到了现场,也一直胶着着,不敢轻举妄动。 狙击位视线尚可,但人质太多太杂,歹徒不从里面完全走出来,无法射击。 三梦的位置不是最佳,但离得最近,能听到歹徒在门口喊话:“后退,后退,你叫他们都退开,不然我就要杀人了!” 现场指挥官只得要求包围圈后撤,手势示意狙击手留下不动。 三梦从玻璃门下方看到小朋友的腿脚,微微眯了眯眼。 她怀里抱着的枪械是冰冷的,身体的血液却仍在沸腾。 指挥官在向上级汇报情况,这家伙以前是个工程师,离婚后把工作也丢了,老婆带着儿子再没回来过。他一直坚信只要再见老婆一面,这段婚姻就可以挽回,所以才这么执着,不惜劫持人质也要达成愿望。 他的老婆在哪里不清楚,就算是能找到人,凭他拿着枪这一点,也不可能真的把人送进去跟他见面。 这种情况下的每一分钟都很难熬,两个小时过去,超市里的人质就开始受不了了,有老人家捂住胸口躺倒在地,人质里有做医生的人一边做急救,一边要求歹徒向外边要一点救急的药进来,否则就要出人命了。 送药可以,但只能让女人送。 三梦知道该她上场了,毕竟整个处突小组里只有她一个女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又换了身行头,看起来像个护士,口袋里装着救命的药,接收的命令却是——这是一个重度抑郁并且伴有幻想症的中年男人,在保证人质不死不伤的情况下,见机行事。 就是说,她进去之后,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前妻和孩子了。 12.第十二章 枪响的时候,超市里一阵惊叫和骚动,外面守候的人全都吓坏了。 妙贤也在人群里,他是看着三梦走进去的,连头都没回,身上也应该没带任何武器。 很快有盖着白布的担架从里面超市里抬出来,他双手合十念佛号,才发觉手心里一把冷汗。 他站在那里不能动弹,石雕一样,不知过了多久,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有人多看他两眼,撞到了他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这回不止是手心,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陈一?” 有人从人群中挤过来,叫他的俗家名。他抬眼,怔怔地看向来人。 “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怎么这么巧,你们住这附近?” 钟靖斐就是刚刚在超市内为老人施救的那名医生,是他大学校友,读的是一条马路之隔的医学院,学中医,也会吹笛。当年国乐团招新,笛子的竞争最后就落在他们俩头上。他们学校的国乐团在全国都很有些名气,拿过不少奖项,进去不仅能拿学分,更是一种荣耀。陈一听完他一曲《妆台秋思》就悄悄离开了,根本没有上场。一般人都说那是自愧不如,只有钟靖斐自己知道,那是谦让。 要是先上场的人是陈一,压根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所以后来他生了场病赶不上乐团排练,才请的陈一顶他的位子,也才有后面郝三梦同学的一见钟情。 女追男,也不一定就隔层纱。陈一被追得避无可避时,钟靖斐还调侃他,说这不挺好的嘛,郎才女貌的,当初要是他不缺席,说不定人家三梦看上的是他呢! 说笑归说笑,陈一和三梦结婚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偶遇。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是担心三梦吗?我刚看见进去送药的人是她也吓了一跳,后来一想这是在J市,她又是特警,这可不就是她的工作嘛!放心,她没事,歹徒被她制服了,自己中了一枪,送医院去了。” 妙贤连寒暄都没顾上:“那她人呢?” “她跟车走了,可能也到医院去了吧。”钟靖斐过来虚扶了他一把,“你真不要紧吗?要不我陪你去趟医院?” 他不过是到J市来开个研讨会,还没来得及跟老朋友们联系小聚一回就遇上这样的事。幸好他做医生那么多年见惯生死,还算淡定,这下老朋友夫妇也见着了,顺便聊几句也不错。 家里的司机老赵这时也赶过来,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再一看妙贤这个样子,就有点紧张:“院家?” “我没事。”他摆摆手,“车开过来了吗?我要去趟医院。” 钟靖斐跟他一起坐进车子的后排,笑道:“你这排场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啊。听说你这几年都在山里清修,看样子也是出家人打扮了,有法号了吗?” “嗯,法号妙贤。” “那我以后也得这么称呼你了。三梦呢,你们还好吗?如意那小家伙好不好,现在长得像你还是像妈妈?” “你知道如意?” “谁不知道啊?”钟靖斐乐道,“我见三梦发过一次照片,虎头虎脑的,头发剃得光溜溜的像个小沙弥。不过我没见过,她跟儿子斗智斗勇的事迹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妙贤就不说话了,看来也就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存在而已,谁让他这些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呢? 他们赶到医院,急诊室门口有条不紊。这里本来是做好准备要应付一场可能数十人伤亡的大型事故,但最后送来的只有两个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三梦坐在诊室门口,垂着头抿紧了唇,只是坐着,不知在等什么。 钟靖斐跑过去:“可找到你了,三梦,还记得我吗?我是钟靖斐。” 陈一大学时独来独往惯了,朋友不多,他这走得最近的一个,为她这个追求者提供过不少便利,她肯定记得。 她抬头看了看他,眼神跟刚才妙贤刚看到他时有点像。 “你没受伤吧?”刚在超市里她就认出他来了。 “没有,你呢?” 她摇头。 他又看一眼被屏风遮住的诊室里面,问:“劫持人质的那个人呢?” 三梦似乎顿了一下,才说:“死了。” 你不要激动,我只是送药进来,不会伤害你。 你看老人家心脏不舒服,这是要命的病啊,你让我把他带出去吧。 你也有爸爸妈妈对不对?他们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冷静一点,你太太和儿子很快就来了,我知道你很想见他们,我理解,我可以帮你。 …… 不,你帮不了我,没人能帮得了我。 她说了很多,那人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他把枪口抵住下颚打算吞枪自杀,她上前夺枪,还是走火了,自制的土弹打入他的身体,碎成无数散片。 听说他曾经是个铁路工程师,贯穿南北的高铁线上有一段难以攻克技术难关、怎么修都修不通的隧道,他在那里坚守了七年。隧道通了,他回到家里,儿子已经大了,跟他不亲,他只能对着空气中“看不见的人们”说话,又疑心太太出轨,看过医生,不肯坚持吃药治疗,终于逼得他们离开。 领导说她的见机行事完全没有任何差错,现场人质、财产,安然无恙,她执行任务是成功的。 可她杀了这样一个人,下次再坐高铁路过那个隧道,不知该抱有怎样的心情。 她始终低着头,不肯多看一眼钟靖斐身后的妙贤。他就在现场,一定是佛号都不知念了多少遍,超度亡者,鞭笞她的残忍。 她不想让他跟着来就是这个道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杀人。 她没有受伤,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她的,很单薄的一件护士制服,沾满那人的血迹,白底溅满红浆,触目惊心。 “你真的没事?” 她抬起头,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灯光忽然被人影罩住,她肩上也多了一件外套。 妙贤的声音有点特别,紧蹙着眉头,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那要不要回家?” 她看着他,又看了看肩上的衣服,他说:“我今天可以给你挡风的衣服也没有,这是你自己的外套,我让老赵从家里带过来的。” 她总爱穿黑色,调侃说自己煞气重,镇得住。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陪你在医院住一晚也可以。还有什么你想做的,只要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就说出来。” “你……”她不知该怎么说,“我刚击毙一个人。” “我知道。” “你不觉得不应该?”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另外那几十个老老小小。佛说不杀,是不得滥杀,不是不杀。凡事有因才有果,这件事情上,你既不是因,也不是果。” 三梦觉得他奇怪极了,像变了个人似的,跟平时一点儿也不一样。 以前他跟她到她家里去,她帮着爸妈杀鸡,除毛放血,一刀一个准儿。不小心被他撞见了,看得他直闭眼,佛珠在指尖捻得飞快,嘴里不停地念经,恨不得把躺在盆子里的鸡全都超度个遍。 何况这是个大活人啊,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出任务击毙嫌犯吧? “干嘛这么看着我?”妙贤问。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她还要回队里一趟。 向领导述职完毕,作现场指挥官的支队长拍拍她肩膀:“干的不错,不过又要去见我家太座了啊,约个时间吧,明天怎么样?” 支队长的太太是警队的心理医生,每次枪响了就要去见一次,接受心理辅导,这是规矩。 “不能不去吗?” “你不去就得我去了,你说呢?” 三梦叹口气,她早就不是第一次开枪了。其实除了在意妙贤的看法这一条,她并没有觉得心理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睡一觉,吃顿好的,也就抹平了,过去了。心理医生什么的实在是小题大作。 妙贤一直在门外等她:“可以走了吗?” “嗯,老赵呢,你不是说他开车过来了?” “我让他送钟靖斐回酒店了。” “噢,那我来开车。” 她刚拿出车钥匙就被他抢走:“我来开。” “你……” “不能开车?”他轻笑,“那只是你以为的,我可没承认。” 算了,他要开就给他开吧,以他那种温驯谦让的作风,再怎么也不至于危险驾驶。刚好她也累了,趁空休息休息。 谁知妙贤几年没碰过方向盘了,一飙起车来竟然比她还野。半夜公路上也没什么车,他油门到底,宗山很快就到了。 下车时她忍不住又多看他两眼,他笑道:“这是你今晚第几次盯着我看了?” 她其实也知道看不出什么来,可就是觉得他有些陌生。 13.第十三章 她蹑手蹑脚开门上楼,往床上一倒,才真的感觉到累,可闭上眼却又睡不着。她顾不上再洗澡,又怕自己身上沾了血腥味,不敢去跟如意睡,只好回到客房将就一夜。 明天开始,还是搬到队里的宿舍去吧…… 朦朦胧胧间,又感觉到身后有人贴上来。今晚她开过枪,比平时还要警醒,然而她却一点也不想动。 她知道身后人是谁。 妙贤长手长脚缠住她的四肢,确定她动弹不了了,才贴着她的耳朵说:“睡了?” 不止是呼吸的热气氤氲着,他的舌尖更是肆无忌惮地舔过她的耳廓,落在耳垂上,轻柔慢捻的,像是在跟她说话,又似乎根本没在意说了些什么。 本来就躁得很,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似乎感觉到她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适时地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做?” 毕竟今晚早些时候,就在这里,她还猫着腰爬过来,主动解了扣子撩拨他来着,他都记着呢。 而且她刚开过枪,肾上腺激素飙升,心脏在身体里鼓噪着,他贴在她背上,能感觉得到。 三梦闭了闭眼,下一秒已经挣脱他转过身来,大力拉扯他的衣服。 他睡觉也只穿一件宽大的深褐色僧袍,松松垮垮地遮掩着他匀亭的男人身段,一扯就露出锁骨和胸膛,简直犯规。 他任她用力发泄,听到领口崩裂的声响也不在意,等衣服从腰上被剥下去,才猛地捉住她手腕:“该我了。” 没想到他那么大力气,并不粗鲁,却轻易就反客为主,将她摁倒在床铺,两个人都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大概是汲取了上回的经验,他不管动作幅度多么大,都让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 两人的身体也都不是书里形容的傅粉施朱那种白皙,不约而同带着太阳的颜色,与被褥的纯白形成鲜明对比。 那样大开大合地起伏着,她忍不住要叫出来,他也不封住她的嘴,似乎乐见其成,甚至还用手指去勾她舌头:“叫吧,没关系。” 大家都睡了,没人听得见。 她拼命忍着,忍出了一身的汗,头发也粘在额头上,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他的呼吸和声音始终在她耳边,跟随身体碰撞的韵律,她听到他念: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高潮没顶的快慰一波接一波,强烈得吓人,将脑海里除他以外的杂念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是凭借本能。 做完了,他还在她身体里,抓着她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他好像特别偏爱她的手,尤其她扣动扳机的食指,是他最留恋的部分,反复地舔和吻,让她想起他受戒和舍戒时那种五体投地式的虔诚。 她几乎又被他舔出了感觉,身体一阵阵绞紧。 他感觉到了,笑着问她:“还想要?” 他还可以奉陪,再过三个小时就做早课,在那之前,他愿做裙下之臣。 她只是看着他,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激烈痴缠。 他躺下来,重新笼住她,在她肩膀上亲了又亲:“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说的那么自然,仿佛一向都像现在这样了解她。 他都吻过她哪里?耳朵,脖子,肩膀,胸口……她心里细细计较着,嗯,果然是除了嘴唇以外的所有地方。 这回跟上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契合度更高,她的感觉更强烈之外,其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啊……哎。 … 早晨起来,妙贤已经做完早课回来了,正跟如意坐在一起吃早饭。 三梦看到他往自己的豆浆里加糖。 “起来了?给你蒸了包子和鸡蛋,锅里还有南瓜粥。昨晚辛苦了,多吃点今天才有力气。” 儿子也看着她,两眼放光:“妈妈,爸爸说你昨天又抓坏人了,是真的吗?” 感觉爷俩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表情倒是如出一辙。三梦有点窘,哼哈搪塞过去,穿上外套,系了条围巾就往外走。 “你不吃早饭?”他不依不饶。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折回来拿了两个包子,一个叼嘴里,一个拿手上。 父子俩一起目送她单手换靴子出门,下台阶的时候还扭了一下。她大概有点火大,关门关得山响。 “妈妈害羞了……” 妙贤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咬了一大口包子:“我就是知道。” 妙贤勾起唇笑,轻轻搅动面前那碗豆浆。 … 做完心理评估,三梦坐在附近素食餐厅靠窗的位置,无意识地搅动刚点的黑咖啡。 “抱歉抱歉,堵车来晚了。”梁晶晶进门边脱外套边呵着手说,“今天真冷啊,还以为你会约我吃火锅呢,怎么想起跑这儿吃素来了?” “可不冷呗,昨天霜降。”三梦手往上面指,“我来见王老师。” “不会吧,你枪又响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昨晚。” 梁晶晶拿出手机开始刷本地新闻:“啊,有了。为见妻小超市劫持人质,情势危机遭警方果断击毙……哇,好帅。可惜我昨晚早早就睡死了,没能见识你的风采。” “你是没见,陈一见了。他昨晚送我过去的。” “不会吧?他亲眼见你爆头了?” “没爆头,昨天是进去才撂倒的。” 梁晶晶撇嘴:“那也怪不到你身上吧?这新闻里都写了,人质三十多个,有老有小的,不及时击毙,难道看着无辜的人被杀啊?他慈悲为怀,这种时候能救命吗?” 人家不是都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代你负重前行嘛。 郝三梦就是那个负重前行的人。 “他没怪我。”在她看来这才是问题所在。三梦啜了一口咖啡,压低声音说:“我昨晚……又跟他做了。” “噗!”梁晶晶一口柠檬水全喷了出来,“你们又做了?” 周围瞬间投来无数异样的眼神。 三梦啧了一声,一边擦桌上的水渍,一边伸手去扇她:“小声点儿!”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挪过来挨着她坐,小声道,“怎么回事儿啊,他前两天不是同意了离婚还让你不要回去了吗?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就当我是为了泄、欲吧。” “噢~~我懂了。”梁晶晶摆出老司机的姿态,挑了挑眉毛,“他床上表现不错吧,活儿很好,对不对?” 好不好,她也说不上来,毕竟没有过比较,她这方面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R级电影和小说,唯一的经验就是妙贤。不过从第一次的生涩蛮干到昨晚的酣畅淋漓,也很难说不好吧。 见她默认,梁晶晶说:“你这是食髓知味啊老梦,都说通往女人心的捷径是那什么,你这本来就对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再加上这个,还怎么离婚啊!” 看不出来啊,一个禁欲系高僧还有这种操作,劫数啊劫数。 然而三梦在意的还不是这个。 梁晶晶见她意兴阑珊的,也不开玩笑了:“那你究竟怎么想的呀?”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他怎么想。我总觉得,他跟我做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意思?” 三梦摇头,她也说不好。今天她去做心理评估,在咨询办公室门外等的时候,看到前台那里有刚从书架上整理下来的书,就随手抽了一本来看,讲的是双重人格分析理论。她脑海里像有个开关被打开了,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连叫号轮到她了都没听见。 后来聊起来才知道,王襄平以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国外读博士的论文写的就是这个,后来是跟他们特警支队队长结婚后到J市定居才转了方向。 三梦把自己的怀疑说给她听,只说是一个朋友,没有点明是她的丈夫。王老师的回答很谨慎,因为没见到本人,无法直接下判断,但听她的描述,她这位“朋友”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建议她可以留意观察。如果真的是人格分裂,那么分裂出的人格和主人格在个性、习惯甚至才能方面差别可能会非常大。 她想起今天早上看到妙贤往豆浆里加糖。 他从来不喝甜豆浆,牛奶也是,甚至他根本就不爱吃糖。 王老师还提到人格转换的契机。很多人格分裂者在两个甚至多个人格间转化时都是因为受到外因的刺激,大部分是随机的,比如看到一个摆在桌上的橘子、一盆颜色鲜艳的花;也有人是固定的,比如见到某个人,或者闻到某种气味。 还有主人格和分裂人格之间的记忆不是共通的,很可能他在分裂人格期间所做的事,主人格完全不知道,但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主人格做的所有决定和想法,分裂人格可能全都一清二楚。 这可就难了。三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梁晶晶突然用手肘碰她:“喂喂喂,快看,那不是你家陈一吗,我没看错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妙贤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钟靖斐。 他也看到了她们,低声对侍应生说了两句话,就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难得没有穿僧袍,休闲的衬衫牛仔裤和牛仔外套,戴一顶鸭舌帽,不说根本看不出僧人的身份。 三梦看呆了,梁晶晶咬着牙极小声地问她:“他过来了喂!上回拜托你的事情跟他说了吗?” 她知道一下好随机应变,免得尴尬。 三梦摇头,这不没找着机会嘛,她自己都还满头包。 14.第十四章 “这么巧?”妙贤走到她们桌子跟前,“今天怎么想起到这儿来吃饭?” 她无肉不欢,吃素的确太少见了。 三梦一想到他这会儿可能是个陌生的灵魂,就有点没好气儿,看也没看他:“昨天杀生,今天就吃素呗。” 他笑笑,看了看另一边空着的沙发座:“我们能不能坐这里?” 梁晶晶抢着说:“当然可以,随便坐。” 三梦瞪了她一眼,她表情无辜:有求于人嘛,有什么办法。 三梦:见利忘义。 晶晶:成了请你吃大餐呀,拜托拜托。 钟靖斐看她们眼神你来我往的很有意思,笑道:“陈一约我小聚,我说应该叫上三梦由我做东的,昨晚多亏有你。可他说你没空,没想能在这儿遇见,果然是相请不如偶遇。” 梁晶晶问:“怎么,昨晚超市出事儿,你也在那儿?” “是啊。这位美女怎么称呼?” 梁晶晶挺了挺她36D的傲人胸围:“梁晶晶,叫我晶晶就行。” “你好,我叫钟靖斐。跟陈一是大学校友。” “咦,你也是P大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读的是医学院,隔了一条马路,不常到总部这边来。” 这边两个自来熟热络地聊了起来,三梦跟妙贤面对面坐着反而异常地沉默。 她留心观察着,他的衣着,他的神态,还有听到钟靖斐叫他陈一时他过于平静的反应。 她恐怕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怀疑的种子生了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你要是实在不想吃素,我们可以换一家店。”妙贤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火锅店味道不错,要不要试试?” 梁晶晶听了像见到鬼似的盯着他看,钟靖斐说:“噢,原来三梦你还是不爱吃素啊?那不如我们换一家,我也不是一定要吃素食啊。” 今天吃素是他的主意。J市因为宗山而成为佛教圣地,主城也有很多素食餐厅颇有名气,他纯粹是慕名才提出让妙贤带他到这儿来的。 可现在看来,妙贤显然更在乎老婆大人的感受。 三梦摆摆手:“不用不用,来都来了,点单吧。” 点了一桌菜和素食点心,梁晶晶和钟靖斐尬聊调节气氛,三梦负责埋头苦吃,而妙贤吃得不多,似乎一直在观察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晶晶得知钟靖斐是中医,有点小激动:“我们这个项目正在找专业顾问哎,因为是古装片,要找传统医学的咨询顾问,年轻没什么负担的,可以跟组的那种,你有没有兴趣啊?” 钟靖斐说:“我倒没想过,是什么样的项目呢?” “剧组啊,《东归》这部电影听说过吧?导演是鬼才程。” “嗯,听过。我挺喜欢鬼才程拍的电影的,学摄影出身的导演,拍出的镜头特别美。” “是吧!”梁晶晶抬了抬下巴,“所以呀,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就去跟领导说,跟主创团队碰个头聊一聊,他们最近正为外景发愁呢,正好也在J市。” 话题说到这个份上,就该三梦出马了。晶晶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她一脚,她正在喝汤,差点整个脸扑进汤碗里。 “咳咳……”呛着了,她手忙脚乱去摸桌上的餐巾。 妙贤把餐巾递给她,怕她擦不到,先亲手把她嘴角边的红色汤渍给抹掉。 梁晶晶真是看得下巴都快掉了——说好的渣男人设呢?看这秀恩爱虐狗的架势,敢情之前三梦说的那些都是小两口耍花腔啊? 三梦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磕磕巴巴接了一句:“听说这部戏有很多场景都在寺院里?” “对啊,还有很多动作场面也要在寺院拍呢!” “那……”她看一眼妙贤,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就等着她开口。 她一咬牙,决定为朋友两肋插刀:“那光照寺能拍吗?” 梁晶晶装作茅塞顿开状:“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啊!不过光照寺好像从不外借拍戏的吧,不知道可不可以啊?” 住持就在这儿坐着呢,可不可以还不就是人家一句话嘛! “是什么样的电影?”妙贤果然问。 梁晶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妙贤一边听一边喝茶,完了问一句:“参演的都有些什么人?” 她报上一堆大牌的名字,又觉得他在深山与世隔绝这么多年应该对这些明星都不感兴趣,他这么问一定有他的用意。 三梦还在继续吃,像个扫地机器人似的,进入全桌包圆儿的阶段。梁晶晶人精,瞧妙贤看三梦的那个样子,忽然福至心灵,说:“三梦最喜欢的袁晗也参演啊!上回旅游节开幕,袁晗也来过,三梦协助安保,还以为可以近距离一睹男神风采了,兴奋得三天都没睡好。谁知道执勤的时候是完全背对舞台的,一眼都没瞧见,她伤心了好久。” 妙贤问三梦:“真的?” 三梦真想一支筷子插好友胸口:“别听她的,哪有那么夸张。” 哎呀,夸张是艺术创作的必要手段嘛。 听她否认,妙贤反而显得心情好:“既然是这样,那倒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梁晶晶差点跳起来:“真的吗?可以考虑?” “嗯,光照寺不缺香火,信众也很多,本来是没必要出借外景给不相干的人。但既然三梦喜欢,我可以破例。” 语气很嚣张啊,可这个宠妻狂魔的姿态让梁晶晶都没话说了,除了羡慕就是羡慕。 钟靖斐也很感慨,谁说女人主动就换不来男人珍惜的?陈一对三梦可以说是非常好了啊。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向光照寺借外景地,钟靖斐来做专业顾问,完美! 这就决定了啊?三梦说:“你不用跟长老们商量一下啊?” 妙贤:“不用,这种事,我可以说了算。” 吃完饭,临分别的时候梁晶晶用力抱了抱三梦:“好好珍惜啊,这么好的老公,打着探照灯也难找了。” 三梦简直眼前发黑。 妙贤坐在不远处车子里,特地降下车窗,朝她笑了笑。 他居然又是自己开车出来的! … 三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和哑妹都找来,三个人窝在书房里开小黑会。 两人都有些莫名,如意捧着下巴,嘴巴撅老高:“老妈,你到底把我们找来干什么呀?” 一副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桌面上却光溜溜的,什么吃的都没有。要是爸爸在,肯定会准备一桌好吃的,酸枣糕,山楂条,地瓜干,南瓜子仁……啊,想想就流口水啊! “你先别吵,我先问姑姑。”三梦转向哑妹,说,“关于陈一,你好好想想,说说他以前有些什么特点,我怕记岔了,咱们对一对。” 哑妹比划道:为什么要说这个? 三梦瞎编了个理由:“因为我想再爱他一次,再多了解他一点。” 如意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哑妹笑了,用手比划着说:二哥人很好,温和,谦逊,博学,看过的书过目不忘。他很自律,每天诵经抄经从不间断;笛子也吹的好,写一手好字,古玩收藏也是行家。很爱干净,不爱吃甜。 她说的这些,三梦都知道,但还是怕遗漏了,特地拿个小本子一条条记录下来。 “他开车吗?” 哑妹:他会开,不过我没见过。 家里有司机老赵,以前进出要么是步行,要么就是老赵开车接送的,她从没见过妙贤自己开车。 “嗯。”三梦沉吟,又问一旁的如意,“儿子,我问你啊,你爸爸他爱吃糖吗?” “爱吃啊。”刚才看姑姑比划的时候他就想说了,爸爸明明很爱吃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嘴里就含着糖呢! “那……他笛子吹得好吗?” 如意想了想:“肯定比我好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不会吹笛子的。” 后来送他笛子的时候,吹过一小段,挺好听的,但不是完整的曲子。 三梦一颗心直往下沉。心理医生说过的吧,两个人格之间,才能可能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如意不依不饶地问:“妈妈,你到底问这些干什么呀?” 她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如意,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啊!” “喜欢他什么?” 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什么都喜欢!” 三梦笑了笑,摸着他小脑袋说:“去玩儿吧!” 哑妹挪到她身边,问她:不开心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可能出大事儿了,可她还不能随便下定论,因为这是会动摇宗山根本的大事。 她不说话,哑妹也不问了,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展开来放在她面前。 她说:这是二哥上早课的时候让寺里的僧人去整理出的书目,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夹在里面的。 草书笔迹,遒劲不羁,这是妙贤写的字? 三梦看向哑妹,她朝她点点头。 连字迹都会变得不一样吗…… 三梦头疼万分地坐在那里,哑妹把纸条留给她,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15.第十五章 她一个人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面天都黑下来,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 她拿着小本子走出房间,却在走道上迎面撞上妙贤。 她手里的本子掉在地上,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捡,他又快了一步。 “这是什么?” “还给我!” 三梦伸手去抢,他就把胳膊抬高让她够不着。她身高很标准,可是跟他还是差了有差不多二十公分,踮起脚也拿不到他手里的本子。 她憋了口气,威胁道:“别逼我出手啊!” 话是这么说,可她宁可急吼吼地跳来跳去,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也没把他摁倒在地上,说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 喜欢就是放肆,而爱就是克制,这话说的没错。 妙贤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假意还给她的时候顺势一扑,把她扑进了旁边没开灯的杂物间里。 “干什么呀,放开我!”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得特别特别近。她稍微动一动,就要碰到他了。 “想知道我的事,怎么不来问我?”他声音压得很低,在耳边像有回响,“真没想到,你喜欢我到这个份儿上了,关于我的东西都要一五一十地写在本子上。” “你又知道了?” “儿子告诉我的。”他是没看到小本子上记了什么,不过事先就跟如意说好了,如果妈妈问起关于他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儿子很乖,她把他教得很好。 三梦气闷。这个小叛徒,这么快就倒戈向着他爸了。 其实记小本本这种小动作根本不算什么,大学的时候比这离谱的她都做过呢,像个跟踪狂似的,晶晶说她被他弄得五迷三道的真的一点儿错没有。 可那是以前,是真正的陈一,而不是眼前这个分裂出来的陌生的灵魂。 她还想多观察,不想那么快就硬碰硬地撕破脸,于是岔开话题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寺里见长老,谈点事情。” 难怪又换回僧袍。 “是借外景地的事儿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又笑了,在她耳垂轻轻舔了一下:“你很怕有问题?” 不要舔她那里啊混蛋,太敏感了会有生理反应的好不好! 要真是过去那个陈一这样对她,她早就拉着他大战三百回合了,管它是不是在杂物间! 她硬着声音说:“答应了别人的事,当然不好反悔。” “反悔又怎么样,我又没什么损失。”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嘴唇就被他的手指按住。 “嘘……”他拨弄着她的嘴唇,“你就是太要强了,求我一句就怎么样,我们不是夫妻吗?” 又来了。他的动作熟稔又充满挑豆意味,拇指给她嘴唇抹上一层水光,揉着揉着又往下走,落在她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上。 他真喜欢看她穿衬衫,白色的,蓝色的,格子的,又清爽又帅气,从他们刚认识起她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做造作打扮。 当然他更喜欢她脱掉衬衫后的那副皮相,健康漂亮,生机勃勃。 可惜他错过很多,现在回头看一眼,理所当然想要留下。 她却按住了他的手,目光灼灼的,已经适应了这房间里的昏暗,用一种警醒的声调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她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又何必这样问他。 妙贤仍旧笑着,松开手,说:“放心,借外景既然是你朋友的事,我不会变卦。我跟长老们谈的是其他事。” 三梦松了口气:“那要不要知会爸爸一声?” “不用,他难得肯住院,不要打扰他休养。” “但是……” “光照寺现在的院家是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他说,“你到底想不想帮你朋友?” 啧,霸道蛮横,刚愎自用,这一条她也要加到小本子里去。 说起圆觉大师的病,三梦说:“爸爸现在身体这个样子,你要不要通知你大哥回来?” 为人子,不说卧冰求鲤吧,至少在父母病重的时候回家来看看,宽宽老人的心。 妙贤脸色微微一变。 “已经通知过他了,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勉强也没用。” 你到底对你大哥有什么不满啊?她只是好奇,并没有问出口。这个人格身上有很多妙贤平时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他自己意识不到。 “那离婚的事呢?”她问。 上回还没谈完,被她的紧急任务给打断了,他就再没有提过。 妙贤重新栖近她,眯起眼睛问:“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要跟我离婚?你是觉得我讨厌你,不想跟你每天面对面才不肯回这个家,所以才想出这个下下策,作为让我回来的条件,不是吗?” 三梦仔细想了想,是,没错。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郝三梦,你要我怎么说才会明白,我没有讨厌过你,我也不会再离开这个家,所以这个婚不离也罢。” 道理谁都懂,可现在给她这个保证的人是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妙贤,而不是他本人啊! 妙贤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拉起她往楼上书房走。 书房的桌上有现成的纸和笔,他把白纸放她面前,笔递到她手里:“写吧,你要不会写,我来教你。” 她一头雾水,还真不知要写什么。 他从身后拢过来,握住她拿笔的手,飞快地在纸上写: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仓央嘉措的《道歌》,就这样让他给改了。 他又拿出随身带着的印鉴,光照寺院家的印鉴可不是可不是拿来这么用的。三梦想要阻止他,他却只是将手指摁在印泥上,然后在白纸最后留下一个红色的指印。 “到你了。” 她也要印?! 他不给她说不的机会,拉过她的拇指就按了下去。 两个红红的拇指印叠在一起,像一颗红心。 身后的人终于不再那样剑拔弩张,放松下来,僧袍宽大的广袖拢着她,渐渐收紧。 “三梦……”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很轻很轻地说,“我渡众生,你来渡我吧。” 他心有魔障,怕是只有她才能化解了。 三梦怔了怔,偏过头看他,差点溺毙在他的眼睛里。他是真的生得好看,瞳仁是那种很纯粹的深琥珀色,像深秋的湖泊,不管怎么霸道乖张,这双眼睛还是属于她熟悉的那个陈一。 写在纸上,算不算海誓山盟?虽然明知他已经不是他了,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原来真正的恋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吗? 说不清是谁主动的,或许是谁都抗拒不了彼此靠近,只差一点点,两个人的嘴唇就要碰到一起了。 妙贤却在这时别开了脸,把亲吻又印在了她的肩窝处。 三梦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推开了他。 他也不生气,背靠着墙,眉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三梦匆忙地整理了下衣服站起来,看到写了字的那张纸还摊在桌上,连忙抓过来,胡乱地折了几下塞进裤袋里。 她……她才不是贪恋他这几个字的甜言蜜语咧,就是留个证据,免得到时候他清醒了又不认账。 妙贤就看着她慌不择路地拉开门跑出去,觉得她难得慌张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 电影《东归》的剧组开始进入光照寺进行拍摄,按照约定,每天晚九点后到第二天早晨九点前完成拍摄,不妨碍寺院九点之后对游客和香客开放。 钟靖斐也来了,据说是单位特批他过来做专业顾问的,医院领导也是导演“鬼才程”的粉丝,说他筹拍这部剧都有四年之久,这样的诚意值得尊重。 说白了,还是这部戏和导演本身的影响力足够大。 梁晶晶和她的项目总监带着制片人和导演过来跟妙贤见面,一再地表示感谢。 三梦也在场,其实真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完全是为了给好友撑面儿。 梁晶晶一见面就用两个手指朝她比心。 妙贤准备了茶席,请出了寺中最好的明前龙井,茶碗用的是民国民窑青花盏,甚至还点了香。 “鬼才程”程贵道破天机:“这香是老山檀粉?” 妙贤点头:“果然是内行看门道。” 三梦一看,妙贤自己最喜欢的茶和香都被拿出来待客了,这么大排场,不知道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心疼死。 妙贤看她在一旁百无聊赖,抿了一口茶,说:“听说这部电影有一位叫袁晗的明星参演?怎么没请他过来一起喝茶?” 三梦果然一凛,睁大了眼睛看他。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但程贵本来就不喜欢所谓的流量小生、流量小花,不太在意地说:“他只是客串一个角色,不用跟组,拍的那两天才会过来。” “哦,是这样。”妙贤放下茶盏,笑意融融,“那轮到他拍的那两天,务必通知我一下,我太太是他的影迷。” 16.第十六章 不得了,堂堂宗山光照寺院家,居然为这么点小事向外人提出请求? 这么看来,他肯借出从不外借的寺院做外景地,还摆下茶席隆重招待,都是为了满足太太追星的小小愿望? 在座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妙贤身边的三梦,除了理解,还有艳羡。 这什么情况啊?三梦觉得简直是有理说不清,妙贤给她立这个flag到底是什么居心? 以前的陈一她觉得摸不透,现在这个妙贤她更加搞不清他的路数。 他怎么还没有变回去呢,这回的转化时间好像有点长啊? 她又去心理咨询处咨询过两次,王老师只问她找到两种人格切换的契机没有,如果没有,就只能继续观察;还说分裂出的人格持续时间比较长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千万不能刺激他,万一再分裂出更多的人格就更加麻烦了。 三梦有点头疼,她的直觉告诉她,分裂出的妙贤什么都知道,两种人格间切换的契机是什么他也一清二楚。 他不告诉她,也尽量避免接触,就是不想变回主人格去。 这也不是好事啊,鸠占鹊巢,是很危险的信号。 她本来打算搬到队里的宿舍去住,但因为圆觉住院,婆婆董芳要照顾他,没人看着如意她不放心,只好还是住在家里,跟现在这个妙贤斗智斗勇。 梁晶晶却误以为她是为了追星,在袁晗进组的前两天就提前跟她打招呼,让她排好班,免得错过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三梦心想你提前两天告诉我有个屁用,值班表提前一周就排好了,而且一值班就没日没夜的,回来只想躺倒睡觉,也没那精力跑去探班啊! 梁晶晶说没关系,袁晗虽然大牌,鬼才程的戏更大牌,他进组不会只有两天的,你到时候随便找个空档来看看就行了,我直接带你进去跟他合影! 这个诱惑还是蛮大的。 好不容易盼到她轮白班,九点到岗,正好那天袁晗要拍一场打戏,早晨七点不到就起来,吊着威亚在光照寺的五百罗汉堂前飞来飞去,她可以起个大早去看看。梁晶晶这懒货不知去哪儿逍遥了,说好带她探班的,这个时间还没起。她不好意思直接去拍戏现场,只好混入人家探班的粉丝团,可九点之前又进不去,只能在寺门外干等。 要不干脆晚上来好了,反正9点以后拍夜戏,可能也能看到。 妙贤做完早课出来,一眼就看到她戳在人堆里,跟人家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一起,伸长了脖子盯着寺门里面看,就像她两眼有透视功能,真能看到点什么似的。 她在光照寺生活这么些年,恐怕还没有哪个时点像现在这么虔诚过吧? 他朝她走过去,问她:“这么早,来找我的?” 美得你!三梦横了他一眼。 旁边粉丝团那些小女孩看到他,搞不清楚状况,交头接耳了一阵,三三两两围过来找他签名。 他这张脸配这身僧袍,他们大概把他当穿着戏服就出来的明星了。 看来她也跟她们差不了多少。 “你不用上班?”他问。 “上啊,等会儿车开快点儿不就行了,不耽误。”她不以为意。 妙贤终于变了脸色,没理那些小粉丝,径直拉过三梦,推开旁边一扇小门就往罗汉堂走。 剧组还在热火朝天地拍摄。今天时间也不多了,袁晗和女主角的威亚还在吊着,导演对镜头不满意,已经NG了好多次,所有人都绷紧了弦不敢懈怠。 他把她手腕一扔:“看吧。” 三梦仰了仰脖子,吊着威亚呢,其实她连人家脸都看不清楚。何况这种时候实在不宜跑过去添乱,她要做个为爱豆着想的理性粉丝,隔得远远的看一眼就很满足了。 妙贤看她一脸花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问她:“有这么好看吗?” “啊?” “我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男人?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稀罕?” 为什么能使她生出这样的分别心? “你这是同性相斥!袁晗的演技可好了,在年轻小生里面是非常难得的,而且他做了几年配角才有今天的地位,有多努力你知道吗?” 妙贤不屑地哼了一声:“只有天赋不够的人,才会标榜自己有多努力。” 三梦扭头看他一眼:“你这是吃醋么?” 承认吃醋就是犯了嗔戒,妙贤当然不会承认,只抬了抬下巴说:“看够了就去上班,好好开车,要让我知道你超速,就没收你的车钥匙。” “那车是我的。” “停在宗山,就是陈家的。” 还讲不讲理了?!三梦怒。 再抬头妙贤已经不知去哪儿了,山里日头升得晚,这会儿天才大亮,正是拍摄的好时机,平时到这时候也差不多要收工结束了,今天却还不见要收的意思。中途场务跑来跟导演说了几句什么,鬼才程挺高兴的样子,又拍了拍手,示意刚才的镜头再来一遍。 这么看来她今天是等不到他们散场了,三梦又看看时间,还是工作要紧。 走出寺门才从粉丝团那里听说,寺院今天不知怎么的特许剧组继续拍,拍摄的后院上午都不对游客开放了。 只有妙贤才有权力做这种特许……三梦决定在小本子上再给他多记两条:阴险,爱吃醋。 … 梁晶晶打电话来,对于没能陪她一起去探班说了N次对不起。三梦训练加备勤结束后累得脑子都糊了,她说什么都是嗯啊哼啊的。 梁晶晶说:“这样吧,我抽空过来请你吃饭,之前咱们说好的,能借到光照寺就请你去主城吃大餐的,现在就兑现。袁晗的戏份杀青了,他下周就走,他助理说这两天要带他到主城去逛逛,我自告奋勇做陪同,搞不好晚上能带他一起来。” “真的假的?”三梦其实没报什么希望,问得有气无力,“你别用力过猛,吓到人家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有数,你就等着跟偶像一对一亲密接触吧!” 这情形似曾相识啊,当年她追陈一的时候,几乎身边所有人都在为她出谋划策,给她制造机会。 陈一习惯在哪个食堂吃饭,陈一今天又去哪个教室听课自习了,都有人给她通风报信,方便她来一场拙劣的偶遇。 偶遇得太多,连陈一都习以为常了,心情好的时候赏一句“怎么又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她当空气,面对面懒得理她。 同样是男神,她却很清楚,大明星只是寄托,而陈一是她全部的现实。 她想要他,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爱的是她20岁就一见钟情、奋起直追的陈一,是慈悲为怀,冷冷清清,却又心如明镜的那个好男人。 不是别人,甚至不是如今的妙贤。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放不下……人生八苦,她觉得她在爱陈一这一件事情上已经全都尝尽了。 哎,好累。 她在警队宿舍睡了一夜,第二天隐约想起跟梁晶晶的约定,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揉得咸菜一样的衬衫,还是先回去拾掇拾掇换套衣服吧,顺便收拾点简单的行李带过来。年底警队任务越发艰巨,队长昨儿提了硬性要求,没有特殊情况不准请假,尽量全都住宿舍,她也没得选了。 她回去时妙贤不在家里,如意含了个棒棒糖站在旁边看她收拾东西,好奇地问:“妈妈,你要去哪里?” “妈妈去宿舍住几天,休假的时候就回来了。”三梦说完才感觉不太对,“你怎么在家里呀,姑姑没送你去幼儿园?” “幼儿园有小朋友得了传染病,这几天都不上了。” 哑妹抱了洗晒好的衣服进来,用手语给她解释:如意他们幼儿园最近有几个小朋友得了水痘,他们班级也有,就按照规定关班隔离,二十天后才恢复。 这么说,她最忙的这段日子,如意反而都要待在家里了? “不用担心,家里有我,还有二哥和妈妈,我们会照顾好如意的。嫂子你忙你的,不要分心。” 哑妹难得说话,由于听不见,她学说话经历了特殊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训练,但声调还是有一点怪,只有当她想要特别强调一个事情时才会边配合手语边说。 妙贤的大哥也是特警出身,全家人都很清楚这个工作有多艰苦多危险,最怕的就是他们会在工作中分心。 相应的,三梦也知道自己工作太忙,亏欠最多的就是孩子。 她摸了摸如意光溜溜的小脑袋说:“少吃点糖,这个季节最容易生病,你身体要棒棒的。” 他很宝贝地舔着手里的糖,生怕被她抢走了:“这是爸爸给我的,他说少吃一点不要紧的。” 这家伙……性情大变后对孩子也是无条件溺爱,真不知该怎么说他! 17.第十七章 本来还想交代如意爷爷奶奶不在家要听姑姑和爸爸的话,想了想还是算了,跟他打商量道:“我送你到外公外婆家去住几天好不好呀?” 外公外婆家天天大鱼大肉,他一般都是很乐意去的,这回却犹豫了。 “那爸爸呢,他也去吗?” “他不去。” “为什么?” “爷爷生病了,他要代替爷爷管着这寺里几百号人呢。” 如意撅了撅嘴:“那我也不去了,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这可真是,难不成真有父子天性这回事?从小养大的孩子这么快就离不开他了,这才几天呐! 想想这么多年,端屎端尿他都没搭过一把手,孩子天然就亲近他,真是好气!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妙贤现在这个状况,会不会无意识地伤害到孩子? 三梦看了一眼哑妹,五感有缺陷的人似乎天然有更敏锐的第六感,她显然对妙贤的不同寻常也已经有所察觉,朝三梦点了点头,比划说:“放心吧,我会看好如意的,他不会有事。” 临走时,如意又拽她衣角:“妈妈,你下周回不回来过生日呀,你的生日就快到了。” 陈家玄关的墙上还贴着一张老式年画,下面就有每月的日历。她瞥了一眼,那个日子正好她值班,看起来是没法庆祝什么了。 “不行啊儿子,妈妈那天值班。” “那提前庆祝呗!” 她拧了儿子小脸一把:“妈妈又老了一岁,就不庆祝了。我买个蛋糕回来,你替我过生日,好不好?” 如意有点失望地垂下头。 … 梁晶晶这回倒是很守信,订好了餐厅就打电话给三梦,让她准点去赴约。 然而三梦这边却出了点状况。支队长老秦突然宣布要升职,空出的位子由其他人来代,临走请大家吃一顿是老规矩,他直接叫了外卖的火锅和匹萨到办公室来,大联欢似的,三梦也不好这时候自己跑了。 梁晶晶一听,说这好办,我也过来不就行了,反正也是请客吃海鲜BBQ,我直接烤好了带过来呗! 升职是好事儿,有火锅有烧烤的,人多热闹嘛。 可她没说袁晗也跟她一起来啊,帽子口罩一摘,整个支队都沸腾了好吗?毕竟年轻人多,秦队长太太王老师也是他粉丝,都围上去要合影签名。 袁晗形象挺好,脾气也不错,一听说有位特警小姐姐是他粉丝,还是光照寺院家的太太,他当然要过来打个招呼,就当警民联欢,提升个人形象了。 三梦惊喜归惊喜,不过合完影,签完名,甚至跟偶像聊了几句之后,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太累了。 感觉不是这样的,她当年真的盼到男神陈一回眸一顾那种狂喜,不是这样。 可能是她年纪大了,也可能爱情的刻骨铭心本来就是其他任何情感都不能够代替的。 妙贤正好就在这时候打电话来,她按掉了,他又接着打,铃声让她有些心乱。 梁晶晶伸了个头过来:“咦,你怎么不接啊?他刚刚还打电话给我来着。” “打给你干什么?” “问你在哪儿呗?” “啊?你怎么说的?” 梁晶晶耸肩:“当然是告诉他姐们儿几个吃香喝辣,还有大明星作陪了。你就是太老实,被他给吃定了,适当的时候也让他吃吃醋,有点危机意识嘛!” 危机你个头啊!三梦直觉要不好了,兹事体大。 “郝三梦,大门口有人找你!” 看吧,果然。 三梦看到那辆四平八稳的黑色轿车时眼前直发黑,妙贤降下车窗对她说:“打你电话不接,我只好亲自过来接你。” “这是支队门口啊,你过来干嘛啊?” “上车再说。” 三梦一扭头:“我不上。” 妙贤也不勉强,把手机递给她说:“那你自己跟孩子说。” 如意怎么了?她疑惑地接过他手机,电话接通,如意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难受……” 三梦慌了:“宝宝,你哪里难受?” “我说不出来……妈妈,你可不可以回来陪我?” 三梦突然想到哑妹说幼儿园最近流行水痘,传染病都有长短不一的潜伏期,如意会不会是被感染了,现在才发出来? 她一颗心直往下落,什么都顾不上了,钻进车子里,对司机说:“赵叔,麻烦你快点开车。” 妙贤一直看着她,这时才抿唇笑了笑:“嗯,开车吧!” 她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一颗心早就提前奔回家了,连妙贤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也似乎无知无觉。 他把手搭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握:“不用太担心,没事的。” “你不懂,孩子生起病来发展很快的……他有没有发烧?” 妙贤摇头。 “他发起烧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喂药也老是吐,很可怜。” “他总是发烧?” “不是,他平时身体都很好的,就有一次,烧到四十度,烫得像火炭一样。我送他去的医院,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妙贤沉默了一阵:“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呢?”三梦说,“清修三年不得下山,这是规矩。” 妙贤嗤笑一声:“什么规矩,我不守又怎么样?” “你可千万别当着爸爸的面说这样的话。” “不然呢?”见她瞪自己,他又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你真的很关心他们。” 他的父母,他的孩子,这些年一直都有她照顾和关心。 “到了。”三梦挣开他的手跑下车。 这个时间的宗山格外静谧,尤其是今天,连家里的灯光都比平时幽暗一些。 她一心惦记着孩子,根本没有多想,拿钥匙打开门就往里冲。 头顶的灯突然大亮,迎面还有小礼炮啪啪打出彩带和彩纸,哗啦啦落了她一身。 “生日快乐!” “梦啊,生日快乐!” “嫂子,生日快乐!” 一家人变戏法似的都冲到眼前,公公婆婆回来了,老爸老妈也来了,还有哑妹和如意。 她都懵了。“你们……” “你不是马上过生日了嘛,我们提前来帮你庆祝啊!”老妈孙有凤拉过她说,“还是妙贤有心,我们说你这几年从不好好过生日,不是值班就是训练,他就选了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庆祝一下,要给你个惊喜。你看圆觉大师他们也特地从医院赶回来,多不容易。” 这回陈家人对女儿的重视,连郝大通都颇为满意。 可这样的惊喜,对三梦来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她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圆觉:“爸爸,您身体不要紧吗?” 他挥挥手:“死不了,能出院回家我病都好了大半。” 三梦又抱过如意:“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吗?” “这里不舒服。”小家伙揉着心口,笑眯眯的,“妈妈回来了,我就舒服了呀!” 她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哎,不要纠结这个。”婆婆董芳连忙过来打圆场,“快来看看蛋糕,我们准备了生日蛋糕呢!” 三梦被他们推着拖着往前走。一楼她跟哑妹和如意开小黑会的房间被好好装饰了一番,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嫩嘟嘟的粉红色调,桌上堆满礼物,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蛋糕,只插了一支蜡烛。 妙贤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弯身点蜡烛的时候,烛光映着他的脸,瓷质釉色,轮廓分明,嘴角永远是微微上扬的模样。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吹蜡烛。” 如意也欢欢喜喜地拉住她的手:“妈妈,你来看蛋糕上的字,是我跟爸爸一起写的。” 红色裱花挤出的生日快乐四个字,一笔一划,仍然写得歪歪扭扭,却还是可以看得出草书不羁的劲道。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啊! 三梦僵硬地被推到桌子面前,看着妙贤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忍了又忍,终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妈妈生日快乐!”如意抱着她亲了又亲,又悄悄伏在她耳边问,“你刚才吹蜡烛有没有许愿啊!” 有,她的愿望就是把以前的陈一给她变回来,现在这个赶紧滚蛋。 妙贤笑着把刀递给她:“还不切蛋糕?如意的口水都快滴到地板上了。” 其他人哈哈笑,被点名的小家伙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光脑袋,撒娇地往他怀里钻。 三梦只好继续忍,一刀下去,想象着刀下的蛋糕是眼前这个妙贤的皮肉。 她努力配合眼下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是因为这样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印象中除了他们结婚和如意出生的时候,陈、郝两家人就没这么亲近地围坐在一起过,亲家之间都显得有礼而生分。 何况如意出生那回,他还不在。 可这不意味着她很享受这样的安排,用孩子生病的谎言骗她赶回来,这种馊主意只有这个分裂出的妙贤才想得出来! 他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计后果,也不考虑她的心情,这是我执,障涅盘寂静之理,搅扰有情之身心,他不懂吗? 这还修的什么行! 18.第十八章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分吃蛋糕, 三梦坐在中间,几乎不怎么讲话。 双方父母本来一向没什么话聊,这下子圆觉生了重病, 病和养就成了话题。郝大通说他有支自己配的药酒, 治老寒腿很有效, 对圆觉如今的关节痛说不定也有用,改天拿来试试,圆觉忙说好好好。 两个妈妈凑一起就说煲汤的心得, 哪种汤大补, 哪种去火,全都门清。 如意吃完一块蛋糕还要,但其实肚子已经饱了, 吃不下了, 就开始用奶油捣乱,白花花的抹在自己嘴边上扮老爷爷,又往爷爷和外公脸上抹。 老人们都由着他闹, 哑妹就追着他跑, 只有妙贤也是安静地跟三梦并排坐着, 喝一杯白水, 吃掉一小块蛋糕。 印象中他是无茶不欢的人,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一般都会自备茶席, 亲自为长辈煮茶, 可他没有。 那天跟鬼才程他们一起喝茶时她就看出来了, 他虽然喝的是最好的明前,却食之无味,根本品不出茶的好歹来。 而且他嗜甜,很难想象奶油这么厚重的蛋糕会是他亲自挑选的,而且还干干净净地吃完了一块。 妙贤见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回眸瞄了她一眼,又切了一小块蛋糕过来,说:“我喂你。” “……” 如意见状跑过来要吃喂的这一口,跑得太急,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地板铺了地毯,摔得不痛,不过他手上的奶油全都蹭到了三梦裤子上。 他没哭,爬起来还朝着三梦嘻嘻笑呢。 这父子俩,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我上去洗澡换件衣服。” 她站起来,再也顾不得家里其他人的反应了,闷声上了楼。 如意瘪了瘪嘴角,窝进妙贤怀里,仰头问:“妈妈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妈妈不会生如意的气。” “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今天骗她了?” 他就说嘛,假装不舒服让妈妈赶回来这主意有可能行不通的呀! 爷爷常说不打诳语,他这算是诳语吧? 孩子的水晶心肝,妙贤居然一眼就看穿,摸着他的脑袋说:“你想给妈妈庆祝生日,对不对?” “对啊。” “她不能回来过生日,你觉得很失望,对不对?” “对啊。” “那就是了,你心里的不痛快也是一种不舒服,算不上诳语。你以后怎么想就怎么说,任何事都不要压在心里,妈妈不会怪你的。” 如意翘起小嘴:“可妈妈已经生气了。” “不要紧,她要气也是气我,你还是好孩子。” “真的吗?” “嗯。”他也站起来,对家里人说,“三梦今天累了,我上去看看她,你们都早点休息。”又特别交代三梦的爸妈说:“我请赵叔明天开车送你们回去,难得来一趟,今晚就住下来吧,客房都已经收拾好了。” 孙有凤连连点头,连郝大通也对他这回的周到没话说。 妙贤微笑,想的却是,今晚家里住满了人啊,她无处可去,只能重新跟他共处一室了。 三梦果然在二楼主卧的浴室洗澡,花洒开到了最大,瓢泼大雨似的从头淋下来,她就站在水幕里,一遍又一遍地捋头发,还是理不顺脑海里的纷乱。 她从来没有这么矛盾纠结过,甚至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她一趟趟往王老师的心理咨询办公室跑,其实也就是为了有个人可以听她讲这样离奇的猜测和故事,再这么下去,妙贤没去治病,她倒真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还没洗完?小心着凉。” 她又被来自身后的怀抱笼住,丝毫不觉得意外。她故意没有锁门,也知道锁不住他,他一定会进来,像现在这样,不仅抱她,还吻她。 她手肘后击,没有留力,他适当地退开了;她再要摔他,他纹丝不动。 陈一过去也不是软脚虾,这点她是清楚的,只不过没想到有一天她要这么来对付他。很好,练过是吧?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火力全开,她郝三梦还没怕过谁。 她伸腿狠狠攻他下盘,谁知脚下打滑出溜了,仰面就往地上倒,还是他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摁在了浴室墙上。 她明天就扔了脚上这双硬塑料拖鞋!实在太滑了啊! 妙贤笑着说:“火气这么大?如意果然没猜错,你是真的生气了。” 花洒还开着,水流哗哗的,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他却连衣服都没脱,只是也被冲得湿透了,宽大的海青贴在身体上,宽肩窄臀,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被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两个湿漉漉的人这样对峙着,简直就像在历劫一样。 “你想怎么样?”她问。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他凑到她唇边,“打断你跟其他男人的约会,就这么不高兴?” 什么其他男人,什么约会!你一个吃斋念佛的大和尚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约会?反正不管是做陈一还是妙贤的时候,他都没跟她约会过! 她今晚为什么生气,是因为约会的事吗?是因为他骗她说孩子生病呀,混蛋! 她咬牙切齿地抿紧嘴巴不吭声,妙贤又伸手指揉她嘴唇,被她一口咬住,毫不留情地咬出血来。 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像那手指不是他的,任由她狠咬。 最后还是三梦先妥协了,她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再看到他手指上的牙印,血肉模糊的,竟然心疼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陈一啊,他只是生病了,他的血肉、他这张脸,明明就还是她爱的那个人。 “解气了?”他舔着自己被她咬伤的手指,“没用的,你以为见了血,就能见到他了?” 说出来了!三梦忽然意识到,他口中那个“他”指的是正常时的那个妙贤!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提到他不同的人格,这个分裂出来的妙贤果然什么都知道。 “在你面前见血,出来的人是我,不是他。要重新变回他,要靠其他的方式,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三梦咽了咽口水,心跳剧烈得胸腔都像要炸开。她当然想知道,她猜来猜去,没有一样是能确定的,连他这个妖僧是怎么来的,都还要靠他主动说出来。 原来是见血,还是在她面前见血。 她别开脸,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趁机开出条件:“求我,我就告诉你。” 三梦一把揪住他湿透的衣襟,红着眼睛说:“你把他还给我!” 陈一,你醒一醒。 “你还是不懂啊,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他脱掉身上的衣服,跟她一起站在水幕下,逼得她脸红,逼得她无法直视他:“你看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三梦的身体的某一处倏地缩紧,因为痛楚和说不上来的感觉而颤栗。 他心思缜密又活络,手指修长灵活,很容易就可以让她的呼吸随之起伏。 他喜欢她被他控制的这种感觉,真正的百炼钢化绕指柔。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你真的可以告诉我?” “你说换‘他’回来?”他仍旧笑着,“当然,只要你想。” 三梦深深呼吸,也深深看他,然后放开他的手,默认了他的条件。 他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但也毫不客气。她只感觉自己的后背抵在墙上,冰凉一片,那种冷冰冰的温度仿佛直接刺进心里去,即使他的吻热力极高,也不能消融。 水声还在耳边哗哗流淌,他终于体会到交融是个多么贴切的词汇。 假如化成水,他们此刻早就是一体的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她还是那样不服输的姿态。他把呼吸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说:“真的那么喜欢他吗?为他做任何事情都愿意?” 做尽这世间男女最亲密的事,他的空虚感告诉他:错了,此有非彼有,此生非彼生。 他始终不是她心里那个人。 “你可以说了。”她冷淡地睨着他,让他想起过去那个陈一也曾这样不屑一顾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 身体最后的热度也很快褪去,他连声音也变得冰冷:“如果我说非得跟我做才能换他回来呢,你肯吗?” 他当她是傻瓜? “那你现在变回来了吗?” “他不回来又怎么样?”他突然发怒,掐住她的下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他到底哪里好?我不准你想他,也不准你想其他的男人!” 他还在计较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吃袁晗的醋,也吃他自己的醋。 “他哪里都比你好,至少不会骗我,也从来不会言而无信。” 她鄙夷地说了这一句,扯过浴巾遮住身体就往外走,却又被他给猛的扯了回去。 啊啊啊她明天一定要扔了这双碍事的拖鞋! 19.第十九章 她愤愤不平, 忽略了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痛色,也忽略了他的妥协。 然后他就低下头来吻了她。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亲吻,真的, 记忆中,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忘我地亲吻过, 唇舌厮磨,彼此吞噬,却又无关欲望。 怎么回事?她睁大眼睛, 却什么都看不真切,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放肆探入她口中的舌头。 “陈一……”她在他口中含混地叫他名字,像来自遥远地界的呼喊, 震碎了眼前的假象。 沉溺五欲, 即为堕落。妙贤睁眼就发现自己跟她缠吻在一起,正是沉溺爱欲不能自拔的时候。 这回他还是伴有头疼,没有之前那么剧烈, 但仍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没有丝毫记忆。 他停下了在她唇上的辗转吮吻, 像个婴儿一样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来自身体的愉悦和内心深处的痛楚仍有余韵。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又满足,又恐惧。 … 三梦的真正生日那天,按排班表出勤值班。 那天跟妙贤在浴室大战之后, 她还是搬到了队里的宿舍来住。那一天的事, 就没人再提起, 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 只有梁晶晶这个八卦娘打电话来问她:“听说你家僧侣先生那天亲自来接你回去的啊?不错呀,他是不是吃醋了,然后狠狠地惩罚了你?” “别提了。”她不想说,怕一说起来就忍不住全盘托出。 光照寺的下一任院家,人格分裂,谁信呢? 没想到妙贤又跑到队里来找她。 她刚卸下沉重的装备,浑身骨头像散架后又硬拼回去的。有人跑来说队长找她,结果她跑到办公室一看,老秦半个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正跟妙贤谈笑风生。 “啊,你们聊你们聊。”老秦很热络地过来推了她一把,然后悄悄说,“你怎么不提醒我今天是你生日呢,早知道不给你排今天值班了,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三梦瞥了妙贤一眼。 跟他很熟吗? “我来看看你,聊几句就走。”他温文尔雅,“能不能找个地方,就我们俩。” 三梦带他上了屋顶。真的很奇怪,他变回原来那个妙贤,她又什么都听他的了。 说开了,她一眼就能分辨两个人格谁是谁,再也不会搞错了。 “什么事?”她问。 “今天是你生日,”他说,“我来陪陪你。” “不用了,那天不是已经过了吗?” 她是个把日子过得很没仪式感的女人,这么多年都没好好过过生日,这次倒被他一直惦记着,庆祝一回又一回,真是受宠若惊。 “那天的不算。”说完怕她误解,又解释道,“我是说,毕竟今天才是正日子。” 三梦没说话,坐在围栏上,脚跟在墙边踢来踢去。 妙贤也坐上去,跟她肩并着肩,酝酿了好久,才说:“那天……真的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如意,让你担心了。” “你又知道?” 他苦笑:“如意告诉我的,还有妙音。” 他知道为人父母有多在乎子女的健康平安,让她以为孩子生病而匆忙赶回去,她一定是气坏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因为他的缺位,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才会让她这么不安。 “不关你的事。”她一听他不是为那天浴室的战况来的,稍稍软化了些,“如意这几天乖吗?” “嗯,很乖。我正教他写字,笛子和跆拳道他也练得很好。” 想起他原本沉稳清劲的字迹,再想想孩子以后的字能写得像他,真是太好了。 聊完了孩子,两个人好像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梦说:“你回去吧,你爸也出院回来了,你多陪陪他。” 咱爸变你爸,她以前那种亲热暖心的劲儿不见了,像是有意跟他拉开距离。 妙贤压下心里的落寞:“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有点好奇:“是什么?” 他拿出藏在僧袍广袖里的竹笛,她傻眼:“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不会吹笛子。” “我知道,这是我的笛子。”他说,“你不是喜欢听吗?我吹给你听。” 他吹的是《画心》,哀哀切切的,不像大多数笛曲那么喜庆。印象中,他私下一个人吹奏的大多都是这样凄婉哀怨的曲调,这曲子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深山清修,不知他什么时候学来的。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如泣如诉,仿佛他自己的心声,是自嘲,也是求助。 三梦看着在皓月长空下为她吹笛的这个人,他的轮廓,他的心跳,明明就在眼前,却还是让她感觉有点不真实。 她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他为她吹曲子了呢。 这个生日礼物很好呀,她很喜欢,可是她却哭了。 妙贤收了最后的尾调,才真正好好打眼看身边这个女人。她其实挺漂亮的,五官秀丽,又很有英气,穿防弹背心提着枪的模样英姿飒爽,笑起来又露出浅浅的梨涡。 最要紧的是,从他们遇见的第一天起,她的笑是为他,她的眼泪也是为他。 … 队里通知三梦去拿心理评估报告。 王老师的办公室这个把月来她已经跑得熟门熟路了,每次还开小灶,谈她“朋友”的人格分裂问题。 王老师很有职业精神,她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她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给别人,连队长老秦都不知道。 她几乎成了三梦唯一的倾诉对象。 去的时候,她办公室好像还有其他患者在,护士却跟她说没关系,王老师说了,她来了就让她直接进去。 结果她推开门,看到妙贤坐在里面,就像那天他坐在老秦办公室一样。 王襄平是淑女,才不像她老公那样大咧咧坐在办公桌上,而是优雅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像介绍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一样介绍道:“三梦,你的‘朋友’来了。” 是啊,他们真的很像两个认识已久的老朋友,彼此的苦痛和欢喜,总是对方第一个知道。 她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能有这样的默契,他却已经朝她伸出手,微微笑着:“我从小最怕看医生,这回恐怕也要你陪着我了。” 三梦没有握他的手,而是大大张开双臂抱住他,声音都哽咽了:“我陪你……我一定陪着你,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 刀山火海她都不怕,她只要她爱的人回家。 妙贤蹭着她的颊边,眼圈也发红,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王襄平就微笑看着两个人,点点头说:“你们都到齐了最好,我们先来了解下病情吧。” 三梦手心都在冒汗,比第一次摸枪还要紧张。反倒是妙贤出奇镇定,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安慰。 两个人格,两种截然相反的个性。原本那个温和有佛性的妙贤是主人格,而霸道乖戾的是后继人格。两种人格的切换有时是悄无声息就完成的,有时伴有剧烈的头痛、晕眩和呕吐。切换的契机都在三梦身上:主人格在她面前见血后出现继人格,反之被她亲吻之后,后继人格切回主人格。 王老师还极为谨慎地做了实验,证实假如他不是在三梦面前见血,或者亲吻的对象不是她,两种人格都不会出现交替。 人格分裂在医学史上本已十分罕见,像他这样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王老师作为医生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明确了病情之后,她给妙贤做了详细的评估报告,然后拟定了两种治疗方案:第一是用催眠法,“杀死”分裂出的其他人格,只剩下最开始的主人格;第二是用循序渐进的精神分析法,记录所有人格的特质和行为,分析他们,再将所有的人格捏合到一起,融合成有别于过去主人格的新人格。 催眠法比较立竿见影,能窥见他潜意识中造成这种分裂的原因,从而对症下药。但同时催眠也是一柄双刃剑,搞不好可能会让他受到其他暗示,为了逃避痛苦而自行衍生出更多人格来保护本我。 第二种精神分析法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仅需要患者本身有强大的意志力,还要有最亲密信赖的人给予支持,细水长流,才能成功。 两者到底怎么选,取决于妙贤和三梦自己的想法。 20.第二十章 妙贤选了催眠法。 他的理由很简单:“我宁可冒险分裂出更多人格, 也不想再让他回来了。” 他能感觉到另外那个人格如今一旦出现,占据他身体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他怕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吃苦的人其实是三梦。 三梦听完他的想法, 只是定定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脸红:“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摇头, 其实是王老师私下跟她说过,她猜到妙贤会选比较激进的催眠法,他那个出世的人生态度,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的强硬, 让他不在乎自己的情况变得更糟,他怕的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身边的人。 于是她忽然有个想法: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呢? 进深山清修之前,还是之后? 又是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 他绝不是在这次下山回家之后才察觉到有另一个妙贤的存在。 他进山五年, 一去不回,是害怕伤害她和家里人吗? 他是不是早有弃世的念头,在被世人看作怪物之前, 先把自己关到深山老林里隔离起来? 跟她下山反而成了侥幸, 没想到下山后蛰伏五年之久的另一个人格更加不受控制, 病情倒还严重了。 王老师也说, 多重人格障碍不经系统治疗,几乎没有自愈的可能性。他躲进深山,其实对他的病没有帮助。 她还问三梦, 知不知道妙贤幼年时期的经历, 因为这样的病症通常都与童年时留下的可怕记忆相关。催眠的原理无非就是撬开他封存在潜意识里的、影响他至深的那些记忆, 假如她知道,或许就不用选择催眠疗法了。 她当然是不知道的,他的病,让她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还是太少了。 她也不能去问他爸妈,圆觉大师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婆婆董芳偷偷抹过几次眼泪了,实在是心焦到不行,又无可奈何。 妙贤跟她说好的,这件事暂时先瞒着家中长辈;另外两个小的,如意太小还不懂事,哑妹心有七窍,早就看出些端倪了,知道也就知道了吧,相信她那么聪明懂事,也一定会帮着他们瞒住父母的。 只剩下另一个人,三梦忍不住问:“你大哥呢,要请他回来吗?” 香火鼎盛数百年的宗山光照寺,因两任院家的身体状况,骤然有了些风雨飘摇的意味。这样的情况,真的不用通知理论上同为宗山继承人的陈卓回来吗? 妙贤没像上回那样情绪外露,只轻描淡写地说:“他最近比较忙,曦芸也人在国外,等她回来,也差不多要过年了,他们应该会一起回宗山。” 白曦云是陈卓的太太,却跟他同岁,或许就因为这个,他叫她名字叫惯了,从不称呼她大嫂。 离婚的事是再没提过,她平时仍然住在警队的宿舍,打算熬过新年这波强度最大的任务后再回去,但一周仍有两个调休的日子要在家里过。 没办法,她太想儿子了。 这两天跟妙贤怎么磨合就很微妙了。 白天还好说,他反正也是日理万机的节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光照寺里,偶尔闲暇,会跟她一起带如意出去玩。虽然没什么新意,冬天来了就是在各种室内游乐场打转,但如意很高兴,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这下他终于也有了。 偶尔有不懂事的小伙伴好奇:“你爸爸是僧人吗?为什么呀?” 如意想了想:“因为我妈说,男人没有头发才比较帅。你看我也没头发。” 小伙伴做恍然大悟状。 三梦看看妙贤,他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你这衣服……”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深色海青,“平时都必须这么穿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上回那谁出来的时候,跟钟靖斐一起出来吃饭,穿的是普通衣裤。这算不算破戒?” 其实她是知道的,陈家人除了可以娶妻生子这一条,要守的戒律并不比其他僧人少。外出着僧袍这是规矩,所以上回看到分裂出的妙贤穿着普通衣服就出来了,让她吓了一大跳。 这妖僧,也是够离经叛道了。 妙贤说:“我破的戒也够多了,不差这一条。”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本意,就算佛祖知道,也不会怪你的。” 他笑了笑:“‘他’还做过些什么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我很想知道。” 三梦摸出那个小本子,翻了翻,打算一条一条念给他听。 “你还拿本子记下来了?”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是啊,你还跟我抢过这个本子呢,三梦心里默默吐槽。“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没关系,你说吧。” 霸道不讲理,刚愎自用,不守规矩,爱吃甜食,轻佻,动不动就乱说话、乱写字……念着念着,她忽然想到他抓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的那句话,竟然怔怔地发起呆来。 “三梦?” 她回过神,眼前的男人眸光如水,清净尔雅,跟她本子上记下的这个人真的一点也不一样。 “不好意思啊,”她笑笑,“这么多贬义词形容你,其实挺不好的。” “识心起而真心隐,识心息而真心现。识心真心本来就互为消长,也许那个才是真正的我也说不定。”他始终淡淡的,直到听说字迹也不一样,才好奇凑过来看,“真的连笔迹都会变吗?” 他们两个人就捧着个小本子坐在那里,如意跟小伙伴玩得开心,时不时看看他们,然后告诉小伙伴说:“你看,我爸爸妈妈在说悄悄话呢!” 到了晚上就有点进退两难。她要跟儿子睡,如意老气横秋地说:“你都这么大了,不要老是这么黏人,要黏就去黏爸爸吧!姑姑说你们是夫妻,应该睡在一起的。” “……” 睡客房吧,也不好,圆觉夫妇回来了,见他们好好的分房睡,又要问的。 妙贤说:“你就睡这里,没有关系。” 他是没关系呀,她还是有点怕他又突变了,到时不知该怎么应付。 他像是看透她的心思,在书房抄经打坐到很晚才回来。 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枕头底下,倒下佯装已经睡着。 他见她缩在床的一边,就悄无声息地在另一边躺下。 他以为她睡了,其实他的脚步,他的呼吸,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面那张纸条,是那天另一个他写的,她剪下来了,不宽不窄的一条,折巴折巴,塞进了钱包的夹层里。今天想起来,就拿出来看一看。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十五个字,还有下面两人的指印,叠在一起像一颗不太规则的红心。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境,正好外面下雨了,她想到书上看到的一段话:白色大雨,哗哗落足一夜,惆怅旧欢如梦。 大抵就是此时此刻。 三梦凌晨是被渴醒的,喉咙里像塞了把柴一样,不知怎么就燥成这样。 外面隐约有吵嚷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发现妙贤不在床上。 她连忙坐起来,妙贤正好这时进来,却又急匆匆地要出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啊?” “罗汉堂起火,我要去看看。” 他向来是淡定从容的,三梦这会儿却从他脸上看出了焦灼。 “我陪你一起去!”她一把抓过床头的衣服,用纪律部队训练出的速度三两下就迅速收拾好自己,站他面前说,“走吧!”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五十八分。平时这个时候,寺内应该正要敲钟,早课五点半开始,妙贤要带僧众们一起做早课。 起火的地方是侧院罗汉堂,只有近四百年内兴建的大寺才建有这样专门的罗汉堂,光照寺更是供奉了五百罗汉,蔚为壮观,成为有别于其他寺庙的特点。也正因为这样,电影《东归》的剧组才会看中这块区域作为重点拍摄的外景。 火势不小,妙贤和三梦赶到的时候,还能隐隐看到火光,浓烟滚滚而出,在稀薄的晨光雾霭中把整个罗汉堂都遮得看不出轮廓来。 住在后院僧房的僧人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不能走近,只能跟妙贤他们一样远远地看着。 “里面还有没有人,消防来了没有?”他大声问。 管事的中年僧人回答道:“我们的人都在外面,没有进去过,但剧组的人就不知道了。起火的时候他们人就在这里,不确定是不是都安全。” 是啊,还有剧组的人。妙贤四下张望想找到导演程贵,确定他的人是不是都平安,一回头却发现三梦不见了。 21.第 21 章 他惊出一身冷汗, 喝问道:“她人呢?郝三梦,她去哪儿了?” 两辆消防车这时一前一后刚刚赶到,消防员一边清场, 一边拉起水枪灭火。 “还有人在里面, 你们赶快进去救人!”外面剧组的人有人喊道, “我们导演还在里面,还有设备……” 妙贤急了,拉住一个剧组的人就问:“你们导演怎么会在里面, 三梦是不是跟他一起进去了?” 被他拉住的人不认识谁是三梦:“程导就没出来啊, 他一个人闷在里面看镜头,我们都不敢去打扰他。” 至于是不是有其他人进去了,这兵荒马乱的, 他一时也没注意。 妙贤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手脚冰凉,想要冲进去,消防说什么也不让。 进去搜救的消防队员很快出来了, 一起出来的还有三梦, 帮忙架了两个人, 一个是导演程贵, 另一个居然是钟靖斐。 大导演基本是一氧化碳吸得够够的,已经昏迷了,钟靖斐还有点意识, 知道救他的人是三梦, 看到妙贤还跟他打招呼, 竖起大拇指:“……哎,三梦真能干……” 妙贤紧紧盯着他们,就见她一头一脸的烟灰,眼睛都被熏红了,还跟着把意识不清的两人送上救护车,才拍了拍跟她一起救人出来的消防队员的肩膀:“辛苦了啊。” 他跟过去,上前一把拉过她:“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声不吭跑进去,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干嘛啊,突然发这么大火。”她不以为意,“我听剧组的人说导演昨晚就在里面剪片子,可能还喝了酒,我就冲进去看看呗。这俩家伙大半夜在里面喝酒,谈得投缘喝高了,这火八成也是烟头引起的。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嘛,我受过专门训练,没关系的。” 何况剧组是她牵线弄进来的,片子拍得好不好她不在乎,别一把火毁了光照寺几百年的基业,还闹出人命,那就不好了。 只不过她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似乎惹得妙贤不高兴极了。他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脸色苍白,只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三梦留在原地,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火势很快被控制,古朴庄严的罗汉堂不说全毁,也基本烧得差不多了。好在火势没有扩散到别处,除了这一处侧院之外,光照寺其他地方不受影响。 大火过后,满地狼藉,污水留下一个个水洼,沼泽一样。僧众各归各位,生活起居照旧,妙贤却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 首要的一点,就是向长老和圆觉解释为什么会有这场火?为什么有个诺大的剧组连续这么长时间在寺内借景拍摄,究竟是谁的主意,谁拍的板? 圆觉也来了,他久病在床已经很久没管过寺里的事,直到今天这场火才把他给惊动。 妙贤坐在上首的位置,神情肃穆,好像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接受所有的责难。 三梦坐在他旁边,也是忐忑到了极点。这是光照寺内部的会议,照理她是不应该参加的,但她不能让妙贤帮她背锅,特意求圆觉允许她到场。 整个会议的气氛沉重极了,长老们都是极有涵养的高僧了,但毕竟还是有各人的脾气,问责起来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对于是谁同意剧组进寺拍摄,谁对他们这几个月以来的作为负责,妙贤很干脆地说:“是我。” 三梦急了,站起来要说话,被圆觉拉住。 稍安勿躁。 她只好又坐下来,眼睁睁看着他把责任都揽上身。 长老们当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宗山是属于陈家的,陈家人作为光照寺院家甚至不能被弹劾。但光照寺近百年都没有失火过,佛家又讲的是因果循环,有果必有因,这样一场业火,必定有它的原因,绝不仅仅是疏忽二字能搪塞过去的。 妙贤光是自省其身就很累了,最后还要跟他们商议处理的结果。 殿堂烧了,修复重建是必须的,圆觉终于说话了:“那就修吧,反正几十年没修,也是时候该翻新一下了。” 他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轮椅扶手,借口太累,让人先送他回去了。 这算护短么? 三梦等所有人走了,才问妙贤:“你没事吧?” 他脸色苍白,比他父亲更像一个生病的人。她真怕他会坚持不住,随时随地倒下去。 “长老们也真是的,之前知会他们的时候又没人反对,现在出了事就全都怪你,这不公平啊!而且剧组明明是我介绍来的,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他瞥了她一眼。 “本来就是嘛,要怪就怪我好了,我还……” “别说了,”他打断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什么?她在学他的样,把责任大包大揽上身呀。说白了,她还是不希望他为她受委屈。 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够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他又叫她走,两人之间的距离才刚刚拉近一点,就又要疏远了吗? 她不甘心,伸手扯他袖子:“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回去早点休息吧。” “不用,我还得去趟医院,钟靖斐他们还在治疗。”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 他似乎终于忍到了极限,回头对她说:“你能不能别再纠缠了,事情闹成什么样你难道还看不到吗?你明明知道的,如果当时真的由我做决定,我根本就不会让剧组进来,不会为你的面子破这个例!现在我不是在为你收拾烂摊子,是为另一个我,你不要自作多情!” 三梦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一下子又回退到两人刚刚认识那一阵。 那时他也是这样对她说:郝三梦,你能不能别再纠缠? 她当时可能还年轻吧,脸皮够厚,都没觉得难过和不好意思。 可现在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好像都不会呼吸了啊…… 等她回过神来,妙贤早就走得没影了。她从议事的迦蓝殿出来,走着走着又走到了罗汉堂前,到处黑漆漆的,僧人们正把里面被泡了水的罗汉像给搬出来,默默无声。 她回到家里,如意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妈妈,姑姑说着火了,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火烧得大吗?扑灭了吗?” “嗯。” “是消防车来灭火的吗?你有没有见到消防员叔叔?” “嗯。” “妈妈,你受伤了吗?怎么不高兴呢?” 三梦这才摇摇头,摸他脑袋:“没事,妈妈没受伤。” “我怕。”他这时才表现出一点小朋友的脆弱来,更紧的抱住她,“爸爸呢?” 三梦看了看哑妹:“他没回来?” 回来了一下就又走了,说要去医院。哑妹比划着说。 三梦抱了抱如意说:“乖。自己在家玩一会儿,妈妈也要去医院一趟。” “你不是说没有受伤吗?”如意忧心忡忡的。 “我是没有受伤,但有其他人受伤了呀,我得去看看他们。” “那我也要去。” 三梦本来想说不行,但想起刚刚自己被妙贤拒绝的情形,说:“好吧,不过医院不是游乐场,去了要保持安静,能做到吗?” 如意猛点头。 母子俩一起去了医院,找钟靖斐他们住的病房。 《东归》这电影光筹备就四年多,集合了太多大牌,关注度本来就很高,现在片场出了事媒体当然不能放过,记者都追到医院里来了。程贵一氧化碳中毒比较深,医院为了让他免收打扰,一律不允许探视。钟靖斐倒是醒了,虽然卧床看着有点萎靡,表情已经是眉飞色舞的。 倒没什么记者去烦他,在他病房里跟他说话的人就只有妙贤。 三梦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看,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她不想跟他吵架,尤其当着孩子跟外人的面。 “妈妈,爸爸在里面吗?”如意个子太小,看不到门上的玻璃,但他隐约听到了妙贤的声音,于是趴在门缝边往里看。 “嗯,在里面。不过受伤的叔叔在休息,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 如意才不管那么多呢,赖在门边不走,趁老妈不注意,一下就把门的把手拧开了,从门缝探了个小脑袋悄悄往里看。 里面的谈话戛然而止。钟靖斐招招手,说:“小家伙,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来,到叔叔这儿来。” 因为爸爸也在,如意不怕生,哒哒就跑过去了。 妙贤略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三梦。她没办法,也只好跟进去。 22.第22章 钟靖斐在当顾问的这两个月里见过如意几次, 开始以为是寺里的小沙弥,还纳闷他们居然接收这么小的孩子。后来见他穿着跆拳道道服练习,还有模有样的, 忍不住好奇问了一下, 他说长大后要像妈妈一样做警察抓坏人, 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三梦和陈一的孩子。 这么可爱鬼马的小朋友,跟陈一那张面瘫脸一点都不像。 “不是跟你说, 暂时不要过来吗?”妙贤说。 三梦挠了挠头。 “哎, 有什么关系嘛。这回多亏了有三梦,不然我说不定已经翘辫子了,人家救命恩人来看看我你还不乐意?” 吃醋啊? 妙贤不吭声了, 三梦这才问他:“你还好吧?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就让多休息呗。我自己也是学医的,什么套路我还能不知道?” “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不是都快拍完了吗?” 想想真是意难平, 本来是桩美谈, 剧组都快收工了, 居然还起火。 “就是因为快拍完了才这样, 乐极生悲啊。”钟靖斐说,“程导是个戏痴,对每个细节都抠的很细, 我把现在影视剧里那些跟传统医学有关的梗吐槽了个遍, 他觉得挺可乐的, 就投缘了。在光照寺的外景快拍好了,他有朋友送了些酒来,就拉我陪他一起喝,边喝他还一边剪片子。凌晨快四点了我熬不住就眯着了,他还在喝呢,又是烟又是酒的,估计最后喝醉了烟头掉地上把什么东西给点着了吧。我醒过来想拉他出去,怎么也拉不动,后来也有点意识不清,然后你就来了。” 说完他觉得挺对不起妙贤的,人家的祖宗基业,差点让他们引的一把火就给烧干净了。 “对不住啊老同学。”他说,“这回给你们添的麻烦太大了,等我出院,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一定告诉我。” 妙贤说:“你别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如意正摆弄钟靖斐手上挂着的吊瓶,问他:“叔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等你好了,到我外婆家来喝鸡汤吧,我外婆煮的鸡汤可好喝了。” “真的?” “真的呀,我外婆说生病的人就要喝鸡汤,喝了病就好了。” “那我一定去尝尝。”他笑着看妙贤和三梦说,“你们这儿子是个暖男啊,这么小就知道病人要喝鸡汤。” 妙贤神情肃穆,笑也不笑的,三梦也不知该怎么搭话。这时候梁晶晶和她老板来了,一进来就嚷嚷:“怎么回事啊,还惊动记者了?” 她老板一看妙贤和三梦都在,连忙道歉,并且承诺这次意外造成的损失一定照价赔偿。 类似的话,今天妙贤已经听不同的人跟他讲过太多遍了,一直都比较淡然地应对,显得包容又慈悲。 只在三梦面前,他失态了,而且感觉他并不是因为事故本身在生气。 梁晶晶把三梦拉到一边,悄悄说:“你家圣僧没为难你吧?” 三梦摇摇头。怎么才叫为难呢?如果把心里的大实话说出来也算,那她跟陈一从认识那天就开始彼此为难了。 “真是倒霉,都快拍完了还遇上这样的事。”梁晶晶用鼻孔蔑视还躺在病床上的钟靖斐道,“我看就是这家伙招来的霉运,走到哪儿都没好事儿,跟名侦探柯南似的。” “你不知道么,他上学的时候就有个绰号叫哈雷彗星,就是扫把星。” “你不早说!拍戏可看风水了,你早说我就不请他当顾问了。” “程导不是挺喜欢他的么,证明他的本职工作干的还可以啊。”三梦拍了拍她肩膀,“别太主观了。” “你们夫妻俩脾气还真好。”梁晶晶看到妙贤仍旧对他和颜悦色的,忍不住嘟囔。要是她家的院子借给人家拍戏被烧了,她非把罪魁祸首挠瞎不可! 起火的原因消防还没给最后的说话,现在就归罪到谁身上去也不合适,毕竟人都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三梦拿出口袋里嗡嗡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我有任务,不能陪你们聊了。程导那边要是允许探视了,你帮我问候他一声。” “嗯,你小心点儿啊,等会儿要不要我去接你回家?” “不用了,你顾着这边的事儿吧。完了帮我把如意送回家去啊,走了。” 如意还在跟钟靖斐玩儿,他好像挺喜欢这个叔叔的,看得出钟靖斐也很喜欢小孩,两人很快就打成一片。 妙贤只有在面对如意的时候,眼睛里的温柔是一成不变的。 不管是本来这个他,还是分裂出来那个他。 孩子有他们看着,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执行完任务,还是回队里的宿舍住两天吧。 钟靖斐看到她手里晃着车钥匙走了,忍不住问妙贤:“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 “我看她情绪有点低落啊,应该只有因为你的事儿她才会这样吧?” 妙贤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钟靖斐颇有几分得意,“当年她在学校狂追你的时候,我可是她的队友啊!你还记不记得你生日那回,她在女生宿舍楼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亮灯秀向你表白,要不是我在适当的时间把你拉到窗口去,你怎么能看到呢?她不容易啊,能发动整个女生宿舍楼来帮忙,你以为真是因为她人缘好,人家肯帮她啊?” 妙贤眼里写满疑惑: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那是她在你面前的说辞。她人缘是不错,最多也就管两层楼吧,其他都是靠她帮人家打水换来的。一间宿舍四个人,她帮每个人都从开水房拎一瓶水来。一般女生人家最多一次拎两三瓶,她能拎四瓶,有时候拎六瓶,一点儿都不含糊。后来她朋友看不过去,好像就那个姓梁的小姑娘吧,才帮她一起去打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妙贤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心脏竟然砰砰加速急跳起来。 他以为三梦追求他只是看中他的好皮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却不成想背后有这样的诚心。 “我那时就想,说不定真是因为你家里世代修佛,每天自己还打坐念经,才修来三梦那么好的姑娘这样对你死心塌地。我总跟你开玩笑说当年国乐团的那场演出如果是我上场,她看上的就是我了,其实就是因为太羡慕你小子了。现在还加上如意,这样的福分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妙贤寂寂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是太苛刻了?” 他知道的,他身边所有人,是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双亲,妹妹,同学,朋友……都觉得他对三梦不够好,是近乎苛刻的那种不好。 钟靖斐说:“如果你说的是借外景地和今天冲进火场把我们救出来的事儿,那我觉得是。” 他跟陈一也算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了吧,虽然很多年没见,他对他的了解还是有的。 妙贤苦笑,笑他的坦率,也笑自己的无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现在是既做不到无忧,也做不到无怖。 “你害怕过吗?”他问钟靖斐。 “怕的多了去了,就今天看到起火我都怕的要命啊。也就你家三梦天不怕地不怕。” “嗯,她是一直很勇敢。”所以更加衬得他患得患失。 钟靖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陈一,你有什么事,不如说出来吧,搞不好我还能帮上点忙,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强。” 压抑得太久,就好比死死捂住破溃的伤口,迟早有一天要化脓的。 … 三梦被支队长老秦剐了一顿,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抢了人家刑警的功劳。 老秦痛心疾首:“我这马上走人了,你说你要再这么不懂事儿,今后谁来看着你?” 她不吭声,实际上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但还是有点蔫头耷脑的,提不起精神。 老秦火大,命令她留下来加操。 不光自己的训练量要加,给警学员上的课也要加量。到她这儿主要是射击训练,手、枪还好说,□□狙击训练在训练场一趴好几个小时,还要再加量,有人就受不了了,觉得她是公报私仇,表示不服。 老秦一听更火大了,亲自到靶场嚷嚷:“谁要不服直接来找我,别跟你们教官扯!” 他又不是不知道是谁,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还敢这么嚣张。他一排挨个儿过去踢踢脚后跟纠正他们卧姿,一边还在骂骂咧咧,其中一个就站起来了:“报告队长,我……” 他话没说完,三梦已经一步上去,哗啦一下卸了他的枪,抬脚就把他踹地上了。 “告诉你们枪口不能对人!”她挡在老秦身前,咬牙看着地上一脸懵的菜鸟,真恨不得上去再补一脚。 老秦却卡住她胳膊:“你别乱动,你手受伤了。” 用力过猛,□□的枪管部分把她的手心给拉开了个大口子,血流如注。 妈的,难怪她疼得想骂粗口呢! 23.第23章 陈家人收到的消息有点含糊,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队上只说三梦训练的时候出事了,把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 妙贤因为罗汉堂重建的事刚开完会回来, 一听三梦出事, 瞬间脸色发白, 全身虚汗淋漓。 老赵看他像要站不住似的,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院家,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摇头, 旋即又点头。医院是要去的, 三梦这会儿还在医院里。 怎么会受伤的呢?她一向都很谨慎,也不是处突小组的前锋箭头,像上回超市那样的情形其实是很少有的, 为什么会受伤呢? 伤在哪里, 伤得重不重? 他在医院楼下碰到正过烟瘾的老秦。老秦见他来了,把烟头踩灭,说:“妙贤法师, 我对不住你啊, 三梦那丫头受伤全怨我。” 妙贤连客套都省了:“她人呢, 伤得重不重?” “见了血, 不过伤的不算太严重……哎,你别急啊,她还在缝针!” 妙贤疾步往急诊外科走, 因为他这一身僧人打扮太惹眼, 没有人不看的。 老秦追上来:“在最里面那间诊室。” “她到底怎么收的伤?”妙贤边走边问。 老秦简单把原委一说, 然后道:“她脾气急,然后最近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感觉她情绪有点不太稳定。” 不是太躁,就是分心。作为狙击手,一点点情绪上的波动都是事关人命的,他做支队长这些年不是白做的,很敏感就能察觉得到。 妙贤脚步一顿。 三梦老远就听到自家队长的咋呼劲儿由远及近,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妙贤来了,再低头一看衣服和诊疗床上沾到的血,连忙背过身去大喊:“啊,别进来别进来!” 缝针的医生被她给带偏了,恼怒道:“瞎叫什么呢你,缝坏了重来!” 她悄声给医生赔不是,妙贤和老秦已经进来了。 三梦说什么也不肯转身,妙贤只好绕到她面前:“到底怎么回事,你伤哪里了?” 手心的伤口刚缝合好,像条狰狞嚣张的蜈蚣。 医生把沾满血迹的纱布扔掉,一边给她缠伤口,一边说:“这里是医院,不要大呼小叫的。她就伤了手心这一个地方,已经缝好了,伤口不感染就等着愈合,没什么大事儿。” 妙贤没吭声。 三梦用没受伤那只手抚着额头,就算不看他,就算他这回没有头疼,没有头晕,什么症状都没有,她也能感觉到他的人格又切换到那个霸道乖张的妖僧妙贤了。 果然,他下一秒就拉起她的手:“疼吗?” 不疼才怪!三梦碍着那么多人在场不好发作,只得朝老秦使眼色求助。 可怜平时在实战和训练场都跟她默契感十足的人这时候完全get不到她的点,看她眼睛像抽筋似的眨巴半天,一拍脑袋:“噢,三梦还要打吊瓶抗感染吧?不如我们其他人先出去,给他们聊给他们聊!” 今天也是太惊险太意外了,人家夫妻俩说说悄悄话也是人之常情嘛! 三梦真想海扁他一顿。 诊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一瞬间安静得仿佛点滴落下的声响都能听见。 妙贤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吧,为什么会受伤?” “不关你的事。”三梦别开脸不看他,上回两个人纠缠时那种决绝的姿态,还历历在目。 “听老秦说,你训练的时候分心?” “没有,你别听风就是雨。” “是因为罗汉堂起火的事?” “不是。” “‘他’因为这件事责怪你?” “都说不是了,你别乱猜行不行?” 本来的妙贤怪的是眼前这个“他”自己啊! 妙贤又不说话了,眼睛里却酝酿着惊涛骇浪。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她压低了声音问。 她以为上回那样,他们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他暂时不会跑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破功。 她知道不能怪他,见了血就切换到分裂人格,他自己也没法控制。 “我不该出来吗?”他反问,“‘他’害得你受伤,难道非要等你真的出事不可挽回?那时我也出不来了,你明知道的,你才是我出现的关键。” “不是。”她斩钉截铁,“分裂的关键是你的心魔,跟我没有关系。” 他不否认,背靠在椅子上:“是啊,我早就说过了,我渡众生,你来渡我。” “我没那么伟大。”三梦冷淡地说,“我只会杀人,现在我唯一能帮陈一做的事,就是帮他‘杀死’你。” “是吗?”他笑笑,“谁杀死谁,还不一定吧?” 三梦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格的野心。他不甘心就这样消失,他其实也想要将主人格从这身体里挤走,从而成为唯一。 她当然不能让他得逞,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医生也说了,不管两种人格是消亡还是融合,都急不来的。妙贤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她就更不能失去耐心。 最要命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还不能刺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能顺毛捋,否则再生出其他新的人格就糟了。 她受了伤,老秦给她放假。对狙击手来说,手受伤是大事,如果伤到肌腱,将来扣动扳机都成问题。 休假就不用住宿舍了,三梦还不乐意。老秦说:“你这有家有口的,家里房子还那么大,就别占用队里的资源了,赶紧把宿舍空出来给年轻同志们住。” 三梦心想那也得你有年轻同志才行啊,眼下不是缺人嘛,宿舍都还住不满啊。 可等她回到自己住的那一间,发现她所有个人用品全都被清空了,没了。隔壁战友说:“你家里派人来把东西都搬走了啊,你不是要搬回家住了吗?家里始终舒服些,好好养伤啊。” 这个妖僧! 她没辙,只好搬回家住。一进院门就看到老妈孙有凤提着大包小包的从老赵车上下来。 “妈,你怎么来了?” “哎呀,梦啊你回来了?陈一说你受伤了,需要人照顾,特地派赵师傅开车去接我过来的。你伤哪儿了,啊?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没事儿,就划破了一点,出了点血,过几天就好了。”三梦抽回伤手,低头看她手里拎着的,“这么多,都是什么东西啊?” “你爸给你新鲜杀的两只鸡,还有些竹荪、银耳之类的,都是挺好的山货,老主顾送的,炖汤给你大补,养伤最好了。” 哑妹听到动静跑出来帮忙,孙有凤跟她一起把东西拎进门。 三梦问老赵:“妙贤呢,怎么没看到他?” “院家今天去跟施工方碰面了,罗汉堂要大修,老院家的意思是顺带把其他地方翻修一下,这回工程量还挺大的。” “施工方定了?” “嗯。消防那边的报告出了吗,起火的原因有没有确定?” “这个不太清楚,没听院家提过。” 三梦点点头。她总觉得这回起火有点不寻常,希望只是她多心。 晚上孙有凤跟哑妹两个人,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有荤有素的。三梦咋舌:“就算犒劳我这个伤病患,也用不着这么多菜吧?这是有客人要来吗?” 如意不得吃鸡腿,为了不让他口水流的到处都是,外婆给了他个鸡翅膀,正啃得满嘴流油:“妈妈你真聪明,钟叔叔要来我们家吃饭呀。” 哈,钟靖斐?他这么快就可以出院,开始吃香喝辣了? 饭菜都上桌后,钟靖斐如约而至,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妙贤。 “都坐下吃饭。”圆觉大师发话,又问钟靖斐,“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这么快出院要不要紧?” “不要紧的,已经没事了。程导演今天也好很多,明天就乘飞机回去休养了,请我代他谢谢各位,尤其是三梦,救了我们的命。” 三梦习惯性地挥挥手:“哎,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 咝,伤口一动还真疼,她这别不是残废了吧? 钟靖斐看出来了:“手疼?有没有伤到肌腱?等你伤口长好了,我可以给你扎几针,保证你跟以前一样活动自如。” 她两眼放光:“真的?” 坐在两人中间的妙贤发话了:“你的针留着扎自己吧,今天我去跟施工方谈重建罗汉堂的计划,你知道要多少钱吗?” “……” 一提这茬钟靖斐就不敢吭声了,端起汤碗:“啊,这汤真好喝。” 三梦在桌子底下踩了妙贤一脚,低声道:“你干什么呀,这是你请回来的客人。” “我可没请他,是他厚着脸皮非要来的。” 咦,这是怎么了?之前在素食餐厅偶遇那一回,觉得他们俩还挺好的呀,钟靖斐不知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反正当时跟他这个分裂出的人格还相处挺愉快的,怎么这回感觉就被嫌弃了? 24.第24章 吃饱喝足, 钟靖斐临走的时候,三梦送他到门口:“你刚出院,自己一个人回去行不行啊?” “我那只是小事儿, 你好好养你的伤才是真的。”他说, “等你伤好了, 记得来找我扎针啊,带上妙贤一起来。” 她心一沉:“为什么要带他?” “别担心,陈一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他把声音压低, “相信我, 针灸对他这样的病症会有一定好处,可以起到辅助治疗的作用。” “他告诉你了?”三梦惊讶道,“你是说……” “嗯, 是原本那个陈一跟我说的。今天坐在餐桌上吃饭的那个他, 是另外一个人格吧?” 噢,难怪表现得不待见他了,谁会待见一个打算合谋“杀死”自己的人呢? 三梦沉默。钟靖斐说:“三梦, 你不相信我其实都没关系, 你一定要相信陈一。他跟你一样的, 很迫切地想要治好自己的病, 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他那天救火的时候对你发脾气是不想让你冒那么大的险去救人,如果知道对你发脾气会害你分心受伤,他一定很难过。” … 送走了钟靖斐, 三梦回到楼上房间, 如意正练笛子, 看到她就停下来,走过来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很疼吗?” 她抬起手给他看了看:“不疼,过几天就好了。” “那我给你吹个曲子吧,新学的,你听了说不定就不疼了。” “好啊,那你可要吹好一点,别漏风,也别破音啊。” 如意就开始吹,很欢快的曲子,小鸟和小溪的可爱热闹,像这孩子扑进她怀里时的感觉。 他最近吹笛进步很多,妙贤没少指点他。 她又回忆起上回在屋顶,妙贤为她吹《画心》时的情形。 哎,那个是他,这个也是他。 如意吹完就窝进她怀里撒娇:“妈妈妈妈,快夸我吹得好。” “吹得真好。”她竖起大拇指。 “还有呢,还有后面半句呢?” “后面半句是什么?” “加鸡腿啊!” “你这小吃货。” 三梦想刮他鼻子,但手疼。如意捧着她的手吹了吹:“妈妈,你以后别抓坏人了好不好?好危险的。” “那人人都害怕危险,坏人没人管了,怎么办?”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出来。 三梦抱紧他:“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做警察?” “想啊。” “其实跟爷爷和爸爸一样,继承寺院不也挺好吗?” 如意又想了想:“不要,我还是想跟妈妈一样。” “什么要跟你妈妈一样?” 妙贤端了个汤碗进来,打断了母子俩单独相处的时光。 “我说以后要像妈妈一样当警察、抓坏人呀,但妈妈说我也可以像你和爷爷一样管理光照寺。”如意闻到食物的香气,自动爬过去,趴在桌子上闻来闻去。 “是吗?”妙贤瞥了三梦一眼,“我也觉得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不好的。” “那我去做警察,没人管寺院了,爸爸你就不能退休了,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你现在去书房把今天要临的字给写了,我就一点也不生气。” 如意撅了噘嘴,又要写字啊?他才刚跟妈妈撒会儿娇呢,就要赶他走。 妙贤在他耳边悄悄说:“我在书房里藏了糖,找到就全是你的。” 哇,爸爸万岁! 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了,妙贤才把汤碗往三梦跟前推了推:“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把这个吃了。” 她伤手疼,拿不了筷子,晚饭的时候左手拿个勺子舀着吃的,别别扭扭,根本就没吃进去多少。 “我现在不饿。”她违心地说。 “你自己吃,或者我喂你吃,自己选。” 三梦伸头看了看那汤碗,鸡汤煮的面条,还放了两个鸡蛋,面上飘着黄澄澄的油花。 “这是你煮的?”她问。 她妈妈吃完饭就走了,哑妹去上瑜伽课了,圆觉大师睡得早,婆婆要迁就他的时间喂药,不可能有时间再煮东西,想来想去就只有他会动手了。 “是啊,我下面给你吃,是不是很感动?” 三梦觉得吧,人长得太好看真是很有欺骗性的。他那张脸和那双眼睛,一言不合耍起流氓来都让人狠不下心来踹他。 看她不动,妙贤果断地端起碗来,挑了一撮面,放到嘴边吹凉,然后喂给她:“乖,张嘴。” 三梦就不张,看他能怎么办。 他笑了笑:“这样也喂不进去,那我只能嘴对嘴喂你了。” “你不怕换回去吗?” “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好吃东西,伤口早点长好,是我还是‘他’陪着你,都不重要。”反正总有机会再换回来的。 他别的话不知真假,但这一句却像是认真的。 三梦的心又砰砰加速跳动,左手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吃力地卷起面条喂进嘴里。 她吃得很粗鲁,唏哩呼噜的,边吃边用用手背抹嘴,像个邋遢的抠脚大汉。 她就是故意的,这个妙贤要真喜欢她的话,喜欢什么呢?她改还不行吗? 想想过去在真正的陈一面前还费力地伪装成淑女,真是白费那劲儿了。 妙贤镇定自若地看着她大口吃面,越看心情越好。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快速结束战斗,连面汤都喝光了,啪的把碗往桌上一放:“这样行了吧?” 你能不能别再盯着我了? 妙贤出去端了盆热水回来,坐到她身边,拧起毛巾帮她擦嘴,顺带着帮她把脸都抹了。 三梦像个雕像一样坐在那儿看着他,他已经又拧起毛巾来,细细地擦她手指:“你手不方便,我就这样帮你擦吧。” 她怔愣地看着他埋首在她跟前,头皮微微发青,再往下只看到额头、鼻梁和长长的睫毛,真真切切是她最爱的那个完美轮廓。 此刻他却只是低着头帮她擦手洗脸,像照顾一个小孩子一样照顾她。 她忽然有点心酸。假如是真正的陈一该多好,——假如是当初对她不屑一顾的那个男人真正爱上她了,该多好。 妙贤擦着擦着,感觉到有水滴在他手背,抬起头来看她:“怎么哭了?” 三梦倔强地摇头,别过脸把眼泪擦掉,哑声道:“没什么。” 妙贤却很懂她:“他以前从没帮你做过这样的事,对吗?” 她不说话。 妙贤用手指揉她的唇:“所以你选我吧,我会像现在这样爱你一辈子。” 他说海誓山盟,仍然蛊惑人心。可三梦却很困惑:他分裂出的人格是他潜意识的反应,那么他潜意识里是对她有感情的吗?还是现在这个他对她说谎? 她分辨不出真假,吸了吸鼻子说:“你们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吗?不能合二为一,像以前那样相安无事吗?” 这下轮到妙贤不说话了,他把毛巾扔回盆子里,说:“我帮你洗澡吧。” 什、什么?三梦吓得舌头都打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的伤口不能沾水,否则又要去医院换药了。就一只手,怕是连衣服都脱不下来吧。” 那也不能让你帮忙洗啊!上回的浴室play才过去没多久,刺激大着呢!真没想到站着做那么累,她的腰和腿根疼了好几天…… 他像是看穿她的顾虑,笑了笑:“天冷了,在浴缸里洗吧,你把手放在外面就好。我帮你放水。” 浴缸倒是不错,不容易弄湿伤口,她动作慢一点也不要紧。 可他没说他也要跟着一起跨进来洗啊! 三梦看着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开,扔到地上。棉麻质地的素白和素黄裹着他的身体,特别禁欲,可是一脱掉,就是男人壁垒分明的胸膛和腹部,又长又直的大腿,还有最中间的挂件,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摩…… “你别过来!”她朝他喊。 太迟了。妙贤也说太迟了:“你看我衣服都脱了,再让我出去,会生病的。” 我管你生不生病!三梦四下寻找能随手抓起来扔他的物件,居然一件都没有! 这家伙有预谋的,放水的时候就把其他东西全收起来了,只洒了浴盐在水里。 佛手柑和洋甘菊的香气熏得她有点昏昏欲醉。 “鼻血流出来了。”他说。 三梦下意识地抬手去擦,这时候要真的流鼻血就真的太丢人了啊! 他趁她这么一闪身的功夫,已经迈开长腿进来了。 他家这个半下沉式的浴缸很深,多了个人,水位一下涨上来,水压闷得她胸口疼。 她掬起水猛泼他,这是她现在手边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了。 妙贤伸手挡了一下,抹掉脸上的水,笑道:“鸳鸯戏水,也不错。” 25.第25章 三梦还要再泼, 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差不多行了,等会儿把纱布弄湿了,我还得陪你去医院。医生问起来我怎么说?因为你太热情了, 要跟老公鸳鸯戏水?” 三梦气死了, 不知是刚才哭过还是被热气给熏的, 眼圈发红,盯着他的样子像只惹急了要咬人的小兔子。 啧啧,他的巾帼, 也有像小兔子的时候。 他小心地捧住她受伤那只手, 把她拉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你不想换‘他’回来了吗?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让人亲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打算试一试?” 不打算。三梦在水里挣扎, 溅起水花。他的手在水里摸索着往上, 扣在她:“刚才钟靖斐临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三梦蹙眉:“什么秘密?” “你乖一点, 让我帮你洗完澡, 我就告诉你。” 三梦咬牙:“妙贤, 你是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儿?” “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当你是个孩子, 不爱你的都敬你是条汉子。在我眼里,你是跟如意差不多啊,都要宠着、哄着, 不用太拼命, 太要强。叫我陈一吧, 我还是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三梦闭了闭眼,他才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陈一呢。 “你要说的秘密是什么?” “现在说出来你不就跑了?” 三梦在水里狠狠踢了他一脚。 妙贤倒吸口凉气:“你还真舍得下手啊!好,就告诉你一点,是跟这回的火灾有关的。” 三梦果然被戳中了:“消防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嗯。” “怎么说的?” “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要等你乖乖配合我洗完澡才能想起来。” 无赖!三梦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的手还贴着她的身体作乱,从左边到右边,像有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她,而那些融在水里的香氛像混了他独有的情、药,拉锯中被他揉进她身体里去,几乎让她溃不成军。 她整个人软洋洋地窝在他怀里,他的长腿曲起来,拢出的空间就刚好容纳她。她跟他的身体百分百契合,像造物主有意为之的一个玩笑,不管什么样的姿态,都舒服极了。 他搓得她周身微微发红,力道控制得刚好,既能困住她,又不让她觉得难受。她本来很怕痒的,这时候都忘了,只觉得呼吸沉沉的,像要溺水的人一样,亟欲抓住点什么。 他抬高她受伤的手,向后弯折,绕过他的脖子:“这样,放松一点。” 她快喘不过气了,要怎么放松啊? 他掬水泼在她身上,水温仿佛也带了他手心灼人的温度,最后连她也分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水流还是他的手。 身体蓦地一凛,她睁大眼睛:“你混蛋,别乱碰!” “嘘,你不乖了,这里也要洗干净啊!”他贴着她的耳朵,像带着笑,又有点紧绷,“其实这也是修行,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忍得有多辛苦?” 是,他不说她也感觉到了,简直硌得她背痛好吗? 可他其实一点都不急,不疾不徐的,似乎笃定单单是这样就可以给她快乐。 也的确是这样,她已经不再是这方面懵懂无知的姑娘家了,用晶晶的话说是食髓知味,变得有自身的渴望,也越来越敏感。 他在她身后放肆,嘴和手都没闲着,到处都留下了印记。大概觉得差不多了,才诱惑她说:“洗干净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好不好?你可以趁机亲我,换那个‘他’回来,做完还可以听我跟你详细说这个消防调查的事儿,怎么都不亏。这么多天没做了,我知道你也想要的。” 想要你的头!三梦又想爆粗口了,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甚至像是志在必得。 “我跟你打个商量吧。”她说,“如果我主动亲你,换‘他’回来,你能不能就不要再那么频繁的出现了?” 虽然之前妙贤选择要用催眠疗法,但她始终记着王老师说的话,最温和的治疗方式其实是循序渐进,说服分裂人格回归本体才能实现最大利益。只要可以,她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跟这个妙贤谈判,劝他回到陈一本应沉睡的潜意识里去。 “我现在出来的时间也不多啊。”他躺靠在浴缸里,“上次也是在这里,你说再也不想看到我,我就想以后再也不要出现了。可‘他’伤害你,害你受伤,我就不能不管。” “他不是想伤害我。”三梦想到钟靖斐说的话,不知该怎么跟他讲。 “你不用帮‘他’说话,我不许你这种时候心里还想着‘他’!” “这你就错了。你可以控制陈一原本的意识,占据他的身体,但你管不着我心里想着的人到底是谁。” “是吗?可每次跟你做的人都是我啊,让你舒服的人是我,疼你爱你的人,甚至跟你生了儿子的人都是我啊,你以为那个窝囊废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吗?” “陈一不是窝囊废!” “那你就好好感受一下,有机会可以比一比,是我好,还是他好。” 他把她逼到浴缸的角落,从身后栖近,再次彻底占有。 他的力道大的可怕,像她遇到过的那种亡命之徒,她还不能爆他的头,只能等,等晃荡着、拍打着她身体的水面,逐渐平息。 … 三梦裹着睡袍靠在床头,一动也不想动。 妙贤拿了一个牛皮纸袋过来,把里面东西拿出来递给她,说:“你看看吧。” 看看她的直觉有多准,是不是跟他一样。 三梦本来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就直坐起来:“是纵火?” “嗯,不排除意外,但很有可能是纵火。如果是纵火的话,这个人非常谨慎小心,可能是行家。” 原先他们都以为是程贵和钟靖斐喝酒忘形,到后半夜钟靖斐睡着以后,程贵的烟头掉在地上,引燃火花。 然而消防给出的调查报告却显示,起火点在屋子靠窗边的位置,虽然是点着了剧组设备老化的电线接头引发的火灾,但这个位置离他们两人醉酒后打盹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别说烟头掉在地上,就算是弹烟头也弹不了那么远,还能那么巧刚好引燃电线。所以即使不排除有其他人乱扔了烟头进来,但考虑到那个时间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在罗汉堂外面走动,意外的可能性真的很小了。 “会是什么人,剧组的人吗?”三梦喃喃自语,“目的是什么呢?” 妙贤喜欢看她认真思考的小模样,坐到她身旁拢住她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 “什么?” “像警察。”他笑,“有没有考虑过做真正破案的警察?” “我已经是警察了。” “你这个警种太危险。” “你以为刑警就不危险么?狙击手已经是特警里最安全的位置了。” 妙贤看着她的手:“那你这伤怎么解释?” “这是意外。” 她把手往后藏,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他想趁机让她换工作,门儿都没有! “那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纵火,你打算怎么办,要查吗?”她问。 “查是要查,不过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目标是什么,是光照寺,还是《东归》的剧组。” “剧组不是已经撤走了吗?” “嗯,所以现在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如果对方目标是我们,一定还会再有动作的。” 陈家有仇家吗?几代人吃斋念佛,从不主动结交什么人,更谈不上得罪。对方针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求财吗?整个宗山都是陈家的,说他们富可敌国不假,可如果是求财,又为什么要放火? 三梦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妙贤递了杯牛奶给她:“把这个喝了,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不要多想。” 三梦不喜欢牛奶的腥气,把头一偏:“我不喝。” “你就这么想让我口对口喂你?” 她挑衅:“来呀,你喂我,我就喝。” 妙贤看了她一会儿,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儿?” “去儿子的房间,让他过来督促你把牛奶喝了。” 三梦一把拽住他:“你疯了?儿子这会儿都要睡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他妈妈这么不听话。” 得得得,她服了他了,早就该看清他不是一个有健全情感的真正人类,完完全全以自我为中心。 她一口气把牛奶喝完,他满意地接过杯子:“这还差不多。” 三梦看他换上了睡觉穿的丝缎僧袍,之前真正的陈一虽然睡觉也穿这样,但那是洗得发白的棉质旧衣服,朴素,但很舒服。 现在这家伙就是极尽奢华,最喜欢穿新衣服。 他掀开被子就要躺上床,三梦连忙推他:“你去隔壁睡。” “不去,你也不许去。”他说一不二,已经长手长脚过来缠住她,“快睡觉,不然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26.第26章 三梦很想揍他, 但他大概也真累了,抱住她没多大会就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均匀沉缓,睫毛长而卷, 一脸完全放松不设防的样子, 跟如意睡着时真的很有几分相似。 三梦的手慢慢放下来, 落在他脸颊,顺着他好看深邃的轮廓一直摸到他的耳朵。他耳垂宽厚滑润,是慈悲又福泽绵延的面相, 没有做过恶, 甚至以前在学校那么排斥她的追求,也没有对她恶语相向过。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痛苦煎熬呢? 妙贤在梦中不知呢喃什么, 嘴唇动了动。三梦忽然想到, 他这会儿就在面前,也没有防备,她亲他一下, 是不是就可以把原本的主人格给换回来了? 啊, 这么一想有点小兴奋, 这么好的机会,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也不会知道被她亲,让她不用那么难堪。 说干就干。三梦凑近一点,学他撩拨她的样子先用手指在他唇上摸了摸, 很柔软的触感, 他也没有任何察觉。再靠近就很简单了, 她怕亲得不够有力,覆在他嘴上好一会儿,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他在睡梦里也不是一无所知,微微张开嘴一吮,就把她的舌头给吸进去了。 三梦头皮一阵阵发麻,赶紧把舌头缩了回来,闭上眼睛睡觉。 明天早上,原本的陈一就会回来了吧…… … 三梦真是要怄死了! 妙贤不仅没有变回来,而且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偷偷笑她。 如意好奇地问他笑什么,他说:“妈妈昨天趁我睡着了偷偷亲我。” 然后如意也笑了,还转过来刮脸羞羞她。 她扶额,看来昨天是白亲了,在他没有清醒意识的情形下亲也没用。 可他怎么知道她亲他了,他不是睡着了吗? 她逮着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小声问他:“你昨晚是装睡?” “你就睡在我旁边,装睡还是真睡你会分不清楚?” “那、那你怎么知道我……我亲你了?” 她有点气短,问得局促。他却很大方地靠过来,笑道:“亲都亲了,就算问清楚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必这么执着?” “我执着也不是一两天了,你管我。” “也是。”妙贤捏了捏她的下巴,“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头,任何人都比不上你。” 这混蛋,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又被他弄得心跳加速。 她格开他的手:“你到底说不说?” 他笑:“要我说也可以,只要你让我高兴。我一高兴,说不定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 “你让我讨好你?” “我讨好你也行,要是你高兴了,就不要再做这样无谓的尝试,忘了原来那个陈一,好好跟我生活下去,怎么样?” 你想得倒美!三梦在心里啐他。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照他说的去哄他开心了。 她没法放弃原来的陈一,她做不到。 可是该怎么讨好,这是一个问题。她自己想不出,只能向好友请教。 梁晶晶好奇:“为什么要哄他开心?” “你就当是七年之痒吧。” “你们这还没到七年啊。” “算上认识的时间,不止了。” 好吧。梁晶晶说:“我没结婚,不知道怎么哄老公,不过哄男人的路数大抵也差不多,说起来还是那四个字——投、其、所、好。他喜欢电影你就陪他去看电影,喜欢听歌就给他买绝版的黑胶碟片,喜欢游戏就给他买装备、陪他一起刷怪。这些他要是都不喜欢,就给他做点他爱吃的,通往男人心的捷径是胃嘛!当然最省时省力不会错的一条,就是在床上弄得他欲罢不能、欲仙欲死、欲……” “行了行了。”三梦摆手打断她,“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怎么操作啊?我一没精力,二没时间,不会打游戏也不会做饭,这些怎么做啊?” “那就直接最后一条呗,床上征服他呀!你给他来个冰火两重天,他挺得住算我输!” “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啊?” 话才出口就接收到晶晶隔空抛来的鄙视眼神,写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枉为人妻”的不屑。 好好好,知道你很懂,这不是在虚心求教嘛。 梁晶晶把她拉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三梦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超刺激的!冰块一定要小块,在嘴里多含一会儿,最好是要化不化的时候直接上,然后再换热水……” 三梦捂住脸,生无可恋。天啊,谁来给她一枪吧…… “这个我做不来,下一题。” 梁晶晶见她这样子就纳闷了:“你这是怎么了?你跟你家僧侣先生,那就是女追男成功的经典范例啊。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招数和套路那么多,现在怎么沦落到要问人拿主意,还这不行那不行的,你目的是什么呀?陈一他怎么为难你了?” 她再也不要听三梦的片面之词了。之前就是听她的,还以为她嫁入世家豪门却遇上渣男,谁知道根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妙贤那眼神都能把她宠上天了! 现在是怎样,夫妻之间搞情趣,又要秀一大波恩爱吗? 其实三梦也挺搞不懂的,上学追陈一那会儿,那真的是豁出去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也就是因为爱得无所畏惧,一股脑儿往前冲罢了,无招胜有招呗。 眼下她真的是没辙,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好像隔着一个银河系。 哎,反正她现在休假,姑且照晶晶说的这些,每样都试一试再说吧。 … 妙贤以前做完早课就会回家一趟,现在因为罗汉堂重建和整个寺院修缮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常常在午饭前都不会在家里出现。 三梦只好主动去找他,不好意思直接闯进去,就在山门殿等。 妙贤出来看到她,问:“有什么事吗?” 有事才能找你么?三梦低着头踢了踢脚:“没什么事儿,就是……我在家里闷得很,想出去转转。” “去哪转?” “就山脚下啊,镇上,不去主城。” 妙贤笑笑:“那你吃饭了没有?” “没。” “那吃了饭再走。” 他拉上她去斋堂吃饭,僧人们都刚刚吃完,妙贤正跟修建罗汉堂的工人们一起吃饭,边吃边聊。 三梦悄悄问他:“你正忙着呢,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跟山门殿的僧人交代过了,如果你来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先来告诉我。” 他不愿叫她傻等。 三梦脸红了红,他问她:“吃什么?自己拿,还是我帮你拿?” 建筑工人要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斋堂没有肉,就在品种上丰富些,力求能让他们吃饱,晚上再请镇上的饭店送饭到他们的临时工棚,吃肉喝汤。 三梦挑了两个小菜,配了碗素面,感觉也还不错。妙贤回来后,斋堂师傅的手艺好像都变好了,听说专门选了出家前做过厨师的僧人来做的。 圆觉以前是无为而治,陈一呢,觉得不必贪这些口腹之欲,只有现在这个妙贤,吃也讲究,穿也讲究,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不得不承认,他反而更像一个天生的管理者。 三梦挑了角落的桌子,妙贤过来坐她对面。她埋头在面碗里,朝他挥挥手:“你坐那边去吧,不用陪着我。” “没关系,跟他们每天都一起吃,跟你就难得一块儿吃顿饭。快吃吧,吃完我陪你下山。” 三梦扒了两口面,眼角扫视四周来往的人时,忽然看到一个见过的身影,问道:“那个……那个是定、定什么来着?” “定痴。”妙贤接口道,“是他,昨天刚来的,我让他在寺里住下了,他还不习惯跟那么多人一起同吃同睡,这几天都是单独活动的,随他去。” “他为什么会来?” “小孩子在那种大山里怎么闲得住?总想着到大千世界去看一看,定傲跟我提了几次,正好罗汉堂要重建,他又喜欢看盖房子,我就让他过来了。” 所以反倒是这些工人吃饭的时候,他才到斋堂来,也是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吧。 “好像长高了……”三梦咬着筷子喃喃,“可还是那么瘦,青春期的小孩子果然不能常年吃素。改天叫他到家里来吧,给他炖点好的吃。” 反正他也没有正式受戒出家,只守五戒即可,肉是可以吃的,平时吃不上那是另外一回事。 妙贤敲了敲她的碗:“不相干的人少管,面不吃完,今天别想走了。” “喂,你不是连个十六岁孩子的醋都要吃吧?” “不行吗?” 你个BT! 他们吃完了从斋堂出来,三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定痴也刚吃完,正好也看向他们这边。 妙贤拉起她的手:“走吧,你说要去镇上逛什么来着?” 27.第27章 其实她是要买衣服, 不过不是给自己买,而是给妙贤买的。 山脚下就有卖僧衣僧鞋的店,老板是个裁缝, 光照寺早些年的衣帽鞋袜都是找他们定做的。后来僧众多了, 也有更先进的产业模式, 就交给制衣工厂去做了。但平时临时要买点什么,还是会来照顾小店的生意。 店里的式样也不少,老板看见妙贤来了, 连忙放下手里的紫砂小茶壶, 迎上来说:“妙贤师父,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妙贤瞥了身旁的三梦一眼:是啊,我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的? 她连忙解释:“哦, 我看他衣服旧了, 天这么冷,都没有换的,想给他买几件新的。” 老板心想, 没有啊, 他身上这件海青就前不久在我这儿新做的啊, 而且还做了不止一件呢, 什么款式都挑了一遍,都是冬衣。 三梦看出他的疑惑,悄悄对他说:“不要较真嘛, 他现在就是特别挑剔, 衣服穿了一次就喊没衣服穿了, 所以要多备着点。” 原来是这样。小店老板表示理解,何况他是聪明的生意人,送上门的买卖哪有不做的道理。 光照寺的院家,想有多少身衣服就买多少身衣服! 妙贤眯起眼问三梦:“你又编排我什么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三梦时刻谨记今天出来是要哄他开心的,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千万不能写在脸上。 妙贤不打游戏,她没办法买装备给他;这个人格笛子也不会吹,除了佛歌几乎不接触其他音乐,黑胶唱片也买不了。她想来想去,就觉得他挺注重个人形象的,喜欢买新衣服,嗯,就在这个方面投其所好吧。 妙贤随便看了几个样子,唐老板给他量了量体型,记录下数据,说给他量身订做了新的就送到寺里去。 三梦一看,这就完了啊?好像没什么购物血拼的快感可言啊! 她干脆亲自上阵帮他挑,衣服买够了还有鞋子,还有帽子啊围巾啊,都可以买一点。 妙贤看她忙进忙出,僧鞋左看右看也不知挑哪种好,明显是个外行,不由好笑。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啊,去哪里?” 本来是要去医院,不过他临时改了主意,让老赵开车,送他们去了主城的购物中心。 这地方梁晶晶经常来,一买就停不下来。三梦只会到这边来约饭,那些购物商店的门朝哪边开她都搞不清楚。 她反正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时间穿着自己的衣服,干脆省心点,差不多款式的衣裤多来几套,非黑即白,多简单啊! 可妙贤却把那些有着繁复蕾丝花边、荷叶边,缀着流苏腰带的衣服往她身上堆,那种奶油色、浅粉色、Tiffany蓝都是很少女心的色系,她喜欢是喜欢,从来没给自己试过。 “去试试。”他不由分说把她推进试衣间,“我在外面等你。” 等等等等,这种总裁换装梗怎么在她和他之间上演了?要演也是她在外面等着,他进去换好吧! 看她站着不动,妙贤说:“怎么了,不是要哄我开心吗?那就多试几套衣服给我看,别傻站着了。” 她真的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吗? 三梦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能跟一个人格分裂障碍患者较劲,只好进去换了。 她几年没穿过裙子了,别别扭扭的,自觉驾驭不了这种女人味。 妙贤却觉得好看:“要不要加双高跟鞋试试?” 导购小姐适时地奉上7公分高的高跟鞋。三梦只在模拟训练的时候穿过这样的鞋子,为的是必要的情形下乔装改扮用。那会儿还没觉得有这么大挑战啊,她穿着还能追逃犯呢,现在在妙贤面前,她简直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她像个机械人偶似的挪了几步,脸上表情要多僵硬有多僵硬,妙贤绷不住笑了,她愤怒地转身:“你笑什么笑!” 他笑得更厉害了,她简直要踩着高跟鞋过来打他。 “不笑了。”还是他先妥协,“那换裤装试试?” 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才是最好看的。 当然在他眼里,她即使素面朝天,永远一身朴素又凌厉的黑色,也是最美的。 衣服试了很多套,妙贤非要都买下来,三梦不要。当然她反正也拦不住他,只是从医院换了药出来,也显得不太开心。 “还在生气?”他问。 其实也不是生气,她就觉得挺有挫败感的。 妙贤看了看她,然后扬手指窗外:“你看那边。” 趁她看外面,他把她的围巾抢走了,绕在自己脖子上:“我正好缺一条围巾,刚才看了也没有合适的,你这个就给我吧。” 他果然比原先的陈一更难以捉摸。 可他却说:“你的心意我领了,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难得休假,肯抽出这样一天时间来陪他,给他买东西,甚至迎合他的喜好,真的很不容易了。 这样的日子,在印象中几乎从来不曾有过。 他很开心,真的,她都想象不到他有多开心。 可他还得克制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要让她有更多机会来表现。 果然,她又学会了炖甜汤。找哑妹学的手艺,就用她妈妈带来的山货,银耳红枣枸杞放一起炖到软烂,还考虑到他的喜好,放了很多冰糖。 他对甜食确实没有抵抗力,当然更无法抵抗的是她趴在桌面上一脸紧张的模样问他:“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银耳太多水太少,红枣又没去核,都没煮出味儿来,除了甜就是甜。 他居然还是吃完了,放下碗说:“还不错。” 她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那我就每天这么炖给你吃。” 他看了她一眼:“好。”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聊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我半夜亲你的事了?” 不要怪她直白啊,一枪能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来第二枪,这是狙击手的原则。 “说好要讨好我的,就这么两招,没有别的了?” 别的当然还有,但冰火两重天什么的,她回忆了下技术要点……实在是下不了口好吗? 妙贤看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个受惊的小河豚似的,脸颊也鼓鼓的,伸了个手指在她下巴上一挑:“我就知道你还有后招,要是等不到全套,好像怪遗憾的。” 三梦火了,猛的一扑把他扑倒在地,压住他说:“你是不是真当我不敢对你用强啊!我现在就非要亲你,让你变回去,看你说不说!”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变回去也没用,我做的事‘他’不知道的,你问他,他也说不出来。” 三梦愣了:“你做了什么?”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这样,把她从身上拽下来,然后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你跟我来。” 她跟着他走到书房,他在她面前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界面,一二三四五……那么多画面连在一起,她一眼就看出那是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其中一个场景就是他们的卧室。 变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对他怒目相向:“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他靠在椅子上,“你以为只是为了偷窥你,或者恶趣味看看我们自己的春、宫?” 不,不是。在最初发现被窥伺的羞恼退去之后,三梦迅速冷静下来,再仔细看这摄像头的范围,几乎是遍布整个家,包括庭院。只不过对哑妹和父母住的房间是没有安装的,镜头只安在窗外,也对着庭院的方向。 她看着妙贤,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十六个摄像头。”他说,“我会观察我自己的行为,什么时候是我,什么时候变成他,分别都会做些什么、怎么说话,最重要的是彼此监督,避免其中任意一个伤害到你、如意或者家里其他人。” 他顿了一下:“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三梦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王襄平提过的治疗人格分裂障碍的第二种疗法吗?用循序渐进的精神分析法,记录所有人格的特质和行为,分析他们,再将所有的人格捏合到一起,融合成有别于过去主人格的新人格。 他愿意跟原本的陈一的人格互相融合? 妙贤看出她不信,指着屏幕上的图像说:“当然也不止是为这个,装这么多摄像头,也是为了更好地保障家里人的安全。万一再像上回那样着火呢?谁干的,有什么目的,这些摄像头说不定就能告诉我们。” 还有这一层原因,三梦倒真没想到。以前的陈一满是慈悲心肠,从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可这个人格不同,他自负、多疑,对于可能有人纵火这件事怀疑的种子撒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能说他错,敌暗我明,对方有什么目的,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准,安装摄像头的确可以最大限度保障家人的安全。 可是装在卧室也太过分了! 他笑笑:“放心,我们夫妻生活的时候,我一定记得把摄像头蒙上。或者就像之前在浴室那样也可以,浴室里我没有安。” 三梦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 他拉住她的手:“生气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嘛,你又记下一个特点,就是在我无意识的时候亲我,是没法换他回来的。要不要记到你的小本子里去?” “妙贤!”她大喊,“从明天开始没有甜汤喝了!” 28.第28章 好丧啊, 真是好丧。 三梦摆了个大字躺在哑妹的床上,这里没有摄像头,妙贤看不到她, 难得有点自己的空间。 她预想的假期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来跟王襄平都约好了, 要带妙贤开始第一期的催眠治疗, 可他意外地切换到后继人格去了,迟迟不肯变回来,也就没法配合催眠了, 这可咋办? 如意这小家伙这两天也不知上哪儿玩去了, 每天回来都滚得一身泥,问哑妹,哑妹也不肯说, 说是跟他拉钩说好的, 不能告诉妈妈。 反正没事干,三梦决定跟踪儿子看看他的自由活动时间到底干了点什么。 活动范围还是在光照寺里面的,三梦隔着一段距离, 亦步亦趋地跟, 眼看着他们往罗汉堂的方向去了。 那边不是在盖房子吗, 怎么跑那边去了? 大兴土木的地方, 三梦一般是不让孩子去的,这是为安全着想。不过侧院很大,除了正在重建的罗汉堂, 还有足够大的空间够他来回跑。 哑妹带着他也很注意, 两个人都带了安全帽, 也不知谁给他们的。如意戴上安全帽神气极了,大概这也是他每天往这儿跑的动力之一。 侧院靠近门边的地方有个巨大的沙堆,如意就赖在那里玩,居然还有小桶、小铲子这样的工具! 送工具过来给他的人竟然是定痴! 这下三梦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家伙每天回家都滚得满身泥了,敢情儿是偷偷在这儿玩沙子呢。 不过定痴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看那样子,两个年龄相差足有十岁的小男孩已经好得像亲哥俩了,定痴也在沙堆边陪他一起玩,边玩边看那些工人们在不远处盖房子。 再什么寡言少语,年少老沉,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三梦走过去,把如意拎起来:“喂,你跑来玩沙子,怎么也不叫上我?” 小家伙吓了一跳:“妈妈,你怎么找到我的?” “哼,也不看你老妈我是干哪一行的。你这还用找吗?”说着瞥了定痴一眼,“你是叫定痴吧?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就闷在这儿看盖房子呀?斋堂的饭能吃饱吗?” 少年没说话,点了点头。 也是,再怎么说也比山里吃得好多了。 “相请不如偶遇,等会儿就到家里来吃饭吧,你这两天带如意玩也辛苦了。上回我到山上去,你们费心招待我,还没谢过你。” “不用谢。”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还是三梦头一回听这孩子讲话。 如意一看她没打算追究他跑出来疯玩这回事,又撒起欢啦,拉着姑姑往罗汉堂那边跑了。 “哎,小心,那边不要去。” “不要紧,我会看好他。”定痴说。 少年刚变声的嗓音,说出的承诺也开始像成年人一样有分量。但三梦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最近陈家也是多事之秋,都到了里里外外要装摄像头的地步,凡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罗汉堂损毁比较严重的部分主要是过火的那一半,动工也从这里开始,相对完好的那一边先用来保存一部分罗汉像,还有一些幸存的罗汉像已经搬到了迦蓝殿。如意喜欢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难得他们这么“平易近人”挤挤挨挨地摆在一起,正好用来捉迷藏。 单是哑妹配合他还不行,他还要三梦也加入他们的游戏。 来都来了,就陪他玩一会儿呗。这块地方,相对还比较安全,没什么闲杂人等进出,甚至也算不上施工现场。 那些罗汉像很重,一个人搬不动,只要不是故意去冲撞,也不会倒下来。 她也好久没这样放松地陪孩子玩闹过。她身手敏捷,不容易被抓住,把如意逗得咯咯直笑,半个殿堂里都是小家伙稚气的笑声。 定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三梦看如意额头冒汗,差不多也该累了,就想叫他别玩了,准备回家吃饭。 如意不干,他正在兴头上呢,哪能就这样回家去了,非要再躲一次,让三梦当鬼来抓他。 三梦拗不过他,半蒙着眼睛等他去躲,数到十才放开手,一边小声说着我要来抓你啦,一边往她感觉对的方向走。 如意不太会躲,总是被她一眼就看到躲藏的位置。这回他倚在一个罗汉像后面,她已经看到了他的衣角,正准备蹑手蹑脚过去吓唬他一下,就听到重物摇晃的声音,一抬眼就看到离如意最近的一排雕像朝他倒过来。 “小心!” 离得不远的哑妹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想喊却又喊不出来,还是三梦抢上前一步,话音刚落已经把孩子抱进怀里,就地一滚,远离了那些倒下来的石像。 但也只差一点点,一尊石像已经离她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了。 哑妹跑过来,扶起已经吓呆了的如意,再看看躺在地板上闭眼大喘气的三梦,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三梦没说话,如意反应过来,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抓着她的衣襟喊:“妈妈,妈妈,你别死,你起来!” 三梦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孩子最近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三梦,如意!”门口传来妙贤的声音,和他的脚步声一起,急匆匆的,就快到跟前了。 如意还在伤心的哭嚎着,但一看到门槛边踏进来那双僧鞋,就什么都不顾地跑了过去,抱着妙贤大腿喊:“爸爸……你快救救妈妈!” 哑妹还蹲在三梦身边,三梦趁妙贤还没过来,又有雕像在视觉上做掩护,睁开眼睛朝她比了个手势,又眨了眨眼。 哑妹心慌意乱,但还是看懂了,只好也一副紧张悲痛的样子,伏在她身边哽咽道:“嫂子,你快醒醒……” 妙贤三步并作两步就绕到石像后面来,一看到三梦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样子,心跳都要停止了。 “三梦……”他叫她,“郝三梦!你怎么了,伤在哪儿……你醒醒,你给我醒醒!” “嫂子被石像撞到,所以……” “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 他还有一线理智在,让哑妹叫救护车,自己已经俯下身去为她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在嘴唇碰到她嘴唇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撕扯着疼痛,可又跟以前人格切换时那种生理上的痛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这么害怕失去她,比害怕失去一半的自己更甚。 三梦也很意外,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不假思索地就跳进自己的圈套,在感觉到他口对口度过来的气息同时,身体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只看到他的耳廓和下颌线条,跟他们放纵接吻时的情形大相径庭。 可即便是这样,变了就是变了,借由两人唇舌的亲密接触,他又回到了陈一本来的主人格。 他未必没有发现她是假装的,可是看到她睁着眼睛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念了一句佛号就将她抱进怀里,仿佛劫后余生。 … 入夜,罗汉堂的事有长老们善后,哄如意睡着之后,三梦仰躺在床上发呆。 妙贤洗完澡,换了干净的僧袍,掀开被子一角躺进来。 她忙向旁边让了让。 他却反而凑得更近了,拉住她的手:“如果你不想睡的话,我们聊聊天好吗?”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盖着棉被拉拉小手纯聊天啊?可是她被他握在手心的那只手都紧张得出汗了。 “那个……”她干咳了一声,“今天真是抱歉,不该那样骗你的。” 就前不久她还气他利用孩子骗她回家来过生日,这才几天,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样的法子也不算太磊落啊。 “没关系,我明白。” 咦,难道他不生气? “我不生气。”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为了换我回来,才想出这样的下下策,对吗?” 她和如意都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惊吓,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能想到要趁机换他的主人格回来,只能说是急中生智了。 她做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他不会生她的气。 三梦反而有点气短:“不,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她睁眼后看到他的轮廓,第一次嗅到他的身体除佛香之外透出男人的汗息,那是焦虑,是彷徨,是害怕失去,她就后悔了,紧接着又被他抱进怀里,她就更能深切体会到,这样的玩笑不管对他还是对那个衍生出的妙贤都是残酷的伤害。 她的愧疚,有很大一部分,是对那个分裂出的妙贤。她不惜用骗的方式也要把他压回去,就算真正的陈一不生气,那个潜意识里的他大概也生气了吧? 当然,她也有一点点很隐秘的高兴,因为她在他心里竟然这么重要。 这种矛盾的情绪互相交织着,让她像个恋爱中的小姑娘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在他面前,她再也不是枪林弹雨都不怕的郝三梦了。 早就不是了。 29.第29章 棉被底下摸摸索索又小心翼翼的手摸到了她手心的伤口, 他问:“手还疼吗?” 三梦摇头。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害你受伤,对不起。” 他仔细问过哑妹, 才知道她是因为训练受伤才在家里休假, 而在她受伤之前他才刚刚因为罗汉堂起火的事情对她说了毫不留情的狠话。 谁害她心有旁骛、分心受伤, 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潜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不知是不是那个后继人格变得越来越强势了,在他脑海里留存了三梦受伤的部分记忆, 让他在为她做人工呼吸之后, 清醒的那一刹那,本能地就是去确定她没事。 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管是修今生还是修来世, 都没法赎清自己的罪过了。 在这一点上来说, 他倒应该感谢那个分裂出的自己。 三梦摇摇头:“哎呀,我们不要在这儿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啦,说点其他的事吧。” “嗯, 你说。” 他眸色像黑色的琉璃, 虔诚又专注地看着她, 虽然一本正经的, 可三梦脸都红了。 “今天的事,不是个意外。”她看着天花板道,“那些罗汉像摆得好好的, 没人动它们, 怎么会突然倒下来?” 妙贤点头, 虽然他没有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但事后看现场的状况,再听她和哑妹的描述,也猜到这是有人蓄意为之。 一次偶然还可以说是意外,两次、三次偶然则一定是必然。 上一回是放火,尚且没什么针对性,这回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他的家人,这就很不妙了。 “可怜如意,今天真是吓坏了。”三梦心疼儿子,倒地不起本来就是装的,如意那会儿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 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肉,跟她最贴心是一点儿都不掺假的,眼睛都哭红了。 “如意很乖,很懂事。不过他不该去罗汉堂那边玩的,施工的地方毕竟不安全。” 他恢复主人格意识后,如意还偎在他身边问妈妈怎么样了。他一边安慰他说妈妈没事,一边交代他今后不可以再到罗汉堂这边来玩了。 小家伙听完有点委屈:“可是之前都是爸爸你说可以来的,我有乖乖戴安全帽。” 这里可以玩沙和捉迷藏啊,安全帽和玩沙的小铲子小桶还是爸爸给他的,嘱咐他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了,他都乖乖听话的。 妙贤意识到那是另外一个“自己”在宠溺儿子,竟然第一次有种要面对面跟他理论的冲动。 “我会看好他。”三梦说,“你最好也跟爸妈说一声,最近不太平,不管在哪里都要小心一点。” 其实圆觉的身体状况不好,才出院不久就又回到医院了。现在敌明我暗,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假如他针对的是陈家人,那么即使不在家也不意味着就安全。 三梦又问:“你们家有什么仇家吗?” 妙贤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三梦嘟囔着,按现在这种模式来说,怎么看都比较像寻仇。 她甚至怀疑过定痴,十五岁的孩子,看着瘦弱,发起狠来还是能有点力气的,罗汉像倒下来的时候他又刚好不在场,虽然事后也是焦急又自责地忙前忙后,但仍不足以排除他的嫌疑。 不过他是罗汉堂起火之后才到光照寺来的,这一点妙贤已经跟定傲定嗔都确定过,那之前着火的时候他就不在场,两件事在他身上串不起来。 不是寻陈家人的仇,那会不会是来找她的?毕竟她这个职业性质就决定手上沾满鲜血,跟香火鼎盛的光照寺,慈悲宽容的陈家人比起来,更像是会被人记恨寻仇的主儿。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她背上就一阵阵发凉。 噢,不对,还有一个人,跟她的情况差不多,就是妙贤的大哥陈卓,他也是特警出身,甚至曾经是J市警队最优秀的狙击手。 妙贤看她坐在那里目光复杂地看向他,低声说:“别想太多了,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约了王老师见面,迟到就不好了。” “你约了王老师?可是你才刚刚恢复……”他能积极配合治疗当然好,可他刚刚才从另一个人格转换过来,她担心马上就催眠治疗他身体和精神会受不了。 “没关系的。”他神情寂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趁着我还能控制自己,开始治疗吧。” 他甚至不敢告诉她,现在后继人格消失后,他渐渐不再有以前那些剧烈头疼头晕的症状,切换好像变得更容易更自如了。说不准,不久的将来,连原本见血和亲吻这样的契机都不再需要,两种人格就可以在他身体中自由来去。 现在就是最佳治疗时期,他逃避了那么久,不能再错过了。 … 两人再度一起出现在王襄平的工作室,仍然是妙贤冷静平和,三梦坐立难安。 王襄平安慰她:“别太紧张,刚刚开始不会太深入的,他能应付的来,你要对他有信心。” “嗯。” “听老秦说你受伤了,好点了吗?” “小伤而已,秦队就爱大惊小怪,非让我在家休假。队里那么缺人手,我还休假,多不好意思。” 王襄平笑道:“你跟老秦一样,是劳碌命,怎么忙都不要紧,就是不能闲。放心,队里招的新人已经通过了考核,马上到岗,新队长也快到任了,耽误不了。” “新队长要来了?是谁啊,什么背景?”三梦好奇。 “不知道,老秦神神秘秘的也不肯跟我多说,只说好像是从外省调配的,很有本事。你连老秦那样的都能忍这么多年,新队长肯定没问题的。” 老婆吐槽起老公来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准备好了吗?”王襄平问妙贤,“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我可就让三梦在门口等着了。” “嗯。”他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三梦。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三梦还是看出了一点点脆弱。 “不要紧的。”她大方地拉住他的手,笑嘻嘻的,“我就在门口,哪也不去。你放松一点,不要太勉强自己,就算另外那个家伙硬要跑出来,也别慌,王老师会有办法的。” 说完她向王襄平点点头,就到门外休息区去等了。 “我们开始吧。”王襄平请他半躺在沙发椅上,“想象一下,你小时候经常去的一个地方,是你最喜欢的……” 妙贤闭上眼睛,慢慢坠入记忆深海。 … 等待的时光不太好打发,大概因为太牵挂,每一分钟都被拉得十倍漫长。 前台小姐说:“这里很多书,你要不要看看?” 她随手翻了一本,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串不成连贯的意思。 “那要不你听听歌?其实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三梦倒是想呢,只不过她手机就是个联络工具,从不存歌曲、小说和游戏什么的,反正也没什么时间用得上。 她打开手机,准备现下载一点儿,发觉屏幕上正好跳出个提醒事项:打开我的音乐。 嗯?她什么时候设置过这样的提示? 不过她还是照提示说的去点开了,列表里面竟然满满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粤语老歌,每首都是金曲! 她正疑惑,又是一条提醒事项跳出来:等待很无聊吧?听听歌,休息一会儿。 是妙贤? 又一条提醒:是我,抱歉,自作主张动了你的手机。你很喜欢的歌,点红心,不喜欢的,请删掉。 这样我就可以了解你更多。 三梦呆呆地看着那个歌曲列表,忽然咬牙骂了一句——这妖僧,竟然还模仿主人格的语气来撩她! 陈一不爱用手机,大学时代就因为人人都有手机而他没有,被周围的人当做怪人。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机呢,手机真的就是个联络工具。他进深山修行之后,手机才变得功能更加强大、更加普及,一切生活必须几乎都可以靠手机完成,这对有些人是便利,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成了障碍。 后继人格那个妙贤倒是很喜欢一切新鲜事物,智能手机用得好极了,甚至自己装好家里全套摄像头,连入手机随时查看。但恢复到主人格后,可以手机没电关机三四天都不去管它。 虽然他聪明,学习能力、接受能力都一流,但他哪像是会用手机做这种事儿的人,肯定是后继人格做的。 不过他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治疗,又怎么知道她会等得无聊? 难道跟王老师这边的预约是他之前就预约好的?不对呀,明明是陈一本尊亲口告诉她的,他应该不记得后继人格做的事才对啊。 三梦自己也有点糊涂了,不过好歌都是无辜的,反正没事做,听一听打发时间也没关系。 30.第30章 妙贤做完治疗出来, 看到的就是三梦蜷在外面沙发上打盹的样子。 大概是为了讨个吉利,她今天难得穿了件红色衣服,加上大楼里暖气开得很足, 她睡得有点热, 映得脸颊红扑扑的, 嘴巴微张,耳机线还没拿下来,手中手机的屏幕上那个黑胶片的图标还在持续地转着。 前台小姐想帮忙叫醒她, 他却比了个嘘的手势, 在她身旁坐下来,然后干脆摘了她一边耳机放进自己耳朵里听。 点红心或者删歌,都不如他亲自陪她听一听。 歌里唱:不要虔诚直到懂得怎样去爱魔鬼 不能容他宠坏 不要对他倚赖 …… 他发现每次能打动他们彼此的歌声, 都像谶言。 这首歌听完, 三梦才醒过来,睁眼看到妙贤坐在跟前,吓了一跳:“已经结束啦?现在几点了?” 一边说, 一边飞快地抬手抹了抹嘴, 确保没有因为打盹口水流得到处是。 妙贤很温和:“刚刚结束而已。” 她努力瞪大眼睛, 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不同来, 甚至用力辨认了一下,看他有没有变成另一个他。 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有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好熟悉的问题。想当年, 他们初夜时, 好不容易突破了她身体里最后那层阻碍, 她气喘吁吁的,也是这样问:你有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怎么可能不舒服呢?虽然过程中也有点细微的疼痛,但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哀哉三界,爱欲为根。 三梦看他脸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不会真的很难受吧?” 有什么感觉一定要说出来啊,不然她该怎么为他分担? “我没事。”他摇头,“今天只是开了个头,没有太大压力。你如果不放心,可以亲自问王老师。” 王襄平这时正好从办公室探头出来叫她:“三梦,到你了。” “我也要去?”她指了指自己。 妙贤笑着拉她起身,把她送到门口,学她说:“我在这里等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来做夫妻感情咨询。 王襄平看她一脸忐忑,上来就先安她的心:“别担心,挺顺利的,他的病灶在童年经历无疑,所以你也想想办法,多了解一些他童年的事。” 三梦叹口气,在不惊动他父母的情况下,要了解他的童年阴影,真的是好难啊。 她再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的大哥,感觉陈卓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循序渐进,坚持治疗,会好的。”王襄平说,“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三梦摇摇头,突然又想起来:“那个,最近家里装了很多摄像头,可能会记录下他两种不同人格的行为特征,要拿给你看看吗?” “有这样的资料当然最好,是妙贤自己装的?” “是分裂出的那个他。” 三梦就把那个妙贤愿意妥协以第二种治疗方案融合彼此的想法说给她听,王襄平听完后沉吟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是坏事,等以后催眠引出他来后,可以试着跟他谈谈。” 总之现在先把既有的视频资料带来给她参考参考,对了解他的病情大有益处。 … 因为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妙贤的病,他们来做治疗都没让司机老赵开车,而由三梦开着她的小车充当司机。 为了避免妙贤受刺激,她开得很慢很小心。 妙贤看她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说:“难得你休几天假,还要陪我做治疗,辛苦你了。” “嗐,这有什么,总比加班强啊。你也别你啊我的分这么清楚,我怪不习惯的。” 另一个人格的他肆意妄为,从来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 他也看出来了,问道:“‘他’平时……是不是不会这样跟你说话?” “是啊,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感受的。不过偶尔也会做点好事,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我手机,在里面下了好多歌,让我今天在外面等你不那么难熬。” 妙贤愣了一下:“你是说,今天你听的歌是‘他’帮你下的?” “是啊,不然还会有谁。‘他’就是这样自作主张的,防不胜防。”她轻轻笑了笑,“不过‘他’居然知道我喜欢粤语金曲啊,我自己都好久没听过了。” 虽然看似埋怨,却有种只可意会的亲昵在里面,就像老夫老妻,在外人面前大大方方爆对方的糗事。 她轻轻哼唱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妙贤垂下眼睑。他一直知道她喜欢听粤语歌,她手机里的歌都是他帮她下的,这回自作主张的人是真正的他……可这一刻他竟然全都说不出口。 吃过晚饭后,三梦帮如意洗澡,哄他睡下,才蹑手蹑脚走进书房,果然看到妙贤还坐在书桌前抄经。 她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进来吧。” 三梦走进去,东看看,西望望。这个房间以前就是陈一的领地,她都不怎么进来的,这会儿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站还是坐。 “是不是有什么事?”妙贤问她。 “噢,我想用一下桌上这台电脑。”她指了指大书桌上的一体机,解释道,“最近家里新装的摄像头图像都是接到这里来的,我想挑一点视频资料给王老师看看,对她研究你的病情有好处。” 王襄平也半开玩笑地对她说,视频先自己看一看,不要把太过于隐私的部分都拿来了。 她还掰着手指算了算,装了摄像头后,她跟妙贤2.0到底做过几次,真的没有被拍下来吧…… 妙贤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那你过来用吧,需不要我帮忙?” 三梦摇头:“王老师说现阶段还是不要让你看这些视频比较好,免得你受影响。” 万一真有少儿不宜的场景,那就尴尬了。 “好。那我先出去,你饿不饿,或者想不想喝点什么,我去帮你做。” 她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也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自己搞的定的。” 妙贤点头。 三梦坐下来,用手拍了拍他坐惯的这个大班椅,颇为满意的样子。 妙贤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这书房足够两个人用,过两天,我再叫人去挑个椅子,就放在这里,再配一个电脑,你需要的时候就直接过来用,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是她说的,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多客套。 三梦道、;“啊,不用了,我有笔记本了……” “没关系,怎么方便怎么来。还有什么需要的,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妙贤突如其来的温柔可以说让三梦非常蒙圈了,除了答应他说好,她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三梦松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面对他的时候竟然有这么大的负重感。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吧,他们在感情的天平上不对等,她太想要他的爱情,付出太多,端着、念着、伪装着,三天五天可以,三月五月,三年五年,她渐渐都忘了跟他究竟应该怎么相处。 她跟他,还不如面对分裂出的那个人格自在。 她被自己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拍了拍脸,打开电脑开始看视频。 妙贤回到他们两个人的房间,觉得有些闷,又出来,靠在二楼向着院子的走廊窗户边透气。 “二哥?”哑妹看到他,一边比划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不回房间吗?” 他摇头:“我马上就要去寺里做晚课了。” “嫂子呢?” “她在书房。” 哑妹点点头,看到他们夫妇这么平和地相处,她就放心了。 “妙音。”妙贤知道她听不见,轻轻拉了她一把叫住她,也用手语比划说,“我想问问你,我不在的这几年,三梦她……开心吗?” 哑妹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苦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好像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他明明知道三梦想要什么,却无能为力。 别的我不知道,哑妹比划道,但是二哥你回来的这段日子,是嫂子这五年里笑得最多、说话声音最响亮的时段,她最生动的表情都是因为二哥你。 “是吗?”他生平头一回这样不自信,“可我觉得她好像不是那么开心。” 那你就要哄她开心啊,哑妹笑,女孩子都要哄的,她那么喜欢你,你关心她,对她好,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那要怎么做?” 这可问倒她了,哑妹抿抿嘴,他是门外汉,她更加没有经验,怎么教他哄女孩开心的秘诀呢? 想了想,她说:“她这会儿在书房,你要不进去陪陪她?” “可她说不用。” 哑妹笑了:“女生有时候口是心非,嘴上说不用,其实是想要你陪的。也不是硬要你坐在她旁边,你可以泡壶好茶,加点小点心,跟她一起喝茶聊聊天啊。” 他的茶席那么精致,连如意都能哄好,又怎么会哄不好三梦呢? 31.第31章 于是妙贤进茶室, 专程烧水沏了一壶碧螺春,看嫩芽一根根在水里竖起来,然后慢慢沉下去, 再配现成的茶果。他猜她也跟如意一样爱吃酸甜口儿的, 山楂饼、酸枣糕都拿了一些, 放在一个乌漆茶盘里,一起端过去。 她大概从书房出来又拿了优盘回去,门没有关严。他站在门边推开一条缝, 看她盯着屏幕看得太专注就没有叫她。 该怎么说呢?摄像头拍下的视频他其实全都看过了,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那些镜头看过一遍,再瞥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样的场景。 她看的是她手刚受伤那天夜里, 分裂出的那个他煮了面来给她吃, 又打水帮她擦手擦脸。 他没有为什么人做过那样的事,可是真的做起来,驾轻就熟, 自然得就像他们本来就是这么恩爱的夫妻。 她在视频里跟他吵吵嚷嚷的, 这一刻却格外安静, 像个小孩子一样, 趴在桌上,盯着屏幕里的两个人。 妙贤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时她眼睛里的人不是他。 手里的茶盘突然有千斤重, 压得他动弹不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哑妹见他端着茶盘原封不动地又下楼来了,神色寥寥,连忙迎上去比划道:怎么了,嫂子不喝茶吗? 妙贤什么都没说。他此时心里的五味杂陈,根本没法用合适的言语来表达,一错身就走过去了。 … 其实三梦也有点囧,昨晚不知怎么搞的,拷完了视频就在电脑面前磨磨蹭蹭到很晚,最后干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毛毯,不知是妙贤帮她盖的,还是哑妹路过顺手搭的。 视频她全看完了,大多都是一家人的起居琐事,妖僧还是信守承诺的,真的没拍什么太过少儿不宜的画面。可是看到他们彼此相处的那些片段,她却在意起来,看了一段,又看下一段,反反复复的,好像舍不得一样。 都说旁观者清,能有这样上帝般的视角观察到自己和身边人的一言一行,任谁都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旁观者。 镜头里的妙贤是他,又不是他,行为乖张,说话的神态、步伐,甚至某些小动作都不太一样,时不时还跟她斗嘴,最后靠拥抱或者耍无赖来化解。 她大部分时候都凶巴巴的,跟他闹别扭,却又绷不住笑,忍不住哭,七情六欲,全都写在脸上。 看着看着,渐渐觉得有些陌生。这两个人是谁啊?看起来好像明明爱着,却又是陌生人。 她也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应该,怎么可能爱呢,她爱的人是真正的陈一啊! 假如对分裂出的后继人格有了感情,哪怕只是不舍,又怎么继续配合他的治疗? 她真的是矛盾极了,幸好早上起来没看到妙贤本人。哑妹说他大早去寺里做早课后就没回来,要过年了,罗汉堂的工程得抓紧,他这几天都常在侧院守着。 哑妹问她:昨天你在书房忙到很晚吗?二哥沏茶端上去,很快又下来了,你都没有喝。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这从何说起?他们昨天都还客客气气的,妙贤把书房让给她用,还说要加个椅子以后跟她共享。 “他什么时候端茶上来的?”三梦问。 哑妹想了想,说了个大概的时间,然后比划道:你那时候应该还没睡着吧,我后来看书房的灯一直亮着,很晚才换成夜灯,早上看到你身上披着毯子,应该是后来真睡着了二哥才又去给你盖上的。 等等,三梦回忆了一下,又确认一遍他端茶上来的时间,然后问:“那他后来下楼……有什么反应?” 哑妹说:好像挺失落的样子。其实是我建议二哥沏壶好茶、准备些点心去陪陪你的,他很想跟你亲近一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其实也不懂,就是那么一说,是不是给你们添乱了? “没有没有,你千万别怪自己,不是你的问题。”三梦说,“是我的问题。” 八成昨天趴在电脑面前对某些片段恋恋不舍的时候,恰好被端茶上来的妙贤看到了。 怎么办,好想死。 … 妙贤直到上完晚课都没回家,三梦到寺里去找他。 迦蓝殿和禅房都找了,没见人。明知这个时间罗汉堂施工也停了,她还是走到侧院去碰碰运气。 他也不在侧院。 去哪儿了呢? 罗汉堂出来遇上定痴,他手里捧着本书,大概是正要回后面的僧房去。 三梦不知该说点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定痴还是闷闷的样子,不说话,也不点头。 三梦想,如意的脾性是完全不像原本那个陈一的,可能比较像她,倒是这个定痴,是不是跟小时候内秀得有点孤僻的陈一比较相像? 两人错身走过去,定痴突然回头说了一句:“那天石像倒下来,不是我干的。” 三梦脚底顿了一下,转身道:“我知道,没人怀疑你。” 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毕竟他是生面孔,刚来就出事,难免会往他身上想。十五六岁的孩子,敏感着呢,没有人明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少年老成的面具终于有了丝裂纹,他连忙低头掩饰:“如意没受伤吧?” “他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两天可粘人呢。你有空就到家里来,跟他一起玩。” 他不置可否,朝高处的大雄宝殿看了一眼,说:“师父在佛像前念经,你可以去那儿找他。” “嗯。” 定痴又说:“推倒石像不是我干的,但我一定把罪魁祸首揪出来。” 三梦一惊:“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 定痴不听她说的,已经一溜烟跑了。 青春叛逆期。幸亏如意还没到这个年纪,不然要是犯起浑来,再加上他爸那个不省心的后继人格,她可有的受了。 眼下最紧要的事儿,还是赶紧把妙贤的病治好吧。 三梦拾级而上,果然看到大雄宝殿的灯还亮着。光照寺的殿堂全随山势高低而建,错落有致,白天可见古塔古碑,山花流泉,到了夜幕降临之后又特别肃穆静谧,让人连脚步都不由自主放轻。 大雄宝殿的佛像坐龛和墙门两侧都有精美壁画,距今已经三四百年了,都是以前的民间画匠用朱砂、石黄、石青等矿物颜料画上去的,其中佛像坐龛后面的水月观音像最美,身披轻纱,胸挂璎珞,眉清目秀,仪态端庄慈祥。 三梦除了自己手里那把枪之外,没有虔诚的信仰,供奉的佛像再庄严高大,她也不为所动。只有这观音壁画和背面的观音像让她觉得心安,当年也是诚心来拜过的。 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当初来拜是因为发现怀了如意,求个平安。 大殿这会儿只有妙贤一个人,跪在佛前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三梦走过去,在他旁边的蒲团跪下,也合掌闭眼,不知念叨着什么。 妙贤没理她,仿佛身边多出的大活人根本不存在。 三梦请愿完了,叩拜行礼,嫁到陈家这么多年,别的不会,礼佛的动作要领还是掌握得很到位的。 “好了,我的愿望佛祖肯定听见了。”她拍拍手,看着妙贤说,“哎,你怎么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 妙贤这时才睁开眼,但是看也没看她:“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不要这么冷淡嘛,也许有用呢?佛祖兼听则明,渡世间一切苦厄,我当初怀如意的时候就来求过的,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你看愿望不是也达成了吗?” 妙贤似乎叹了口气,拎着僧袍的袍角站起来,转身往殿外走。 三梦跟着站起来,追着他问:“那你许了什么愿,能不能告诉我?你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跪在这里念经,就算不是有所求也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儿。如果佛祖不一定听到,那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妙贤脚步停了停,没有吭声,仍然执着地往外走。 “陈一!”三梦恼了,拔高声调叫住他,“你算什么男人?不就是看到我跟另一个你亲亲我我嘛,不就是不甘心嘛,吃醋都不好意思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跪在这儿念经……念经有用吗!你永远都是这样,有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不说,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的,一转身又摆出泾渭分明的姿态,你到底什么意思?” 终于说了一回狠话。可妙贤没有回应,也没转过来,只能看到他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 “你不说是吧?行,那我让另一个你来说,反正他什么都知道。”她抬起受伤那只手拆纱布,“不就是见血嘛,反正我伤口还没好,不差这点儿血!” 32.第32章 他终于转过来, 眼睛里写满惊恐和痛苦,一把抓住她手腕:“三梦……” “你放开!”她挣脱他,扯下纱布, 露出蜈蚣般弯弯扭扭的一条疤痕来, 咬牙去抠那缝合的接口。 “不要这样!”他不顾一切, 上去将她两只手都抓住,力道大得吓人,声音里却已经带着哀求, “我求你, 不要伤害你自己。” “不伤害自己……那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吗?”她看着他,“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才是伤害我最多的人。另一个妙贤, 他可能什么都比不上你, 可能根本就不该存在,可他有一点好,就是无论他想什么、他知道什么, 都会告诉我, 跟我分享, 让我参与。这才是夫妻, 这才是像我爸妈那样,像你爸妈那样,真正的夫妻!” 说得太激动, 她又不争气地想哭了, 可这回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掉眼泪, 眼圈刚红就推开他蹬蹬往台阶下走。走得太快,台阶踏空了,整个人失了重心往下倒。 妙贤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揽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两个人差点一起滚落下去。 爱得这么狼狈,也是没谁了。 最后三梦不动了,任由他大包大揽地抱在怀里,两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上,他的呼吸咻咻的,就在耳边,仿佛带着哀鸣。 “我说不出口……”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你说的没错,我是嫉妒,又不甘心,我不想让‘他’出来,可我又控制不了我自己。以前我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个秘密,是怕这个秘密会伤害到你,可现在……” 现在岂止是伤害,这个秘密已经快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了。 三梦逐渐冷静下来,扭头看了看他:“我没有这么不堪一击。” “我知道。” 就是知道她太勇敢,他怕连她受伤他都察觉不到。 他抱得太紧,三梦都有点喘不上气了,心也被焖软,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那个……现在没事了,你不要这么用力,放松一点。” 他却像孩子似的不肯撒手。 “别这样,让别人看到,该笑话你了。” “就让他们笑吧,我不在乎。” 他一直是活得这么超凡脱俗,可她在乎的嘛! “你别这样,我……我刚才话说的有点过,其实就是想让你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她试着跟他解释,“我跟那个人格其实没什么的,就是、就是在一起生活的久了,有时候……” 有时候还是难免被他打动了。 哎,她这都在说些什么啊,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他一个人嘛,怎么搞得好像她出轨了一样! 妙贤脸颊贴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他’对你很好吗?” 三梦说不来违心的话,只能说:“好是好,可是也很霸道的,自负多疑,还以自我为中心,根本没办法讲道理。你不是看过我的小本子了吗,都记在里面了。” 其实不止她的小本子,摄像头也全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我也想对你好。”妙贤说,“可是我不会。” 他说得好直白,又带着一点点委屈。三梦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今天这么反常,一个人悄悄躲起来诵经参禅的原因吧? 看起来天塌了一样的一件大事,莫名觉得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你笑什么?”妙贤问。 咦,她在笑吗?三梦拍了拍自己的脸,笑容却还是收不住,最后干脆把脑袋抵在他胸口哈哈哈起来。 妙贤脸都红了,手不自觉地拢住她肩膀,怕她笑得又滑跌下去。 三梦笑够了,才伸出手给他:“拉我起来。”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刚才拉扯纠缠的惊险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 “走吧,回家去。”她挥挥手。 妙贤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殿。 “怎么,你还要念经啊?” “不是,我去关灯。” 于是三梦陪他一起去关灯。诺大的宝殿,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迦叶佛脚下更显得渺小和寂寥。 她看着妙贤来回走动,大殿各个角落里的灯悉数熄灭,最后只剩藻井这一盏,她抬起头看看,那些繁复又极具对称美的花纹映在她眼睛里,也映在他身上。 他的背影,还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 “好了,走吧。” 他朝她走过来,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拉过来借着外面微弱的亮光说:“你的伤口怎么办,去趟医院吧。” “哎呀没事儿,都快好啦,回家重新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他看着她。 “你看我也没用,反正我不去。”她胡诌道,“干我们这行总去医院不吉利的,咱们还是回家吧,回家。” “好。” 三梦对他笑笑,又伸出手,碰了碰他:“牵着。” “……” “怎么了,不好意思啊?刚才不是说不怕人笑话,不在乎的嘛。”她笑眯眯地调侃他,“想对我好,就从这样开始吧。” 妙贤的眼神充满了疑问:“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啦!”她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里,低着头说,“我最喜欢看人家在大街上十指紧扣了,不管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还是耄耋之年的老夫老妻,手牵着手就是很恩爱的感觉,好像什么都不怕,人来人往也冲不散他们。我们都还没试过这样,不如就现在开始试一试。”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一度以为那会是奢望。 他还有一丝迟疑,三梦已经主动握紧他的手了,前后甩了甩:“走吧。” 他握着的是她受伤那只手,都不敢太用力,很小心翼翼地拢着,僧袍宽大的广袖垂下来,刚好遮住两人的手。 他好像没有那么害羞了,两人的步伐还算一致,踏着碎了一地的月光慢慢往家里走。 家里有现成的纱布,妙贤谨慎地给她伤口又消了毒,然后用纱布轻轻盖住,贴上胶布。 三梦另一只胳膊撑着下巴看他,嘴里还叼了个棒棒糖,含混不清地说:“啊,这个场景好熟悉啊……” 她去请他下山那回,夜晚被蚊子咬了,他也是这样一脸专注地捧着她的手给她抹药。 妙贤抬头看她一眼:“这么晚了还吃糖……” “哦,这个啊,如意不爱吃这个口味的,我就代劳了,减压嘛!你要不要尝尝?”她把棒棒糖拿出来比划了一下。 妙贤继续低下头帮她包扎。 弄好了,她满意地看了看,又问一句:“真的不尝尝看吗?” 妙贤摇头,站起来说:“我去洗手。” 刚起身,袍脚就被她猛地拽住,他差点摔了一跤。 三梦趁他踉跄这一下,借力站起来,把嘴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量,明知他可能会厌恶,却还是这么做了。 樱桃味的棒棒糖,很古怪的甜,好像熟得太过又浸过酒的樱桃味,难怪小朋友不喜欢。 可她却意外地觉得不错。 “你不爱吃甜吧……”她吻到一半,稍稍退开一些问他。 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又提醒着他,另外那个自己是很嗜甜的,她的小本子上都记录着。 于是他像没听到她的问题,唇色滟滟的,又重新凑上去,衔住她的嘴唇。这回是他主动的,而且还闭上了眼睛。 他那么聪明,她提醒过一次,就知道这也是对她好的一种方式,她很喜欢这样。 其实他也喜欢。过去他不知道,原来亲吻的感觉是这样,绵绵软软的,无边无尽的,是即使不喜欢甜食的人也会爱上的一道甜点。 她的舌头怎么会这么软呢,又很灵活,像个小小的灵兽,一下就钻进来了,舌尖上的温热把他最后一点抵抗的心思都彻底瓦解了。 两人纠缠着,深吻已经让他们彼此难分,呼吸里都是糖的味道。这回是他停下来,问她:“……这样也是对你好吗?” “还有更好的呢,想不想试试?” 想啊,他想,她肯教他,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可她却动手剥他衣服,然后上下其手,摸得他血液沸腾、浑身发热。 然后……然后该怎么样来着?三梦努力回忆着以前做的过程,一般这时候他就应该反客为主了吧?可那是另外一个妙贤啊,有万般自信、百般花样,在她身上永远热情得像火一样。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得停了下来。 妙贤眼里氤氲着情、欲:“怎么了?” “噢,没什么。你等一下啊,我有点口渴,去倒杯水。” 要来就来点狠的!她就不信了,不能把另一个他的痕迹从她记忆里抹去。 一杯冰水,一杯热水,妙贤有点莫名地看她那杯热水端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干了,然后豁出去似的:“来吧! 来干什么,他不知道,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她已经不管不顾扑过来,继续扯着他的衣服跟他接吻。 可是也就仅限于亲吻而已了。她的唇舌都变得很烫,仿佛可以灼伤人一样的热情,似乎是应该用在其他地方的……可她下不了决心,吻了一会儿又喝冰水,舌尖凉丝丝的,然后又喝热水……来回折腾好几趟之后,她自己终于放弃了,放开他说:“时间好像有点晚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妙贤羞赧地遮掩住自己身体的变化,浑身绷得发疼,却还是担心她:“你没事吧?” 是不是一会儿热水,一会儿冷水,喝得太快太多,不舒服了? 三梦摇了摇头:“你先睡,我……我去看一眼如意。” 33.第33章 真是太有挫败感了。 什么冰火两重天, 她连正正经经跟他做到最后一步都没办法办到, 还能不能好好做夫妻了。 她晚上跟如意睡的, 臭小子半夜老踢被子,一边踢她一边帮他拉, 再加上心里想着事儿, 根本就没有睡好。 早晨起来妙贤看到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拧了一条热毛巾给她说:“敷一敷,眼圈就没那么重了。” 他知道她没睡好, 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等她敷好了, 又用手指在她眼睑上轻轻揉动。 他指尖凉凉的,指腹光滑, 比她的皮肤还细嫩些。 这是她熟悉的皮相,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 这手指柔弄她身体其他地方的时候能让她溃不成军, 发出无法想象的那种娇吟低喘。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昨天继续不下去呢? 这样不行, 她还是赶紧回去上班吧,不然精力无处发泄, 她每天都燥得很。 手上的伤愈合挺好的,马上就可以拆线了。她打电话给老秦说要销假回去上班, 老秦不同意:“你那手还包着呢, 是可以开枪还是可以训练啊?回来也不能当劳动力, 还是在家老实躺着吧!” 三梦跟他据理力争:“我真的好了啊, 就算不能拿枪, 帮你打个杂总可以吧?你不是喜欢东街口那家的黄焖鸡米饭和豆腐汤嘛,我每天都去给你买,不要你钱,还保证拎回来是热的!” “我现在学会用外卖APP了,有外卖小哥为我服务,用不着你。”老秦说,“再说了,我不是刚升了嘛,都不在老地方上班了。” “生什么,生二胎?” “升职!”老秦在那边吼了一嗓子,大概被围观了,连忙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不归我管了,我说了不算,你自己找新队长说去。” “新队长到任了?” “你还真赶巧了,今儿刚报到。还是老地方,队长办公室,我的位子现在归他坐了。你赶紧去啊,有惊喜。” 没义气。三梦挂了电话嘟囔一句。 她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妙贤正好也要出去。 “你去哪儿啊,我送你。” “哦,我到队里去一趟,自己开车就行了,方便点儿。”三梦看看他,“你呢,去哪里,又是寺院翻修的事儿吗?” 妙贤说不是:“妈妈刚才打电话来让我去一趟医院。” 她一听有点紧张:“爸爸没事吧?” “我问了,没事。不过这两周太忙了,都没怎么去看过他,也该去一趟。” 三梦心想,不是没去,只是去了你不记得了,另一个妙贤可周到着呢,把老两口也哄得很开心。 “那我办完事去医院跟你汇合。”免得他穿帮。 妙贤点头,跟她一起往院子外面的车道走,身侧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 “昨天的事……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做完?”他似乎花了很大勇气才把这话说出口,说完自己脸先红了,手却没松开,“你说了这也是对你好的一种方式吧,半途而废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他居然还惦记着呢!这光天化日的,三梦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想顾左右而言他:“……啊,现在也不知道堵不堵车。” 他拉了她一把,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胸口贴到了一起。好在周围没什么人看见,小院跟外面车道连接的地方有围墙和大树围出的一小块阴影区,他们就站在那里,妙贤说:“等晚上回来,我泡茶给你喝。” 嗯,然后呢? “然后……”他掩嘴轻咳了一声,“然后你想听曲子吗?我也可以吹给你听。” 再然后呢?他说不上来了,她好心帮他一把:“喝完茶,听完曲子,就可以把昨晚没做完的事继续做完,对吗?” 沉默就代表默认。 三梦轻轻叹了口气,也是的,他们是夫妻,这件事总不可能永远绕开的。 她爱的是陈一,以前总想着扑倒他,现在光明正大的能做,没做成,只能归结于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是她也生了魔障,不是因为另一个人格的他,不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妙贤走过来抱了抱她,半天没松手,“等会儿我在医院等你。” “嗯。” 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他才放开她,弯身钻进车子里去了。 … 三梦停好车,直奔队长办公室。 她半路特意把手上的纱布给扯了,不能让人家觉得伤还挺严重。反正伤口差不多了,就差拆线,包那么一层没啥必要。 新队长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还挺没底的,该怎么提要求也没想好,总之是尽一切努力说服对方批准她销假回来上班。 她郑重地敲了敲门,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是不是得体,顺手拉了拉衣角。 “请进。” 咦?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她推门进去,办公桌前的人正在啃一个苹果,见了她笑道:“我就猜是你。来个苹果尝尝,接着!” 三梦还来不及震惊,本能地伸手去接隔空飞来的苹果,牵动了手心的伤口,明明已经碰到了,苹果却还是吧唧掉在了地上。 “啧,看来老秦说得没错,你这伤还没养好呢,销假什么的就别提了,回家歇着吧,啊?” 三梦捡起苹果,走过去放在他桌上:“陈总,不,大哥,怎么是你啊?” 新到任的队长,居然是陈一的大哥陈卓!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陈总吧,或者跟那帮猴崽子一样叫我老大,我听着习惯,大哥这词儿除了陈一和哑妹,别人叫我都挺别扭的。” 三梦还是警学员的时候,陈卓担任过她的教官,被大家亲切地称为陈总,意思是他们的总教头。他也毕业于P大的特勤专业,拿过银鹰奖章和国家奖学金,成为他们本专业历史上第一个同时拿到这两项奖励的学生,一时成为传奇。 后来也有人续写他的传奇,就是三梦,而且因为性’别的关系,更加令人刮目相看。 她被分到陈卓手底下受训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两位“双料王”肯定要惺惺相惜一番,没想到陈卓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就是你在追我弟弟吧?” 三梦也毫不含糊,挺直了腰板说:“报告教官,是的!” 陈卓就笑她:“我看陈一那么抵触,还以为是个丑八怪呢,敢情是他不懂欣赏我们的警花啊!” 后来混熟了,三梦训练表现也很出色,陈卓就叫她来家里吃饭,或者队里联谊的时候故意把陈一叫来,那会儿他还没正式受戒,还是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一枚,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年轻女孩儿的关注。陈卓却只把他往三梦身边按,想方设法地给两人制造机会。 三梦总感觉,陈一最终能接受自己,跟陈卓的大力撮合不无关系。 对她而言,陈卓亦师亦友,在她跟陈一结婚之后,又多了家人这一层,所以感情其实是很亲厚的。 可惜她刚嫁给陈一没多久,他就带着妻子离开家到其他城市去生活了,他们反而没有太多做家人的经验。 这次他会回来,还成了她的新队长,挺出乎意料的。 原来老秦口中的惊喜就是指这个。 “怎么了,看你这样子,不欢迎我回来啊?” “哪能啊,就是有点意外嘛。” “落叶归根,难不成我还能一辈子不着家?” 三梦笑道:“怎么好像说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 “我是不年轻了啊。”陈卓点了支烟,“你看你都是当妈的人了,我还比你大这么多呢。” “你那是心态崩了吧?我就觉得自个儿还年轻着呢,一点儿也不老。” “嗯,看着是还挺显小的,跟二十岁那会儿差不多。” “你还会赞美女人了啊,不容易。”三梦笑着捶他一拳,“都是大嫂调、教的吧?” 她的队长们还真讲传统,个个都是妻奴。 陈卓掸了掸烟灰,不置可否。 三梦看了看周围,没见他行李,问道:“你是今天才到的吗,怎么没先回家就到队里来报到了?” “到了有两天了,暂时住在警队宿舍里,打算今儿报完到再回去。” 三梦吃了一惊:“住在宿舍?那大嫂呢,她也跟你一起挤宿舍?” “没有,她今儿才到的,没跟我一起回来。就等她呢,不然难得回来一次,还孤家寡人的,多不好。” 这话说的,三梦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今天……” “嗯,今天回家去。”他把烟彩灭了,拎起外套说,“走吧,咱俩一块儿回。先去趟医院,熙云这会儿跟陈一应该都在医院里呢。” “那我销假的事儿怎么说啊?” “什么怎么说,这事儿没商量。你把我苹果都摔烂了,那是我大老远从S城车站扛回来的特产,你还是想想怎么赔我吧。” “……” 34.第34章 三梦开车, 带着陈卓一起赶到圆觉住院治疗的医院。 出门那会儿跟妙贤说好办完事就到医院来会和的,绝对想不到会带来这么大个“惊喜”。 圆觉住的是最高规格的单人病房,肃静宽敞。他喜欢盆景, 病房里都摆着他自己动手做的盆景, 据说单盆市价就可以卖到百万。 “老头子的爱好还是没变, 就是境界跟以前不同了,都看得透生死了。” 隔着门看了一眼就能看出一个盆栽的境界高下来,三梦只能说不愧是陈卓,糙在表面, 内在其实是极为细腻有内涵的。 病房里除了圆觉和董芳夫妇俩, 还有妙贤也在, 他身旁椅子上坐着的年轻女人, 单看背影也是窈窕温柔的, 波浪卷长发很随意地盘在脑后,即使冬天也穿及地的长裙,腰间的宽腰带上缀满流苏。 三梦想起另一个人格的妙贤带她去血拼换装那回, 也试过这样的款式, 她就怎么都穿不出白熙云这种味道。 白家是J市首富,白熙云的父亲甚至曾在财富榜占据过全国首富的位置, 跟宗山陈家做过邻居, 后来又成了儿女亲家, 真正的门当户对。 从这一点上来说, 白熙云是根正苗红的富二代、白富美, 三梦觉得自己这种草根跟人家完全没得比。 白熙云跟陈卓, 那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完全是两情相悦的婚姻,没有一点家族包办的成分。 圆觉夫妇也很喜欢她,三梦和陈卓敲门进去的时候,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圆觉和董芳都哈哈大笑,连一旁的妙贤都笑了。 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眉目舒朗,眼尾细细的笑纹都带着笑意。 看到三梦他们来了,这种笑又很快收了回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圆觉的脸色也变了变,把头扭向一边。 白熙云站起来,温婉地笑着:“三梦,好久不见了。” 三梦连忙点头:“大嫂你好,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了,快有五年了吧?可白熙云只是变得更美了,完完全全的冻龄美女。 气氛有点僵,只有董芳情绪还是那么高,跑过来一把抱住陈卓:“你这混球,还知道回来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妈的吗?” 陈卓笑着抱她:“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当初可是您赶我走的,现在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了呢?” “呸,你要自己不想走,十头牛也拉不动你。到底是谁不认账!” “好好好,是我的错,所以我这回回来就不走了,留下孝顺你和老爸。” 圆觉重重哼了一声:“谁稀罕你的孝顺,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陈卓脸皮厚:“我可不就从你们这儿来的呗,现在就滚回来了。” 他们你来我往这一阵,三梦在一旁插不上话,同样插不上话默默待在一旁的还有妙贤和白熙云,在听到陈卓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的时候,各自脸上都有些微妙的表情。 三梦不太明白这种微妙是怎么回事,打了个岔说:“今天难得咱们一家人聚齐,要不要一起回家吃个团圆饭啊?爸爸也有很久没回去了吧,我去问问医生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圆觉一听可以出院放放风,立刻心情大好,求之不得。 三梦跑前跑后办好了手续,想着今天跟妙贤约好了在医院会和的,来了都还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就赶紧跑回来,想趁送圆觉下楼的空档,跟他说两句悄悄话,分享下她的新队长就是陈卓这种劲爆的消息。 然而她刚走到电梯口就看到白熙云帮董芳在后面推着圆觉的轮椅上电梯,进门的时候轮子卡了一下,妙贤和陈卓在两边弯腰抬了一下前面,一家人都配合得很有默契。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陈卓才看到她,立刻按了开门钮,冲她招手:“三梦,进来啊。” 她看了一眼已经挤挤挨挨没什么空间的电梯,又看了一眼妙贤和站在他身边的白熙云,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先下吧,我走楼梯下去。” 说完就转头跑了,妙贤也没有叫她。 … 陈卓和白熙云突然回来,的确让所有人都很意外。 哑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几年不见,不认得人了?”陈卓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咧嘴笑道,“认不出也该是我认不出。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们哑妹长成大姑娘原来这么漂亮。” 哑妹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赶紧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又手忙脚乱去给他们准备拖鞋。 多年没回来,家里几乎没有他们生活的痕迹了,连杯盘碗盏都是现加的。 餐桌上气氛谈不上热烈,陈家的家风是食不言寝不语,至少长辈在桌上的时候是这样。最大的动静就是陈卓吃饭喝汤西里呼噜的声音,他胃口好食量大,董芳在旁边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嗔怪地说:“慢点儿吃,怎么还是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陈卓说:“谁让家里的饭菜好吃呢,哑妹这还是跟您学的手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又一次被他点到名的哑妹再度脸红,默默地低头扒饭。 白熙云接话道:“是啊,我也觉得,就算走遍全世界,也没有哪个餐馆能做出家里的味道。” 如意咬着勺子说:“大伯母全世界的国家都去过了吗?” 白熙云笑笑:“嗯,差不多哦。” “哇,好厉害,我也想去。” “可以呀,趁现在还没上学,没有功课负担,跟爸爸妈妈一起去旅行,一个假期去一个大洲,到上学的时候也算是走遍全世界了呢。” 如意撇了撇嘴:“妈妈太忙了,都没空带我去玩的。” 三梦差点呛到:“天地良心,前几天才刚带你去了游乐场。” “游乐场又不是全世界……”如意嘟囔着,眼睛忽的一亮,“啊,爸爸可以带我去呀,还有大伯母,大伯母去过那么多地方,可以做我们的导游哎!” 三梦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妙贤和白熙云。 果然,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 “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是好事;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如意你长大了也自然会明白。”圆觉说了一句,“今天都累了,吃完早点休息。我就不陪你们了,自己家里,自便自便。” 他虽然对陈卓没个好脸色,但看得出心里还是高兴的,饭都多吃了几口。 吃完饭,三梦帮着哑妹收完碗,上楼准备帮如意洗澡,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跆拳道道服,摆出架势跟陈卓对垒。 “你们在干嘛呢?” “妈妈,大伯父说他功夫很厉害的,我请他指点一下。” “……” 陈卓是很厉害,指点起来怕是连她都要趴下了,碾压他这种小不点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呀~~哈!”如意充满稚气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动作,前踢、侧踢、下劈……陈卓只守不攻,像模像样接了他几招之后就势躺倒在地。 咦,这就完了?如意睁着大眼睛低头去查看,小小的身子被他猛的一抱,滚到一边,忍不住笑着求饶:“大伯父我不敢了,不要挠我痒!” 三梦:“……” 陈卓笑着坐起来:“兵不厌诈,这才是我今天要教你的招数,记住了吗?” “记住了。” 如意爬起来,扑进三梦怀里撒娇:“妈妈,我们去洗澡吧。” 陈卓说:“这么大了还要妈妈帮忙洗澡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拿桶去接水冲凉啦。” 如意不服气:“我现在还够不着花洒,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会自己洗了。” 陈卓笑笑,一撑地站起来,对三梦说:“如意真是个好孩子,你也辛苦了。你忙吧,我去看看老头子。” “嗯。” 他走了,如意才抱着她脖子悄悄说:“妈妈,我再长大一点也想要你帮我洗澡。” 哈?那刚才就是赌气说说而已哦? “旅行也要你陪我去,跟爸爸一起,我不要别人。” “……”三梦心里有点酸酸的,又很感动,抱紧他,半晌才说:“好。” 帮孩子洗完澡,安顿他睡下,三梦回房间没看到妙贤,从楼上下来找他。 她还记得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跟她的约定,说要喝茶、吹笛,谈谈理想人生,搞不好还可以做点夫妻间都会做的羞羞的事。 坦白说,她还是有点期待的,尽管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头,让这种期待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假如是另外那个人格的妙贤在,大概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些吧,想做什么,先做了再说。 哎,好端端的,她怎么又想起“他”了? 还是说,她其实也有点羡慕“他”的万般自在? 35.第35章 自打圆觉大师生病之后, 这家就变得很安静,尤其晚上如意睡下之后。 三梦本来以为妙贤在茶室,下楼来转了一圈, 茶室没人, 客厅里也没人, 正纳闷他上哪儿去了,听到院子里像是有人轻声说话的声音,就推门出去看了看。 院落有条小径连着主屋和一个小亭子,亭子里有石桌石椅, 辉映这宗山上下的古意。以前圆觉身体好的时候, 经常喜欢在亭子里小坐, 泡一壶好茶, 或者修修他的盆栽。董芳说陈一他们兄弟俩还小的时候, 挨训也常常是站在这石桌旁边,陈一都是乖乖垂着头听,陈卓呢还能眼观八方看哪个树杈上有鸟窝可以掏一掏。 兄弟俩陆续离家之后, 圆觉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好, 院落里的亭子就很少有人再去坐了,哑妹去清扫的时候常常看到枯叶铺了满桌满地。 三梦推开门看到这会儿有人坐在亭子里, 一瞬间还有点不习惯。 白熙云和妙贤同时转过来看向她, 白熙云先站起来:“三梦, 过来一起喝茶。” 石桌陶瓷炉上的白瓷茶壶冒着袅袅热气, 隐隐有茶香, 大概是上好的铁观音。还有各式各样的茶点, 旁边的香座上点了线香,气氛正好。 三梦忽然意识到——她是不是叨扰了什么? 妙贤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邀请,也看不出赶她走的意思。 “你们这是……” “噢,好久没喝到好茶了,我就请陈一泡一壶给我解解馋。爸妈他们休息得早,我们几个也有很多年没见面了,难得聚在一起,正好喝茶聊聊天嘛。” 三梦留意到,妙贤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她依然叫他陈一。 回头看了看二楼,三梦问:“那陈总……不,大哥呢,他不来?” “他大概要等一会儿。”妙贤终于开口,“爸爸有话跟他说。” 三梦点点头:“那……那你们先聊吧,我也先去把如意的衣服洗了,他的道服明天还要穿呢。”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就转身上楼去了。 白熙云笑了笑:“她看起来好像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妙贤注视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嗯。” “看来你是完完全全接受她了,不会觉得太委屈自己吗?” 妙贤看她一眼:“她是最好的妻子,受委屈的人一直是她。”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几年我还常常担心你会太勉强自己,过得太煎熬,不过看来时间还是可以改变很多事的,” 妙贤不置可否。很多事的确说不好,就像曾经他以为再见面会有很多话要对白熙云说的,实际上除了手中这杯茶,他好像已经想不出该跟她说什么了。 三梦一鼓作气跑回二楼,回头想想,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是落荒而逃。 她为什么要逃呢?这不是她的家吗?他们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呀…… 她靠在墙边,仰起头闭了闭眼。 她还真是不擅长应付各种各样的“惊喜”。 “哎,你这小家伙帮帮忙嘛……” 三楼隐约传来陈卓的声音,这家伙刚刚不是还在一楼圆觉的房间里听训嘛,这么快就训完了? 三梦顺着楼梯走上去,发觉陈卓是在三楼的走道上跟哑妹说话呢,就问了一句:“怎么了,什么情况啊?” 哑妹原本头垂得低低的,一看到她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连忙跑过来抓住她胳膊。 “这是怎么了?”三梦不解。 大哥让我给他再腾一个房间出来。哑妹比划道。 嗯?三梦看向陈卓,他啧了一声,给哑妹一记暴栗:“不帮我就算了,还出卖我,小没良心的。” 哑妹撅了噘嘴。 “怎么回事儿啊,你要单独睡一间?打呼太吵,被大嫂嫌弃了?”三梦问。 “别问了,就当我欠你们个人情,明儿请你们吃好吃的去,给我腾一间,有铺盖能睡就行。” 三梦看看哑妹,她能理解哑妹的为难。家里现在没房间了啊,陈卓以前的房间改造成儿童房给如意住了,他们这次回来都是住的客房,夫妻俩一间正好,要再分,就只有书房了,那她跟妙贤怎么办?不尴不尬的,又得挤一起睡了。 她看了哑妹一眼,把陈卓拉到一边,小声说:“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跟大嫂吵架了?” 陈卓笑笑:“你们以后得改称呼了,不能大嫂大嫂喊得这么亲热,都把她给叫老了。这事儿我是想先瞒着爸妈的,咱爸这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瞒多久是多久吧。” 这事儿……什么事儿啊?三梦有很不好的预感:“喂,你们不会是……” 陈卓点点头:“嗯,离婚了。” “真的假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卓想了想:“有段时间了。” “那她还肯陪你回来?” 他笑笑:“她仗义呗。” 三梦本来就糊作一团的脑子被他搅得更乱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她跟陈一的事儿也还悬着,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实在没资格评断他们的婚姻。 “现在你明白了吧,熙云仗义归仗义,但跟我再同住一间屋是不合适了。”陈卓说,“给我随便找个房间,有铺盖能将就睡就行,白天再收起来,别让爸妈发现了。” 三梦沉沉叹口气,回头冲哑妹比划:照他说的办吧。 纸包不住火,这事儿也就糊弄下长辈,妙贤怕是也知道了。 为什么呢?三梦想不明白,假如说她跟妙贤的婚姻还是她一厢情愿强求来的缘分,可陈卓和白熙云是两情相悦的啊,男才女貌啊,天造地设啊,怎么也走到离婚这一步了?还早已经办妥了手续,比他们动作都麻利多了,决心看来是大的很呐。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直接去问,她想得头都疼了。 她早早睡了,妙贤跟人家煮茶谈人生,不知谈到几点才回来的,她居然都没留意。 只是半夜感觉有点热,翻了个身,才感觉身体是整个被他抱住了。 早晨身旁却又空空的,床铺整洁,没有温度,她都要怀疑昨晚是不是她的幻觉,其实他并没有回来,也没抱着她睡。 天暖了,春风熏人醉,她大概是有点醉昏头了。 家里男人们都不在,连如意这个小家伙都去上跆拳道课了。三梦在院子里碰到白熙云,她正拿了部看起来就很贵很专业的相机在拍菜地里的菜秧子,长裙的裙袂挽起来别在腰间,配上她的马丁靴,又是另一种妩媚。 三梦张了张嘴,想要打招呼,又猛地想到陈卓昨天说的话,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白熙云扭过头,看到是她,笑道:“不用,我就是看到早晨菜叶上都有露水,挺难得一见的,就用镜头记录下来,今后做素材也许用得上。” “……” 三梦有点不太理解,菜地不是每天都这样么,冬天还有霜呢,怎么就成难得一见了? 白熙云把颊边落下的长发别到耳后,往亭子里的石凳上一坐,说:“挺矫情的是吧?别说是你,陈卓都觉得矫情,所以我们才没法过到一起。他跟你说了吧?我们俩离婚了。” 三梦连忙看了看周围,虽说婆婆董芳大清早就圆觉回医院去了,但既然是费心要隐瞒的事儿,还是尽量不要露出马脚的好吧。 白熙云看她这样子笑了笑:“你跟陈卓还真像,有时候我会想这鸳鸯谱是不是点错了,你跟他倒更适合做夫妻。” 三梦背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你别误会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卓当过我的教官,在我心里他就跟我爸差不多,我可没想跟他做夫妻。” “我知道,随口说说的,你别紧张。” 这种事哪好随便说呢?三梦蹙了蹙眉,仔细想想,她这话背后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啊?点错了鸳鸯谱,原本适合做夫妻的应该是郝三梦和陈卓,她白熙云和陈一? 唔,她还挺不喜欢这种假设的。谁说一定要相同个性、相同职业、相同兴趣爱好的人才能幸福快乐在一起呢,她就偏偏喜欢个性互补的,明骚配暗贱,绝世佳偶! 白熙云看不到她内心的一大堆吐槽,低头看她的手:“听陈一说你前不久受伤了,现在怎么样,好了吗?” “噢,差不多了,马上去医院拆线,应该就算完事儿了。” “不用做复健吗?有没有伤到筋骨?”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乌鸦嘴,谁要做复健了,这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拆完线她又是好汉一条! 见她摇头,白熙云道:“那你还打算继续做狙击手吗?陈卓这次回来,调任你们特警支队的队长,你要做他的部下吗?” “嗯。” 是错觉吗?三梦怎么感觉,虽然说是说离了婚,但白熙云的话题还是有意无意围绕着陈卓呢? 她大概也察觉到这一点了,换了话题:“我还没怎么接触过女狙击手,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作为女性站在这个岗位上的感受?” 三梦看她一眼:“也是做素材用?” “对,也做素材用。” 三梦忍不住问:“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36.第36章 果然, 白熙云说:“我是作家, 摄影、写书,然后集结出版, 拿一点稿费那种。” 还好还好,跟她记的差不太远。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她可能真的跟陈卓合不来。陈卓不管怎么说外在就是个粗人, 他能看出一个盆栽的意境, 看出它价值百万,可以把这些点串起来推出他想要的结论,但不会在风花雪月的时候跟你大大方方聊这个,他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就是风花雪月的一部分。 他还是他们的“陈总教头”的时候,也在闲暇时跟他们讲过荤段子,聊过爱情观。他爱一个人的方式倒跟她很像, 就是干,操多了自然有感情,哪里体会得到小清新们菜叶配露珠也能抒情的小心思。 不过人家好歹两情相悦过了,她这儿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还修出了一条岔路呢! 想到妙贤的病,她又忍不住叹气。白熙云不愧是情感细腻的作家,一眼就看出来:“你跟陈一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儿了?” “他跟你说了?”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跟你一样,偶尔会叹气。我知道家里最近遇到很多事, 不过我能感觉得到, 你们俩烦的还不止这些。” 真的是好敏锐, 不过陈一的病,她现在不好跟更多人说。尤其跟陈卓离婚之后,白熙云就是彻头彻尾的外人了,告诉她更加不合适。 但三梦也想到,她跟陈一不是青梅竹马么,那陈一孩童时代的事她是不是应该都知道?王襄平建议她多了解陈一童年的事,她正烦恼该问谁,既然白熙云和陈卓回来了,她是不是可以求助于他们了? 要怎么说,才能问出有价值的信息,又不透露陈一的病情呢? 她正酝酿着,司机老赵突然从院门口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快……老院家不行了,快让家里人都到医院去吧!” 三梦和白熙惊得同时站起来。三梦说:“怎么会不行了,今天送过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回来那天晚上还难得有胃口,多吃了几口饭,还有精力把陈卓叫过去训了一顿……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行了呢? “医生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圆觉骂归骂,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大儿子陈卓,现在人回来了,他吊着的那口气也跟着松下来,再没有能继续支撑他跟生死抗争的精神气了。 先前觉得好,怕是回光返照吧。 三梦回房拿了车钥匙,叫上哑妹,还要去接如意。 妙贤和陈卓都不见人影,老赵说已经联系上妙贤,这会儿他应该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了,就是陈卓还找不到人,他刚换的手机号,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其他人。 三梦看了白熙云一眼:“你能找到他吗?我还得去接儿子。” “我没有车。”白熙云说。她刚回到J市,还没回过自己家,代步工具也没有。 哑妹拉住三梦,比划道:我跟赵叔的车去接如意,嫂子你们去找大哥吧,时间不等人。 生死交关,错过一分钟,也许就要错过一面了。 也只能这样了。三梦跟白熙云上了车,朝着主城的方向开去。 她大概能猜到陈卓应该是在队上,只是没想到这种时候找他还要她跟着来。 陈卓正带队训练,看到她们来了,先是看了看跟在三梦身后的白熙云,然后才问:“你们怎么来了?你这手,不是说了伤没好不准归队吗?” 三梦说:“不是我的事儿。爸爸不行了,我们是来接你去医院的。” 陈卓终于变了脸色。 三梦开车,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到了医院门口,陈卓才问:“陈一呢,他来了没有?” 三梦指了指楼上:“应该已经在上面了,我们快走吧。” … 圆觉自己要求放弃过度抢救,不想最后临走也那么辛苦。 董芳在病房里陪着他,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但可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悲痛也没有太失控。 妙贤果然先到了,看到他们来,对三梦说:“爸爸想见你。” “我?” “嗯。” 两个儿子,千辛万苦赶在弥留之际到病床前来,还有从小养大的养女,最疼爱的孙子……都没急着说见,反而点名让她进去? 三梦心里充满疑惑,但还是放轻了脚步跟着妙贤走进病房,恭恭敬敬站在床边说:“爸爸,我是三梦。” 圆觉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三梦鼻子发酸,这是跟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五年的老人,一直待她宽厚,容忍她的缺点,当她像另外一个女儿一样。疾病硬是把他磨得不成人形,瘦的五官都深深凹陷进去。 他很吃力地呼吸,长长□□了一声,才艰难地说:“陈一……就拜托你了。” 三梦怔愣一下,仔细地回味了一下这七个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妙贤,他朝她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圆觉已经知道了他的病,他们费心隐瞒的事,在父母这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吗? “爸爸……” “……拜托你了。”他还在执拗地重复着,似乎生怕她不肯答应。 “嗯,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好好的。还有如意,我会照顾好他们。” 圆觉闭着眼睛,眼球微微转动,嘴角也动了动,像是微笑。 他平时都不苟言笑的,即使说笑话,也是绷着个脸,三梦都没怎么见他笑过。 难得见一次,旁边的人却都在抹眼泪。 “爸爸,陈卓他们也在外面,要我叫他们进来吗?” 圆觉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个不字,就把手伸向床边的董芳。她会意,抓住他干柴一样的手,对妙贤和三梦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他一会儿。” 恩爱一世,人生走到尽头,连最后这一点牵挂也要放下了。 三梦从病房里出来,如意扑进她怀里,眼睛红红的:“妈妈,爷爷怎么了?他们说爷爷快死了,是不是真的?”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得把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如意哇的一声就哭了:“我不要爷爷死,不要爷爷死!不是只有坏人才会死的嘛,爷爷是好人……” 他哭得伤心,在肩上一扭动,三梦几乎要抱不住他了。 妙贤伸手把他接了过去,边给他擦眼泪边说:“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终点,总有一天都会离开的。离开以后,他们还会去另外的地方,只是我们不能经常见到他们了。” “真的吗?”如意抽噎着,“那我想爷爷了怎么办?” “你心里记着他,等将来你学会了写字,画画,想他的时候就可以写下来,或者画出来。” “爷爷能感觉到吗?” “嗯。” 妙贤已经很懂得怎么教育孩子,三梦吸了吸鼻子,问陈卓:“你真的不进去看看他吗?” 他摇头:“老头子要说的话,那天其实都已经说了。他是得道高僧,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时候快到了吗?” “他跟你说什么了?”她都没来得及问他。 “还不是老生常谈,怪我没继承他的衣钵,丢下光照寺不管,做这种杀人喂枪子儿的营生。不过他只是针对我,对咱们这份职业没有任何偏见,他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幸亏离婚的人不是你跟陈一。” 其实也差不多了,三梦心里很不踏实,有深深的负疚感。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懂。”他揉了揉她的头,“这个家,今后就靠我们几个了。” 妙贤远远地看着他们,没有走近。 … 圆觉大师圆寂,治丧法事在光照寺进行,由妙贤亲自主持。 三梦担心他承受不了:“要不还是请哪位长老主持吧?” 他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的。” 三梦撇了撇嘴,他真是喜欢硬撑,从圆觉圆寂那晚开始他就没怎么睡过了,除了正式交接寺里的管理事务,就是跪在祖师殿念经超度。 为人捡骨、超度亡灵而兴建的光照寺如今每天仍为人做法事,但都不需住持亲自出面。其实他接任光照寺院家之后,还没有为人做过法事,这头一回就是为自己的父亲,对他心理上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这样极端的情绪,会不会对他的病情有影响,还不确定。这样千头万绪的时刻,三梦也明白继续治疗不太合适,催眠治疗只能暂停。 董芳无以排遣悲痛和孤独,也在光照寺里诵经拜佛,都由妙贤陪着,家里其他的事情就靠陈卓、三梦和白熙云在打理,哑妹帮着照顾如意,原本手头准备的那些家里过年要用的吃穿用度都不得不停下来。 今年立春后才过旧历的新年,却只怕是陈家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新年了。 37.第37章 圆觉的丧礼, 来参加的宾客很多, 三梦的爸妈和白熙云的父母也作为儿女亲家赶来出席。 三梦的妈妈孙有凤拉住她,关切地说:“你婆婆没事吧?哎呀, 真是可怜,这才几天, 都憔悴得不成人形了。” 三梦摇头, 其实她也不确定董芳有事没事,毕竟夫妻相守一辈子,已经是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了,生离死别,换了谁都不会太好受。 她不知道婆婆会怎么挺过这一关,换了是她, 想象一下永失所爱,就全身发冷。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妙贤,他正跟白熙云的父母说话。今天开始他是宗山陈家的当家人,光照寺的新任院家, 各种大人物今后也都免不了要一一会面。 “那是白家的人吧?”孙有凤悄悄说,“排场真大呀,我看外面来了好几辆车都是他们的,随便一辆都抵得上我们整个鸡场啦!” 三梦嗯了一声,同人不同命,羡慕不来的。 她跟白家的人不熟, 几乎连照面都没打过。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 白熙云跟陈卓已经结婚了, 她没机会参加他们的婚礼,不久夫妻俩离开J市去了省外,白家的生意重心也早就不在J市,跟陈家往来很少。 白熙云有礼有节地陪在父母身边,时不时也跟其他宾客打招呼,倒比她更像女主人。 她也有点无奈,自己怎么打扮都不像凤凰。 孙有凤却说:“你身上这身衣服真好看,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因为这衣服根本就不是她的。乍暖还寒的季节,她哪会有这种成套的白色衣裤,随便在哪儿一蹭就脏了,不怕洗不出来啊?可丧礼一定要穿白色,白熙云早晨看到她的打扮,就问她是不是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她可以借给她穿。 要搁平时三梦肯定就算了,多麻烦。可今天不一样,公公的丧礼,她穿得太随便丢脸的还是陈家人。 白熙云跟她个头儿差不多,衣服穿她身上也正合适,虽然一看就是白熙云的风格,但到底是奢侈品,不至于掉价和出错。 妙贤看到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有客套的一句:“这几天辛苦你了。” 从陈卓和白熙云他们回来开始,他像蜗牛一样又慢慢缩回了他的壳,他们的关系也仿佛又退回了原点。 丧礼开始前,陈卓还被长老们团团围住,好一顿语重心长。他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才溜出来抽根烟。 三梦走过去问他:“长老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不是那些,翻来覆去的,没什么新花样。” 嗯,三梦发现这哥俩还真是亲兄弟,某些方面一模一样,根本就不懂快乐说出来就是双倍的快乐,烦恼说出来就只剩一半烦恼这样的道理,什么都想自己扛。 她跟往常一样随意一跳就坐到身后的栏杆上:“长老们还没放弃呢?想让你回来接管光照寺?” 其实宗山陈家的传统向来是,如果只有一个继承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假如有两个以上的继承人,那就长子继承衣钵,次子成家立业,谁知到了陈一和陈卓兄弟这里倒过来了。 陈卓吐出一口烟圈:“他们也就是说说,我从小就没学佛的根基,有什么办法呢?陈一比我适合多了,光照寺交给他,爸爸也安心。” 三梦垂眸不说话。她替陈一委屈,努力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人品、修为都很好了,人家还是惦记着长子继承这一条,就因为是规矩。 陈一比陈卓晚出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却没想到会成为他人生的桎梏。 陈卓看她一眼,好心提醒:“熙云这身白衣服蹭一点儿黑印子都特别明显,你可别到处乱坐。” 三梦赶紧从栏杆上蹦下来,紧张地拍了拍屁股,一边拍一边问:“你真是火眼金睛啊,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谁的衣服。” “好歹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 “嗯……那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 “合不来呗。”陈卓又吸了口烟,“熙云的工作决定了她要满世界到处跑,她也很需要人陪。咱们这种工作的性质你也知道的,忙起来都是关乎人命的事儿,其他根本顾不上。是我没照顾好她,再耽误下去,她的青春都耗在我这儿了,趁着没孩子,早点散了好。” 是吗?可他明明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离乡背井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因为白熙云想离父母现在生活的地方更近。 陈卓见她不说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爱了就别计较那么多,这不还是你教我的嘛。看你跟陈一现在挺好的,可见你的坚持没错,错的是我这种坚持不下去的人。可能我根本就不适合结婚。” 三梦嘁了一声:“你是浪子吗?还不适合结婚。” “是啊。”他痞笑,“想干了就找个姑娘约一炮,多简单。” 小心得艾滋啊,简单。 大家慢慢往大殿前聚拢,丧礼的流程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就是时间比较长一点。三梦看到妙贤身着□□,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脸色苍白,精神不是很好,还有有点担心他会撑不下去。 光照寺所有僧人今天都出来参加丧礼了,如意牵着她的手问:“定痴哥哥呢?” 三梦看了一圈,可能人太多,她也没见到定痴的人影,倒是扫地僧定傲和会功夫的定嗔都来了,应该是特意赶来参加丧礼的。 诵经超度开始,作为家属,三梦在大殿里面,离妙贤他们是最近的,但她还是更像负责安保工作的特警那样,随时留意着大殿内外的动静。 没办法,陈家最近是多事之秋,不警觉一些不行。 诵经结束之后,妙贤由僧众拥着从大殿退出来。虽然□□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但三梦能感觉到他里面那层僧衣应该都被汗水浸透了。 她昨晚就跟哑妹一起熬了点汤,知道他不爱吃甜,都没敢煮甜汤,只放了山药、红枣和花胶,熬了整晚,就等今天丧礼中途给他补充体力用。 大殿这边有陈卓看着,她很放心,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把汤盛到保温桶里带出来,然后去了偏殿后面的禅房,他应该在那里休息。 光照寺的禅房都在后院,平时都是僧人的生活区域,不对香客和游客开放。院家当然也备有一间,虽然不住,作为临时休息和办公用的地方还是挺方便的。 同样是领导的办公室,三梦以前都没怎么来过这里,不像他们队长办公室去的那么随便,加上每间禅房外面看起来都差不多,她还问了两个人才搞清楚到底是哪一间。 房间的门没关紧,她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听到里面的人说:“……你快喝吧,我特意把茶冲得弄一点,喝完才有精力撑完一整天啊。” 是白熙云,看来她也看出妙贤的疲累,还亲手冲了茶给他。 “谢谢。”妙贤说,“今天你也辛苦了。” 三梦站在门口没动,手慢慢垂了下去。 白熙云说:“没什么,都是应该的。就算我跟陈卓离了婚,我也还是当你们是一家人。” “你爸妈还不知道你们离婚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不知道。”白熙云耸了耸肩膀,“我觉得这样暂时瞒着他们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不在乎我结了婚过得怎么样,但我一旦离婚,麻烦就大了,他们一定会逼着我立马再找个人嫁掉,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不会的,伯父伯母最疼爱的就是你。” 白熙云笑笑:“我就是他们养大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妙贤沉默一阵:“他们也许只是为了你好。” “他们是为自己的面子,白家的脸面,不是为了我。毕竟我发生过那样的事,让他们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熙云……”妙贤开口,“你不要这么说,那不是你的错。” 他语调里带了一丝痛苦,听在三梦耳朵里有些熟悉。 上回她跟妙贤在大雄宝殿前闹了别扭,她赌气说要扯开伤口见血,他就是这样恳求她,恳求她不要伤害自己。 原来他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其他女人说话,那不仅仅是慈悲,还包含了很亲密的感情在其中。 “你会帮我的吧?”这回轮到白熙云请求,“至少不要现在就赶我走,陈家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跟你们再多待一阵子。” 三梦看不到此刻妙贤的神情,但他既然没有拒绝,就代表他答应了。 “会让你为难吗?三梦会不会介意?” “不会。”他回答得没有一点迟疑,“她什么都不知道。” 38.第38章 是啊, 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好像又什么都知道了。 他人的隐私和情感她不想窥伺, 正好有僧人路过,问了一句:“你找院家吗?” 里面的人朝门口看过来,三梦把手里的汤桶塞给那个僧人, 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妙贤连忙从禅房里出来, 想追,她已经走远了。 “院家……”那个僧人把汤桶递给他。 白熙云笑了笑:“看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手柄上还留有三梦的温度,妙贤就抱着那个保温桶站在那里,这才意识到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跟三梦好好说过话了。 有些事他以为她懂他,不用解释,却忽略了她其实也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子。 “要不要我去跟她说?”白熙云问。 “不用。”他断然拒绝,“我不想让她误会得更深。” “陈一……” “走吧, 我还要到前面大殿去。其他的事,等丧礼结束再说。” 他步伐匆匆,一刻都没再停留。白熙云回头看了看, 他顺手放在禅房桌上那杯浓酽的茶汤已经彻底冷了。 傍晚时分,丧礼才结束。陈家招待宾客们在斋堂吃过斋饭, 才一一送他们出山门。 三梦只匆忙扒了两口饭, 就放下碗筷去送客人。很多圆觉大师的老朋友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开车不便,白天都乘公共交通到山下, 再健步走上山来, 到了夜里就不是很方便了, 陈家的司机老赵就把他们都送下山去,三梦和陈卓也来帮忙,一人一辆车帮忙送客人。 但即便这样,来回一趟还是花费不少时间,让年迈的客人们等实在很不好意思。 白熙云说:“我也来帮忙,还有我爸妈的司机也可以帮忙送客。” 反正白氏夫妇还在迦蓝殿跟董芳说话,三梦的爸妈也在,儿女亲家凑在一起,就是人多热闹一点,冲淡悲伤的气氛。 白家开了三辆车过来,其中一辆白色的特斯拉感觉是专程送过来给白熙云开的,她就开这辆车送客人下山。 三梦征求陈卓的意见,他点了点头,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都听他的。 白熙云为两位客人拉开车门上车,然后再自己钻进车子里。 白家的三辆车都停在山门外,这里平时一般是不允许停车的,但最近寺院内部翻修,施工的大型车辆有些不得不停在这里,加上今天情况也比较特殊,大大小小的车子都顺着山道停,白家的车在最后面,特斯拉后面隔着一段距离是两辆施工单位的卡车。 三梦在对面看着,等她把车开出去,突然发现后方的卡车在向下滑动。 光照寺依山而建,山门外就是坡道,三四十度左右的斜角只要拉好了手刹,车辆不至于滑坡的。 三梦意识到了危险,大喊了一声:“大嫂,小心!” 隔着密闭的车窗,白熙云应该完全没有听见她喊了什么。 卡车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三梦冲过去,想拉开车门,无奈车门已经从里面锁住了。 而且……她的手,那只受了伤的手,用不上力。 她只得使劲儿拍窗,白熙云打开车窗的瞬间似乎也从后视镜发现了后面的卡车正冲向她的车尾,啊地叫了一声,就猛打方向盘。 三梦本来是很难躲开的,身后却有人猛扑过来硬是把她给拽开了,两个人摔做一堆。 特斯拉发出尖锐的刹车声横在了山道上,后面失控的卡车冲下来,一连撞上前面好几辆停靠在路边的车,发出巨响。 三梦胸口剧烈起伏着,抱着她的妙贤问:“你没事吧?” … 白家另外两辆车损毁严重,但幸好人没事,不用去医院,有惊无险。 客人都送走了,迦蓝殿里只剩下自家人。白熙云的妈妈何苏怡挽着女儿,心有余悸:“幸亏你反应快,要不然那卡车直挺挺撞过来,都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 “我应该再早一点发现的,还好三梦提醒我,再晚一步,我就算有心避开,也来不及了。” 何苏怡哼了一声,姓郝的这户人家她是看不上眼的,感觉由里到外都透着血腥气和鸡屎味儿,连一般的小户人家都不算,简直就是下九流。不知道陈家怎么看上他家闺女的,把最得意的儿子都搭进去了。 她还嫌郝三梦动作慢呢!不是特警吗?特警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力挽狂澜、救人于水火嘛,最后还不是靠自救! 何况怎么出事后就不见人了?他们所有人都在这儿,独独不见郝三梦和陈一。 白熙云的父亲白志成沉着脸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是不是意外还不好说。万一是针对我们白家的,云云你留在这里也不太好,还是跟我们回去住一段时间。我跟你妈妈近期都会待在J市,有什么事都好照应。” 跑到宗山来针对白家,这个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白志成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怕宝贝女儿继续留在这里有危险,让她避一避风头。 白熙云不肯:“我不走。我嫁到陈家来,就是陈家的媳妇了,有什么事都应该一起承担。就算有危险,有陈卓在,他也会保护我的。” 她目光热切地看着陈卓,他却无知无觉似的,没有回应。 “听话。”何苏怡劝道,“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万一真的是有人针对你的……” “那又怎么样,我跟你们走,你们就能保护得了我吗?” 何苏怡哑口无言。 先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董芳这时格外冷静:“熙云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跟我们待在一起吧。她说的对,有什么事一家人共同面对,没什么过不去的。老白,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孩子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把熙云嫁给我们陈卓就代表信得过我们陈家。今天这事儿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设计的,还待查,今年我们这儿也确实不太平。但我保证,只要熙云在我们家一天,我都当她是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不会让她有事的。” 说着看了陈卓一眼,他这才说:“嗯,熙云有我保护,爸妈你们放心。” 白熙云笑了,也不理长辈们还在跟前,钻进陈卓怀里,拦腰紧紧抱住他。 白志成没办法,叹了口气:“女生外向,这话还真是没错啊。行了,你要留就留吧,你这条命都是陈卓和陈一兄弟俩救回来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陈一呢,怎么出事之后就没看见人,他没事吧?” … 妙贤褪出一只衣袖,露出一侧肩膀,靠在椅子上说:“你猜他们这时候没看见我们俩,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万一再看到我这衣冠不整的样子,是不是会有些不好的联想?” 三梦没理他,拿毛巾包住冰袋,啪的一下摁在他肩膀那块青紫上。 “咝……你轻点儿,哪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三梦拖了把椅子过来,跟他面对面坐下,直直盯着他:“说吧,今天没见血,你怎么出来的?” 刚刚两人摔在地上,从他跟她说第一句话,问她没事吧,她就知道妙贤的后继人格又出现了。 没道理的,虽然事发突然,情况危急,但没有人受伤。只是他为保护她,倒地的时候肩膀撞得淤青了,但并没有在她面前见血,怎么人格又切换了呢? “想知道?”他好像早就料到她会问,笑道,“我们之间的规矩,你懂的。” “懂你个头!”三梦愤怒地把抱枕摁在他脸上,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想那种事! 妙贤把抱枕拿开,拉住她的手:“你想哪儿去了,我没说要跟你做。” 做当然还是要做的,徐徐图之,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三梦低头瞥他,他啧啧道:“这么容易生气,看来没有阴阳调和还是不行。我就说‘他’满足不了你吧?连冰火两重天都不懂享受,他还能干点什么?” 回忆起那天晚上喝了一肚子的热水和凉水,还有那些主动的亲吻、抚摸……三梦的脸就红得要滴血。敢情他全都知道,躲在暗处看她笑话呢! 她又羞又恼,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哗啦一下站起来就要走。 妙贤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拉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她就用力挣扎,牵动了他肩膀的伤处,他闷哼一声,夹在肩膀和椅背间的冰袋也掉了。 她这才停下来,身体僵僵的,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爱死了她这种关切的小眼神,情难自已,一把就将她拉过去,跌坐在他腿上。她还想站起来,已经被他按在自己胸口,趴伏着,听着他的声音轻声问:“想不想我?” 39.第39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三梦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什么情况啊?他、他怎么可以像个小狗似的舔她伤口, 还舔得这么活色生香的, 让她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都平静无波的小心脏就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 “为什么要躲?”他终于放开她, 还有些回味似的舔了舔嘴角,随手用旁边的衣物压住她的伤口, “就这么怕被人看见赤身露体跟我在一起?我们不是夫妻吗?” 他说夫妻这词儿的时候目光邪肆地往她胸前扫,三梦连忙用手里的衣服一挡,机警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怕吓到咱妈……”算了, 她这解释都说服不了自己, 还是别说了,挠了挠头, 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见你爸和长老他们吗?” “嗯, 他们还没托钵, 都等着我回来一块儿吃, 我就回家来换身衣服, 显得庄重一点。” “噢,你的衣服……我给你收起来了, 稍等啊, 我去给你找。” 她一骨碌爬起来, 把他换下的僧袍随便往身上一套先遮个羞, 优先帮他找干净的衣服。他常年不在家住, 那些平日里会穿的海青和正式场合才用得上的五条袈/裟、九条袈/裟全都被她洗干净, 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彻底后, 收拾进了衣柜的最深处,他八成是找不到的了。 这本来是他的房间,离开了五年,回来连换洗的衣物都找不到了,鸠占鹊巢到这个地步,她还挺不好意思的哈。主要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上山一趟就真把人给带回来了,连房间都没来得及倒腾。 有了,她摸到压在柜子里的僧袍,正用力往外扯呢,后背就撞上妙贤的胸口。 “我记得你以前不擦香水。”他几乎是贴在她身后说话,仍然赤着上身,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圈圈将她缠住,鼻尖都快碰到她的耳垂了。 他这屏气凝神的样子,特别像森林里的兽在细嗅自己的食物。 这都闻得出来?她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平时她的确是不用香水的,昨天上山前为穿什么衣服纠结了半天,又鬼使神差地翻出尘封了几年、还是他们新婚时婆婆送的香水喷了几下,最后还是不习惯,拿水抹了又抹,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这都隔了两天了,还流了这么多汗,她以为味道早就散了呢,没想到他鼻子这么灵光。 话说这香水之前唯一用到的一次,就是在他们OOXX那一晚,她为增添女人味,颇费苦心,听说香水是女人最后一件衣服,她就“穿”上了。可陈一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的,哪还顾得上什么情趣,有没有这最后一件衣服根本无所谓,他连她第一件衣服都不想脱。后来被她压榨了两回,她发誓把他榨出汁儿的愿望达成,他也缓过劲儿来了,食髓知味似的,大半夜的越战越勇,压着她入了好几回,出汁的人就成了她,还顺带孕育小包子一个。 现在想想,名贵香水好像都有前中后调,莫非这款的后调特别厉害,又持久,又催、情? 总觉得他这会儿怪怪的。三梦不敢耽误,把找出来的僧袍扔给他,说:“你快换吧,别让长辈们等太久了,我去洗手间。” 她拿了套自己的衣服钻进了洗手间,飞快地冲了个澡出来,发现他竟然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啊?快走吧,咱爸该等急了。” 他喜欢听她说咱爸咱妈时的那种亲热劲儿,抱着手不紧不慢地说:“我在等你,我们一起过去。” 等等!一起过去……去哪儿啊,跟他一起上迦蓝殿吃饭啊?不不不,她不要去! 妙贤不给她开口说不的机会,已经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如来拈花,迦叶微笑,他这拈花手温暖干燥,什么时候这么亲昵地牵过她?可她笑不出来,像个秤砣似的往后坠着不肯走,他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不愿意去?” 是啊,她要留在家里吃肉,不想再去吃素斋了。可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呢,她只能绕着弯子说:“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你们一群大男人,就我一个女的……” 妙贤莞尔:“我以为你是最不在意这种情况的。” 是啊,特勤工作本来就是男人的世界,她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早该习惯了。 “那……咱妈做了饭,我都回来了还不在家吃,多不好啊。” 他没说话,拉着她往楼下走,一下去就在楼梯口碰到董芳。 “咦,你这孩子,不是直接去寺里了吗,怎么在这儿?” 瞧这小两口接二连三地吓唬她,不过三梦是调皮,自家儿子是五年都没回家了,就没预期会在这屋子里看见他。 妙贤脸不红心不跳,特别自然地说:“惦记家里,想看看您好不好,就先回来一趟,现在过去也不晚。三梦要跟我一起去,吃了饭再回来。” “啊?噢。” 董芳愣了愣。五年不见,儿子好像又高了点、黑了点,还懂得哄长辈开心了?她原本还担心这五年清修会把他磨得更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现在看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看向他身后的郝三梦,见她一脸生无可恋,外加“妈妈你快救救我我实在不想去”的表情。目光再往下,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董芳清了清嗓子,说:“好好好,你们快去吧,吃完去散个步多逛一会儿再回来也没关系的,快去吧,快去!” 三梦还指望她能救自己呢,结果反而被催着打着出了门。 妙贤笑道:“你看,我就知道妈妈不会介意。”说完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房子,感慨似的说:“五年没回来,好像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又很多事都没有变。” 三梦的手还握在他手里,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知所措。 结了婚又怎样,生了娃又怎样,跟男人手牵手?不存在的,她没那经验!尤其跟他肩并肩走进山门,往后面的珈蓝殿一路走过去,她别扭得简直连路都快不会走了。 这辈子没这么害羞过! 妙贤却闲庭信步,不知是不是这宝刹是他家地头的缘故,感觉他一回来气场都不一样了,跟深山破庙里谦逊淡漠、穿着打补丁的海青清修的妙贤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见到各位长老就更是如此。斋饭其实是摆在斋堂,寺里其他僧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回房休息准备晚课了,只有几位长老和他父亲圆觉大师坐在最中间的红木桌前等他,诺大的斋堂空荡荡的,只亮了中间一排照明的灯,踏进去是很森然肃穆的感觉。妙贤向各位长老见礼,最后才到圆觉身边,毕恭毕敬地坐下,然后回过头看着她。 他身旁的位置是留给她的。 圆觉见他带三梦一起来,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很认可的神情,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 三梦只能硬着头皮坐下。这些长老也算是老熟人了,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无论从气度还是礼节,他们对妙贤这五年离家清修的成果是很有信心的,这下一任院家他们是认了。 饭菜端上来,果然全素斋,不过好在品类丰富,光豆制品就好几种,有浓油赤酱烧得像东坡肉的一碟,下饭不错,三梦吃了一口就猜到是谁的手艺。 可惜每人就半个巴掌大的一块,转眼就没,她把酱汁都倒碗里拌饭吃了。 “你喜欢吃这个?” 妙贤今天跟她说话总是凑得特别近,顺手还把自己那一碟推到她面前,用筷头敲了敲,示意她——吃。 长老们高谈阔论正到最高潮,见他们这样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齐刷刷看向妙贤。 “刚才说的后殿扩建问题我没意见,请继续。”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心多用也难不倒他。 长老们继续话题,三梦埋头继续吃她的饭。 “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端过来。” 啊啊啊,他又贴在她耳朵上跟她说话了!他不知道这种地方有多敏感,不能随便撩拨,会起生理反应的嘛? 三梦抖了抖,想不通他今晚为什么这样反常。 或许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宗山的继承人历代没有离婚的先例,个个都恩爱美满,相敬如宾,假如在他们这里破了例,当然是不太好的。 可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还是挺了解陈一的,别看外表那么无害,其实特别我行我素,看他一去五年不回,打算在深山修行一辈子的架势就知道了。 他不爱她,对这段婚姻不满,要结束总有办法的,谁都强迫不了他。正因为这样,像今天这样在众人面前跟他同进同出的情形,她想能免则免,对他和她不都有好处吗? 他这样的亲昵是怎么个意思? 她智慧有限,跟不上他的思路。几位长老还在喋喋不休,圆觉大师一直没吭声。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抬头看了看,还好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40.第40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嗯, 妈妈跟我说了, 我会陪你一起去。”他似乎看透她的担心, “放心, 我做完早课就回来, 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你昨晚累了, 多睡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着头, 他当然看不到她脸红。她一个当妈的人了, 才第二次过X生活,说起来都怪不好意思的。 妙贤接手住持的工作,圆觉大师终于可以安心养病。董芳陪他去医院复诊,临走前叮嘱三梦一定要把她的乖孙接回来。 陈家上上下下都很尊重她的意思,没跟妙贤提过儿子的事,等她自己跟他说。 她在路上就酝酿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不还是等到了地方,看到儿子再跟他说好了。 郝家在城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养鸡场, 从三梦的爷爷那辈开始一家人就是以此谋生, 住也住在里面。这种营生杀孽重, 妙贤以前统共没去过几次, 三梦也知道他不喜欢到她家里来, 从没勉强过他。 “在想什么?我们到了。” 他此时此刻眼睛里倒是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还朝她伸手, 要牵她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褚色镶金线的五条袈、裟, 崭新的, 没见过。三梦问:“你这衣服是新做的?” “嗯, 今天刚从寺里取回来,这颜色显得比较庄重。我不想让你爸妈觉得太随便。” 见三梦又愣了愣,他催她:“走吧,别让长辈等我们。” 他们手牵手走进院子里,三梦看了一圈没见到父母人影,也没看到儿子如意,就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爸,妈!” 她本来想挣脱他绕到后面去找人,可妙贤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一刻也不愿意跟她分开似的:“不急,我们在这等一会儿。” 三梦的妈妈孙有凤听到动静从后面厨房跑出来,看到小两口亲亲热热牵手站在一起,乐得合不拢嘴,沾满油腥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说:“哎呀,真是陈一回来啦!来来来,进来坐。” 妙贤跨进屋子里,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有点陌生,因为以前也没来过几次。桌上果盘里摆满糖果和独立包装的小点心,堆得满满的,看来是刚买来为他这个客人准备的。 见丈母娘还在端茶倒水的忙活,他起身接过杯子:“您不用忙,我自己来。” 三梦连忙把妈妈拉到一边,悄声问:“妈,我爸呢?” “在后头忙呢,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帮忙。”她要赶紧找个机会脱身,先要找到儿子套好招啊。 孙有凤不明所以,转头招呼妙贤:“先吃点儿点心喝口茶啊,饭菜还有一会儿,别饿着了。” 妙贤点头,剥了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甜腻的苹果味在舌尖化开,他似乎很喜欢,又拿了一颗草莓味的握在手心。 杯子里泡的茶叶很粗糙,大概也放了很久,苦涩却没有香气,是光照寺的一般僧众也不会喝的茶。他无知无觉似的喝了两口,忽然看到有个小脑袋躲在院子的树后面偷偷看他,时隐时现。 孙有凤这时也到后面厨房去了,他站起身,又拿了两块小饼干几颗糖果,朝门外走去。 小家伙有意跟他捉迷藏,引着他一直走到养鸡厂房那边去了,才被他捉住。 四五岁的小男孩,穿宽大的跆拳道道服,虎头虎脑的,脸颊和手臂都肉呼呼的,拎在手里很压手。 “你是哪来的小胖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才不胖……你快放开我!” 他手舞足蹈地挣扎,妙贤才放他下来,一撩袍子坐在旁边的台阶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小朋友一点也不怕生,仰着头问:“那你又叫什么名字?来这干什么?” “我叫妙贤,到这来做客。”他摊开掌心,“吃糖吗?” 哪个孩子能抗拒糖果的诱惑呢?小家伙剥开糖纸:“我外婆买了好多糖和果冻的,都不给我吃。” “为什么?” “我在减肥。” 妙贤笑了:“那也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 “你才不是陌生人,你是光照寺的大师父。” “你认识我?” 小家伙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我爷爷也穿这样的衣服。” 他家里也有人是僧人?这倒巧了,他又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如意,吉祥如意的如意。” “嗯,真是个好名字,好听。你爸妈呢?” 如意吃完了一颗糖,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千万别告诉我妈妈你见过我呀!不然她又要逼我去练笛子啦!” “你会吹笛子?” “嗯,你也会吗?” 妙贤想了想,摇头。 如意垂眸:“其实我不喜欢吹笛子,我喜欢跆拳道。我想像妈妈一样厉害,长大了也当警察。” 妙贤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震:“你妈妈是警察?” “嗯,她可厉害了,那些叔叔伯伯都打不过她。”他自豪地扬起下巴,边说还边嘿哈比划了两下。 妙贤不喜欢小孩,也不讨厌,很中性的感觉,但这个孩子不知是不是长得太可爱,圆滚滚的,有点像他小时候,让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不自觉地就想跟他多聊两句。 三梦跟她妈妈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如意也听到了,跳起来就跑,还不忘回头悄声交代:“别说你见过我啊!” 那小脸上丰富的表情……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 郝家的饭桌上,六菜一汤,几乎没有素菜,连汤都是老母鸡炖的,放了点笋尖香菇而已。 只有个番茄炒蛋算是半素,还是三梦进厨房去帮忙时硬加的。 “你只能将就下了。”她硬着头皮小声对他说,“我家没什么素菜。” “没关系,这样就挺好。”他接过丈母娘舀来的小碗汤,问三梦,“你爸爸呢?” 孙有凤说:“噢,他啊,他还在厨房收拾呢,你们别管他,先吃先吃!” 妙贤站起来:“那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哎!”母女俩同时拦住他。三梦说:“我爸就喜欢自己忙,我给他留了菜,你别管了,先吃吧。” 他气定神闲,就是不动筷子:“哪有只顾自己吃饭,让长辈忙碌的道理。爸爸不来,那我就去帮忙。” 三梦拦不住,只好跟着站起来。她没找到儿子,老妈支支吾吾说是跆拳道课的时间改了还没回来,其实她心里有数,那小家伙就是跟她闹别扭,想着法儿的偷懒。老爸呢,是憋着一口气,对这女婿一百个不满意,张罗好饭菜就不肯露面了,省得见了人忍不住吐槽伤了和气。 妙贤像是挺了解老丈人的,也不怕尴尬,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还没走到门口,郝大通进来了,手里还拎着瓶酒,瞥了女婿一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不是来了嘛!” 他把酒瓶往桌上砰的一放:“喝酒?” 妙贤没答话,三梦抢着说:“爸,他不能喝酒。” 舍戒之后,就算肉可以吃,酒戒却还是要守的。 郝大通哼了一声,闷头给自己倒酒。 妙贤也重新拿起筷子吃菜,三梦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嫌弃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和鱼。 他也发觉三梦时不时盯着他看,于是用膝盖在桌下蹭她。 她连忙端起碗大口扒饭。 几杯老酒下肚,郝大通脸色涨红,问妙贤:“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没有期限,回来就没再打算走。” “哼,你最好是说话算话。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一走五六年,我饶不了你。” 妙贤看了三梦一眼:“嗯,我知道。” “我们三梦的青春都让你给耽误了,要是知道你会离开家,我当年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过去……”郝大通酒劲儿上来,情绪越发不受控制,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这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嫁给僧人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多少都要受清规戒律的限制,要承受世人奇异的目光,但什么都耐不住女儿自己喜欢,那么热烈地追求,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宗山陈家的老二。恰巧那时候养鸡场因为禽流感必须全面扑杀活鸡,损失惨重,差点经营不下去,宗山竟然在这时施以援手,帮他们度过难关。 41.第41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那爸爸呢, 他也去吗?” “他不去。” “为什么?” “爷爷生病了, 他要代替爷爷管着这寺里几百号人呢。” 如意撅了撅嘴:“那我也不去了, 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这可真是, 难不成真有父子天性这回事?从小养大的孩子这么快就离不开他了, 这才几天呐! 想想这么多年, 端屎端尿他都没搭过一把手, 孩子天然就亲近他, 真是好气!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妙贤现在这个状况,会不会无意识地伤害到孩子? 三梦看了一眼哑妹,五感有缺陷的人似乎天然有更敏锐的第六感,她显然对妙贤的不同寻常也已经有所察觉,朝三梦点了点头,比划说:“放心吧,我会看好如意的, 他不会有事。” 临走时, 如意又拽她衣角:“妈妈, 你下周回不回来过生日呀, 你的生日就快到了。” 陈家玄关的墙上还贴着一张老式年画, 下面就有每月的日历。她瞥了一眼,那个日子正好她值班, 看起来是没法庆祝什么了。 “不行啊儿子, 妈妈那天值班。” “那提前庆祝呗!” 她拧了儿子小脸一把:“妈妈又老了一岁, 就不庆祝了。我买个蛋糕回来, 你替我过生日,好不好?” 如意有点失望地垂下头。 … 梁晶晶这回倒是很守信,订好了餐厅就打电话给三梦,让她准点去赴约。 然而三梦这边却出了点状况。支队长老秦突然宣布要升职,空出的位子由其他人来代,临走请大家吃一顿是老规矩,他直接叫了外卖的火锅和匹萨到办公室来,大联欢似的,三梦也不好这时候自己跑了。 梁晶晶一听,说这好办,我也过来不就行了,反正也是请客吃海鲜BBQ,我直接烤好了带过来呗! 升职是好事儿,有火锅有烧烤的,人多热闹嘛。 可她没说袁晗也跟她一起来啊,帽子口罩一摘,整个支队都沸腾了好吗?毕竟年轻人多,秦队长太太王老师也是他粉丝,都围上去要合影签名。 袁晗形象挺好,脾气也不错,一听说有位特警小姐姐是他粉丝,还是光照寺院家的太太,他当然要过来打个招呼,就当警民联欢,提升个人形象了。 三梦惊喜归惊喜,不过合完影,签完名,甚至跟偶像聊了几句之后,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太累了。 感觉不是这样的,她当年真的盼到男神陈一回眸一顾那种狂喜,不是这样。 可能是她年纪大了,也可能爱情的刻骨铭心本来就是其他任何情感都不能够代替的。 妙贤正好就在这时候打电话来,她按掉了,他又接着打,铃声让她有些心乱。 梁晶晶伸了个头过来:“咦,你怎么不接啊?他刚刚还打电话给我来着。” “打给你干什么?” “问你在哪儿呗?” “啊?你怎么说的?” 梁晶晶耸肩:“当然是告诉他姐们儿几个吃香喝辣,还有大明星作陪了。你就是太老实,被他给吃定了,适当的时候也让他吃吃醋,有点危机意识嘛!” 危机你个头啊!三梦直觉要不好了,兹事体大。 “郝三梦,大门口有人找你!” 看吧,果然。 三梦看到那辆四平八稳的黑色轿车时眼前直发黑,妙贤降下车窗对她说:“打你电话不接,我只好亲自过来接你。” “这是支队门口啊,你过来干嘛啊?” “上车再说。” 三梦一扭头:“我不上。” 妙贤也不勉强,把手机递给她说:“那你自己跟孩子说。” 如意怎么了?她疑惑地接过他手机,电话接通,如意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难受……” 三梦慌了:“宝宝,你哪里难受?” “我说不出来……妈妈,你可不可以回来陪我?” 三梦突然想到哑妹说幼儿园最近流行水痘,传染病都有长短不一的潜伏期,如意会不会是被感染了,现在才发出来? 她一颗心直往下落,什么都顾不上了,钻进车子里,对司机说:“赵叔,麻烦你快点开车。” 妙贤一直看着她,这时才抿唇笑了笑:“嗯,开车吧!” 她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一颗心早就提前奔回家了,连妙贤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也似乎无知无觉。 他把手搭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握:“不用太担心,没事的。” “你不懂,孩子生起病来发展很快的……他有没有发烧?” 妙贤摇头。 “他发起烧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喂药也老是吐,很可怜。” “他总是发烧?” “不是,他平时身体都很好的,就有一次,烧到四十度,烫得像火炭一样。我送他去的医院,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妙贤沉默了一阵:“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呢?”三梦说,“清修三年不得下山,这是规矩。” 妙贤嗤笑一声:“什么规矩,我不守又怎么样?” “你可千万别当着爸爸的面说这样的话。” “不然呢?”见她瞪自己,他又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你真的很关心他们。” 他的父母,他的孩子,这些年一直都有她照顾和关心。 “到了。”三梦挣开他的手跑下车。 这个时间的宗山格外静谧,尤其是今天,连家里的灯光都比平时幽暗一些。 她一心惦记着孩子,根本没有多想,拿钥匙打开门就往里冲。 头顶的灯突然大亮,迎面还有小礼炮啪啪打出彩带和彩纸,哗啦啦落了她一身。 “生日快乐!” “梦啊,生日快乐!” “嫂子,生日快乐!” 一家人变戏法似的都冲到眼前,公公婆婆回来了,老爸老妈也来了,还有哑妹和如意。 她都懵了。“你们……” “你不是马上过生日了嘛,我们提前来帮你庆祝啊!”老妈孙有凤拉过她说,“还是妙贤有心,我们说你这几年从不好好过生日,不是值班就是训练,他就选了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庆祝一下,要给你个惊喜。你看圆觉大师他们也特地从医院赶回来,多不容易。” 这回陈家人对女儿的重视,连郝大通都颇为满意。 可这样的惊喜,对三梦来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她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圆觉:“爸爸,您身体不要紧吗?” 他挥挥手:“死不了,能出院回家我病都好了大半。” 三梦又抱过如意:“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吗?” “这里不舒服。”小家伙揉着心口,笑眯眯的,“妈妈回来了,我就舒服了呀!” 她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哎,不要纠结这个。”婆婆董芳连忙过来打圆场,“快来看看蛋糕,我们准备了生日蛋糕呢!” 三梦被他们推着拖着往前走。一楼她跟哑妹和如意开小黑会的房间被好好装饰了一番,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嫩嘟嘟的粉红色调,桌上堆满礼物,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蛋糕,只插了一支蜡烛。 妙贤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弯身点蜡烛的时候,烛光映着他的脸,瓷质釉色,轮廓分明,嘴角永远是微微上扬的模样。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吹蜡烛。” 如意也欢欢喜喜地拉住她的手:“妈妈,你来看蛋糕上的字,是我跟爸爸一起写的。” 红色裱花挤出的生日快乐四个字,一笔一划,仍然写得歪歪扭扭,却还是可以看得出草书不羁的劲道。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啊! 三梦僵硬地被推到桌子面前,看着妙贤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忍了又忍,终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妈妈生日快乐!”如意抱着她亲了又亲,又悄悄伏在她耳边问,“你刚才吹蜡烛有没有许愿啊!” 有,她的愿望就是把以前的陈一给她变回来,现在这个赶紧滚蛋。 妙贤笑着把刀递给她:“还不切蛋糕?如意的口水都快滴到地板上了。” 其他人哈哈笑,被点名的小家伙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光脑袋,撒娇地往他怀里钻。 三梦只好继续忍,一刀下去,想象着刀下的蛋糕是眼前这个妙贤的皮肉。 她努力配合眼下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是因为这样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印象中除了他们结婚和如意出生的时候,陈、郝两家人就没这么亲近地围坐在一起过,亲家之间都显得有礼而生分。 42.第42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梁晶晶抢着说:“当然可以,随便坐。” 三梦瞪了她一眼, 她表情无辜:有求于人嘛, 有什么办法。 三梦:见利忘义。 晶晶:成了请你吃大餐呀, 拜托拜托。 钟靖斐看她们眼神你来我往的很有意思, 笑道:“陈一约我小聚, 我说应该叫上三梦由我做东的, 昨晚多亏有你。可他说你没空, 没想能在这儿遇见, 果然是相请不如偶遇。” 梁晶晶问:“怎么,昨晚超市出事儿, 你也在那儿?” “是啊。这位美女怎么称呼?” 梁晶晶挺了挺她36D的傲人胸围:“梁晶晶, 叫我晶晶就行。” “你好, 我叫钟靖斐。跟陈一是大学校友。” “咦,你也是P大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读的是医学院,隔了一条马路, 不常到总部这边来。” 这边两个自来熟热络地聊了起来, 三梦跟妙贤面对面坐着反而异常地沉默。 她留心观察着,他的衣着,他的神态, 还有听到钟靖斐叫他陈一时他过于平静的反应。 她恐怕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怀疑的种子生了根, 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你要是实在不想吃素, 我们可以换一家店。”妙贤说,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火锅店味道不错, 要不要试试?” 梁晶晶听了像见到鬼似的盯着他看,钟靖斐说:“噢,原来三梦你还是不爱吃素啊?那不如我们换一家,我也不是一定要吃素食啊。” 今天吃素是他的主意。J市因为宗山而成为佛教圣地,主城也有很多素食餐厅颇有名气,他纯粹是慕名才提出让妙贤带他到这儿来的。 可现在看来,妙贤显然更在乎老婆大人的感受。 三梦摆摆手:“不用不用,来都来了,点单吧。” 点了一桌菜和素食点心,梁晶晶和钟靖斐尬聊调节气氛,三梦负责埋头苦吃,而妙贤吃得不多,似乎一直在观察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晶晶得知钟靖斐是中医,有点小激动:“我们这个项目正在找专业顾问哎,因为是古装片,要找传统医学的咨询顾问,年轻没什么负担的,可以跟组的那种,你有没有兴趣啊?” 钟靖斐说:“我倒没想过,是什么样的项目呢?” “剧组啊,《东归》这部电影听说过吧?导演是鬼才程。” “嗯,听过。我挺喜欢鬼才程拍的电影的,学摄影出身的导演,拍出的镜头特别美。” “是吧!”梁晶晶抬了抬下巴,“所以呀,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就去跟领导说,跟主创团队碰个头聊一聊,他们最近正为外景发愁呢,正好也在J市。” 话题说到这个份上,就该三梦出马了。晶晶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她一脚,她正在喝汤,差点整个脸扑进汤碗里。 “咳咳……”呛着了,她手忙脚乱去摸桌上的餐巾。 妙贤把餐巾递给她,怕她擦不到,先亲手把她嘴角边的红色汤渍给抹掉。 梁晶晶真是看得下巴都快掉了——说好的渣男人设呢?看这秀恩爱虐狗的架势,敢情之前三梦说的那些都是小两口耍花腔啊? 三梦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磕磕巴巴接了一句:“听说这部戏有很多场景都在寺院里?” “对啊,还有很多动作场面也要在寺院拍呢!” “那……”她看一眼妙贤,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就等着她开口。 她一咬牙,决定为朋友两肋插刀:“那光照寺能拍吗?” 梁晶晶装作茅塞顿开状:“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啊!不过光照寺好像从不外借拍戏的吧,不知道可不可以啊?” 住持就在这儿坐着呢,可不可以还不就是人家一句话嘛! “是什么样的电影?”妙贤果然问。 梁晶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妙贤一边听一边喝茶,完了问一句:“参演的都有些什么人?” 她报上一堆大牌的名字,又觉得他在深山与世隔绝这么多年应该对这些明星都不感兴趣,他这么问一定有他的用意。 三梦还在继续吃,像个扫地机器人似的,进入全桌包圆儿的阶段。梁晶晶人精,瞧妙贤看三梦的那个样子,忽然福至心灵,说:“三梦最喜欢的袁晗也参演啊!上回旅游节开幕,袁晗也来过,三梦协助安保,还以为可以近距离一睹男神风采了,兴奋得三天都没睡好。谁知道执勤的时候是完全背对舞台的,一眼都没瞧见,她伤心了好久。” 妙贤问三梦:“真的?” 三梦真想一支筷子插好友胸口:“别听她的,哪有那么夸张。” 哎呀,夸张是艺术创作的必要手段嘛。 听她否认,妙贤反而显得心情好:“既然是这样,那倒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梁晶晶差点跳起来:“真的吗?可以考虑?” “嗯,光照寺不缺香火,信众也很多,本来是没必要出借外景给不相干的人。但既然三梦喜欢,我可以破例。” 语气很嚣张啊,可这个宠妻狂魔的姿态让梁晶晶都没话说了,除了羡慕就是羡慕。 钟靖斐也很感慨,谁说女人主动就换不来男人珍惜的?陈一对三梦可以说是非常好了啊。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向光照寺借外景地,钟靖斐来做专业顾问,完美! 这就决定了啊?三梦说:“你不用跟长老们商量一下啊?” 妙贤:“不用,这种事,我可以说了算。” 吃完饭,临分别的时候梁晶晶用力抱了抱三梦:“好好珍惜啊,这么好的老公,打着探照灯也难找了。” 三梦简直眼前发黑。 妙贤坐在不远处车子里,特地降下车窗,朝她笑了笑。 他居然又是自己开车出来的! … 三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和哑妹都找来,三个人窝在书房里开小黑会。 两人都有些莫名,如意捧着下巴,嘴巴撅老高:“老妈,你到底把我们找来干什么呀?” 一副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桌面上却光溜溜的,什么吃的都没有。要是爸爸在,肯定会准备一桌好吃的,酸枣糕,山楂条,地瓜干,南瓜子仁……啊,想想就流口水啊! “你先别吵,我先问姑姑。”三梦转向哑妹,说,“关于陈一,你好好想想,说说他以前有些什么特点,我怕记岔了,咱们对一对。” 哑妹比划道:为什么要说这个? 三梦瞎编了个理由:“因为我想再爱他一次,再多了解他一点。” 如意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哑妹笑了,用手比划着说:二哥人很好,温和,谦逊,博学,看过的书过目不忘。他很自律,每天诵经抄经从不间断;笛子也吹的好,写一手好字,古玩收藏也是行家。很爱干净,不爱吃甜。 她说的这些,三梦都知道,但还是怕遗漏了,特地拿个小本子一条条记录下来。 “他开车吗?” 哑妹:他会开,不过我没见过。 家里有司机老赵,以前进出要么是步行,要么就是老赵开车接送的,她从没见过妙贤自己开车。 “嗯。”三梦沉吟,又问一旁的如意,“儿子,我问你啊,你爸爸他爱吃糖吗?” “爱吃啊。”刚才看姑姑比划的时候他就想说了,爸爸明明很爱吃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嘴里就含着糖呢! “那……他笛子吹得好吗?” 如意想了想:“肯定比我好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不会吹笛子的。” 后来送他笛子的时候,吹过一小段,挺好听的,但不是完整的曲子。 三梦一颗心直往下沉。心理医生说过的吧,两个人格之间,才能可能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如意不依不饶地问:“妈妈,你到底问这些干什么呀?” 她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如意,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啊!” “喜欢他什么?” 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什么都喜欢!” 三梦笑了笑,摸着他小脑袋说:“去玩儿吧!” 哑妹挪到她身边,问她:不开心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可能出大事儿了,可她还不能随便下定论,因为这是会动摇宗山根本的大事。 她不说话,哑妹也不问了,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展开来放在她面前。 她说:这是二哥上早课的时候让寺里的僧人去整理出的书目,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夹在里面的。 草书笔迹,遒劲不羁,这是妙贤写的字? 三梦看向哑妹,她朝她点点头。 连字迹都会变得不一样吗…… 三梦头疼万分地坐在那里,哑妹把纸条留给她,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他笑了,胸腔微微震动。 “外面起风了,看来要变天。” 是啊,那又怎么样?三梦搞不懂他心情为什么那么好。 “换季容易着凉,你出门穿太少了,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43.第43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还有他那个眼神吧, 不说像在剥她衣服, 但的确像自带X光射线似的从她身上扫过去。他带了点奇怪的渴望, 好像跟她的身体有关, 让她觉得如果她现在没有穿衣服, 他就得偿所愿了。 这不像他。虽然佛道皆云,常能遣其欲则心自静, 但陈一绝对不是那种欲望强烈的人,哪怕跟她做了夫妻,第一次上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前几天那一次才有点排遣欲望的感觉。 他这样的流露让人不安,她干脆直接问了:“你是不是还有事跟我说?” 妙贤嗯了一声,视线从她身上转向周围,问得有些艰涩:“妙音说那天你就是睡在这里的?” “嗯。” “那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一十八分。”她对时间有职业性的敏感, 首先记住的就是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 妙贤点点头, 又问:“你……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故意勾引他吗? 她心里憋着口气, 面上却还维持着狙击手的冷静从容,解开睡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四手四脚地慢慢爬到他身边, 说:“穿了又怎么样, 不穿又怎么样?” 她凑得近到不能再近, 猫腰撑在地上, 是那种很撩人的姿势, 从解开的领口就能看到胸前两团晃晃悠悠的完整形态。这是策略, 她知道僧人讲求心无淫念妄想,不贪色相,她这就是色相,哪怕他们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他还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个。 非礼勿视,妙贤果然把眼都闭上了,头扭向一边:“我不是要问这个,你坐好说话。” “那你是问哪个?”她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把他耳朵都熏红了,“你想知道的话,今晚再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呕~她说得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这简直是可以拿金像奖的女主演技!她平时巡控也接触过特殊行业的女性,顶多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轮到自己要搔首弄姿才发觉原来做哪一行都不容易。 妙贤紧闭双眼不看她,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她猜他念的是四十二章经: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她是引子,她是火焰,她是有情;他追求无我,他不得涅槃,她就永远都在彼岸。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她又想到那天他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看着她的情形,很难受。他等会儿再睁开眼看到她杵在面前,是不是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拢好衣服,不再调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空相,从来就没存在过。 策略无效,事实上她的策略在陈一面前从来就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算了,今天他要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吧,她可以去跟儿子睡。明天开始,住到队里的宿舍去未尝无可。 “你去哪里?”他问。 “好几天没见儿子了,怪想他的,今晚我去跟他睡。” 她起身往外走,妙贤也跟着站起来,抢先一步,在门口拦下她:“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说,我听着。” 她越冷静,说明她心里越是波涛汹涌。 可他也感到无奈,想要解释自己的无状,偏偏自己也了解得也太有限。那些大段大段的记忆空白究竟怎么来的,跟她的爱欲缠绵是因还是果,他都只能全凭猜测。 他说不出口,怕她不信,怕她觉得荒谬。 权衡再三,最后他说:“之前我们谈离婚的事没把孩子给考虑进去,我也不知道有如意的存在。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觉得所有的事都应该重新考虑,这是为你我着想,也是为了孩子。” 三梦暗暗翻了个白眼给他,为了孩子好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是多少俗世悲剧的源头,从他这位高僧口中说出来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她发觉他隽秀清雅,骨子里是个很老派守旧的人咧。 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这个时间从队里打来的电话通常都没好事,她皱着眉头听完,整个人立刻像绷紧了的弦,对妙贤道:“剩下的改天再说,我现在要出任务。” “出了什么事?” “一个神经病,在超市劫持了人质,要见他老婆。”我去爆了他的头——当然这句她没说出来。 妙贤低声念了句佛号,然后说:“我送你去。” “你?你还记得怎么开车吗?” 他是有驾照的,但进山清修五年都没碰过方向盘,只怕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楚了。 “那我让赵叔送你。”老赵是光照寺院家的御用司机,为陈家服务好几十年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认得路,自己开车去就行。” “那至少让我陪你去,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太危险。” 他知道她车开得野,尤其有任务的时候,风驰电掣的,很不安全。 三梦拗不过他,只得让他跟。他就坐在副驾驶位,时刻不忘提醒她慢一点,小心驾驶,却还是在蜿蜒山路间被巨大的惯性甩得左摇右晃,只能抓住车顶的把手来维系平衡。 她抿嘴偷偷地笑。过去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她第一次上他们家见家长就是直接从队上开车过来的,训练结束得晚,她迟到了,为了赶时间一路飞驰,连上宗山的山路都是一脚油门到底。陈家人看到她时简直目瞪口呆,尤其是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哪知道山脚下就有监控,她刚到那儿陈家的人就知道了,然后转眼就到了面前,可想而知开得有多快。 陈一后来专门说过她的,让她开车不要那么快,尤其不熟悉的山路,很危险。 她只是笑笑。就因为他住在这里,宗山她前前后后不知来过多少次了,有时是来祈福,大多数时候就只是来转转,期待一下跟他的偶遇,这山路十八弯她走过好多回了,只不过他都不知道。 她到队上拿枪,值班的狙击手已经在现场就位,她只是作为外围增援。特警队伍本来就是相当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警种,自打去年为反恐需要,在保证训练强度不变的前提下还要24小时备勤之后,很多人受不了十天半个月地见不到家人都辞职了,队里空前缺人,尤其狙击手,真是稀缺极了。 临走,妙贤对她说:“当心点。” 就三个字,由他的声音说出来,像他的手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沉甸甸的。 她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行头,拎上自己的枪,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像换了个人似的。妙贤跟她之间隔了好几辆警车,深色的海青在夜风中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她远远看了他一眼,想的竟然是明天就搬到队里来住吧,也挺好的。 劫持人质的嫌犯闹得很大,出事的小超市里除了工作人员,还有来为附近小学明天的秋游准备零食的家长们,也就是说同时还有不少小朋友,大概三十号人。歹徒拿的是自制的枪,杀伤力比一般的刀具更恐怖,所以处突小组和谈判专家都到了现场,也一直胶着着,不敢轻举妄动。 狙击位视线尚可,但人质太多太杂,歹徒不从里面完全走出来,无法射击。 三梦的位置不是最佳,但离得最近,能听到歹徒在门口喊话:“后退,后退,你叫他们都退开,不然我就要杀人了!” 现场指挥官只得要求包围圈后撤,手势示意狙击手留下不动。 三梦从玻璃门下方看到小朋友的腿脚,微微眯了眯眼。 她怀里抱着的枪械是冰冷的,身体的血液却仍在沸腾。 指挥官在向上级汇报情况,这家伙以前是个工程师,离婚后把工作也丢了,老婆带着儿子再没回来过。他一直坚信只要再见老婆一面,这段婚姻就可以挽回,所以才这么执着,不惜劫持人质也要达成愿望。 他的老婆在哪里不清楚,就算是能找到人,凭他拿着枪这一点,也不可能真的把人送进去跟他见面。 这种情况下的每一分钟都很难熬,两个小时过去,超市里的人质就开始受不了了,有老人家捂住胸口躺倒在地,人质里有做医生的人一边做急救,一边要求歹徒向外边要一点救急的药进来,否则就要出人命了。 送药可以,但只能让女人送。 三梦知道该她上场了,毕竟整个处突小组里只有她一个女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又换了身行头,看起来像个护士,口袋里装着救命的药,接收的命令却是——这是一个重度抑郁并且伴有幻想症的中年男人,在保证人质不死不伤的情况下,见机行事。 44.第44度 凌晨一点, 医院急诊室。 三梦把脸埋在臂弯里, 窝在走廊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陈卓走过来, 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她终于慢慢露出半张脸来,问:“他怎么样?” “医生说是胃出血,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没有太大的问题,主要是累的。” “嗯。”最近家里事情太多, 他是有点透支了。 “你不进去看看他?” 三梦摇头。 “既然担心,就进去看看他,他也想见你。” 她还是摇头。 陈卓就不劝了,摸出烟来,想起医院里不能抽, 又塞了回去。 “我还是太急了。”三梦说,“逼他逼得太紧, 他才会生病。” “不能怪你。他个性就是那样,什么都闷在心里,迟早闷出病来。这就是古人说的,郁结于心。” 何况他早就病了, 并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妈妈呢?是不是急坏了?” “放心, 我让老赵回去跟她说了, 就是胃病, 住两天医院休养一下就会好的。倒是你, 被那两口血给吓到了吧?” 三梦没说是, 也没说不是,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霓虹灭了,路灯也淡了,窗外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你回去休息吧。”陈卓说,“哑妹带如意先回去了,孩子这会儿肯定也不安稳,你回去陪陪他,这儿有我。” 三梦不动。 “还是放心不下他吧?”陈卓笑了笑,“今晚在茶室外面,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很高兴,真的,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不管是作为家人,还是作为队员,她都做的很好,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三梦却笑不出来,她心里已经被苦涩给填满了。 “有你这样爱护着,是陈一的福分。他以前可能没有意识到,所以错过了一些东西,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事,他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那些对他来说,也是很痛苦的记忆。” 三梦转过来,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小时候,我们跟白家是邻居,两家人也走得很近。他跟熙云同岁,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比较亲近。白家生意做得最顺的那几年,财富积累很快,被人盯上了,然后绑走了熙云。” 三梦一怔。 “他们那时候才几岁?根本没有自救的能力。陈一是看着熙云被绑走的,对方开的是运垃圾的卡车,所以没人怀疑。他悄悄爬进车斗里,硬是跟到了贼窝。他其实也不懂他们是干什么的,大概只知道是坏人。他们带走了熙云,他就要把她救出来,甚至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惜还是被发现,连他也一道被绑了。 对方的目的是赎金,可能也没准备放人,因为被看到了脸,这两个孩子又太聪明,他们逃不掉的。其中有人……对熙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并没有避讳陈一,让他看到了。” “……” “等我们把现场重重包围,已经过了拿赎金的时间。里面的状况不清楚,歹徒拒绝谈判……我是当天的狙击手,对方两个人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指挥官认为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还可以再等等。是我太急了,也太自信,虽然打得不差,正正好好一枪爆头,但是陈一还在他手里啊,被血和脑浆溅了一身……” 陈卓长长的吁口气:“他回来以后,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讲过话。那时候都不懂什么儿童心理学,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加上当时里面发生的其他事也没人知道,死无对证,大人们只当他是被吓到了,没有及时干预,就成了今天这样。” 怎么能指望陈一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呢?那种可怕的情形,连他重新回忆起来,都这么艰难,足以在一个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心里留下永久的阴影。 三梦咬着唇,抱着膝盖的手也握紧成拳头。 “他分裂出的那个人格表面上看是为了保护熙云,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他被愧疚感折磨得太厉害,觉得自己太懦弱无能,才会衍生出另一个强势的人格来,最好也能拿枪,不要那么儒雅,不要讲什么仁义慈悲,就像我,或者你。”陈卓看着她笑笑,“你一定不知道吧,他大学填志愿之前还一本正经地考虑过咱们的特勤专业。要不是他的主人格及时回来了,我帮他突击特训一段时间,说不定还真的能考上。” 换做以前,三梦一定很有兴趣听他多讲一点陈一这样的轶事,然而如今她只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人格分裂的?” “他十二岁的时候,差不多跟熙云同时。事实上我们两个人应该是最早发现他这个秘密的人了。” “怎么发现的?” “他跟人打架,身上脸上都是伤,还说是摔的。你能想象么?陈一跟人打架?” 是的,无法想象,可是更无法想象的伤害都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了。 三梦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陈卓说:“我也想让他治疗,可是他对心理医生非常抗拒,加上那时候还在读书,也很担心会影响他的前程。他似乎很少发作,除了个性变化,也没有影响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就由他去了。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他的另外一个人格就已经开始懂得伪装成本来的他,瞒过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了。” 后继人格那个“他”的确是有这样的本事。 “后来熙云离开J市,跟父母去了国外,就更加不见他发作了,我以为他好了,直到……” “直到你跟白熙云结婚?” 陈卓道:“不,直到他遇见你。” 三梦一凛。 他笑笑:“没错,同时期正好熙云回国,之后我们结婚。他是反应很大,但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即使天崩地裂也是藏在心里,轻易不会流露出来的。分裂出的他就不一样,跟我大闹了一场,差点大打出手。不过你别误会,那不是为了抢一个女人兄弟阋墙,‘他’仍然是为了原本的陈一,认为我们对他太不公平。” 谁对谁是绝对公平的呢?三梦慢慢松开握紧的手,他曾经对她说过,让她放心大胆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其实陈卓即使当年开枪救人有点冒进,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罢了,压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她揉了揉蜷得太久有点发麻的两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陈卓跟着她站起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能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还是要走吗?” 她没答话,她今晚反应有点迟滞,仿佛什么都要想很久,随便一句话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看了看陈卓:“我的手好了,是不是就可以销假回去上班了?” “嗯,要有医生证明,还要通过队上的体能训练和测试。” 三梦点头表示明白,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三梦。”陈卓叫住她,“你不等他醒过来吗?” 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的手从他紧握的掌心抽离,等会儿他醒来一看她不在身边,肯定很受伤。 她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 妙贤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刚蒙蒙亮。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输液针,手臂微凉,没有力气。 床边椅子上放着陈卓的外套,他刚刚应该都还在这里,没有走远。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了,三梦不在这里。 陈卓很快推门进来,妙贤闻到他身上沾的烟味。 “你醒了啊?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妙贤轻声说不用,问他:“三梦呢?” “就知道你要问。”陈卓说,“我让她先回去了,孩子还在家里呢,她不得先顾着小的啊?” “如意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 “你也不看看他妈妈是谁,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他乖着呢,知道你是生病了,说好了等你回去呢。” 妙贤输液那只手又动了动。 “你可别乱动,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这事儿急不来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病养好了,什么都不是个事儿。” “嗯……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 “三梦什么时候走的?” “快两点的时候,她也累。” 谁说不是呢,要是可以选的话,他也不想爱一个这么复杂的人。 她不等他醒就走了,应该就没打算再回来。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他有点虚弱地喃喃道。 陈卓看了他一会儿:“你的事,一点都没跟她说过?” “没有。” 好吧。陈卓仰头深吸口气:“三梦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何况她心里有你,迟早会想明白的。” 妙贤苦涩地笑笑。她是把他放在心上珍藏得太久了,所以他辜负她也辜负得太深,这一次她可能是下了狠心真的要把他从心里拔除了。 45.第45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这是什么?” “还给我!” 三梦伸手去抢, 他就把胳膊抬高让她够不着。她身高很标准, 可是跟他还是差了有差不多二十公分,踮起脚也拿不到他手里的本子。 她憋了口气, 威胁道:“别逼我出手啊!” 话是这么说,可她宁可急吼吼地跳来跳去, 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 也没把他摁倒在地上,说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 喜欢就是放肆, 而爱就是克制,这话说的没错。 妙贤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假意还给她的时候顺势一扑,把她扑进了旁边没开灯的杂物间里。 “干什么呀,放开我!”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得特别特别近。她稍微动一动, 就要碰到他了。 “想知道我的事,怎么不来问我?”他声音压得很低,在耳边像有回响,“真没想到, 你喜欢我到这个份儿上了, 关于我的东西都要一五一十地写在本子上。” “你又知道了?” “儿子告诉我的。”他是没看到小本子上记了什么, 不过事先就跟如意说好了, 如果妈妈问起关于他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儿子很乖, 她把他教得很好。 三梦气闷。这个小叛徒, 这么快就倒戈向着他爸了。 其实记小本本这种小动作根本不算什么,大学的时候比这离谱的她都做过呢,像个跟踪狂似的,晶晶说她被他弄得五迷三道的真的一点儿错没有。 可那是以前,是真正的陈一,而不是眼前这个分裂出来的陌生的灵魂。 她还想多观察,不想那么快就硬碰硬地撕破脸,于是岔开话题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寺里见长老,谈点事情。” 难怪又换回僧袍。 “是借外景地的事儿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又笑了,在她耳垂轻轻舔了一下:“你很怕有问题?” 不要舔她那里啊混蛋,太敏感了会有生理反应的好不好! 要真是过去那个陈一这样对她,她早就拉着他大战三百回合了,管它是不是在杂物间! 她硬着声音说:“答应了别人的事,当然不好反悔。” “反悔又怎么样,我又没什么损失。”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嘴唇就被他的手指按住。 “嘘……”他拨弄着她的嘴唇,“你就是太要强了,求我一句就怎么样,我们不是夫妻吗?” 又来了。他的动作熟稔又充满挑豆意味,拇指给她嘴唇抹上一层水光,揉着揉着又往下走,落在她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上。 他真喜欢看她穿衬衫,白色的,蓝色的,格子的,又清爽又帅气,从他们刚认识起她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做造作打扮。 当然他更喜欢她脱掉衬衫后的那副皮相,健康漂亮,生机勃勃。 可惜他错过很多,现在回头看一眼,理所当然想要留下。 她却按住了他的手,目光灼灼的,已经适应了这房间里的昏暗,用一种警醒的声调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她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又何必这样问他。 妙贤仍旧笑着,松开手,说:“放心,借外景既然是你朋友的事,我不会变卦。我跟长老们谈的是其他事。” 三梦松了口气:“那要不要知会爸爸一声?” “不用,他难得肯住院,不要打扰他休养。” “但是……” “光照寺现在的院家是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他说,“你到底想不想帮你朋友?” 啧,霸道蛮横,刚愎自用,这一条她也要加到小本子里去。 说起圆觉大师的病,三梦说:“爸爸现在身体这个样子,你要不要通知你大哥回来?” 为人子,不说卧冰求鲤吧,至少在父母病重的时候回家来看看,宽宽老人的心。 妙贤脸色微微一变。 “已经通知过他了,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勉强也没用。” 你到底对你大哥有什么不满啊?她只是好奇,并没有问出口。这个人格身上有很多妙贤平时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他自己意识不到。 “那离婚的事呢?”她问。 上回还没谈完,被她的紧急任务给打断了,他就再没有提过。 妙贤重新栖近她,眯起眼睛问:“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要跟我离婚?你是觉得我讨厌你,不想跟你每天面对面才不肯回这个家,所以才想出这个下下策,作为让我回来的条件,不是吗?” 三梦仔细想了想,是,没错。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郝三梦,你要我怎么说才会明白,我没有讨厌过你,我也不会再离开这个家,所以这个婚不离也罢。” 道理谁都懂,可现在给她这个保证的人是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妙贤,而不是他本人啊! 妙贤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拉起她往楼上书房走。 书房的桌上有现成的纸和笔,他把白纸放她面前,笔递到她手里:“写吧,你要不会写,我来教你。” 她一头雾水,还真不知要写什么。 他从身后拢过来,握住她拿笔的手,飞快地在纸上写: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仓央嘉措的《道歌》,就这样让他给改了。 他又拿出随身带着的印鉴,光照寺院家的印鉴可不是可不是拿来这么用的。三梦想要阻止他,他却只是将手指摁在印泥上,然后在白纸最后留下一个红色的指印。 “到你了。” 她也要印?! 他不给她说不的机会,拉过她的拇指就按了下去。 两个红红的拇指印叠在一起,像一颗红心。 身后的人终于不再那样剑拔弩张,放松下来,僧袍宽大的广袖拢着她,渐渐收紧。 “三梦……”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很轻很轻地说,“我渡众生,你来渡我吧。” 他心有魔障,怕是只有她才能化解了。 三梦怔了怔,偏过头看他,差点溺毙在他的眼睛里。他是真的生得好看,瞳仁是那种很纯粹的深琥珀色,像深秋的湖泊,不管怎么霸道乖张,这双眼睛还是属于她熟悉的那个陈一。 写在纸上,算不算海誓山盟?虽然明知他已经不是他了,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原来真正的恋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吗? 说不清是谁主动的,或许是谁都抗拒不了彼此靠近,只差一点点,两个人的嘴唇就要碰到一起了。 妙贤却在这时别开了脸,把亲吻又印在了她的肩窝处。 三梦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推开了他。 他也不生气,背靠着墙,眉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三梦匆忙地整理了下衣服站起来,看到写了字的那张纸还摊在桌上,连忙抓过来,胡乱地折了几下塞进裤袋里。 她……她才不是贪恋他这几个字的甜言蜜语咧,就是留个证据,免得到时候他清醒了又不认账。 妙贤就看着她慌不择路地拉开门跑出去,觉得她难得慌张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 电影《东归》的剧组开始进入光照寺进行拍摄,按照约定,每天晚九点后到第二天早晨九点前完成拍摄,不妨碍寺院九点之后对游客和香客开放。 钟靖斐也来了,据说是单位特批他过来做专业顾问的,医院领导也是导演“鬼才程”的粉丝,说他筹拍这部剧都有四年之久,这样的诚意值得尊重。 说白了,还是这部戏和导演本身的影响力足够大。 梁晶晶和她的项目总监带着制片人和导演过来跟妙贤见面,一再地表示感谢。 三梦也在场,其实真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完全是为了给好友撑面儿。 梁晶晶一见面就用两个手指朝她比心。 妙贤准备了茶席,请出了寺中最好的明前龙井,茶碗用的是民国民窑青花盏,甚至还点了香。 “鬼才程”程贵道破天机:“这香是老山檀粉?” 妙贤点头:“果然是内行看门道。” 三梦一看,妙贤自己最喜欢的茶和香都被拿出来待客了,这么大排场,不知道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心疼死。 妙贤看她在一旁百无聊赖,抿了一口茶,说:“听说这部电影有一位叫袁晗的明星参演?怎么没请他过来一起喝茶?” 46.第46章 三梦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没好气儿地说:“不是说陪儿子吗,又过来干嘛?” “他睡了。” “那你也早点睡。” 她把毛巾扔一边, 拿过儿子的护肤乳液挤出一点在手上抹匀,往脸上拍拍拍。她对护肤美容不是很在意,除了日常的防晒, 通常就是有什么用什么, 儿童面霜也拿来擦, 身上带着小朋友似的香气, 没有刺鼻的脂粉和香水味。 妙贤走过来, 拿起毛巾:“你头发还没擦干。” 她想说不用你管, 他已经隔着毛巾把她的头发捏在手里了。 他轻轻揉搓着她的头发, 把上面多余的水分吸干,恰到好处的温柔, 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亲昵。 “你总是不吹干头发就睡觉,这样容易头疼、感冒,也伤头发,以后都要记得吹干。” 三梦很好奇, 他知道?她初初入职时, 工作三班倒,生活作息不定, 常常累得洗完澡就倒下呼呼大睡,头发也顾不得吹干。偏偏她头发还不短, 海草一样细而密, 弄干要好长时间, 她总是缺乏耐性。 她从没想过陈一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耐心为她仔细地擦干头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僵直地坐着。 然后她注意到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不是她的,应该是妙贤带过来的。 他不是把自己的行李都搬过来,打算在这边长住吧? 妙贤见她注意到了,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把笔记本打开,屏幕转向她:“我有东西给你看。” 三梦心跳砰砰的,预感到他要给她看的必定是动摇军心的东西,把头扭向一边:“我不看。” “嗯,那听也可以。” “……” 他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视频文件,她一看那个文件名就知道是关联家里摄像头的,但又很有规律地重新编了号。 视频里是跟身边人一模一样颠倒众生的脸,然而三梦看得出那不是陈一本身,而是后继人格的他。 视频其实是他坐在电脑面前录的,大概看完了当天的监控视频,然后就对着电脑屏幕的摄像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些,三梦的手还没好,我不让她干家务,所以她几乎没在厨房那边出现。” “如意今天调皮,从楼梯扶手往下滑,摔了一跤,我心疼的要死,但三梦教训了他一顿。万一你要是变回来,不准再苛责孩子,更不准看了视频就去找三梦的麻烦,她难得在家舒心几天,孩子皮,她肯当恶人、唱黑脸已经很不容易了。” “……三梦这几天总爱赖床,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啊?”视频里那张脸充满得意和占有欲,“万一哪天一觉醒过来又变成你了,长点心,别打扰她还有肚子里可能又揣着的宝贝,让她睡。” 有你个头,三梦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嘚瑟,她例假刚来,准点着呢! “……不准欺负她。”视频里的人还在继续,“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准欺负她,要对她好,不要理会白熙云,别让三梦误会。” 看看日期,都是这回在丧礼后录制的。妙贤关掉视频,说:“其实这些都是‘他’留给我看的,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在你面前打开。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看一下。” “给我看了干什么?”她还是冷冷的。 “‘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 但是他没有证据,什么也没有。 他在很多选择上都太绝对,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反而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没有想过要骗三梦,假如她不能再相信他,那么相信后继人格也是可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对另一个自我竟然已经妥协到了这样的地步。 三梦不吭声。那天气急了,很多话就那么说出口,事后她都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些什么。气还是很气,人家的青梅竹马,生死与共啊,她都插不进脚去,还留在那儿干什么呢,走了一了百了。 但妙贤对她有没有一丝真心,这个她真的说不好,也不愿意随便践踏。气话说完就完了,跟这是两回事,她也没打算故意戳心窝子让他难受。 心里头叹口气,当年那场动人的音乐会,那悠扬婉转的笛声里,她怎么就没听出来有这么曲折的故事呢?怎么就爱上了这么复杂的一个男人呢? 妙贤就坐在她旁边,她不动,他也不动,仿佛可以这样天长地久地跟她耗下去。三梦看他脸色,也确实是不好,胃病靠养,他又还失了些血,伤了元气,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对他实在百害而无一利。 她不是白熙云,做不到拿捏别人的情绪来满足自己。她其实要的可简单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坐在一起吃个饭,睡一觉就忘掉头天的烦恼,上班、下班,平平淡淡就过完一辈子。 他要是真的为她着想,愿意成全她的话,不如离婚放她走吧。 “妙贤……” “三梦。”他打断她,抢在她说话之前开口,“叫我名字吧,我知道你更喜欢叫我陈一,妙贤这个称呼……或许你可以留着,区别我和‘他’。” 受不了。三梦看着他,受不了他这样眉眼如画,却殷勤又小心翼翼地迎合她。 算了,还是洗洗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跟他回房间,看到如意又把被子给蹬了,整个小身板儿都露在外面。她帮他把被子盖好,小家伙不乐意,非要把胳膊放外面,哼哼唧唧的好像睡得不踏实。 三梦有点忧心地问:“你晚上能顾得上给他盖被吗?” 妙贤连忙摇头。 “也不用你一直醒着,他动作挺大的,感觉到他胳膊腿乱蹬的时候给他拉一下就好了。” “不是……我自己也踢被子。” 这父子俩真是…… 三梦扶额:“那你过去睡他的房间去,我来跟他睡。” “可我都答应他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还有完没完了!三梦要发飙,妙贤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那种独属于她的蓬勃的生机终于又回来了,嘴角不由就微微翘了上去,伸手过来拉了拉她的手指:“你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睡熟了也许就不踢被子了,你再走。” 这说的是你自个儿还是你儿子?三梦赏他一记白眼,看在儿子的份上,倚着床头半躺下,低声道:“快睡,不准踢被子。” 妙贤于是也脱了衣服躺下来。他住了一趟医院瘦了好多,三梦别开眼,故意不去看。 所有灯都熄了,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还亮着,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却还是很亮,一直看向她这边,也不说话,千言万语好像都在那双眼睛里。 两人中间隔着个如意,他的手慢慢从被子里挪过来,覆在她轻拍如意的那只手上。 “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去找钟靖斐?” “有。”三梦言简意赅。她比他急多了,这手一天康复不好,她就一天回不到狙击手的位置上,越发让她觉得自己没用。 人家失婚妇女离开舒适区还能有个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和孩子呢,她有什么?她连枪都不能开了,不能惩恶扬善了,梦想眼看着要随婚姻一起破碎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钟靖斐让她一周去两次,她想加快疗程,要求天天去,钟靖斐就笑说那就成揠苗助长了,不能急的,而且妙贤也约了来治疗,你们想面对面吗? 不想,所以她也警告钟靖斐,不要把她的日程透露给妙贤。他还算有职业道德,好像真的就保密了,反正她在针灸科是一次也没遇到过妙贤的。 妙贤胃不好,他也知道,说出院了可以去找他,好好调理一下,然后神情黯淡地说,情绪因素对胃病影响也挺大的,圆觉刚刚去世,现在这个时期对妙贤来说一定很不好过。 她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主人格的妙贤,对父母的感情是实实在在的,现在应该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伤感里走出来吧?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可怜了,黑暗中那双眼睛,像个孩子,不,就是像如意的,让她想要忽视都不行。 她没有立刻挣脱他的手,也怕吵醒了如意。这孩子敏感得很,最近也知道父母之间在闹别扭,嘴上不说,见了面却是小心翼翼地迎合着,用尽一切方法撮合他们,她看着都累。 妙贤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掌心就这么盖在她手上,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的情形?” 哼,给她来回忆杀?三梦不上钩:“不记得了。” “我记得。你很紧张的样子,跟现在有点像。” “我才没有紧张。” “那可能就是我太紧张了。”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三梦又不说话了。他继续道:“其实我当时很欢喜的,真的,我甚至想,如果当天晚上我们就做了真的夫妻,上丛林修行的计划就无限后延,哪怕不去也没关系。我可以不接管光照寺,反正长老们原本的期待就没有放在我身上。我们可以做普通的世俗夫妻,我带你去旅行,怀一个蜜月宝宝,然后好好地看着孩子出生,陪他一起长大。” 可惜事与愿违,那晚没有做成,做成的当晚又诱发出了他的第二人格,他才意识到自己病入膏肓,不仅无解,甚至可能进一步伤害到身边无辜的人。 47.第47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他笑了, 胸腔微微震动。 “外面起风了,看来要变天。” 是啊, 那又怎么样?三梦搞不懂他心情为什么那么好。 “换季容易着凉,你出门穿太少了,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三梦其实惊得下巴都掉了, 默默把掉地的下巴推回去, 往后退了一步, 摆手说:“不不不, 就几步路, 我走快点儿转眼就到了, 用不着这个。” 她这拒绝很明显了吧?可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 袈、裟披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咽了下口水, 又说:“这来来去去的,让其他人看到我披着他们下一任院家的袈、裟,多不好啊!” “你刚才在家里不是也穿了我的僧袍?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 还好长老们都走了,四下无人, 但三梦还是耳朵都红了, 据理力争:“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太太,”他突然强硬起来, “我要是连你都不能关心,还怎么普度众生?” 她呆了呆, 竟然无法反驳。 “回去吧, 我也很快回来, 等我。” 最后这两个字他又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似暖风吹过,轻软又暧昧。 等他干什么,他没说,不过却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外面果然已经开始落雨点,三梦抱着妙贤的袈、裟跑回家。房间里两人刚刚换下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下楼,她要找的人正从院子里收了晾晒的衣服和被褥进来。 “哑妹!”她跑过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哑妹聋哑,始终不习惯说话,又腾不出手来比划手语,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见到她回来的惊讶和开心。 “嘿嘿,想我了吧?”三梦用手捏了捏她两颊,才帮忙接过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刚刚去斋堂吃饭了,今天的素斋是你做的吧?那个像东坡肉的素肉,味道超级好啊!” 哑妹用手语说:爸妈说今天二哥回来,可能要跟长老们一起吃饭,让我去斋堂帮帮忙。你见到二哥了吗,你们刚刚在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 “见是见到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什么意思?哑妹眨巴眼。 “哎,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这被褥都是晒过干净的吧?借我用用,在旁边房间打个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们夫妻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吗?哑妹更疑惑了。 三梦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阁楼,为了不让婆婆听到,关起门来,也跟她用手语边比划边小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离婚的事吗?快要离婚的夫妇就不该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啦!” 哑妹脸上一下布满忧色:可爸妈都不同意你们离婚呀,你跟二哥提了吗?他同意离婚吗? 她先天性失聪,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光照寺门口,因为是女孩,不能在庙里做沙弥,圆觉夫妇就收养了她。他们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外人习惯叫她哑妹,家里人也当乳名来叫,其实她有名字,圆觉大师取的,叫妙音,其实还是依照宗山这一派系的法号排辈来的,不随陈氏的俗家姓,既当她是女儿又当她是弟子,跟陈一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二哥陈一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他五年前也没说要离婚。”结果为了躲她离家那么久。三梦叹口气,这些年她做警察,人间悲喜看得太多,很多合不来的人硬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催生出扭曲的个性、失控的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让陈一再离开家了,这个家需要他。 她在客房打好了地铺,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妙贤的袈、裟还放在旁边,哑妹帮她叠好了,却没自作主张拿出去。 她盘腿坐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好朋友梁晶晶打了个电话。 “哟,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给我打电话呢?居然有信号?”对面的声音慵懒又透着餍足。梁晶晶是个欲女,这会儿八成刚淋漓尽致做完一场后靠在床头享受事后烟。 “我已经回来了,陈一也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不是应该高兴吗?”过了几秒钟想起来了,“噢,是因为离婚的事儿,那协议他签了吗?” 三梦摇头,都忘了对方看不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你啊,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好,是什么意思?” “想泡你呗,还能是什么意思。”梁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男人放下身段来哄你,肯定就是想跟你困觉。” 三梦有点挫败:“我很肯定他不是想跟我睡。” “谁啊,陈一?他怎么对你好了,来,快说说。” 舔她的伤口,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跟她手牵手……一天之内连续暴击,她也有点措手不及,挑来挑去捡了个最平淡的:“外面变天,他把衣服脱下来披我身上了。” “他的衣服……袈、裟啊?”梁晶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大笑起来,“不错呀,老梦,你是不是在山里对他做什么了,逼得圣僧都肯就范。我跟你说啊,越是禁欲系的男人浪起来越是没边儿,不信你这会儿把衣服都脱了就披件他的僧袍或者袈、裟,他看了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泡你。哎,没说你,别闹……嗯……” 她被身边的男人撩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看就要开始忙活今晚的第二场。 这是什么世道,结了婚的人天天独守空房,这个没结婚的反而夜夜笙歌。 三梦果断挂了电话,独自仰躺在床铺上放空。 明天还要跟他一起去接儿子,该怎么跟他说呀,哎。 妙贤是几点回来的,她不知道,因为那会儿她已经睡着了。或许是职业病,她睡眠很好但警觉性很高,睡着的时候周围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感觉得到。 外面走廊上亮了灯,妙贤的脚步声从楼下慢慢上来,然后进了隔壁主卧。 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又很快迷糊起来。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自己先睡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后她身上的被子很快被掀开一角,男人热腾腾的、沾了点水汽的身体钻进来,贴上她的后背,“要睡也睡在我们的房间,为什么跑这边来?” 这一下三梦是彻底惊醒了,身上都起了一层栗,刚要转过去,却被他从身后压住:“没关系,就这样,我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舌尖从她耳廓刷过,一阵沙沙轻响,像小时候把海螺放在耳边,隔着时空听到的海浪声。她身体像过了电似的发麻,不能动弹,他的嘴唇再抿着她的耳垂捻动,她就化成一汪水,连睡衣什么时候被剥掉的都不知道。 再往下,就更加不能控制了,她伸出的手也被他缠住,她弓起身抓住床单的时候,他就覆在她手背上跟她十指紧扣。 他洗过澡了,熟悉的凉皂清香裹了她一身,体温烫得像体内有火在烧。他亲了好久,却还像不够,三梦受不了了,低声叫他的名字:“陈一……” 这回他没纠正她要叫妙贤,而是摸索着将手指放进她嘴里,勾挑着她的舌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疼的话就咬我。” 他已经给足她时间准备,所以捧高她的身体闯入时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但他还是预期她会疼,毕竟五年没做过,她也只是血肉之躯。 三梦绷紧了身体,本能地想要叫喊,嘴巴却抿紧了,死死含住他的手指。 这样不经意的动作让身后的人呼吸变得更粗重:“你放松一点……” 也不知道是让她哪里放松。 这不公平,三梦想。他一声不响搞偷袭,压得她连他正脸都看不到,居然就弄得她丢盔弃甲了? 她扭着身子要脱身,被他按住:“你要去哪儿?别乱动。” 郝三梦哪里听过有人用这种仿佛逗弄宠物猫的语气跟她说话,脾气一上来,整个人都掉了个个儿,忿忿道:“我都看不到你的脸!” 48.第48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换季容易着凉, 你出门穿太少了,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三梦其实惊得下巴都掉了, 默默把掉地的下巴推回去,往后退了一步, 摆手说:“不不不,就几步路,我走快点儿转眼就到了, 用不着这个。” 她这拒绝很明显了吧?可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 袈、裟披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咽了下口水,又说:“这来来去去的, 让其他人看到我披着他们下一任院家的袈、裟,多不好啊!” “你刚才在家里不是也穿了我的僧袍?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 还好长老们都走了,四下无人, 但三梦还是耳朵都红了, 据理力争:“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太太, ”他突然强硬起来,“我要是连你都不能关心, 还怎么普度众生?” 她呆了呆,竟然无法反驳。 “回去吧,我也很快回来, 等我。” 最后这两个字他又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似暖风吹过, 轻软又暧昧。 等他干什么, 他没说,不过却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外面果然已经开始落雨点,三梦抱着妙贤的袈、裟跑回家。房间里两人刚刚换下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下楼,她要找的人正从院子里收了晾晒的衣服和被褥进来。 “哑妹!”她跑过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哑妹聋哑,始终不习惯说话,又腾不出手来比划手语,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见到她回来的惊讶和开心。 “嘿嘿,想我了吧?”三梦用手捏了捏她两颊,才帮忙接过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刚刚去斋堂吃饭了,今天的素斋是你做的吧?那个像东坡肉的素肉,味道超级好啊!” 哑妹用手语说:爸妈说今天二哥回来,可能要跟长老们一起吃饭,让我去斋堂帮帮忙。你见到二哥了吗,你们刚刚在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 “见是见到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什么意思?哑妹眨巴眼。 “哎,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这被褥都是晒过干净的吧?借我用用,在旁边房间打个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们夫妻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吗?哑妹更疑惑了。 三梦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阁楼,为了不让婆婆听到,关起门来,也跟她用手语边比划边小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离婚的事吗?快要离婚的夫妇就不该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啦!” 哑妹脸上一下布满忧色:可爸妈都不同意你们离婚呀,你跟二哥提了吗?他同意离婚吗? 她先天性失聪,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光照寺门口,因为是女孩,不能在庙里做沙弥,圆觉夫妇就收养了她。他们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外人习惯叫她哑妹,家里人也当乳名来叫,其实她有名字,圆觉大师取的,叫妙音,其实还是依照宗山这一派系的法号排辈来的,不随陈氏的俗家姓,既当她是女儿又当她是弟子,跟陈一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二哥陈一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他五年前也没说要离婚。”结果为了躲她离家那么久。三梦叹口气,这些年她做警察,人间悲喜看得太多,很多合不来的人硬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催生出扭曲的个性、失控的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让陈一再离开家了,这个家需要他。 她在客房打好了地铺,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妙贤的袈、裟还放在旁边,哑妹帮她叠好了,却没自作主张拿出去。 她盘腿坐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好朋友梁晶晶打了个电话。 “哟,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给我打电话呢?居然有信号?”对面的声音慵懒又透着餍足。梁晶晶是个欲女,这会儿八成刚淋漓尽致做完一场后靠在床头享受事后烟。 “我已经回来了,陈一也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不是应该高兴吗?”过了几秒钟想起来了,“噢,是因为离婚的事儿,那协议他签了吗?” 三梦摇头,都忘了对方看不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你啊,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好,是什么意思?” “想泡你呗,还能是什么意思。”梁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男人放下身段来哄你,肯定就是想跟你困觉。” 三梦有点挫败:“我很肯定他不是想跟我睡。” “谁啊,陈一?他怎么对你好了,来,快说说。” 舔她的伤口,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跟她手牵手……一天之内连续暴击,她也有点措手不及,挑来挑去捡了个最平淡的:“外面变天,他把衣服脱下来披我身上了。” “他的衣服……袈、裟啊?”梁晶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大笑起来,“不错呀,老梦,你是不是在山里对他做什么了,逼得圣僧都肯就范。我跟你说啊,越是禁欲系的男人浪起来越是没边儿,不信你这会儿把衣服都脱了就披件他的僧袍或者袈、裟,他看了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泡你。哎,没说你,别闹……嗯……” 她被身边的男人撩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看就要开始忙活今晚的第二场。 这是什么世道,结了婚的人天天独守空房,这个没结婚的反而夜夜笙歌。 三梦果断挂了电话,独自仰躺在床铺上放空。 明天还要跟他一起去接儿子,该怎么跟他说呀,哎。 妙贤是几点回来的,她不知道,因为那会儿她已经睡着了。或许是职业病,她睡眠很好但警觉性很高,睡着的时候周围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感觉得到。 外面走廊上亮了灯,妙贤的脚步声从楼下慢慢上来,然后进了隔壁主卧。 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又很快迷糊起来。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自己先睡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后她身上的被子很快被掀开一角,男人热腾腾的、沾了点水汽的身体钻进来,贴上她的后背,“要睡也睡在我们的房间,为什么跑这边来?” 这一下三梦是彻底惊醒了,身上都起了一层栗,刚要转过去,却被他从身后压住:“没关系,就这样,我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舌尖从她耳廓刷过,一阵沙沙轻响,像小时候把海螺放在耳边,隔着时空听到的海浪声。她身体像过了电似的发麻,不能动弹,他的嘴唇再抿着她的耳垂捻动,她就化成一汪水,连睡衣什么时候被剥掉的都不知道。 再往下,就更加不能控制了,她伸出的手也被他缠住,她弓起身抓住床单的时候,他就覆在她手背上跟她十指紧扣。 他洗过澡了,熟悉的凉皂清香裹了她一身,体温烫得像体内有火在烧。他亲了好久,却还像不够,三梦受不了了,低声叫他的名字:“陈一……” 这回他没纠正她要叫妙贤,而是摸索着将手指放进她嘴里,勾挑着她的舌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疼的话就咬我。” 他已经给足她时间准备,所以捧高她的身体闯入时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但他还是预期她会疼,毕竟五年没做过,她也只是血肉之躯。 三梦绷紧了身体,本能地想要叫喊,嘴巴却抿紧了,死死含住他的手指。 这样不经意的动作让身后的人呼吸变得更粗重:“你放松一点……” 也不知道是让她哪里放松。 这不公平,三梦想。他一声不响搞偷袭,压得她连他正脸都看不到,居然就弄得她丢盔弃甲了? 她扭着身子要脱身,被他按住:“你要去哪儿?别乱动。” 郝三梦哪里听过有人用这种仿佛逗弄宠物猫的语气跟她说话,脾气一上来,整个人都掉了个个儿,忿忿道:“我都看不到你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这好办。妙贤眼里含着笑,撩开没完全褪下的僧袍,长手长脚地坐在床铺上,朝她伸手:“你过来。” 他拉着她的胳膊,扶她跨坐到他身上。 呃,这个感觉也不太对…… 来不及多想,他的手心已经贴在她背上把她往怀里按:“这样可以吗?” 她能说不可以吗?身下太火热湿滑,光是跨坐上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重新嵌入她身体里跟她合二为一了。 49.第49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说是个破庙都太委屈“庙”了, 也就几排矮墙加一溜屋顶, 砖和瓦都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就算被常青常绿的景致包围着, 也没什么好看的。 一到晚上更是乌漆墨黑, 连个灯都没有。 这地儿到底有什么好啊,他能一待就是五年,都没下过山。 真是不懂他们出家人。 不过三梦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他就是懒,不是不想回家。你想,下山再上山一趟多累啊,他每天就吃点青菜豆腐,二两清油,肯定没那体力, 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不像她,出门前婆婆还给她炖了只肥鸡,鸡汤拿来煮面,面上桌前她就啃完了一整个鸡腿。那滋味儿……她砸吧了下嘴, 想起来就觉得好饿。 中午她就坐在石头上干啃了一包方便面,还有一个苹果, 硬撑到现在。 庙里应该有吃的吧?好歹夫妻一场,招待她吃顿斋饭总是要的吧? 这么一想,她有了动力, 三步并做两步就到山门口了, 问扫地的老和尚:“请问陈一在不在?” 她很尊重扫地僧的, 据说每个寺庙里的扫地僧都有点隐藏技能,搞不好就是本寺的扛把子。可眼前这位耳朵不好使,扫帚都扫到她鞋面儿了才反应过来有人,大声问她:“你找谁,你哪位啊?” 她被这一声吼震得耳膜发麻,竟然在余音里听到笛声,也不知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我问陈一在、不、在!” “听见了,喊什么喊,我又没聋。”他把扫帚往身前一杵,“我们这儿没有叫陈一的人,只有个妙贤法师。” “对,我就找他,他俗家名叫陈一,您不知道吗?” “什么?听、不、见!” “……”郝三梦决定不问了,这庙就这么丁点大,进去还怕找不到人么? 悠扬的笛声就在跟前,越走越近,她已经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那就肯定是陈一不会错。 她就见他吹过一回笛子,是在大学的国乐团音乐会上。他穿一身白衣,衬得身旁另一位满身桃枝的女笛手成了庸脂俗粉,身后其他乐手都成了布景板。 那笛声仿佛直钻入她心里去,本来昏昏欲睡的一场音乐会听到最后如痴如醉,散场了都不肯撤。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一,算是一见钟情吧。 后来她耀武扬威地跟他说笛声是他们的媒人,就再也没见他吹过笛子了。 呿,小气。 三梦弯腰捶了捶酸疼的大腿,循着笛声悄悄绕到屋后去,生怕走得太急惊扰了吹笛人。她躲在斑驳的抱柱后面,垂涎欲滴地看着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像个肖想唐僧肉的妖精。 初秋了他也只套一件灰色的海青僧袍站在暮色里,宽阔的广袖被风吹得鼓鼓的,因为持戒修行,头发也剃光了,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形象,不是说对帅哥的终极考验就是剃光头么?要说光头也帅的男人才是真帅哥,那陈一绝对真。 她只是在想,他不冷么,山里的气温可比城镇低多了呀! 这么想着,她一个喷嚏没忍住,阿嚏一声就把笛声给截断了。 “谁在那里?” 她迷恋陈一的脸,陈一的手,甚至陈一的声音。想当初跟他上床,她本着不怕疼不怕死的精神,弄得他受不了呻吟出声,她自己的骨头就先酥了。 啊啊啊,时隔多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苏,怎么办怎么办! 三梦把心里那张花痴脸硬给按回去,大方地跳出来打招呼:“陈一,是我!” 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嗨,老公,你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陈一看到她,手里的笛子都吓掉了。 … 陈一原本也不叫陈一。 出生时他爸还没给他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只好在出生登记表的姓氏栏工工整整地填了个陈,名字一栏画了一杠,意为——老子没想好呢,先空着再说。 谁知人家就直接拿这张表去报户籍了,这个小婴儿的名字就变成了陈一。 他爸说:名亦因缘生法,是为空相,不必执着于空,空也不可得——就是说,陈一这名儿也没啥不好的,信手拈来比绞尽脑汁想的还更有逼格呢! 不愧是僧侣世家,连狡辩都这么高大上。 三梦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好记又好写,他上学考试的时候一定比别人多节约不少写名字的时间,难怪总是考高分,做学霸。 可他说:“成绩好坏是由资质和努力决定的,跟名字笔划无关。” 她被怼得没话找话:“嘿嘿,你知道你的名字跟玄奘的俗家名念起来一样吗?你跟高僧这么有缘,今后也一定会成为高僧。” 他又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牵强附会。” 哎,拍马屁都拍不在点上。其实是她的好友梁晶晶告诉她,陈一出生僧侣世家,从小就听着晨钟暮鼓培养出了骨子里的佛性,将来是要继承家里香火鼎盛的寺院和地产的,可千万不要当着人家的面喊打喊杀,说什么你的理想是做狙击手天天爆人头……男神吓跑了就追不上啦! 她时时记在心里呢,所以难得陈一问她为什么考进这所名校学特勤专业,她又呵呵笑着说:“我成绩不好,也考不上别的专业。” 他就没说什么了,大概把她划入了朽木不可雕的学渣行列。 其实特勤当年在她那儿是招录分数最高的专业,文化分过了还有三轮面试,分别考反应、体能、综合素质,挑出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儿。 大学就是这样好,兼容并包,有容乃大,既有钻研哲学佛理的他,也有拿枪滚泥坑的她。 进入社会就不是这样了。陈一持戒修行,取了法号妙贤,不让别人再叫他陈一了,连她也不例外。 连相隔五年后见这一面都不例外! “进来吧,外面风大。”他果然不吹笛了,收起笛子把她领进屋,“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这里没有专给檀越【1】准备的厢房,只有请你将就一下。” “哦,陈一啊你们这里……” “妙贤。” “啊?” “称呼,我的法号是妙贤。” “噢。”三梦挠了挠头,“那个,我是想问,有没有吃的?我饿了,没吃晚饭。” 妙贤看了她几秒钟:“有,不过都是素菜。” “什么都可以呀,配碗米饭。” 他点头,起身出去帮她端,她又伸长脖子喊:“米饭多一点!” 长吁口气,她打量起这间禅房来。外面破破烂烂的,里面居然收拾得这么干净,墙壁刷得白白的,连个蜘蛛网都没有。地上是蒲草编的席子,一块块拼在一起,她不脱鞋都不好意思踏进来。屋里没有床,席地而睡,桌也是矮桌,坐的地方只有一个软垫,妙贤让给她坐了。尽管这样,不习惯跪坐的人跪了一会儿就腿脚发麻。 她起来走动,看到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个木柜子,做得很粗糙,而且用了有些年头了,边角的木刺都被磨得很圆滑。柜子只下面半截有门,放衣服被褥,上面架子上放的全是书。 她打开下面的柜子,看到那几件海青,颜色有深有浅,有厚有薄,棉麻的质地,还有浆洗过头破了洞的,打上了补丁。 他身家多少来着?婆婆跟她说过的,她记不住,反正数字大得吓人。 他却在这里给自己的衣服打补丁。 她进门就意识到这里是妙贤自己的禅房,这会儿看到这些衣物才感觉特别真实,因为衣服上还留有他的气息。 唔,他的味道……真是充满凉皂、阳光和男人香! 她把脸埋入其中,仰倒在他的床铺上,两腿又踢又蹬,兴奋得想要喊叫,只得抱紧那僧袍把声音压住,只剩呜呜声。 “你在干什么?” 妙贤端着饭菜回来,就看到她四仰八叉地在他床铺上打滚,还拿他的僧袍捂住了脸。 “噢,你的衣服……我给你收起来了,稍等啊,我去给你找。” 她一骨碌爬起来,把他换下的僧袍随便往身上一套先遮个羞,优先帮他找干净的衣服。他常年不在家住,那些平日里会穿的海青和正式场合才用得上的五条袈/裟、九条袈/裟全都被她洗干净,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彻底后,收拾进了衣柜的最深处,他八成是找不到的了。 这本来是他的房间,离开了五年,回来连换洗的衣物都找不到了,鸠占鹊巢到这个地步,她还挺不好意思的哈。主要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上山一趟就真把人给带回来了,连房间都没来得及倒腾。 有了,她摸到压在柜子里的僧袍,正用力往外扯呢,后背就撞上妙贤的胸口。 “我记得你以前不擦香水。”他几乎是贴在她身后说话,仍然赤着上身,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圈圈将她缠住,鼻尖都快碰到她的耳垂了。 他这屏气凝神的样子,特别像森林里的兽在细嗅自己的食物。 50.第50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她也是天不亮就从山脚出发, 走了整整一天, 新买的登山鞋湿了又干, 捡来做拐杖的树枝都用断了几根,到暮色四合才看到山顶那座破庙。 说是个破庙都太委屈“庙”了,也就几排矮墙加一溜屋顶,砖和瓦都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就算被常青常绿的景致包围着, 也没什么好看的。 一到晚上更是乌漆墨黑, 连个灯都没有。 这地儿到底有什么好啊,他能一待就是五年,都没下过山。 真是不懂他们出家人。 不过三梦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他就是懒, 不是不想回家。你想,下山再上山一趟多累啊,他每天就吃点青菜豆腐,二两清油, 肯定没那体力, 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不像她,出门前婆婆还给她炖了只肥鸡,鸡汤拿来煮面,面上桌前她就啃完了一整个鸡腿。那滋味儿……她砸吧了下嘴,想起来就觉得好饿。 中午她就坐在石头上干啃了一包方便面, 还有一个苹果, 硬撑到现在。 庙里应该有吃的吧?好歹夫妻一场, 招待她吃顿斋饭总是要的吧? 这么一想,她有了动力,三步并做两步就到山门口了,问扫地的老和尚:“请问陈一在不在?” 她很尊重扫地僧的,据说每个寺庙里的扫地僧都有点隐藏技能,搞不好就是本寺的扛把子。可眼前这位耳朵不好使,扫帚都扫到她鞋面儿了才反应过来有人,大声问她:“你找谁,你哪位啊?” 她被这一声吼震得耳膜发麻,竟然在余音里听到笛声,也不知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我问陈一在、不、在!” “听见了,喊什么喊,我又没聋。”他把扫帚往身前一杵,“我们这儿没有叫陈一的人,只有个妙贤法师。” “对,我就找他,他俗家名叫陈一,您不知道吗?” “什么?听、不、见!” “……”郝三梦决定不问了,这庙就这么丁点大,进去还怕找不到人么? 悠扬的笛声就在跟前,越走越近,她已经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那就肯定是陈一不会错。 她就见他吹过一回笛子,是在大学的国乐团音乐会上。他穿一身白衣,衬得身旁另一位满身桃枝的女笛手成了庸脂俗粉,身后其他乐手都成了布景板。 那笛声仿佛直钻入她心里去,本来昏昏欲睡的一场音乐会听到最后如痴如醉,散场了都不肯撤。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一,算是一见钟情吧。 后来她耀武扬威地跟他说笛声是他们的媒人,就再也没见他吹过笛子了。 呿,小气。 三梦弯腰捶了捶酸疼的大腿,循着笛声悄悄绕到屋后去,生怕走得太急惊扰了吹笛人。她躲在斑驳的抱柱后面,垂涎欲滴地看着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像个肖想唐僧肉的妖精。 初秋了他也只套一件灰色的海青僧袍站在暮色里,宽阔的广袖被风吹得鼓鼓的,因为持戒修行,头发也剃光了,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形象,不是说对帅哥的终极考验就是剃光头么?要说光头也帅的男人才是真帅哥,那陈一绝对真。 她只是在想,他不冷么,山里的气温可比城镇低多了呀! 这么想着,她一个喷嚏没忍住,阿嚏一声就把笛声给截断了。 “谁在那里?” 她迷恋陈一的脸,陈一的手,甚至陈一的声音。想当初跟他上床,她本着不怕疼不怕死的精神,弄得他受不了呻吟出声,她自己的骨头就先酥了。 啊啊啊,时隔多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苏,怎么办怎么办! 三梦把心里那张花痴脸硬给按回去,大方地跳出来打招呼:“陈一,是我!” 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嗨,老公,你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陈一看到她,手里的笛子都吓掉了。 … 陈一原本也不叫陈一。 出生时他爸还没给他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只好在出生登记表的姓氏栏工工整整地填了个陈,名字一栏画了一杠,意为——老子没想好呢,先空着再说。 谁知人家就直接拿这张表去报户籍了,这个小婴儿的名字就变成了陈一。 他爸说:名亦因缘生法,是为空相,不必执着于空,空也不可得——就是说,陈一这名儿也没啥不好的,信手拈来比绞尽脑汁想的还更有逼格呢! 不愧是僧侣世家,连狡辩都这么高大上。 三梦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好记又好写,他上学考试的时候一定比别人多节约不少写名字的时间,难怪总是考高分,做学霸。 可他说:“成绩好坏是由资质和努力决定的,跟名字笔划无关。” 她被怼得没话找话:“嘿嘿,你知道你的名字跟玄奘的俗家名念起来一样吗?你跟高僧这么有缘,今后也一定会成为高僧。” 他又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牵强附会。” 哎,拍马屁都拍不在点上。其实是她的好友梁晶晶告诉她,陈一出生僧侣世家,从小就听着晨钟暮鼓培养出了骨子里的佛性,将来是要继承家里香火鼎盛的寺院和地产的,可千万不要当着人家的面喊打喊杀,说什么你的理想是做狙击手天天爆人头……男神吓跑了就追不上啦! 她时时记在心里呢,所以难得陈一问她为什么考进这所名校学特勤专业,她又呵呵笑着说:“我成绩不好,也考不上别的专业。” 他就没说什么了,大概把她划入了朽木不可雕的学渣行列。 其实特勤当年在她那儿是招录分数最高的专业,文化分过了还有三轮面试,分别考反应、体能、综合素质,挑出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儿。 大学就是这样好,兼容并包,有容乃大,既有钻研哲学佛理的他,也有拿枪滚泥坑的她。 进入社会就不是这样了。陈一持戒修行,取了法号妙贤,不让别人再叫他陈一了,连她也不例外。 连相隔五年后见这一面都不例外! “进来吧,外面风大。”他果然不吹笛了,收起笛子把她领进屋,“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这里没有专给檀越【1】准备的厢房,只有请你将就一下。” “哦,陈一啊你们这里……” “妙贤。” “啊?” “称呼,我的法号是妙贤。” “噢。”三梦挠了挠头,“那个,我是想问,有没有吃的?我饿了,没吃晚饭。” 妙贤看了她几秒钟:“有,不过都是素菜。” “什么都可以呀,配碗米饭。” 他点头,起身出去帮她端,她又伸长脖子喊:“米饭多一点!” 长吁口气,她打量起这间禅房来。外面破破烂烂的,里面居然收拾得这么干净,墙壁刷得白白的,连个蜘蛛网都没有。地上是蒲草编的席子,一块块拼在一起,她不脱鞋都不好意思踏进来。屋里没有床,席地而睡,桌也是矮桌,坐的地方只有一个软垫,妙贤让给她坐了。尽管这样,不习惯跪坐的人跪了一会儿就腿脚发麻。 她起来走动,看到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个木柜子,做得很粗糙,而且用了有些年头了,边角的木刺都被磨得很圆滑。柜子只下面半截有门,放衣服被褥,上面架子上放的全是书。 她打开下面的柜子,看到那几件海青,颜色有深有浅,有厚有薄,棉麻的质地,还有浆洗过头破了洞的,打上了补丁。 他身家多少来着?婆婆跟她说过的,她记不住,反正数字大得吓人。 他却在这里给自己的衣服打补丁。 她进门就意识到这里是妙贤自己的禅房,这会儿看到这些衣物才感觉特别真实,因为衣服上还留有他的气息。 唔,他的味道……真是充满凉皂、阳光和男人香! 她把脸埋入其中,仰倒在他的床铺上,两腿又踢又蹬,兴奋得想要喊叫,只得抱紧那僧袍把声音压住,只剩呜呜声。 “你在干什么?” 妙贤端着饭菜回来,就看到她四仰八叉地在他床铺上打滚,还拿他的僧袍捂住了脸。 他怎么还没有变回去呢,这回的转化时间好像有点长啊? 她又去心理咨询处咨询过两次,王老师只问她找到两种人格切换的契机没有,如果没有,就只能继续观察;还说分裂出的人格持续时间比较长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千万不能刺激他,万一再分裂出更多的人格就更加麻烦了。 51.第51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她手里的本子掉在地上, 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捡,他又快了一步。 “这是什么?” “还给我!” 三梦伸手去抢, 他就把胳膊抬高让她够不着。她身高很标准, 可是跟他还是差了有差不多二十公分, 踮起脚也拿不到他手里的本子。 她憋了口气,威胁道:“别逼我出手啊!” 话是这么说,可她宁可急吼吼地跳来跳去,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也没把他摁倒在地上, 说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 喜欢就是放肆,而爱就是克制,这话说的没错。 妙贤笑了笑, 把手里的东西假意还给她的时候顺势一扑, 把她扑进了旁边没开灯的杂物间里。 “干什么呀,放开我!”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离得特别特别近。她稍微动一动,就要碰到他了。 “想知道我的事,怎么不来问我?”他声音压得很低, 在耳边像有回响,“真没想到,你喜欢我到这个份儿上了, 关于我的东西都要一五一十地写在本子上。” “你又知道了?” “儿子告诉我的。”他是没看到小本子上记了什么, 不过事先就跟如意说好了, 如果妈妈问起关于他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儿子很乖,她把他教得很好。 三梦气闷。这个小叛徒,这么快就倒戈向着他爸了。 其实记小本本这种小动作根本不算什么,大学的时候比这离谱的她都做过呢,像个跟踪狂似的,晶晶说她被他弄得五迷三道的真的一点儿错没有。 可那是以前,是真正的陈一,而不是眼前这个分裂出来的陌生的灵魂。 她还想多观察,不想那么快就硬碰硬地撕破脸,于是岔开话题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寺里见长老,谈点事情。” 难怪又换回僧袍。 “是借外景地的事儿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又笑了,在她耳垂轻轻舔了一下:“你很怕有问题?” 不要舔她那里啊混蛋,太敏感了会有生理反应的好不好! 要真是过去那个陈一这样对她,她早就拉着他大战三百回合了,管它是不是在杂物间! 她硬着声音说:“答应了别人的事,当然不好反悔。” “反悔又怎么样,我又没什么损失。”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嘴唇就被他的手指按住。 “嘘……”他拨弄着她的嘴唇,“你就是太要强了,求我一句就怎么样,我们不是夫妻吗?” 又来了。他的动作熟稔又充满挑豆意味,拇指给她嘴唇抹上一层水光,揉着揉着又往下走,落在她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上。 他真喜欢看她穿衬衫,白色的,蓝色的,格子的,又清爽又帅气,从他们刚认识起她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做造作打扮。 当然他更喜欢她脱掉衬衫后的那副皮相,健康漂亮,生机勃勃。 可惜他错过很多,现在回头看一眼,理所当然想要留下。 她却按住了他的手,目光灼灼的,已经适应了这房间里的昏暗,用一种警醒的声调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她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又何必这样问他。 妙贤仍旧笑着,松开手,说:“放心,借外景既然是你朋友的事,我不会变卦。我跟长老们谈的是其他事。” 三梦松了口气:“那要不要知会爸爸一声?” “不用,他难得肯住院,不要打扰他休养。” “但是……” “光照寺现在的院家是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他说,“你到底想不想帮你朋友?” 啧,霸道蛮横,刚愎自用,这一条她也要加到小本子里去。 说起圆觉大师的病,三梦说:“爸爸现在身体这个样子,你要不要通知你大哥回来?” 为人子,不说卧冰求鲤吧,至少在父母病重的时候回家来看看,宽宽老人的心。 妙贤脸色微微一变。 “已经通知过他了,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勉强也没用。” 你到底对你大哥有什么不满啊?她只是好奇,并没有问出口。这个人格身上有很多妙贤平时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他自己意识不到。 “那离婚的事呢?”她问。 上回还没谈完,被她的紧急任务给打断了,他就再没有提过。 妙贤重新栖近她,眯起眼睛问:“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要跟我离婚?你是觉得我讨厌你,不想跟你每天面对面才不肯回这个家,所以才想出这个下下策,作为让我回来的条件,不是吗?” 三梦仔细想了想,是,没错。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郝三梦,你要我怎么说才会明白,我没有讨厌过你,我也不会再离开这个家,所以这个婚不离也罢。” 道理谁都懂,可现在给她这个保证的人是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妙贤,而不是他本人啊! 妙贤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拉起她往楼上书房走。 书房的桌上有现成的纸和笔,他把白纸放她面前,笔递到她手里:“写吧,你要不会写,我来教你。” 她一头雾水,还真不知要写什么。 他从身后拢过来,握住她拿笔的手,飞快地在纸上写: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仓央嘉措的《道歌》,就这样让他给改了。 他又拿出随身带着的印鉴,光照寺院家的印鉴可不是可不是拿来这么用的。三梦想要阻止他,他却只是将手指摁在印泥上,然后在白纸最后留下一个红色的指印。 “到你了。” 她也要印?! 他不给她说不的机会,拉过她的拇指就按了下去。 两个红红的拇指印叠在一起,像一颗红心。 身后的人终于不再那样剑拔弩张,放松下来,僧袍宽大的广袖拢着她,渐渐收紧。 “三梦……”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很轻很轻地说,“我渡众生,你来渡我吧。” 他心有魔障,怕是只有她才能化解了。 三梦怔了怔,偏过头看他,差点溺毙在他的眼睛里。他是真的生得好看,瞳仁是那种很纯粹的深琥珀色,像深秋的湖泊,不管怎么霸道乖张,这双眼睛还是属于她熟悉的那个陈一。 写在纸上,算不算海誓山盟?虽然明知他已经不是他了,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原来真正的恋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吗? 说不清是谁主动的,或许是谁都抗拒不了彼此靠近,只差一点点,两个人的嘴唇就要碰到一起了。 妙贤却在这时别开了脸,把亲吻又印在了她的肩窝处。 三梦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推开了他。 他也不生气,背靠着墙,眉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三梦匆忙地整理了下衣服站起来,看到写了字的那张纸还摊在桌上,连忙抓过来,胡乱地折了几下塞进裤袋里。 她……她才不是贪恋他这几个字的甜言蜜语咧,就是留个证据,免得到时候他清醒了又不认账。 妙贤就看着她慌不择路地拉开门跑出去,觉得她难得慌张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 电影《东归》的剧组开始进入光照寺进行拍摄,按照约定,每天晚九点后到第二天早晨九点前完成拍摄,不妨碍寺院九点之后对游客和香客开放。 钟靖斐也来了,据说是单位特批他过来做专业顾问的,医院领导也是导演“鬼才程”的粉丝,说他筹拍这部剧都有四年之久,这样的诚意值得尊重。 说白了,还是这部戏和导演本身的影响力足够大。 梁晶晶和她的项目总监带着制片人和导演过来跟妙贤见面,一再地表示感谢。 三梦也在场,其实真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完全是为了给好友撑面儿。 梁晶晶一见面就用两个手指朝她比心。 妙贤准备了茶席,请出了寺中最好的明前龙井,茶碗用的是民国民窑青花盏,甚至还点了香。 “鬼才程”程贵道破天机:“这香是老山檀粉?” 妙贤点头:“果然是内行看门道。” 三梦一看,妙贤自己最喜欢的茶和香都被拿出来待客了,这么大排场,不知道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心疼死。 妙贤看她在一旁百无聊赖,抿了一口茶,说:“听说这部电影有一位叫袁晗的明星参演?怎么没请他过来一起喝茶?” 三梦果然一凛,睁大了眼睛看他。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但程贵本来就不喜欢所谓的流量小生、流量小花,不太在意地说:“他只是客串一个角色,不用跟组,拍的那两天才会过来。” 53.第53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不止是呼吸的热气氤氲着, 他的舌尖更是肆无忌惮地舔过她的耳廓, 落在耳垂上, 轻柔慢捻的,像是在跟她说话, 又似乎根本没在意说了些什么。 本来就躁得很,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似乎感觉到她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适时地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做?” 毕竟今晚早些时候, 就在这里,她还猫着腰爬过来,主动解了扣子撩拨他来着,他都记着呢。 而且她刚开过枪, 肾上腺激素飙升,心脏在身体里鼓噪着,他贴在她背上, 能感觉得到。 三梦闭了闭眼, 下一秒已经挣脱他转过身来,大力拉扯他的衣服。 他睡觉也只穿一件宽大的深褐色僧袍,松松垮垮地遮掩着他匀亭的男人身段,一扯就露出锁骨和胸膛, 简直犯规。 他任她用力发泄, 听到领口崩裂的声响也不在意, 等衣服从腰上被剥下去, 才猛地捉住她手腕:“该我了。” 没想到他那么大力气, 并不粗鲁, 却轻易就反客为主,将她摁倒在床铺,两个人都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大概是汲取了上回的经验,他不管动作幅度多么大,都让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 两人的身体也都不是书里形容的傅粉施朱那种白皙,不约而同带着太阳的颜色,与被褥的纯白形成鲜明对比。 那样大开大合地起伏着,她忍不住要叫出来,他也不封住她的嘴,似乎乐见其成,甚至还用手指去勾她舌头:“叫吧,没关系。” 大家都睡了,没人听得见。 她拼命忍着,忍出了一身的汗,头发也粘在额头上,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他的呼吸和声音始终在她耳边,跟随身体碰撞的韵律,她听到他念: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高潮没顶的快慰一波接一波,强烈得吓人,将脑海里除他以外的杂念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是凭借本能。 做完了,他还在她身体里,抓着她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他好像特别偏爱她的手,尤其她扣动扳机的食指,是他最留恋的部分,反复地舔和吻,让她想起他受戒和舍戒时那种五体投地式的虔诚。 她几乎又被他舔出了感觉,身体一阵阵绞紧。 他感觉到了,笑着问她:“还想要?” 他还可以奉陪,再过三个小时就做早课,在那之前,他愿做裙下之臣。 她只是看着他,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激烈痴缠。 他躺下来,重新笼住她,在她肩膀上亲了又亲:“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说的那么自然,仿佛一向都像现在这样了解她。 他都吻过她哪里?耳朵,脖子,肩膀,胸口……她心里细细计较着,嗯,果然是除了嘴唇以外的所有地方。 这回跟上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契合度更高,她的感觉更强烈之外,其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啊……哎。 … 早晨起来,妙贤已经做完早课回来了,正跟如意坐在一起吃早饭。 三梦看到他往自己的豆浆里加糖。 “起来了?给你蒸了包子和鸡蛋,锅里还有南瓜粥。昨晚辛苦了,多吃点今天才有力气。” 儿子也看着她,两眼放光:“妈妈,爸爸说你昨天又抓坏人了,是真的吗?” 感觉爷俩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表情倒是如出一辙。三梦有点窘,哼哈搪塞过去,穿上外套,系了条围巾就往外走。 “你不吃早饭?”他不依不饶。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折回来拿了两个包子,一个叼嘴里,一个拿手上。 父子俩一起目送她单手换靴子出门,下台阶的时候还扭了一下。她大概有点火大,关门关得山响。 “妈妈害羞了……” 妙贤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咬了一大口包子:“我就是知道。” 妙贤勾起唇笑,轻轻搅动面前那碗豆浆。 … 做完心理评估,三梦坐在附近素食餐厅靠窗的位置,无意识地搅动刚点的黑咖啡。 “抱歉抱歉,堵车来晚了。”梁晶晶进门边脱外套边呵着手说,“今天真冷啊,还以为你会约我吃火锅呢,怎么想起跑这儿吃素来了?” “可不冷呗,昨天霜降。”三梦手往上面指,“我来见王老师。” “不会吧,你枪又响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昨晚。” 梁晶晶拿出手机开始刷本地新闻:“啊,有了。为见妻小超市劫持人质,情势危机遭警方果断击毙……哇,好帅。可惜我昨晚早早就睡死了,没能见识你的风采。” “你是没见,陈一见了。他昨晚送我过去的。” “不会吧?他亲眼见你爆头了?” “没爆头,昨天是进去才撂倒的。” 梁晶晶撇嘴:“那也怪不到你身上吧?这新闻里都写了,人质三十多个,有老有小的,不及时击毙,难道看着无辜的人被杀啊?他慈悲为怀,这种时候能救命吗?” 人家不是都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代你负重前行嘛。 郝三梦就是那个负重前行的人。 “他没怪我。”在她看来这才是问题所在。三梦啜了一口咖啡,压低声音说:“我昨晚……又跟他做了。” “噗!”梁晶晶一口柠檬水全喷了出来,“你们又做了?” 周围瞬间投来无数异样的眼神。 三梦啧了一声,一边擦桌上的水渍,一边伸手去扇她:“小声点儿!”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挪过来挨着她坐,小声道,“怎么回事儿啊,他前两天不是同意了离婚还让你不要回去了吗?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就当我是为了泄、欲吧。” “噢~~我懂了。”梁晶晶摆出老司机的姿态,挑了挑眉毛,“他床上表现不错吧,活儿很好,对不对?” 好不好,她也说不上来,毕竟没有过比较,她这方面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R级电影和小说,唯一的经验就是妙贤。不过从第一次的生涩蛮干到昨晚的酣畅淋漓,也很难说不好吧。 见她默认,梁晶晶说:“你这是食髓知味啊老梦,都说通往女人心的捷径是那什么,你这本来就对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再加上这个,还怎么离婚啊!” 看不出来啊,一个禁欲系高僧还有这种操作,劫数啊劫数。 然而三梦在意的还不是这个。 梁晶晶见她意兴阑珊的,也不开玩笑了:“那你究竟怎么想的呀?”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他怎么想。我总觉得,他跟我做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意思?” 三梦摇头,她也说不好。今天她去做心理评估,在咨询办公室门外等的时候,看到前台那里有刚从书架上整理下来的书,就随手抽了一本来看,讲的是双重人格分析理论。她脑海里像有个开关被打开了,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连叫号轮到她了都没听见。 后来聊起来才知道,王襄平以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国外读博士的论文写的就是这个,后来是跟他们特警支队队长结婚后到J市定居才转了方向。 三梦把自己的怀疑说给她听,只说是一个朋友,没有点明是她的丈夫。王老师的回答很谨慎,因为没见到本人,无法直接下判断,但听她的描述,她这位“朋友”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建议她可以留意观察。如果真的是人格分裂,那么分裂出的人格和主人格在个性、习惯甚至才能方面差别可能会非常大。 她想起今天早上看到妙贤往豆浆里加糖。 他从来不喝甜豆浆,牛奶也是,甚至他根本就不爱吃糖。 王老师还提到人格转换的契机。很多人格分裂者在两个甚至多个人格间转化时都是因为受到外因的刺激,大部分是随机的,比如看到一个摆在桌上的橘子、一盆颜色鲜艳的花;也有人是固定的,比如见到某个人,或者闻到某种气味。 还有主人格和分裂人格之间的记忆不是共通的,很可能他在分裂人格期间所做的事,主人格完全不知道,但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主人格做的所有决定和想法,分裂人格可能全都一清二楚。 这可就难了。三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梁晶晶突然用手肘碰她:“喂喂喂,快看,那不是你家陈一吗,我没看错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妙贤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钟靖斐。 他也看到了她们,低声对侍应生说了两句话,就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难得没有穿僧袍,休闲的衬衫牛仔裤和牛仔外套,戴一顶鸭舌帽,不说根本看不出僧人的身份。 三梦看呆了,梁晶晶咬着牙极小声地问她:“他过来了喂!上回拜托你的事情跟他说了吗?” 她知道一下好随机应变,免得尴尬。 三梦摇头,这不没找着机会嘛,她自己都还满头包。 他送她到斋堂门口,突然拉了她一把。她脚后跟磕在门槛上,没站稳直接撞进他怀里。 他笑了,胸腔微微震动。 “外面起风了,看来要变天。” 是啊,那又怎么样?三梦搞不懂他心情为什么那么好。 “换季容易着凉,你出门穿太少了,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三梦其实惊得下巴都掉了,默默把掉地的下巴推回去,往后退了一步,摆手说:“不不不,就几步路,我走快点儿转眼就到了,用不着这个。” 她这拒绝很明显了吧?可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袈、裟披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咽了下口水,又说:“这来来去去的,让其他人看到我披着他们下一任院家的袈、裟,多不好啊!” “你刚才在家里不是也穿了我的僧袍?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 还好长老们都走了,四下无人,但三梦还是耳朵都红了,据理力争:“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太太,”他突然强硬起来,“我要是连你都不能关心,还怎么普度众生?” 她呆了呆,竟然无法反驳。 “回去吧,我也很快回来,等我。” 最后这两个字他又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似暖风吹过,轻软又暧昧。 等他干什么,他没说,不过却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外面果然已经开始落雨点,三梦抱着妙贤的袈、裟跑回家。房间里两人刚刚换下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下楼,她要找的人正从院子里收了晾晒的衣服和被褥进来。 “哑妹!”她跑过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哑妹聋哑,始终不习惯说话,又腾不出手来比划手语,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见到她回来的惊讶和开心。 “嘿嘿,想我了吧?”三梦用手捏了捏她两颊,才帮忙接过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刚刚去斋堂吃饭了,今天的素斋是你做的吧?那个像东坡肉的素肉,味道超级好啊!” 哑妹用手语说:爸妈说今天二哥回来,可能要跟长老们一起吃饭,让我去斋堂帮帮忙。你见到二哥了吗,你们刚刚在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 “见是见到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什么意思?哑妹眨巴眼。 “哎,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这被褥都是晒过干净的吧?借我用用,在旁边房间打个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们夫妻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吗?哑妹更疑惑了。 三梦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阁楼,为了不让婆婆听到,关起门来,也跟她用手语边比划边小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离婚的事吗?快要离婚的夫妇就不该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啦!” 哑妹脸上一下布满忧色:可爸妈都不同意你们离婚呀,你跟二哥提了吗?他同意离婚吗? 她先天性失聪,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光照寺门口,因为是女孩,不能在庙里做沙弥,圆觉夫妇就收养了她。他们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外人习惯叫她哑妹,家里人也当乳名来叫,其实她有名字,圆觉大师取的,叫妙音,其实还是依照宗山这一派系的法号排辈来的,不随陈氏的俗家姓,既当她是女儿又当她是弟子,跟陈一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二哥陈一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他五年前也没说要离婚。”结果为了躲她离家那么久。三梦叹口气,这些年她做警察,人间悲喜看得太多,很多合不来的人硬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催生出扭曲的个性、失控的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让陈一再离开家了,这个家需要他。 她在客房打好了地铺,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妙贤的袈、裟还放在旁边,哑妹帮她叠好了,却没自作主张拿出去。 她盘腿坐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好朋友梁晶晶打了个电话。 “哟,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给我打电话呢?居然有信号?”对面的声音慵懒又透着餍足。梁晶晶是个欲女,这会儿八成刚淋漓尽致做完一场后靠在床头享受事后烟。 “我已经回来了,陈一也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不是应该高兴吗?”过了几秒钟想起来了,“噢,是因为离婚的事儿,那协议他签了吗?” 三梦摇头,都忘了对方看不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你啊,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好,是什么意思?” “想泡你呗,还能是什么意思。”梁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男人放下身段来哄你,肯定就是想跟你困觉。” 54.第54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那也得吃点东西补充□□力啊, 还有,我……我要嘘嘘。” 人有三急, 难道他就不用上厕所? 妙贤脸一红, 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你先在这儿休息, 我往东走一段,等会儿跟你汇合。” 他不等她同意,紧了紧肩上的旅行袋, 继续往前走了。 这不是下山的路, 越走林子越密,每棵树看起来都一样,没有指南针很容易迷路。 他知道三梦在后面悄悄跟着他。她飞快地躲在树后解决了生理问题,从包里摸出一包方便面, 一边干啃一边跟着他。 大概是怕他走丢,或者又抛下她跑到另外什么地方躲起来吧。 他佯装没有察觉,往东走了两里,到一块风蚀得很厉害的巨大石碑跟前, 拿出佛珠, 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屈膝跪下,伏地磕头。 他长身玉立的, 长得又好看, 再加上虔诚, 这样的礼节由他做来再标准也没有了。只是很少见他这样, 上回好像还是五年前他受戒上山的时候, 在他父亲圆觉大师面前,所谓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三梦刚好啃完了方便面,不知是不是补充完能量脑子特别好使,虽然看不清那石碑上的字,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舍戒下山,他的身份在离开这深山老林之后就不再是受具足戒的比丘,而更像是一般的在家居士了。他有寺族世家身份,是赫赫有名的宗山继承人,只要二十岁之后进深山清修三年,就可以回到宗山光照寺,今后弘扬佛法,继承管理寺院的职责不需出家受最严苛的戒律。因此他可以有家有室,不用割断与红尘的联系。 当然,他也是可以选择的,放弃继承人的身份,一辈子在这深山的寺庙里持戒修行,未尝不可。 妙贤站起来,将佛珠收进口袋里,看到三梦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倚在学校大礼堂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他从她身边经过,她一下子叫出他的名字,先是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然后问他:“能不能留个电话啊,我是你的粉丝。” 他哪会有什么粉丝呢?他甚至连国乐团的正式成员都不是,要不是乐团笛手刚好生病了临时请他帮忙,他也不会登台。那是他第一次登台演出,认识他的人应该都没几个,她却跳出来说是他粉丝。 说白了,还是因他这副好皮相,起了执情,却不懂色/即/是/空的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没有怎么变。 他们走到山脚的时候,太阳果然已经落山了。三梦用手机发送定位,很快就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四平八稳地在他们面前停下。 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还有点抑制不住小激动:“您终于回来了。” 妙贤问:“你在这等了很久?” “没有没有。”三梦连忙解释,“我刚在山上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才派车过来的。爸妈知道你要回去,都望眼欲穿了。” “是啊,院家和长老们也都等着您呢!” 妙贤点点头,侧身坐进车子后排,身上的旅行袋随手放在了身边。三梦一看没她的位子了,只好拉开副驾的车门坐前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自嘲地打哈哈:“你知道吗?我们押车保护政要领导也是这么坐的,领导坐你那个位置,我们坐这儿。” 妙贤没搭话,仰头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养神。 他下了山,一脚踏入红尘,气韵又有些不一样了,再大的排场也撑得起来。 三梦示意司机赶紧开车,争取早点到家。 这里到宗山还有点距离,路过的城镇有大有小,最富庶的当然是宗山脚下的J市,因为著名的古镇和佛寺带动了旅游业的发展,这五年的变化大得妙贤肯定都认不出来。 但他一路都没有睁眼,可能觉得晚上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好看的。车子进入宗山后,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佛香,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那些点缀在山林间的民舍和旅馆都安安静静的,柔和的灯光透出来,在步道散步的本地居民和从山上下来的游客都不会觉得幽暗害怕。 车子贴了膜,车窗升起来,谁也看不到里面坐了什么人,当然也就想不到宗山最富盛名的光照寺下一任院家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驶入山门,高处的大殿仍灯火通明,庙众应该都在等他们回来。三梦下了车,对妙贤说:“爸爸和长老们都在等你,说不定晚饭都没吃,你先去见他们吧,我就先回去了,妈妈还在家里。” 她就不陪他去斋堂了,这两天饿得她……实在受不了再吃一顿素斋。 妙贤点头,没有多看她一眼,默默地将车窗又升了上去。 三梦轻轻叹了口气,背着肩上的包快步往家走。婚后她跟公公婆婆住,就在寺院东面,跟僧众的住处是分开的。三层小楼住起来非常宽绰,两位老人家很好相处,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平时除了圆觉大师吃斋,她跟婆婆连斋戒也不用守,想吃什么吃什么,都很随便。 此时此刻,婆婆肯定准备了好吃的犒劳她,毕竟她不辱使命,把陈一给带回来了嘛! 果然走到小院儿门口就闻到肉香,她里里外外绕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进了厨房看到婆婆董芳在灶台前尝汤的咸淡,蹑手蹑脚过去:“妈,我回来啦!” “哎哟,你这孩子吓我一跳。”董芳回头,往她身后看了看,“陈一呢,去见他爸了?” “嗯,长老们都等着呢,他就先过去了。” 董芳欢喜地搓了搓手:“回来就好,真是多亏了有你,五年都不着家的人这么快就被带回来了,还是你有办法。山上山下地跑,累了吧?冰箱里有卤牛肉和烧鸡,你先垫一垫,我把汤舀出来,再炒个小菜,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好嘞!”三梦拉开冰箱,把切好的牛肉拿出来,塞了一片进嘴里,嘟囔着问,“如意呢,怎么没看见他?” “在你爸妈那儿呀,你忘了?走之前你不是说让他到外公外婆那儿去住几天嘛,你走的那天早上司机就送他过去了。” 噢噢,她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其实她就是没想好怎么跟陈一说这事儿呢,所以先把孩子送回娘家去住几天,反正幼儿园还没开学。 “放心吧,如意乖着呢,明天让陈一陪你过去,给你爸妈问个好,顺便把孩子接回来。”儿子大了,五年十年好像也就弹指一挥间,不见也没觉得怎样,这小孙子在她跟前长大的,一天不见都想死他了。 三梦有点头大,那谁突然知道自己儿子都这么大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她上楼换衣服,昨天就没洗澡,今天下山又出了好几身汗,衣服粘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她跟妙贤住的房间是最宽敞光线也最好的一间,平时她一个人住自在惯了,一回到房间就先把外面穿的衣服一件件脱了,只剩内衣在身上,打算随便拿件衣服进浴室洗个澡。谁知道一拉开旁边衣帽间的门,就看到男人光裸的后背,差点叫出声来。 妙贤转过来,看到她这样,也愣了,下意识地别开眼,脸色绯红。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他怎么回来了,就听到婆婆董芳在房门口叫她:“三梦,三梦!” 她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往前一扑把妙贤推进衣帽间,慌慌张张地拉上了门。 他被她扑得紧贴着门后的衣柜门,目光向下落在她的手上,仿佛僵住似的,好半晌才沙哑地说:“你……流血了。” 三梦抬手看了看,门边有一块铁皮因为老化稍稍往外翻卷,她关门时动作太快,左手的虎口磕上去把食指末端拉开一个口子,血珠子渗了出来。不过她常年累月地出任务和集训,这样的小伤实在不算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经他提醒才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的注意力都在衣帽间外边,董芳进房间看了一眼,疑惑道:“咦,人哪儿去了,难道又下楼去了?该吃饭了呀。” 她一边念叨,一边又往楼下去找人。三梦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跟妙贤的境地有多么尴尬,刚要拉开跟他的距离,手指却忽然一热,他竟然把嘴唇贴在了她刚刚划伤的地方,温软湿润的舌头从她的伤口舔过! “你知道?” “嗯,妈妈跟我说了,我会陪你一起去。”他似乎看透她的担心,“放心,我做完早课就回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你昨晚累了,多睡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着头,他当然看不到她脸红。她一个当妈的人了,才第二次过X生活,说起来都怪不好意思的。 妙贤接手住持的工作,圆觉大师终于可以安心养病。董芳陪他去医院复诊,临走前叮嘱三梦一定要把她的乖孙接回来。 55.第55章 这么说来, 现在这个他是主人格, 三梦暗自下了判断,因为后继人格应该不记得当初绑架时发生的事。 “那冯六呢?也是因为他的腿吗?” 他们猜的应该没错,冯六也被这种遗传病缠上, 腿部肌肉产生萎缩, 走路一瘸一拐,在打斗中三梦已经发现了。在轮船上时, 妙贤是跟着他上来到休闲吧来的,连白熙云都不确定他长什么样子,而且他的外表应该跟绑架他们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妙贤能准确无误跟住他,应该也是留意到他的某些特征。 果然,他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不过发现这一点的并不是他。 “还记得定痴吧?其实最早是他发现的, 就在卡车滑坡那一次, 他差点追上暗中动手脚的人, 就是因为那人腿脚不方便。所以你问起施工方的的时候, 我跟他提了一下, 他就跟那个人对上了。会开卡车, 瘸腿,在施工方能提供的工人名单上就很好确认了。” “嗯。” 三梦含糊地应了一声,渐渐没了声气, 原来是拉着他的手伏在床边睡着了。 她也很累了, 跟穷凶极恶的歹徒在船上打了一场, 又下水救人,体力早就透支了,还不肯休息,就是为了等他醒。 他醒了,她心里的大石放下了,又解开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疑惑,才终于感觉到累,再也强撑不下去了。 他该怎么心疼她呢?怎么心疼都不为过啊。 暗暗叹口气,他把旁边的衣服拿过来盖在她身上,就这样跟她手拉着手,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似的,依偎着在病房里休息。 … 陈卓靠在墙壁上,看着一墙之隔的白熙云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康复治疗,她的眼神很像一个迷途的小孩子。 三梦推开外面那扇门,手里捧着探病的花束,比了个手势,小声问:“还没结束吗?” “没关系,你进来吧,这里说话,里面听不见。” 他面前的玻璃是单向玻璃,他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面。 三梦跟他一起站在玻璃面前,花还抱在手里。 陈卓看了看她,问:“陈一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新的罗汉堂落成,这几天有其他地方的僧人过来,他要给人讲经。” “哦,这样,寺里的事我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陈卓自嘲地笑了笑,“你呢,还好吗?休息好了没有?” 她立正,挺胸抬头:“好了,随时可以归队。” “你少给我扯,不是跟你说这个。”他的手指在玻璃上点了点,看着白熙云道,“讳疾忌医是不行的,以后我可要心狠一点。” 三梦沉默一阵,才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指什么,工作,还是女人?工作的话,暂时就不打算挪窝了,总不能刚来就又把你们丢下,辜负人家领导的信任。至于女人,我得先顾好眼前这个,不过如果你有合适的也可以介绍给我啊,我喜欢胸大的。” 三梦知道他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就说了一句:“哑妹也是□□的大姑娘了。” “她是妹妹啊,我就是再饥不择食,也不能操自己妹妹。” “白熙云也是你妹妹。”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陈卓摸摸鼻子:“你就别埋汰我了,感情的事儿我确实是不擅长,所以今早有酒今朝醉,还是及时行乐吧。” “那孩子呢?不是说你想找人代孕,做试管婴儿,是不是真的?” 白熙云在船上这番话也真是语出惊人。 “是真的,但想要孩子的人不是我,是熙云。她从一开始就不能接受亲密行为,但又觉得夫妻之间少这么一层是不正常的,也不牢靠,后来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有没有孩子这件事情上了。我就想,有个孩子也许能让她感觉舒服一点,才会去打听,没想到又让她误会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三梦却突然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反倒是他转过来说:“冯六那家伙没找到,要么是尸体沉到江底被鱼给吃了,要么就是命大又给他跑了。” “他真够命大的。” “谁说不是呢,老天收不走,我送他一程也送不走。最近我们都得当心点,虽然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但狗急跳墙,还是不能大意。” “嗯。” “对了,陈一他……情况怎么样?” “你指什么?”她用他的话来堵他。 “你这丫头。”他揉了一把她的头,“当然是指他的病。现在另一个人格还常常出来吗?前两天刚在船上发生那样的事,我怕又刺激到他,会让他的病恶化。” “恶化倒谈不上,他现在还比较稳定。” 只不过她想到之前主人格主动退让,记忆越来越少的情况,不知道这回的事件发生之后是不是更加明显了。 陈家的其他人真的能接受另一个人格的妙贤成为这家里的一份子吗? … “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妙贤晚饭没在家吃,回来时天已经黑了,看到三梦坐在房间里发愣,忍不住问她。 “哦,没有。”三梦扭头看他,“你吃过了吗?厨房还有饭菜,要不要我给你热一点。” “不用了,我在斋堂吃了一点。”他换了身衣服,在床边坐下,“你是不是还没休息好?我看你的样子还是有点累,早点睡好不好?” 她对他的温柔没有抵抗力:“那个,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我今天……去看白熙云了,你不问问她怎么样吗?” “哦,那她怎么样?” 三梦撇嘴:“你这也太没诚意了。” 妙贤笑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这边。” 三梦走过去,心想假如现在眼前这个是后继人格的他,早该揽着她的腰抱她坐腿上了。 他斯斯文文地跟她并排坐着,只是拉着她的手:“那你是希望我有诚意,还是没诚意?” “我不知道。” 吃醋这种事,哪好明说呢? “其实你今天能去,就已经代表了我的诚意了,剩下的事应该是陈卓和白家人更应该关心的,而不是我。” 三梦摆弄着他衣摆下方的一个扣子:“这么干脆啊……” “不然呢?” “你们男人对前女友不是都有点特殊的情结吗?” “她不是前女友。” “那你也喜欢过人家。” 这回他的怀抱圈住她:“我也以为那就是喜欢,可我后来遇见了你。” 咦咦咦,瞧这情话技能一百分,说得她老脸都红了,真的是从陈一嘴里说出来的吗?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问:“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没,就是觉得……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三梦突然伸手掐他脸,“你真的是本来的陈一吗?” 她手重,妙贤被她掐得脸上两个红印,捂着脸道:“就算不是,你这么掐也没有用……” 他只是人格分裂,又不是用了易容术。 “我知道我以前有些事情做的不好,以后你教我,我可以学。” “学什么?” “学着像另外一个我。我知道你现在比较喜欢他那样的。” “其实也没有啦……” “你不喜欢‘他’?”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像谁。” 他露出点落寞的神态:“可你说过你爱他。” “……” “我知道了。”他站起来,“你早点休息吧,我去书房睡。” “等一下。”她果断拉住他,“你今晚在这儿睡。”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她叫他先洗澡,自己跑到楼下去,很快拿了一杯冰水,一杯热水上来,反锁了房门,坐在床边等他。 妙贤洗完披着浴袍出来,看到她的架势,愣了一下:“这是干什么?” 她二话不说:“把衣服脱了。” 他站着没动,浴袍没有拉紧,就这样半敞着,露出麦色的皮肤和肩窝处敷的白色膏药。 三梦揪着腰带把他拎过来,摁在床边,仰头喝了一口热水,扯开他的浴袍,在他腹下低下头去…… 妙贤几乎立刻哼出声来,手摸到她的头发,控制不住地要将她摁向自己。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被她的温暖包裹住,那种超越欲望的冲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像要冲破所有的束缚。 她放开他,又喝了口冰水。 这种感觉……妙贤手心冒出汗来,身体也越发的热,终于忍无可忍,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拎起来拉到自己身上,狠狠地吻下去。 她的嘴唇都被他咬疼了,好不容易挣开,喘着气说:“你果然……果然是装的。你敢骗我!” 他明明就是后继人格,居然还装作是主人格的妙贤骗了她这么多天! 她也是豁出去了,冰火两重天这招如果一定得用一次,当作试金石也不错。主人格在男女之事上那么懵懂羞涩,怎么可能像他这样既享受,又急不可耐地就要往下一步去了! 56.第56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嗯, 他们还没托钵, 都等着我回来一块儿吃,我就回家来换身衣服,显得庄重一点。” “噢, 你的衣服……我给你收起来了, 稍等啊,我去给你找。” 她一骨碌爬起来, 把他换下的僧袍随便往身上一套先遮个羞,优先帮他找干净的衣服。他常年不在家住,那些平日里会穿的海青和正式场合才用得上的五条袈/裟、九条袈/裟全都被她洗干净, 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彻底后,收拾进了衣柜的最深处,他八成是找不到的了。 这本来是他的房间,离开了五年, 回来连换洗的衣物都找不到了, 鸠占鹊巢到这个地步, 她还挺不好意思的哈。主要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上山一趟就真把人给带回来了, 连房间都没来得及倒腾。 有了, 她摸到压在柜子里的僧袍, 正用力往外扯呢,后背就撞上妙贤的胸口。 “我记得你以前不擦香水。”他几乎是贴在她身后说话,仍然赤着上身, 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圈圈将她缠住, 鼻尖都快碰到她的耳垂了。 他这屏气凝神的样子, 特别像森林里的兽在细嗅自己的食物。 这都闻得出来?她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平时她的确是不用香水的,昨天上山前为穿什么衣服纠结了半天,又鬼使神差地翻出尘封了几年、还是他们新婚时婆婆送的香水喷了几下,最后还是不习惯,拿水抹了又抹,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这都隔了两天了,还流了这么多汗,她以为味道早就散了呢,没想到他鼻子这么灵光。 话说这香水之前唯一用到的一次,就是在他们OOXX那一晚,她为增添女人味,颇费苦心,听说香水是女人最后一件衣服,她就“穿”上了。可陈一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的,哪还顾得上什么情趣,有没有这最后一件衣服根本无所谓,他连她第一件衣服都不想脱。后来被她压榨了两回,她发誓把他榨出汁儿的愿望达成,他也缓过劲儿来了,食髓知味似的,大半夜的越战越勇,压着她入了好几回,出汁的人就成了她,还顺带孕育小包子一个。 现在想想,名贵香水好像都有前中后调,莫非这款的后调特别厉害,又持久,又催、情? 总觉得他这会儿怪怪的。三梦不敢耽误,把找出来的僧袍扔给他,说:“你快换吧,别让长辈们等太久了,我去洗手间。” 她拿了套自己的衣服钻进了洗手间,飞快地冲了个澡出来,发现他竟然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啊?快走吧,咱爸该等急了。” 他喜欢听她说咱爸咱妈时的那种亲热劲儿,抱着手不紧不慢地说:“我在等你,我们一起过去。” 等等!一起过去……去哪儿啊,跟他一起上迦蓝殿吃饭啊?不不不,她不要去! 妙贤不给她开口说不的机会,已经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如来拈花,迦叶微笑,他这拈花手温暖干燥,什么时候这么亲昵地牵过她?可她笑不出来,像个秤砣似的往后坠着不肯走,他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不愿意去?” 是啊,她要留在家里吃肉,不想再去吃素斋了。可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呢,她只能绕着弯子说:“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你们一群大男人,就我一个女的……” 妙贤莞尔:“我以为你是最不在意这种情况的。” 是啊,特勤工作本来就是男人的世界,她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早该习惯了。 “那……咱妈做了饭,我都回来了还不在家吃,多不好啊。” 他没说话,拉着她往楼下走,一下去就在楼梯口碰到董芳。 “咦,你这孩子,不是直接去寺里了吗,怎么在这儿?” 瞧这小两口接二连三地吓唬她,不过三梦是调皮,自家儿子是五年都没回家了,就没预期会在这屋子里看见他。 妙贤脸不红心不跳,特别自然地说:“惦记家里,想看看您好不好,就先回来一趟,现在过去也不晚。三梦要跟我一起去,吃了饭再回来。” “啊?噢。” 董芳愣了愣。五年不见,儿子好像又高了点、黑了点,还懂得哄长辈开心了?她原本还担心这五年清修会把他磨得更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现在看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看向他身后的郝三梦,见她一脸生无可恋,外加“妈妈你快救救我我实在不想去”的表情。目光再往下,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董芳清了清嗓子,说:“好好好,你们快去吧,吃完去散个步多逛一会儿再回来也没关系的,快去吧,快去!” 三梦还指望她能救自己呢,结果反而被催着打着出了门。 妙贤笑道:“你看,我就知道妈妈不会介意。”说完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房子,感慨似的说:“五年没回来,好像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又很多事都没有变。” 三梦的手还握在他手里,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知所措。 结了婚又怎样,生了娃又怎样,跟男人手牵手?不存在的,她没那经验!尤其跟他肩并肩走进山门,往后面的珈蓝殿一路走过去,她别扭得简直连路都快不会走了。 这辈子没这么害羞过! 妙贤却闲庭信步,不知是不是这宝刹是他家地头的缘故,感觉他一回来气场都不一样了,跟深山破庙里谦逊淡漠、穿着打补丁的海青清修的妙贤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见到各位长老就更是如此。斋饭其实是摆在斋堂,寺里其他僧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回房休息准备晚课了,只有几位长老和他父亲圆觉大师坐在最中间的红木桌前等他,诺大的斋堂空荡荡的,只亮了中间一排照明的灯,踏进去是很森然肃穆的感觉。妙贤向各位长老见礼,最后才到圆觉身边,毕恭毕敬地坐下,然后回过头看着她。 他身旁的位置是留给她的。 圆觉见他带三梦一起来,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很认可的神情,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 三梦只能硬着头皮坐下。这些长老也算是老熟人了,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无论从气度还是礼节,他们对妙贤这五年离家清修的成果是很有信心的,这下一任院家他们是认了。 饭菜端上来,果然全素斋,不过好在品类丰富,光豆制品就好几种,有浓油赤酱烧得像东坡肉的一碟,下饭不错,三梦吃了一口就猜到是谁的手艺。 可惜每人就半个巴掌大的一块,转眼就没,她把酱汁都倒碗里拌饭吃了。 “你喜欢吃这个?” 妙贤今天跟她说话总是凑得特别近,顺手还把自己那一碟推到她面前,用筷头敲了敲,示意她——吃。 长老们高谈阔论正到最高潮,见他们这样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齐刷刷看向妙贤。 “刚才说的后殿扩建问题我没意见,请继续。”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心多用也难不倒他。 长老们继续话题,三梦埋头继续吃她的饭。 “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端过来。” 啊啊啊,他又贴在她耳朵上跟她说话了!他不知道这种地方有多敏感,不能随便撩拨,会起生理反应的嘛? 三梦抖了抖,想不通他今晚为什么这样反常。 或许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宗山的继承人历代没有离婚的先例,个个都恩爱美满,相敬如宾,假如在他们这里破了例,当然是不太好的。 可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还是挺了解陈一的,别看外表那么无害,其实特别我行我素,看他一去五年不回,打算在深山修行一辈子的架势就知道了。 他不爱她,对这段婚姻不满,要结束总有办法的,谁都强迫不了他。正因为这样,像今天这样在众人面前跟他同进同出的情形,她想能免则免,对他和她不都有好处吗? 他这样的亲昵是怎么个意思? 她智慧有限,跟不上他的思路。几位长老还在喋喋不休,圆觉大师一直没吭声。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抬头看了看,还好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自从今年查出这个病,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了,一天天灰暗下去。 他又是个不喜欢绕弯子的人,到最后直接表了个态:“妙贤回来了,要是你们都没问题,今后所有住持的事儿就交给他来接管,我要去休息了,散会散会。” 57.第57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换季容易着凉, 你出门穿太少了,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三梦其实惊得下巴都掉了,默默把掉地的下巴推回去,往后退了一步, 摆手说:“不不不,就几步路,我走快点儿转眼就到了,用不着这个。” 她这拒绝很明显了吧?可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 袈、裟披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咽了下口水,又说:“这来来去去的,让其他人看到我披着他们下一任院家的袈、裟,多不好啊!” “你刚才在家里不是也穿了我的僧袍?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 还好长老们都走了,四下无人, 但三梦还是耳朵都红了, 据理力争:“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太太, ”他突然强硬起来,“我要是连你都不能关心,还怎么普度众生?” 她呆了呆, 竟然无法反驳。 “回去吧,我也很快回来, 等我。” 最后这两个字他又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似暖风吹过, 轻软又暧昧。 等他干什么, 他没说,不过却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外面果然已经开始落雨点,三梦抱着妙贤的袈、裟跑回家。房间里两人刚刚换下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下楼,她要找的人正从院子里收了晾晒的衣服和被褥进来。 “哑妹!”她跑过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哑妹聋哑,始终不习惯说话,又腾不出手来比划手语,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见到她回来的惊讶和开心。 “嘿嘿,想我了吧?”三梦用手捏了捏她两颊,才帮忙接过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刚刚去斋堂吃饭了,今天的素斋是你做的吧?那个像东坡肉的素肉,味道超级好啊!” 哑妹用手语说:爸妈说今天二哥回来,可能要跟长老们一起吃饭,让我去斋堂帮帮忙。你见到二哥了吗,你们刚刚在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 “见是见到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什么意思?哑妹眨巴眼。 “哎,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这被褥都是晒过干净的吧?借我用用,在旁边房间打个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们夫妻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吗?哑妹更疑惑了。 三梦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阁楼,为了不让婆婆听到,关起门来,也跟她用手语边比划边小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离婚的事吗?快要离婚的夫妇就不该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啦!” 哑妹脸上一下布满忧色:可爸妈都不同意你们离婚呀,你跟二哥提了吗?他同意离婚吗? 她先天性失聪,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光照寺门口,因为是女孩,不能在庙里做沙弥,圆觉夫妇就收养了她。他们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外人习惯叫她哑妹,家里人也当乳名来叫,其实她有名字,圆觉大师取的,叫妙音,其实还是依照宗山这一派系的法号排辈来的,不随陈氏的俗家姓,既当她是女儿又当她是弟子,跟陈一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二哥陈一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他五年前也没说要离婚。”结果为了躲她离家那么久。三梦叹口气,这些年她做警察,人间悲喜看得太多,很多合不来的人硬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催生出扭曲的个性、失控的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让陈一再离开家了,这个家需要他。 她在客房打好了地铺,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妙贤的袈、裟还放在旁边,哑妹帮她叠好了,却没自作主张拿出去。 她盘腿坐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好朋友梁晶晶打了个电话。 “哟,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给我打电话呢?居然有信号?”对面的声音慵懒又透着餍足。梁晶晶是个欲女,这会儿八成刚淋漓尽致做完一场后靠在床头享受事后烟。 “我已经回来了,陈一也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不是应该高兴吗?”过了几秒钟想起来了,“噢,是因为离婚的事儿,那协议他签了吗?” 三梦摇头,都忘了对方看不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你啊,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好,是什么意思?” “想泡你呗,还能是什么意思。”梁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男人放下身段来哄你,肯定就是想跟你困觉。” 三梦有点挫败:“我很肯定他不是想跟我睡。” “谁啊,陈一?他怎么对你好了,来,快说说。” 舔她的伤口,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跟她手牵手……一天之内连续暴击,她也有点措手不及,挑来挑去捡了个最平淡的:“外面变天,他把衣服脱下来披我身上了。” “他的衣服……袈、裟啊?”梁晶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大笑起来,“不错呀,老梦,你是不是在山里对他做什么了,逼得圣僧都肯就范。我跟你说啊,越是禁欲系的男人浪起来越是没边儿,不信你这会儿把衣服都脱了就披件他的僧袍或者袈、裟,他看了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泡你。哎,没说你,别闹……嗯……” 她被身边的男人撩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看就要开始忙活今晚的第二场。 这是什么世道,结了婚的人天天独守空房,这个没结婚的反而夜夜笙歌。 三梦果断挂了电话,独自仰躺在床铺上放空。 明天还要跟他一起去接儿子,该怎么跟他说呀,哎。 妙贤是几点回来的,她不知道,因为那会儿她已经睡着了。或许是职业病,她睡眠很好但警觉性很高,睡着的时候周围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感觉得到。 外面走廊上亮了灯,妙贤的脚步声从楼下慢慢上来,然后进了隔壁主卧。 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又很快迷糊起来。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自己先睡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后她身上的被子很快被掀开一角,男人热腾腾的、沾了点水汽的身体钻进来,贴上她的后背,“要睡也睡在我们的房间,为什么跑这边来?” 这一下三梦是彻底惊醒了,身上都起了一层栗,刚要转过去,却被他从身后压住:“没关系,就这样,我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舌尖从她耳廓刷过,一阵沙沙轻响,像小时候把海螺放在耳边,隔着时空听到的海浪声。她身体像过了电似的发麻,不能动弹,他的嘴唇再抿着她的耳垂捻动,她就化成一汪水,连睡衣什么时候被剥掉的都不知道。 再往下,就更加不能控制了,她伸出的手也被他缠住,她弓起身抓住床单的时候,他就覆在她手背上跟她十指紧扣。 他洗过澡了,熟悉的凉皂清香裹了她一身,体温烫得像体内有火在烧。他亲了好久,却还像不够,三梦受不了了,低声叫他的名字:“陈一……” 这回他没纠正她要叫妙贤,而是摸索着将手指放进她嘴里,勾挑着她的舌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疼的话就咬我。” 他已经给足她时间准备,所以捧高她的身体闯入时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但他还是预期她会疼,毕竟五年没做过,她也只是血肉之躯。 三梦绷紧了身体,本能地想要叫喊,嘴巴却抿紧了,死死含住他的手指。 这样不经意的动作让身后的人呼吸变得更粗重:“你放松一点……” 也不知道是让她哪里放松。 这不公平,三梦想。他一声不响搞偷袭,压得她连他正脸都看不到,居然就弄得她丢盔弃甲了? 她扭着身子要脱身,被他按住:“你要去哪儿?别乱动。” 郝三梦哪里听过有人用这种仿佛逗弄宠物猫的语气跟她说话,脾气一上来,整个人都掉了个个儿,忿忿道:“我都看不到你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这好办。妙贤眼里含着笑,撩开没完全褪下的僧袍,长手长脚地坐在床铺上,朝她伸手:“你过来。” 他拉着她的胳膊,扶她跨坐到他身上。 呃,这个感觉也不太对…… 来不及多想,他的手心已经贴在她背上把她往怀里按:“这样可以吗?” 她能说不可以吗?身下太火热湿滑,光是跨坐上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重新嵌入她身体里跟她合二为一了。 58.第58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我……今天要回我爸妈家一趟。” “我知道。” “你知道?” “嗯, 妈妈跟我说了,我会陪你一起去。”他似乎看透她的担心,“放心, 我做完早课就回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你昨晚累了, 多睡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着头, 他当然看不到她脸红。她一个当妈的人了,才第二次过X生活,说起来都怪不好意思的。 妙贤接手住持的工作, 圆觉大师终于可以安心养病。董芳陪他去医院复诊,临走前叮嘱三梦一定要把她的乖孙接回来。 陈家上上下下都很尊重她的意思, 没跟妙贤提过儿子的事,等她自己跟他说。 她在路上就酝酿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不还是等到了地方, 看到儿子再跟他说好了。 郝家在城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养鸡场, 从三梦的爷爷那辈开始一家人就是以此谋生, 住也住在里面。这种营生杀孽重,妙贤以前统共没去过几次,三梦也知道他不喜欢到她家里来,从没勉强过他。 “在想什么?我们到了。” 他此时此刻眼睛里倒是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还朝她伸手, 要牵她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褚色镶金线的五条袈、裟, 崭新的, 没见过。三梦问:“你这衣服是新做的?” “嗯, 今天刚从寺里取回来,这颜色显得比较庄重。我不想让你爸妈觉得太随便。” 见三梦又愣了愣,他催她:“走吧,别让长辈等我们。” 他们手牵手走进院子里,三梦看了一圈没见到父母人影,也没看到儿子如意,就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爸,妈!” 她本来想挣脱他绕到后面去找人,可妙贤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一刻也不愿意跟她分开似的:“不急,我们在这等一会儿。” 三梦的妈妈孙有凤听到动静从后面厨房跑出来,看到小两口亲亲热热牵手站在一起,乐得合不拢嘴,沾满油腥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说:“哎呀,真是陈一回来啦!来来来,进来坐。” 妙贤跨进屋子里,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有点陌生,因为以前也没来过几次。桌上果盘里摆满糖果和独立包装的小点心,堆得满满的,看来是刚买来为他这个客人准备的。 见丈母娘还在端茶倒水的忙活,他起身接过杯子:“您不用忙,我自己来。” 三梦连忙把妈妈拉到一边,悄声问:“妈,我爸呢?” “在后头忙呢,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帮忙。”她要赶紧找个机会脱身,先要找到儿子套好招啊。 孙有凤不明所以,转头招呼妙贤:“先吃点儿点心喝口茶啊,饭菜还有一会儿,别饿着了。” 妙贤点头,剥了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甜腻的苹果味在舌尖化开,他似乎很喜欢,又拿了一颗草莓味的握在手心。 杯子里泡的茶叶很粗糙,大概也放了很久,苦涩却没有香气,是光照寺的一般僧众也不会喝的茶。他无知无觉似的喝了两口,忽然看到有个小脑袋躲在院子的树后面偷偷看他,时隐时现。 孙有凤这时也到后面厨房去了,他站起身,又拿了两块小饼干几颗糖果,朝门外走去。 小家伙有意跟他捉迷藏,引着他一直走到养鸡厂房那边去了,才被他捉住。 四五岁的小男孩,穿宽大的跆拳道道服,虎头虎脑的,脸颊和手臂都肉呼呼的,拎在手里很压手。 “你是哪来的小胖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才不胖……你快放开我!” 他手舞足蹈地挣扎,妙贤才放他下来,一撩袍子坐在旁边的台阶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小朋友一点也不怕生,仰着头问:“那你又叫什么名字?来这干什么?” “我叫妙贤,到这来做客。”他摊开掌心,“吃糖吗?” 哪个孩子能抗拒糖果的诱惑呢?小家伙剥开糖纸:“我外婆买了好多糖和果冻的,都不给我吃。” “为什么?” “我在减肥。” 妙贤笑了:“那也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 “你才不是陌生人,你是光照寺的大师父。” “你认识我?” 小家伙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我爷爷也穿这样的衣服。” 他家里也有人是僧人?这倒巧了,他又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如意,吉祥如意的如意。” “嗯,真是个好名字,好听。你爸妈呢?” 如意吃完了一颗糖,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千万别告诉我妈妈你见过我呀!不然她又要逼我去练笛子啦!” “你会吹笛子?” “嗯,你也会吗?” 妙贤想了想,摇头。 如意垂眸:“其实我不喜欢吹笛子,我喜欢跆拳道。我想像妈妈一样厉害,长大了也当警察。” 妙贤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震:“你妈妈是警察?” “嗯,她可厉害了,那些叔叔伯伯都打不过她。”他自豪地扬起下巴,边说还边嘿哈比划了两下。 妙贤不喜欢小孩,也不讨厌,很中性的感觉,但这个孩子不知是不是长得太可爱,圆滚滚的,有点像他小时候,让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不自觉地就想跟他多聊两句。 三梦跟她妈妈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如意也听到了,跳起来就跑,还不忘回头悄声交代:“别说你见过我啊!” 那小脸上丰富的表情……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 郝家的饭桌上,六菜一汤,几乎没有素菜,连汤都是老母鸡炖的,放了点笋尖香菇而已。 只有个番茄炒蛋算是半素,还是三梦进厨房去帮忙时硬加的。 “你只能将就下了。”她硬着头皮小声对他说,“我家没什么素菜。” “没关系,这样就挺好。”他接过丈母娘舀来的小碗汤,问三梦,“你爸爸呢?” 孙有凤说:“噢,他啊,他还在厨房收拾呢,你们别管他,先吃先吃!” 妙贤站起来:“那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哎!”母女俩同时拦住他。三梦说:“我爸就喜欢自己忙,我给他留了菜,你别管了,先吃吧。” 他气定神闲,就是不动筷子:“哪有只顾自己吃饭,让长辈忙碌的道理。爸爸不来,那我就去帮忙。” 三梦拦不住,只好跟着站起来。她没找到儿子,老妈支支吾吾说是跆拳道课的时间改了还没回来,其实她心里有数,那小家伙就是跟她闹别扭,想着法儿的偷懒。老爸呢,是憋着一口气,对这女婿一百个不满意,张罗好饭菜就不肯露面了,省得见了人忍不住吐槽伤了和气。 妙贤像是挺了解老丈人的,也不怕尴尬,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还没走到门口,郝大通进来了,手里还拎着瓶酒,瞥了女婿一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不是来了嘛!” 他把酒瓶往桌上砰的一放:“喝酒?” 妙贤没答话,三梦抢着说:“爸,他不能喝酒。” 舍戒之后,就算肉可以吃,酒戒却还是要守的。 郝大通哼了一声,闷头给自己倒酒。 妙贤也重新拿起筷子吃菜,三梦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嫌弃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和鱼。 他也发觉三梦时不时盯着他看,于是用膝盖在桌下蹭她。 她连忙端起碗大口扒饭。 几杯老酒下肚,郝大通脸色涨红,问妙贤:“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没有期限,回来就没再打算走。” “哼,你最好是说话算话。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一走五六年,我饶不了你。” 妙贤看了三梦一眼:“嗯,我知道。” “我们三梦的青春都让你给耽误了,要是知道你会离开家,我当年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过去……”郝大通酒劲儿上来,情绪越发不受控制,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这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嫁给僧人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多少都要受清规戒律的限制,要承受世人奇异的目光,但什么都耐不住女儿自己喜欢,那么热烈地追求,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宗山陈家的老二。恰巧那时候养鸡场因为禽流感必须全面扑杀活鸡,损失惨重,差点经营不下去,宗山竟然在这时施以援手,帮他们度过难关。 郝大通顿时有种卖了女儿的感觉,再加上陈一进山清修留下三梦一个人,日子过得并不能算是幸福,他心里别提有多内疚。 59.第59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是啊, 那又怎么样?三梦搞不懂他心情为什么那么好。 “换季容易着凉,你出门穿太少了, 穿我这个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袈、裟往她肩上罩。 三梦其实惊得下巴都掉了,默默把掉地的下巴推回去,往后退了一步, 摆手说:“不不不, 就几步路,我走快点儿转眼就到了,用不着这个。” 她这拒绝很明显了吧?可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袈、裟披在她身上,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咽了下口水,又说:“这来来去去的,让其他人看到我披着他们下一任院家的袈、裟, 多不好啊!” “你刚才在家里不是也穿了我的僧袍?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 还好长老们都走了,四下无人,但三梦还是耳朵都红了,据理力争:“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太太, ”他突然强硬起来,“我要是连你都不能关心, 还怎么普度众生?” 她呆了呆,竟然无法反驳。 “回去吧,我也很快回来, 等我。” 最后这两个字他又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似暖风吹过, 轻软又暧昧。 等他干什么,他没说,不过却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外面果然已经开始落雨点,三梦抱着妙贤的袈、裟跑回家。房间里两人刚刚换下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下楼,她要找的人正从院子里收了晾晒的衣服和被褥进来。 “哑妹!”她跑过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哑妹聋哑,始终不习惯说话,又腾不出手来比划手语,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见到她回来的惊讶和开心。 “嘿嘿,想我了吧?”三梦用手捏了捏她两颊,才帮忙接过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我刚刚去斋堂吃饭了,今天的素斋是你做的吧?那个像东坡肉的素肉,味道超级好啊!” 哑妹用手语说:爸妈说今天二哥回来,可能要跟长老们一起吃饭,让我去斋堂帮帮忙。你见到二哥了吗,你们刚刚在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羞赧地低了低头。 “见是见到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什么意思?哑妹眨巴眼。 “哎,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这被褥都是晒过干净的吧?借我用用,在旁边房间打个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们夫妻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吗?哑妹更疑惑了。 三梦帮她把东西都搬到了阁楼,为了不让婆婆听到,关起门来,也跟她用手语边比划边小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离婚的事吗?快要离婚的夫妇就不该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啦!” 哑妹脸上一下布满忧色:可爸妈都不同意你们离婚呀,你跟二哥提了吗?他同意离婚吗? 她先天性失聪,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光照寺门口,因为是女孩,不能在庙里做沙弥,圆觉夫妇就收养了她。他们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外人习惯叫她哑妹,家里人也当乳名来叫,其实她有名字,圆觉大师取的,叫妙音,其实还是依照宗山这一派系的法号排辈来的,不随陈氏的俗家姓,既当她是女儿又当她是弟子,跟陈一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年,以她对家人的了解,二哥陈一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他五年前也没说要离婚。”结果为了躲她离家那么久。三梦叹口气,这些年她做警察,人间悲喜看得太多,很多合不来的人硬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催生出扭曲的个性、失控的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让陈一再离开家了,这个家需要他。 她在客房打好了地铺,重新洗了个澡出来,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妙贤的袈、裟还放在旁边,哑妹帮她叠好了,却没自作主张拿出去。 她盘腿坐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给好朋友梁晶晶打了个电话。 “哟,你这是在深山老林里给我打电话呢?居然有信号?”对面的声音慵懒又透着餍足。梁晶晶是个欲女,这会儿八成刚淋漓尽致做完一场后靠在床头享受事后烟。 “我已经回来了,陈一也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不是应该高兴吗?”过了几秒钟想起来了,“噢,是因为离婚的事儿,那协议他签了吗?” 三梦摇头,都忘了对方看不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你啊,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好,是什么意思?” “想泡你呗,还能是什么意思。”梁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男人放下身段来哄你,肯定就是想跟你困觉。” 三梦有点挫败:“我很肯定他不是想跟我睡。” “谁啊,陈一?他怎么对你好了,来,快说说。” 舔她的伤口,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跟她手牵手……一天之内连续暴击,她也有点措手不及,挑来挑去捡了个最平淡的:“外面变天,他把衣服脱下来披我身上了。” “他的衣服……袈、裟啊?”梁晶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大笑起来,“不错呀,老梦,你是不是在山里对他做什么了,逼得圣僧都肯就范。我跟你说啊,越是禁欲系的男人浪起来越是没边儿,不信你这会儿把衣服都脱了就披件他的僧袍或者袈、裟,他看了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泡你。哎,没说你,别闹……嗯……” 她被身边的男人撩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看就要开始忙活今晚的第二场。 这是什么世道,结了婚的人天天独守空房,这个没结婚的反而夜夜笙歌。 三梦果断挂了电话,独自仰躺在床铺上放空。 明天还要跟他一起去接儿子,该怎么跟他说呀,哎。 妙贤是几点回来的,她不知道,因为那会儿她已经睡着了。或许是职业病,她睡眠很好但警觉性很高,睡着的时候周围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感觉得到。 外面走廊上亮了灯,妙贤的脚步声从楼下慢慢上来,然后进了隔壁主卧。 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又很快迷糊起来。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自己先睡了?”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后她身上的被子很快被掀开一角,男人热腾腾的、沾了点水汽的身体钻进来,贴上她的后背,“要睡也睡在我们的房间,为什么跑这边来?” 这一下三梦是彻底惊醒了,身上都起了一层栗,刚要转过去,却被他从身后压住:“没关系,就这样,我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舌尖从她耳廓刷过,一阵沙沙轻响,像小时候把海螺放在耳边,隔着时空听到的海浪声。她身体像过了电似的发麻,不能动弹,他的嘴唇再抿着她的耳垂捻动,她就化成一汪水,连睡衣什么时候被剥掉的都不知道。 再往下,就更加不能控制了,她伸出的手也被他缠住,她弓起身抓住床单的时候,他就覆在她手背上跟她十指紧扣。 他洗过澡了,熟悉的凉皂清香裹了她一身,体温烫得像体内有火在烧。他亲了好久,却还像不够,三梦受不了了,低声叫他的名字:“陈一……” 这回他没纠正她要叫妙贤,而是摸索着将手指放进她嘴里,勾挑着她的舌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疼的话就咬我。” 他已经给足她时间准备,所以捧高她的身体闯入时并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但他还是预期她会疼,毕竟五年没做过,她也只是血肉之躯。 三梦绷紧了身体,本能地想要叫喊,嘴巴却抿紧了,死死含住他的手指。 这样不经意的动作让身后的人呼吸变得更粗重:“你放松一点……” 也不知道是让她哪里放松。 这不公平,三梦想。他一声不响搞偷袭,压得她连他正脸都看不到,居然就弄得她丢盔弃甲了? 她扭着身子要脱身,被他按住:“你要去哪儿?别乱动。” 郝三梦哪里听过有人用这种仿佛逗弄宠物猫的语气跟她说话,脾气一上来,整个人都掉了个个儿,忿忿道:“我都看不到你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这好办。妙贤眼里含着笑,撩开没完全褪下的僧袍,长手长脚地坐在床铺上,朝她伸手:“你过来。” 60.第60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那也得吃点东西补充□□力啊,还有, 我……我要嘘嘘。” 人有三急, 难道他就不用上厕所? 妙贤脸一红, 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往东走一段,等会儿跟你汇合。” 他不等她同意,紧了紧肩上的旅行袋, 继续往前走了。 这不是下山的路,越走林子越密,每棵树看起来都一样, 没有指南针很容易迷路。 他知道三梦在后面悄悄跟着他。她飞快地躲在树后解决了生理问题,从包里摸出一包方便面,一边干啃一边跟着他。 大概是怕他走丢,或者又抛下她跑到另外什么地方躲起来吧。 他佯装没有察觉, 往东走了两里,到一块风蚀得很厉害的巨大石碑跟前,拿出佛珠, 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屈膝跪下,伏地磕头。 他长身玉立的, 长得又好看, 再加上虔诚, 这样的礼节由他做来再标准也没有了。只是很少见他这样, 上回好像还是五年前他受戒上山的时候, 在他父亲圆觉大师面前,所谓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三梦刚好啃完了方便面,不知是不是补充完能量脑子特别好使,虽然看不清那石碑上的字,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舍戒下山,他的身份在离开这深山老林之后就不再是受具足戒的比丘,而更像是一般的在家居士了。他有寺族世家身份,是赫赫有名的宗山继承人,只要二十岁之后进深山清修三年,就可以回到宗山光照寺,今后弘扬佛法,继承管理寺院的职责不需出家受最严苛的戒律。因此他可以有家有室,不用割断与红尘的联系。 当然,他也是可以选择的,放弃继承人的身份,一辈子在这深山的寺庙里持戒修行,未尝不可。 妙贤站起来,将佛珠收进口袋里,看到三梦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倚在学校大礼堂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他从她身边经过,她一下子叫出他的名字,先是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然后问他:“能不能留个电话啊,我是你的粉丝。” 他哪会有什么粉丝呢?他甚至连国乐团的正式成员都不是,要不是乐团笛手刚好生病了临时请他帮忙,他也不会登台。那是他第一次登台演出,认识他的人应该都没几个,她却跳出来说是他粉丝。 说白了,还是因他这副好皮相,起了执情,却不懂色/即/是/空的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没有怎么变。 他们走到山脚的时候,太阳果然已经落山了。三梦用手机发送定位,很快就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四平八稳地在他们面前停下。 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还有点抑制不住小激动:“您终于回来了。” 妙贤问:“你在这等了很久?” “没有没有。”三梦连忙解释,“我刚在山上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才派车过来的。爸妈知道你要回去,都望眼欲穿了。” “是啊,院家和长老们也都等着您呢!” 妙贤点点头,侧身坐进车子后排,身上的旅行袋随手放在了身边。三梦一看没她的位子了,只好拉开副驾的车门坐前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自嘲地打哈哈:“你知道吗?我们押车保护政要领导也是这么坐的,领导坐你那个位置,我们坐这儿。” 妙贤没搭话,仰头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养神。 他下了山,一脚踏入红尘,气韵又有些不一样了,再大的排场也撑得起来。 三梦示意司机赶紧开车,争取早点到家。 这里到宗山还有点距离,路过的城镇有大有小,最富庶的当然是宗山脚下的J市,因为著名的古镇和佛寺带动了旅游业的发展,这五年的变化大得妙贤肯定都认不出来。 但他一路都没有睁眼,可能觉得晚上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好看的。车子进入宗山后,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佛香,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那些点缀在山林间的民舍和旅馆都安安静静的,柔和的灯光透出来,在步道散步的本地居民和从山上下来的游客都不会觉得幽暗害怕。 车子贴了膜,车窗升起来,谁也看不到里面坐了什么人,当然也就想不到宗山最富盛名的光照寺下一任院家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驶入山门,高处的大殿仍灯火通明,庙众应该都在等他们回来。三梦下了车,对妙贤说:“爸爸和长老们都在等你,说不定晚饭都没吃,你先去见他们吧,我就先回去了,妈妈还在家里。” 她就不陪他去斋堂了,这两天饿得她……实在受不了再吃一顿素斋。 妙贤点头,没有多看她一眼,默默地将车窗又升了上去。 三梦轻轻叹了口气,背着肩上的包快步往家走。婚后她跟公公婆婆住,就在寺院东面,跟僧众的住处是分开的。三层小楼住起来非常宽绰,两位老人家很好相处,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平时除了圆觉大师吃斋,她跟婆婆连斋戒也不用守,想吃什么吃什么,都很随便。 此时此刻,婆婆肯定准备了好吃的犒劳她,毕竟她不辱使命,把陈一给带回来了嘛! 果然走到小院儿门口就闻到肉香,她里里外外绕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进了厨房看到婆婆董芳在灶台前尝汤的咸淡,蹑手蹑脚过去:“妈,我回来啦!” “哎哟,你这孩子吓我一跳。”董芳回头,往她身后看了看,“陈一呢,去见他爸了?” “嗯,长老们都等着呢,他就先过去了。” 董芳欢喜地搓了搓手:“回来就好,真是多亏了有你,五年都不着家的人这么快就被带回来了,还是你有办法。山上山下地跑,累了吧?冰箱里有卤牛肉和烧鸡,你先垫一垫,我把汤舀出来,再炒个小菜,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好嘞!”三梦拉开冰箱,把切好的牛肉拿出来,塞了一片进嘴里,嘟囔着问,“如意呢,怎么没看见他?” “在你爸妈那儿呀,你忘了?走之前你不是说让他到外公外婆那儿去住几天嘛,你走的那天早上司机就送他过去了。” 噢噢,她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其实她就是没想好怎么跟陈一说这事儿呢,所以先把孩子送回娘家去住几天,反正幼儿园还没开学。 “放心吧,如意乖着呢,明天让陈一陪你过去,给你爸妈问个好,顺便把孩子接回来。”儿子大了,五年十年好像也就弹指一挥间,不见也没觉得怎样,这小孙子在她跟前长大的,一天不见都想死他了。 三梦有点头大,那谁突然知道自己儿子都这么大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她上楼换衣服,昨天就没洗澡,今天下山又出了好几身汗,衣服粘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她跟妙贤住的房间是最宽敞光线也最好的一间,平时她一个人住自在惯了,一回到房间就先把外面穿的衣服一件件脱了,只剩内衣在身上,打算随便拿件衣服进浴室洗个澡。谁知道一拉开旁边衣帽间的门,就看到男人光裸的后背,差点叫出声来。 妙贤转过来,看到她这样,也愣了,下意识地别开眼,脸色绯红。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他怎么回来了,就听到婆婆董芳在房门口叫她:“三梦,三梦!” 她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往前一扑把妙贤推进衣帽间,慌慌张张地拉上了门。 他被她扑得紧贴着门后的衣柜门,目光向下落在她的手上,仿佛僵住似的,好半晌才沙哑地说:“你……流血了。” 三梦抬手看了看,门边有一块铁皮因为老化稍稍往外翻卷,她关门时动作太快,左手的虎口磕上去把食指末端拉开一个口子,血珠子渗了出来。不过她常年累月地出任务和集训,这样的小伤实在不算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经他提醒才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的注意力都在衣帽间外边,董芳进房间看了一眼,疑惑道:“咦,人哪儿去了,难道又下楼去了?该吃饭了呀。” 她一边念叨,一边又往楼下去找人。三梦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跟妙贤的境地有多么尴尬,刚要拉开跟他的距离,手指却忽然一热,他竟然把嘴唇贴在了她刚刚划伤的地方,温软湿润的舌头从她的伤口舔过! “爷爷生病了,他要代替爷爷管着这寺里几百号人呢。” 61.第61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这不像他。虽然佛道皆云, 常能遣其欲则心自静,但陈一绝对不是那种欲望强烈的人,哪怕跟她做了夫妻, 第一次上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前几天那一次才有点排遣欲望的感觉。 他这样的流露让人不安, 她干脆直接问了:“你是不是还有事跟我说?” 妙贤嗯了一声, 视线从她身上转向周围, 问得有些艰涩:“妙音说那天你就是睡在这里的?” “嗯。” “那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一十八分。”她对时间有职业性的敏感,首先记住的就是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 妙贤点点头,又问:“你……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故意勾引他吗? 她心里憋着口气, 面上却还维持着狙击手的冷静从容,解开睡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四手四脚地慢慢爬到他身边,说:“穿了又怎么样,不穿又怎么样?” 她凑得近到不能再近,猫腰撑在地上,是那种很撩人的姿势, 从解开的领口就能看到胸前两团晃晃悠悠的完整形态。这是策略, 她知道僧人讲求心无淫念妄想, 不贪色相, 她这就是色相, 哪怕他们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 他还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个。 非礼勿视, 妙贤果然把眼都闭上了,头扭向一边:“我不是要问这个,你坐好说话。” “那你是问哪个?”她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把他耳朵都熏红了,“你想知道的话,今晚再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呕~她说得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这简直是可以拿金像奖的女主演技!她平时巡控也接触过特殊行业的女性,顶多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轮到自己要搔首弄姿才发觉原来做哪一行都不容易。 妙贤紧闭双眼不看她,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她猜他念的是四十二章经: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她是引子,她是火焰,她是有情;他追求无我,他不得涅槃,她就永远都在彼岸。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她又想到那天他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看着她的情形,很难受。他等会儿再睁开眼看到她杵在面前,是不是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拢好衣服,不再调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空相,从来就没存在过。 策略无效,事实上她的策略在陈一面前从来就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算了,今天他要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吧,她可以去跟儿子睡。明天开始,住到队里的宿舍去未尝无可。 “你去哪里?”他问。 “好几天没见儿子了,怪想他的,今晚我去跟他睡。” 她起身往外走,妙贤也跟着站起来,抢先一步,在门口拦下她:“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说,我听着。” 她越冷静,说明她心里越是波涛汹涌。 可他也感到无奈,想要解释自己的无状,偏偏自己也了解得也太有限。那些大段大段的记忆空白究竟怎么来的,跟她的爱欲缠绵是因还是果,他都只能全凭猜测。 他说不出口,怕她不信,怕她觉得荒谬。 权衡再三,最后他说:“之前我们谈离婚的事没把孩子给考虑进去,我也不知道有如意的存在。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觉得所有的事都应该重新考虑,这是为你我着想,也是为了孩子。” 三梦暗暗翻了个白眼给他,为了孩子好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是多少俗世悲剧的源头,从他这位高僧口中说出来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她发觉他隽秀清雅,骨子里是个很老派守旧的人咧。 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这个时间从队里打来的电话通常都没好事,她皱着眉头听完,整个人立刻像绷紧了的弦,对妙贤道:“剩下的改天再说,我现在要出任务。” “出了什么事?” “一个神经病,在超市劫持了人质,要见他老婆。”我去爆了他的头——当然这句她没说出来。 妙贤低声念了句佛号,然后说:“我送你去。” “你?你还记得怎么开车吗?” 他是有驾照的,但进山清修五年都没碰过方向盘,只怕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楚了。 “那我让赵叔送你。”老赵是光照寺院家的御用司机,为陈家服务好几十年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认得路,自己开车去就行。” “那至少让我陪你去,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太危险。” 他知道她车开得野,尤其有任务的时候,风驰电掣的,很不安全。 三梦拗不过他,只得让他跟。他就坐在副驾驶位,时刻不忘提醒她慢一点,小心驾驶,却还是在蜿蜒山路间被巨大的惯性甩得左摇右晃,只能抓住车顶的把手来维系平衡。 她抿嘴偷偷地笑。过去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她第一次上他们家见家长就是直接从队上开车过来的,训练结束得晚,她迟到了,为了赶时间一路飞驰,连上宗山的山路都是一脚油门到底。陈家人看到她时简直目瞪口呆,尤其是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哪知道山脚下就有监控,她刚到那儿陈家的人就知道了,然后转眼就到了面前,可想而知开得有多快。 陈一后来专门说过她的,让她开车不要那么快,尤其不熟悉的山路,很危险。 她只是笑笑。就因为他住在这里,宗山她前前后后不知来过多少次了,有时是来祈福,大多数时候就只是来转转,期待一下跟他的偶遇,这山路十八弯她走过好多回了,只不过他都不知道。 她到队上拿枪,值班的狙击手已经在现场就位,她只是作为外围增援。特警队伍本来就是相当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警种,自打去年为反恐需要,在保证训练强度不变的前提下还要24小时备勤之后,很多人受不了十天半个月地见不到家人都辞职了,队里空前缺人,尤其狙击手,真是稀缺极了。 临走,妙贤对她说:“当心点。” 就三个字,由他的声音说出来,像他的手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沉甸甸的。 她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行头,拎上自己的枪,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像换了个人似的。妙贤跟她之间隔了好几辆警车,深色的海青在夜风中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她远远看了他一眼,想的竟然是明天就搬到队里来住吧,也挺好的。 劫持人质的嫌犯闹得很大,出事的小超市里除了工作人员,还有来为附近小学明天的秋游准备零食的家长们,也就是说同时还有不少小朋友,大概三十号人。歹徒拿的是自制的枪,杀伤力比一般的刀具更恐怖,所以处突小组和谈判专家都到了现场,也一直胶着着,不敢轻举妄动。 狙击位视线尚可,但人质太多太杂,歹徒不从里面完全走出来,无法射击。 三梦的位置不是最佳,但离得最近,能听到歹徒在门口喊话:“后退,后退,你叫他们都退开,不然我就要杀人了!” 62.第62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不止是呼吸的热气氤氲着, 他的舌尖更是肆无忌惮地舔过她的耳廓, 落在耳垂上,轻柔慢捻的, 像是在跟她说话,又似乎根本没在意说了些什么。 本来就躁得很,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似乎感觉到她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适时地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做?” 毕竟今晚早些时候,就在这里, 她还猫着腰爬过来, 主动解了扣子撩拨他来着,他都记着呢。 而且她刚开过枪,肾上腺激素飙升, 心脏在身体里鼓噪着, 他贴在她背上, 能感觉得到。 三梦闭了闭眼,下一秒已经挣脱他转过身来,大力拉扯他的衣服。 他睡觉也只穿一件宽大的深褐色僧袍,松松垮垮地遮掩着他匀亭的男人身段, 一扯就露出锁骨和胸膛, 简直犯规。 他任她用力发泄, 听到领口崩裂的声响也不在意,等衣服从腰上被剥下去, 才猛地捉住她手腕:“该我了。” 没想到他那么大力气, 并不粗鲁, 却轻易就反客为主,将她摁倒在床铺,两个人都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大概是汲取了上回的经验,他不管动作幅度多么大,都让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 两人的身体也都不是书里形容的傅粉施朱那种白皙,不约而同带着太阳的颜色,与被褥的纯白形成鲜明对比。 那样大开大合地起伏着,她忍不住要叫出来,他也不封住她的嘴,似乎乐见其成,甚至还用手指去勾她舌头:“叫吧,没关系。” 大家都睡了,没人听得见。 她拼命忍着,忍出了一身的汗,头发也粘在额头上,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他的呼吸和声音始终在她耳边,跟随身体碰撞的韵律,她听到他念: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高潮没顶的快慰一波接一波,强烈得吓人,将脑海里除他以外的杂念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是凭借本能。 做完了,他还在她身体里,抓着她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他好像特别偏爱她的手,尤其她扣动扳机的食指,是他最留恋的部分,反复地舔和吻,让她想起他受戒和舍戒时那种五体投地式的虔诚。 她几乎又被他舔出了感觉,身体一阵阵绞紧。 他感觉到了,笑着问她:“还想要?” 他还可以奉陪,再过三个小时就做早课,在那之前,他愿做裙下之臣。 她只是看着他,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激烈痴缠。 他躺下来,重新笼住她,在她肩膀上亲了又亲:“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说的那么自然,仿佛一向都像现在这样了解她。 他都吻过她哪里?耳朵,脖子,肩膀,胸口……她心里细细计较着,嗯,果然是除了嘴唇以外的所有地方。 这回跟上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契合度更高,她的感觉更强烈之外,其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啊……哎。 … 早晨起来,妙贤已经做完早课回来了,正跟如意坐在一起吃早饭。 三梦看到他往自己的豆浆里加糖。 “起来了?给你蒸了包子和鸡蛋,锅里还有南瓜粥。昨晚辛苦了,多吃点今天才有力气。” 儿子也看着她,两眼放光:“妈妈,爸爸说你昨天又抓坏人了,是真的吗?” 感觉爷俩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表情倒是如出一辙。三梦有点窘,哼哈搪塞过去,穿上外套,系了条围巾就往外走。 “你不吃早饭?”他不依不饶。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折回来拿了两个包子,一个叼嘴里,一个拿手上。 父子俩一起目送她单手换靴子出门,下台阶的时候还扭了一下。她大概有点火大,关门关得山响。 “妈妈害羞了……” 妙贤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咬了一大口包子:“我就是知道。” 妙贤勾起唇笑,轻轻搅动面前那碗豆浆。 … 做完心理评估,三梦坐在附近素食餐厅靠窗的位置,无意识地搅动刚点的黑咖啡。 “抱歉抱歉,堵车来晚了。”梁晶晶进门边脱外套边呵着手说,“今天真冷啊,还以为你会约我吃火锅呢,怎么想起跑这儿吃素来了?” “可不冷呗,昨天霜降。”三梦手往上面指,“我来见王老师。” “不会吧,你枪又响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昨晚。” 梁晶晶拿出手机开始刷本地新闻:“啊,有了。为见妻小超市劫持人质,情势危机遭警方果断击毙……哇,好帅。可惜我昨晚早早就睡死了,没能见识你的风采。” “你是没见,陈一见了。他昨晚送我过去的。” “不会吧?他亲眼见你爆头了?” “没爆头,昨天是进去才撂倒的。” 梁晶晶撇嘴:“那也怪不到你身上吧?这新闻里都写了,人质三十多个,有老有小的,不及时击毙,难道看着无辜的人被杀啊?他慈悲为怀,这种时候能救命吗?” 人家不是都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代你负重前行嘛。 郝三梦就是那个负重前行的人。 “他没怪我。”在她看来这才是问题所在。三梦啜了一口咖啡,压低声音说:“我昨晚……又跟他做了。” “噗!”梁晶晶一口柠檬水全喷了出来,“你们又做了?” 周围瞬间投来无数异样的眼神。 三梦啧了一声,一边擦桌上的水渍,一边伸手去扇她:“小声点儿!”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挪过来挨着她坐,小声道,“怎么回事儿啊,他前两天不是同意了离婚还让你不要回去了吗?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就当我是为了泄、欲吧。” “噢~~我懂了。”梁晶晶摆出老司机的姿态,挑了挑眉毛,“他床上表现不错吧,活儿很好,对不对?” 好不好,她也说不上来,毕竟没有过比较,她这方面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R级电影和小说,唯一的经验就是妙贤。不过从第一次的生涩蛮干到昨晚的酣畅淋漓,也很难说不好吧。 见她默认,梁晶晶说:“你这是食髓知味啊老梦,都说通往女人心的捷径是那什么,你这本来就对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再加上这个,还怎么离婚啊!” 看不出来啊,一个禁欲系高僧还有这种操作,劫数啊劫数。 然而三梦在意的还不是这个。 梁晶晶见她意兴阑珊的,也不开玩笑了:“那你究竟怎么想的呀?”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他怎么想。我总觉得,他跟我做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意思?” 三梦摇头,她也说不好。今天她去做心理评估,在咨询办公室门外等的时候,看到前台那里有刚从书架上整理下来的书,就随手抽了一本来看,讲的是双重人格分析理论。她脑海里像有个开关被打开了,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连叫号轮到她了都没听见。 后来聊起来才知道,王襄平以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国外读博士的论文写的就是这个,后来是跟他们特警支队队长结婚后到J市定居才转了方向。 三梦把自己的怀疑说给她听,只说是一个朋友,没有点明是她的丈夫。王老师的回答很谨慎,因为没见到本人,无法直接下判断,但听她的描述,她这位“朋友”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建议她可以留意观察。如果真的是人格分裂,那么分裂出的人格和主人格在个性、习惯甚至才能方面差别可能会非常大。 她想起今天早上看到妙贤往豆浆里加糖。 他从来不喝甜豆浆,牛奶也是,甚至他根本就不爱吃糖。 王老师还提到人格转换的契机。很多人格分裂者在两个甚至多个人格间转化时都是因为受到外因的刺激,大部分是随机的,比如看到一个摆在桌上的橘子、一盆颜色鲜艳的花;也有人是固定的,比如见到某个人,或者闻到某种气味。 还有主人格和分裂人格之间的记忆不是共通的,很可能他在分裂人格期间所做的事,主人格完全不知道,但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主人格做的所有决定和想法,分裂人格可能全都一清二楚。 这可就难了。三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梁晶晶突然用手肘碰她:“喂喂喂,快看,那不是你家陈一吗,我没看错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妙贤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钟靖斐。 他也看到了她们,低声对侍应生说了两句话,就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难得没有穿僧袍,休闲的衬衫牛仔裤和牛仔外套,戴一顶鸭舌帽,不说根本看不出僧人的身份。 三梦看呆了,梁晶晶咬着牙极小声地问她:“他过来了喂!上回拜托你的事情跟他说了吗?” 她知道一下好随机应变,免得尴尬。 三梦摇头,这不没找着机会嘛,她自己都还满头包。 她推开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美丽的山岚要是可以果腹,她这会儿已经吃饱饱了,可惜呀,她不是山林花树间的精怪,还是要找人间烟火的。 她不知道陈一起来了没有,也不确定他这里会不会有人专门准备早饭,但无论如何她打算自己去厨房转转,以免端上来的又是清粥小菜,饿得她腿软。 她记得昨天晚餐里有蛋,他说是捡来的野鸭蛋,虽然只是临时为她准备的,但哪有人捡蛋只捡一个的呢,厨房说不定还有存货? 她拉起外套的兜帽,两手插在口袋里,步伐轻快地往后面的厨房走。清晨的小山寺里没有一点人声,不像陈家自家的大庙,五点已敲钟做早课,诵经的声音都传出老远,让长居寺庙的人,比如她,都养成了朝五晚九的作息习惯。 厨房在院子后面,烟囱里冒着烟,看来还用的是土灶,有人正在生火做饭。 三梦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了看,蹲在灶前的沙弥大概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空气里传来米香,锅里咕噜噜翻滚着的果然是白粥。 她一心惦记着野鸭蛋,从窗户里也看不清到底放在哪儿了,正想怎么把这孩子引开自己进去找呢,外面突然有人喊:“定痴,来一下!” 是昨天的扫地僧。生火的定痴听到叫他就跑出去了,三梦正好趁这个机会进厨房。 这山寺从外面看破破旧旧的,里面却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厨房也不例外。米面蔬果都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架子上,灶台一尘不染,因为太简洁了,都没什么藏污纳垢的死角,她翻了一阵也没看到野鸭蛋在哪儿。 难道没有,他们真的就只捡了一个? 灶眼上还有另一口小锅,她刚准备揭开锅盖看看,肩膀就被人扣住了。她本能地反手去抓那人手腕,对方见招拆招,她扭身过去,两人就打了起来。 又高又瘦的年轻比丘,看架势也是练过的,不过跟她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散打擒拿对特勤来说是必修课,虽然她现在是狙击手不再做前锋箭头,但她散打考核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是前三名,很多男人都不是她对手。 不到十个回合,她制住对方,一下将人摔在地上。 “咕……”尘埃落定的刹那,她听到自己肚子响了一声,地上的人也愣了,迷之尴尬。 哎,本来就饿,现在更饿了。 “你们在干什么?”清冷又有威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妙贤眉头紧蹙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师父,有人偷东西,被我抓了个现行!”躺在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家伙看到妙贤就像看到了救星。 三梦连忙放手:“喂,我可不是来偷东西的。” “那你偷偷摸摸混进厨房翻什么?” “定嗔。”妙贤叫住他,“之前功德箱失窃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什么?” “啊?噢,出家人一切皆由施主供养,寺中有人偷盗,则必然窘迫至极……哎呀,我说不好!师父,这人偷的不是钱,是吃的啊!好不容易找了几个野鸭蛋,是给小师娘留的,万一被他拿走了,再上哪儿找去?” 原来这人法号叫定嗔,看这暴脾气,还真是没取错呢,贴切。三梦把外套兜帽一摘,扬了扬头发:“不用客气了啊,我就是小师娘。” 定嗔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是女的啊?” 女的还力气这么大,这么能打! 妙贤仍然紧锁着眉头,打量被弄得满地狼藉的厨房,沉声说:“定嗔,你跟定痴早饭后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回房间抄《华严经》。” “啊,又要抄经……” 妙贤没理他,对三梦道:“你跟我出来。” 三梦吐了吐舌头,看到定痴躲在门边,见他们往外走,一溜烟就不见了。 妙贤在生气,她能感觉得到。大概是嫌她弄乱了她的厨房,或是一来就扰了山寺的清净平和,总之他不太高兴。 她只得又没话找话讲:“你们这儿还有功德箱,还失窃过啊?这种深山老林里,一般人进得来吗?” “撬开功德箱的人是定痴,他没有父母在身边,奶奶去世之后生活不下去,也不能继续读书,只能靠小偷小摸为生。” 这…… “所以你们就收留了他?不怕他继续偷吗?” 他没回答,由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走回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已经被重新收拾得焕然一新,只是好像有点……太过于干净了。 她承认她小人之心,加上职业敏感,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先检查自己的手机钱包是不是都在,还好,这孩子似乎被他给度化了。 桌上放着一碗红薯粥,一碟拌豆腐,妙贤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鸭蛋! “这是早饭,坐下吃吧。” 三梦问:“这鸭蛋是给我的?你一直拿在手里?” “刚才定痴端来给我的,我本来想端来给你,看你人不在,怕你往山下走了,就顺手拿了个蛋想去找你,谁知道你在厨房。” 三梦很不好意思:“我去厨房也是想自己找点吃的,不想麻烦你们嘛!” 啊啊啊,这鸭蛋还是温热的,一定是靠他的体温才捂热到现在,太暖太贴心了,她都舍不得吃了! 妙贤看她捧着个蛋抿嘴傻笑,催促道:“快吃,吃完好出发。” 出发?出发去哪儿,下山吗? 三梦警觉起来:“我没说要走啊,你看我昨天才来的,事情还没办完呢,不着急回去。” “你不用上班?” “我公休假还有好多,领导批了几天假,不要紧的。”人家都是休结婚假,她休离婚假。 “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你考虑。”他态度冷淡,“我知道最近爸爸身体不好,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回去一趟。” “真的吗?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妙贤没吭声,把桌子底下放着的行李袋拿出来,往她面前推了推。 原来他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怪不得感觉这屋里干净得过分。 三梦一激动,手头刚剥好的蛋就这么滑走了,她也顾不上捡。然而心头的雀跃不过半秒就冷却下来,因为她很快意识到,他同意跟她回家,就意味着两人离婚不过是迟早的事吧。 … 天阴,山里太阳来得晚。三梦拿手挡在额前遮太阳,看着妙贤在山门前跟三个定字辈的僧人道别。 妙贤出门时换了件衣服,如果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他离家上山时穿的就是这件,虽然也只是僧袍,至少比他这几天穿的那些体面多了。 扫地僧耳朵不好,他们说话都比较大声,说的话也就全都传到了三梦耳朵里。 她还以为这三人法号集齐佛家所说的贪嗔痴,他肯定叫定贪呢,结果老人家叫定傲。 定傲握着妙贤的手依依不舍:“一定要走吗?不能再多待两天?” 他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待得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也是。定傲点头:“那您带我问圆觉师父好,让他把身体养好一点,再到山上来住几天。” 圆觉就是妙贤的父亲,年轻时也曾到这山寺修行,算算年纪,跟定傲差不多大,这几年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大家都是知道的。 妙贤说好,然后转朝一旁的定痴说:“我留下的书你慢慢看,不是要看怎么盖房子的书吗,回头我让人送上来。要是都读完了,还觉得不够,你可以下山来找我。” 爱读书总是好的,何况定痴正是读书的年纪。听他自己说以前上学时最喜欢物理,最大的梦想是学了本事能动手给家里盖新房子,这样就雨天不会漏雨,奶奶的腿也不会老是痛。后来因为家境的原因生活都无以为继,十几公里山路开外的学校也不能去了,学业一度搁置,妙贤安置好他在寺中的生活,才慢慢帮他捡起来。 世家长老,像妙贤和他父亲一般是不收弟子的,尤其不足二十岁的人出家只能受十戒做沙弥,更不可能。所以妙贤虽然赐了法号给定痴,却没有给他真正受戒,要求他只需守五戒和持斋即可,不必守丛林清规。 定痴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都点头。定嗔其实也一样,妙贤交代说他走后也要每天抄经,他耷拉着嘴角也还是乖乖答应。 “放心吧,我会盯着他们的。”定傲说,“倒是法师你啊,要受委屈啦!” 他一边说一边瞄过来,三梦挖了挖耳朵,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他们这桩婚事真够惊天动地的——惊天动地的不如意,连深山里的扫地僧都觉得他跟她回家是受委屈。 三人在门口合掌作别,佛门也讲究长幼有序,妙贤身份高出他们太多,本来是不用还礼的,受着就好,可他还是双掌合十还礼,清隽修长的身形站在台阶上,庄严,又有些凄清,真像要下山历劫去的。 他肩上的旅行袋根本没什么分量,被三梦抢了过去。她回头看了看,山门外一高一矮一老迈,这活脱脱就是三个和尚啊!她忍不住笑了,问妙贤:“你就这么走了,他们不会没水喝吧?” 她拿着小本子走出房间,却在走道上迎面撞上妙贤。 她手里的本子掉在地上,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捡,他又快了一步。 “这是什么?” “还给我!” 三梦伸手去抢,他就把胳膊抬高让她够不着。她身高很标准,可是跟他还是差了有差不多二十公分,踮起脚也拿不到他手里的本子。 她憋了口气,威胁道:“别逼我出手啊!” 话是这么说,可她宁可急吼吼地跳来跳去,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也没把他摁倒在地上,说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 喜欢就是放肆,而爱就是克制,这话说的没错。 妙贤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假意还给她的时候顺势一扑,把她扑进了旁边没开灯的杂物间里。 “干什么呀,放开我!”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得特别特别近。她稍微动一动,就要碰到他了。 “想知道我的事,怎么不来问我?”他声音压得很低,在耳边像有回响,“真没想到,你喜欢我到这个份儿上了,关于我的东西都要一五一十地写在本子上。” 63.番外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梁晶晶在快餐店听完三梦讲这几天的经历, 全程都是O形嘴, 听到最后妙贤重提离婚的事才义愤填膺发表评论。 三梦像只被晒干的青蛙, 整个人贴在桌面上,连发表评论的力气都没有。 “如意的事儿呢,你跟他说了吗?” 三梦摇头,声音瓮瓮的:“我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他。” “那真要离了婚,孩子怎么办啊?我可不认为陈家会放弃这孩子的监护权, 他将来还要做宗山的继承人呢!” “孩子是我生的,当然跟我在一起,继承人什么的, 让陈一再找人生就是了。” 梁晶晶撇撇嘴:“天真。” 是啊,她也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公公婆婆不同意他们离婚,有部分原因就是怕她把如意带走。毕竟从小就在身边看大的孩子, 离开几天都念到不行, 真要分开各过各的,他们也受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啊,陈一不像是这么反复无常的人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了,还是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梁晶晶问。 对于这一点, 三梦也想不明白。要说刺激, 她亲他那一下算不算?可他们前一晚比这更过火百倍的都做了,怎么没见他受刺激?不过他们前一晚亲热归亲热, 并没有直接接吻,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她身后, 压着她予取予求做主导。 难道非得亲到嘴才算?这是什么毛病啊! 至于分开这五年里发生的事, 他没说,她也没仔细问。照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吧?他清修的大山里连人都没几个,他每天吃点青菜豆腐,料理那几分菜地,念经抄经,最多再管管三个定字辈的僧人……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呢? 还不如猛地告诉他有个四岁的儿子来得刺激呢。 “看样子你也不知道。”梁晶晶叹口气,“这个先不说了,我本来还有件事儿想拜托你帮忙的,现在看来也帮不成了。” “什么事儿啊?” “工作上的事儿,怪我自己大嘴巴说认识光照寺院家,他们就把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了。” 梁晶晶大学毕业后本来是在电视台做编导,后来去了一家传媒公司工作。三梦至今也没搞清楚她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能接触到不少电影导演和明星,倒是合她兴趣,时不时还能搞点签名照来送人。 八卦是人类天性,没一起追过星的闺蜜都不是真闺蜜。三梦小时候就喜欢看电影,听粤语歌长大,她选择现在这份职业,一方面是天赋,一方面也很难说她没受警匪电影的影响,所以功夫明星啊,摇滚歌星啊,到现在的流量鲜肉,都是追过的,她一直都是有爱豆的人。认识梁晶晶以后两人就常常凑一起聊八卦,一起去看演唱会和新上的电影,工作以后不忘分享工作机会中对明星的见闻。 她承担过大型演出庆典活动的安保任务,亲眼见过风评很好的演技派大佬往车外扔烟头吐痰,明星什么的在她心里早就走下神坛了,她现在只是个理性的电影爱好者,有自己喜欢的明星而已。 “到底什么事儿,你说说看。” “《东归》你那个电影你听说过吧?‘鬼才程’导的片子,有很多大明星加盟的那个。” “嗯,听过啊,怎么了?” “这片子有很多场景都是在寺院,寺庙跟一般的建筑可不一样,靠搭景是搭不出那种古风和韵味的,所以导演希望能借一个寺庙拍摄。鬼才程信佛的,国内最富盛名的名山名寺都走遍了,最喜欢的就是光照寺,觉得最符合剧本里的感觉。所以想问问你啊,能不能借景给剧组拍拍?钱不是问题,而且有很多明星,你喜欢的袁晗也有这个外景戏哦!” 最后这一句明摆着就是诱惑她的。袁晗是她最喜欢的男明星,近几年火了被划入小鲜肉的行列,不过人家科班出身的,要颜有颜,要演技有演技,早年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她就粉他了。 能跟喜欢的明星近距离接触,谁不想呢?可三梦不敢随便许诺:“我公公现在身体不好,寺里的事情都交给陈一做主了,而且光照寺从来没外借做过外景地,你应该知道吧?” 梁晶晶点头,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自己海口夸太早了,这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要是圆觉大师主事还好,陈家上下对三梦都很好,说不定就看在她的面子上破这个例了。然而现在陈一回来,两人又刚闹成这样,她也知道三梦很为难。 “不行就算了,反正也只是锦上添花,不成也怪不到我头上。” “那要是成了呢?”三梦问,“你会不会有奖金或者升职?” “当然!我们公司是出品方之一,这个就是我老板的项目,要是能成他还不得乐死!只要他高兴,别的不说,这马上年底了,奖金红包就得比去年厚的多啊!” “那就行呗,到时请我吃顿好的,不许心疼!” “姐姐,我请你去J市双塔顶楼吃海鲜烧烤自助大餐,不限量,还有无敌江景view!”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跟梁晶晶吃完饭,三梦本来还想再回一趟基地。连续休几天假,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都十分稀罕,回来发现落下不少训练任务,只有努力赶一赶,才不至于给其他同事添麻烦。她今年刚刚开始给警员和警学员们做射击训练,是最年轻的、也是J市唯一的女教员。 然而车开到半路,她接到电话,是婆婆董芳打来的,有点着急地说:“梦啊,你下班了吧?能不能赶紧回来一趟,家里出了点状况。” 她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了,爸爸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没事,是如意……” “如意?他不是在我爸妈那儿吗?” “他自己跑回来了,”婆婆压低了声音说,“这会儿跟陈一在一起呢。” 三梦一听头就大了,赶紧猛打方向盘往宗山方向开。 … 妙贤跟如意面对面坐在茶案的两端,案上六只青白瓷碟,如意好奇地趴在桌上指着问:“这里面是什么呀?” “茶果。”他言简意赅,“你尝一个,看看喜欢哪种。” 如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这个好好吃,酸酸甜甜的。” “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如意摇头。 “就是今天你在山上看到的那些酸枣,蒸熟剥出果实之后,加白糖熬的。” 如意眼睛又睁得圆圆的:“真的吗?可是,可是我看到的明明都是黏黏的,一大团。” 妙贤笑了:“因为那是刚做好的,要放到阳光下面晒十几天,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呀……”小家伙一边感叹,一边又伸手拿了一块来吃。 宗山往深处走是实打实的森林,有野生的高山南酸枣树。地方志里有记录以前的人们到酸枣成熟的季节就会去摘果子,自家熬制酸枣糕,如果天公作美晒到干透可以一直存着吃到过年。如今物质太丰富,什么都能买得到,大家都不自己动手做了,嫌麻烦,大部分果子就只得烂在土里。 妙贤回来后,亲自带僧众上山摘酸枣,照书里记载的古法熬制酸枣糕,出锅暴晒前撒上寺内刚传出浓郁香气的金桂做点缀,做好之后用纸袋信印封好,可以作为茶果送给常年供奉香火的信众和来烧香祈福的檀越。 他今天扎好绑腿刚准备上山,殿前有僧人跑来说有人找妙贤法师,一脸欲言又止。结果他一出来如意就扑上来了,抱着他腿喊:“大师父,我来找你要鸡腿了!” 妙贤没有鸡腿,只好带着他上山去摘酸枣。如意就像个腿部挂件似的粘在他身上,精力旺盛,还自备十万个为什么来难为人。终于等他走不动了,妙贤想起上回他说家里堆满买来的零食却不能吃,于是费心为他准备了一桌小茶席。 这个成品酸枣糕还是他在深山清修时晒好了带回来的,糖放得少,据说酸枣对父亲那种心脑血管疾病患者有好处。然而父母还没吃上,见如意喜欢,都慈爱地说:“孩子喜欢,就给他吃吧。” 妙贤暗自叹口气,见小家伙在他对面嚼得眉毛皱到一起,于是把手边一杯放凉的茶杯放到他面前,“你现在吃的是橄榄,虽然用蜂蜜渍过了,但一开始还是会有点苦,先苦后甜。喝口茶,可以延长甜味。” “真的?可我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喝茶。” “这是玄米茶,粮食做的,小孩子也可以喝。” 如意将信将疑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把嘴里的苦味冲淡了,只剩回甘。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如意放下杯子,问道。这真的是个莫大的惊喜,他不过是下了跆拳道课偷溜出来,想找光照寺那个叫妙贤的大师父兑现鸡腿饭而已,结果爷爷奶奶告诉他,他爸爸回来了——妙贤师父就是他爸爸。 妈妈说,爸爸是个盖世英雄,什么都懂。 妙贤师父就什么都懂,连端出来的点心都比平时买的要好吃。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不知不觉升级,在这红尘中又多了一份牵挂。 难怪上回见这孩子就觉得面善,像他认识的什么人,现在说得通了,其实不就像他自己小时候? 他在这头多愁善感,不知震惊更多,还是欢喜更多。那边如意已经自己悟出了答案,拿起一块黑李子脯,猝不及防塞进他嘴里,笑眯眯地说:“爸爸,你也吃。” 三梦一回来,看到的就是如意正吃掉手里最后一点酸枣糕,还塞了一个茶果到妙贤嘴里,两个人的腮帮子都鼓鼓的,一起转过来看向她的神情也几乎一模一样。 这真是亲爷俩。 她有点晕,反应过来后一把拉过如意,责备道:“谁让你一个人跑回来的,外婆接不到你要着急的知不知道?” “我留了纸条在老师那儿……”尽管如此,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有点底气不足,又忍不住回头看妙贤。 “他知道错了,就不要太苛责他了。我已经打过电话给你爸妈,他们知道如意在这里。” 那就是他们是父子关系这事儿也已经穿帮了吧? 三梦深吸口气,在如意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回房间闭门思过去,不到吃饭不许下来。” 他哪关得住自己呢,欢欢喜喜跑去找爷爷奶奶玩儿去了。 妙贤这才对她说:“你过来一下。” 每次但凡他对她说你来一下的时候,都有很重要的决定。这回她打算先发制人,哒哒跑回房间拿了一份文件回来,摆在妙贤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离婚协议书的补充协议,是关于孩子监护权的。” 妙贤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我本来想先跟你说孩子的事,再把这个拿出来谈监护权,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其实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稍微一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看也没看那份文件一眼,跟之前一样,只问:“孩子的学名叫什么?” “逾辉。”她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桌上写给他看。 “八骏图?” “嗯。” 逾辉是八骏图中毛色灿烂无比、光芒四射的名驹,这是个很好的名字,妙贤似乎松了口气。 “他多大了,几月生的?” “快五岁,一月生的,摩羯座。” 64.第64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妙贤顿了一下, 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个协议你爸妈居然也知道?”。 哎,老爸真是的…… 她连忙申辩:“谁说要离婚了?我们感情好着呢, 没有要离婚。” “哼,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守着有什么用?不如早点离了,另外找个喜欢的人, 我们郝家的女儿不求着人家收留!” “哎呀老头子你喝多了,不要再说了!”一旁的孙有凤看不下去,撕了块鸡腿塞住老伴的嘴。 “……怕什么,离了婚我们帮你带如……唔!” 不得了了, 西洋镜都要被拆穿了。三梦一身冷汗,感觉到妙贤的目光也还粘在她身上,豁出去了, 转头在他嘴上一亲, 为了逼真甚至还吮了一口。 他瞳孔微缩, 身体却僵住了。 不止是他, 桌子对面的额爸妈也惊得筷子上夹的肉都掉了。 三梦抹了把嘴, 脸上发烧还故作镇定:“干嘛这么惊讶?跟你说了我们感情很好, 平时在家也这样的, 谁说要离婚了,吃饭吃饭。” 有名无实的婚姻了?不说如胶似漆,他们昨晚滚床单可是滚得非常火热, 说恩爱夫妻也不为过吧? 她不知道妙贤斩钉截铁说不离婚是出于什么考虑, 但经过昨晚, 她想或许他也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下去的。 他会声援她的吧,她想。妇唱夫随,跟她一起消除父母的疑虑,今后就像所有幸福的小夫妻那样生活。 可妙贤半天都没出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眉头紧蹙,额头上都沁出汗珠,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完了,是不是刚才亲他那一下把油抹在他嘴上了?她怎么忘了他是有洁癖的呀。 她悄悄把桌下的手搭在他手背上,想安慰下他,没想到他触电似的将手缩回去,然后匆匆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透透气。” 三梦愣了,郝大通用筷子戳他背影:“你看看,这是什么态度?” … 妙贤头疼欲裂,那种持续的、像有一把钢锯在他颅骨上来回磋磨的疼痛折磨得他路都看不清,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僻静处走,站定了却还是天旋地转,胸口翻涌着,一偏头竟然俯下身吐了。 追出来的三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扶住他,却被他又狠又冷的眼神给逼回去:“别碰我。” 三梦第一次感觉到像被看作一种脏东西般嫌恶。她拿开双手:“好,我不碰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一……” “我叫你别管我,走开!” 三梦从没见过陈一失控成这个样子,他平时即使再冷淡也不会大呼小叫地高声对人说话,可眼下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连给她关心的余地都不留,赤果果地叫她走。 她发誓她没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可他的眼里流露出的惊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包括她在内。 她默默离开,他踉跄着,往养鸡工厂的方向走,直觉那边更僻静,更不会被人看见。 尽管鸡舍已经完全实现现代化管理,但鸡粪和饲料的味道冲进鼻子里,还是不太好闻,他以前也不喜欢,可还远不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他知道这样的头疼、晕眩和呕吐跟环境无关,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在一个台阶边上摸索着坐下,突然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问:“大师父,你不舒服吗?” 圆滚滚、虎头虎脑的小不点,蹙着眉头一脸探究看着他的神态有点像他认识的什么人。 “你认识我?” 小家伙歪着脑袋:“我是如意呀,你下午还给我吃糖呢。” 妙贤背上又渗出冷汗。 “对不起,我……” “没关系啦,我看到你吐,你不舒服吗?还是吃到不喜欢吃的东西?” 想想刚才那一桌子大鱼大肉,虽然没吃进去多少,但的确不是他喜欢的。 “嗯。”妙贤点了点头,“我不爱吃肉。” 如意瞪大了眼睛:“还有人不爱吃肉?” “你爱吃?” “当然了,不过最近都不能吃我最爱的鸡腿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减肥呀,妈妈说我不能再胖了。” 妙贤笑得有点虚弱:“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也不要紧的。” “就是嘛!”如意顿时像遇见知音,笑得眼睛都变成细细的缝,悄悄地说,“那我跟你换好不好呀,我的饭菜给你吃,你把你的鸡腿给我吃。” 说完还没等妙贤开口,他就往回跑:“你等等啊,我去拿我的馒头给你。” 这孩子难道是郝家的亲戚?看样子他好像就吃住在这里啊…… 如意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馒头和一个鸡蛋,跑得气喘吁吁的:“喏,这个给你,吃了就不难受了。” “你晚饭就吃这些?” “还有菜汤和肉饼,不过都被我吃掉了。” 妙贤看出来了,小家伙有点挑食,妈妈控制饮食是担心他营养不均衡。 馒头已经冷了,他咬了一口,刚才头晕呕吐后的不适感竟然奇异地被压了下去。他舍戒下山后,三净肉是可以吃的,所以他很清楚刚才那样剧烈的反应也不是食物的问题,但现在确实是另外的食物治愈了他。 “谢谢你。”他摸了摸如意的头,刚过完夏天,小孩子的头发剃得光光是的,像寺里的小沙弥。 “不过我今天没法给你鸡腿,下次……” “没关系,我今天吃饱了,也吃不下鸡腿了。下回你来做客再跟我换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又忘了……” “妙贤,我的法号。” “噢噢,妙贤师父,这回记住了。”如意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得回去洗澡了,外婆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嗯。” 他们挥挥手作别,妙贤看着手里的馒头出神。 … 重新跟三梦面对面坐在一起,他已经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夜风,浑身都冷透了。 他脸上挂着木然冷漠的表情:“刚才晚饭的时候,对不起。” 三梦摇摇头。她刚帮如意洗完澡,安顿他睡了才过来。她很冷静,也很清楚此时此刻妙贤并不仅仅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果然,他下一秒就说:“那份离婚协议,你手头还有备份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三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备份的话,我想看看。” “看了又怎么样,你想离婚?”三梦突然怒了,腾地站起来差点掀桌,“我就问你这样忽冷忽热什么意思?在山上你说不离婚,愿意跟我回家,昨晚爬我的床,现在又要看离婚协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真是佛也有火,何况她不是佛,她是狙击手,习惯了一个手势一个指令就明明白白的,不要捉摸不定,不要让她去猜。 妙贤眼里没有波澜:“之前是我考虑不足,抱歉。” “这不是抱歉的问题。”三梦简直抓狂,“既然要离婚,昨晚为什么对我那样?” 没错,她是想过就算来个分手炮也没关系,但那至少得双方达成共识要分手。他昨晚和今早那样情意绵绵的表现,现在突然说要离婚,那就不是分手炮而是骗炮! 他为什么要这样,她百思不得其解,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问:“我昨晚怎么对你?” 陈一就是陈一,一旦冷淡起来,简直是万古不化的冰山。她敢在他面前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尽管也曾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可这回是真的听到了心底那艘船搁浅的声音。 她说不出口,饶是她大胆奔放,也没法把他昨晚情热时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跟她肌肤相亲的细节说出口。 她还想留一点点尊严,给自己,也给她的家人。 她房间里连着打印机,离婚协议就在她的手机邮箱里,她很快重新打印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你可以慢慢看,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她也迅速恢复了理性,“只有一条,你爸妈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圆觉大师夫妇一直反对他们离婚,相信他也了解过如今圆觉的身体状况,还有多少在世的日子不好说,但真的是经不起任何刺激的。 她已经尽了力,剩下的就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责任了。 “离婚的事只能先瞒着他们,我会努力说服他们接受这个现实。”妙贤说,“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留在这里,暂时不要回去?如果你想要保障,我可以先签掉协议,你需要钱和房子的话……” 65.第65章 购买V章比例超过一半的小伙伴不会看到这个防盗章节哈~ “那也得吃点东西补充□□力啊, 还有, 我……我要嘘嘘。” 人有三急,难道他就不用上厕所? 妙贤脸一红, 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往东走一段, 等会儿跟你汇合。” 他不等她同意, 紧了紧肩上的旅行袋, 继续往前走了。 这不是下山的路,越走林子越密,每棵树看起来都一样,没有指南针很容易迷路。 他知道三梦在后面悄悄跟着他。她飞快地躲在树后解决了生理问题, 从包里摸出一包方便面, 一边干啃一边跟着他。 大概是怕他走丢,或者又抛下她跑到另外什么地方躲起来吧。 他佯装没有察觉, 往东走了两里,到一块风蚀得很厉害的巨大石碑跟前, 拿出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屈膝跪下, 伏地磕头。 他长身玉立的, 长得又好看,再加上虔诚, 这样的礼节由他做来再标准也没有了。只是很少见他这样, 上回好像还是五年前他受戒上山的时候, 在他父亲圆觉大师面前,所谓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三梦刚好啃完了方便面,不知是不是补充完能量脑子特别好使,虽然看不清那石碑上的字,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舍戒下山,他的身份在离开这深山老林之后就不再是受具足戒的比丘,而更像是一般的在家居士了。他有寺族世家身份,是赫赫有名的宗山继承人,只要二十岁之后进深山清修三年,就可以回到宗山光照寺,今后弘扬佛法,继承管理寺院的职责不需出家受最严苛的戒律。因此他可以有家有室,不用割断与红尘的联系。 当然,他也是可以选择的,放弃继承人的身份,一辈子在这深山的寺庙里持戒修行,未尝不可。 妙贤站起来,将佛珠收进口袋里,看到三梦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倚在学校大礼堂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他从她身边经过,她一下子叫出他的名字,先是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然后问他:“能不能留个电话啊,我是你的粉丝。” 他哪会有什么粉丝呢?他甚至连国乐团的正式成员都不是,要不是乐团笛手刚好生病了临时请他帮忙,他也不会登台。那是他第一次登台演出,认识他的人应该都没几个,她却跳出来说是他粉丝。 说白了,还是因他这副好皮相,起了执情,却不懂色/即/是/空的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没有怎么变。 他们走到山脚的时候,太阳果然已经落山了。三梦用手机发送定位,很快就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四平八稳地在他们面前停下。 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还有点抑制不住小激动:“您终于回来了。” 妙贤问:“你在这等了很久?” “没有没有。”三梦连忙解释,“我刚在山上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才派车过来的。爸妈知道你要回去,都望眼欲穿了。” “是啊,院家和长老们也都等着您呢!” 妙贤点点头,侧身坐进车子后排,身上的旅行袋随手放在了身边。三梦一看没她的位子了,只好拉开副驾的车门坐前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自嘲地打哈哈:“你知道吗?我们押车保护政要领导也是这么坐的,领导坐你那个位置,我们坐这儿。” 妙贤没搭话,仰头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养神。 他下了山,一脚踏入红尘,气韵又有些不一样了,再大的排场也撑得起来。 三梦示意司机赶紧开车,争取早点到家。 这里到宗山还有点距离,路过的城镇有大有小,最富庶的当然是宗山脚下的J市,因为著名的古镇和佛寺带动了旅游业的发展,这五年的变化大得妙贤肯定都认不出来。 但他一路都没有睁眼,可能觉得晚上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好看的。车子进入宗山后,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佛香,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那些点缀在山林间的民舍和旅馆都安安静静的,柔和的灯光透出来,在步道散步的本地居民和从山上下来的游客都不会觉得幽暗害怕。 66.全剧终 冯六事件之后, 白熙云就被送入J市医院的精神科接受治疗,没过多久白家人决定送她出国。 陈卓赶到医院的时候,白氏夫妇还没有到,但意外的是哑妹居然在她的病房里。 他蓦地紧张起来, 连门都忘记敲就闯进去, 一把拉过哑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Take it easy。”白熙云笑着说, “我又不会吃了她。” 哑妹也是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两个女人都很轻松,倒是他瞎操心了。 白熙云看起来比之前好很多, 有了自然的笑容,说话也极具条理性。看来系统治疗和药物对她是有帮助的,假如她肯早一点接受, 也许所有的事又都不一样了。 她似乎也已经理清了现在的状况, 对陈卓说:“这次我走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会再纠缠你。以前我以为你救了我,是我的英雄,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忘了那件事,其实是我错了。要忘记那件事, 最好就是抛下跟它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包括你在内。”她顿了一下,“但你还是我的英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陈卓没说话。 “我知道你气我, 不止是因为我这几年越来越任性, 做不来一个好妻子, 更多是因为你恨我对陈一的态度。他现在也病得很重了,其实他跟这事儿本来没关系的……” 她也有清醒冷静的时候,他们当年都不到十岁,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能做什么呢?陈一是去救她的,根本是无妄之灾。 陈卓其实也牺牲了很多啊,他又不爱她,还做了那么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 “你们陈家的事,已经够复杂了,我就不来搀一脚了。”她看了哑妹一眼,“你们兄妹俩其实挺搭的,再大的事都可以闷在心里不说。互相照应着过吧,我觉得挺好的。” 哑妹脸红。 “我以前跟你说他喜欢妖冶性感的女人,那也是骗你的。”她又看了看陈卓,笑说,“他其实就喜欢清纯型的,满足他的大男人主义。” 陈卓说:“胡说八道。” 不承认就算了,反正以后应该都不会见面了,她就是想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他而已,与其便宜别的女人,还不如一直在他身边的这一个靠谱。 白氏夫妇对陈卓没好脸色,一见面就把他给赶出来了。 白熙云在病房里向他轻轻挥手,就是永诀。 陈卓跟哑妹并肩走在林荫路上,一时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问:“她叫你来的?” 哑妹点头。 “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她摇头。 “妙音,我……” “你不用解释的。”哑妹打断她,“她马上要走了,她说的那些话只是想让你好受一些。” 并没有一定要让他接受她的意思。 陈卓还想说什么,她抬手看了看表,说:“我还约了人,先走了。” 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约了什么人?” 她没回答,反正有些事如他所愿也没什么不好的。 陈卓悄悄跟着她,发现她去了电影院。这算是很稀罕的事,因为她耳朵听不见,以前几乎没有到影院看过电影。可她今天不仅来了,还很贴心地先买了两人份的饮料和爆米花,安静地站在门口等。 临近开场了对方才姗姗来迟,竟然是他队上的小伙子周明宇! 没错,他是介绍过他们相亲,可不是没成吗?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堂而皇之的约会? 警队常年忙碌,任务永远也没有尽头,所以约会迟到早退也是家常便饭。哑妹却好像不介意这些,显然因为陈卓的关系,她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两个年轻人看完电影又去吃饭,周明宇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看着挺老实,没想到约会倒还挺有眼色的,挑的餐厅都是哑妹会喜欢的口味,忙前忙后的帮着拎包,温和体贴没有话说。 陈卓跟了两人一段,在餐厅外面远远看着两人临窗面对面坐着,有说有笑,忽然就有点搞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他想让妙音走出去跟人交往,收获真正的“爱情”吗?她现在正努力往这个方面努力,他怎么又像个跟踪狂似的,一百万个不放心了? “你那不是不放心,是不甘心吧?”三梦听了他的描述之后,一语道破。 她早就说过了,他肯定后悔的。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发现哑妹没再跟周明宇见面了,而且训练结束之后,他亲眼看到周明宇搂着另一个姑娘离开。 他想都没想就上前把周明宇揪过来摁在墙上:“你他妈的敢劈腿?” 周明宇头一回看到自家队长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坏了:“我我我……我没有啊!这就是我女朋友啊,刚……刚开始谈的。” “那妙音呢,妙音算怎么回事?你拿我妹妹当什么了?” “不是啊,队长,是……是妙音说没办法接受我啊!” “胡扯!” 周明宇都快哭了:“是真的,亲昵一点她就说不行,她做不到,再亲密一点像夫妻那样就更不行了。” “你对她做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摸了她的腰……” “你还敢摸她?!” 那“更亲密”指的是什么,脱她衣服,亲吻她,进入她的身体吗? 陈卓又想到她那天一身雪白纯粹站在他面前,楚楚动人的模样。 真是要炸了! 他暂且不跟自己的兄弟算账,回家找哑妹问清楚。 她正坐在书房里写字。最近她头发又长了一些,用一支自己做的手工簪子把头发绾了起来,只在额前垂下几缕细碎的头发,温婉又漂亮。 摄像机架在对面直播,粉丝纷纷在下面问:“小姐姐的簪子好好看,不会是自己做的吧?能直播过程吗?” 哑妹摸了摸簪头的花纹,房间的门就哐当一下被踢开了。 突然闯进来的人影把她吓了一跳,手滑就把簪子拔了出来,长发倾泻而下,直播间的粉丝们一排排的惊艳表情和红心。 她看不到,因为陈卓已经一把将她拎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周明宇欺负你了?” 这是从何说起,她一个劲儿摇头,又扭过脸惊惶地去看镜头。 “问你话,专心点儿!”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自己,“他说你不能接受亲昵行为是什么意思?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期望她千万别再像白熙云那样。 哑妹气得要死,比划道: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些吗? “那什么时候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给我逃避,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直播还开着呢,为了不让其他人听懂他们在吵什么,哑妹还是坚持用手语比划,但也不跟他客气了:难道你不是在逃避吗? “我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拒绝的人是我吗?你能接受亲密行为吗,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直播间粉丝们还在哗哗留言:“手语太快了,跟不上!” “什么情况,求翻译!” 陈卓也觉得她的手语比得他头昏:“我们说的根本是两码事。” 为什么是两码事?我不能接受跟不爱的人亲近,不就跟你没法接受我一样吗?你把我推给别人无非是想自己安心,我努力过了……要是现在这样还是不能让你安心,那我现在就去找周明宇! 不就是男欢女爱一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卓胳膊一伸就把她给拦下来:“不用那么麻烦。” 他的大手穿过她的发丝,摁住她后脑,把她大力摁向自己,然后吻上她的嘴唇。 要证明她并不是不能接受亲昵行为,也证明他不是因为不爱所以没法接受她,只要他这一个吻就够了。 直播间都炸了——“卧槽,什么情况?” “啊,这男的好man啊,好帅,是谁是谁,求八卦!” “这是安排好的吗?舌吻啊我去……不行了,我的少女心!” “小姐姐,草粉吗?” 陈卓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合上。 免了,他就是粉,都暗搓搓地送花送道具好久了。说是说为了支持她的梦想,支持她的一切,因为她是家人,但换三梦直播试试?她就算直播吞剑他也是不会看的。 这个缠绵而又气势磅礴的吻持续了多久,哑妹不记得了,应该并不是太长。但就是这么不太长的一小段时光,仿佛拉开了两个人新生的序幕。 她后来问他:为什么改变主意? 陈卓道:“改变主意?不存在的,我就是觉得吧,我养大的,为什么不能我来守护?” 她长大了,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这个大男人也不能凌驾于他人意志之上,自以为是地定义她的感情,因为他连自己的感情都控制不了。 梅子青时节。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