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梦馀录》 第一章 春明一瞥 嘉靖皇帝一心成仙,于是独自一人离开紫禁城,去到远方修行,不知所踪。如今,他距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当年内阁大臣们为他失踪急得焦头烂额,只好推说圣上驾崩,推举了隆庆帝。想不到,如今皇宫中竟出了一个拥有灵脉的婴孩!他到底是谁?还没有确切的解释…… “喂,瞎子,你这故事都讲臭了!傻子都不信你!洗洗裤衩子,准备被杀头!”人群中有人嚷道。 眇目的说书人“嘿嘿”一笑,从檀木凳上站起身来,只一转身,便不知身在何方。 紫禁城外的达生茶楼,一盏盏佳茗清香馥郁。来这里打尖闲坐的,不乏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如那眇目说书人一般的疯子也不在少数,大家都已见怪不怪。窗边的一方桌案上,却有一个贵公子打扮的少年,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位。 “少爷,你看着那个方向已经半天了。那里有好看的小姐姐吗?”跟随他的仆从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此时望着那眇目说书人消失的方位发问。 “你啊,都这样了还不正经。”贵公子伸出手指戳了戳小仆人的脑袋,笑着说。小仆人正陪笑间,他忽地喟然长叹:“阿海,若是我们也有仙术在身,那该有多快活啊……” 小仆人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惊:“什么?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心思呢?陛……” “哎,等等。”贵公子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你叫我什么?” “陛……陛……”小仆人略一迟疑,“毕公子。” “好,真不愧是阿海!”那“贵公子”朗声大笑,不久又陷入愁思。 此时正值明朝万历年间,东北后金渐渐崛起,东海岸又有倭寇频频入侵,又加之苛捐杂税、繁徭重役,天下苍生疾苦可想而知了。 可是穷人若想逆天改命,仍有一条路可以选择——修炼仙术。 人类的身体是脆弱的,它存在着自己的极限。习武之人,是不断地逼近这个极限。可是修炼仙术者,却可以通过在体内蕴藏“修气”,无休止地突破这个极限。仙术得大成者,可以成为仙人,仙人不死不灭,法力无边。试问这样的世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可以让一个人活下去呢? 贵公子一抬头,桌前已多了三人。那三人皆是军官打扮,横眉立目,样貌凶狠。为首的一个摇了摇桌边悬挂的铃铛,招呼来了伙计。 “三位客官,请问要些什么?”伙计满脸堆笑,轻声问那三名军官。 “……”为首那个军官过了很久才开口,“要一壶……西湖龙井。另外一盘杏仁,一盘炒瓜子。” “这……”伙计听了这话,有些犯了难,“杏仁、炒瓜子倒是没问题,只是西湖龙井……已是售罄了。” “什么?”为首的那军官皱起眉头,“那这个小子的壶里是什么?” 伙计瞟了一眼贵公子,俯身在军官耳畔低语:“军爷,这位少爷口味刁得很,看了半天,什么都不要。他那壶里,是空的!” 军官听了这话,也不禁暗暗吃惊,心想达生楼的掌柜吴达是仙家九宗之一、渤海封谷宗的二当家,他的茶艺是当世一绝,怎么这贵公子竟然瞧不上呢…… 贵公子不曾听清伙计的言语,那仆僮阿海却是耳力极佳,当下愠道:“小二,我们家少爷来这少坐片刻,怎么也能被你责难?茶水无格,难道人也无格吗?”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瞧那贵公子气宇轩昂,顾盼神飞,伙计面对这年纪尚小的仆人,连气也不敢喘。军官却像有恃无恐,冷冷瞪着主仆二人。 “喂,小子,”他沉声道,“爷要喝西湖龙井,怎么办?” “你要喝西湖龙井?”贵公子投去睥睨的一瞥,“我又不是龙,能给你喝涎水。你跟我说,我有什么办法?” “哟?紫禁城这么大的地盘,还没有什么人这样跟我们说话的。”为首那个军官怒叱道。 几个军官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力来。他们一个个横眉立目:“小子,就算你是潞王九千岁,我也不怕你!我们可是戚继光的兵!” “哦,戚继光的兵?戚继光的兵,就可以一点道理都不讲吗?”贵公子冷笑着,用挑衅的神情看向三名军官,“我若是潞王朱翊镠,你们不怕;那我要是朱翊钧,你们怕不怕呢?”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不禁为之动容——饶是这贵公子富甲天下,他又哪里来的胆子直呼当今圣上、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名讳呢? 一名军官向为首那人轻声说道:“大哥,现在是万历八年,陛下是十七岁;我瞧此人似乎正是年方十七……” “混账!”为首那军官骂出这句话,忽也有些怕了,但为了强撑脸面,还是接口道,“陛下尚未加冠,政事皆由孝定娘娘与辅弼张大人操办,哪里有微服出访的道理?” 这句话实在足以为三人壮胆了。军官又续道:“小子,你敢不敢把你的大名报出来?” “陛……毕公子,怎么办?”那仆僮阿海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战栗不止。 贵公子处变不惊,慢慢报出名号:“鄙人姓毕,双字名一目,一介无名之辈,想必几位军爷不曾听说。” 几名军官哪里肯理会他?斗大的拳头,眼看落下来。 忽然六道金光闪过,三名军官的拳头竟被一人在瞬息之间徒手拦下! 三名军官、主仆二人,以及在一旁看热闹的茶客,都吃了一惊。定睛看那人,只见他魁梧奇伟,相貌堂堂,神色正气凛然,一看便有绝世武功在身。 “这是……这是仙术!”贵公子几乎已看呆了,低声赞道。 “不,他所使用的,的确是仙家金光拳法,但是……”阿海低声道,“他并没有一点修气在身,只是单纯依靠武功……” “什么?只是习武之人,竟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主仆两人说话间,四人兀自缠斗不休。三名军官联手,竟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几名军官情知不及,收了手嚷道:“哼,告诉你,我们可是戚继光的兵!” 戚继光是大明抗击倭寇的英雄,他正义凛然,在朝野上下风评极佳,凡是意志清醒之人,皆要畏他几分。想不到那男人听了这话,竟怒喝道:“我戚继光一生坦坦荡荡,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兵!” 那三名军官终于怕了。对戚继光的话难辨真假,他们只有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戚继光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已是一拳打出,洞穿了为首那名军官的胸膛,把他从窗口掼至楼下! 余下两人明白戚继光军法极严,不再做抵抗。戚继光道:“你们也算知趣。念你们是我的部下……” 贵公子原以为他会宽恕这两名军官,哪里知道他却说:“你们就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贵公子大感意外,两名军官却好像理所当然一般,走到了窗口! “慢着!” 贵公子忽然起身,拉住两人。两名军官怎么也想不到,刚才他们几乎要下杀手的少年,现在竟会想要救他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戚继光见过陛下!” 戚继光忽然双膝跪倒,向着那“贵公子”叩拜。小太监孙海正站在“贵公子”身边,此时连忙让到戚继光身侧。 原来那“贵公子”,正是当今天子,年方一十七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 两名军官连忙叩头:“陛下,陛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陛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戚统领不必多礼。”朱翊钧淡淡道,“请问您是怎么猜到孤的身份的?” “陛下,实不相瞒,您方才说自己姓毕讳一目。毕与陛下同音,一目说明此人孤高自傲、目无纲纪,如果有人叫这种名字,锦衣卫是不会让他活到如今的!” 朱翊钧神情一片茫然。戚继光又道:“陛下,小人斗胆发问,陛下您……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戚统领,我自幼长在深宫,原以为先父开源节流、蓄财养民,有戚统领在外抗击倭寇,张辅弼在内辅佐朝政,大明必定繁华富强,哪里知道,竟全都是粉饰太平!低级军官可以随意欺压黎民百姓,名字叫错要招致无妄之灾,游人商旅只是一心看热闹,我若被打,固不足惜;可是我为这天下痛心哪!” 听着皇帝内心的独白,人人都为之动容。两名军官不住地叩头谢恩,孙海的眼泪已扑簌簌落下。戚继光无言以对,也只是伤感地望着满心惆怅的万历皇帝。 “戚统领,孤还有一事相求。”沉默间,朱翊钧突然说。 “陛下,您尽管讲。” “孤这次微服出游,请您……请您不要告诉母后。” 朱翊钧向戚继光投来狡黠的一瞥,两人会心一笑,就此暂别。 这是年轻的万历皇帝第一次微服出游。通过这次出游,他看到了天下苍生的疾苦。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此将要迥然不同了…… 第二章 粉饰太平 文华殿内,风姿绰约的宫娥端上玉盘珍馐,摆放在石桌上。见到那宫娥,朱翊钧忍不住多瞄了一眼。宫娥向他投去一瞥,红着脸微微一笑。 那名宫娥走后,朱翊钧枯坐着发呆。达生茶楼的见闻历历在目,他根本无心用膳。陪伴在他身边的,除去亲密的朋友孙海,还有西厂总管、“大伴”冯保。孙海明白主子的心思。他没有一点办法,只有干着急。 “陛下……”却是冯保开了口,“咱家见陛下愁容不展,所为何故?” 咱家?孙海暗想,冯公公,你虽然年长位尊、望日瞻云,也不至于在陛下面前如此自称啊……难道,朝中有重臣想协助潞王九千岁谋反的传闻,竟是真的,是冯公公您主导的吗? 冯保是西厂总管,位高权重,此人狡黠诡谲,深谙逢迎之道,又因为万历帝自幼便是交给他抚养,太后于是赐了他“大伴”的称号,他从此更加猖狂。又因他总能蒙蔽太后和手下的目光,因此太后和诸阉对他都极为尊敬。而朱翊钧自幼丰衣足食,涉世不深,对这位抚养自己长大的“大伴”深信不疑,便把微服出宫的所见所闻一一详尽地汇报给了冯保。 “冯公公,您事理通达,能否请您告诉孤,那么多君王建功立业,最后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多五个避讳的字吗(名字、年号、庙号)?娘……从小太后娘娘和张辅弼便说大明是治世,可是难道治世就是是这般光景吗?如果是这样,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翊钧说道动情处,话语声中透着极度的悲怆与迷惘,然而冯保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谄笑道:“陛下,您尚未加冠,只要一心读圣贤书,您所期待的治世必然会到来。” “可是……” “陛下!咱家还有一事不明。” 冯保此语,竟然打断了朱翊钧未说完的话!孙海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又是为朱翊钧感到生气,又是为冯保感到担心。 年轻的皇帝却是毫不介意,毕恭毕敬地说道:“冯公公,有话请讲。” “谢陛下。为何陛下总是自称‘孤’,而非‘朕’呢?” 没等朱翊钧答话,孙海已经插嘴道:“‘朕’字等同于‘我’,陛下说以此作为自称太过狂傲,而孤王、寡人,是取德孤道寡之意,陛下性情谦卑,这是他自谦之语。” 朱翊钧会心一笑,向冯保点点头。冯保忽然厉叱道:“混账!你敢说什么‘朕’字等同于我’?” 明代文字狱大兴,不少人说错一句话,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冯保这句话,把孙海吓得面色铁青,浑身战栗。 朱翊钧连忙打圆场:“不打紧,不打紧,阿海是我的朋友。” “陛下,自古有多少贤德的君王,都因为宠幸宦官……” “冯公公,你说什么?” 冯保话音未落,朱翊钧那温柔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冷酷起来:“依你之见,朕应该如何呢?” “朕”这个字读得极重。冯保从来没有见过朱翊钧这样的神情,吓得不轻,几乎是颤抖着说道:“应该……应该……把这孙海……依……依……国法……处置!” 他一挥手,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那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虽不是宦官打扮,脸色却极为阴恻。朱翊钧和孙海都认得,此人是冯保身边的贴身侍卫,大内一流的好手,段熔。他也是除去“大内三魔剑”之外,皇宫中唯一有修气在身的侍卫。 朱翊钧的身上,此刻似乎释放着某种神秘的气场。段熔正待出手杀孙海,忽然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两步。 “冯……冯公公……”他喘着气说,“这是……这是灵脉的压制!” “陛下!您真的是灵脉!”孙海激动万分,朱翊钧却愤然瞪着段熔,一言不发。 所谓灵脉,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血统,拥有灵脉者,对仙术天赋异禀,不必勤加练习,便可大有所为。三千年来,拥有灵脉者不过寥寥数人,如今皆已证道成仙。如果朱翊钧在护宠臣心切的状态下诱发了灵脉的加速流动,从而发动一些基础的仙术,段熔是万万不可能抵御的。 段熔见朱翊钧神色极为可怖,迟迟不敢出手。冯保强逼之下,他只有挥出一掌,蕴足修气,斜斜劈向孙海。孙海来不及躲闪,正闭目待死,忽然朱翊钧轻拈右手,打了一个响指。虚空之中,竟突然多出一柄长剑,拦下了段熔的掌击! 段熔大惊失色,以为朱翊钧竟在瞬息之间通悉了“千里飞剑”的高级仙术,连连后退。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柄剑竟是被一个穿青衣的少年仆从所执。朱翊钧那一记仙家惯用来发动高级法术的响指,原来是召唤他的。 冯保望向那剑仆,只见他二十多岁年纪,剑眉朗目,面如冠玉,眉宇之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他方才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几乎是凭空出现,习武之人,即使身形再快,也没有这么高的功力。段熔的那一掌,也非凡铁能够接下。如此看来,皇上这名贴身侍卫,必然有仙术在身,所使用的宝剑,也是一柄难得的仙家法宝! “你的来历绝对不简单!难道……” 段熔替冯保说出了内心的疑问:“难道你是萧深声的后人?你手上那柄剑,是不是‘寒闻落华’?” “不错,”少年剑仆答道,“在下贱名萧剑心,家父正是萧深声。” 冯保与段熔皆骇然失色。 萧深声是仙家九大宗门之一——淮南落神宗的嫡传弟子,手中宝剑“寒闻落华”法力无边。后来,他选择追随嘉靖帝朱厚熜,位列“大内三魔剑”,为嘉靖皇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享誉四方。 嘉靖皇帝出走修行之后,隆庆皇帝朱载坖继位。就在大家都认为他会继续为大明鞠躬尽瘁之际,他却刺杀了太子朱翊釴,弃剑逃走。 隆庆皇帝龙颜大怒,派出孙家兄弟追杀萧深声,最终将他击毙在荒山中。而那柄魔剑“寒闻落华”,从此便下落不明。 想不到,如今萧深声的后人竟成了朱翊钧的贴身侍卫,还持有那柄魔剑! 朱翊釴死时,朱翊钧尚未出世;可是,如此一来,朱翊钧甚至可以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 可是朱翊钧仍然垂着头,脸色阴沉。在场的另外四人都有些害怕起来。 “好呀好呀,朱翊钧还没有出世,便想着杀兄夺权……”冯保大声叫嚷着,“反贼之子在此,段熔,把他拿下!” “得令!”段熔一抱拳,瞟一眼朱翊钧,挥掌便向萧剑心劈来。 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朱翊钧一动不动,孙海死死护在他身前。萧剑心毕竟资历尚浅,又没有仙术在身,片刻之后便败下阵来。段熔运足修气,右掌泛出金色的光芒,向着萧剑心劈下。萧剑心来不及躲闪,只好横过剑身,双手举剑格挡。 想不到,段熔一掌劈下,魔剑寒闻落华竟被震飞出去,贯穿了万历未动筷的餐盘,深深插入了石桌中。萧剑心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眼看段熔下一掌又要落下,忽然有一股强大的力场,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弹不得。朱翊钧脚下的青石地面,已然碎成了好多块! “陛下,您真的是灵脉!”孙海激动地大喊。 “冯公公,陛下身上……有仙家血脉!要不要……要不要先撤退?”段熔神情紧张地看向冯保。冯保艰难地点点头,两人高高抬起脚,慢慢地从殿门走了出去。 危机终于化解,孙海与萧剑心喜形于色。“陛下!”孙海笑道,“您果然是天命之子,注定要拯救苍生的!” 可是这句话说完,朱翊钧却仍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面色肃杀可怖。两人终于感到了些许担忧。 忽然,朱翊钧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萧剑心连忙扶住他,他的双眼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剑心,阿海,我……”他缓缓站起身,又扶着前额坐在地下,“我……刚才怎么了?” “陛下,你刚才帅呆了!”孙海满脸憧憬,“你……您……” “没关系,”朱翊钧微笑道,“我们之间不需要敬语。” “陛下,你刚才发动了仙术……”孙海激动得热泪盈眶,“救了我们大家!” “陛下,那是高级仙术,归魂大炼阵!想不到您无师自通,这么快便参悟了这么困难的仙术!只是您体内没有修气郁积,才会伤及自身。”平常不善言辞的萧剑心,此刻也说了许多话。 “是吗?大家都没事,太好了……”朱翊钧此刻头痛欲裂,强撑着倦意望向放御膳的石桌,“只可惜了那么好看的姐姐给我端来的饭……” 萧剑心走到石桌旁,拔起剑来,忽然惊叫道:“陛下!你快看!” 朱翊钧和孙海抬头看时,不由得大惊——光可鉴人的魔剑寒闻落华,此刻已经变得乌黑。 “细菌侠,这是什么意思?”孙海问。 “陛下,家父的宝剑有验毒的作用。”萧剑心颤声道,“实不相瞒,这饭菜内含有剧毒……” “什么?在这宫中,竟有人想要谋杀我?” 朱翊钧这才明白,原来看似宁静祥和的皇宫内部,对自己而言竟然也是危机四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剑心连忙挺剑起身,朱翊钧却摆摆手:“不必担心,我清楚来者是谁。这脚步声太熟悉了。” 第三章 魔剑西来 果然不出朱翊钧所料,来者是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申时行,也就是朱翊钧继位前的老师。 萧剑心见危机已解除,向朱翊钧道:“陛下,剑心先退下了。” 寒闻落华没有剑鞘,萧剑心右手执剑,左手空出,巨、将二指一扣,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阿钧,这是……”申时行满脸疑惑,“这是武功,还是仙术?” 朱翊钧笑道:“他不会仙术,但是他的剑是魔剑。” “阿钧!难道他是萧深声的后人?” “没错,他是萧深声的长子。” 申时行眉头紧锁:“阿钧,你怎么窝藏反贼之子?” “老头,剑心对我可是忠心耿耿!”朱翊钧满不在乎地答道,“难道先祖父一心成仙,我也会步他的后尘,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吗?” 申时行缄口不语。这句话他没有办法反驳。 朱翊钧道:“老头,你来我这里,所为何故呢?” 申时行道:“陛下,实不相瞒,潞王九千岁朱翊镠真的有图谋不轨之心!” 听了恩师这句话,朱翊钧感到五雷轰顶——想不到,自己身边竟是危机四伏。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朱翊镠,都有谋权篡位的心思。 隆庆皇帝朱载坖育有四子七女,长子朱翊釴十七岁时被萧深声所杀,长女蓬莱公主方至及笄便下落不明,次子、次女皆早殇,皇位的继承权自然便落到三子朱翊钧的身上。 隆庆皇帝驾崩时,万历年仅三九岁。母后孝定皇太后和内阁总管张居正的协助朝政,饱学大儒申时行作为老师,他迷迷糊糊地治理出了一个“太平盛世”。 此后又过了数年,四女永宁公主朱尧媖、五女瑞安公主朱尧媛、六女延庆公主朱尧姬,还有当初和朱翊钧关系最好的三姐寿阳公主朱尧娥皆已出嫁。朱翊钧身边的亲人更少了。 自幼生长在红墙之中,在母后、张居正和申时行的严格教育监督下,朱翊钧养成了温润谦和、优柔寡断的性格。一生中真正让他感受到亲切的人,除了三姐寿阳公主、老师申时行、仆从孙海和剑仆萧剑心,只有四弟潞王朱翊镠和小妹阿姜。 坊间传闻,潞王朱翊镠妄图弑帝自立,朱翊钧向来都当作三人成虎之言。如今从申时行口中说出“潞王九千岁朱翊镠真的有图谋不轨之心”这句话,怎么教他不难过呢? 孙海也有些难以置信:“老头,你别瞎说,璐王九千岁今年只有十四……哎哟!” 申时行用指节狠狠敲了他的脑门:“无耻阉竖!你不叫太傅大人也就罢了,‘老头’是你叫的吗?” 朱翊钧拉住孙海道:“阿海,你别胡闹。剑心不是说饭菜里有剧毒吗?你快去把那个给我端饭菜的宫女叫来。” 孙海忽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阿海!你怎么了?” “陛……陛下,”他满脸惊惶,颤声说道,“那宫女……是新从潞王府调来的……” “什么?”朱翊钧感到一阵晕眩,跌坐在地,许久才开口道,“先生,多谢您的回报,孤会小心的。” 孙海疾跑出宫,往寻那名宫女去了。 申时行望着神色恍惚的昔日爱徒,满心惆怅。他跪地长拜,起身便待告退。 此时在皇宫外百余里的荒郊,一棵古榕树的梢头,正站着两名年轻女子。一个身披彩裳,手持宝剑,神情肃杀。另一个穿素衣,面色祥和,温润如玉,手提一把金色的伞。 “玉罗刹,你说要来寻找皇宫的灵脉拥有者,如果此人根本不存在,你要如何担待呢?”彩衣女子问道。 “蓬莱!”玉罗刹笑道,“你真无愧为激叶门的传人,一字一句都是轻佻无知。” “玉罗刹,你说什么?”蓬莱柳眉倒竖,挺剑便刺。想不到玉罗刹竟然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 “你哪里有什么实力!纵然资质过人,却只会仰仗法宝。再这样故步自封地修炼下去,你总有一天要玩火自焚。” 玉罗刹粲然一笑,夹剑的手向外轻轻推出,蓬莱来不及收势,那柄百炼精钢的仙家宝剑竟然碎裂了。她的掌心也微微沁出血珠。 “师姐,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必你来提醒我。”蓬莱冷冷道。她弃了残缺的剑柄,跳下树去,身形轻掠,瞬息之间,已消失在古道上。 “不是?宗主明明说她是天才,怎么还在用这么低端的身法呢……”玉罗刹娇笑着自言自语,话音未落,她轻拈玉指,人已不见,只有余音留在树梢。 两人是金岭庭叶宗的门人,都是宗中首屈一指的高手。 玉罗刹到了皇宫,蓬莱还在路上疾驰。玉罗刹知道师妹必然没有到,索性竟在皇宫里游玩起来。没走几步,她便看到一个小太监躺在地上,面色铁青。 “真会享受啊,还能这么玩……”玉罗刹大为震撼,走上前去,忽然脸色大变。 小太监并未死去,但他已中了一种特殊的掌力,最迟七日便会毙命。 玉罗刹想起宗主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心想:算了,算了,念你还小,就当你是东厂的太监,把你带走。 她张开伞,一道金色的光芒照耀下,孙海被收入伞中。那把伞是庭叶宗法宝“金堂伞”,除封魔驱灵的功效外,也可用于放置物品,平日里由庭叶护法持有。可玉罗刹不知道,那小太监孙海是西厂的人。 玉罗刹收起伞,继续四处游走,寻找灵脉的拥有者。可是,她竟突然感受不到灵脉的气息了。 文华殿内,申时行正要走出去,忽然听见一声惨呼。那是孙海的声音。朱翊钧连忙跑去查看。宫殿外,孙海躺在地上,眼眶中鲜血淋漓,双眼竟已被挖去了。 “阿海!”朱翊钧抱起他,“怎么了?这是谁干的?” 孙海颤声呻吟:“陛下,我没有完成任务……” “不,没关系。”朱翊钧眼含热泪,把他扶了起来。 “陛下……” “阿钧,小心!” 孙海话音未落,申时行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了朱翊钧。孙海竟用无形的手法,从袖中掏出一柄泛着黄铜色光泽的剑,贯穿了申时行的胸膛! 朱翊钧突遭此变,猝不及防。他抱住倒下来的申时行,再抬头时,“孙海”已然变成了一个纤长的中年男人。 “你是……大内第一高手,郁龙庭!”朱翊钧认出了来人,“你为何要杀我?” 郁龙庭不答话,又是一剑刺来。朱翊钧来不及躲闪,怒目注视着黄铜色的剑锋,等待着死亡。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的魅影掠过,郁龙庭的手腕忽然被一只纤纤玉手抓住,锋刃停在朱翊钧面前几寸远。 郁龙庭见到一个妙龄女子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微微一怔。正待挣脱,却完全无能为力。女人的另一只手已经向他打来。他躲避不开,被结结实实地打中,化成一道白烟消散了。 宝剑还不曾坠地,已被女人抓住。“想不到魔剑‘渡冥飞泉’在这里,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唉,只可惜让那长子跑了。” 她轻声叹息着,把宝剑收入袖中。那么长的宝剑,竟然在她袖中消失不见了。 “多谢相救!”朱翊钧向白衣少女作揖,“只是……能否烦劳您救救孤的老师?” “孤?”女人一皱眉,“真想不到,灵脉竟然是皇帝小子的。” “您想要灵脉吗?给你便是了。只请您救救我的老师!”朱翊钧毕恭毕敬,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倨傲。 “臭小子……我如果要夺取灵脉,必须抽出你全身的筋脉。” 朱翊钧低头不语,忽道:“你想要,就抽。” “你不怕?”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我的生活早已被安排好了,读书、娶妻、受刺皆是旁人的意愿,如今再逃避又有什么用呢?” 玉罗刹暗忖:我若能有他的性格,想必早已证道成仙……当即说道:“死小子!我只不过和你开玩笑而已。我是仙家庭叶宗飘叶门的门人西海玉罗刹,你的老师没有死,那柄剑剑锋极薄,只要救助得当,他就可以延续生命。只是我要求你做庭叶宗的门人,须得离开皇城几日,去到遥远的西域修行,你可愿意接受吗?” “申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为了救他,我自然接受。” “好!”玉罗刹喜笑颜开,打开金堂伞,一道黑雾顷刻间便吞没了朱翊钧。 蓬莱在宫中自然是一无所获。她四处乱闯,见到一处宫殿,上书牌匾:栖霞宫。 不觉间,她穿过禁闭的宫门走了进去。偌大的栖霞宫,凉亭假山星罗棋布,却只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独自玩耍。 小女孩大概十一二岁年纪,说她是玩耍,倒不如说她是枯坐着发呆。见到有人来,她抬起头,呆滞的目光望向蓬莱,有几分伤感。 蓬莱早就知道,明宫七女栖霞公主朱翊姜有智力障碍,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望着孤零零的七公主,满心惆怅。突然,朱翊姜的樱桃小口微微张开了…… “姐姐……” “什么?”蓬莱一怔,“我……竟是这孩子的姐姐吗?” “姐姐!” 朱翊姜又开了口。蓬莱望着她,肃杀的神色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灿烂的笑容。 她想起来了。她是明皇隆庆的嫡长女,蓬莱公主。 向她伸出手,蓬莱微笑着说:“阿姜,对不起,姐姐让你等了太久……” 她牵起栖霞公主的手,向皇城外走去。 第四章 中庭映月 太后行宫中,一众重要的朝臣聚在一起商讨国事,独缺太子太傅申时行。 “什么?张辅弼,你是说,陛下和栖霞公主都已下落不明?” 听到这样的消息,孝定皇太后险些跌倒,冯保连忙抢步上前,搀扶住她。 张居正道:“太后,这只能怪缘分未至。孩子也是身外之物,您不必哀伤过度。” “张辅弼,两个皇族的孩子对大明江山百余年的基业自然不值一提。”孝定连声叹息,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愁容,“可是,前朝嘉靖羡仙出走,先君隆庆又早早驾崩,如果我那不肖的孩子再就此失踪,大明朝对外国岂不是名声扫地了吗?” “太后能弃儿女私情于不顾,看中江山社稷,果然一代贤后!”张居正趁机呈上谄媚之语,“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如我们尽早立潞王九千岁……” “张辅弼,不必说了。”太后揉着眼睛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大明声誉,我早已派人杀了朱翊钧那不肖子。再等几天,若他不回来,诸位另行商议。” “是。”众人喏喏应答,陆陆续续退下了。 而朱翊钧进入金堂伞中,很快又落在地上。他站起身拍拍尘土,却见到眼前的景致已由幽宫化作了峻崇的山岭。 回过头,白衣女子不曾走远。“这是什么地方?”朱翊钧连忙问她。 “你怕不是苟且之事行多了!”玉罗刹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里是西域黄金岭。” “孤……真的到西域了?”苍凉的群山之中,朱翊钧有些不敢相信。 (注:“黄金岭”即阿尔泰山脉) “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来给你解释。”玉罗刹道。 人体的器官组织是脆弱的,很容易便会损毁。人生苦短,许多人不忍衰竭之痛,于是一心修炼,期待成仙。成为仙人,可以得到不死不灭之身,告别一切愁苦。 近年来,倭寇、后金频频侵扰,苛捐杂税不胜其数,天下苍生苦不堪言。随着嘉靖皇帝离开皇城独自外出修炼的消息不胫而走,数不清的人都开始修炼仙术,希望通过“修气”的郁积,最终得以飞升。从前无人问津的仙家,几乎在三月之内风靡天下。 在修习仙术的人当中,有自鸿蒙就已存在的九大宗门——中原正光宗,三秦深泉宗,淮南落神宗,湘西鸣途宗,蓟州封谷宗,东北赤锋宗,南海升明宗,天山译藏宗,金岭庭叶宗。九大宗派实力雄厚,历史悠久,仙术的造诣各有独到之处,修行者都希望加入其中一个,以求荫护。 庭叶宗由于理念不和,内部又分裂为两派:飘叶门和激叶门。飘叶门主张无为,用道义感化众生;激叶门则主张杀戮,手下亡魂无数。几年前的一场内战败北之后,激叶门已渐式微。他们的头领“寂灭老人”不知所踪。 带走朱翊钧的女人,正是金岭庭叶宗飘叶门人——西海玉罗刹。可是她没有告诉朱翊钧、自己甚至都未曾发觉的是,如今飘叶门心狠手辣,已与数年前激叶门无异。 “朱翊钧,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既然你有灵脉,你一定要做我庭叶门人!”玉罗刹道,“有庭叶前辈高人指点,还有宗门内的法宝,成仙之路必定平步青云!” “成不成仙,我不在乎。只是一定要救下我的老师。”朱翊钧怆然道,“只有他才是真正让我感受到亲切的人……还有我那朋友孙海,你可知他的下落?” “哦,你问对人了。”玉罗刹忙将扳指中的小太监放出来,“是不是他?” 孙海面色铁青,双眼紧闭。“是了,正是他。多谢您搭救之恩。”朱翊钧向着玉罗刹深深作揖。 “嘿,你这一国之君当得真有意思。”玉罗刹的话中不无轻蔑,“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宗主。” 玉罗刹向前走去,朱翊钧抱起不省人事的孙海,跟在她身后。行走没多远,已来到一处幽深的洞窟。玉罗刹钻了进去,朱翊钧紧随其后。他踩在湿滑的苔石上,险些跌倒。 狭窄的石路九曲百折,里面别有洞天。不久,他们已来到一间雄伟壮阔的殿堂。那殿堂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比起皇宫毫不逊色。数百白衣修行者分列两旁,中间铺开长长的红绒地毯,尽头处是十五级金阶,顶端一把金丝软椅,坐着一个蒙面人,看不出年龄、样貌。想必此人就是庭叶宗主——无上真人。 “宗主,玉罗刹不才,奉命把灵脉的拥有者带回来了。”玉罗刹单膝跪地,向无上真人禀报。 无上真人轻摇手腕,腕上的三颗金铃簌簌作响。听了这铃声,庭叶宗的白衣修士们如同朝中大臣听见早朝的号令,全都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轻撩衣摆,单膝跪地。 “想不到西域的仙家,竟有如此森严的制度,竟像是一个小王朝了!”朱翊钧暗忖。 他把孙海放在一边,也准备单膝下跪。可是他的膝盖还没有点地,忽有一股强大的威压迫来,使他不能延续下跪的动作。 “不必多礼了。我庭叶宗一介不入流的小教派,怎么能让皇帝陛下屈尊呢?” 无上真人咯咯娇笑,清脆的嗓音,竟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话音刚落,庭叶门人已经开始骚乱:“玉罗刹,你做什么?”“你怎么把万历那臭小子带来?”直到无上真人连摇金铃,这一阵喧哗才停止。 “怎么?各位对我竟有如此大的恨意吗……”朱翊钧暗想。 “玉罗刹,你不要激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无上真人又一次开了口,“那个被郁龙庭打伤的小太监名叫孙海,是西厂一手培养的。” 听到这句话,玉罗刹怔怔站在原处,神情恍惚。 “师妹,你怎么能救下他!你忘了家族的惨痛经历了吗?”人群中传来响亮的怒喝声,一个男人从头顶飞来,身形倒置,不由分说,一剑便刺向躺在地上的孙海。 “你们想要灵脉,说好了会救下我的朋友,却又突施杀手。这样出尔反尔,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朱翊钧厉声斥责,男人却充耳不闻,倒悬在空中,飞剑刺来。朱翊钧怒火中烧,索性拦在孙海面前,一把抓住了男人的剑! 那是一柄难得的宝剑,男人一剑刺穿了朱翊钧的掌心。朱翊钧满手鲜血,男人仍然悬在空中,暗暗将修气积聚到剑锋。朱翊钧疼痛难忍,仍然坚持着。用不了多久,他的整只右手就会被剑气削得粉碎。 就在情况十万火急之时,忽听见金铃声响了三次。那三次响铃声,竟然是从三个不同的地方传来的。 “金铃三响,销魂断肠。”这句仙家流传已久的话已印证了庭叶宗主的可怕。她伸出戴金铃的手,不见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那三颗金铃已脱环飞出,把男人手里的宝剑击为四段。男人正在运气,此时功力突然被打断,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金菩提,你就是这么对待新门人的吗?”无上真人叱道。 金菩提趴在地上,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他愤然瞪着朱翊钧和孙海,口中仍喃喃骂道:“朱翊钧,不管你如何能耐,我都要杀了你们狗主仆、灭了西厂!我与你不共戴天!” 玉罗刹仍然怔怔站在原地,好似丢了魂魄。 “好,金菩提,君子成人之美,稍后你们去练习场决一死战,你若能杀了他,今日之事我便概不追究。”无上真人冷冷道,“把他们拖下去,小太监关起来。” 惨了!朱翊钧暗暗叫苦。听无上真人的意思,我与金菩提注定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只是他与西厂究竟有什么仇恨呢? 他没有半点修气在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海被抬走,自己则被押去了练习场。 这洞窟构造十分复杂,大小洞穴不计其数。朱翊钧起初还尝试着记住路途,不久后便放弃了。 所谓练习场,是一个圆形的广阔平地。无上真人把一对兵刃交给朱翊钧:“这是庭叶第一法宝,鸳鸯刃。你若真有灵脉,自然可以驾驭它。到时只管杀了金菩提,不必心慈手软。” 那对兵刃,是一柄金色短刀、一柄银色长剑,成色极好,一看便非凡铁所铸。 “可是,他究竟为何一定要杀我呢?世间一切烦恼,皆来自斗争。大家开开心心地都做朋友,岂不比独自成仙更快乐?” “你这一国之君,真是白当了!”无上真人有些吃惊,“他是玉罗刹的亲哥哥,他们全家人都是被西厂杀手郁龙庭所杀,是以仇恨西厂。” “我也是被郁龙庭所害!大家可以不用争锋了……” 朱翊钧来不及高兴,无上真人已开口:“你死心,金菩提开口要杀的人还从来没有活下来的。你若杀不了他,真是可惜了这千年一遇的血脉。” 无上真人走后,竞技场上再无旁人。不久,远方传来“噔噔”的金属撞击声。朱翊钧啧啧称奇:这金菩提果然厉害,连走路声都异于常人! 等到金菩提走到面前,他才看清——金菩提的双腿处,接着两根铁棒,他的一双脚早已被齐膝截断! “皇帝小子,你很惊讶吗?这都是你们的大内高手做的好事!”金菩提面目狰狞,嘶声说道,“世人都怕你,我偏不怕你!” 他张开十指,向朱翊钧奔来。 第五章 落叶不彰 十九年前,“大内三魔剑”名满天下。三个人,皆是仙家弃徒;三柄剑,皆是无上的法宝。 直到嘉靖皇帝出走,世人才终于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原来,他们道貌岸然,仰仗大内侍卫的身份无恶不作。 最终,萧深声曝尸荒野,花残玉双目失明,两柄魔剑不知所踪,两大魔头恶贯满盈,世人无不拍手称快。 可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郁龙庭,却仍然逍遥法外。 他手持一柄“渡冥飞泉”,茹毛饮血,杀人如麻。 在宁静祥和的西陲,他曾经入室行凶,屠戮一家三十六人。一位少年自恃武功不凡,与他决斗,被斩断双腿,昏死过去。另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女孩,他未下杀手。 他以为少年已死,想不到,十九年后兄妹两人都已投入庭叶宗,成了仙家数一数二的好手! 那一对兄妹,哥哥叫西海金菩提,妹妹叫西海玉罗刹。 这自然不是真名,可是这两个名号,足以让天下胆寒! 哥哥永远神色凝重,妹妹一直笑靥如花。可是两人若出手,却是一般无二地狠辣! 从此,兄妹二人无比仇恨培养了郁龙庭的西厂,更对无能的朝廷心生怨尤。 光阴飞逝,如今他们已是中年。由于庭叶秘术,他们保持着年轻样貌。惨痛的记忆,也不曾被忘却。 如今,朱翊钧坐拥灵脉,受到宗主的重视。金菩提不能忍受,他势必要杀了朱翊钧! 他的佩剑已断,索性什么法宝都不要,张开十指冲向朱翊钧。 朱翊钧拿起鸳鸯刀,立刻感到力量涌遍全身。这就是修气,这就是仙术吗?第一次与人对峙,朱翊钧有些激动,也有些害怕。 他记得宗主无上真人说过:只有拥有大量修气或者罕见血脉的人,才能驾驭这一对兵刃。这样一来,他无疑正是所谓“灵脉”的拥有者了。 金刀银剑隐隐泛出光泽,西海金菩提已咆哮着冲到面前! 朱翊钧横过银剑,挡住金菩提伸开的双手。他正要挺剑刺向金菩提,对方已用极快的速度改变攻势,一眨眼间,他的双臂已经伤痕累累。 无上真人和一众得力的门人坐在斗室之中,运气凝神,通过无上真人的仙术“多弥天目”,在数层墙壁后注视着这场角逐。 金菩提身形飘忽不定,狰狞可怕的惨笑声在四处飘荡。朱翊钧全然不知鸳鸯刃的奥妙,短刀反倒如同负累,只有执剑乱刺,自然是刺不中的。 “难道我竟要死在这里吗?这样一来,阿海和那死老头怎么办?大明江山怎么办?” 心念未已,朱翊钧忽然感到掌心一阵灼烧,不竭的热力自双刃中涌出。他挥动双臂,金银色的光辉环绕,平生从未见过的剑诀,竟全都施展出来。 “他真的是灵脉!太厉害了!”八大护法之三的龙霄赞叹道。 金菩提大愕,不明白朱翊钧何以突然变强。他躲闪不及,胁下已中了一剑。 朱翊钧表情阴沉,如同一个死人,连气也听不见他喘了。他张开左手,金色短刀以极快的速度飞出,在半空中划过,如同被细链拴住般,又回到手中。金刀速度奇快,这样重复数次,金菩提身上已中了十余刀。 “连我和师妹都不能驾驭的高级法宝,皇帝小子竟然能够熟练使用?”金菩提心头一凛,“难道他真的拥有灵脉?可叹我们修炼一生,都比不上一个皇家的小子……苍天无眼啊!” 金菩提空手对敌,朱翊钧突然爆发,他本已处在劣势,这样一分神,更加乱了攻势。朱翊钧神色漠然,挥剑横劈,砍在金菩提的肩头。 朱翊钧没有一点仙术在身,否则以他手中法宝的威力,定然已将金菩提斜劈成两段! 金菩提受了这一剑,身体被强大的气场弹飞,伤口血流如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做不到。朱翊钧一抬手,金刀在瞬息之间插入他的胸膛。 他不相信,自己竟会被一个从未进行过修炼的少年杀死。朱翊钧提着银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朱翊钧将意念凝聚在剑上,右手轻挽一个剑花,向金菩提逼近。 忽然,他的右手被强劲的气流划破了十几道创口,银剑脱手坠地,发出铿锵的碰撞声。 “哈哈哈……看来,你还是驾驭不了鸳鸯刃!” 金菩提纵声狂笑,吐出一口血。他元气大伤,片刻之内不能站起了。 朱翊钧跌坐在地,却有如大梦初醒,一片茫然。 “我……我刚才怎么了?” 此语一出,不仅金菩提大骇,在另一处观看的庭叶宗众人也都大为惊异。无上真人心念波动,乱了仙术,“多弥天目”强行被破开。众人眼前一阵晕眩,由坐姿纷纷跌倒。 “抱歉,各位,我修行太浅。”无上真人道,“潘元、龙霄,你们去把那魔头囚禁起来。” 潘元是八大护法之首,龙霄则位列第三。他们二人法力是宗内一流。两人领命,先是单膝下跪,接着快步跑去了练习场。 朱翊钧功力退散,只能任人宰割。潘元和龙霄架起他,抬去了庭叶宗关押要犯的密室。另外十余名弟子则手忙脚乱地为金菩提治伤。 幽深的密室晦暗无比。两人轻轻把朱翊钧放在地上,他仍然神魂未定。 “我准备救救他,不然他就寄了。”潘元道,“三师弟,你意下如何?” 龙霄点点头:“大师兄,我也正有此意。” “师弟,你不必害怕,你已是庭叶门人,我们一定替你排忧解难。”潘元递来一个圆盘形的法宝,“这是庭叶四法宝之一的寂夜壶,会有用的。” “多谢潘兄。”朱翊钧接过法宝,和潘元、龙适珍重道别。 低头看时,只见那法宝通体漆黑、质地轻盈,也不知有什么作用。朱翊钧琢磨了许久,也没弄明白这法宝的功效。 “我又玩不明白,法宝,法宝,还不如一块发糕呢……” 玩不明白法宝,他黯然神伤。想起孙海和申时行还迫待救助,又想起回到京城后所要面对的责难,朱翊钧万念俱焚,索性将那“法宝”随手抛到一边,自己靠着墙,无力地瘫坐着。 “怎么,这就放弃了?亏你满口大明江山,还算是男人吗?” 忽然有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朱翊钧吓了一跳。 “前辈……你是和我说话吗?” “呆子!不是和你说话,还能是和谁呢?我就在你身后,难道那法宝你不会用吗?” 朱翊钧忙低头去看那黑色圆筒,它正靠着墙摆放。原来,那圆筒的功效,竟是隔物传音。 “呆子”,是小时候申时行斥责他的话。听了这个称谓,往事一幕幕浮现,他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决心。 “也罢……”那声音停了片刻,续道:“你就是庭叶新收的灵脉的拥有者?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他还不知我是万历……外面人心险恶,我该有所防备为善。” 这样想着,朱翊钧脱口答道:“鄙人姓毕,双名一目,一介无名之辈而已。” “好、好、好,毕一目,闭起一目,也可毙敌……这名字好听。我就喜欢名字好听的人,你的忙我帮定了。” 朱翊钧惊喜交加,正诧异世上竟有如此古怪的人,那声音又道:“我是‘寂灭老人’,隐匿在这深山中,立志要报仇的。” 话音刚落,就听金铃连响三声,通过寂夜壶传到牢房,如同四面环绕着朱翊钧。 寂灭老人?他想起玉罗刹的叙述:庭叶宗内部分为两派,激叶门嗜杀成性,已被飘叶门打败,首领寂灭老人不知所踪,原来却是流落在这荒山之中。潘元既留给他如此法宝,必定是寂灭老人从前的门徒了。 “前辈,你要如何帮我?” “飘叶自诩仁厚,却如此对待新门徒,”寂灭老人叹道,“你想必方入仙家,还未蕴有修气。我传你一半修气,至于如何运用,就要你自己去感悟了。” “一半?前辈,这……” “少啰嗦!你难道不懂三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温润谦和为庶人,格物求真为庶人。此三类人,永远不得成仙!” 朱翊钧默然不语。寂灭吩咐道:“毕一目,你靠墙盘坐,我传你修气!” 朱翊钧靠墙坐好,立刻感到源源不竭的力量自灵台涌入,传遍全身。 朱翊钧屏息凝神,感受着修气的力量。沉默了好久,他问道:前辈,我……我不是灵脉?” “没错,你是魔脉。” “我早就应该猜到的,祖父出宫前还没有开始修行。”朱翊钧自嘲般地苦笑,“仙家灵脉用仙术,难道魔脉用魔术吗?” 寂灭微微一怔:“出宫?难道你是……” “不错,我正是大明余孽,小号万历。” 寂灭正要说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两人的话语声。一人道:“青云,杀了那小子,能有什么好处?” 另一人道:“山哥,无上那小骚婆偷偷跟我说,我们若杀了那魔脉,她就把自己当做奖励呢!” “嗨,这不比仙家秘籍来得实在多了?” 两人纵声浪笑,脚步声一点点逼近。 “前辈,他们是谁?” “他们名列飘叶八大护法,是来刺杀你的,五护法张空山、七护法沈青云。” “那怎么办?” “你不用怕!”寂灭老人冷笑道,“我自有办法。” 走到朱翊钧身前,张空山问道:“青云,谁先出手?” “这还用问?对付这种小子,当然是一起出手了!” 两人高高跃起,张空山一掌劈来,沈青云却落回原地。 朱翊钧大骇,大量修气流播未断,他又不敢躲开。张空山一掌拍在他的前心。 张空山满以为可以一掌拍死他,哪里想到,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将他震倒在地。他经脉俱绝,早已死了。 第六章 小频初见 张空山霎时间死于非命,朱翊钧颇有些不忍心。虽然人是寂灭所杀,可是毕竟是以自己的身体为载体,他感到好生难过。 寂灭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忙道:“你忘了吗,体恤宽仁为庶人!” 朱翊钧连连摇头:“我不想成仙,我只想救回我的朋友!” 沈青云听不见寂灭的声音,还道朱翊钧是和自己说话,吓得浑身颤抖:“大哥,大哥,来杀你不是我们的意思,饶了我,我……我……” 他心一横,挥剑砍下了自己的右手:“我送你一只手!” 朱翊钧在迷蒙黑暗中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觉心头一凛:“沈师兄,大家同为庭叶门人,你这又是何必?”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寂灭怒喝道,“我真是瞎了眼,找上你这废材……” “多谢……多谢师父。”朱翊钧不理会他的斥责,双掌合十,向墙壁轻轻叩头,算是完成拜师之礼。 听见这颇为突然的一声“师父”,寂灭沉默了。朱翊钧站起身来,揣上那法宝“寂夜壶”,走出这间密室。朱翊钧和寂灭,这对素未谋面的师徒就此暂别。 有了寂灭老人的修气在身,朱翊钧如有神助,在山洞中疾走,没有任何人发觉。不多时,他已离开了那洞窟。想起无上真人制止金菩提刺杀孙海的那次出手,他明白,宗主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可是自己虽然得脱,申时行却仍在危险中,孙海更是落入庭叶宗手里,祸福不知。他想到这里,不禁满心愁苦。 外面此时已是晚上,塞外的原野上,阵阵凉风吹拂着,朱翊钧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得到了从不敢想象的力量,还有一件庭叶宗法宝,却无从施展。 正踌躇满志间,远方传来搏斗声,他连忙赶上去一探究竟。到了事发地点,只见是两个金衫青年,在围攻一个白衣少女。 朱翊钧看那白衣少女有几分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眉清目秀,神色恬淡,手持两柄造型奇特的兵刃,像剑,又像短戟。两名青年围攻,她却丝毫不落下风。 而那两名青年同样是一表人才。他们手执长剑,金缕衣闪闪发光,看他们那身手,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朱翊钧初入仙门,见到这样的情形,第一反应就是劝阻三人停手,不要出现伤亡。他把烦恼抛开,抢步上前,高声喊道:“不要争斗了,大家同是仙门,何必要好勇斗狠、拼一个你死我活呢?” “愚蠢。”那白衣少女嗤笑道,“听这话,兄台想必是一心要做庶人了。” 多说无益,朱翊钧只好出手阻拦。他双掌推出,气浪席卷向三人。 大部分的气息都被他推向那两名金衫少年,两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口吐鲜血,宝剑也脱了手。 那名少女受了这股力量,却只是脚下趔趄,最后仍然站稳。 “嘿,你们真是废材!东海的法术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吗?”她先向那两名青年嘲讽道,“亏你们还名列封谷十二杰,我真替张居正丢脸!” 张居正?朱翊钧心头一凛,无暇顾及这句话,却去扶起那两名青年:“两位,抱歉,我没有控制好力道……” 两名青年听了这话不觉大怒。其中一个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小子,你在你梦里牛习惯了?难道封谷十二杰……” “修行仙术者如果有很高的造诣,都是以妖魔鬼怪为名,更厉害的会得到‘圣’的称号。哪里有人叫杰的?”那少女在一旁插嘴。 “你闭嘴!你怎么这么啰嗦!”方才说话的那青年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竟会碰到这样两个怪人。 可是他话音未落,朱翊钧已经一掌拍来,重重击在他脸上。他半边脸颊牙齿落尽,飞出数丈,摔在地上。 朱翊钧冷笑道:“我没什么出息,但是玩还是很在行的。来,哥们。” 他毕竟年轻气盛,报复心大起,趁另一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锋。 青年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朱翊钧的束缚。他正运用全力拉回宝剑,朱翊钧忽然一松手,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青年四脚朝天,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屁股已经被朱翊钧打了二十几掌,火辣辣地痛。 仙家交手,生死置之度外,青年本已做好了被杀死的觉悟,想不到朱翊钧竟使出这顽童一般无赖的招数,实在是他所始料不及。 可是凭借瞬息之间的二十二掌,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以及他体内深厚的修气储备。他拉上自己的同伴,快步逃跑了。 “请问,姑娘台甫怎么称?”不等白衣少女开口,朱翊钧已发问。 “谢谢你。我叫郑锦瑶,升明门人。你贵姓呢?”白衣少女微笑着对朱翊钧说道,“如果不是你,我还真的打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朱翊钧的样子发呆。 “郑锦瑶……好好听的名字。我姓朱……免贵姓毕,庭叶毕一目,‘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的毕,‘六王毕,四海一’的一,咦,这一句也有毕字……等等,你怎么了?” “啊?”郑锦瑶有些不知所措,“没事啊,我……” “锦瑶姐姐,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听了这话,郑锦瑶心头一凛。却听朱翊钧续道:“八百年前安史之乱,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你是否记得?” 听到朱翊钧说出这般没来由的梦话,郑锦瑶终于放宽了心。她假装与朱翊钧开心地交谈。 朱翊钧的确感到与她似曾相识,这份感知也是真切无疑,不过不是八百年前,而是昨天中午。 这名白衣少女郑锦瑶,正是新投在潞王九千岁朱翊镠门下,当天为朱翊钧送去膳食的宫女。 她从小随兄长投在南海升明宗门下,当然不是宫女出身。她短暂地入宫,为的是刺杀万历皇帝,拿到一件宝物——“大内三魔剑”之一的“滞光弥相”。 那天,朱翊钧的御膳被她投放了剧毒。原以为朱翊钧已死,哪里知道,却传来陛下失踪的消息。 皇帝和栖霞公主失踪,谁又会来理会一个宫女呢?在那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此次来西域,她是奉宗主之命,要争夺庭叶宗的四大法宝——鸳鸯刃,金堂伞,见闻色,以及寂夜壶。她没有料到,朱翊钧竟在这里,还成了庭叶门人。 “锦瑶姐姐,你今年多大了?”朱翊钧忽然问道,“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 “不介意……你这人好奇怪啊,”郑锦瑶笑道,“我今年是十七岁,你呢?” “我也是十七岁!我……” “快走!”郑锦瑶不等他说完,就拉起他的手,快步向远方走去。 朱翊钧虽是九五至尊,毕竟身在世俗,面对如此情形,仍感到难以言表的窘迫。 “锦瑶,发生什么了?” “你连姐姐都不带了?” “好、好,锦瑶姐姐,发生什么了?” “那两个人是和赤狐一起来的,再不走,他们可就把赤狐叫来了!” 郑锦瑶神色紧张,朱翊钧却全然不为所动。 “没关系,不要什么都怕,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温润谦和为庶人’?” “当然……你是不是新手啊?” 郑锦瑶问完这个问题,觉得实在是多余。 “是的。锦瑶姐姐何出此言?” “连封谷十杰都不怕,怎么可能不是新手呢?” “十杰?”朱翊钧诧道,“刚刚不是十二……” “那两个金衫人是新晋升的,你快走!”郑锦瑶急道。她拉着朱翊钧便走。可是,走了几步,朱翊钧竟又停下了脚步。 “你不必害怕,反正打伤他们的是我。”他轻声道,“我如果死了,你该替派遣你入宫的主子高兴才对。” 郑锦瑶脸色大变:“你……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只要见过一次面,当然一辈子都记得。” 郑锦瑶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朱翊钧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嘘!他们来了!” 果然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向他们逼近。不必问,是赤狐和刚才那两个金衫少年。郑锦瑶也感到奇怪,朱翊钧竟发觉得比她还要早。难道,他拥有异于常人的血脉? “对,就是他!”一个漏风的声音嚷道,“还有他抱着的那个女的。” “天哪。想不到两个人还是一对……” 郑锦瑶满脸通红。她被朱翊钧抱在怀里,看不见对方,只是闻到朱翊钧衣衫上的土腥味。 “陛下……”她轻声嘶摩道,“你……直接杀了我。” “怎么会呢?”朱翊钧同样轻声回答,“你不必叫我陛下。出门在外,我的身份是庭叶门人毕一目。” 他向三人瞟了一眼,续道:“万者,全也;历者,遍也。万历之意,遍及万物。我一直以明君自居,如果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还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年号?” 朱翊钧抱着想要杀自己的人,自然有些害怕。可是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竟使他大生反叛之心。他忍住恐惧,抱着升明宗的女孩,竟微微有些悸动。 升明宗主修剑术身法,门人多自负狡黠,第一高手曾手刃恩师,郑锦瑶从小所见都是世间险恶,还从未有人愿意舍命帮助她。虽然杀了大明天子是举手之劳,也是自己的任务,可是她本着冒险的心态,还是决定留下来。 “这两人……需要我出手?”赤狐的声音狂傲无比。他看这两人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男女,完全不放在眼里。 “哥啊,那小子才邪门!”漏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嚷道。 “哦,是吗?且让我去会一会他!” 赤狐话音刚落,已欺身到了两人身侧。他一掌挥出,拍在朱翊钧后心的“灵台穴”上。 第七章 七步还魂 赤狐一掌击来,打中朱翊钧后心的灵台穴。这一击绝非常人可以承受,饶是朱翊钧有寂灭老人一半修气在身,也不觉感受到钻心剜骨的剧痛。 他运用修气,抵御了大部分伤害,更消弭了打击的声音,不让郑锦瑶担心。如此九次掌击,朱翊钧一声不响,默默承受着。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 方才被朱翊钧打了屁股的那金衫少年实在沉不住气了。他绕到另一边,想要对郑锦瑶下手。 朱翊钧从袖中取出寂夜壶,向他掷去。寂夜壶本来极轻,他这一掷,却在其上加入了修气,打在金衫人的太阳穴上,他立刻倒地毙命。 被打掉牙齿的那金衫人也走到朱翊钧身后,抢在赤狐出招前发出一掌。岂料朱翊钧竟突然跃起,在半空中转身一踢,正中他的脸颊。这一次他飞得更远,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好!”赤狐赞道,“阁下真是一个人物,不妨加入我们封谷宗,将来建功立业,你看怎样?” 朱翊钧这才看清名列“封谷十杰”的赤狐的长相。他干瘪枯瘦,披头散发,眼睛幽幽发出绿光。 听他没有寻衅的意思,朱翊钧收了攻势,道:“赤狐兄,抱歉,我已是庭叶宗门人,不能再入贵宗……” 想不到赤狐竟不等他说完,就以指为剑,斜斜刺来! 这变化之快,连郑锦瑶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赤狐的那三只手指,已插入了朱翊钧的胸膛。鲜血,从他指缝间淌出。 赤狐拔出手指,朱翊钧立刻倒下去。 “赤狐,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郑锦瑶急道,“他已收招和你洽谈,你为什么还要下杀手?” “嘿嘿,温润谦和为庶人,你哪里懂呢?”赤狐狞笑,用脏兮兮的衣襟擦拭手指,“他体内的修气数量太过惊人,既然已入庭叶,如果留下来,自然是封谷的祸患。” 郑锦瑶叱道:“赤狐,你这样滥杀,不怕仙家门人围攻吗?” 不等他回答,朱翊钧已说道:“仙家门人围攻,是不可能的。” “你还没死?”赤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连心脏都找不准,也好意思做封谷门人?” 朱翊钧话音未落,已经双掌齐发,两股劲风向赤狐袭去。 他经历了寂灭老人的传授,于天下拳法剑诀已然通悉。赤狐躲闪不及,左肩已是中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奇痛无比,赤狐不由得尖声叫了出来。朱翊钧的攻击接踵而至,赤狐眼花缭乱,这里一击、那里一击,渐渐被他打成了一个血人。 朱翊钧此前不出手,赤狐已有些轻敌,哪料到他竟有如此功力,霎时间乱了阵脚。 赤狐忽然想起来,宗主曾送给他一个赤红的扳指,名叫“殒仙戒”,威力无穷,他一直都没有使用过。 他将右手探入怀中,摸出法宝殒仙戒。正要戴上,朱翊钧已挥掌一劈,击碎了他胸腹间的经脉。 赤狐倒在地上,手里兀自抓着殒仙戒。 朱翊钧站立不稳,竟也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陛下……”郑锦瑶急忙跑过来,“你有没有事?” “你还叫我陛下吗?” 郑锦瑶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轻轻点头。 “我去……”朱翊钧无奈地苦笑,“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郑锦瑶不知道,可是朱翊钧记得寂灭老人的话: “没错,你是魔脉。” 魔脉,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极好的血统。根据以往的经验,魔脉一旦发动,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他的嘴角不断淌出血来。想起自己杀了三个人,无论如何还是有些害怕。 “陛下,怎么办?”郑锦瑶急得眼角湿润,“你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只要你叫我一声翊,我就好了。” “啊?”郑锦瑶一愣,“那……那好,翊……” “谢谢你,锦。”朱翊钧望着她,痴痴笑道,“能为你死去,我好开心……” “别这样,陛……翊,你不是有大明江山,有一位王皇后,还有九位嫔妃吗?” 郑锦瑶涉世未深,经历了这一场恶战,她早已把朱翊钧当成了亲近的朋友,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毒杀的小皇帝了。 “江山……九嫔……” 朱翊钧忽然跳起来,望着东方的天空。 “那江山,是祖宗留给我的。那些女人,都是太后娘娘替我选的。我连她们的衣袂都不曾碰过。真是讽刺啊!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要叫太后娘娘。我在深宫之中,每天读圣贤书、学习礼仪,不必说仙术、魔术,就连书法,我也不能研习。曾经有位先贤说:社稷为重,君为轻。他们看中的不过是他们的大明,不管是天下苍生,还是我这个君王,他们那些大人都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自白,鲜血和话语声一同流出,又低下头坐在地上。 “翊……” 郑锦瑶忧心忡忡,望着朱翊钧。她忽然看到,赤狐临死前还紧紧抓着一个红色扳指。 “翊,这个……好像是一件法宝,你戴上,也许会好一些。” 她拿过扳指,想不到,竟根本戴不上。 朱翊钧接过扳指:“锦,我想这扳指……不是戴在巨指上。” “什么?既是扳指,怎么可能不戴在巨指上?” 那扳指呈现出漂亮的橙红色,如天边的彩霞般灿烂。朱翊钧尝试着把它戴在左手食指上,想不到,那扳指竟完全与他的食指吻合。 “天哪……”郑锦瑶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宝。” 这扳指戴在手上,朱翊钧立刻感到力量涌遍全身。这力量并不是扳指给的,而是即将消散、又被扳指聚合起来的。 朱翊钧的伤立刻好了。两人都赞叹于这扳指的神奇。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扳指”——殒仙戒,是一件极为凶险的法宝。朱翊钧距离踏入魔道,又近了一步…… “锦,你来这里,是要争夺四大法宝的?” “是的。庭叶法宝享誉天下,师父她想要很久了。” “这寂夜壶,好像也是四大法宝之一。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不如送你。” “什么?这……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仍然希望希望我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这样一来,多谢你了。你也要去庭叶宗吗?” “我要去接一个朋友。四大法宝之中,可有救死扶伤的吗?” “庭叶没有,但是译藏宗有一件……不对,不应该叫一件。怎么说呢,是七瑾还魂草……” “七瑾还魂草?” “是啊,我也只是听说过。你有朋友受伤了吗?一定会很有用的,全天下只有一株,可以救七个人。不过,我听师父说,七瑾还魂草只能救人一次。” “一次足矣。好了,天山译藏宗,我一定要闯一次!” 说话不交税,两个年轻人一路攀谈,很快到了庭叶宗。郑锦瑶那句“我真替张居正丢脸”,早已被朱翊钧忘了。 进入山洞,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临时关押犯人的洞窟,朱翊钧打破铁门,救下孙海。孙海此时已经悠悠转醒,他指着另一侧躺着的一个人,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看时,见那人竟是龙适。他受了伤,昏迷不醒。 “好,我明白了。”朱翊钧点头,背起龙适,“锦,麻烦你背着阿海。” “什么?这样怎么可以?” “没关系,他是太监。”朱翊钧笑道。 郑锦瑶很快找到鸳鸯刃,带着两件法宝,四人离开洞窟。金堂伞和见闻色想必被庭叶门人带在身上了。只是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这却是四人所不能回答的。 他们正要离开,忽有一个白袍人拦在面前。朱翊钧定睛一看,认得是八大护法第二位,周长川。 “拿了两件法宝就想走?哼!”周长川冷笑道,“只怕一个新人——不,一个魔鬼——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长川急奔而来,到了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放下龙适,轻轻一挥手,强大的力量从掌心涌出,一股赤红的光芒扩散开,向周长川打去。 周长川被光芒击中,飞到洞边。他击中石壁,瘫倒在那里。满地撒着他的牙齿。 “你,你……你果然是魔人!” “是吗?”朱翊钧同样还以冷笑,“魔脉就魔脉,我认了。” 从他手上的殒仙戒里,跃出一只黑色的巨大狐狸,张开利齿,向周长川啮去! “小子!你好狠!”周长川愤然望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怨艾。 “这不是我做的,是它自己……周二哥!” 这一变数,也是朱翊钧始料不及。他话音未落,黑狐已将周长川撕碎! “这是一只景阶妖兽!”郑锦瑶激动不已,“翊,我们用金堂伞消灭它,它体内的原丹可以很大程度地提升仙术!” “不,放了它。”朱翊钧摇头道,“它在帮我们。” 郑锦瑶难以置信。可是那黑狐的确不攻击他们,而是温顺地向朱翊钧低下头,随即快步跑远了。 “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拿到可以制服所有动物的金堂伞……” 郑锦瑶还在哀叹,朱翊钧问:“你刚才说景阶,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新手啊!”龙适插嘴道,“开、休、升、伤、杜、景、惊,是仙家门人的七个评级。就好像我是升阶一样。” “度过了惊阶,就是渡劫期。如果修炼得当,就可以入圣境。反之,就会进入死阶。” “死阶之人,如果调息不当,就会成魔了。”郑锦瑶插嘴道。 “那我是不是已经入魔,回不来了?” “魔脉成圣,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龙适迟疑道。 大家默默看着朱翊钧,都为他感到难过。 沉默许久,朱翊钧问:“锦,我陪你来夺宝,你能否也陪我去译藏宗,寻找七瑾还魂草呢?” 第八章 血雨惊剑 郑锦瑶和龙霄见朱翊钧竟毫不在意魔脉,还一心要找七瑾还魂草,都大为惊诧。听了他的请求,郑锦瑶自然答应。 此时忽然天降大雨,几人来到一处大而浅的山洞躲避。龙适受伤不重,不多时便几乎完全恢复。孙海却仍然身负重伤,迷迷蒙蒙。 龙霄向几人交代了情况。原来,他和潘元曾是寂灭老人的门徒,只为成仙,没有随寂灭老人逃亡,而是投在无上真人门下。 他们帮助朱翊钧逃走的事,很快就被沈青云告知宗门。金菩提大怒,得到无上真人的允许,打伤龙霄,掳走潘元,准备用庭叶秘术炼成原丹,分给金菩提、玉罗刹和另外五位护法服用。 庭叶门人都外出观看处决潘元的仪式了,是以庭叶宗的洞窟才会空空如也。 “既然如此,我们去救潘大哥!”朱翊钧提议。 “好,我正有此意!”龙霄道,“郑姑娘,你留在这里照看伤员。” 两人说罢便往外冲去。 郑锦瑶正要发牢骚,忽然缄口不语。 因为龙霄抢先一步冲入雨中,已经化作一摊血水! “龙三哥……” 朱翊钧的双脚前,就是看来温润儒雅、实则凶险万分的雨帘。上一秒还活生生的龙霄,就在他面前死去。 “翊,你要学会接受这一切。”郑锦瑶表现得非常镇定,“成仙的路上,会有许多危险。生死不过是一线之隔而已。” “我不是什么仙家弟子,我只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帝。” 一小滴雨水洒在朱翊钧脸上,刺痛感蔓延开。两行滚烫的眼泪,也在同一时间流了下来。 “我只想……我只想保护我的子民,不让他们流泪、受伤,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这是西域特有的魔洗雨,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过。”郑锦瑶低声说,“这条路是龙三哥自己的选择,你不必难过了。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去守护。” 朱翊钧擦掉眼泪,再看向外面时,龙霄留下的血迹也已被冲刷掉了。 他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回到洞中坐下。 他忽然发现,有一块岩石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锦,你看!那是……那是一个人吗?” 郑锦瑶听了这话,向朱翊钧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啊……”她迟疑道。 “怎么会?” 朱翊钧挥手击去,那块岩石竟幻化为人,接下这一击的气浪。 原来,岩石竟是由一个人依靠上等仙术伪装而成。没有殒仙戒,寻常人根本无从发现。 那人面色焦黑,形容枯槁,一看便是因故元气大伤的修炼者。郑锦瑶不知他是敌是友,正待询问,朱翊钧却已冲上去,向他出招! 此时,那件驱魔的法宝——金堂伞,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会,金堂伞感应到魔力了……难道翊身上,魔脉有那么强吗……” 那人斜倚在青岩上,一动不动。朱翊钧到了面前,他忽然从石缝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宝剑,格挡住朱翊钧的双掌! “骗人的……”接近昏迷的孙海,愕然望着那柄剑,“寒闻落华……” 那柄剑,百炼精钢,流动着幽蓝的光泽,如破空的流星,灿烂而不夺目,锋利却不显逼仄,不是那柄名满天下的寒闻落华,却又是什么呢? “我就知道,你这贼子尚在人间……”朱翊钧罕见地恨声怒道,“萧深声!” 孙海与郑锦瑶大骇。他们如何也想不到,魔人萧深声竟会在这里。 十六年前,正值隆庆年间。本来名满天下的“大内三魔剑”,几乎在一周之内相继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那一年,正是朱翊钧出生的时候。有人说,是魔剑挟持了三人的灵魂。先帝嘉靖所推崇的仙术,也由此开始被世人相信。 最令隆庆皇帝着恼的,当属萧深声。他竟刺杀了太子,携剑逃跑。 忠君思想统治下的大明王朝,萧深声的行径属实罪不可赦。隆庆皇帝大怒,屠戮萧深声全家,唯有当时尚不懂事的萧剑心因与新生的朱翊钧玩耍而幸免于难。 在这之后,隆庆派出大内另外两位高手——孙氏兄弟孙继恩、孙继德,追杀逃亡中的萧深声。终于,传来萧深声被击毙的消息,隆庆也松了一口气。 而萧深声的独子萧剑心,则被朱翊钧秘密收留,还拿到了那柄遗失的魔剑——寒闻落华。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十六年后,朱翊钧竟又在这山洞中见到了本已“死去”的萧深声! “朱翊釴和你何怨何愁,为何你要杀他?”朱翊钧厉声质问他。魔脉没有被触发,在清醒状态下这样与人说话,朱翊钧还是第一次。 “我杀他自然有我的原因。”萧深声冷笑,“就像你出皇宫,也有自以为非常正当、却不能告诉孝定的缘由。” “你……” 朱翊钧无言以对了。萧深声轻挥寒闻落华,几道剑花在空中划过,朱翊钧不由得后退十余步,衣衫已被削破。 可是凭借这堪称绝妙的一剑,朱翊钧已经感觉到,萧深声已油尽灯枯,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正要出手将贼人铲除,萧深声忽然一摆手:“且慢!等我的女儿阿念先给我一株灵药,我们公平对决。” 朱翊钧一愕,回头一看,竟见那毒雨“魔洗雨”中,竟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一抔土,土里是一株草。 草和人一样,娇羞可爱。上面有七片色泽不同的红叶,在绿叶的映衬下极为醒目。 “七瑾还魂草!”朱翊钧惊呼,“萧深声,你怎么有这个?” “嘿嘿……送你也可以啊。” 他向那女孩念一点头,七瑾还魂草便被交到朱翊钧手里。 朱翊钧正要拿着七瑾还魂草向孙海走去,郑锦瑶忽然张开金堂伞,一支透骨钉从伞骨打出,正中朱翊钧的手腕。七瑾还魂草掉在地上。 “锦,你干什么?” 朱翊钧正疑惑不解间,脖颈已中了一剑! 凡人中这一剑,已经必死无疑了。可是殒仙戒帮助朱翊钧在刹那之间便恢复了。他飞跃丈余远,定睛一看,金堂伞在郑锦瑶手中不住晃动,指向一个年轻人。 “剑……” “剑心”两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因为那青年是在太像萧剑心! “对不起,翊,我没有帮到你。那个人……那个人……是草变成的!不对,好像是他变成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没关系,锦。”朱翊钧擦擦脖颈上的血迹,向那青年走去,“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陛下,我就告诉你。”萧深声狂笑道,“琉天,念,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也是译藏宗的门徒。能杀了你,我们是为天下除魔;杀不了你,就只能赌一赌了。” “赌?你要赌什么?” “赌一赌你和译藏全宗,谁的魔力更强!” 萧深声话音未落,琉天已经接过寒闻落华,向朱翊钧刺来! 朱翊钧虽有殒仙戒在身,却没有一件足以应战的法宝,只得双手对合,把剑锋夹在掌心。 “翊,他们好像都是半入魔道之人!”郑锦瑶手里,金堂伞猛烈地晃动,“你用金堂伞。” 她把宝伞抛至半空。朱翊钧高高跃起,抓过伞柄,身形在空中飞转,稳稳落地。 琉天抢步上前,一剑一伞对峙在一起。 “你叫琉天?”朱翊钧无心战斗,“你和萧剑心是什么关系?” “不要提那个名字!” 琉天淡漠的脸上,泛起了不遏的怒意。剑伞相碰,飞溅出火花。从殒仙戒上,他感受到琉天的实力是伤阶。 孙海与申时行仍然生命垂危,宪怀太子朱翊釴的肖像在眼前浮现,朱翊钧感到魔脉血液在翻滚。 “翊,你不能再堕入魔道了!如果使用过多,就再也回不来了!”郑锦瑶向朱翊钧疾呼。 朱翊钧正准备放任魔脉侵占理智,战胜对手,此时受到提醒,强行收势,仍用寂灭老人的修气战斗。 他自然不是译藏琉天的对手。片刻之后,已没有半点优势,只能节节败退。 朱翊钧见打不过,索性抛了金堂伞,用空手对敌。琉天见他如此胆识,也不由得暗暗吃惊,两人一时间竟平分秋色。 “好啊,朱翊钧,你真无愧同为魔家传人,”萧深声狂笑着,“如果你胜了,我就把七瑾还魂草送给你好了!” 可是朱翊钧毕竟刚入仙家,连系统的修炼都不曾有过一次,渐渐地又吃了亏。锋锐无比的剑锋,眼看要落在朱翊钧的喉间。 此时一柄金刀忽然飞来,打偏了寒闻落华的剑锋。那竟是鸳鸯刃中的金色短刀。 朱翊钧以为是郑锦瑶,回头看时,却见到孙海用银剑撑地,虚弱地站着。 “哦,是他要上场吗?”萧深声“嘿嘿”一笑,“那就让老夫来会会他!” “阿海,你好好休息!”朱翊钧来到他身边,忽然问,“这是鸳鸯刃?你从哪里得到的?” “千里飞剑!”琉天惊呼道,“这小子……你是孙家兄弟的后人!” 那名少女念仍然面无表情,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孙海凄然笑道:“不错,祖上的确是仙家。只可惜儿时被伯父和父亲抛弃,不得已做了太监。倘若早生十年,恐怕已被隆庆老爷子宰了!” 他这样冒犯先君,属实大逆不道了。朱翊钧也暗暗吃惊——孙海跟自己这么久,今天竟第一次散发出怒意。 孙海用银剑撑地,一步步艰难地走过去。萧深声也从琉天手里接过寒闻落华。 走到萧深声近前,孙海用尽全力挥舞银剑,向萧深声当头劈下。两柄享誉仙家的兵刃对撞在一起,火星一点点飞溅。 “翊,他能驾驭鸳鸯刃?为什么啊?”郑锦瑶大惑不解,“师父说,驾驭鸳鸯刃的人,除却已入圣境的修士,只有……” “没错。”朱翊钧凄然狂笑,“想不到,皇宫中的灵脉不是孤的,是阿海的啊!” 第九章 西域决战 两柄宝剑在半空相碰,两人用尽困病身体的最后力量,正全力比拼,萧深声忽然收势,向孙海刺去。这一招奇巧诡谲,孙海哪里料想得到?寒闻落华已将他的身体贯穿! 宝剑自他身前插入,从背后穿出,幽蓝的光辉竟变成了黑色! “萧老贼,你!” “不要浪费花瓣。”萧深声冷冷道。 朱翊钧想起萧剑心的话:“家父的宝剑有验毒的作用。”想必孙海体内蕴有剧毒了。 萧深声拔出剑,孙海随即倒下。朱翊钧连忙扶住他,抬头望向三人,只有他们离去的背影还在眼前。 孙海虚弱地抬起手。朱翊钧想要去拉,那手中却忽然多了一柄金色短刀。孙海五指张开,向萧深声飞去。 不料萧深声丝毫不为所动。那柄金刀射向他的后背,还没有碰到衣衫,竟仿佛受到了阻隔,直接掉在地上。 “是那小女孩!”郑锦瑶惊道,“翊,你不要出手了,他们太离谱……” “谢谢,我知道。”朱翊钧低着头,表情凝重。 三人并肩走在一起,竟消失在滂泼毒雨之中! 朱翊钧低头查看孙海的伤情。他以为孙海必死无疑,想要做最后的告别。 哪里知道,孙海双眼中怒火满溢,铁青的脸色竟恢复了光泽。 “阿海,你……你没事?” 朱翊钧难以置信。原来,那一剑竟避开要害,给他解了郁龙庭的掌毒。 他看见孙海身上唯一的伤口是那一处剑伤。伤口上夹带着一杆草茎,与刚才琉天所化的草一模一样。 孙海一跃而起,把七瑾还魂草递给朱翊钧。 “陛下修得一手好仙术,想必不会再需要我了。”他向朱翊钧一抱拳,“陛下,阿海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阿海告辞了。” 孙海走出浅洞,头也不回。他从来没有修炼过,但仰仗已觉醒的灵脉庇佑,竟然也不怕毒雨。他似乎已经暗下某种决心。 朱翊钧捻着灿烂美丽的七瑾还魂草,怔怔望向他消失的方向,神情怅惘。那个俏皮可爱的小太监没有死,可是他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孙家兄弟孙继恩、孙继德,竟会是孙海的伯父和父亲。 但他本该猜到的。孙家兄弟有修气在身,所以孙海有可能是灵脉,而自己却不可能。 他同样猜不出,孙海有着什么样的悲惨童年,今后又要何去何从! 雨恰好在此时停了下来。朱翊钧和郑锦瑶走出洞,见到一只硕大无比的绿色怪物从空中掠过。那毒雨想必就是它造就的。 孙海离去的背影满心讨扰,朱翊钧无心观看那怪物。郑锦瑶安慰他道:“翊,我知道你很担心他,但是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朱翊钧望向郑锦瑶,“不是要杀我吗?” 郑锦瑶一愣:“翊……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提这个事……” 她有些无所适从,朱翊钧冷峻的目光,却像透骨钉一样打来! “你,也是升明门人?” 这话显然不是对郑锦瑶说的。她回头望去,是一个身材魁梧,头发披散的男人。他一袭青灰色短袍,额上箍着一串麻绳,正是升明门人的基本装束。 郑锦瑶不认识这个男人。可是,她很快明白了来人是谁。她会心一笑,开口道:“翊,她的确是升明宗的人,只不过不是……” 男人忽然从背后捂住她的嘴,爽朗地一笑:“对不起,她是我的师妹,也是我的未婚妻,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有使用魔脉,锦,你放心。”朱翊钧冷冷道,“拂晓神尼,孤只有一事不明——孤究竟为何招惹了你们?” “好眼力!”男人讥讽道,“真不愧是大明天子!” 摘下面具,男人已化为一个中年道姑。她正是南海升明宗的宗主,传闻已有七百岁的三步圣境修士——拂晓神尼。 “实不相瞒,升明要除你,只是为天下除害罢了。” 听了这句话,朱翊钧低着头,神色怆然。 他苦笑着:“孤不过是朝廷祭祀和外交的工具。天下苍生的疾苦,若不是出一趟宫,孤只怕还无从得知呢。” 听了这话,拂晓神尼不由得微微一怔。是啊,被操纵的天子也不过是一个无力的少年,人们都把责任归咎于他,可是他又哪里有拯救天下的能力呢? 。。 百里外,庭叶门人集结在旷野上。八大护法之首潘元被绑在十余丈高的方柱上,闭目等待着鸳鸯刃的刺杀。 无上真人仍然带着面纱,缓步走到方柱前。两个门人抬着一口箱子,在她面前缓缓打开。那箱子里,就是位列庭叶门四大法宝之首的鸳鸯刃。 可是,箱子打开后,里面竟是空的。 “宗主……” 没有人知道无上真人面纱下的表情。她微微抬起右手,两个门人已吓得瑟瑟发抖。来不及辩解,两人已经倒地。 她明白,在庭叶宗中除自己外,再无一人能驾驭鸳鸯刃。那么拿走鸳鸯刃的,必然是那个真正拥有灵脉的人。 而且,那人能在庭叶万千门人的注视下拿走鸳鸯刃,使用的很有可能是高级仙术——千里飞剑。 那人到底是谁? 在朱翊钧身上,无上的确感受到了灵脉的气息。既然他是魔脉,难道灵脉的拥有者,竟是那受伤的小太监? 怎么可能!无上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无论如何,庭叶宗等级森严,制度明确,没有鸳鸯刃,处决叛众潘元的仪式自然无法进行了。 沈青云站在方柱下,大声朗读着对潘元的判决:“庭叶百年大计,永享无上仙福。兹有门人潘元,协助魔人逃走,助纣为虐。以庭叶之威武,必杀之以告苍生、正仙途……” 潘元是寂灭老人的旧门徒,他放走朱翊钧,本就已置生死于度外,如今更加坦然。 “不要读了!”无上真人打断沈青云道。 所有门人都愕然望着宗主。沈青云仅剩的左手颤抖着,正要发问,天光忽然黯淡下来。 “那是什么……”有人颤声发问。 天空中,飞踞着一条硕大的妖兽。它身旁的云,全都凝成绿色。 那妖兽通体碧绿,披着鳞片,飞龙般的身体挥舞着六只利爪,四条矫健的长尾摆动着。它长着尖锐的喙,尖齿在其中交错,恐怖的面庞上,邪魅外溢。 无上真人认得,那是已入魔道的妖兽,鼠鲛。 鼠鲛在方柱周围盘旋,天空中雷声滚滚,碧绿的愁云惨雾在众人头顶弥漫。它张开喙,向潘元咬去。 “好啊,连妖兽都要为庭叶攘除奸凶!”沈青云兴奋地大喊。 可是鼠鲛却被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喙,庞大的身躯立刻痛苦地扭动起来。 三人轻轻落在地上,为首那个是中年道姑,后面跟着一对少男少女。 “拂晓神尼!”无上真人恨声道,“你来干什么?” 拂晓神尼莞尔一笑:“阿锦,连你的母亲也不认了?”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无上挥手一击,一道金光打出,被拂晓神尼抬手轻松化解。 空中,鼠鲛张开利齿,碧绿的云层翻涌着,忽然降下暴雨。那正是西域独见的大灾难,“魔洗雨”。原来,魔洗雨的始作俑者就是鼠鲛。 霎时间,庭叶门人死伤无数。修为高的人连忙施展阵法,修行不够的则四处寻找别人的阵法藏身。混乱中,不知是谁召唤出一只大蜈蚣,大蜈蚣宽阔的脊背下躲了许多人。 拂晓神尼张开金堂伞,交给郑锦瑶和朱翊钧,自己则向那大蜈蚣奔去。 金菩提和玉罗刹见她要屠戮庭叶门人,拦住她的去路。三人激斗在一起。 西海金菩提的衣衫被魔洗雨腐蚀,两条铁腿被冲去锈迹,闪闪发亮。可他再厉害,也不过是惊阶修士,与五步圣境的差距相当于天堑,很快便抵挡不住。 玉罗刹仙术更加不济,中了拂晓神尼一掌。她身形飞出数丈,跌在地上。 抵御毒雨的仙术,随着这一掌破除。魔洗雨落在身上,白衫一缕缕破开。鲜血,从她的嘴角沁出。 忽然有一袭青衣,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她身上。一道强烈的光芒射来,空气中急坠的雨滴,都化为烟雾消散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东方。远处,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碧蓝的天空,半月刚刚浮现,在这醺醉的黄昏,竟有了拂晓的感觉。对这世道而言,究竟拂晓神尼是拂晓,还是来人是拂晓呢? 玉罗刹怔怔地望着他,竟已失神。金菩提却大喝一声,挥掌击去。那人移步轻松躲过。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那人身高未盈七尺,身穿麻布短褂,不带任何兵器。他脸色青黄,神情狎昵,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微笑。不必说,那青衣必然是他的了。 “一寸法师,你敌不过我。”拂晓神尼冷冷道。 “是吗?”一寸法师莞尔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面镜子,“那不知见闻色能不能敌过你?” “见闻色!”郑锦瑶激动地拉着朱翊钧,“这样一来,四大法宝我们都见过了!” 朱翊钧却已经看不明白局势。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见过宝鉴,拂晓神尼脸色大变。一寸法师手腕轻轻一抖,镜面闪过耀眼的光芒。拂晓神尼连忙掩目,光芒却是射向天空,打在鼠鲛身上。 鼠鲛剧痛不已,在空中扭动着身躯,顷刻间一分为二,变成了一只巨鸟,一条大蛇,皆是青色。 玉罗刹正望着法师发呆,身上的青衫已被他薅走。她身上的白衣,竟完好如初。 法师抓着青衫一抖,巨鸟和大蛇都被收入衣中。两只妖兽的凶恶性格从袖中炼化成两颗灵丹,法师随手抛给近旁的庭叶门人,披上青山,收起见闻色,转身便走。 金菩提追上去,想要与他决战。一寸法师转身抓住他的铁腿,竟连着血肉扯了下来! “西海金菩提,你真有意思。”一寸法师冷嘲道。 他一把抛开那只铁腿,铁腿竟凌空飞到潘元身边,打断了绑他的绳索。朱翊钧连忙接住他,再抬起头,一寸法师已不见了。 朱翊钧像许多庭叶门人一样,呆呆望着东方。直到郑锦瑶师徒到了他的身边,他才回过神来。 “翊,我要走了。”郑锦瑶道,“和你一起真的很开心。我自幼修炼,一直都觉得成仙之路非常苦,可是你让我……” “好了好了,”拂晓神尼拉着她,不耐烦地说,“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嘛。” 她抓着郑锦瑶的手,向南方走去。郑锦瑶回头望了朱翊钧一眼,师徒二人便立刻消失在一片雾霭中。 “她究竟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法宝呢?” 朱翊钧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会心一笑。他伸手向袖中一探,七瑾还魂草完好无损。可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封谷宗万能的法宝——殒仙戒,已经不见了。 第十章 天尘一念 申时行的尸身停在室中,乌黑的纱布盖着“责难陈善”的牌匾,那是万历儿时的亲笔。厅内围满了人,有人痛哭着哀悼挚友,更多人则是惺惺作态。 更多注意力被放到了失踪的万历皇帝身上,太子太傅的死完全无足轻重,不过是大明历史长河的一个小小浪花罢了。 鲜花铺满棺椁,两个脚夫正要盖上棺材盖,忽有一人从梁上落下,两脚踢翻了两个脚夫。 堂上一片惊呼不绝。那人落在地上,他一身黑衣,手拈一株奇特的草药,单手抱起申时行的尸体,轻轻一纵身,就已不见。 朱翊钧抱着申时行开到自己的寝宫。他拔下一片红叶,放在申时行的前额。 申时行新丧未久,精神不曾散尽,七瑾还魂草牵动了意念,他立刻醒了过来。 “阿钧,我这是在哪里?” 申时行坐起身,红叶飘落在地,消失不见。他望着黑衣修士打扮的朱翊钧,一片茫然。 “老头,你不必管。”朱翊钧强颜欢笑,“反正大家都没事。这样就够了。” 申时行默默望着他。这些天发生的事,他已猜到了大半。 “阿钧,我死不足惜,可是……” “你不要再说了!”朱翊钧大声嚷道,“你们不就是想着大明江山?天下人的性命,难道就不重要了?” “陛下,老臣无意冒犯。”申时行跪下来叩头道,“恕臣直言,陛下如此心肠,是妇人之仁啊。” “难道那些大丈夫们,都心安理得吗?” 申时行抬眼望着朱翊钧的一双犀牛皮靴,轻声道:“做皇帝是要懂得取舍的。” 朱翊钧想要把老师扶起来。却又碍于身份,只有望着窗外,怅然叹息。 侍卫猛地推开门,轻慢的脚步声响起。师徒——抑或是主仆的二人,惊疑地抬头望去,孝定太后和她的盲人侍卫已在身前。 “钧儿,你多日失踪,现在又突然回来,所为何故?” “回禀太后娘娘,孤去西域游玩了几天。” 这句话说来非君非臣,朱翊钧自己也感到好笑。 “你身为我大明天子,不以江山社稷为重,竟然不辞而别,去到远方游玩享乐。其间国家的损失,你一个人可担待的起吗?” 太后的声音是那么冰冷。朱翊钧几乎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孤……孤愿受惩罚。”朱翊钧轻声喏道。 “惩罚倒是不必了……” 朱翊钧几乎不相信这会是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他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孝定的第二句话就已出口:“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做皇帝。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交给潞王好了。” 这句话如雷贯耳。朱翊钧连忙下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孤知错了,恳请太后娘娘原谅孤一次……” 孝定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申时行不忍看朱翊钧为自己受罚,也在他身边跪下:“太后娘娘,您不要责怪陛下,他是去西域探寻救我的方法,并没有不顾大明江山!” “申爱卿,我大明朝讲求礼节,讲究尊卑有序。哀家希望您不要忘了。” 孝定这句尖刻的话语,吓得申时行连连叩头。 “太后娘娘,”朱翊钧长跪不起,前额贴着冰冷的地面,“请您宽恕孤的冒昧,自此之后,我一定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再也不踏出这紫禁城半步!” 申时行听了爱徒的话,老泪扑簌簌倒淌到眉棱。以天下绝景之广博,哪里有做皇帝的愿意一辈子待在宫里的道理? 孝定却置之不理,径自走出门去。和她一起来的那名侍卫,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戴着圆框墨镜,手拿一根粗木棒,似乎是一位盲人。 盲人侍卫笑道:“陛下,你身上有非常强大的修气。你是不是去西域修行仙术了?” “怎么可能,你……”朱翊钧忽然认出了此人,“你是那天达生茶楼上那个说书的?” 话音未落,盲人侍卫已一杖戳来。朱翊钧闪身躲过,只听那盲侍卫道:“陛下你不必遮掩。在下虽然看不见,但是鼻子可灵得很。” 盲侍卫又是一杖斜劈而下。他翻身躲过,把申时行搀扶到一旁。 朱翊钧已经隐隐猜到,此人是同样名列“大内三魔剑”的花残玉,而那柄粗木拐杖就是三魔剑之一的“滞光弥相”了。 花残玉轻蔑地一笑,身形陡然腾飞,凌空一杖刺来。 朱翊钧有丰沛的修气在身,对花残玉自不为惧,侧身躲过这一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花残玉竟然摘下墨镜,把一边镜架拆开,向朱翊钧的喉间刺来! 朱翊钧躲闪不及,侧颈被划破,血流如注。 原来,魔剑滞光弥相是那墨镜。只要拆开一边镜架,精致而锐利的锋刃就会显现。 朱翊钧捂着脖颈处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浸润、溢出。他连连倒退,花残玉的攻势丝毫未减。申时行在一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抓起房里的东西,向花残玉胡乱抛掷,却没有一次打中。 好在花残玉并没有弑君之意。他收起墨镜,因为朱翊钧不再移动,听不见他的方位,只得朝着前方说道:“陛下。贱臣无意冒犯,只为太后娘娘的密旨,不敢违抗。” “什么?难道太后真的要杀了我?” 朱翊钧放开捂着伤口的手,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花残玉取下墨镜,淡然道:“陛下,既然忠君之道难两全,不如陛下杀了我,一个人出逃!有孝定娘娘、张辅弼、大伴冯保环伺左右,在这宫中,你不可能安宁的!” “花残玉……” 朱翊钧明白大内高手无数,自己若留下来,绝没有活下去的道理。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皇帝身份,寻求成仙的道路。 “陛下!”花残玉的眇目落下泪滴,“以后你要是遇到困难,带着滞光弥相去到天山极道寺,我师父会帮你的!” 从那天在达生茶楼上遇到眇目说书人开始,仙家法术就让朱翊钧暗暗神往。现在他才看出来,花残玉正是那眇目说书人。 他想:我身边的武官尽是奸邪谄媚,像这样的好男儿,除了剑心,他算第二个。若他为我而死,我岂不是失职了?不如带着他一起逃走,投奔寂灭老人,或者拂晓神尼! 心念未已,花残玉竟双手执剑,直刺气海。他是习武之人,经脉断绝,即刻身亡。 朱翊钧呆呆地望着他的尸体,心痛不已。想到宫中危机四伏,他只有搀扶起申时行,戴上花残玉的墨镜,向宫外走去。 墨镜是只有瞎子才戴的。朱翊钧戴上滞光弥相,万般不适,几乎要跌倒。他连忙轻弹手指,身形便被萧剑心扶住。 “剑心,你借我一套衣衫,悄悄把我送出宫去。”朱翊钧又对申时行说道,“老头,多保重。等我踏入圣境,回来接你。” 申时行老泪纵横:“阿钧!只要你相安无事,微臣还有何所求?” “傻老头,这种话是能说出来的吗?”朱翊钧笑道。 申时行抬头望去,他的那份笑容,竟不知有几分苦涩,几分欣喜。 萧剑心搀扶着他走出宫,刚跨过门槛,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朱翊钧看不见路,迷惘地问道。 “没事,没事。前面有坨鸟屎,我们绕过去。” 两人慢慢绕过孝定太后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萧剑心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孝定的脖颈间,惨淡的伤口没有流血,隐隐泛出金光。他知道,这样的创伤,只有用渡冥飞泉连斩二十九刀才能做到。 郁龙庭,他究竟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呢? “陛下,”萧剑心停下脚步,“我……不送了。以后,还要守护潞王陛下。” 朱翊钧已渐渐习惯了带着墨镜看事物。他回过头,也不挽留萧剑心,只拍拍他的肩,道声:“珍重。”转身便去。 走在破败的土路上,往事一幕幕浮现。申时行、孙海、萧剑心、郑锦瑶、潘元、龙霄、花残玉……他曾经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只剩自己一人了。 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招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呢?他知道,是因为他皇家子弟的身份。 一直以来,他都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可是,他现在只有独善其身一条路了。 第一次用脚走出紫禁城,一股苍凉之感涌上心头。他摘下墨镜,又被这世界刺眼的光照逼迫得立刻戴上。拦下一辆牛车,他却答不出去哪里。 “搞快点,别给老子磨磨唧唧的,不坐就下车!”车夫不耐烦道。 他怔怔望着车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永远改变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没人瞧得起的穷小子。 朱翊钧轻轻一笑,伸出左手轻轻一戳,牛车的厚木板已被戳穿。 车夫从袖中取出一柄长刀来,怒道:“如今这世道,谁没有两下子?死小子,看刀!” 朱翊钧摇头叹息:“是我失职,是我失职……” 那锋利的刀刃,几乎已劈在他的头上。直到此时,他才突然出手,用手指夹住了刀锋。 车夫几招野人抓鸡的刀法,怎敌过仙家?朱翊钧轻轻一折,刀锋已断。 车夫连忙倒地磕头:“小爷饶命,小爷饶命,孙子马上驾车……” 朱翊钧两手各执一截刀,手腕用力一推,断铸残铁竟又重新化为一体。 甩下一锭金子,他沉吟了片刻。 “……去南京。去旧都南京。” “是,是,是。”车夫爬起来,架着牛车向南方驶去。 “好,救一人是一人,没有尽到的职责,我如今一定要完成!”朱翊钧喃喃自语,“既然明君做不成,这样的世道,就让我来做观世音……” 他已经在心里暗暗许下证道成仙,拯救世人的愿望。 迢递的南游之路,一切都是未知数。离开深宫的道路迢递漫长,而此刻,年轻的凡人竟有些说不出的激动与期待…… 第十一章 红墙初遇 阿晴垂着头,望着断作两截的少商弦,纤纤十指不停地颤抖。 透过设计精巧的珠帘,可以望见墙外的风景。墙外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里面。 她瞟了一眼窗外,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呀呀”响起,又赶紧低下头。 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划过香腮云鬓,落在少商弦上,凝成一粒珍珠,将断弦聚合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晴,你怎么了?” “你来干什么?” 听见是他的声音,贾晴雪放下防备,语气中的厌恶,不加一点掩饰。 “我听见了你内心的哭声,所以来看看你。”少年张开手中的折扇,挡住半张脸,僵硬地抬起右手,“怎么了,难道你不欢迎我吗?” “你不必骗我,沈青云。”贾晴雪冷笑道,“你只是用邹先生的机关窥探我而已。” “阿晴,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沈青云语带一丝恼怒。 贾晴雪低头望着琴弦,一言不发。 沈青云长叹一声,正待开口,帘上珍珠忽然一粒粒掉落,响作一地细雨。从窗外,飞来一个女人,左手提剑,右手携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稳稳落地。 那女人头发披散,身穿彩衣,脸色惨淡地白。她虽然年级甚青,眉宇之间,却有金岭寂灭老人、南海拂晓神尼那样的大魔头般的肃杀,贾沈二人来不及细看,她已一剑向贾晴雪刺来! (此处“白”活用为动词,因此前接“地”字) 沈青云惊叫一声,转身疾走,出了房门。由于他太过慌乱,右手被门夹去一根小指,僵硬地落在地上。那是一只假手。 女人冷笑着,剑招未停,剑锋已抵至贾晴雪的前心。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她竟怆然望着那女人,身形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几缕绛红的鲜血,从剑尖渗出,沁红了衣衫。 “女人,你不怕死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贾晴雪神情淡漠,凝望着对方,“反正活在这里也没意思。” “好呀,想不到封谷十杰的绛蛟,竟是一个想要轻生的小姐姐……”白衣女子嘲讽道,“那你告诉我,殒仙戒在哪里?”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绛蛟”贾晴雪那空洞迷惘的眼神,突然放出光芒:“封谷宗是我的第二个家。我绝不会背叛宗门而委曲求全。” “那你就跟着张居正做倭寇的走狗!” 白衣女子宝剑在半空一挽,反手一剑劈去。绛蛟张开十指,指缝间立刻排满由修气凝成的皎洁的银丝,轻轻挡住了这一剑。 “张先生是我这一生最尊敬的人,我不允许你侮辱他!”银丝缠住剑,绛蛟决然道,“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孽海千殊,封谷不启!” 这句话是封谷门人内部的口号,就是说,花花世界精彩纷呈,但封谷门人始终像幽深的山谷一样,坚持自己孤傲的情操。这话在宗门中渲染力极强,任何封谷门人听了,都会血脉喷张,更不必说名列封谷十杰的“绛蛟”贾晴雪了。 她说罢宗门内的这句口号,两人激烈地缠斗在一起。银丝掠过,房内的许多家具都被损毁。见到这样的惨状,绛蛟想起家中主人——也就是她的师父,攻势立刻慢了下来。 “你还号称什么蛟龙,我看你就是一只缩头缩脑的小蜘蛛。”女人话音未落,剑几乎已触及绛蛟的喉头。 贾晴雪正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那剑锋忽然在空中停下。 不知在何处,一股强大的力场满溢、漫延,牵动着白衣女子的剑诀,这一剑竟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从房梁上,跳下一个少年。不必说,他正是初到南京的朱翊钧。 朱翊钧收了力场,两人同时瘫坐在地,站不起来。 “两位究竟为何要起争端呢?”他笑道,“就为了一枚红色的扳指吗?” “你见过殒仙戒?”白衣女子厉声叱问,“快说,它现在在哪里?” “它已经遗失在西域了。”朱翊钧淡淡道。 “你……” 有人会丢弃扶桑九大法宝中最厉害的殒仙戒,白衣女子自然不信。她大怒难遏,挺剑乱刺。朱翊钧闪身躲避,并不还击。 他明白此人功力深厚,仙术同样精湛,自己绝不是对手,竟向着一旁的女孩俯冲而去。 这一变化,却是白衣女子未曾料到。 那女孩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她目光呆滞,眼神黯淡。见到她,朱翊钧不禁想起了译藏宗的那少女——念。可是念的表情是死的,一双眼睛是活的;这个女孩,却一点生气也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朱翊钧。 “阿姜!”来不及赶到她身边,白衣女子撕心裂肺地呼号。剑掉落在地上,她万念俱灰。 可是她想不到,朱翊钧竟抱起那女孩,飞身坐到梁上。女孩用好奇的眼神向他扫去。 “姐姐,你心疼自己的妹妹,难道就不心疼别人的妹妹吗?” 朱翊钧早已看出来,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姐姐,蓬莱公主。而她身边的那女孩,则是隆庆皇帝最小的女儿——栖霞公主朱翊姜。 他左手抱着栖霞公主,右手拈着指诀,双脚悬空,不停地摇晃。 他没有注意到,霞光不在自己身边的栖霞公主身上,却偷偷爬上了贾晴雪的脸。朱翊钧只是随便说说,可她恰是有一个姐姐的。 “原来是你啊,阿钧……”蓬莱恶狠狠地说道,“想不到你也会走这条路……” 朱翊钧携着栖霞公主跳下房梁,微笑道:“姐姐,你并不是穷凶极恶的魔人。请你快些变回原来的姐姐。再这样下去,你会堕落为魔人的。” “魔人就魔人,我怎么可能要你教?” 蓬莱忽然一剑刺向栖霞公主,距她喉间一寸远处,又停了下来。 是的,她不忍心杀掉妹妹——她唯一的亲人。 她连连摇头,情绪极为低落。不能杀死栖霞公主,意味着她成仙的决意不够深,日后他人倘若以栖霞公主为要挟,她仍会陷入被动。 蓬莱向许久未曾见面的弟弟投去愤恨的目光,牵起栖霞公主,从窗口离去。 朱翊钧长舒一口气,正待离开,贾晴雪忽道:“能否请您留下姓名?” “我?” 明知道毫无意义,朱翊钧还是问了一句,随即答道:“在下毕一目,一介腐儒酸丁而已。毕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一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目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来到贵府,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蓬莱公主的气息。” 这三句,皆是选自汉唐情诗。倘若不是贾晴雪,寻常仙家门人是听不懂的。可是贾晴雪只管知道了他的名字,完全想不到朱翊钧心存防备,用了化名。 “腐儒酸丁?可你怎么会武功和仙术呢?”贾晴雪笑道,“你……愿不愿意加入封谷宗呢?” 她没有惊叹于自己的才华,朱翊钧很有些失望。他答道:“我从不曾修炼过片刻,这一点点手段,只是偶然得到高人传授,才拾得的。” 这句话倒是实情。贾晴雪不再多问,对朱翊钧道过谢后,他便即离去。 如果朱翊钧再与她交谈下去,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么他会发现,贾晴雪就是另一个自己。只可惜,他走得匆促。可是,不久之后,他还会遇到她的。 此时的朱翊钧,只当是救了一人性命,又开导了姐姐,正志得意满。他在城外找到一间破败的房屋,安顿下来。正踌躇着下一步的计划,脚下却忽然变得极为坚固。 “这是什么?” 低头一看,脚下是一小块已经生锈的铁板,轻轻一拨,便即翻开,里面是一条幽深的地道。 年轻人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探索。挥掌劈开狭窄的出口,石阶在眼前铺展开,他望见四下无人,于是踏了进去。 在那幽深迢递的地道中,每走数十步,就会见到一具枯骨。朱翊钧看得触目惊心,初时,他以为这是某位王侯的陵墓,后来他意识到,作为王侯的墓穴,这间地下迷宫太过恢宏雄伟了。 这里是孝陵的真址。他有些不敢相信,却又没有更好的解释。 他无法按捺内心的激动,冲进陵墓深处。 明太祖朱元璋,一生叱咤风云,猜忌阴度。他在自己的陵墓——孝陵竣工后,毒杀了所有负责这一工程的匠人,死后和结发妻子合葬于该地。一直以来,人们都不知道他的陵墓在哪里。想不到,朱翊钧今天竟偶然间发现了它。 他想要进去探索,又怕讨扰祖先有悖于孝道。想起孝定、张居正等人从小就施加给自己的严苛管教,朱翊钧忽然有了一个叛逆的想法。他想要找到朱元璋和皇后马氏的尸骨! 成百上千的陵室相互连通,从入口处向深处走下去,最终到达了一间铺满金银财宝的陵室。 朱翊钧心中激动万分,准备继续向前探索。 可是,他却在这第一间陵室中发现了极为不和谐的画面。 在不远处,有一只拴在铁链上的铁钩,正慢慢地垂下来。 第十二章 洪武秘闻 朱翊钧偶然来到孝陵。不知道孝定已死,他怀着叛逆的心情,想要探寻洪武帝朱元璋的骸骨。可是他看到一只拴在铁链上的铁钩,正慢慢地垂下来,似是一名更加捷足先登的盗墓贼。 祖宗坟陵,自己涉足已是大逆不道。眼见这一幕,他的爱国之心立刻燃烧起来。 他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那铁钩。想不到,铁钩竟在满地金银珠宝里钩出一面手镜,慢慢向上方悬吊而去。 朱翊钧抓住铁链,用力一扯,盗墓者从头顶掉下来,在空中一转身,稳稳落地。他不知是从哪里开洞,竟来到这么深的地下。 朱翊钧捡起那面手镜,上面出现的竟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魔剑渡冥飞泉。 那盗墓贼落在地上,叱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坏我的事?” 那声音婉转温润,竟像一个女人。 朱翊钧尝试着去感受此人的身份——她究竟是普通武者,还是仙家门人?可是在西域可以明显感受到的仙武之别,在这里竟荡然无存了。 他这才开始明白,为何蓬莱公主要那么努力地争夺殒仙戒。原来殒仙戒竟有如此广博的功效。 “小姐,这是我家祖……”朱翊钧笑道,“祖先曾建造的陵墓,你要从这里面剽窃什么秘籍,还是算了……” “小子,算你不走运。不,该怪你自己无知!连大名鼎鼎的封谷十六杰中的‘玄蛇’都认不出来!” 黑衣女人冷笑着,铁链尾端横扫而来,铁钩那一端同时飞来。 朱翊钧不禁大为愕然。他并非害怕这黑衣女人的武功与仙术,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封谷宗又变成了十六杰? 这却是他没有料到。原来,封谷宗起初只有十杰,后来越加越多,西域时是十二人,如今竟成了十六人。封谷宗好大喜功,于此可见一斑了。 朱翊钧微笑着伫立,任凭那铁链铁钩打来。玄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处攻击竟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碰到。 她心头一凛——想不到这小子这么邪门!当即丢下称手的兵器,使用起仙术。 她两手拈着指诀,唱喏:“着!”两道黑气不知从何处打来,直奔朱翊钧而去。 朱翊钧处变不惊,轻轻一挥袖,两道紫光自腕间飞出,正迎上玄蛇释放的黑气。四股力量交织在一起,互相抵消掉了。 这一招,是庭叶宗激叶门的秘技——“双龙游夜拳”。如果完全掌握,威力不可估量。见到朱翊钧使出这一招,玄蛇大为惊骇,不敢再出手。 仙家修炼,目的是积累修气。寂灭老人惊人的修气储备,着实帮了朱翊钧大忙。直到前些天,为救绛蛟冒死对峙蓬莱公主时,朱翊钧轻而易举地使用“归魂大炼阵”,他才发现自己的进步不是一点半点。 见朱翊钧的功力深厚无比,玄蛇自然不敢再贸然进攻。朱翊钧原已厌倦官家的繁文缛节,于盗墓一事,也就不再多虑。 “你为何要盗窃这小小的手镜?” “唉,在修行上,你果然是个傻子。可惜了一身充沛的修气……” “玄蛇前辈……” “不必了。你这样恭谨,将来是要做庶人的。”玄蛇摆手道,“只是请问你……应该怎么称呼?” “孤……” 朱翊钧发觉说出了秘密,立刻改口道:“我姑妄说,你姑妄听。在下毕一目,一介腐儒酸丁而已。毕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一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目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在下毕一目。毕是……毕一目,毕一目。” “毕少侠啊……好。我姑且告诉你。” 朱翊钧望着玄蛇,会心一笑。看来这名身法超群的封谷大盗,也是一个本性善良的人。 “这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一、流落到庭叶宗的见闻色。它会告诉你,你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原来见闻色是一面镜子。”朱翊钧暗忖,“要不要送给阿锦呢?” “当年戚继光打败倭寇,扶桑大名九宫平安代表所有倭人讲和,献出九大法宝。如今,九大法宝散落在天下,已经有许多重新回到倭人之手。一寸法师是他们新的精神领袖。” “什么,一寸法师?他竟会加入东夷?” 朱翊钧记起在庭叶宗所见的那名个子不高、穿青袍的半步圣境修者。当初多少无助者的黎明,如今竟成了东夷的鹰犬,他想到这里,好生难过。 “他本来就是汉夷混血,为东夷效力也不足为奇。我们只要做我们的汉人就好了。”玄蛇宽慰他道。 朱翊钧平复心绪,和玄蛇一起回到地面之上。不料“破屋”之中已来了八人,“绛蛟”贾晴雪赫然正在其中。 见到朱翊钧,八人都有些吃惊。他们中除去绛蛟外,有四个金衫青年,另有一个蓝衣人,是郎中打扮。还有一个青衣汉子,一个白衣少年。 “各位,这是我在古墓中交到的朋友。” 玄蛇苦笑着,半是无奈,半是惊惧。八人都冷冷盯着朱翊钧看,唯有贾晴雪以一种近乎仰慕的目光向他投来。 “毕少侠,我来给你介绍十六杰中的英雄人物们。”玄蛇仍戴着面纱,走过八人身边,先指着青衣汉子道,“这位是青马。” 十六杰如今已有三人陨落,如今来了九人,还有四个人,朱翊钧就猜不透是谁了。 他向青马微微作揖,不料青马忽然一脚飞来。朱翊钧拈起指诀,意念牵动身形,立刻来到青马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又望向蓝衣郎中。 “他……他……” 玄蛇支支吾吾,竟有些不想开口。 “让我自己来。”蓝衣郎中干笑道。 他年约三十岁,乱发披肩,双目辉光浮动,一袭靛蓝色的绸布衫,一点褶皱也不见。他脸上时刻带着微笑,面容祥和温柔,可是仍然遮不住满溢的邪魅狎昵之气。 青马一拳拳打来,朱翊钧也最大限度地施展变化身形的仙术,一刻不停地在九位封谷门人身边穿梭。他听见蓝衣郎中那开朗自信的声线,在身边断断续续地响起: “大家好,我是闪闪发光的封谷十六杰中的‘靛魈’,你们所看到的,是我作为普通人的状态。可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也有我的梦想。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朱先生。” 这一声“朱先生”在大家听来不以为意,朱翊钧却心头一凛。此时绛蛟插嘴道:“乔前辈,他叫毕先生啊,我认识他的。” “原来你们认识啊,太好了。”玄蛇喜笑颜开,指着绛蛟和那白衣少年,“这是我的妹妹绛蛟,和我们的小师弟皓狼。” “而这四位……” 她正要介绍那四位金衫少年,皓狼已经插嘴道:“新来的废物没必要了,师姐?” 他似乎与朱翊钧年纪相仿,满脸鄙夷与轻蔑,似乎什么也看不惯。 而那四个金衫少年,只有年纪最轻的那个低着头,紧紧咬着牙关。其余三人,竟然面无表情,呆呆地站着。 贾晴雪今天穿着紫衫,在阳光斑驳的树荫下,如一串彩霞般璀璨迷人。朱翊钧向她投去一道目光,暗暗疑惑:她身披紫衣,却以绛色为名,难道竟满手绛血,是一个大魔头吗? 此时这一分神,身法稍稍慢了下来。青马一拳打中他的衣襟,一大片衣袂,竟被打成数十块布片。 朱翊钧不由得胆战心惊——这青马竟有如此大的臂力!不过他也已看出来,此人有勇无谋,仙不补武,不足为惧。 他抓住时机,一把抓住青马的手腕,把他掀翻在地。 经过这一番虽不甚困难,但仍十分辛劳的搏斗,他已经明白,封谷宗的众人心照不宣,想要试探自己的实力。 青马摔倒在地,一言不发,默默爬起来。朱翊钧还没来得及喘气,皓狼已经取出一对银白锃亮的双手带,向他拦腰斩来。 朱翊钧空有修气郁积,于“千里飞剑”“双龙游夜拳”之类的攻击型仙术都是一知半解。可是,以魔脉之身,他却已经通悉一技几乎没有人练成的控制仙术“归魂大炼阵”,足以与景阶抗衡。于青马皓狼这种人,自然是毫不畏惧。 “归魂大炼阵”本是单纯靠意念发动,他却轻轻打一响指,就像在宫中召唤萧剑心一般,阵法已在身边铺展开,一阵伤感也涌上心头。 想起朋友们的离去,他的目光凶狠起来,一掌劈去,打在皓狼的胸口。皓狼身形飞掠,跌出数丈远,口中呛出鲜血。 朱翊钧是清醒的。他压制住了魔脉。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击败伤阶高手。 “还有谁?”他淡然问道。 贾晴雪拔出宝剑,轻声道:“毕先生,那……失礼了!”说罢便是一剑刺向朱翊钧的喉头。 朱翊钧心神紊乱,此刻已经元气大伤,来不及发动阵法,于这一剑竟无从躲避。绛蛟深信朱翊钧的实力远在她之上,此时见朱翊钧毫无反应,也连忙收剑。旁人都道他实力强劲,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绛蛟完全可以一剑杀了他,只是她不愿意。 他没有看出来,余下八杰也没有看出来,只凭梁上一言,贾晴雪早已爱上了他。 四位前辈败北,金衫少年们想要抢步上前,却被皓狼一把拦住。 “你要怎样?”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华琼光怒道。首领何端不断给他使脸色,他却视若无睹。 “你们去了也打不过,还不如在这里看热闹。”皓狼道。 华琼光正要一剑刺去,大哥何端已拉住他:“不要内讧,不要内讧!罗统领,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另外一边,靛魈盯着朱翊钧,沉默了好一会。 作为九人中的最后战力,也是十六杰的智囊,如果靛魈输给朱翊钧,就代表着封谷宗承认了他的实力,洪武剑侠图恐怕也要拱手相让了…… 到底该怎么打败朱翊钧?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第十三章 龙行千仞 封谷三人皆不是朱翊钧的敌手,只剩靛魈垂拱而立。他已经想到了战胜朱翊钧的绝佳妙计。 靛魈俗姓柯,名唤柯呈杰,自幼习武,投在渤海霍家拳门下,碌碌无为。作为门派中职阶最低的弟子,他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直到有一天,一个自称叫吴达的中年富商带走了他。从此以后,他就浑然不觉地成为了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封谷门人。 后来,凭借过人的才智,他得以名列“封谷十杰”,成为了封谷宗首领们最器重的手下。 比起浅青色的巨大的花脸猕猴,他当然更喜欢“柯呈杰”这个响亮的本名。只是进入封谷宗以后,这个名字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现在竟几乎无人知晓了。 他一生为了地位与修行,做出的矫揉造作的笑容不计其数。可是这一次,他会心地笑了。 靛魈柯呈杰与朱翊钧缠斗在一起。两人动作极慢,一招一式看似风平浪静,但是他们自己却心知肚明——仙术不过是试探,他们比拼的是神魂。 仙家决斗,仙术、武功缺一不可。而一颗强大的心灵,自然也是艰苦旅途所必备的。 而两人现在的战斗,正是以精神攻击为核心。神魂的比拼凶险无比,如果其中一方的神魂被另外一方压过,所造成的伤害可以轻易地让他丧命。 越打到后面,两人的动作越迟缓。大家都看出来,他们是在比拼神魂,不由得心头紧缩。 此时靛魈忽然跃起,拔剑削去,剑气在他身边围绕成一圈,四下散去。一部分剑气直奔玄蛇,她竟低着头,毫不发觉。直到剑气来到她身边、即将把她劈开,她才惊异地抬起头。可是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朱翊钧一直戴着墨镜,此刻忙摘下来,强忍着刺眼的阳光,拔下右边镜架。滞光弥相显露在空中,光芒利闪,那道剑气竟停下来,只来得及削落玄蛇的面纱,便慢慢消散了。 “滞光弥相……让剑气停下来了吗……”何端听到华琼光赞叹道,“好厉害,不愧是魔剑啊……” 看见玄蛇的样貌,朱翊钧微微一怔。想不到,玄蛇冰肌玉骨,眉眼盈盈,竟然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为了救玄蛇,朱翊钧身形定止,靛魈已来到他身边,用剑对准了他的喉头,立刻便要刺下来! 他以为见了玄蛇面纱下的容颜,朱翊钧就会愣住,自己便有了可乘之机。这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朱翊钧君子之腹了。 “毕……” “毕一目。毕竟我一剑就能挖去你双目。”朱翊钧回答道。 “好啊,毕一目阁下……哈哈哈……”靛魈朗声大笑,“能结交你这个朋友,柯某万分荣幸!” 他收回佩剑,搭着朱翊钧的肩膀,来到众人面前。 “那么……加入封谷宗,宗主一定会认可你的实力的!”玄蛇道。 “如果阁下愿意来,我们一定欢迎。封谷十七杰的殊荣,你必定有一份的。” 皓狼铁青着脸,也对朱翊钧说出邀请入宗的话。 金衫四人同样鼓掌庆贺,独有绛蛟贾晴雪,此刻却是低头微笑不语。 而靛魈柯呈杰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下来,并非他怜悯朱翊钧,而是因为当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那一剑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不,他感受得到,那力量并非来自朱翊钧,而是一股并不属于朱翊钧的足以媲美七步圣境的沉睡的力量,阻碍了他的腕力。 可是,那究竟是谁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有谁会来救这籍籍无名的小辈。 朱翊钧和靛魈走在前面,其余众人在后面跟随。朱翊钧觉得气氛太沉闷,偶然插口道:“各位,你们的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何以他在你们心中如此受尊敬?” 他话音未落,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贾晴雪道:“毕先生,在封谷门下,最好不要说出对他不敬的话。” “哦?”朱翊钧疑心大起,看来,封谷宗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处。 他忽然想起,在西域遇见郑锦瑶时,她用来嘲讽封谷门人的那句话: “真是给张居正丢脸!” 张居正?难道平日兢兢业业的内阁辅弼,竟会是仙家宗主吗? 这位重臣的真实形象,越来越扑朔迷离。 心念及此,往事一齐浮上心头,朱翊钧竟有些怀念起在皇宫的日子。 他已决意要拯救世人,哪怕是一州、一县,对于那高高的红墙,他绝没有再回去的心思。 可是,他并不知道皇宫中的情况,见到张居正,很有可能将为自己带来麻烦。 想到此处,他忽然停下脚步,华琼光和他撞在一起,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各位,万分抱歉,”他扶起华琼光,道,“我……已是庭叶门人,就算去到贵派,也只是观摩朝拜,绝没有仰光之意。我想,我还是不去的好……” 青马笑道:“毕老弟,怕什么?封谷门人,全都是自家兄弟,没有什么隔阂可言。” 他搂着朱翊钧,还要开口,那只健硕的手臂却被朱翊钧一指弹开。 “对不住了,各位!” 朱翊钧飞身上了树梢,掠身消失在密林深处。轻功较好的绛蛟和华琼光本想去追,却分别被玄蛇和何端拦住。作为晚辈,这样的长处怎么能轻易展示呢? 于是朱翊钧如入无人之境,穿过一片片浓密的枝叶,来到一处空荡荡的峡谷。 悬崖上阴风劲吹,脚下,就是深不可测的峭壁。朱翊钧不知道封谷宗在哪里,只是决计不会是在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 可是,打斗之声忽然又从远处传来。他躲在岩石后,向打斗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几步远外有两人正在用单纯的武功激斗。 朱翊钧摘下滞光弥相,收回口袋里。只见那两人,一个穿青丝短褂,手持一柄青钢宝剑,另一人则身穿黑色短衫,赤手空拳,是锦衣卫打扮。 他躲在巨岩后,立刻看出两人正是萧剑心与段熔。 “萧剑心!”段熔大声道,“我已练成绝世武功,晋升为锦衣卫青龙堂主,今日你这乱臣贼子,便要在我手里恶贯满盈了!” 萧剑心并不答话,只是拿空洞洞的眼神望着他,怅然若失。 朱翊钧望着昔日的仆从,心头一阵酸楚——萧剑心,他做错什么了呢?为什么弑太子这没来由的罪恶,会归加到他头上? 段熔展开双掌,狰狞地咆哮着冲上来。他立功心切,一出手便是杀招。 萧剑心横过那柄“寒闻落华”,面容沉毅,又有些无奈。 朱翊钧想要提醒他,却又碍于出面,只有在心中痛心疾首地呐喊:那柄剑……是假的啊! 段熔的掌风和寒闻落华的剑气交织着,两人激斗在一起。朱翊钧看出,段熔所使用的不是大内传统武功,而是仙家拳法。 不多时胜负已分,萧剑心一剑劈下,段熔竟将双掌一合,夹住了寒闻落华的剑锋。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段熔狂笑道,“这青龙堂主,我段某可坐稳了!” 他左手仍贴着剑锋,右手挪开,不及萧剑心反应,已是一掌劈去,竟劈断了剑锋。 萧剑心怔怔地僵立,手中断剑掉落在地。段熔伸出右手,下一次掌劈已击来。 “小心!” 朱翊钧飞身跃来,滞光弥相消弭了掌力的大部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对段熔说一句斥责的话,段熔却已在天灵盖遭到重击,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他惊异地抬起头,竟看到郑锦瑶的笑靥,和一只沾满淋漓鲜血的手。 “锦……” 他激动万分,套上镜架,把滞光弥相收入袖中,无数叙旧的话语即将如连珠炮般打出,郑锦瑶却只是微笑着轻声回答: “你……可否愿意把殒仙戒给我呢?” 朱翊钧怔怔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道,这就是她久别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吗?他心里的空虚失望,不要提有多少分了。 “锦……抱歉,那殒仙戒已遗失了,不知是被谁取去。” “既然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 郑锦瑶冷笑着,一股掌力推出,修气四溢。那股掌力扑面而来,竟绕过朱翊钧,向萧剑心席卷而去。 萧剑心此时兀自低着头,两手抓着断剑发呆。对于袭来的危险,他竟浑然不觉。自记事起就奉若神明的魔剑,攻无不克的魔之灵魂,居然被这年轻女子轻而易举地一掌打断,这让他如何从惊愕之余走出来呢? 掌力袭来,萧剑心竟不闪避,被击倒在地,鲜血从口中淌出。 “剑心!”朱翊钧搀着他坐起,来不及多一句慰问,郑锦瑶双掌再次拍来,掌风混杂着段熔的鲜血一同袭来。 朱翊钧不及多想,只有抽下滞光弥相的镜架,用长不盈两寸的剑刃挡回掌力。 “锦,锦!”想起初次相遇的深笃情谊,以至于微微萌发的悸动,一阵酸楚涌上朱翊钧的心头,“你究竟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杀手?” “这你须要知道吗?”郑锦瑶满不在乎,道,“体恤宽仁为庶人!” 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 “朱翊钧,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去老老实实做天子!蠢得像老瞎子一样,难怪要用瞎子的法宝呢。” 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 “朱翊钧,我再问你一遍,殒仙戒……” 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 郑锦瑶加强了掌力,强劲的修气压制下,纵然“归魂大炼阵”全开、滞光弥相近乎崩碎,朱翊钧还是无法抵挡,手腕已被划破几道伤口。 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体恤宽仁为庶人。 他忽然松开手,胸口被深深割开,滞光弥相也落在地上。萧剑心冲上来,想要护住过去的主人,却被朱翊钧一把推开。 “好,我要的就是这样……”郑锦瑶拍掌大笑,“终于出现了啊,魔人……” 她不再理会萧剑心,而是与已堕入魔境的朱翊钧斗起法术来。朱翊钧盘腿坐在地上,随着郑锦瑶一步步走来,他也一点点被推向悬崖边。萧剑心在一旁看着,受到强大的气场压制,无计可施。 朱翊钧忽然睁开眼睛,如不经意地抓起滞光弥相,套回镜架,戴上那墨镜。百尺高崖就在身后,他却显得云淡风轻。 “我有三个条件。”他伸出三根手指,淡淡道,“不知你是否答应。” “垂死之人,还有何话说?”郑锦瑶朗声笑道,“你说。” “第一,对别人,我要你放了我的剑仆。” 萧剑心难以置信地望着昔日的大明天子,热泪夺眶而出。 “好。”郑锦瑶点头,“好说。” “第二,对你,我要你找到殒仙戒,证道成仙,然后永远幸福。” “你……你……” 郑锦瑶愕然望着朱翊钧,后者嘴角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那……对你自己呢?”郑锦瑶横下心来,加强了掌力,“你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 “那就是……” 朱翊钧凄然一笑:“那就是,让你不要停下现在的行为。” “哦?真独特啊!”郑锦瑶冷笑道,“好,成全你!” 她倾尽所有力量,向朱翊钧推去。修气如潮水般席卷,朱翊钧保持盘坐之姿,向后极速滑动,很快便坠下山崖。他戴着滞光弥相,没有取下来。 “陛下!” 他听见萧剑心撕心裂肺的长呼。 “这样就足够了。”他想,“至少他还愿意最后这么叫我一次。” 第十四章 问天之旅 睁开眼时,身边已是珠帘素壁,一间少女的玲珑精致的卧室。探怀中那株七瑾还魂草,只剩下五片红叶,想必自己已死过一次了。 朱翊钧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不久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门外款款走进。 她身穿一袭青色道袍,略施粉黛,眉眼间稚气未消,有一种寻常少女在这个年纪早已失去的天真烂漫的灵气。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问朱翊钧,“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望着她的脸,郑锦瑶的笑容竟又在面前浮现。 “我……我……” 他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摇摇头,再次闭上眼睛。 “你这人真没劲……”少女撅起小嘴,坐在藤椅上,“你是自己跳下悬崖的吗?” “怎么可能?”朱翊钧苦笑着说,“我是斗法不敌,被对手的气场逼下高崖的。” 这句话出口,他自己也觉有些奇怪——如果是对剑击掌、神魂侵蚀也就罢了,比拼修气,他是怎么输的呢? 当日在庭叶地牢中受仙气时,他得到了圣境高手寂灭老人一半的修气。纵然郑锦瑶再厉害,在修气储备这方面,难道竟会胜过寂灭老人这样的人物? 他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 少女又问道:“你到底是谁啊?你和别人斗法是为了干什么?我和哥哥救了你啊,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是谁、这里是哪里吗?” “不,不。”朱翊钧连连摇头,“我的事情,我自己何必要……何必要知道呢。” “你这人真有意思……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吗?既然如此,现在天下大乱,你去当皇帝好了,何苦要修行呢?” 听了这一番话,他又想起郑锦瑶,进而是萧深声,花唐,孙海,申时行。似乎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已离他而去。他苦笑着,眼泪竟“扑簌簌”落下来。 少女见朱翊钧一边苦笑,一边垂涕,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宽慰他:“你别这样,对不起,我什么都不问你了……哎哟!” 她忽然惊叫一声,头发已被一个男人扯住。朱翊钧抬头一看,是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青年人,一副书生打扮,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想必他就是这少女口中所称的“哥哥”。 “舍妹愚顽,多有冒犯,阁下勿怪!” 他深深作揖,口中续道:“阁下已经昏迷许久,现在该喝些水了。” 精美的瓷杯,盛着碧绿的茶水,从他手里端来。 那茶水清香弥散,沁人心脾。一看其中茶叶,是西湖龙井。朱翊钧正要浅酌,忽然伸手扇动氤氲水汽,闻了闻那茶香,又把瓷杯放回几案。 那瓷杯中盛的,是他平日在宫中喝的茶。 “哥哥,这人好奇怪,他为什么连你泡的茶都不肯喝呀?”少女躲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地问道,“我都有点害怕他了。” 青年书生不曾来得及理会她,朱翊钧已经从床上下来,作揖道:“三生有幸,来访问天阁,又得见方先生。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方先生,竟是一位青年人。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哪里,哪里。不要说小生一介竖儒,粗陋浅薄;纵使小生满腹经纶,经天纬地,也不足为奇。”青年书生摇头笑道,“更何况,你只是钦服我的茶,也不算得是见到我。” 他言语中,竟透露出几分无奈,几分苦涩。可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儒雅的笑容,道: “不必管我是谁,只要阁下快些养好伤,不要落下后遗症。敢问阁下台甫怎么称?” 朱翊钧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方先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我?哈哈……”他把两手背到背后,缓缓走到窗口,“在下毕一目,一介腐儒酸丁,并庭叶外修门人而已。毕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一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目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原来是毕先生。幸会,幸会。” 两个儒生对答,自然繁琐至极。方天灵不久就心生倦意,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朱翊钧应答如流,却貌合神离,偷偷打量着此人。 南京问天阁,向来享誉于仙家、武林。阁中主人,是名满天下的饱学之儒方天晓,和他的亲妹妹方天灵。 相传在隆庆年间,有一个年青人考中了状元。正沉浸在春风得意的喜悦中时,官府却突然发来通牒,他没来由地身陷囹圄。原来,榜眼是主考官的儿子,主考官读出了儿子的文字,为了激励他,给了他第二名。哪知道,他竟怀恨在心,委派官府的人抓捕了高中状元的人。 得知事情的真相后,状元在狱中一夜不寐,面对墙壁坐着。狱卒不知他在做什么,便未予理会。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晨行刑前,他竟突然人间蒸发,从牢房里消失了。 这个年轻人就是方天晓。他遭受无妄之灾、又奇迹般越狱的经历不胫而走,很快被传为佳话。此后他深感报国无门,于是用十一年游历天下仙宗,以肉体凡胎得以通晓一切仙家秘密。 某天,他在南京遇到一个被抛弃的小女孩。他收她做了妹妹,决定定居南京,于是请落神宗的一个朋友帮忙,修建问天阁。 在这里,方天晓终于实现了济世的梦想。他的文章,每次问世都会被世人争相传阅;他的茶,是万历皇帝玉口亲承天下第一;他的人,也已从狱中囚徒,变成了名满天下的“百晓生”。 他此刻还全然不知宫中的变革,还道自己救下的这个少年是个仙家无名晚辈,哪里猜得透朱翊钧的身份呢? 方天晓道:“那么,请毕兄在寒舍小住几日,等养好了伤,再上路。” 朱翊钧道:“如此一来,就麻烦方先生了。只是敢问方先生,可曾听过殒仙戒的下落?” “殒仙戒?”方天晓脸色一变,“你……和殒仙戒有关系吗?” “有……至少过去,多少有点关系。” 方天晓神色忧然,问道:“毕兄,事态非同一般,可否请你移玉,到小生的书房一叙?” 两人来到方天晓的书房。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坟典经卷、仙法秘籍,虽未充栋,却足以汗牛了。朱翊钧把遇见郑锦瑶和拂晓神尼、开通魔脉掌弊赤狐、得到殒仙戒的遭遇和盘托出。 “贤弟,你被骗了。”方天晓叹息道,“蓟州是浪漫和平、水土丰饶之地,哪里有修成景阶的妖兽?封谷、赤锋、深泉、正光向为仙家末流,又哪里有能够封印这般妖兽的法宝?再退一步,我中华大地,何尝有过戴在食指上的扳指?” “那这殒仙戒,究竟是什么来头?” “封谷殒仙戒,还有庭叶见闻色霸气、升明浮光面具,都是十年前荒木番摩久献给天山仙人的东夷八件法宝之一!” “小田原城主,荒木番摩久?!” 听了这名字,朱翊钧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东夷仙家头领荒木番摩久,以及东夷九件法宝,向来是东夷最让大明朝害怕的地方。十九年前,隆庆皇帝登基未久,东夷倭寇来犯,天山仙人横空出世,协助戚家军击退倭人,得到东夷九件法宝中的八件,独有草薙剑得以留下。如今天山仙人不知所踪,如果倭寇卷土重来,只怕封谷宗和渤海生灵,都是覆巢累卵! “如此一来,要如何是好呢?” 朱翊钧愁眉不展。方天晓却说:“毕先生,我虽不曾见过戚继光大人,可是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击退倭寇的。” “但愿如此……” 话虽这么说,朱翊钧心里却已做好了与东夷血战的准备。 他忽然注意到书架上有一本书。 “方先生,我能看看那本书吗?” “你要什么?《劝忍百箴》?巧了,毕贤弟,我也很喜欢……” “不不,不是,是旁边那本。”朱翊钧打断他道。 “那就是……《太上感应篇》?总不可能是《淮南子》,你又不是落神宗的拥虿……” “不是,不是,方先生……”朱翊钧指着那本书,“我是要那本《寂灭心诀》!” “《寂灭心诀》?这可是蕴藏有魔道的禁书,你要这做什么?” “其实,我的师父是庭叶宗激叶门寂灭老人,我想……”朱翊钧见方天晓神色大异,连忙解释,“有了这本书,我说不定可以更好地领悟师父传授的功法。” “你的师父是司马灭那老匹夫啊……” “什么?难道方先生……和师父有仇吗?” “没有。可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朱翊钧记得锦衣卫追杀萧剑心,说的也是这句话。想不到自己的师父,竟然如此臭名昭着。 思绪正混乱地飞转,忽然窗外雷声大作,顷刻间竟下起瓢泼大雨。一只六肢的苍蓝色巨狼咆哮着飞过天际。 “是来自东夷的惊阶妖兽,雷兽!”方天晓惊呼道。 “天灵……她怎么样了?” 朱翊钧朝门外冲去,方天晓跟在他身后,二人跑遍问天阁,却不见方天灵的身影。 “方先生,你看那里!” 朱翊钧忽然指着一处墙壁,只见一张鲜血书就的字条,被透骨钉打在壁上。上面写着: “夷客青魔撷镜花,可怜春尽不还家。 爱恨生死如反掌,一任东滨窥物华。” “春尽不还家……渤海岸边的游龙山庄,开石竹的那一面外墙下吗?‘镜花’却又是什么意思?”方天晓看着那字条,沉吟道。 二人再看署名时,赫然竟是:“一寸法师牛马走山崎灵茂手书”。 第十五章 残魂隔时 “一寸法师?哼!”朱翊钧冷笑道,“果然是道貌岸然的奸邪之徒!” 方天晓却没有心情理会这充满谜团的人物,他一心想的只是方天灵的安危。 “毕贤弟,”他问道,“你可否替我看管问天阁几日?” “方先生,难道,你要独自去会斗那一寸法师?我与他曾经见过一面,他是半步圣境,还是一个散修者,实力深不可测!” “没关系,”他走回来,笑道,“我若斗不过倭寇走狗,岂不是枉称百晓生了吗?” “好。方先生,你多多保重。” 朱翊钧在皇家时,就饱读儒书,知道书生脾性负气轻生。明白说不过他,只好让他独闯龙潭。虽然怀中七瑾还魂草尚在,但是方天晓仙法不济、修气微薄,如果重创在一寸法师手里,神魂未必不会消散。 方天晓手执长剑,冲进了滂沱大雨中。他轻轻掩上门,急促的脚步声渐渐稀疏了。 朱翊钧闭目伫立在门前,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 他移步到书架前,想象中寂灭老人的状貌在脑海中栩栩如生地浮现。他伸出手,取下那本《寂灭心诀》。 方天晓博览百家,是活的修仙知识库。朱翊钧本想问问他关于魔脉的事,奈何时间仓促,没有来得及。 如今,朱翊钧只有用开通魔脉的方式来提升实力,进而从一寸法师“山崎灵茂”手中救回方天晓了。翻开《寂灭心诀》,想起方天晓的话:“这可是蕴藏有魔道的禁书!”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畏惧——或许,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要真的堕落为魔人了。 扉页上,写着三句话:“善良慈爱为庶人,温和柔顺为庶人,急于求成为庶人。”这显然与“体恤宽仁为庶人,温润谦和为庶人,急功近利为庶人”是同义。 而在这三句话的右下边,除了“司马灭”的签名之外,还写着“永夜神君”。 “永夜神君?这是什么人?” 朱翊钧心中猜疑不定,再往后翻时,书里的一页页内容,竟是明代宫殿的装潢设计。其中细节,与自己从小到大的住所别无二致。 他大为惊愕,万万没有想到,素未谋面的师父寂灭老人竟也有可能是锦衣卫出身。 向下阅读下去,其中语句,竟与仙术一点不相干。他实在捉摸不透这本书中的奥秘,索性把它放回书架,只当是方天晓摆错了书。 可是他对于那《寂灭心诀》四字,依旧耿耿于怀。如果是明宫行状的记载,为何要取名“寂灭心诀”呢?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营救方天晓。一寸法师的实力,绝不是他可以企及的。可以说,奔赴游龙山庄,他必死无疑。 从内心深处,他并不喜欢方天晓——像这样冥顽不灵的书生,纵然通晓一切知识又如何呢?可是他还是决定去营救他,只为他是大明子民,不能死在东夷手里。想起在西域初次遇见一寸法师的光景,他还是禁不住有些伤感,有些惶惑。 大雨渐歇,雷兽飞去。朱翊钧揣上滞光弥相和七瑾还魂草,冲出门去。 前行数里,问天阁已经远去。身边的景物,变成了一片山林。他加紧行程赶往游龙山庄。 “夷客青魔撷镜花,可怜春尽不还家。爱恨生死如反掌,一任东滨窥物华。” 渤海岸边的游龙山庄,是富贵繁华之地。石竹的花期在秋天,“春尽不还家”,即是说游龙山庄的石竹了。 可是,急行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间寺庙,牌匾上书:不动寺。 他参不透这牌匾的含义,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身形正要极速掠过,忽然庙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穿黑衣、风华绝代的女人,另外一个则是穿青布快衫、相貌堂堂的汉子,正是封谷杰出的门人——“玄蛇”与“青马”。 “是你!” 青马见到他,大声惊呼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还是想要加入我们?”玄蛇满怀期待地问道。 “不,抱歉,两位,我只是路过罢了。” 朱翊钧抛下这句话,正待要继续前进,青马却忽然拦住他:“唉,毕小兄弟,这就想走吗?你既不入封谷,自然也要入其他宗门,总不可能散修?既然如此,以你的天赋,还不如趁早除了你!” 他说完这些话,就是一拳打来。青马的造诣全在一双铁拳,常人根本难以抵挡。朱翊钧本来有恃无恐,哪里知道,青马这一拳相击,竟把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倒退,最后终于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青马和玄蛇皆有些吃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朱翊钧的实力竟然下降得如此厉害,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朱翊钧发觉到,因为与郑锦瑶在修气的比拼中败北,自己已经受了重伤,功力大减,几乎尽失。 他强撑着站起来。玄蛇怕他有所预谋,从袖中抽出一对双手带,高擎在空中,向朱翊钧劈头斫去。然而在刀锋快要触及他颈项的刹那,玄蛇的素腕突然停了下来。 “想不到,你竟然功力尽失。”玄蛇叹道,“可惜了一副好身手。” 朱翊钧咬着牙,身体颤抖,一颗泪珠在眼眶中徘徊。他不甘心就这样让一切重新开始,再度成为庶人。 “走,阿竹,不必管他!”青马满不在乎地说道,“急功近利为庶人,我早猜到他有这样的一天!” 他拉起玄蛇的手就走。那一双遒劲有力如老树根般健硕的手,却被玄蛇轻轻挣脱。 “青马,不管他……好像有点不太好?” 她有些动了恻隐之心,忧伤地望向朱翊钧,“要不,把他带给宗主,麻烦他老人家给这小子想想办法?” “你这又是何必?”青马道,“阿竹,这小子又不是封谷门人,死了一个,不是少一个祸患……哎哟!” 忽有一人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痛得他一声嚎叫,跌坐在地。玄蛇向那人看去,只见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清矍儒雅,道骨仙风,正是封谷宗主。 “宗主!”她激动地喊着。 “谁允许你叫她阿竹的?” 封谷宗主厉声叱问青马,吓得青马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宗主,我再也不敢犯了……” 朱翊钧听见他的声音,心头一凛——这声音正是内阁大学士、辅弼张居正的嗓音。他深深垂着头,硬生生把那一滴不争气的眼泪憋了回去,不敢说话,也不敢向上看。 张居正面对低着头的朱翊钧,尚且没有认出他来。他颇为温柔地一笑,对朱翊钧说道:“这位小兄弟,听说你实力不凡,却因为不可抗力而功力尽失,是?要不要我帮一帮你呢?” “不,张大人,不必了。”朱翊钧抬起头,面带微笑,挑衅的目光向张居正迎上去,张居正见到是他,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在皇城只知道太后驾崩,朱翊钧出走,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踏入仙门,并取得了令十六杰都瞠目的成就。 可是他很快就摒弃了惊异,复刻了朱翊钧的表情:“好,好,是毕一目少侠?果然是潇洒倜傥的名字,和你的人很般配啊。” 他把右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翡翠镯子,戴在左腕上,续道:“毕先生,无论如何,还是请让我帮你恢复功力。这镯子是东夷九大法宝之一,名叫欺天自在镯,用过之后,你一定会对我感激涕零的。” 朱翊钧从小在太后的强迫下长大,早已厌倦了大人们一厢情愿地帮助自己。他想要走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张居正把左手伸过来,将翡翠镯子对准他,发动幻术。等到朱翊钧醒来时,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青马、玄蛇和张居正皆已不见,而他自己,也已来到了幽深的山谷中。 朱翊钧向四下里扫视,见不到一个人影,甚至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他于是慢慢地向前走去,寻找走出峡谷的方法。 行过大约半里路,面前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他穿着宫人的服装,倒提一柄青色的宝剑,伫立在这幽谷之中。朱翊钧细看时,发现这人竟是与他失散多日的孙海。 孙海此刻已经变成了十八九岁的样貌,甚至恢复了阳刚之气。他与之前那个软弱的小太监早已大相径庭。 “阿海!” 朱翊钧激动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孙海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竟挥手一剑。寒闻落华剑气四溢,顷刻间在朱翊钧的身体上戳穿了二十多个窟窿!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孙海。对方神色沉毅,表情冷峻,一言不发,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孙海拔出剑,冷冷注视着朱翊钧。朱翊钧的伤口瞬间愈合了,痛感却被无限地放大了。望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朱翊钧开始明白,这一切只是张居正的幻术而已。 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急急如律令。” 朱翊钧想起来,这是《寂灭心诀》前十七页的第一个字。他已经把整本书背下来,此刻果然参透了心诀。 寒闻落华再次劈来,朱翊钧徒手抓住。那手上立刻血流如注。 “阿海……”他决然说道,“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 他用另一只手推出一掌,把孙海的幻象打散。手上的伤立刻好了,寒闻落华落在地上,被他捡起。 朱翊钧倒提宝剑,继续在空谷中前行。忽然山呼海啸之声涌来,他回头一看,竟有千百万个离别前稚气未消的孙海,每人都手拿一柄寒闻落华,向他蜂拥而来! 第十六章 空谷流照 朱翊钧忿然望着天空,在心中痛斥张居正:这就是你帮我的方式吗?我看,你个老家伙,是想害死我! 他站在原地不动,任由许许多多的孙海用同一柄剑贯穿自己。伤口一次次地出现,又一次次地愈合。 他知道,现实中的孙海,应该是用鸳鸯刃的。他丢下手中的寒闻落华,伸手到怀中,寻不到滞光弥相,索性不要武器。闭上眼睛。他默念:“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急急如律令。” 这句心诀不断重复,身上的痛感竟然一点点减少,到最后消失不见了。 等到睁开眼时,他面前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山谷。那千百万个孙海全都不知所踪,想必被他用神魂之力破除掉了。 而破除掉这些孙海的幻象,就相当于在神魂方面和张居正打成平手。 朱翊钧自信心大增,继续向前行进。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影影绰绰的迷雾中,有个人影向他走来。那个人步态稳健,身形矫捷,手中是一柄长剑。 他还没有走到朱翊钧面前,忽然高高跃起,倒悬在空中,飞剑刺来。这一招,是西海金菩提的成名绝技,名满天下。朱翊钧躲闪不及,被划伤了左臂,伤口竟没有愈合。 这却是朱翊钧始料不及的。这么说,张居正想象出此人,并安排在幻术中,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再看时,那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双脚是两根铁棍,不是金菩提,却又是谁? 只是金菩提刺过一剑,就站在原地不再移动。他全家都是被郁龙庭所杀,与朝廷仇深似海,知道朱翊钧的真身,他的幻象却偏偏不动手杀朱翊钧,朱翊钧实在有些困惑。 他对金菩提的幻象深深作揖,在心中默默向他致歉,转身走开。在他身后,金菩提的幻象消散了。 而他真正的身体,此时此刻正躺在封谷宗的本部,也就是那间寺庙地下的地底行宫中。 他被张居正安置在接待重要宾客的休息室里,一张铁龙藤编织而成的藤椅上。负责看管他的人,是封谷十六杰中职阶较低的“绛蛟”贾晴雪,以及尚无封号与花衣的华琼光。 “贾师姐,为什么宗主一定要留下这个人?”华琼光问绛蛟道,“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绛蛟凝望着朱翊钧沉睡中的面庞,微微笑道:“光仔,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成仙。可是,他一定是所有人的神主!” 华琼光不解,有些茫然地看着朱翊钧。忽然背后传来张居正的脚步声,两人回过头,向宗主致礼。 张居正仰天大笑:“两位,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只不过好久没用欺天自在镯,拿他练练手而已!” “欺天自在镯?”贾晴雪惊呼道,“宗主,你……你……” 华琼光也有些感到事态不对,忙问:“宗主,东夷法宝凶险无比,您为何要对无冤无仇的外人使用欺天自在镯?” 张居正“嘿嘿”一笑:“你还是太年轻了。体恤宽仁为庶人,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难道,他竟醒不过来了吗?”贾晴雪问道。 “他醒不过来了。还从来没有人可以从欺天自在镯的幻术中走出来。”张居正疯狂地纵声大笑,“神魂再强,又怎么敌得过法宝呢?” 华琼光怔怔望着张居正,眼神中尽是迷惘。贾晴雪则低头注视着朱翊钧,神情黯然。 “他要杀死他最好的朋友一千三百次,打败他最愧疚的人,在另一位幻术大师的面前度过一百万年,还要面对整个封谷宗最令他恐惧的人。至于这些人到底是谁,就取决于他自己了。就算他真的闯过了前四关,他也不可能闯过第五关的。”张居正把他抛到地上,自己坐上铁龙藤椅,“这也就是欺天自在镯的厉害之处。仙家门人往往瞧不起幻术,而我偏偏要让幻术发扬光大。” 朱翊钧此刻在幻术所营造而成的山谷中,继续向前行进。 在他面前,是一个极为奇怪的人。他的长发披散着,脸上戴着涂成白色的橡木面具,留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或许是眼睛。而他的身体则更加奇怪,与头部完全不成比例,臃肿地堆在地上,在一块白布的遮掩下,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巨大的蠕虫。 朱翊钧阅历不多,当然看不出这样的把戏。他不知这人究竟是何身份,心中却一点也不害怕。 那虫人望着他,幽幽的声音响起:“小伙子,你……认识我的徒儿?” “你说的徒儿是哪个?” “你愿以为是阿晴,就当他作阿晴;你以为是云儿,就当他作云儿。” “云儿?”朱翊钧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邹元标,你可让我找到你了。” “哈哈哈哈……”邹元标干笑道,“朱翊钧!真不愧是你啊……” 左拾遗邹元标,春秋阴阳家邹衍的后人,曾经是让许多朝臣都头疼的刺头。隆庆几次想杀他,却都没有成功。万历登基之初,十分赏识他;可是,三年前,邹元标却突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谁也想不到,他还有另外的身份——江湖第一的机关大师,许多幻术的创作者,散修第二高手。 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也许朱翊钧要拉着他说上半天。可是面对他的幻象,朱翊钧着急出去,也就什么都不说,拈起指诀,准备使用神魂的力量,来破除这幻象。 邹元标大笑:“朱翊钧,你是阿晴的朋友?那我就放过你好了。我这个人虽然坏,却也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的。” 他扯掉白布,露出自己的身体。原来,他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再披上白布,用来以假乱真,让敌人害怕自己。 “多谢了,邹先生。” 朱翊钧心中对他十分感激。可是,正当他举步待走时,一股劲风却忽然迎面吹来。 “小子,你可真有趣。”邹元标的面具里发出衰弱的笑声,“等下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他摘下面具,露出苍老的面孔。说话间,他早已发动了自创的幻术“千年一叹”。 所谓“千年一叹”,即是改变面前的时间流速,让受术者如同穿越千年,再也跨走不出方圆十步的区域,直到神魂在无尽的漫游中被彻底摧毁,这个人也就成为一个废人了。在施术者看来,从受术者步伐突然变得奇慢无比到此人失智倒地,这个过程只有半柱香时间。但是在受术者看来,这却是跨越整整一百万年的漫长过程。 朱翊钧直勾勾看着邹元标的眼睛,一点也不躲闪。邹元标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翊钧的步伐竟然一点也没有变慢。 邹元标汇集神魂的力量,用尽平生所学,发动千年一叹。可是朱翊钧竟然丝毫不受影响。他冷冷的目光扫视过来,一步步走近。他的步伐很慢。但是,这绝不是被千年一叹所影响的结果。这种慢,是一种从容不迫的慢,是让想要看到慢的人开始恐惧缓慢本身的慢。 邹元标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朱翊钧竟然可以破除千年一叹。他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朱翊钧已经走到面前。 “这……这怎么可能?” “再见,邹前辈。不,邹爱卿。”朱翊钧轻声道,“有机会,我一定找到你,和你一起喝酒。” 他飞起双掌,修气郁积、外泻,化作两条完整的黑龙,竟贯穿了邹元标的身体,向天空中飞去。 邹元标自己也难以置信。他倒在地上,用略带赞许和笑意的眼光望向朱翊钧,任凭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散。 朱翊钧继续向前走去。邹元标的出现让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还要面对多少敌人。 前方是第四道关卡。两个男人真手持刀剑,都在一处。一个短小精悍,一个高达瘦削,竟是一寸法师与靛魈二人。二人见到朱翊钧到来,立刻停止争斗,一齐向他扑来! 朱翊钧被这两人吓了一跳。他初时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就明白,自己已经掌握寂灭心诀,没有破除不开的幻术了,便迎头上前。 两人见他一点也不怕,也不禁有些吃惊。不过以他们的实力和傲骨,自然不会把朱翊钧放在眼里。朱翊钧赤手空拳,对上他们两人,一开始从容不迫,可是靛魈武艺极高,一寸法师又是半步仙境,时间长了,他已有些不敌。 一寸法师丢了宝剑,一掌劈在他胸膛上。朱翊钧感到喉头一腥,鲜血从嘴角当中淌出。他从刚才开始,神魂使用过度,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如今面对渤海两大高手,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明白,如果死在这深谷里,神魂就会消散,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一寸法师又已飞跃至半空,一脚踢来! 他虽然个子不高,对武功、仙术和神魂却样样精通。那张脸庞,挂着轻谑的嘲笑,向他飞来,像极了东夷人。 朱翊钧原本就是为了他掳走方天灵而来到这里。此刻见到他的样子,朱翊钧怒火中烧。他拈起指诀,发动神魂的力量,用意志将一寸法师定在空中,再结合寂灭心诀,勉强撑住,维持平手。 他避免使用魔脉到现在,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靛魈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可是就在此时,靛魈挥舞着双手带,转身一刀。朱翊钧来不及发动魔脉,面对这一刀,竟毫无办法。 他却不曾想到,这一刀竟是狠狠斫向一寸法师,直把他瘦小的身体斫作两段,一点点消散了。 (双手带并非传统武术兵刃,而是书中虚构武林兵器,在封谷宗尤为普及。护手带,即带有一个护手的弯刀,可以利用弧度发挥更大的威力。双手带,即一对护手带) 第十七章 百煞潜藏 朱翊钧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禁大为错愕。靛魈却丢下双手带,道:“毕一目,你不必担心,我已不受这幻术控制了,我们大可以不必动手。” “靛魈,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大概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也罢,就让我来告诉你。” 靛魈道:“你中的是东夷九大法宝之一的欺天自在镯的幻术。在这幻术中出现的人,皆与现实生活中相反。” “与现实生活中相反?”朱翊钧惊喜交加,“这样一来,阿海和一寸法师都不是想要杀我的人了?” “阿海?”靛魈冷笑。 “那么,靛魈前辈你为何又……” 靛魈抽一口烟,道:“唉……你可以理解成,你的鲜血唤醒了我。等到我的幻象消散之后,本体会保留山谷中这一段记忆而已。” 朱翊钧诧道:“唤醒?靛魈前辈,你是医者出身?” “算是……” “柯先生……” “你……你认识我?”靛魈忽然变了脸色,手中的烟斗不住地颤动。 “当然认识。”朱翊钧笑道,“天下谁人不认识药王传人、游龙公子柯呈杰?咱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后来你跟着你爹爹去了西南药王门,从此就悬壶济世,名满江湖,我真的好羡慕。想不到,你现在竟然弃武从仙了。” 柯呈杰微微一怔:“小子,你……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朱翊钧心里也觉得好生奇怪:“阿杰,我是阿翊啊,你不记得我了?” 柯呈杰连连摇头:“我只管告诉你真相,什么游龙、什么药王,我都不管!” 他忽然抱着头,痛苦地嚎叫一声,便消散了。 “阿杰……” 朱翊钧久久呆立,直到七十二道金光打来。他挥手轻轻拨开,脑中飞转着封谷宗的一件件秘密。 为什么柯呈杰忘记了年轻时的往事?张居正和副宗主吴达有什么企图,为何东夷法宝会为他们所得?“封谷十六杰”中,还未出现的四人是谁?玄蛇和她的妹妹绛蛟、师弟皓狼又是何由来?种种问题困扰着他,令他心神不宁。 抬起头,眼前是郁龙庭阴恻凄惨的样貌。可是他只是拿着魔剑渡冥飞泉,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摇晃,并不进攻。 朱翊钧有些心急,默念心决,大呼一声:“解!”这最后一道关卡竟和整个幻术一起被他破开! 在现实世界,四个金衣少年齐聚。何端问张居正道:“宗主,您方才所说‘最后一道关卡’,究竟是什么呢?” 张居正捻着胡须,笑道:“对男人来说,最难的当然是女人那一关。这最后一道关卡,就是这些天里最为困扰他的人。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凭他的眼神,我能读出来,他心里的烦恼一定和女人有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阴阳家的小丫头,就一定是升明宗的小娘皮。” 那“阴阳家的小丫头”是指谁,三个金衣少年固然猜不出;而那“升明宗的小娘皮”,就更让他们迷惑了。何端却听出了这两句话所指,微微一笑,赞道:“宗主英明,宗主仙福永享!” 张居正笑得眼睛眯在一起:“幻术太简单,不足为奇!哈哈哈……” 可是华琼光忽然惊叫道:“宗主,你看!” 何端敲了他一巴掌:“衰仔,你叫什么?” 华琼光指着朱翊钧躺的地方,三个金衣人和张居正一齐看去,同时惊呼起来。 朱翊钧竟然睁开了眼睛,两手撑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略微有些呆滞,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朱翊钧,你……” 朱翊钧一言不发。张居正惊叫道:“他……他入魔了!” 不错,朱翊钧体内的魔脉已然开通。不同于以往半梦半醒的状态,这一次,他仍保留着大部分意志。 在朱翊钧自己看来,他已经可以控制魔脉的发挥。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殒仙戒和寂灭心诀的过度使用,他已经进一步和自己的魔脉融为一体…… 他伸手一探,怀中两件宝物具在。他拔下滞光弥相的镜架,冷笑道:“张大人,世人常说你勾结倭寇,意欲谋反。如今,我已经相信了。” 张居正面色铁青,无言答辩,轻薄却锐利无比的滞光弥相已经刺来。他惊异于朱翊钧出剑的速度突然变得如此之快,来不及躲避,只好抓起一个金衣人,挡下这一剑! 大内三魔剑是来路不明的魔物,威力极强,享誉仙家武林百余年。这一剑,蕴集了朱翊钧数十年的所有忿恨不平,那金衫人竟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被活生生刺穿了。 华琼光和另外一人见到张居正如此卑邪,怒不可遏,向他冲去。何端拦住他们,流泪道:“不……不可以!你们去和他拼命,也是枉送姓名而已!” “他”在张居正听来,自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朱翊钧了。 朱翊钧见到这样的惨状,也不由得心中悲痛。张居正抛下金衫人尸身,趁朱翊钧不备,一拳打来。朱翊钧并不躲避,他这一拳穿过朱翊钧的身体,打向虚空之中。 “你……已经是惊阶修者?” “没错啊……”朱翊钧的嘴角淌出一缕血,“和你一样,惊阶,张大人。” 他两手交合,拈作戟状,朗声道:“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急急如律令!”两手张开,在面前划一个圈,完整的“双龙游夜拳”便发动出来。 两条黑龙,从他的掌心涌动而出,直冲云霄,又在半空交汇到一起,化作一道黑气,自上而下,向张居正极速打去。无论张居正跑到哪里,那团黑气都会飘在他头顶。他躲避不开,竟抓起另外一个金衫人,挡住了双龙游夜拳。 这一变化,是四人都始料不及的。金衫人被双龙游夜拳结结实实地打中,惨嚎一声,五脏俱焚,七窍流血而死。张居正的双手,也已鲜血淋漓。 朱翊钧怒道:“老东西,朝堂之上一叶障目,在这里,我岂能放过你?”又是一掌打去。何端在旁泼风刀劈来,正中他的手腕,虽伤不到魔脉中的朱翊钧,却也让他这一掌在来不及做出预判的情况下打偏,只伤及张居正的肩膀。 张居正不待他出下一招,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杯子,轻轻摇了摇。疾风立刻刮起,斗室之中风沙四散。三人上衣被划得千疮百孔,身上也受了不少伤,而张居正已不见了。 “毕一目,你这家伙……”华琼光大叫一声,向朱翊钧扑来,咬住他的喉头。渐渐地,他感到齿尖一阵虚无,认为朱翊钧的喉管已被自己咬碎,睁开眼,朱翊钧却已在自己身后。 “华琼光,你该明白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朱翊钧冷冷道。他一边说话,嘴角一边淌出血。 华琼光拼命向朱翊钧扑来。何端拉住他,把他按在地上:“阿光,阿光!你杀了他,有什么用呢?” 他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水。华琼光呆呆地趴在地上,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何端来到朱翊钧身边,右手拍在他的肩上,欲言又止。 他瞟了小师弟一眼,忽然单膝跪地,道:“陛下,微臣……微臣有一事相求!” 朱翊钧听了他的话,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他已完全摆脱了魔脉的束缚,搀扶起何端,轻声道:“何大哥,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孤……哪怕赴汤蹈火,也一定要做到。” “谢陛下!”何端站起沈来,眼泪却“扑簌簌”落下地去,“张居正……的确有谋反之心!” “什么?” 朱翊钧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听何端续道:“封谷宗主张居正勾结倭人,意欲收集东夷九大法宝,称霸仙界。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已经联合东夷诸位大名,和东夷仙家各大高手,犯我中华。请陛下……请陛下一定要挫败他的阴谋啊!” 他说到情至意切处,又长跪不起。朱翊钧抚慰他道:“何大哥,相信我,我一定抢在他之前拿到九大法宝,打退倭人!” 望了华琼光一眼,他戴上滞光弥相,穿过墙壁,走出了密室。 回到地面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来不及休息,他直奔游龙山庄而去。 游龙山庄,是江南富豪柯林的私人宅邸。虽曰山庄,宅邸却位于海滨,从路上去往,须要涉水百步。宅邸的主人已在几年前过世,如今由女主人代管。这位女主人似乎是巴蜀唐门的嫡传弟子,当世有名的用毒高手。 而其东西南北分种四季花卉,竟得以一年长盛不凋,这都是天下第一花匠的功劳。 一寸法师与方天晓约会的地方,就在种秋花石竹的院墙下。如今距离约会的时期已过去了两日,什么东夷九大法宝,只得放在一旁。 涉水百步,游龙山庄已在脚下。无论方天晓抑或一寸法师,都不见踪影。 他轻轻叩门,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不知她究竟是仆人,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长须书生和一个矮个子青袍青年来过?”朱翊钧问道。 老太太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颇为和蔼地笑道:“哎,又是一个小伙子啊!这几天真是热闹,老妪也觉得蓬荜生辉。快,进来坐!” 第十八章 渤海疑局 那老婆婆带着朱翊钧,径直来到一间房间,打开门,对里面笑道:“各位,又有新朋友来了!老妪真的好荣幸。你们大家好好谈,我去给你们烧午饭吃。” 屋中坐着九个人。朱翊钧不知道,这九个人来时都没有敲门,他们都是被老婆婆发现的。 九人见她来,都怒目而视。见到朱翊钧,却有六人低下头。老婆婆关上门走出去,朱翊钧看那九人时,没有低头的三个人是一寸法师,一个白袍红须的大汉,还有一个紫衫白面,腰佩长剑的青年。看那紫衫人的神态和样貌,似乎是东夷出身。而那低头的六个人,是封谷宗的玄蛇、皓狼,还有不认识的男女青年各两人。 “小子,过来坐。”那白衣大汉率先开了口。 “多谢。”朱翊钧道。他轻轻一跃,坐上房梁,“只是恐怕我还不配和扶桑大丈夫同席。” 白衣大汉顿觉汗颜,也低下头,望着桌面,不再说话。 而那紫衫佩剑的东夷少年冷笑道:“彭五叔,你怎么会怕他呢?” 他从腰间拔出宝剑,指向朱翊钧。宝剑竟自行伸长,向朱翊钧刺去。 朱翊钧见他神情倨傲轻慢,早就有些不满,见他先出手,更无顾忌,跳下房梁,来到他身边,一把便夺过宝剑。 “你……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上古神物草薙剑,东夷九大法宝之中,只有它不曾失陷明人之手,你拿着它,不怕被八岐蛇反噬吗?” “什么八岐蛇!”朱翊钧觉得莫名其妙。他右腕一抖,那柄长长的宝剑竟又自行收了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控制草薙剑?你到底是什么人?”东夷少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忽然脸色一变:“难道……难道……” “没错,他体内拥有魔脉。”一寸法师淡淡地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朱翊钧把草薙剑随手抛在桌上,准备重新跳上房梁。东夷少年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佩剑,朱翊钧忽然一把抓起剑,道:“你说过的?东夷九大法宝之中,草薙剑也是一件?” “你要怎样?”少年恶狠狠地逼问。 朱翊钧笑道:“阁下何必如此,直接连剑鞘一起给我,不就好了。免得许多麻烦,又要找上门来。” “你!你!”少年的面孔气得和衣衫一样泛出紫色,竟说不出话来。 “少爷,我们不必怕他。”白衣大汉谄笑道,“不如我们约他们去东山城。就以百里空寂为赌注,你看如何?” “什么?”一寸法师一惊,“彭奇,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崎,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紫衫少年道,“就这么决定。封谷宗的各位,你们意下如何?” 一寸法师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额上青筋突起,却仍然一言不发。封谷宗那端,却有一人朗声道:“好,九宫君,我赞同!” 朱翊钧再次看向封谷宗的六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方才众人低着头,他没有看出来。如今再一看,除去玄蛇和皓狼外的四人中,方天晓和方天灵竟赫然在列! 两人身穿白衣,神色凝重,全没有前日里腐儒酸丁和天真少女的影子。为什么他们会是封谷宗的人?朱翊钧如同被人愚弄的傻子,全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另两人则同样是一对青年男女,男人穿金衣,正是方才说话的人;女人则穿彩衣,两人皆是横眉冷目,神情淡漠。 封谷宗的众人似乎都对那金衣人的话不敢违抗。他们全都低着头,表示默许。代表东夷的三人转身从窗口离开,封谷六人也都四散而去。 朱翊钧从房梁上跳下来,向那六人看去。那金衣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敌意与对他的排斥。 金衣,是封谷宗普通门人的装束。拥有封号或者重要职位的封谷门人,大都会换一身不同颜色的衣服。可是这个金衣少年,却并不像是低职阶的弟子。 “你,过来。”金衣人道。 “不,是你过来。”朱翊钧冷冷与他对视。两人相对而立,其余人都走开,只有彩衣女子留在他身边。 “允哥,你又和别人打架!”她微嗔道,“快走啦!” “你走开!”金衫人似乎颇为不悦,“男人的事,女孩子管什么?快爬,不爬当心受伤。” 彩衣女子望着他,抿嘴一笑,瞟了朱翊钧一眼,转身走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是封谷十六杰之首?” “哈哈哈……”金衫人大笑道,“好眼力!金龙、彩凤、银狮、玉兔、玄蛇、皓狼,给陛下请安了!” “什么?” 朱翊钧这一惊可不浅:“你……为什么也知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小子,现在的皇上是潞王朱翊镠,可天下人还都以为是你,你说我是谁呢?” 朱翊钧神色大变。知道自己是当朝天子万历的人,有孙海、郑锦瑶、萧剑心、拂晓神尼、张居正、何端等人。可是知道这两件大秘密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想起彩凤对金衫少年的称呼:“允哥”,忽然醒悟过来:“你是张允修!” “不错。”封谷十六杰之首、金龙张允修笑道,“看来,忠孝两难全了啊,陛下。” 这句话说得好没来由。朱翊钧正纳闷间,张允修已走了出去。 张允修是张居正的第五个儿子。张居正育有六子,三个哥哥皆在朝为官,四子在锦衣卫效力,已成为朱雀堂主,六子尚在襁褓之中。因此,他作为仙家宗主的辅助,只有五子张允修而已。除了“彩凤”孙锦清、无所不知的方天晓和处世圆滑至极的何端,封谷宗再也没有人知道张允修的身份。他也像靛魈一样,完全以封号行世。 朱翊钧对他印象很好,可是,他对朱翊钧却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朱翊钧以为自己近些天里实力大增,张允修对自己是强者之间的竞争心理,可是他哪里想到,张允修对他的厌恶,一方面是封谷宗的纯阳修气对魔道之人的排斥,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张居正从中作梗…… 朱翊钧全然不知封谷宗的谜团。他心里想的,无非是击退东夷,保卫大明,找到孙海、郑锦瑶和母亲,把那朝堂仙宗的繁文缛节都抛开,大家一起游山玩水,览物抒情。 老婆婆为朱翊钧分配了一间卧室,并道:“小伙子,这是山庄里最后一个单间了,是我儿子生前住的。你还真是有福气啊,哈哈哈……” 听着她略带凄凉的笑声,朱翊钧心里颇为不忍。他道过谢后,收拾好随身的物品,进了那房间。 他把滞光弥相放在桌上,七瑾还魂草仍置于衣襟内,自己躺在床上,准备小憩一番。可是朦胧之间,借助极其敏锐的神魂,他竟听到脚步声窸窸作响。 “是谁?”他一把将那人放倒,定睛一看,是一个披深蓝长袍,腰佩长剑,两眼深深凹陷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四五岁年纪,正是他儿时的伙伴、“封谷十六杰”中的智囊,“靛魈”柯呈杰。 “靛魈!”朱翊钧惊道,“你为何也在这里?” 靛魈神情迷惘,痴痴望着朱翊钧,忽然抱着头大声惨嚎起来。 “你怎么了?” 靛魈忽然拔出宝剑,斜刺里向朱翊钧狠狠戳去。朱翊钧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掌心仍然被锐利的剑气划破了。 靛魈在仙家本就是用剑的名手,只是碍于封谷规定,不得已使用双手带;如今他使用长剑,如鱼得水,剑气四溢,朱翊钧竟有些压制不住,指尖沁出血珠。 “阿翊,我……我都记起来了!”也许是血微微唤醒了作为药王门传人的神魂,靛魈忽然收回剑气,高擎长剑,颤声道,“阿翊,你快走!因为你不肯加入封谷宗,吴达用七杀诛心草控制了我的心智,让我来除掉你。” “阿杰……”朱翊钧咬牙道,“多谢你了!” 朱翊钧趁靛魈还能控制身体,扯下床单捆住他的双腕双踝,再用定神术将其短暂催眠,转身从窗口飞跃出去了。 浩渺的海浪边,站着一寸法师矮小的身影。朱翊钧走到这谜一般的男子身边,问他:“法师,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愿意帮忙呢?” “你究竟是哪边的人?”一寸法师皱眉道。 “我只是一个知道自己是谁的人而已。” “你知道我是华人?”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辨别出自己的子民。” 朱翊钧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就是万历皇帝的大秘密。一寸法师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缕微笑,有些邪魅,有些轻蔑,也有些悲伤。这是朱翊钧第一次看到他笑。 “你说,你要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中了七杀诛心草的毒,你知道如何化解吗?” “七杀诛心草?”一寸法师惊道,“只有用七瑾还魂草,才能化解七杀诛心草。而这种草,却远在天山译藏宗……小心!” 他一把将朱翊钧扑倒在地,藏青色的身影从两人上方掠过。抬头看时,竟是陷入狂暴的靛魈,脸上出现六道靛蓝色的印痕,嘴角斜飞四颗獠牙,怒目而视。 “好嘛,这小子是魔脉,和你一样啊!” 一寸法师整理好衣襟,做好战斗的准备。朱翊钧却从怀中取出七瑾还魂草,拔下一片叶子,于其上加以修气,如激箭般打在靛魈额头。 靛魈身形立止,伏在地上,回复了正常。 “好啊,好啊,死小子,你有七瑾还魂草?”一寸法师苦笑着摇摇头,“想不到我自己竟反倒成了优伶了。” 靛魈站起来,茫然望着两人。 “我……我这是……” 他总算恢复了神智,还不曾反应过来,朱翊钧却面如白纸,倏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第十九章 华夷之间 (笔者多有喜日漫之友人,念今世之共同繁荣、和平友好为先,以扶桑代东夷之号,而明人口中倭人之称如常也) “山崎,我问你,七瑾还魂草只能救人一次,对不对?” “没错。” “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一个人只能被七瑾还魂草救一次,还是一个人只能用七瑾还魂草救人一次呢?” 一寸法师怔怔望着靛魈,哑口无言。 靛魈肃然道:“恐怕,这两者兼是……” 一寸法师看一眼卧地昏迷的朱翊钧,又看一眼靛魈:“那……现在怎么办?” 靛魈沉吟道:“他虽不事基础仙术,却是神魂极强、修气充沛,又加之魔脉在身,并未死亡。只要在他的神魂消散之前施以救助,就能把他救回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救助及其困难,且其间不能被打断!” “等等……你是说,你能救他?”一寸法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会有一丝激动。 “当然能……好像能,”靛魈道,“我……我……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药王传人……” “我去……”一寸法师无言以对。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是和隐藏得这么深的两人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用七瑾还魂草再救他一次?”他问靛魈。 “不行,‘只能救人一次’所指,不仅是不能使用两次,也是不能使用两次以上。” 靛魈咬牙道:“法师,你不必插手,我……我能处理!” 他的声音比方才坚毅了几分。一寸法师沉默地看着他盘腿坐在朱翊钧身前,同时运用修气和药王门的内功为他疗伤。靛魈身前,青烟缭绕,常人身上难以拥有的两股修气在此交织,迸发出强大的能量来。若是圣境之下,只怕还抵挡不住这股如潮水般的力量。 “爸爸……冈崎君……镜花……” 望着两人的身影,想起自己的往事,一寸法师怅然若失。他正徘徊在苦痛的回忆中,忽然有一只触手,从浅海中伸出,向他击来! 一寸法师平地跃起,躲过触手的攻击,衣袖一挥,一道绿色的剧毒修气激飞而出,那触手立刻断成许多截,掉落在地。 靛魈正全力运功为朱翊钧疗伤,天大的本领也无从施展,一寸法师势必要保全他们。 海水中,缓缓浮起一条鱼漆黑的脊背,上面站着一个人。他赤裸上身,光着脚,健硕的肌腱拉满伤痕,下身是黑绸布长裤,裤脚已经破烂不堪,棱角分明的双手握着一柄长兵刃,分不清是刀还是剑,抑或一根铁棍。 那大鱼同样清奇怪诞,利齿映射着天光,令人胆寒。它漆黑的铁的兽脊周围,长着八条绯红的长触手,其中一条已中毒断裂。 “渡边君,是你?”一寸法师声音发颤,带着哭笑不得的腔调。 “没错,就是我。不是老子,还能是谁?”那赤膊汉道。 此人与一寸法师山崎灵茂是旧相识。他是扶桑仙家少有的高手,人称“扶桑第一勇士”的战士,渡边洋介。 而那条负了伤的怪鱼,则是扶桑九大妖兽之一的惊阶妖兽,矶怃。 “山崎,你怎么和明国人在一起?”渡边洋介皱眉道,“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我的心,当然忠于扶桑,忠于九宫大名!” 九宫大名,也就是九宫平安,是方才那紫衣少年九宫庆安的父亲,也是扶桑仙家的盟主。一寸法师说罢,不由得回头望向大明天子。“山崎灵茂真正的朋友,究竟是万历还是九宫呢?”。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茫然。 “你本身就是杂种,还说什么大名?我看,是大明国的大明!”渡边洋介嘲讽道。 一寸法师怒视渡边洋介,冷冷道:“渡边,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要得到百里空寂,再杀了杂种山崎!” 百里空寂,也就是九宫庆安与封谷诸人决斗的赌注。它究竟是什么?靛魈在修气包围中把两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好啊,好。”一寸法师的眼睛睁得很大,冰冷的目光径直射向渡边洋介,“如果你做不到,我可要办了你,再收下你的那水果刀!” 渡边洋介手里的那件漆黑兵刃,其实是一件深藏不露的宝刀——鲨齿流。它位列扶桑九大法宝之中,是九件法宝中唯一的纯攻击型兵器,由深海玄铁打造而成,看似一根铁棍,其上却有三十七枚细小的锋刃,可砸可削,威力无比。 “既然如此……山崎师兄,承让了!” “扶桑第一勇士”渡边洋介挥舞着鲨齿流,从矶怃脊背上跃下,来到一寸法师面前。山崎灵茂随手抓起靛魈那一对双手带中的一柄,当作长剑来使用,与鲨齿流对战。可是双手带极为普通,如何与势大力沉的扶桑法宝对敌?一寸法师只有节节败退。 三十年前,千慈真人横空出世,三天三夜击败扶桑仙家七大高手,名扬东海。他一生收徒四人,除了大弟子“恐怖冈崎”冈崎彻和关门弟子纤龙弥镜,另两人便是渡边洋介和山崎灵茂。四人各持有一件扶桑法宝,都是扶桑仙家响当当的人物。 当初,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年龄相仿,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关于山崎灵茂一半的华人血统,大家也都不甚在意。渡边洋介通悉水性,在武功上悟性极高。山崎灵茂则擅长通灵,可以和动物对话。两位少年天赋异禀,被千慈真人视为扶桑仙家的未来。两人笃厚的友情,也一直都是一段佳话。 直到有一天,千慈真人在家中死去,三个弟子全部下落不明。 一寸法师为何会被渡边洋介杀死?他又是如何活下来、如何得到法宝百里空寂的?这一切问题,一直以来困扰着天下仙家门人。 人们只知道,从那以后,温柔善良的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幻术大师,一个命格无双的用毒高手;也是一个再也没有笑过的小矮人,不知是华是夷的流浪儿。 如今,一寸法师山崎灵茂已经三十二岁。风刀霜剑没有在他永葆二十岁青春的脸上刻下一点点印痕,可是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沟壑。 一招一式如风云雷电般迅捷,他似乎又被拉回了小时候,和渡边洋介在一起玩耍、修行。恍惚之间,鲨齿流架在颈项上,昔日的密友,已经成了今天的敌人。 “山崎,这里是劲静脉,你应该知道鲨齿流削下去的下场?”渡边洋介冷冷道。 “没事,你削。”一寸法师神情漠然,望着天边。 “放弃了吗?嘿嘿……”渡边洋介得意地一笑,紧握鲨齿流,预备狠狠削下! 一寸法师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渡边洋介的目光燃烧着,鲨齿流极速削下。可是一寸法师仍站立着,冷冷的目光射向渡边洋介。 渡边洋介慌了:“这……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死?” “我本身就是游魂,你要如何伤到我呢?” 一抹冰冷邪魅的冷笑,再次浮上一寸法师的嘴角。通常,见到这抹冷笑的人都会死去。 “你……你……” 其实,三十七颗锋刃早已被一寸法师在无形之中一一削落! 一寸法师的青衣之上,青烟蒸腾。烟气汇集在半空,竟化作一只巨鸡、一条大蛇,向矶怃冲去。矶怃嘶叫着,用七只触手缠住鸡与蛇,三头妖兽缠斗在一起。 一寸法师卸下那件青色的外衣,搭在鲨齿流上。渡边洋介却已不知何时身中剧毒,动弹不得。 “法师,”靛魈闭目运功,开口问道,“扶桑法宝百里空寂,是不是就是那件外衣?” “不错。”一寸法师道,“我已用它施毒给九百九十五人,渡边君是第九百九十六个了。” 此时,朱翊钧悠悠转醒。他看到在西域时曾见过的巨鸡和巨蛇。两只妖兽和矶怃缠斗在一起,忽然狠狠地撞向对方。想象中头破血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令朱翊钧意想不到的是,两只妖兽相撞之后,竟然融为一体,化作一条碧绿的巨龙! “扶桑最强妖兽——鼠鲛,终于回来了啊。” 一寸法师说罢,取下青衣,丢在一边,无形之中,三十七颗锋刃已经重新出现在漆黑的刀身。 他把鲨齿流刀身架在渡边洋介的脖颈之上,轻盈削落,渡边洋介颈项鲜血长流,怔怔望着一寸法师,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跌进海水中,染红了一片水域。 同时,毒龙扇动翅膀,打碎了矶怃的七只触手。它高飞到半空,喷出一大片毒雨,矶怃立刻血肉交融,惨叫着沉入海底,不久无力地浮上来,竟已被杀死了。 “好啊,好啊,山崎灵茂!你口口声声忠于我父亲,居然转眼投敌,帮助明国人!也罢,这大战的第一局,就当作明国赢!” 背后传来九宫庆安拍掌狂笑的声音。他已和白衣红须的怪人一同到来。 在朱翊钧身后,金龙张允修、彩凤孙锦清、银狮方天晓、玉兔方天灵,以及玄蛇、皓狼也都已来齐。 苗裔大明与东夷扶桑的战斗,就要开始了。而三方势力围绕着扶桑九大法宝的争夺,也正拉开帷幕…… 第二十章 扶桑之殇 九宫庆安手擎未出鞘的草薙剑,站在封谷七杰和朱翊钧的对面。那红须白衣的中年大汉则抱着一个坛子,上前三步。 “各位……”中年大汉把坛子放在地上,清清嗓子,道,“今天华夷诸高手齐聚,实是我扶桑仙家之荣幸。我扶桑对中华之仰慕,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好比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而很可惜的是,在我们光荣的扶桑国,竟出了一位叛徒……” “彭五,你不要满嘴跑火车!”一寸法师大怒道,“我才没有和明国同流合污!” “你住嘴,狗汉奸!”朱翊钧左手一挥,黑龙打在中年人胸膛,将他打翻在地。 那汉奸彭五正要施展绝技,已被九宫庆安拉住。 “各位,这第二场决斗,扶桑就由彭五出战!” 他说罢,朱翊钧点头道:“好,就由我来迎接他!不过,我要先做些准备。” “哼!”九宫庆安冷笑道,“随便你怎么准备,难道扶桑勇士,竟然会怕你不成?” 彭五却不禁瑟瑟发抖。他已经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景阶的实力,和一股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 朱翊钧不做理会,而是走到方天晓身边,问他:“方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方天晓微笑着,满脸陶醉,“不管是封谷的伟大,还是我的任务。” “……” 朱翊钧摇头叹息。张居正勾结扶桑,证据确凿,可是除了何端、华琼光和自己,却再也没有旁人知晓。张居正和吴达将封谷门人洗脑极深,要让他们相信宗主竟会和扶桑崽子同穿一条裤子,实在太过困难。 “那,请你至少告诉我,扶桑九大法宝究竟是哪几件?” “新手就是新手……”皓狼鄙薄地一笑。 方天晓摇头叹息,披散的乱发摇曳,竟如狮鬃一般。 “也罢,就让我来说明。世间通常按照制造时间从短到长,来排序扶桑九大法宝。每件法宝都有一只妖兽,被封印在其中。当初戚继光挫败倭寇,倭人将九大法宝作为讲和的条件,送给戚家军。戚继光元帅将九大法宝分给仙家九大宗门,此后,江湖风云变幻,九件法宝四处流离,如今几乎都为东夷或封谷宗所得。” “九大法宝的第一件,是呼风蛊。它起初的拥有者是千慈真人的大弟子冈崎息吹。它可以召唤风沙,在伤人的同时藏物遁形。流落至明国后,它被戚继光送给封谷宗。离开冈崎息吹,它就是九大法宝之末流。至今,也没有人见过住在它内部的妖兽守鹤。” “藏物遁形?”朱翊钧暗忖,“如此说来,张居正当初逃跑用的小杯子就是呼风蛊?” “这第二件法宝……”方天晓续道,“是尸魂面具,被送给南海升明宗。戴上它,就可以幻化出任何人的面貌和身体。它在东夷没有主人,颇具神秘感。” “什么?”朱翊钧惊道,“尸魂面具,升明宗?” “怎么了,这么大反应?”方天晓诧道。 “没事,没事。”朱翊钧摇摇头,心神不宁。 “那我继续了。第三件是利刃鲨齿流,被送给正光宗;第四件是修复一切并释放毒气的宝衣百里空寂,被送给译藏宗。这两件宝物同样属于千慈真人的两位弟子,后来都各自回到两人手中。” 他看了一寸法师一眼:“如果我们能够赢下这次决斗,百里空寂和鲨齿流就都是我们的了。” 法师回避着众人的目光。朱翊钧望着他,不说话。 “第五件法宝,就是这中年人彭五手中的震连坛。它能召唤五种元素,还有一只法力无边的妖兽彭侯。起初,它被送给了深泉宗。” “好,我一定也把震连坛夺过来!”朱翊钧好胜心大起,“只是不知这彭五是何身份?难道他也是混血?” “不,不,他可是纯血统的汉人。他是深泉宗的弟子,偷走震连坛,投奔东夷。此事震惊天下仙家,不过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岂有此理!”朱翊钧忿然道,“他果然是华人!既然如此,断不能留他性命了!” “你愿意帮我们,我们感激不尽。”方天晓道,“但是,你务必要小心,彭五很厉害的。” 他续道:“第六件宝物,就是庭叶四大法宝之一的见闻色。它的主人……算了,算了。第七件宝物,是被送给湘西鸣途宗的欺天自在镯,你已经领略过了。这两件宝物,目前都是我们的。” “第八件宝物是可以封印神魂的草薙剑,它是九宫一族代代相传的神剑,扶桑送给赤锋宗的是用欺天自在镯幻化而成的假货。最后一件宝物是殒仙戒,它是全世界最强的法宝,甚至拥有微弱的神魂。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殒仙戒拥有人的意识。它自己逃离了落神宗。” 朱翊钧扶正墨镜,回头对方天晓道:“如果这场决斗明国赢了扶桑,各位能不能把百里空寂送给我?” 方天晓踌躇片刻,道:“六件送你一件,应该不成问题。” “六件?如果我们赢了,不应该有七件法宝吗?” “你……把草薙剑算上了?”玄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 皓狼不屑地冷笑:“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金龙纵声狂笑,彩凤见他如此,也不禁莞尔。大家都惊讶于朱翊钧的轻敌,只有方天灵和一寸法师低头不语。朱翊钧望向方天灵,想起那首署名为“一寸法师山崎灵茂”的挑战诗,不禁深深疑虑起方氏兄妹的身份。 彭五在海滨站了许久,怒道:“你们到底派谁来?还没决定好吗?老子要等死了!” “我去。”皓狼取出一柄护手带,身形暴起,不待劈到彭五头颅,他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如丝线缠身,将他拖了回来。 金龙张允修轻轻一甩左手,掠过皓狼身边,一言不发的向彭五走去。皓狼恨恨望着他的背影,不敢出声。 彭五打开坛子,正要出手,朱翊钧却不知从哪里出现,拦在张允修身前。 “你做什么?”金龙皱眉道。 “我知道你很厉害,”朱翊钧道,“但是,这一场请让我去。我已说了要去迎接他。” “好。但是,朱翊钧,你不要想拿百里空寂,如果你赢了深泉彭老五,扶桑倭人就输了,我会立刻杀了你。如果你输了,我会杀了九宫庆安那小子,再和你一决高下!” 张允修想知道他究竟几斤几两,便退回众人身边。朱翊钧则向彭五缓缓走去。 这场大战终于要开始了。然而,枯萎的石竹丛旁,老花匠探出他的头,用呆滞的目光观察着这一切…… 第廿一章 游仙初彰 一寸法师杀死渡边洋介和妖兽矶怃后,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不,是籍籍无名的庭叶门人毕一目——代表大明,参加华夷大战的第二轮。九宫庆安则派出仅剩的手下、深泉宗叛徒彭五,对胜利志在必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金龙张允修大战。 此时尚有三个问题困扰着朱翊钧——第一,是扶桑九大法宝中的第六件,“见闻色”的明细;第二,是关于那首挑战诗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方氏兄妹有何底细;而最重要的,自然是关于郑锦瑶为何想要杀他,她现在又身处何方。 面对彭五,他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只是随随便便应付场面。虽然殒仙戒不在身边,可是他仍能体会到:彭五只是借助法宝,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换句话说,可怕的不是彭五,而是震连坛和妖兽彭侯。 而在一旁修葺那一丛未到花期却仍然绽放着的石竹的老花匠,并没有被人在意。 水边,鲨齿流对应的妖兽矶怃的尸体还在漂浮着。老花匠垂着头,默默修剪着木叶,从战场右边到战场左边。传说,游龙山庄的花匠是天下第一花匠。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姓名。 彭五一拍震连坛,一股水流从坛口飞出,向朱翊钧激射而来。 “五种元素之力,果然厉害!”封谷阵中,张允修赞叹道。 朱翊钧轻抬右手,半条黑龙飞出,碰到水流,立刻消散不见。那水流却因此转向,向那老花匠的背后击去。 在场众人无不大为惊异。谁也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无名小辈,不仅能使出完整的庭叶高级仙术“双龙游夜拳”,竟还能将其熟练运用,收放自如。 而朱翊钧的心思,全都在老花匠身上。老花匠似乎毫无察觉,他的身体眼看就要被强劲的水势击穿。 可是他竟无意间绊住自己的右脚,栽倒至花丛的另一侧。水流击来,锦绣怜人的石竹散落一地,老花匠却站起来,安然无恙,呆呆地望着众人。 “三叔……” 柯呈杰从他的动作中辨别出了青城派的上乘轻功,不禁脱口而出这样的称谓,自己也感到十分诧异。 皓狼叱道:“靛魈,你要想起过去的回忆吗?” 柯呈杰摇摇头,道:“对不起。”继续观看朱翊钧和彭五的大战。 震连坛中,一道黄雷向朱翊钧飞来。朱翊钧竟伸出左手,轻轻将它接下。雷光在他掌间运转、消散,被云淡风轻地化解了。他应付这拥有神力的雷电,竟如同把玩着一坨狗屎。 此时张允修才明白,自己小看陛下了。而封谷宗众人对毕一目的恐惧,也由此更上一层楼。 “小子,你绝不是普通的庭叶门人!”彭五又惊又怕,咧嘴道,“你到底是谁?你的师父是什么人?” “我的确不是普通人,可却是庭叶门人,也是清清白白的大明子民。家师复姓司马,单字名灭,江湖人称寂灭老人的便是!” “寂灭老人?” “原来他是寂灭老人的弟子!” “如此说来,他却是大恶人了……” 就连那老花匠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朱翊钧知道师父行为偏僻,杀人无数,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也毫不在意,淡淡笑道:“彭五,你真不愧是深泉弟子,毕某佩服不尽!” 他左手拈起指诀,脚下即刻绽放一朵朵石竹,向前铺展,到了震连坛前。 彭五拼命地拍打坛口,霎时间疾风劲拂,无数火球从坛中射出,化作漫天火光,向朱翊钧打来。 风中,老花匠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身旁的石竹被连根拔起,四处散落。朱翊钧却仍然稳稳站立,脚边的石竹毫不受损伤,静静绽放。 那些火球则全都落在石竹花里,被花瓣吞噬,朱翊钧连衣襟都不曾受损伤。 彭五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扶着震连坛,右手轻轻伸入怀中。 “小子……这是你逼我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炼丹,吞了下去。 张允修注意到,老花匠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枚丹药。他假装搔搔头皮,把丹药吞了下去,殊不知这个举动却被金龙敏锐的视觉捕捉到了。张允修看出,那不是炼丹,而是一枚来自于妖兽体内的原丹,想必是他从矶怃的尸体之中取来的。 彭五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表情,大声道:“这枚炼丹,是我师父的东西。他从落神宗习得制丹之法,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制得这一枚而已。我杀了他之后,随身携带多年,如今终于可以用上了。” 这深泉宗的叛徒说出这番虎狼之词,轻轻一拍震连坛,坛口竟出现了几道裂痕。坛中,飞出无数白色的气旋。 原来,震连坛中的第五种元素,竟然是神魂。是死在震连坛攻击下的修者的残魂。 “小东西,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过这一招!”彭五大笑道,“这神魂里蕴含的,是世间所有的恨意。很快,你就会被逼疯了!” 无数神魂被当作武器打在身上,朱翊钧长跪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嘶吼着。朝臣的跋扈、百姓的疾苦、母亲的独断,以及萧剑心、孙海和郑锦瑶的离去和反目,无不是比水火更无情的攻击,撕扯着他的心灵。 封谷众人连连顿足哀叹,靛魈更是怅然淌下一滴眼泪。连九宫庆安都为这一招感到惊异。只有金龙的眼中,燃烧着渴望的神情,近乎偏执,又像痴迷。 彭五再次出手,放出剩下的所有神魂。那些神魂一拥而上,朱翊钧却突然站起来,向前伸出左手。所有的神魂,竟全都被他吸入掌心,消失不见了。 “殒仙戒!” 从九宫庆安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指环。他激动地高呼着。 没有人想到,这少年竟厉害到可以驾驭殒仙戒。要知道,殒仙戒可是自洪荒就已存在,还从没有人能真正驾驭。他可以将殒仙戒抓在手中,已经至少是惊阶渡劫期的水平。 又或者,他原本就已经是魔人…… 第廿二章 飞狐归来 朱翊钧把殒仙戒戴在左手食指上,向彭五慢慢走去。彭五满脸惊异,怔怔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 朱翊钧走一步,彭五就退一步,直到一只脚踵离开游龙山庄的地面,悬浮在海水上。 此时的朱翊钧,已经使体内的魔脉觉醒。他甩了甩被抓乱的长发,伸出左手,一道赤红的光芒立刻从殒仙戒中射出,笼罩着震连坛。震连坛随着那道红光一起消失不见,被收纳进了殒仙戒里。 “什么啊,根本就是靠魔脉才小有成就。”皓狼轻蔑地一撇嘴。 彭五抽出随身的佩剑,双手握住剑柄,对准朱翊钧,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这个魔鬼,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可是朱翊钧此刻魔气侵心,早已不需要“三庶人”法则的提醒,哪里听彭五的话?还是一步步向前走去,向彭五逼近。 彭五怒吼一声,宝剑斜斜劈来。朱翊钧伸出左手,接住剑锋,掌上青红光辉交替闪过,彭五的宝剑碎裂,左手也化为血水。 彭五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纵然是明国人,也不禁为之动容。九宫庆安和金龙张允修却仍然面无表情,两位武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一抹冷笑,悄悄爬上朱翊钧的嘴角。他一脚踢在彭五的胸口,后者栽下水去,溅起一片水花。 彭五在海水里挣扎着,一时浮出水面,一时又沉下去。朱翊钧望着他绝望的目光,默默伸出左手。 霎时间,一道红光从他的食指射出,射穿了彭五的头颅。彭五连惨嚎都没来得及,便沉入了浅海。 “死小子……”九宫庆安怒骂道,“我要杀了你!” “好啊,九宫先生,想不到扶桑的贵公子、上流缙绅,竟然都这样喜欢百里空寂吗?” 这是玄蛇的笑语。九宫庆安听了,更觉怒从心头起。可是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凡人皆能听出,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按着草薙剑,怒目相向。 一寸法师斜乜方氏兄妹一眼,开始慢慢解开百里空寂的衣带。 “且慢,玄蛇姊姊。”朱翊钧微笑着,恐怖却四溢而出,“我并没有取胜,因为只有草薙剑才是胜利者的标榜。这一场比试,我认输。” 语毕,他竟把手伸入水中,从水里把彭五拉了上来。彭五满脸仓皇,衣衫尽湿,却一点外伤也没有。 众人全都大惊。想不到殒仙戒如此厉害,想不到魔脉如此厉害!二者相辅相成,在朱翊钧身上浑然一体,实在令人感到可怖。 此时天空刚刚破晓,朱翊钧身下淡淡的影里,潜伏着一条蛇。它伸出紫色的蛇头,狡黠的目光闪烁着,毒牙蓄势待发…… 它是草薙剑里栖息的妖兽——八岐蛇。在扶桑,它是无往不利的暗杀神器。没有人注意到八岐蛇的存在。九宫庆安派出它,原本就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发现的情况。哪里知道竟有一只黑狐不知从哪里出现,咬住蛇的脖颈,把它压在地上撕咬。 朱翊钧见到那条黑狐,认出是西域齿杀庭叶二护法的那条黑狐,惊喜交加,片刻后又转为悲凉——连妖兽尚且不离不弃,人却为什么…… “是……是追月狐妃!”九宫庆安惊呼道,“你这家伙……凭什么?” 追月狐妃?听了这名字,魔脉下的朱翊钧也不禁有些生疑——难道,这妖兽竟不是畜牲,而是一位奇女子吗? 黑狐把那条紫蛇在地上来回摔打,九宫庆安气急败坏,草薙剑乱劈,却不敢靠近黑狐。直到最后,黑狐将八岐蛇摔得软塌塌地躺在地上。 朱翊钧伸出手,轻轻运用修气,点破八岐蛇的头皮,取出一枚原丹,自己不服用,竟丢给黑狐。黑狐将原丹吞下去,向他投来一瞥,随后高高跃起,不及落下,身形就已不见。 九宫庆安道:“毕一目,毕一目……你说过,对彭五算认输,对不对?” “当然是啦。比剑术,大明怎么会输给贵邦?” 朱翊钧摇摇左手,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枚丹药。这一次,他自己吞下去。 九宫庆安背后冷汗直冒。他看出来,那是彭侯体内的原丹。此时殒仙戒中彭侯是否仍然存活,根本不为人知。 想不到,扶桑竟在瞬息之间接连损失两枚原丹! 他拔出草薙剑,横过剑柄,将重伤的八岐蛇收回法宝中,向朱翊钧走来。 “陛……毕一目,让我来!”金龙“锵”地拔出佩剑,拈指飞到二人身前。 朱翊钧邪魅地一笑,戴上滞光弥相,退到一边。 九宫庆安倒提草薙剑,向张允修挑去。张允修的剑虽不如草薙剑,却也是一件宝器,他举剑格挡,双刃剑锋,火花飞溅。这两个少年英才,激烈地战斗起来。 朱翊钧退回封谷宗众人身边,冷冷注视着这一切。那老花匠从破败的花丛旁绕回来,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观望。一寸法师注意到,他的右手攥着什么东西。 一寸法师把方天晓拉到一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问道:“银狮,你写那首诗,是何目的?” “哼,不写那首诗,封谷宗怎么会趋之若鹜?”方天晓笑道,“再者,我将来的妹夫合不合格,难道不应该由我亲自来考核吗?” “你……” 法师咬紧嘴唇,藐然道:“谁说镜花是你妹妹?” 他向众人看去,方天灵正朝他们投去天真而疑惑的目光。 忽然,另一个女人的容颜浮上他的心头。他心中一阵痛楚,不再说话…… 场上,决斗已见分晓。华夷风俗不同,九宫庆安自幼在血雨腥风中长大,张允修却遍听恭维之语,极少与人交手,又加之兵器无力,九宫庆安已占据了上风。 “小子,送你去见七福神喽!” 语罢,九宫庆安抛下草薙剑,左手搭在右肘,右手从左腋翻出,反手轻轻向外推去,五指末端搭在张允修胸口。张允修惨嚎一声,飞出数丈,重重跌在地上。孙锦清连忙上前查看,却见他口边淌出紫色的血。 这一招是在扶桑忍者间流传的暗杀术“潜影蛇手”,威力无比,所幸九宫庆安出手不重,否则,张允修必死无疑! 朱翊钧微微皱起眉头。九宫庆安仰天打了个哈欠,忽然一脚踢翻痴痴跪在一旁的彭五,一手抓起草薙剑,一手抓起鲨齿流,朗声道:“毕一目,家父说不能挑起矛盾,已故我不能杀了张允修;既然如此,就让我杀了你!” 扶桑向来凶残无礼,九宫平安既对儿子叮咛“不能挑起矛盾”,必然大有预谋。看来,何端所言张居正勾连东夷、意欲谋反,是证据确凿了。 朱翊钧有些伤心,又忽然有些莫名地兴奋:“九宫桑,在下荣幸之至……” 他摇摇手腕,不用滞光弥相,空着手朝刀剑并执的九宫庆安走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鲜血周围盘旋着,心情竟然如此激动! 第廿三章 极道仙途 天空忽然变暗,明月高悬着。恍然间,朱翊钧已来到一片云雾葱茏的山岭间。 四面层峦叠嶂,脚下却是坦途。他向前走去,无论怎么走,四下里也都是平地。 他知道,这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某人用意念制造的神魂空间。 前方,出现了一座空中楼阁。那楼阁雕梁画栋,气宇轩昂,高高地悬浮着。从楼阁上,吊下一条长长的软梯,直达地面。 而在那云梯前,站着一个老朋友。他一身宫人打扮,戴着墨镜,双手反背,正是死在郁龙庭剑下的太后侍卫、滞光弥相的原主人——花残玉。 朱翊钧见到他,心中不胜惊喜,忙上前寒暄。 “花残玉,原来你没事!太好了……” 花残玉却忽然说道:“朱翊钧,你现在是庭叶门人,不是大明皇帝,应该清楚自己的定位。” 朱翊钧沉默着。 “在这楼阁上,是你的祖父天池钓叟,也就是仙家散修第一高手、我的师父。你现在一定迫切地想要战胜一个强大的对手。去见到他,你就可以稳操胜券了。来。” 朱翊钧心念未已,花残玉已率先登上软梯。他不用手扶,双脚急蹬,顷刻间,已在软梯中部。 朱翊钧拈起指诀,正要飞上那座楼阁,忽然耳畔传来狼犬一类动物的呼号。他回过头去,竟见到一狼一狐正在激烈地搏斗。那狼咬着狐颈,已几乎将对手杀死了。 那狐通体漆黑,双目流转,朱翊钧认出它正是那救过自己两次的黑狐——“追月狐妃”。 而那头狼体型硕大,目露凶光,一身雪白耀眼的毛发,脖子上拴着铁链,背后生着残缺的羽翼。修气从它口中流出,竟外化于形,变成一颗颗沙砾、一道道细小的闪光,混杂着涎水和血,在狼口边流下。 很明显,这两只动物并非普通的野兽,而是修为极高的两只妖兽!朱翊钧已隐隐约约猜到,那巨狼正是被自己取走原丹的扶桑妖兽——彭侯。 “花爱卿……不,花先生,”朱翊钧紧锁双眉,少见地摆出焦虑的表情,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彭侯失了原丹,还如此厉害?” 花残玉高悬在半空,大声道:“这里是仙家散修第一高手、天池钓叟、嘉靖神君朱厚熜大人的神魂空间!在这里死去的人兽,在现实世界也会死去。彭侯身上,是正义之气;追月狐妃身上,是魔祟之气。如今彭侯失势,师父他老人家自然要帮助正义的一方。正义战胜邪恶,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朱翊钧想起与黑狐的相遇,往事掠过脑海,说给郑锦瑶的话在耳畔响起: “万者,全也;历者,遍也。万历之意,遍及万物。” 他从怀中取出滞光弥相,咬牙道:“如果这样的事也算得正义,我离开皇宫、投身仙家,又有何意义呢?” 花残玉怒喝道:“死小子!你真是枉读经书,是非不分!师父好心帮你封印魔脉,你却还要用魔剑帮助魔物?自己不过是刚入伤阶的不入流修者,就想要提前预订渡劫失败了?” “我不管什么正气,甚么魔祟,我只知道,追月狐妃是我的朋友。”朱翊钧决然道,“如果成仙要以孑然一身为代价,我可以接受永远都不成仙。” 花残玉默默看着他,不再说话。 朱翊钧戴上滞光弥相,拈指发动飞行术,瞬息之间,已来到两只妖兽身边。 他身在半空,不及落地,双手食、将二指搭在墨镜边沿,两道剑气便从两边镜架直直射出,打在彭侯身上,划破了它的肩膀。 彭侯吃痛,送来利齿。黑狐起身,转瞬间逃开,不知踪影。 彭侯还要去追逐,朱翊钧已飞起一脚,蹬在它的鼻尖。彭侯的鼻梁被踢歪,血珠斜飞。 朱翊钧发动默念寂灭心诀,右掌向彭侯劈去。他没有将修气外化,只凭手掌的力量和神魂的加持,竟硬生生劈碎了彭侯的一只左眼! “不蓄修气,威力反倒更大吗?师父,谢谢你……” 朱翊钧在心中对寂灭老人感激不尽。寂灭老人一生行径怪癖,仇人无数,他做梦也想不到,唯一将他记挂在心的人,竟是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少年。 彭侯惨嚎着,面颊上雪白的毛发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它死死瞪着朱翊钧,背后的双翅发出“咯咯”的响声,羽翼一点点丰盈起来。 朱翊钧忽然想起,在渤海流传着“皓狼”的传说——有一头硕大无比的白狼,戴着铁链,生着残缺的羽翼,专在月半夜吞食江浙一带的儿童。封谷十六杰中“皓狼”的封号,正是来自于这怪物。 江浙丰饶,为了经济发展,当地官员一直隐瞒着这头狼的存在。还是那刺头邹元标——也就是绛蛟武功和琴艺上的老师——上书朝廷,称这头狼是苛政的象征,自己被孝端太后贬谪岭南,才让朱翊钧听到了这消息。 邹元标称,在当地,还流传着一首儿歌:“月光光,心慌慌;皓须喜,黔首泣。”“黔首”所指,是当地百姓;而“皓须”表面上是说那头狼,实则暗讽朝廷纲纪紊乱、政治严苛。 朱翊钧一直以为这是邹元标不满朝政、直言上谏,哪里知道,这样的怪兽形象竟是切实存在! 朱翊钧望着眼前的妖兽,妖兽的独眼也望着他,三只眼睛发散着怒火。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和彭侯交个朋友,一起把那魔兽追月杀了。”从他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体恤宽仁为庶人,滥情徒能换来杀身之祸,你知道的?” “魔兽?”朱翊钧冷笑道,“追月狐妃是魔兽吗?彭侯则是善良的妖兽?” “那是自然。你的指环、佩剑、心法,都在与你的魔脉交相辉映。如果你一定要驯养那狐狸,你终有一天会变成魔人的。” “我无所谓,”朱翊钧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的江山和年号告诉我,我要为渤海上空的冤魂复仇。” “傻小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把自己当皇帝吗?” “有何不可呢?” 朱翊钧并不回头看向老人。彭侯此时已长出了完整的长翅。它飞上天空,盘旋一圈后俯冲而下,四种元素混杂在一起,从它口中喷出,向朱翊钧打来! 朱翊钧用左手抓住右腕,修气从右手掌心喷射而出。在愤怒的神魂的控制下,原本应该是冰蓝色的庭叶修气,竟化成了紫色,将彭侯轰成了碎片,只剩下一双飞翼飘落到地上。 朱翊钧回过头,不见那个老人。他的瞳仁在刹那间变成了紫色,又变回来。 “爷爷,你离成仙不远了?那么,我的仙途,就请让我自己来走。” 第廿四章 殒仙坠魔 月色如水,洒在女人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胴体。她赤身裸体,坐在木桥尽头,背对着朱翊钧,双脚伸进海水中。 “谢谢你。”她轻声说着,用脚拨弄着浪花。 “追月狐妃……这里,是你的神魂空间?” “是啊。” 沉默。 “你……是庭叶门人?” “是的,我是寂灭老人的门徒。” “哦。”追月狐妃的声音颇为冷淡,“你带了金堂伞?” “驱魔法宝金堂伞吗?怎么会呢?” “你不是来杀我的?” 朱翊钧一笑,淡淡道:“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你?” 追月狐妃这一惊非同小可。妖兽修炼到惊阶,就能够幻化出人形。追月狐妃是九大妖兽中唯一能达到这一高度的。因为妖兽修成了强大的神魂,殒仙戒才会拥有微弱的自我意识。如果杀了她,不仅可以得到天下第一的原丹,还能手握没有魔祟的殒仙戒。 她微微转过身,侧目打量着这个少年。月光洒在她丰满的乳房上,勾勒出那曼妙的身姿,摄人心魄的目光打来,朱翊钧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追月狐妃见到他窘迫的表情,抿嘴笑道:“呵,男人不都一个样吗?” 她乌黑的发丝忽然变得雪白,她的人也一转身化成一只白狐,跃入海水中,一点水花也没有,就不见了。如果她身上没有魔祟之气,想必已经是圣境了。 。。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翎镖,浅浅插在朱翊钧的脖颈侧部,又落在地上。 朱翊钧在天池钓叟和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里的经历,在旁人看来不过数秒。可是,柯呈杰却认出来,那支翎镖是巴蜀唐门的兵器! 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向那老花匠望去。老花匠仍是用痴呆惊惶的眼神望向战场。 “三叔……” 皓狼一把将他拉回来:“靛魈,你想干什么?孽海千殊……” “封谷不启。”柯呈杰接口道。这句口号极为洗脑,封谷门人又本就忠心不二,可是柯呈杰说完这句话,却忽然有了空虚之感。 他瞟一眼老花匠,继续观看着华夷最后的决战。可是,他的思绪已不在其上了。 朱翊钧轻轻一挥左手,殒仙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光芒,九宫庆安被产生的气浪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刀剑并作,向朱翊钧劈来。如乱雨惊雷般愈来愈紧迫急促的锋刃,全都被朱翊钧躲过。 九宫庆安越来越急躁。九宫庆安是惊阶巅峰,朱翊钧是景阶初期,在魔脉的加持下,两人原本实力相当,如此一来,九宫庆安竟渐尔落了下风。 他身为扶桑仙家享誉盛名的天才,又正在斗志高昂之际,如何肯落败于旁人? 他高擎双刃,将体内的修气全部调动,疾呼道:“修罗惘闻,灵气潜行,幽梦魅影,叠目接踵!” 九宫庆安发动法术,紫色的修气在刀剑尖端聚合,向朱翊钧直射而去。 从他的领缝、袖口,又有许多条形的修气伸出,如蛇般袭来。 “这是……阿修罗!”金龙惊道,“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阿修罗神法?” 九宫庆安的阿修罗神法,是父亲九宫平安所授。这种功法极为厉害,它结合仙术、幻术、神魂和武功,而自成一体,如若能完全修成,则近乎战无不胜,足以傲视天下仙家。 朱翊钧不知他有何预算,左手掌心向下,猛地抬起,震连坛便从殒仙戒中释放。朱翊钧双手上下抱住震连坛,将坛口对准九宫庆安。 蛇形和刀剑的神术全部被震连坛吸收,一丝气浪也没有流出来。 可是,震连坛在九大法宝中并不出色,阿修罗神术的力量冲击下,它已经出现了裂痕。九宫庆安握着鲨齿流的右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阿修罗神术与魔脉相对峙,朱翊钧与九宫庆安怒视着彼此,片刻之后,强大的修气完全吞噬了两人。爆炸的轰鸣声响起,两人上衫尽碎,虽然仍顽强站着,却已经油尽灯枯了。 而那四件法宝更加令人惊异。只见草薙剑和殒仙戒各自散落在一旁,鲨齿流却断成三截,震连坛承受了最大的力量,更是碎裂成了无数片。 如此一来,扶桑九大法宝已有两件损抑! 在旁观看的众人全都脸色大变。除了方天林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比朱翊钧和九宫庆安年长,但是,论实力,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敌得过这两个少年。 两人捡起各自的法宝,九宫庆安冲向朱翊钧,朱翊钧则慢慢戴上殒仙戒,伸出左手,对准九宫庆安,右手正要拈指诀,发动寂灭心诀。 可是,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草薙剑锵然落地,朱翊钧戴着殒仙戒的左手也垂了下来。两人就像变成了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朱翊钧无力地苦笑,道:“九宫君,我已经没有半点多余的修气,至少要七天才能恢复如初了。你也是一样油尽灯枯,大家都看出来了!” “不可能,我怎么会输给你!”九宫庆安叫嚣着,还要站起,却忽然倒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流出。 可是他又立刻爬起来,半俯着身,双眼燃烧着对战斗的渴望。 “毕一目,你这籍籍无名的鼠辈,休要与我无礼!我……我已是阿修罗之身!”九宫庆安道。 九宫庆安发动神法,狂呼一声,向朱翊钧奔去。朱翊钧此时杀意正在顶峰,也任凭魔脉侵蚀内心,面上表情全然被抹平。 两人四只手臂交叉,架在一起,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想要打倒对方。 “你还要用阿修罗吗?”方天晓插嘴道,“这样下去,你会杀了自己的。” “阿修罗是父亲传授给我的,怎么轮得到你来教我!” 原来,阿修罗神法的施展竟和魔脉一样,会极严重地损伤机体。 一寸法师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然大笑起来: “阿毕,我曾经与九宫平安打过交道。神法既然是他的父亲九宫平安所传,你只要用神魂去压制,再轻击他的左胁就好了!” 第廿五章 药王开目 一寸法师说出了九宫庆安的阿修罗神法的致命弱点。他是如何得知的?看来他与九宫家竟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翊钧无暇推理演绎这一段恩怨。他左手搭在右肘,右手从左腋翻出,反手轻轻向外推去,竟凭借着记忆,复刻出了“潜影蛇手”。 朱翊钧五指搭在九宫庆安的左边胁下,阿修罗神法立破,九宫庆安颓然倒地,没有了站起来的力量。 他口边淌着血,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恍惚,却仍死死瞪着朱翊钧,不甘地嘶吼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可以胜过阿修罗?告诉我啊!” “一切正派的功法,必然有所保留。可是,魔脉却会无休止地开发人体的潜能。” 朱翊钧冷笑着,将右手向他伸去。 靛魈柯呈杰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忽然有人在他肩头一拍。他抬头望去,竟是那老而傻的花匠。此刻他的眼神不再暗淡呆板,而是透着睿智。 “三叔……”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你不能杀他,如果你杀了他,你就越过整个渡劫期,堕为真正的魔人了!” 听见靛魈的声音,朱翊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冷冷目光回头望去。 那老花匠不知是何时来到众人身边,身法造诣高如金龙、玄蛇,也不曾有所察觉。 身边竟一直有这样一位高手,众人都不由得暗暗胆寒。只是从这老花匠身上感受不到修气,想必是一位武林前辈,而非仙宗中人了。 朱翊钧愠道:“柯呈杰,你在说什么?成为魔人,有何不可呢?” 柯呈杰向他走去,身体不住地颤抖。 他跟着吴达在封谷宗摸爬滚打,早已习惯了明哲保身,可是今天,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推动着他的脚步。 “我到底是谁?”内心深处,疑惑的声音响起。 “阿毕,你听我说。”他颤巍巍地走向朱翊钧,如同一个老人,“做一个魔人,会性情大变、残忍嗜杀,为骚人墨客所口诛笔伐,为仙家武林所刀斧相向。你也不想成为千夫所指?” 朱翊钧默默望着他,眼神中透露着无可奈何。九宫庆安忽然狂笑道:“连七瑾还魂草也不能挽回一个魔人,你要怎么让他收手呢?他已经遏制不住强烈的杀意了!来,快,快杀了我……”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朱翊钧所说,语气中竟满是渴望。 “杰儿,你要快点想起来!”那老花匠忽然高喊道,“不要被吴达所骗!” 听了这话,封谷众人大惊失色。玄蛇道:“原来是你,巴蜀唐门三师弟,唐天寿!”护手带早已飞起,划破老人的肩头。皓狼、彩凤围攻而至。 原来巴蜀唐门天字辈有师兄弟四人,名字依次叫做“福、禄、寿、喜”,在仙术不曾普及时名满天下。其时,唐门与剑气门、药王门共踞西南,行侠仗义,威风凛凛。后来,仙术大兴,嘉靖皇帝也弃帝位入仙门。在仙术面前,武功不值一提,西南三大宗门的名头,也就渐渐被鸣途宗、庭叶宗、译藏宗等附近的仙家宗门所取代。而那四位师兄弟,也就慢慢销声匿迹了。 听到唐天寿的名头,众人都开始了对那老人的围攻。老人身形一转,便在众人面前不见。 张允修却不管他的身法如何迅捷。他用双眼锁定住唐天寿的身体,唐天寿立刻动弹不得。张允修盯着他的眼睛,发动神魂。唐天寿哪里受过这样的摧残?当即惨呼一声,七窍流血。 “银狮”方天晓并未出手,而是默默地捂住了方天灵的双眼。 “三叔!三叔!”柯呈杰拼命地大喊,却没有阻断神魂攻击的能力。 皓狼怒骂:“孬种!你是要想起无用的过去,还是把封谷大业和宗主英名铭刻在心?” 柯呈杰望着众人,眼神中一片迷茫。唐天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杰儿,你是药王传人,也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八步登龙手的传人。为了天下苍生,你一定要想起来!” 他话音未落,张允修已经探出右臂,发动“龙爪手”,贯穿了他的胸膛。张允修抽出右手,一代天骄唐天寿,就这样落入海水中毙命。 柯呈杰双眼噙满泪水,想起了唐门四位师叔师伯的形象,关于自己的身世,脑海中还是一概的模糊。 忽然,他右手不自觉地轻微挪动起来。一些与医术有关的记忆竟涌上心头。 他连忙快步走到朱翊钧身旁。朱翊钧此时正强烈遏制着杀意,柯呈杰双掌抵在他的背心,他感到一股清澈的力量流过体内,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已经在觉醒边缘的魔脉,被柯呈杰压制住了。 “阿杰,这是医术吗?”朱翊钧有些难以置信,“那‘药王’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柯呈杰惶惑地望着天边。张允修倒提宝剑,向他走来。 “金龙,你要做什么?”朱翊钧喝问道。 “他已经不算是封谷门人,理应处死!”金龙冷冷道。 朱翊钧默默捡起草薙剑。 “哦,要比剑术吗?”张允修轻蔑地一笑,也执起佩剑。 “喂,你做什么?” 彭五此时已经回复了神智,要爬起来和朱翊钧拼命。九宫庆安却伸手阻止住他:“彭五,不必了。是我输给了他,草薙剑理应给他。” 这正合彭五的心意。他装出哀伤的表情:“少主,我们……回去。” 九宫庆安忽然大声道:“毕一目,你等着,我会回来再与你决斗!”说罢便和彭五互相搀扶着,地上的法宝残片也不要,徒步离开了游龙山庄。 这场决斗以大明大获全胜而收场。可是,扶桑倭寇的阴谋仍然在酝酿,朱翊钧与张允修的决斗,也正在慢慢地拉开帷幕…… 靛魈柯呈杰和西南武林,一寸法师山崎灵茂和方氏兄妹,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朱翊钧不知道这些故事,可是柯呈杰和一寸这两个朋友,他已经交定了。 第廿六章 草薙归位 朱翊钧与张允修,一个是初入俗尘的少年天子,一个是孤标傲世的官家纨绔,两人对峙,自然都不肯相让。封谷众人劝阻无门,只好默默祈祷两人都平安无事。 金龙挽了一个剑花,挺剑向朱翊钧与柯呈杰刺来。朱翊钧横过草薙剑,向上斜削,挡下这一击。 柯呈杰借此机会,向后飞身一跃,远离了二人。 “萧家护心剑法?”张允修一惊,质问朱翊钧道,“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剑术?” 这话问得实在蹊跷——仙家门人哪里有不会几手武功的?会几手剑法又有何稀奇? 张允修也觉失言。明代君权极重,倘若朱翊钧的皇帝身份暴露,在锦衣卫的追杀下,封谷宗的教众可能会全部牺牲。 大内奇人无数,以十六杰的实力,原先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主尚不足以为惧,可是青龙堂主段熔死后,新任的堂主似乎是一位功力深不见底的仙家门人。再加之那柄魔剑“渡冥飞泉”和它恐怖的主人郁龙庭,封谷十六杰也是万万惹不起的。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间,柯呈杰已大声取笑道:“你这傻子,他不会剑术,难道还会上早朝吗?” 这句话算是为张允修打了圆场。张允修不禁暗暗佩服柯呈杰的机敏。 可是朱翊钧方才那一招,是出自萧家护心剑法,这一点张允修是确定的。 朱翊钧的剑法,正是萧剑心所教的萧深声独创的剑法——萧家护心剑法。博闻多识的张允修看出了这一点。朱翊钧不被允许学习儒经之外的一切,甚至包括辞赋和书法,剑术只有跟着萧深声偷学了。由于常年躲避太后,他也练成了极为敏锐的感受力。 张允修原本就知道他的身份,不足为奇;可是,在外人看来,一个练剑的人能学会几招护心剑法,实在不简单。 朱翊钧并不能做到通悉这一套剑法。否则,以护心剑法的惊奇诡谲和草薙剑的锐不可当,不要说是受伤的张允修,就算是平日里的金龙,他也能一剑斩杀。 靛魈柯呈杰此刻脑海中一片茫然。一边是亲如生父的“落地天官”吴达,是“孽海千殊,封谷不启”这坚定的信念;另一边,又是体恤宽仁、温润谦和的挚友和惨死在封谷教众手下的三叔。面对脑海中紊乱繁杂的记忆,一时之间,他竟恍若隔世。 他茫然望向朱翊钧和张允修二人。二人的决斗几乎毫无悬念。 朱翊钧纵然修气充沛,又有过人的神魂,终究是皇家纨绔,此刻没有魔脉加持,他只有景阶的水平,还远远不及第一渡劫期,在剑术上的造诣自然不如张允修。 而张允修作为武学奇才,父亲又是仙宗门主,虽然总不免夜郎自大,于武功却仍然要高于朱翊钧许多。他左手剑出神入化,虽然只长朱翊钧一岁,实战经验也不足,却是封谷九杰中的第一位。 (封谷宗最开始仅有九人拥有封号,绛蛟贾晴雪是第十人) 他平时就好勇斗狠,奈何身份地位所限,即今也没有杀伤任何一个人。此刻,虽然知道朱翊钧是什么样的身份,张允修却忽然大起杀心。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将右手里的宝剑向上一抛,又用左手接住。剑在他左手里,就如虎在林中、蛟龙在水底一般。 张允修右手拈起飞升的仙术指诀,身形已经高高腾空,孙锦清大呼道:“修哥,不可以出那一招!” 话音未落。金龙张允修早已腾空而起,左腕轻挽剑花,使出了译藏宗金光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手锏——“飞龙一叹”。他的人倒悬着俯冲而下,他的剑,尖端发出一星金色的微光,也刺向朱翊钧。 这一招,是一个白衣佩剑,神色肃杀的译藏宗高手所传。封谷宗众人不知她的底细,其实,她正是忿然离开庭叶的蓬莱公主。 朱翊钧自然不认得译藏剑法。他却想起戚继光当日救他所用的拳法也是浮动着金光的,也许戚继光与张允修竟是一家所传。 这一剑迅捷至极,寻常修者根本无从招架。张允修也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为何会突然大起杀心。 他看见草薙剑微微颤抖着,以为是朱翊钧害怕了,心中极为轻蔑。他不知道,那是草薙剑本身的神魂正在觉醒,也唤醒了嗜杀的本心…… 朱翊钧找准时机,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手肘弯曲,猛然间一剑向上斜削,如毒蛇伏击一般。 紫色的修气包裹住他的手臂和草薙剑,和剑脊一起深深嵌入张允修的肱骨。张允修的左臂被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从肩胛扯下。朱翊钧的右手也在肘后两寸处被铲断,草薙剑和断臂一起落地,犹自不停的抖动。 原来,朱翊钧早就准备好用自己的一只手,换张允修的一只手! 张允修死死瞪着朱翊钧,一言不发,把口腔中的皮肉咬得稀碎,鲜血洒在地上,又慢慢流入海水。 他一声不吭,慢慢走回去,在孙锦清身边躺下。孙锦清将他抱起,愤怒地望向朱翊钧。 张允修躺在孙锦清的臂弯,却漠然道:“我不会杀柯呈杰了,你把他带走!” “多谢了。不过,草薙剑和殒仙戒我都要拿上。”朱翊钧不带商量的口吻,决然说道。 “那是自然。”方天晓点点头。 “只可惜……”玄蛇轻叹一声,“鲨齿流与震连坛损坏,九大法宝无法聚齐了。” 一寸法师忽然说道:“法宝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这些法宝完全是可以修复的。” 他说罢,走到朱翊钧身旁,垂首轻声道:“阿毕,既然你们赢了决斗,这件宝衣百里空寂,我就给你。你的手也可以用它治好。” 一寸法师脱下青衫,递给朱翊钧。朱翊钧轻轻一笑,接过这法宝,包在断臂上,右手即刻生出,完好如初,连一丝一毫的伤痕也不曾留下。 他又把鲨齿流和震连坛的残片聚合在一起,把百里空寂盖在上面,两件法宝很快恢复如初。 朱翊钧修复了两件法宝,想要把百里空寂递给张允修,张允修却嗔道:“不必了!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我总有一天要打败你。大不了我这左手不要,又有何妨?” 朱翊钧却把百里空寂交还给一寸法师,道:“一寸,我不会要你的东西。请你……” 他瞟了一眼封谷宗的众人,续道:“一定要保护好百里空寂!” 一寸法师会意,点头应允。他向朱翊钧作别,换出那只巨鸡,随着它飞去。 皓狼抱起震连坛,玄蛇拿起鲨齿流,方天晓向朱翊钧作揖道:“毕兄,告辞了。”朱翊钧还以作揖之礼,封谷宗众人也转身离去。 可是,靛魈柯呈杰却茫然站在原地,无处可去。对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他一概没有清晰的认知。 “魈兄,你是不是无处可去了?”朱翊钧问道。 “是啊……不要说未来了,现在,我连我是谁都不明白。那些医术,到底从何而来?我又是如何在孤苦无依之时被封谷收留的呢?” “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到记忆的。从今往后,行走江湖,你就跟着我。” 柯呈杰颇为惊愕地抬起头:“毕一目,你……还要帮我?” 朱翊钧的脑海里,传来师父的谆谆教诲:“体恤宽仁为庶人……” 他带上墨镜,粲然笑道:“阿杰,我还有一个名字,叫万历。” 第廿七章 风刀霜剑 “对于两位同伴的死难,与金龙的重伤,我表示非常遗憾。” 月圆的篝火下,封谷宗副宗主吴达沉痛地低着头,慷慨陈词。封谷宗的教众全部聚集在此,独张居正、靛魈和十六杰中最强的四位高手。 “现在,封谷十六杰已有六人殒逝。我们对死去的同仁表达最深切的哀思,可是,孽海千殊,封谷不启,我们……绝不会对魔人低头!” (此处牺牲的六人包括了被封谷抛弃的靛魈,余下五人为赤狐和四个没有封号的金衣人) 听了最后一句话,诸门人皆大为惊愕:“什么?魔人又出现了吗?” 吴达摇摇手中的金铃,示意诸教众肃静。 “各位,恐怕你们都该知道,我封谷这六位弟兄,都是因为当今皇帝万历而死的。” 他缓缓说出这句话,封谷宗的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怎么会?” “当今圣上……难道他也和嘉靖爷一样,与仙家有牵连?” “哼,管他是哪个,伤我们的弟兄,我们一样要跟他拼命!” 这一句话立刻点燃了激愤的群情。在场众人无不摩拳擦掌,大声嚷着:“跟狗皇帝拼命!跟狗皇帝拼命!” 吴达一连摇铃三次,大部分人终于缄口不语。此时,在篝火一旁,何端与华琼光坐在一起。何端望着篝火发呆,华琼光却用夹杂着仇恨、怀疑和惶惑的目光四处打量。 “大哥……”华琼光的声音疲软无力,“我……我做不到不恨毕一目。” “没关系。”何端摸摸少年的脑袋,苦涩地微笑爬上嘴角,“恨他……就努力修行,杀了他!” “大哥,我第一次见副宗主。” “哦。”何端轻声应道,“挺好的。” “与我们四个齐名的另外十二杰,是不是有四位高手很少出面?他们是什么人?” “什么高手,重要一些的工具人罢了。金龙张允修,是张居正那老贼的儿子。彩凤孙锦清,是南海拂晓神尼逐出师门的大弟子,也是老东西的准儿媳。银狮是鸿儒方天晓,玉兔则是那东夷少女镜花。” “你是说……镜花就是方天灵?”华琼光的眼睛微微眨动,“副宗主究竟想用她做什么?” “不知道。”何端望着篝火,漠然回答。 “他当初为何要救我们?难道他利用我们,另有预谋?” 何端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我们当初不是自己要跟着他修行的吗?” “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大哥!”华琼光皱眉道,“当初我们三人无家可归,大哥你双目失明,是副宗主用呼风蛊让你重见光明,又收留了我们四人啊!” 华琼光见何端的表情依然是惶惑的,急道:“你的眼角现在一定还留有疤痕,这就是证据!” 何端捋起飘曳的发丝,华琼光看见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四周不见一点伤痕。他怔怔望着大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从小便在一起的朋友,记忆竟会不同呢? 何端沉吟半晌,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呼风蛊一开始竟是救人的法宝?” “什么?难道呼风蛊现在是杀人的法宝吗?”华琼光的确许久不曾听过呼风蛊嗯消息了。 此时,吴达神色肃穆,环视封谷教众,道:“各位,何端与华琼光二人……” 两人心头一凛,吴达也稍作停顿。心念未已,吴达已续道:“何端与华琼光,是与万历大战时的二位幸存的英雄。如今,我代表张宗主,给他们授予封号!” 人群中响起喧天的欢呼声。华琼光喜道:“大哥,太好了!”可是何端却仍然沉默着。 华琼光望着何端伤心的侧颜,恍惚间回到儿时。那时,何端还是个失明的大哥哥,和他们三个年纪稍小的孩子一起玩耍度日。后来,不知是什么人给了他们一个小杯子,何端的眼睛立刻便恢复了。 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一件法宝“呼风蛊”,并不是。而当时他们却叹为观止,并决心进入仙家,跟随这个叫吴达的人出生入死。 如今,两位朋友已经死去,只剩下了何端与华琼光。两人已经位列“封谷十六杰”,虽然暂无封号,却仍然算得仙家人物,不辱于凡流。 可是,到了现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怪事之后,两人已开始怀疑起这位富甲天下、狡黠神秘的副宗主,乃至于整个封谷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吴达高声吟道,“金衣弟子何端,上前受封号!” 何端大步流星来到吴达的面前,单膝下跪:“孽海千殊,封谷不启。弟子何端,参见吴副宗主。” 吴达从教众手中接过一个方形的木盒,递给何端。何端站起来,接过木盒,知道是给自己的礼物,还不及道谢,吴达竟已一掌劈来。 这一变化,实在是众人始料之所不及。何端来不及闪避,双手将盒子向上空一扬,伸手抓住飞出盒外的一个把柄,格挡住吴达的手掌。 金属碰撞声铿然响起。吴达这一掌被接了下来。何端也看清楚,这是一把修长锋锐的尖刀,刀脊上镶嵌着两个精致的金环。 “何端,好武功!哈哈哈哈……”吴达拍掌大笑。何端怔怔望着手里的尖刀,他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休阶实力,能接住吴达这一掌,证明这刀一定是一把世上罕有的宝器。 “孽海千殊,封谷不启。从此以后,你就叫做‘风刀’,只以封号行世,而隐去真名。” “多谢副帮主提拔。”风刀何端收刀回盒,双手背在背后,低头道。 吴达又高声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金衣弟子华琼光,上前受封号!” 华琼光走到吴达身前,吴达忽然一弹指,一柄长剑飞来。这是非圣境不能的高级仙术,“千里飞剑”。吴达并不接这柄剑,而是任凭它飞到华琼光的喉前。 刀剑无情,华琼光哪里有办法脱身?利刃划破了他的喉头,正要继续向下斩去。吴达伸手抓住剑柄,华琼光这才保住姓名。 吴达笑道:“华琼光,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我赐你封号‘霜剑’,与‘风刀’并称。” 他的目光投向何端,忽然变得凶狠锐利起来。转眼,他又道: “何端,华琼光,这对刀剑是武林中昆仑派的镇派之宝,是用西方玄铁打造而成,合在一起,有极大的威力。希望你们能戮力同心,共振封谷。” “是。”两人喏答,坐回原处。 吴达究竟想要做什么?二人正在愁眉不展间,皓狼从一旁走过,忽然一脚踢来,华琼光躲避不及,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什么风刀霜剑,鼓励那些杂碎的工具人罢了,用的兵器都不是仙家的,真的笑死我了……” 华琼光站起身来,便向皓狼扑去。何端拼命拉住他,冷冷道:“皓狼,我们不招惹你,希望你也好自为之!” 皓狼冷笑一声:“杂碎就是杂碎。”随即转身走去。华琼光死死瞪着他的背影,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华爷的厉害!” 可是何端却满腹疑云——大家的经历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道,封谷宗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吗? 第廿八章 潜蛟飞蝰 在正德年间,有一位名满天下武林的暗器、机关高手。他名叫贾照乘,原本是京城人氏,在朝为官。后来,因为得罪了正德皇帝,他逃到江淮一带,并在那里定居。 通过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钻研,贾照乘创造出了无数机关、暗器,并依靠它们扬名立万,成为渤海武林的一代宗师。佛门圣地杭州灵隐寺,和方天晓的寓所“问天阁”,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些建筑中暗藏玄机,无人能解。 封谷十杰中资历最浅的“绛蛟”贾晴雪,以及她同属十杰的亲姐姐“玄蛇”贾蕴竹,正是这位武林前辈贾照乘的孙女。两个女孩子的母亲与南海升明宗半人半妖的“鲛人”相爱并被其骗走,因此贾照乘临死前把她们托付给了自己的忘年交朋友——仙家散修修者、朝中以直言不讳着称的“刺头”,邹元标。 邹元标并不擅长仙术与修气的修炼,更不必说幻术、神魂、阿修罗神法。他与贾照乘一样,以机关暗器闻名。无论多厉害的武功、仙术,都敌不过看不见的敌人。 邹元标还有两位徒弟,其中一个是封谷十杰中的“皓狼”,在被邹元标收留以前,他是一位无家可归、濒临死亡的孤儿。而另一个则是为了恳求朱翊钧的饶恕而自断右臂的庭叶门人沈青云,他已被无上真人逐出庭叶。 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少年都已长大成人。两个女孩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华绝代,也已是封谷宗的骨干。对于为封谷宗卖命,他们都理所当然,也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悲惨的经历。 。。 玄蛇贾蕴竹躺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池里,默默望着吊灯发呆。她的脑海中,无数人的面孔闪略而过。父母、师父、妹妹、两位师弟和宗中搭档青马,画面最终定格在东夷扶桑的九大法宝。 她暗忖:“仙家修行为重,神器为辅,全力争夺这些法宝,宗主的目的究竟何在?” “阿竹,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寂寞了吗?” 忽然,张居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贾蕴竹心头一凛,所幸方才的自言自语不曾说出口。 “宗主……” 张居正来到浴池边,“嘿嘿”一笑,那布满皱纹的老脸立刻皱成一团。 “阿竹,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可言呢?想必你是不会拒绝我的,我没说错?” 张居正说罢,解开衣襟,露出精瘦的身躯,跃入浴池中。 贾蕴竹此时浑身赤裸,在铺满水面的血红的花瓣上,酥胸半露。虽然看不见整个身躯,那种若隐若现的美感,却更加令人心驰神往。 望着张居正的面容,贾蕴竹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再回首面对张居正时,她已拿出风华绝代的笑靥。 张居正喜不自胜,伸出双臂,拥抱贾蕴竹。可是他还不曾碰到贾蕴竹温润滑腻的肌肤,贾蕴竹就已化为一道黑色的烟尘,扬起漫天花瓣和水珠,疾驰而去。 张居正从浴池里出来,正在烦闷间,拿起地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可是,他忽然感受到衣上灵气大减,伸手向内襟一探,忽然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原本放在那里的两件贴身法宝,呼风蛊仍在其中,法力无边的欺天自在镯却已不见了。 玄蛇贾蕴竹用足以孤标傲世的身法,取走了欺天自在镯。有了这件法宝,就可以逆转所有人的神魂,跨越所有精神隔膜。换句话说,如果使用者的神魂足够强大、不会被法宝反噬,欺天自在镯可以控制所有人的意志。 她坐在闺房中,凝望着欺天自在镯,不知自己是否能驾驭这件法宝,心情有些许紧张。 一阵紫色的修气忽然从房中的水缸里溢出,穿着紫衫的少女站在贾蕴竹面前。她正是贾蕴竹的妹妹、一代宗师贾照乘的孙女,“绛蛟”贾晴雪。 “姐姐,你……怎么把欺天自在镯弄到手了?”见到如此神通广大的法宝,贾晴雪实在有些诧异。 “我在想……”贾蕴竹道,“有了这件法宝,也许爸爸妈妈就可以变回好人。我想我们的两人的神魂加在一起,就可以成功控制住它。” 贾晴雪咬着嘴唇,轻声道:“嗯……也许。既然都到手了,我们不妨试一试。” 姐妹二人相互凝望了一眼,毅然决然地点点头。两人坐在八仙桌的对角,各自伸出双手,擎住欺天自在镯,闭上眼发动神魂。 母亲贾绚珉的温柔的微笑再次浮现在两位少女的眼前。“别分心!”贾蕴竹道,“这是里面居住的妖兽的幻术!”贾晴雪用神魂应答。 两人继续发功,不久后,感到微微的困倦;又过了片刻,这种困顿感竟然化为了晕眩。两人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朦胧中,獾的啸声在耳畔掠过。 忽然一块白布飘来,盖在二人头顶。两只手分别轻轻拍在二人背心的“灵台穴”,欺天自在镯弹开了她们的手,晕眩感立刻消失了。 二人掀开白布,抬头望去,看到师父邹元标坐在椅子上,被线牵引着的两只手飞回去,连接上他的躯干。白布也再次飘起,遮住邹元标的身躯。 在家里他没有带面具。他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表情沉毅。 “你们怎么能以景阶和生阶的实力去挑战闪貉和欺天自在镯?”邹元标叱道,“没收了,没收了!” (天才少女玄蛇贾蕴竹为景阶;绛蛟贾晴雪为生阶,等同于除六护法刘一风以外的庭叶八大护法) 丝线从他口中飞出,卷走了欺天自在镯。他的椅子原地转了一圈,载着他滑行出了贾蕴竹的房间。 “对不起,姐姐,都怪我职阶太低……” 贾晴雪娇嫩的脸颊上划过几颗泪珠,落在地上,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贾蕴竹道:“阿晴,你不必责怪自己,我猜……师傅现在正在午睡。” “什么?”贾晴雪惊道,“你不会要去师父的房间……再去偷回来?” 贾蕴竹高声笑道:“不愧是我妹妹,果然了解我的胆识!” 她号称“玄蛇”,身法绝世,因此向来喜欢单独行动。不等贾晴雪劝阻,她已化为黑烟,卷入邹元标房中。 邹元标的确坐在椅子上午睡。贾蕴竹轻声慢步,走到他身边。 她正要寻找欺天自在镯在哪里,窗外忽然风雨大作。邹元标熟睡未醒,一颗飞蝗石却以极巧妙的手法打破窗棂纸,垂直落在地上。随之一起进来的是一张被雨水濡湿的笺纸。 她打开笺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妖兽的封符。从符中传来一头妖兽的声音: “我是呼风蛊里的妖兽,守鹤,如今我和我的主人冈崎息吹在灵隐寺等待各位,请收到这张符纸的各位两两成对,在七天之内击败我们或交还法宝呼风蛊,否则,我们将屠戮杭州城!” 原来是练成人形的扶桑妖兽和它的主人来讨要法宝呼风蛊了。这份请帖也被发给了邹元标。可是,贾蕴竹有些不想让师傅知道这件事了。 “去吗?”她问自己,随即笑答,“我当然要去啦!真傻……” 法师外传01 东溟沧海 窗外,雷电争鸣,风雨大作。透过窗棂纸,仍有一丝风吹进来,烛火微微摆动。 “你这房子构造不行,要改。”邹元标一脸严肃。 “唉,阿标,你总是那么较真!”李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像你这样子,以后是爬不高的!” “我……给你一个考验。”这位官场前辈续道,“如果我有一个扶桑情妇,还和她生下了一个能跟所有生命交流的怪种,那么为了我的声誉和前途,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邹元标神色凝重,低头沉吟。 此际,忽然有一个穿和服、扑白粉的女人端着茶水走来。她艳丽而不妖冶,身后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她的面容和姿态,像是一个扶桑女人。 “李大人,请用茶。”女人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道。 李坦向邹元标一使眼色,做了一个把手指戳向掌心的动作。邹元标立即会意。 他双手互相伸入袖中,理好衣衫中的丝线,在女人准备转身离开时,忽然一扬左手。女人被飞出的丝线贯穿喉头,倒地身死。 那孩子吓得面色苍白,站在原地不动。而李坦则满意地点点头:“好……邹元标,可教矣!” 邹元标面无表情地望着扶桑女人的尸首,冷冷问道:“这孩子怎么办?” “你说呢?”李坦向窗外呼啸的雷雨望去,表情不变。 邹元标牵着孩子的手,走进了暴风骤雨中。孩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李坦。 这是这个孩子——日后被称作“山崎灵茂”或“一寸法师”的孩子——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生身父亲李坦。后来,邹元标良心发现,将他暗杀在升迁的路上。 邹元标在官场上是李坦的后辈,此时他还十分年轻。他牵着那孩子,向海滨走去。 在雨水的浇灌下,那孩子很快便感到头昏脑胀,竟欲倒地。邹元标带着他来到海边,想要动手杀他。可是他刚刚一松手,孩子就栽倒在了地上。 望着接近昏迷的孩子,他竟然有些于心不忍。丝线已经在袖中绷紧,他却一点也不想打出去、杀死这孩子了。 “孩子,我知道你是无罪的,但是请不要怪我。”他喃喃自语道,“但是……没有办法,我要向上爬啊!” 他高举右手,袖中力量极大的丝绳蓄势待发。可是在他下定决心要杀这孩子之前,绳子竟然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嘭”地一声断掉了。 “这……是天意吗?”邹元标皱起眉头,“如此看来,还是我自己太傻了,无怪李前辈笑我!” 他从怀中取出油纸伞,为那孩子遮着雨。一道道闪电如利剑斩破夜幕,暴雨无情地洒下,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才渐歇。 直到中夜,孩子才悠悠转醒。睁开眼时,看到邹元标,他吓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处。 “没事,我不会伤害你的。”邹元标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亲手杀死这孩子母亲时的画面,勉力微笑着,“你放心,我是你爹爹的朋友。” 孩子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邹元标,眼神中有几分惶恐,几分抵触。 邹元标尚不知道这个孩子身上所具有的特异功能,即能够和所有生命体对话。他以为这孩子年纪尚小,又和自己语言不通,因此也不甚在意。 可是,邹元标再狠辣也没有想到,李坦对这母子二人极为嫌恶,动辄打骂,既然说是“父亲的朋友”,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自然是建立了极坏的第一印象了。 邹元标见孩子久不发言,也没有办法。想起他的母亲是死在自己手下,刚才还觉得舒畅坦荡的心情,现在已经有了些沉重的负担。 “这样,我……” “体恤宽仁为庶人”,这是仙家最重要的法规。师父的谆谆教诲在邹元标耳边响起。 可是,邹元标明白,就算自己今天不杀这个孩子,只要他还留在华夏,日后也一定会被李坦找到并斩草除根。 “这样,我……我是仙家散修弟子,我传你一半修气,送你远渡重洋,去东夷扶桑!” 他并没有指望这个孩子能够听懂。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孩子竟似乎听懂了自己的话,点了点头,从稚嫩的嘴唇中迸发出两个字来: “谢谢……” 邹元标闭上眼睛,双手大拇指搭在孩子双腕上的灵道穴,将修气转移给了他。 修气的转移,是并不常见的晋升方法。转移修气者失去的修气,还能慢慢恢复,但是如果一次性放出太多修气,堕落为魔人的可能性会飙升。曾经就有七步圣境高手“永夜神君”为了拯救一个小女孩于绞肠痧的魔爪而尽出修气,最终成为废人,三天后走火入魔故事。因此,转运修气是绝大多数人不愿意做的, 孩子感受到热流源源不断地自肘间涌到全身,又在气海穴汇集。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站起来,他原本疲软怯懦的目光,竟也有了一丝光彩。 “你去,永远不要再回来。”邹元标有些伤感地说,“如果你再回到华夏,等待你的只会是横刀利斧!” 孩子能够听懂他的每一句话,却不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应答。他只是茫然地望着邹元标。 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他幼小的心灵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此时有一道巨浪席卷而来,一块长长的木板被带上岸。邹元标收起油纸伞,也交给那孩子,飞身远去了。 孩子趴在横木上,把伞斜插在衣间。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他的身体一点点被麻痹,到最后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没有注意到,邹元标赠送给他的那柄伞在海水的洗涤下竟褪去铅华,显现出了金色。那把伞陪伴了他十余年,日后和宝镜见闻色一起流落到庭叶宗,名列“庭叶四大法宝”。 他也没有注意到,在远方的海水中,有一条长着八只触手的黑色怪鱼正在缓缓向他游来。那是扶桑八大妖兽之一的矶怃。 (鼠鲛此时并不存在,百里空寂是唯一没有对应妖兽的扶桑法宝) 一寸法师山崎灵茂飘零坎坷的生命之旅,从这一刻才拉开序幕…… 法师外传02 扶桑巡游 矶怃黑色的如铁的脊背向他俯冲而来,激起雪白的飞浪。它八条恐怖的绯红色触手高高举起,其中一条向他打来。 他在迷蒙中见到这样可怖的伤阶妖兽,立刻清醒了过来。他从怀中抽出那把伞,不管是否有用,拿它挡住那只触手。他万万没有想到,高速击来的触手竟被区区一柄伞挡下了。 其实,邹元标送给他的伞是出自落神宗的法宝——金堂伞。安在拥有驱逐妖兽、降伏魔气的能力,在江湖纷争中被邹元标所得。后来,它流落至西域庭叶,成为宗中四大法宝之一。 一人一兽在海中漂流。矶抚张开利齿,誓要吃掉年幼的一寸法师。一寸法师此时只有十岁,并不能熟练使用法宝,不管金堂伞多么厉害,如果这样僵持下去,他也必定会葬身鱼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踏在一把乌黑的刀上,左手拈者仙家指块,破浪而来。他飞身跃上矶怃的鱼背,在它脊上轻拍三下,狂怒下的怪鱼竟立刻平静下来。 “抱歉,让你受惊了。”他向趴在木板上惊魂未定的一寸法师深深鞠躬,说:“上来,我带你渡海。” 小法师爬上鱼脊,兀自有些惊怕。 “我叫渡边洋介,你呢?”那孩子问他。 “我没有名字……”小法师有些失落,“我也没有爸爸妈妈。” “我也没有爸爸妈妈。”渡边洋介说出这番话,竟有些自己是男子汉的自豪感。 “你要和我一起去扶桑吗?矶怃可以带你哦。”望着低头踌躇沉吟的一寸法师,他续道。 “哦,真的吗?”小法师笑道,“那太好了!谢谢你,渡边。” 两个孩子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转眼间,扶桑岛滩已在脚下。矶怃用触手递来鲨齿流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衫,便沉入水中。 “来,送给你。”渡边洋介微笑着把青衫放在一寸法师手里,“师父说,让我此行把百里空寂送给有缘人。我想,你就是它真正的主人。” “多谢你了!”孩子之间哪里有什么心机?法师高兴地接过法宝,和新结交的朋友挥手告别。 他还不知道,渡边洋介口中的师父,就是扶桑仙家的第一高手——千慈真人。 他披上那件青色的长袍,原本应该宽大远甚于他身体的长袍,此刻穿在他身上竟刚好合身。 他低下头,看见内襟上写着八个小字: “百里空寂” “伊代灵茂” 如此看来,“伊代灵茂”就是这件法宝最初的拥有者,而“百里空寂”就是这件法宝的名字了。 他凝望这件法宝许久,又继续向前走去,年幼的身体已疲惫不堪。此时天空已经破晓,饥饿与劳碌都随着光明被无限地放大了。 他实在难以忍受了,一头栽倒在铺满地面的枯叶上。在即将昏迷之际,他见到了两条缠斗着的毒蛇。 那是一条细小的青蛇,和一条紫色的长蛇。紫蛇体型较大,已经快要将青蛇吞噬了。 “人类,你……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吗?”他听见紫蛇说。 “你们不是同类吗,为……”法师眼前一黑,稍作停顿,续道,“为什么你不去吞食别的动物,而要吞食它?” “你管我?我乐意吃谁就吃谁。”紫蛇道。 “你怎么能这样?你太过分了,紫蛇!”极度虚弱、濒临死亡的小法师也不禁迸发出了怒意。 “哈哈哈哈哈哈……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是谁,”紫蛇纵声狂笑道,“我是万毒之王、擎天九柱第八位,名唤八岐。如果我想要把你吃掉,难道你认为你自己能幸免于难吗?” 青蛇伤心地望着小法师,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管你是八奇九怪还是千奇百怪,总之,你不能这样伤害别人!”小法师严肃地说道。 “烂泥扶不上墙……”青蛇哀叹,“真是个热血笨蛋……” 八岐蛇松开受伤的青蛇,张开血盆大口,鲜红的蛇信和雪白的獠牙一同袭来。一寸法师哪里来得及躲避?他心念未已,八岐蛇已咬在他的舌尖。 一寸法师感到舌尖一阵刺痛,毒液早已在瞬息之间蔓延全身。 “你,无知的小孩子……准备好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再见。”八岐蛇含糊不清地冷笑道。 它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它强烈挣扎着,却无法阻止鳞片的滑动。一寸法师竟吞下了八岐蛇的整条身躯! 他不住地干呕着,不久竟吐出一颗蛇头,后面还牵连着半条蛇身,都已经释干血髓,只剩干枯的肌理和骨骼。那是八岐蛇的残骸。 八岐蛇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作为整个扶桑唯一一只突破惊阶的妖兽,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子吞下去,就此稀里糊涂地丧命。 “百里空寂?”青蛇傲慢轻薄的语气此时也稍稍放缓,“小子,你真有福气啊。” 吸收了八岐蛇体内的修气,一寸法师的虚弱稍稍缓解了。他对青蛇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青蛇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有人会愿意赠送出如此贵重的法宝。 就在此时,丛林中簌簌作响,一个紫衫的孩童站在他们身前。他正是后来成为了继千慈真人之后的新一代扶桑仙家第一高手的一代枭雄、九宫庆安的父亲——九宫平安。 “你……是什么人?”九宫平安冷冷道。 在他身后,一群猎犬陆陆续续跑来。 “我是……我是……” 一寸法师回答不出自己的名字来。这并不能够怪他,因为他本就是没有名字的、也不该存在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九宫平安骄横跋扈,一皮鞭打来,声嘶力竭地呐喊道,“你把我的八岐蛇怎么了?他为什么死了?” 一寸法师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他傻傻地看着九宫平安,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九宫平安怒不可遏,举鞭就要抽下去。 “傻瓜,你给我停手!” 丛林中忽然有人大声喝止住他。九宫平安哪里肯就范?可是已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皮鞭。 从树上蹦下来一个魁梧奇伟、面相沉毅的中年人,怒道:“平安,你想打坏百里空寂?” 中年人正是当地大名、九宫平安的父亲,九宫健太。 一寸法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件青衫是一件万古难求的法宝。 九宫健太向他扑来,一寸法师闪身躲过,把受伤委地的青蛇揽在怀中,转身就逃。 在密林之中,三人与一群猎犬急奔着。可是,年幼无力的一寸法师,要如何逃出实力雄厚的九宫家族的魔爪呢…… 第卅一章 战栗之笺 四十年前,千慈真人横空出世,横扫扶桑仙家。他的三个弟子个个闻名遐迩——号称“扶桑第一勇士”的渡边洋介,能和所有灵魂对话、幻术盖棺封喉的一寸法师山崎灵茂,还有最为出众的大弟子,有“恐怖冈崎”之称的暗杀之神冈崎息吹。 如今,冈崎息吹来到了中原,并在灵隐寺立下擂台,挑战明国仙家门人,要求他们两两成对,前来挑战。冈崎息吹承诺,如果他和妖兽守鹤被成功打败,或者有人归还自己的法宝呼风蛊,他就会离开渤海一带。否则,他就会屠戮杭州城。 挑战书写在淡黄色的笺纸上,笺纸上画着一个圈,从中间对折。只要打开,守鹤的声音便会从圈中传出。 封谷宗中有许多人都收到了这样的挑战书,可是,却有许多人不敢前来。 剩下的人自然都希望与这位大名鼎鼎的扶桑高手一战。他们中有人真的两两成对,赶赴灵隐寺。有的人却不信邪,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自信的甚至一个人单独行动。而根据吴达的特别叮嘱,封谷十六杰中硕果仅存的十人,全部都按照笺纸上的说明,两人一组,一起出发。 方天灵没有什么特别的实力,方天晓执意不让妹妹去,吴达便安排他与皓狼一同前往。其他人中,玄蛇与青马搭档,风刀霜剑自然形影不离。可是由于金龙断臂,彩凤孙锦清只剩孤身一人。原本可以选择绛蛟贾晴雪的吴达却派人邀请来朱翊钧,让他替金龙出战。 如此一来,封谷十六杰中只有七人可以出战灵隐寺,加上朱翊钧,凑成四对。 朱翊钧与柯呈杰无处可去,终究不敢投宿问天阁,最后竟决定住在明孝陵中。朱翊钧封锁了入口,两人穿过土层,来到地下五百米处的一个空墓穴,收拾了一番,在此安居。 两人把各种法宝放在一边,促膝长谈。就在经世致用的人生理想得不到实现的愤慨情绪达到顶峰时,头顶的土砾忽然簌簌落下。 朱翊钧和柯呈杰大惊:难道这数百米深的墓穴竟会坍塌吗?却是一只栗色的狸猫,瞎了一双眼,叼着一张纸片,放在地上,又穿过土层而去。 “那是……扶桑九大妖兽第一位,守鹤!”柯呈杰惊呼。 “守鹤……呼风蛊的妖兽吗?”朱翊钧沉吟片刻,拿起纸片,从中展开。 笺纸上用毛笔画着妖兽的封符,符中传来沧桑低沉的声音: “我是呼风蛊里的妖兽,守鹤,如今我和我的主人冈崎息吹在灵隐寺等待各位,请收到这张符纸的各位两两成对,请在七天之内击败我们或归还法宝呼风蛊,否则,我们将屠戮杭州城!” 朱翊钧望着圆环状的封符,和柯呈杰对视一眼,忽然撇嘴一笑。 “阿杰,你去吗?” “我……”柯呈杰稍一迟疑,道,“我去。为了杭州城,我一定去。” 两人打响指发动仙诀,穿过土层来到地面。可是忽然有人一剑劈来,就在两人脚边,激起一层土屑。 朱翊钧和柯呈杰一惊,抬头一看,竟然是“彩凤”孙锦清。 “两个狗东西……看剑!”孙锦清怒目相向,南海剑法铺天盖地,施展开来。 金龙彩凤银狮是张居正以外的封谷宗最强战力,朱翊钧不用魔脉,柯呈杰忘却药王武功的精髓,纵然草薙、滞光诸神器在手,又如何躲避?几招下来,两人已经微微挂彩,险象环生。 好在孙锦清并没有杀死两人的意思。她收回佩剑,冷冷道:“毕一目,副宗主点名要我和你一同前往灵隐寺破局。” “我?” 朱翊钧有些吃惊,暗忖:“想不到吴达如此忌惮于我,一定要拉我入封谷宗。” “不错,正是你!”孙锦清咬牙切齿,忿然道,“希望冈崎息吹在第一层就杀了你!” “这样不太好……”朱翊钧有些茫然地苦笑,随即明白过来——她如此仇恨自己,为的是金龙断臂的一剑。 “那我呢?目哥,我也想去!”柯呈杰道。 “如此一来……我们不如再找一个人,大家一同前往挑战,凑成两对,也不会被说成是四人同行。” “可是,第四个人找谁呢?”柯呈杰问。 “那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呼风蛊里藏着一个大秘密!” 望着两人惊讶的眼神,玄蛇续道:“呼风蛊……最早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用来伤人抑或遁形的。” “什么?” 朱翊钧与柯呈杰具是大惊。或许东夷仙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然这样……彩凤世姊,我们走。”朱翊钧望一眼柯呈杰,沉吟道,“至于阿杰……” “你和绛蛟一起。”孙锦清忽然说。 “如此……也好!” 柯呈杰咬着牙答应了。和封谷宗的故人同行,必然意味着“欺师灭祖”的道德谴责。 可是,他不能不去。为了找回失落的记忆,也为了让药王武功、尤其是八步登龙手流传下去、拯救世人,他必须要尽可能地接近封谷宗,揭穿张居正和吴达的真正目的。 三人携带两张笺纸,赶赴邹元标的寓所。邹元标此刻不在家中,开门的是沈青云。 “你们要找师妹啊……她不在。” 沈青云不耐烦地摆着手,正要关门,孙锦清已经一剑削下。南海剑法变幻莫测、杀人于无形,这一剑,直接斩落了沈青云的右掌。 沈青云的右臂原本就是邹元标为他做的。那只右掌落在地上,铁线像怪物的利爪般狰狞地张开。沈青云惨嚎着,抓着流不出血的断掌,飞奔而去。 贾晴雪听到声音,推门帘走出来。见到朱翊钧,她激动不已。可是当她看到封谷宗的“叛徒”柯呈杰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孙锦清说明了来意,却被贾晴雪一口回绝。她说,她不想与叛徒为伍。 “你的妈妈,是贾家独女;你的生身父亲,是南海鲛人。我没说错?” 孙锦清此言一出,贾晴雪立即脱口答道:“是的。” “我再问你一遍,”彩凤步步紧逼,“你的父亲是谁?” “我的父亲……淮南苏家独子,苏明仙!” 朱翊钧与柯呈杰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贾晴雪也茫然失措——为何关于自己的身世,竟会得出两种答案呢? “现在,你知道封谷宗没那么简单了。”孙锦清道,“那么,你去吗?” “我要去。”贾晴雪决然道,“就算一定要我和叛徒为伍。” 因为封谷宗主张居正的夙愿正是收集九大法宝。如果去灵隐寺,也许就可以见到九大法宝中的呼风蛊。 孙锦清走在前面,朱、贾二人跟在她身后。柯呈杰赶上前去,追问道:“那么我呢?我又是谁?如果我真的是西南药王传人,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你没有资格知道。我透露的事已经太多了。”彩凤孙锦清停下脚步,冷冷说道。 第卅二章 恐怖掠影 守鹤没有看见黑色的细小气流掠过身边。以气息的形态,深入灵隐寺地下三层,玄蛇贾蕴竹对自己的身法颇为得意。实力已经来到景阶巅峰的她,对于挑战地下第七层的冈崎息吹本尊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代机关暗器宗师贾照乘所建立的寺庙——杭州灵隐寺,原本是佛门圣地。可是几乎从来没有人知道,在灵隐寺中藏有机关闸门,下连七层地下密室,自浅而深,逐层扩大。其中机关险阻数不胜数,宛如迷宫。 冈崎息吹能够知道这七层密室的存在,已足以证明他功力深厚。 这第三层密室并不十分明亮。漆黑之中,一个摇曳的身影依稀可见。 贾蕴竹手握护手带,一刀劈去,修气与剑气一齐袭向那到身影,想不到竟穿过那道身影而去。 让对手的攻击穿过自己的身体,是玄蛇的技能,也是源自深泉宗、鲜有人学会的高级仙术,其困难程度堪比“千里飞剑”。玄蛇行走江湖十余年,除朱翊钧外,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拥有如此高的身法造诣。 “你是谁?”她厉声叱问道。 那身影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桀桀枯笑几声,发出沙哑的声音:“守鹤真是个傻瓜。他还以为你是和彭侯两个人一起来的呢。” 贾蕴竹忽然感受到背后有一阵较为微弱的修气,以为那是冈崎息吹的分身,一刀斫去。 一声惨叫传来,一人被斜肩劈作两截。贾蕴竹目力极佳,向那人看去时,隐隐约约看清——他竟是那与九宫庆安一同败走的汉奸,深泉宗的叛徒彭五。 贾蕴竹这才明白过来,不是守鹤没有察觉,而是想要以逸待劳、偷取呼风蛊的彭五远远跟在她身后,被守鹤误认为了自己的旅伴。 她正惊讶于冈崎息吹和守鹤的高超功力,那道黑影已来到身前,紧紧抓住她的脖颈。 “你是……冈崎息吹?” 贾蕴竹双脚离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冈崎息吹“嘿嘿”一笑:“千慈真传——魂分身,威力如何?”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身处第七层的冈崎息吹的分身。他把另一只手搭在贾蕴竹身上。“不要碰我!”贾蕴竹狠狠地向他踢去,踢击却陷入虚空之中。 “真可爱。”冈崎息吹舔舔嘴唇。贾蕴竹看到一张瘦削的中年男人的脸。冈崎息吹的手伸进她的衣襟,从内衬中取出一面手镜。 那手镜和冈崎息吹的手掌几乎一样大,在黑暗中,镜面几乎隐去了。 “你看到的是什么?”冈崎息吹将贾蕴竹丢在地上,把玩着那手镜,“把见闻色这样的法宝随身携带,连张居正都不知道,玄蛇,你可真是个怪才。” “孽海千殊,封谷不启!”贾蕴竹忿然道,“我对封谷忠心不二,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哦?张居正在收集九大法宝,如今已得到四件,难道你不知道?” 贾蕴竹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其实,从记事起,她就一直非常渴望得到见闻色。父亲苏明仙、母亲贾绚珉和南海鲛人的那一段往事背后的真相,长期以来困扰着她。 可是,自于明孝陵中得到见闻色到现在,她只看到一颗珍珠。那珍珠和贾晴雪的泪珠一模一样。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冈崎息吹眼中,见闻色的镜面上则是一个血红的“九”字。 那个“九”字,是扶桑的语言,别人看不懂,更看不到。冈崎息吹轻叹一声,竟有些有些忧郁地自言自语起来:“九,是九宫健太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忽然张开双臂嘶吼着,把见闻色狠狠摔在地上。 手镜自然毫发未伤,可是他的心已支离破碎。 “你……你心中的难题是什么?” 贾蕴竹也有些吃惊,难以相信冈崎息吹竟也有着痛苦的过去。 “你难道不知道吗,‘体恤宽仁为庶人’!你在关心我?”冈崎息吹颇为怀疑地望着她,转而叹息道,“我并不是冈崎息吹。我只是一个……一个恶魔!” 贾蕴竹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还想要再说什么,冈崎息吹摇头大声呐喊: “如果呼风蛊在……如果呼风蛊在……” 他再次张开双臂,仰天长啸,气流的波动直接将贾蕴竹震到半空,沿阶而上,直抛到地面上,飞起数丈。 这一招“饮风呼日”本是冈崎息吹的成名绝技。可是没有呼风蛊,贾蕴竹未受一点伤。 她稳稳地落在一个男人宽厚的臂膀中。那是原本应该和她同行的青马。 其实她身法盖世,即使没有青马,也能稳稳落在地面,因此她颇有些不满。她嫌弃青马样样不及自己,才一个人单独行动的。 搭档二人四目相对,竟无话可说。青马搔搔头皮,忽然大喊:“危险!”玄蛇飞身跃起,却见看门的黄色狸猫守鹤向他们冲来。 守鹤是扶桑九大妖兽中最早化为人形的,这与“恐怖冈崎”杀人无数有很大的关系。在跑动的过程中,它从兽型化成了人型。 守鹤的人型,是一个面色阴沉的眇目中年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上身赤裸,身材健硕。他的双眼早已被毁坏,眉下横亘三道长长的血红疤痕,又特地做出凶恶的表情,恐怖如斯。他飞奔而来,忽然在两人身边停下。 青马正在诧异守鹤在做什么,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自上而下袭来。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就已经动弹不得。 “这是……这是……神魂压制?” “不,这好像是……” “傻小子,傻丫头,连‘归魂大炼阵’都不知道?”守鹤仰天大笑。 “什么?”青马惊诧不已,“为什么你会这一门仙术……不,邪术?” “你指责我是魔脉中人?”守鹤一撇嘴,“这是和我的二师弟学的,你待怎样?” 这句话一方面是指归魂大炼阵是和冈崎息吹的二师弟一寸法师所学,另一方面更是嘲讽青马在某方面有缺陷,致使贾蕴竹看不上他。这样的诬陷自然是子虚乌有,不过却极为伤人,更加刺激了爱玄蛇而不得的青马。可是,他动弹不得,却又没有办法。 守鹤打了响指,右手变回狸猫的利爪。他舔舔嘴唇,道:“想必你们很好吃……本大爷要开胃咯!” 他一口咬在青马的肩头,鲜血立刻淌下,洒在地上。 “青马……青马!”贾蕴竹这次总算害怕了。她把脸侧到一边,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希望减轻他的痛苦。 青马深情地注视着玄蛇,笑道:“阿竹,我的名字叫……” “你说,你说,这一次我会听的……对不起……” 玄蛇已经泪流满面。她终究舍不得这个烦人的搭档离自己而去。 可是青马还来不及开口,守鹤已经一爪插进了他的胸膛半寸深! 玄蛇不敢向这边看来。青马的嘴角躺着血,望着他最爱的女人,凛冽的目光转向守鹤。 守鹤正要戳穿他的身躯,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他感到右臂一阵刺痛,那一爪已然刺不下去。 他一抬头,看到一张沉毅的少年的脸。他身后是一个彩衣女子,一个紫衫少女,以及一个蓝袍少年。 “是你,万历?”守鹤诧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啪!”朱翊钧一巴掌把它拍飞,归魂大炼阵立解。 “这是我大明的土地……”他凛然道,“扶桑人可以来做客,可是绝轮不到骚狸猫来撒野!” 法师外传03 拜师之日 法师外传02说到:年幼的一寸法师山崎灵茂在渡边洋介所赠予的法宝——百里空寂的帮助下,无意中吞下了妖兽之王八岐蛇,并被九宫父子追杀。 书接前文。一寸法师在丛林中拼命地奔跑,却哪里跑得过功力高强的九宫父子?转眼便被追上。他倒在地上,望见草薙剑在九宫平安手中如一条毒蛇,向他扑来。 此时,忽然有一阵风沙刮起。细沙组成的障壁,竟挡下了雷霆万钧的一斩。 “呼风蛊!”九宫健太大惊失色,“千慈真人……是你吗?” 三人向一寸法师身后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微笑着伫立。 他比寻常扶桑人都要高,生着一头浅褐色的鬈发,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年纪。他脸上棱角分明,高颧骨,一双明亮的眼,神色间透露着温柔。 “很抱歉,千慈真人正是家师。仆名为,冈崎息吹。” 一寸法师呆呆地望着自称“冈崎息吹”的少年,内心中仍十分惶惑,不知道这些大人做事究竟目的何在。 “哦?”九宫健太一皱眉,“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资本,来跟我叫劲。” “这个少年哪里招惹你了,为何要赶尽杀绝呢?” “你不认识他身上的百里空寂吗?”九宫平安插嘴道。九宫健太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他嘟着嘴,不敢再说话。 “你不知道体恤宽仁为庶人,那就休怪我了……” 九宫健太说罢,夺过草薙剑,又是一剑刺来! 冈崎息吹一挥右手,手中呼风蛊扬起一阵风沙,卷住剑锋。法力无边的草薙剑,竟然被细小的沙砾挡住了。 冈崎息吹转动右腕,剑式竟完全被化解,草薙剑落在地上。风沙汇聚在蛇头旁边,竟重新聚合成八岐蛇的骨肉。八岐蛇慵懒地扭动着身体,竟重新活了过来。 这是八岐蛇第一次死亡。他体内的原丹被一寸法师吸收。二十年后,他再一次被朱翊钧徒手取出原丹,死在游龙山庄。 “呼风蛊怎么有这样的功效?”九宫健太大惊,怒道,“你,你……你把擎天的法宝这样用?” “这就是你不懂啦……”冈崎息吹嬉笑道,“一呼转雨为晴,二呼化冬作春,三呼起死回生,呼风蛊原本就是救人的法宝,而非杀人的。” 九宫健太咬牙切齿,还想抢夺百里空寂。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两手向一寸法师抓去。 可是,冈崎息吹轻打响指,半空中忽然有一只栗色的狸猫出现,咬住九宫健太的手腕,竟将他扑倒在地。 狸猫跃上冈崎息吹的肩膀,略带嘲讽的看着九宫健太。冈崎息吹牵着一寸法师,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大哥哥……”两人一狸走了很远,一寸法师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冈崎息吹,“你……是什么人?” “我是冈崎息吹啊。”冈崎息吹笑着说出这句没有意义的回答。 转眼间,密林消失不见,四周怪石嶙峋、群山陡峭,不知何时,他们已来到了山谷之中。 在一块巨岩上,坐着一个穿白袍的人。一寸法师能够感觉到他是一个男人。可是,他的眉宇间却也透露出女性特有的婉约。他蓄着乌黑柔顺的长发,恬淡的微笑挂在嘴角,与冈崎息吹有些痞气的笑意却又大不相同,透露出让人感到身心完全放松的温润。他右臂的衣袖被齐肘截断,白皙、纤若无骨的手腕上,佩戴着一个精致的手镯。 一寸法师立刻明白了,他就是九宫父子口中冈崎息吹的师父,千慈真人。 而这群山是他的神魂空间,手镯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七的“欺天自在镯”,这些都是以后才知道的。 “师父……”冈崎息吹见了他,竟有些害怕起来。 “冈崎,你又想把人家的脑髓投喂给守鹤?”千慈真人居高临下,傲然道。 “怎么会呢?”冈崎息吹颇为不满,抱怨道,“师父,你又错怪我。守鹤已经不食孩童脑髓,他现在只吃蛇虿……” 听到冈崎息吹这样说,一寸法师下意识地捂住袖口,保护里面的青蛇。他更想不到,如此温柔善良的冈崎息吹,曾经竟是一个杀人魔。 千慈真人对一寸法师微笑道:“孩子,青衣是渡边送你的?那你真的和我们很有缘分呢。你叫什么名字?” 一寸法师想起百里空寂内襟的纹绣:“伊代灵茂”,便答道:“我叫……山崎灵茂。” 山崎,是妈妈的姓氏。 “山崎灵茂啊……幸会,幸会。好啦,你好像很累了……快些回家找妈妈去。”千慈真人道。 “不,我……我……” 两行眼泪终于在他面颊上划过:“我的妈妈,在明国被杀了。杀了妈妈的人……又送我放到这里。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白袍人听完他的话,也不禁微微一怔。轻抚着他的头顶,白袍人道:“可怜的孩子。那,你就跟着我。” 他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会有人愿意收留自己。 “怎么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千慈真人从岩石上跳下,一条银色的豺狗一样的动物也同时从手镯里跑出来。它比守鹤身形更大,却轻盈颀长,矫健诡谲。 它忽然跳到山崎灵茂身前,从他袖中叼出那条青蛇,准备吞下去。青蛇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山崎灵茂对它说:“狗狗,你不能吃它,他是我的朋友!”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欺天自在镯的妖兽闪貉撇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但是我要救它,不管你是谁。” “切,有意思。”闪貉一撇嘴,跳到一边。他生性喜欢恶作剧,本就没有想过要吞噬青蛇,只是盼望这个隐秘的朋友可以现身。 “你救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老爹。”青蛇颇为不礼貌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可是……”山崎灵茂迟疑道,“我总觉得,你和我之间有一种特别的羁绊。” 青蛇望着他,缄口不语。 “小朋友,你可以和动物交流?”冈崎息吹惊道,“师父,就是他!一定要把他留下来啊!” 千慈真人道:“山崎君,你去留随意,我不强求。可是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屈尊做我的弟子。” “能有个去处,我求之不得。既然如此……山崎灵茂讨扰了!” “赶快跪下,赶快跪下!”闪貉尖利的嗓音在岩石之上叫嚣的。 山崎灵茂刚要下跪,却被守鹤扶起来:“繁文缛节,在这里都不必了。从此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他抬起头,两人三兽笑眼盈盈。 “山崎,你身材不能再长高,加之能与动物对话,又天资聪颖,我赐你一个名字,叫做一寸法师,你意下如何?”千慈真人问道。 “一寸法师……好,谢谢师父。” 山崎灵茂很喜欢“一寸法师”这个称号。这个名字,也跟随了他一生。 千慈真人带着他走进岩石后面的罅隙。冈崎息吹、守鹤、闪貉和那条青蛇都跟在后面。层峦之中,竟然有一眼清泉,一条生着八只绯红色触手的大鱼在水中蛰伏。 而在泉水旁,一个与山崎灵茂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奋力挥舞着一柄黑色的奇特兵器,平滑的刀身之上,倒生三十七颗利齿。 两名少年看到彼此,都惊喜交加。这个少年正是山崎灵茂在海上结识的朋友——后来成为扶桑第一勇士的渡边洋介。 第卅四章 飞马插翅 朱翊钧、孙锦清、贾晴雪和柯呈杰一同来到灵隐寺。面对守鹤的“归魂大炼阵”,玄蛇贾蕴竹和她的拍档青马正深陷于绝境。 朱翊钧向四周观望,见到数十具横陈的尸体,死状极其悲惨,皆是从胸膛被剖开,血流遍地。他们中有成群的,也有单独行动的,想必是不遵守“两两成对来挑战”的规则,而被守鹤杀死。 青马受了伤,卧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封谷宗四人五条护手带,将守鹤围在中间。 他们知道,守鹤功力高强,于是所幸不用仙术,单凭刀剑取胜。 朱翊钧没有佩戴滞光弥相。他拔出草薙剑,想要试试新法宝的功力。可是,草薙剑却在无形中放出力量,抗拒着他。 “既然如此……只有用击技了。”几乎没有武功在身,朱翊钧心中暗暗叫苦。 他还来不及冲上去,守鹤已经采取了行动。他伸出修长的十指,在一头乱发上拼命地抓,一边躲避着五把刀的斩击。不过片刻光景,他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条三节棍。 守鹤挥舞着三节棍,疾风便在他身边呼啸。护手带当然不敢和棍相碰,四人立刻落了下风。 守鹤一棍扫向左侧的贾蕴竹和贾晴雪。贾蕴竹身法盖世,向后一跃,立时躲开。然而贾晴雪没有绝世轻功,来不及避让,手中护手带已被弹飞。 眼看三节棍就要落在她身上,忽然一道紫色的身影闪过,等到她回过神来,朱翊钧已站在身前。 朱翊钧望着自己左手掌心渐渐消退的红色光芒,在心中默念:“追月,谢谢你。” 贾晴雪看见他的背影,嘴角已微微开始上扬。朱翊钧拉着她的手腕,带她纵身飞上树梢,她才回过神来。 明代礼教大防颇深,站稳之后,朱翊钧立刻松开贾晴雪的手,仓促解释道:“绛蛟小姐,抱歉,这……这实在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仙家门人爽朗飘逸,哪里有如此多的拘谨?贾晴雪忽然从背后抱住他:“没、没关系,我挺开心的。” 朱翊钧也不禁春心荡漾。他纵然阅尽人间春色,一日封九嫔,与女孩子有这样近的身体接触,却也是人生中头一遭。他的面颊,也被染成了绛色。 他轻轻推开贾晴雪的双手,道:“现在正在大战中,我们先专注于对手。” “好。”贾晴雪痴痴地望着他,满脸写着幸福。只是她不知道,紫色,代表着朱翊钧已经深陷在魔脉的控制下。 守鹤棍势不减,又向右手边的柯呈杰和青马扫去。两人立刀招架,柯呈杰手中双手带被棍硬生生削断,青马的刀则更宽厚,被击成碎块。 守鹤弃了棍,伸出双手,十指如钩,向两人胸膛抓去。柯呈杰从腰间抽出佩剑,勉强抵挡住这一抓。青马则闪身躲过。他哪里想得到,守鹤这一抓竟突然变向,深深抓进土壤中。 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华东平原粘稠肥沃的黑土,在守鹤的手边竟然化作黄沙! 没有呼风蛊,狂沙不能漫天飞舞,却也同样强劲、锋锐、迅猛。沙砾重重打在青马的胸膛,他的肋骨立刻折断了。 青马痛苦地倒在地上。孙锦清等候多时,宝剑急刺而来。守鹤认出她所用是南海剑法,也使出千慈真人传授给冈崎息吹的棍法,与孙锦清大战。 朱翊钧也冲上前去,凭一双空空如也的手掌对敌。他修气极为充沛,却没有修习过武功,只有使用寂灭心诀和自己的想象力迎战守鹤。不要魔脉,他只有伤阶水平,自然远不及最早能够化为人形的妖兽守鹤,不过也能助孙锦清一臂之力。 余下三人则连忙去查看青马的伤情。他的眼神已经有一些空洞。 “青马,青马!你听得见吗?”柯呈杰抓着他的手问。 “听得见啊……”青马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聪明绝顶的靛魈也会关心我。” 柯呈杰默默望着他,贾晴雪却早已泣不成声。多少个朝朝暮暮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如今濒临死亡,叫他们如何平复心情? 战况愈发焦灼。守鹤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大高手,仍然不落下风。南海剑法本来心无旁骛,可是孙锦清因为青马,多多少少会有些分心。如此一来,更加敌不过守鹤。三节棍扫来,宝剑已经脱手。 朱翊钧双手交握,默念寂灭心诀:“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急急如律令!”归魂大炼阵施展出来。此技一出,再高的修为也会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如此一来,孙锦清和封谷宗的其他人也可以和青马做最后的告别。 贾晴雪已经泣不成声,坚韧如孙锦清,也开始轻轻抹眼泪。柯呈杰仍然抓着青马的手嚎啕大哭。可是和青马朝夕相处的玄蛇贾蕴竹,却是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他,如同傻了一样。 虽然青马仍然面带微笑,大家却都已经想到,他已经命不久矣了。 “他还有救!”守鹤突然开了口。在归魂大炼阵的束缚下,他凶恶的表情竟然稍稍减弱。 “他……只要用八步登龙手中的枯龙手,就可以救他!” 孙锦清的目光立刻投向柯呈杰。事到如今,封谷宗的内幕也不再重要了。她大声说道:“除了我们最强的龙凤狮兔四人,大家心中的身世全都是假的,靛魈柯呈杰,你本应该会八步登龙手!” 朱翊钧惊讶地望着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狰狞凶恶。为什么,守鹤会有双重人格?贾蕴竹想起来,冈崎息吹似乎与他一样,也有这样的特质。 而关于孙锦清的话,封谷宗用特殊的手段篡改了他们的记忆,大家早已有些察觉。可是此刻只有青马最重要,关于自己,大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包括朱翊钧在内,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将目光投向柯呈杰。柯呈杰却无奈地摇头:“炼、焚、游、盘、枯、魂六龙的招式以及最后两招,我目前只想起来游龙手。” 青马向他摆摆手,一边微笑,嘴角一边淌血:“没关系,靛魈。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说完这句话,他目光扫过孙锦清、朱翊钧和贾晴雪,又痴痴地望向贾蕴竹。 “阿竹,我好高兴遇见了你。”他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名字是……” 贾蕴竹一直呆呆站在一边,此时猛然伏在他身边,哽咽道:“你说,你说,我会记一辈子的……” 青马的嘴唇微微蠕动,就此静止。这位勇士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他的名字是什么?没有人问贾蕴竹。或许,这永远都会是她心中秘而不宣的一点点美好。 众人身边,青马的血迹不再继续扩散。紧绷的液面似乎在一瞬间化成了湖面,映照着青马和贾蕴竹的身影,牵着手走过。那是来不及实现、错过了才让人追悔莫及的幻境。也许,也是青马的神魂空间。 朱翊钧投去哀伤的一瞥,随即解开归魂大炼阵,转过头,冷冷凝望着守鹤。守鹤则轻舐左手中指指尖,脚边狂沙骤起。看来若不先击败他,灵隐寺的七层迷宫和种种谜团都会拒绝在场的每一个人。 指缝间忽传来冰冷的触感,低下头,殒仙戒已经在左手中指的末端浮现。赤红的指环四周浮动着紫光,随着光华的弥漫,魔脉的罪血也随之狂躁起来。 愤怒之外,战斗的快感竟也一同袭来。沙砾轻轻扑面,在体内,有个未知的自己正在觉醒…… 第卅五章 一目毙敌 朱翊钧在强大的愤怒下,爆发出了强烈的杀意,恍惚之间,又来到了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追月狐妃披着白裘,站在白桦林间,月光从树隙间洒入。 “我们又见面了,万历。”她轻声道。 “追月,你……已经是白色?” “我现在已经是惊阶巅峰,自然要换换颜色。” 追月狐妃的声音冰冷而毫无波澜。她转过脸来,紫色的瞳仁淡漠肃杀。 “如果你仍然不采取行动,我终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魔兽。你不怕吗?” “变成魔人又何妨?眼下不用魔脉,难道还用魔术吗?”朱翊钧叹道,“我这种人……什么正道、仙家、阿修罗,还是算了。” 他话音刚落,神魂空间就被破除。殒仙戒在手中佩戴,赤红的修气化成紫色,又变回来。 “追月……是追月!”守鹤感受到了这位“老朋友”的气息。连残忍疯狂、长期靠人脑为食的他也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朱翊钧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一双瞳仁已经变成了代表魔人的紫色。他的眼睛原本就异于常人,是透彻的黑色,如今则更加恐怖骇人。 守鹤向后退却三步,刚刚停下,朱翊钧已经俯冲过来。在场的封谷宗另外四人也感受到了强大的力场。 “守鹤,来受死!”朱翊钧厉声大喝,不用任何武器,也不蕴集体内极为充沛的修气,一双空空的手掌抓住守鹤,把他横抛出去。 守鹤的身躯砸在树上,又掉落在地。朱翊钧不等他站起来,已经拈指发功,瞬移来到他身前。朱翊钧右手暴出,抓住守鹤的一条手臂,五指深深嵌入骨肉。 “庭叶外修弟子,毕一目?”守鹤痛得呲牙咧嘴,“你是什么品级?” “我?我不过是伤阶修士,一介废材罢了。” 语毕,他用力一扯,竟硬生生将守鹤的一条手臂掰断。 断臂落在地上,几滴黑色的血滴洒落在地,伤口立刻凝结,被沙砾封闭住了。 二十年前,冈崎息吹享誉天下。他仅用三天就参透了原本只能救人的废材法宝呼风蛊,活用其为杀人的武器,被称为“与风沙合为一体的男人”。 而他身边的妖兽守鹤修成人形、与他相伴,至今已经三十年。可是他可以操纵沙石,却始终没有学会控制风。 他颓然坐在树下,微笑着感知朱翊钧的方位,以及死亡的降临。眼部凄厉的伤疤中,一滴浊黄的泪珠缓慢地流下。 朱翊钧高高举起左手。只要殒仙戒中的修气击出、杀死守鹤,追月狐妃就会再次进化,他也会以伤阶之身,提前宣告彻底堕入魔道,成为第三十七个魔人。 “你不能杀他!你真的想入魔吗?” 朱翊钧回过头,冷冷目光扫向潸然泪下的柯呈杰。后者大声道:“阿毕,只要在觉醒的魔脉下杀了人,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是啊,停下!”孙锦清也道,“不……你死了算了。” 张允修的断臂之仇,对张允修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在彩凤心中,那可不是一件可以原谅的事。 玄蛇贾蕴竹将青马的双目轻轻抚闭,提刀起身。她迫切地想要手刃仇敌,却被朱翊钧混乱的神魂逼退。所幸她轻功盖世,否则贸然进入这片已经癫狂的战场,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贾晴雪却一步步向他们走近! “阿晴,你做什么?”贾蕴竹急道,“你身法不济,会受伤的!” 其实,对于刚入伤阶的贾晴雪而言,“受伤”这个说法可能过于保守了…… 可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贾晴雪竟一直向前走去,没有受到任何的排斥和伤害。 “阿毕,你也很伤心、很绝望吗?”贾晴雪拉起朱翊钧的手,有些悲凉地一笑,“那么,就让我陪着你。如果两个人一起来承担的话,也许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绛蛟小姐,你……为何要过来?这边很危险,你快回去。”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在入魔边缘的朱翊钧,竟然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我什么‘绛蛟’吗?” “哦?贾……贾晴雪,你叫这个名字,是在刑部观察政务的邹元标的弟子,对吗?” “没错。谢谢你记得这些事,毕公子。” “我那里是什么公子?一介竖儒罢了。”朱翊钧苦笑道。 “不,对我而言,你是非凡的存在。” “哦?” “如果没有你,想必我现在仍然过着毫无意的人生。” “是这样吗?想不到我还有点用。” 朱翊钧闭上眼睛,会心地微笑。贾晴雪拉着他的手:“阿毕,每个人的生命都可以是有意义的,这是你教会我的。如果……”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一定要成魔,请让我陪着你一起!” 排斥着魔气消减了许多。贾蕴竹把护手带插在地上,也走到朱翊钧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柯呈杰双手抵在朱翊钧背心的灵台穴两侧,发动八步登龙手中平复躁动心灵的游龙手,四人站在一处,共同分担着魔脉给神魂带来的压力。 朱翊钧看了看身边的三人,忽然高高举起左手,对殒仙戒说道:“追月,谢谢你。只是目前我还不需要你的力量。” 紫色的光芒被殒仙戒原本的红色修气吞噬殆尽,又化为庭叶修气的冰蓝色,和殒仙戒一起消失了。 魔脉的气息退去,三人劳累过度,瘫坐在地。朱翊钧从袖中取出滞光弥相,取下镜架。光芒利闪,宝剑刹那间照亮了树林。 “来,守鹤!”朱翊钧道,“听朋友们的,我们堂堂正正地决斗!” 只是他不知道,庭叶激叶门修气、魔剑滞光弥相、寂灭心诀、殒仙戒……除去七瑾还魂草,他的一切仙术和法宝几乎都需要魔脉的加持。 守鹤冷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单手倒提三节棍,向朱翊钧砸去。 余下的四人也冲上前来,与守鹤缠斗在一起。守鹤虽是半步圣境之身的最强妖兽,终究已经断臂,并受了魔物殒仙戒的压迫,行动迟缓了许多。柯呈杰一剑刺空,暴露出右胁,情急之下一掌削去,竟划出一道火舌,逼退了守鹤。 “这是……炼龙手!”他兴奋地大喊着。 此时守鹤在地上翻滚,离开众人数丈,又俯冲过来。他最擅长以这种方式撕裂对手。如今虽然断了一只手,他却仍然以最擅长的绝招向朱翊钧冲来,眼神中写满视死如归的悲慨和豪情。 凭借动物敏锐的感知力,他明白——朱翊钧就是主人冈崎息吹最大的威胁。 他这是在搏命。用最后残存的一点点意志,和敌人对抗到底。 “各位,退开!”朱翊钧独自向前走了三步,挺剑准备迎接攻击。 滞光弥相历经百战,可是这一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明神宗万历皇帝将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仙家天才超新星毕一目也会就此陨落。 朱翊钧抓准时机,猛然间一剑刺去。剑锋的光芒如疾风、如暴尘,贯入守鹤的咽喉。 守鹤瞪大了眼睛,两颗眼球向外凸起。他忽然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热血随之一同涌出,在唇下流淌、洒落。 “冈崎,我……我要失去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变成一只瘦小的狸猫,又化成风沙飘散了。 冈崎息吹的名字“息吹”,正是“呼吸”的意思。这对主仆——风的使者,从此再也不会相见。 朱翊钧带上墨镜,回首望向众人:“各位,灵隐寺就在前方,也许其中就有封谷宗和扶桑的答案。我们出发!” 孙锦清忽然道:“玄蛇,你把青马送回去。除了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方天晓,封谷高手已经倾巢而出,我们不能再失去你。” “这……也好。”朱翊钧道,“那,玄蛇前辈,再会了。” 对于他们来说,去那地下迷宫对抗冈崎息吹的确没有意义。 “见闻色在迷宫里……” 贾蕴竹用秘术向贾晴雪传声。贾晴雪有些惊诧地望着姐姐。贾蕴竹向她点点头,抱起青马冰冷的尸身,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守鹤死了,四人向着灵隐寺七层的迷宫进发。可是,众人的身世究竟有何玄机?郑锦瑶为何第二次想要杀死朱翊钧?扶桑法宝最后又会被谁集齐?这些无尽的谜团正在困扰着勇士们。 法师外传04 江户梦华 十二年后,在群山环绕间,少年山崎灵茂在岩石上独自枯坐。 十二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九宫健太在与千慈真人的决斗中败北,“扶桑第一高手”的名号归了后者;扶桑大败于明国与高句丽,名叫戚继光的统帅双拳击杀了扶桑大将军;死神降下诅咒,戴面具的猫四处传播瘟疫……可是山崎灵茂自己的生活却一成不变。 小时候,他常常会想,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救了自己的邹元标又是何居心。想起妈妈惨死、自己连名字都没有,他总是哭鼻子。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忘记了悲伤的事。千慈真人、大师兄和他最好的朋友——渡边洋介,比起那个身在明国的生身父亲,更给了他家人的感觉。 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青衣、青蛇、漆着红釉的伞,幻术超凡绝伦,俨然也是仙家新秀了。 回首往事,再看看当下自己的生活,一寸法师感到非常满足。他微笑着,望着群山环绕,正在慨叹大自然的雄伟和美丽,闪貉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跃来。 “闪貉,怎么了?”一寸法师问他。 “唔……师父要去江户,参加十年一次的忍术大赛。”闪貉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还要你……要你带上阿灵,去东边山脚下的小树林里找大师兄汇合。” 阿灵,就是那条青蛇的名字——灵太郎。如今,它已跟随着千慈真人师徒四人修炼到休阶。 江户,也就是扶桑国的首府,繁荣昌盛。在那里举办的忍术大赛,也就是扶桑仙家最高水平的盛会。在大赛上常常有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脱颖而出,他们后来往往都成了盛名的精英。 “可是,这样一场高手云集的大赛,总会有很大的风险。师父的实力……” “你不相信他?”闪貉坏坏地一笑,“作为惩罚,第一场就派你去哦!”说罢,它化身幽蓝的光点离去了。 “闪貉,你这鬼东西!看我相不相信你。”山崎灵茂望着面前的光点消散,微微有些愠怒,又觉得闪貉好笑。 他忽然想起,从这里到山脚下的小树林,路途十分陡峭,绝非常人可以抵达。闪貉一席话,会不会是师父想要试探他的轻功修炼得如何? 想到这里,他披上青衣,左右手互握,发动了千慈真人独创的身法。片刻之间,他已经来到山脚下,如同走了三两步般轻松。在回过头望那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岭,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讶异。 小树林中,千慈真人、冈崎息吹和渡边洋介已经等候许久。一寸法师这才明白,闪貉并没有骗他。 见到他来,渡边洋介欣喜而又无奈地一笑,问诘道:“灵茂,你怎么这么慢?” 他搔搔头皮,正要说什么,千慈真人已经发话:“渡边,不怪他。是闪貉太爱捉弄人,才让他不敢相信的。” 渡边洋介一撇嘴:“哼,就是没用。师傅真宠他。” 余下的三人都大笑起来。 此时千慈真人五十五岁,却有少年的俊美面容;而他的三个徒弟,冈崎息吹二十七岁,山崎灵茂和渡边洋介均是二十岁。 去江户路程很有些遥远,可是千慈真人法力高强,他所传授的身法,足以让弟子们都移形换影、一步千里。 而如果他自己愿意的话,其实可以在瞬息之间化身体为意念,直达都城。 十二年前击败九宫健太之后,千慈真人就成了新的“扶桑第一高手”。这一次忍术大赛,底蕴深厚的九宫家族必然想要报仇雪恨。因此,千慈真人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师徒四人到达江户后,忍术大赛已经开始一天。东京繁华,迷人耳目,长期住在神魂空间里的四人流连忘返。 山崎灵茂跟在师父和大师兄身后,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瞟着路过的女孩子。在千慈真人和闪貉的调养下,他体内蛇毒已几乎解除,虽然身高仍然偏矮,但在扶桑少年中也算平常。青衣掩映下,更衬托得他风流倜傥。 他忽然问:“师父,你历来讨厌集会、讨厌热闹,也已经享有盛名,何以竟会突然想要来这江户?” “因为我的弟子们也须要扬名啊。” 千慈真人真人微微一笑,开口前却皱了皱眉。从来没有生过气的师父,竟在瞬息之间释放出微弱的愠气。 山崎灵茂知道,此事背后的情况非同一般,也就不再敢问。几人来到赛场,观看着场上的形势。 进行到第二天,忍术大赛仍然不甚精彩。场上选手都是扶桑忍者、修士中的精英,可是在四人看来,竟至于不堪入目。 冈崎息吹打了个哈欠:“师父,这种东西,我真的不想看了!干脆让我们上去,把那些人都打倒好了。” 他喜欢风,喜欢日光,坐在椅子上让他浑身难受。千慈真人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温柔不减,淡淡道:“息吹,不要急躁,老老实实坐着。等下我第一个派你去,好吗?” 冈崎息吹轻叹一声,低下头去。山崎灵茂和渡边洋介却手拉着手,对台上的比赛指手画脚。 “他们如胶似漆,要好得竟像两个女孩子一样。”冈崎息吹掀起衣服,对怀中的守鹤抱怨。 “不知道。”守鹤打了个哈欠,含糊着说。 “别睡了!”冈崎息吹道,“你就不能拿出一点战斗的激情吗?” “什么战斗啊,我喜欢与世无争啦……” 守鹤说着,懒洋洋打起呼噜来。 冈崎息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正在百无聊赖中,千慈真人忽道:“息吹,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可以去了。” 这句话毫无逻辑,颇为蹊跷。冈崎息吹跳上赛场,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白衣刀客,面带菜色,似乎感染了某种疾病。 “坂田次郎。” “冈崎息吹。” 两人互通姓名,刀客拔刀砍来。冈崎息吹闪身躲过,绕到他身后,一记手刀劈下,刀客倒地身亡。此时,守鹤仍然在他怀中熟睡不醒。 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冈崎息吹却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对手这么弱,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杀人。 他正待离场,忽然有八人围在四周。不知从哪里传来声音:“冈崎息吹,你敢动死神永夜神君的人?你好大胆!”低下头,说话者竟是站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里的一只黑猫。 他看着黑猫,脑海中疑云重重:师父想必早就知道了这只黑猫的存在。他派我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心念未已,他竟发现,身边那八个人全都是致命处负伤、早已死去! “死神永夜神君……”他惨然笑道,“他是死神的人?那师父派我来,是为什么?” 冈崎息吹向千慈真人望去。台上惊叫声不绝。谁都没有想到,死神的手下竟然来到了这一届大赛。 “你师父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你!”黑猫大笑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师父他不会这样对我的。”冈崎息吹取出呼风蛊,风沙在他四周浮动,阻挡着八人的身躯。 “这是呼风蛊?” “是啊,的确是呼风蛊……那这个少年是谁?” 台下欢呼声和议论声交织成一片。可是为了不影响守鹤休息,他只用右手对敌,左手则抓着衣襟,力求给守鹤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 “傻瓜!你应该知道,用呼风蛊伤人会带来什么后果!”黑猫狞笑道。 冈崎息吹却似乎没有听到它的话。他晃动右手,呼风蛊中狂沙四溅,将八个已经死去的人压成了血泥。 黑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法宝呼风蛊,本性最好杀戮。其中养成的妖兽守鹤,更是残忍嗜血。虽然已经被驯服,可是呼风蛊只要一沾血就会再一次变得凶残暴虐,守鹤甚至会在熟睡中将冈崎息吹生吞活剥!而冈崎息吹当然知道这件事。 “人血的味道,真甜……” 冈崎息吹心念未已,守鹤的呢喃就从怀里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钻心的痛楚…… 法师外传05 葬日仙师 冈崎息吹面带温柔的微笑,注视着影子里的黑猫。守鹤噬咬着他的肌理,他却像浑然不觉。 他却轻轻安抚着衣襟中、臂弯中的守鹤,血迹染红了胸前的衣衫。那片殷红扩散着,不久后停了下来。 黑猫难以置信的望着冈崎息吹:“你为什么……可以控制自己的血液?” “我只能控制风沙土石,不能控制自己的血液。”冈崎息吹道,“你觉得呼风蛊是某种血液,还是某种土石呢?” “你是说,你用自己和妖兽之间的羁绊重新压制住了觉醒杀戮之心的呼风蛊?” 不只是黑猫,包括山崎灵茂和渡边洋介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黑猫迷茫而错愕地望着他:“为什么?难道神魂之间真的有超越一切功力和法术的神秘力量?” “当然了,因为生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死神永夜神君怎么会懂?”冈崎息吹温柔的笑容直摄黑猫的心间,千慈真人也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叫冈崎息吹,你呢?” “我……”黑猫一咬牙,“魔域御剑史,覆魂。期待着再次遇见你,冈崎。” 她遁入冈崎息吹的影子,消失不见。地上留下了一个白色的面具。那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二,尸魂面具。 冈崎息吹捡起面具,单手拈指诀,飞身回到看台上千慈身边。对面看台上,传来九宫健太的声音: “花村,你派徒弟来干什么?有本事自己来,和我再战!” 九宫健太和千慈真人这绝代双骄竟汇集于此,普通观众和参赛者全都沸腾了。千慈真人却淡淡笑道:“十二年前你已经输给了我,今天,应该轮到你的手下输给我的徒弟了。” 九宫健太哪里受过这样的挑衅?他拔剑站起,却被儿子和朋友按住。 “杀鸡焉用牛刀?”宫本飞斗拍拍他的肩膀,“先让我和令郎击败花村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您再杀他也不迟!” “好,好……”他怒道,“宫本,平安,你们一定不能手下留情!不要给我丢脸!”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爱子九宫平安竟然被渡边洋介和钝刀鲨齿流击败,九大法宝之八的草薙剑也被夺走! “废物!真给老子丢脸……”他一巴掌扇在平安脸上,浑身气得发抖。 “九宫兄,少安毋躁!”宫本飞斗笑道,“你要知道震连坛法力无边……期待着这一场胜利!” 背后插翅、颈项栓铁链的白色巨狼咆哮着,观众们不寒而栗。千慈真人含笑收下草薙剑,拉住还想上场的渡边洋介:“好了,这一场让灵茂去!” “可是……我还想去……灵茂不会武功,只擅长幻术,他不会有危险吗?”渡边洋介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乎要淌出泪来。人们很难把现在的他与日后的“扶桑第一勇士”联系起来。 “放心,他很厉害的。”千慈真人笑道,“灵茂,既然来了就不要留遗憾,去!” 山崎灵茂自己心里也没底。他往袖中一望,撞见灵太郎冰冷的目光。 “伙伴,你在怕什么?”灵太郎质问他,“你不是还要找对象吗,难道就这点胆识?” 灵太郎并没有太高的修为,他的话只有拥有特殊能力的一寸法师才能听懂。听到他尚且拥有这样的勇气,山崎灵茂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他轻轻抖动衣襟,灵太郎从中飞出,轻轻落在一旁。抬起头,眼前是口流涎水的白狼彭侯,和抱着酸菜坛子蹲在一旁的白衣男人。 “宫本飞斗。彭侯。”男人笑了笑,露出一颗金牙。 宫本飞斗年仅三十岁,已经是惊阶高手,在扶桑仙家也可谓是久负盛名。可是山崎灵茂不认识他。 “山崎灵茂。灵太郎。”他淡淡地说出自己和搭档的名字。 宫本飞斗见他不为所动,怒火中烧:“小子,你知不知道宫本飞斗是谁?你知不知道彭侯是谁?你知不知道震连坛有多厉害?” “我……我知道。”山崎灵茂向宫本飞斗挑眉,“那你呢?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使用得当,百里空寂可以是殒仙戒之外,世界最强法宝?” “死小子,看水!” 千慈真人为人谦和友善,前两个徒弟也都态度友好,宫本飞斗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山崎灵茂竟然如此傲慢。他轻轻一拍震连坛,打开坛盖。从坛中飞出一股激流,射向山崎灵茂。 九宫健太却暗暗吃惊:“当初擎天九柱中的第四根在太阳神转生时已经裂开,从中诞生了两只妖兽,实力远逊于其余妖兽;百里空寂虽然拥有一定的实力,却远远算不上九大法宝之二,甚至可以被人徒手撕破。这两件事,他没有理由不知道,为何却还能如此淡然?” 山崎灵茂看到激流射来,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他袖中飞出一股青绿色的修气,蕴藏着毒素,与那水流相碰,彼此抵消掉了。 宫本飞斗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功力,随手一挥甚至凌驾于两位师兄之上。可是,那水流其实已经被青蛇灵太郎吞噬,而他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象而已。 火、土和雷电均被轻松化解,他已经有些慌神,索性召唤出震连坛中的灵魂,对山崎灵茂进行神魂打击。 此招一出,内心稍有伤痛的人都会失去希望。山崎灵茂看见母亲的尸体,恍惚间,邹元标诡谲的笑面和他手中的丝线竟在眼前纷飞,他双手抱头,神志混乱不堪,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忽然脚踝处传来温暖滑腻的触感,他低下头,是灵太郎缠绕着他的脚。 “山崎,你现在已经不同了,你有你的家人了。” 灵太郎的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可是这句话在一寸法师听来,却充满了温情和力量。千慈真人和两位师兄的神魂从远处传来,他抬头望向宫本飞斗,心中的幻象尽数破除。 一寸法师山崎灵茂嘴角微微一扬,毅然决然地望着宫本飞斗,发动邹元标的幻术“千年一叹”。宫本飞斗身边的时间流速无限减慢,当幻术化为现实,他的人也化成了千年之后的一抷黄土。 九宫健太咬牙切齿。山崎灵茂自己也没有想到,邹元标当初竟然传给了他这样一门无敌的幻术。不过这一招消耗了大量的修气,他疲惫地坐在地上。 那头恐怖如斯的妖兽彭侯一直以逸待劳,此时方才出击。它一爪踏来,灵太郎卷起山崎灵茂飞到一旁,却仍然被踩中脊背,椎骨断裂。 原来,此时有一只灰色羽毛、三只眼的怪鸡忽然飞到场上。灵太郎为了救他,自己被踩中。 彭侯得意洋洋,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把三个生物一口吞噬。 鸡蛇几乎已经被吓傻了,山崎灵茂此时却冷笑了一声。 “小子,你笑什么?”彭侯叫声中的疑惑被山崎灵茂领悟。 “我感到开心啊。茂次郎,想不到初遇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山崎灵茂对那只鸡说道,“鼠鲛,出现!” 鸡蛇的头颅狠狠相撞,竟合体成了一条青色的飞龙。 鼠鲛,它初次面世。它通体碧绿,半透明的毒牙交错,蛇一样的鳞片、鸡一样的羽毛,和那硕大的双翅,无不彰显着自己的实力。它永远不可能化成人,可是,至少在这个时候,它有着凌驾于八大妖兽的力量。 “不要伤了观众。”山崎灵茂叮咛道。鼠鲛会意,把彭侯压在身下,两只巨兽嘶吼着,在四翼的气旋下升空。 那一天,没有人再见到鼠鲛和彭侯,只有血、白羽和一枚原丹落下来。 彭侯从此只剩一双残翅,直到二十年后再一次被夺走原丹,并死在嘉靖皇帝的神魂空间。 山崎灵茂取走了震连坛和同样珍贵的原丹。他走台阶回到看台,享受着独属于胜利者的掌声。千慈真人把原丹给了他,一行人高兴地离开。 “花村,你想走吗?”九宫健太拦住他们,“把命和草薙剑留下!” “我已经收集到在场的三件法宝,徒留何益?况且,你早就输给了我啊,九宫君。” 千慈真人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师徒四人化成蓝光,飞到了百里之外。 飞行中,山崎灵茂不禁又一次发问:“师父,原来你是要收集法宝?” “不仅是法宝,锻炼你们也很重要!不过山崎,虽然我料到你会赢,召唤出新的大妖兽鼠鲛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不过师父,你不是要法宝的人啊,为什么会为了争夺这些法宝而参赛呢?”山崎灵茂又问。 “这……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千慈真人笑道,“因为集齐九件法宝就可以召唤太阳神、实现任何愿望,那是我毕生的梦想:让天下的衣物都洁白如新。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快乐。” “难道师父没讲过吗?回去罚抄!”闪貉怪里怪气地叫起来。 法师外传06 九宫迷踪 江户之行归来,师徒四人已经得到九大法宝中的七件,所剩下的只有通晓一切答案的手镜“见闻色”,和实力惊人的恐怖魔物“殒仙戒”。 见闻色的妖兽雷步机敏矫捷,与闪貉并无太大差别;殒仙戒弥漫着魔的气息,极易使人堕入魔道,同时难以驾驭。扶桑人海茫茫,要收集这两件法宝,可谓难于上青天。 可是千慈真人塑造完美世界的理想驱使着他寻找这两件法宝。三位弟子也都被师父的精诚所打动,决心帮助他。 “不行,不行。”闪貉学着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坐,道,“忍术大赛上三件法宝聚集在一起,我用神魂可以探测到;可是雷步那东西太过狡猾,隐藏得太深了。” “那该怎么办?”冈崎息吹皱眉道,“师父,这第六法宝——见闻色,难道就无从找寻了吗?” 千慈真人沉吟道:“大家不要急,我有一种预感,见闻色与殒仙戒都会与灵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这样吗?太好了!”渡边洋介高兴地望着他的朋友。一寸法师却有些怀疑地望着千慈真人: “师父,这世上的人……真的都可以变好吗?就算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忍者、修士,那些杀人如麻的城主、官吏,也可以体恤宽仁、温润谦和吗?” “这……”千慈真人迟疑了片刻,“九大法宝法力无边,他们如果聚合在一起,我想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山崎灵茂想起父亲、九宫父子和宫本飞斗,却更加惶惑。而邹元标的面容,也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邹元标,这个怪里怪气的人杀了妈妈,却又传给他修气。他又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在这编织美梦的时刻,面前的空气却突然扭曲,有一人从虚空之中跳了出来。师徒四人大为惊愕,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够破除千慈真人的神魂空间。再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九宫健太。 九宫健太目中淌血,已经有些虚弱:“花村,花村……把草薙剑……还给我!”话音刚落,他的人已扑来! 千慈真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所为:“是天宫秘术——阿修罗神法?笨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输给你,已经身败名裂;到如今,你还关心我的身体吗?”九宫健太桀桀惨笑,“今天,我们中必定有一个人会命丧于此!” 阿修罗神法,是来自于太阳神的强大法术,由落神宗传播至天下修士。这门功法非常难以掌握,并且会对使用者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传言再强壮的人一生只要使用两次阿修罗神法,也会很快毙命。 九宫健太不顾一切地进攻,甚至用头颅顶撞,千慈真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强大的修气四散开来,众人不能接近。 可是,千慈真人的神魂空间,他又是如何进入的? 冈崎息吹突然怒吼道:“闪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腿子,老子宰了你!” 听了这句话,千慈真人的心如同掉进了冰窟。霎时间,大家都明白了——原来,把九宫健太带进这个神魂空间的竟然是闪貉。 也正是这句话,让千慈真人的行动慢了一步。九宫健太一头撞在他的右胁,两根肋骨立时断裂。鲜血染红了千慈真人的白衣,也染红了九宫健太的白发。 两人用双拳搏斗,挥血如雨。三人想帮助师父,却又不能插手。闪貉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睿智的他竟然也第一次展现出困惑。 “闪貉,你要干什么?”几人含泪质问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办?” “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所以教会了他我自己刚刚领悟的阿修罗神法,带他来到这里,让他在深山中迷路;哪里知道他掌握了阿修罗,直接破除空间阻碍,来到了这里!” “闪貉……” 冈崎息吹抄起鲨齿流,三十七颗锋刃就要削去。千慈真人忽然高声道:“息吹,辛苦你了,用所有的力量,把鲨齿流丢过来!” 他话音未落,草薙剑已经开始抖动,飞回九宫健太手中。冈崎息吹蕴集全身的修气,把手中刀丢进了两人身边的力场。刀剑相撞,火星四射。 鲨齿流的力量远不如草薙剑。再加上阿修罗神法的加持,十几招下来,九宫健太已经完全处于上风。 闪貉望着主人,一双眼竟流出泪水。生性顽皮的他只不过想要开一个玩笑,想不到竟得到这样的结果。 “大师兄,有什么办法吗?”渡边洋介急道,“这样下去,师父会……” 他不忍心说出来最坏的结果,可是大家都几乎猜到了。 九宫健太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反噬。只是千慈真人的伤比他更重,已经在死亡边缘。 草薙剑自上而下,以万钧之势劈来。闪貉闭上眼睛,展开自己的神魂空间,把千慈真人收纳进其中。 “闪貉……” 草薙剑已在头顶,千慈真人明白,只要闪貉解开神魂空间,他就会尸横当场。 “花村,这一剑,你避无可避。” “我明白。” “那你要不要……透支欺天自在镯?” 闪貉难得地认真了起来。千慈真人一惊,连连摇头:“这样一来,你会消散的啊!” 实际上,扶桑九大法宝都有一次透支所有力量的机会,在使出极致力量的同时,妖兽会彻底消散,法宝也将失去神魂、功力大减,变成纯粹的工具。 而欺天自在镯如果透支力量,更会让幻术成为现实,逆转身边的一切。如此一来,九宫健太会重伤身亡,千慈真人会被阿修罗神法反噬而死,冈崎息吹、渡边洋介、山崎灵茂会成为嗜血的恶人,九宫平安则会变得坦荡正直、宽容善良。 闪貉道:“如果不这样做,冈崎、渡边、山崎都会被那老东西杀死的。花村,把九宫健太引来,我罪无可赦;请让我用杀身成仁来救赎!” “那三个孩子怎么办?他们从此以后,会失去自我了……” “花村,关于人性,就是你不懂了。” “是啊……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也有些迷茫了。” 千慈真人茫然四望,闪貉的神魂空间却只有一片银白色的朦胧光辉,哪里有方向可以找寻呢? 神魂空间中的景象已经有些扭曲,快要破除了。 “既然如此……来,闪貉。”千慈真人虚弱地一笑,“让我们做一回真正的忍者!” 千慈真人和闪貉对望一眼,摇了摇手上的欺天自在镯。 法师外传07 毒龙一叹 善与恶的尽头是什么?究竟什么样算是好人,什么样又算是坏人呢?千慈真人为之奋斗半生,而今竟然有些迷茫了。 可是如果他不透支欺天自在镯,自己固然难逃一死,几个徒弟也都要陪葬。 “千面千慈,万念合一。欺天掳日,意凝神离。” 而今的情形来不及思考,千慈真人念出仙诀,两人的伤痛互换,场上局势立时扭转。九宫健太的剑刚刚劈下,就已经浑身受伤、头部中剑,倒在血泊中。而千慈真人则受到了阿修罗神法的反噬,又加之九宫健太原本的重伤,也已命不久矣了。 千里之外的九宫家宅,正在呼呼大睡的九宫平安掌握了阿修罗神法。而千慈真人断裂的右胁也就成了阿修罗之力未能抵达的所在,其后一直作为九宫家族阿修罗神法的练门。 山崎灵茂暂时想不到如此深远。灵太郎、茂次郎此刻不在他身边。他连忙跑过去,查看千慈真人的伤情。 闪貉漂亮的银灰色毛皮被鲜血浸透。他修气枯竭、神魂损抑,倒在千慈真人怀中。一生爱开玩笑的他,最终也死于一个玩笑。 千慈真人拉着他的手,虚弱地一笑。忽然听见冈崎息吹大喝道:“狗东西,还不起来?”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他一脚踢翻守鹤,怒气不止。守鹤高高跃起,向他的喉头咬去。冈崎息吹竟然五指张开,狠狠抓向守鹤。 这一抓蕴满冈崎息吹生平修气,他花了八天才恢复。他小拇指扫空,大拇指劈歪了守鹤的鼻子,另外三只手指则生生抓瞎了守鹤的双眼。守鹤闷哼一声,昏死在地。冈崎息吹扛起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 在此之后,守鹤炼成了人身,两人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冈崎息吹也由此被称为“恐怖冈崎”。原先那个温柔的大师兄再也不见了,呼风蛊也从此不能再救人,只能杀人。 “洋介,洋介!”山崎灵茂呼唤着朋友的名字。原先开朗友好、性格有些脆弱的渡边洋介,此刻倒提鲨齿流,一刀劈来。山崎灵茂中刀倒地,渡边洋介则一言不发,走出山洞。 在此之后,他刻苦修行,刀法、水性、仙术皆是天下一绝。“扶桑第一勇者”这个名号也日臻响亮,直到压过了原名。 山崎灵茂倒在地上,又爬起来,竟然毫发无伤。“这是怎么回事?”他双眼流泪,问师父,“大师兄,洋介……他们去哪了?” 千慈真人道:“看起来只有你还是一个正常人……” “师父,你在说什么?” “冈崎和守鹤,渡边和矶怃,他们互相转换了性格,妖兽本性中的残忍嗜杀也就此觉醒了。” “师父……”山崎灵茂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失去了自己的本性?” “不,鼠鲛原本是善良的,你也是。你中了鲨齿流却毫发无伤,看来……你出手试试。” 山崎灵茂伸手一击,打出一道深绿色的修气——不同于以往的浅绿色。修气极速击出,削去方桌一角,朽木发出“吱吱”的声音。 “果然,你和百里空寂交换了。百里空气被你善良纯真的心意感化,现在可以治愈伤疾,而你的修气则带上了毒属性。” “毒吗……”一寸法师低头不语。 其实,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不一样的自己。那个他阴郁、孤独、心思缜密,而又悲观厌世;并非潜伏的第二人格,而是在幸福生活中被麻痹的悲伤的本心。他已经暗暗感受到,这个真实的自己苏醒了。 “山崎,你听好了。”千慈真人喘息着,虚弱地说,“七大法宝现在还剩下五件,我希望你可以替我完成我未了的心愿。” “是,灵茂一定杀尽天下恶人,”山崎灵茂泪眼盈盈,“师父……请你放心!” “不,不,你错了。”千慈真人摇头道,“这世上并没有所谓善恶,每个人都是被需要的。我希望你传播真正的爱,而不是再掀起仇恨。这才是我想要塑造的美好的世界。” 可是,年轻的法师见到那么多腥风血雨、利益纠葛,哪里能够明白师傅口中真正的爱呢?他迷茫地注视着师父的眼睛慢慢地闭合在一起。而随着神魂空间主人的死去,各大法宝也都消散了,散落在扶桑各处。只有百里空寂仍然披在他身上。 千慈真人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微笑。他隐约可以猜到日后的“恐怖冈崎”“扶桑第一勇者”会有多么可怕,可是他更加相信这个能和所有生命对话的徒弟,相信他是异于常人的存在。 山崎灵茂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此刻只能感受到无尽的迷茫和错愕。他走出山洞,身边的景致开始扭曲,神魂空间就此破除。 千慈真人、九宫健太这两大高手同时失踪,从此扶桑忍者明争暗斗、血雨腥风,又为“天下第一”这个榫头争斗不息。 山崎灵茂却什么也不关心了。也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一寸法师”的名字将会比两位师兄更加响亮,也更加令人恐惧…… 第四十章 灵隐三层 怀揣着各自心中的困惑,朱翊钧一行四人来到灵隐寺的地下迷宫,盼望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而通过刚才孙锦清的一席话,大家也都猜出——方天晓并不是自愿成为封谷十六杰之一的。方家兄妹和一寸法师也只是被张居正和吴达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罢了。 寺院侧门,是十二级台阶。没了守鹤,这里也不再危机四伏。贾晴雪正要一脚踩上去,柯呈杰忽然拦住她:“慢着。扶桑人鬼点子最多,这台阶一定有蹊跷!我想,只有踩偶数级的台阶才是安全的。” 他此刻已经从悲伤中缓解过来,恢复了往日敏捷缜密的思维。三人都为拥有这样一个可靠的队友而感到庆幸。 柯呈杰抬脚踏上第二级台阶,一枚铁夹突然穿破青石板,深深夹在他的腿上。他疼地惨嚎一声,回头向大家望去,满眼无助。 几人看着他,心疼之外,难免也觉得有些好笑。朱翊钧帮他解除铁夹,由此也判断出机关埋伏在偶数台阶。 柯呈杰受了伤,也就不再继续前进。朱翊钧用法力劈下一根木棍,让他当做拐杖,回到封谷宗休息。 最初的六个人,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三个。众人也不由得对这“恐怖冈崎”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走过台阶,穿窄门、入暗道,灵隐寺的地下迷宫就在眼前。七层迷宫危机四伏,连轻功身法足以在当世盖棺封喉的玄蛇贾蕴竹也只闯到第三层。来到这里,四周气氛阴森恐怖,几人难免有些紧张。 黑暗之中,传来铁器破空之声。孙锦清举剑格挡,竟打下十余种不同的暗器。贾晴雪伸手一抓,手上滑溜溜的,竟是三条土黄色的怪蛇,长着犬牙交错的鳞片和一双瘦弱的脚爪。她吓得惊叫一声,另一只手击去。银丝飞来,将怪蛇击成一颗颗细砂。 “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你们回去。”孙锦清道,“为了不一定存在的线索而拼命,这得不偿失。就算他说要屠城。” “他做得出来。”朱翊钧轻声道。 孙锦清道:“可是以我们的力量,这样下去迟早要受伤。” 朱翊钧道:“你郎君的一条手臂因我而失,现在我帮你达成目的,就当作还债。” “什么?”孙锦清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我们三人能留到现在,定然不单单是为了呼风蛊,而是自身和这座迷宫有着某种联系。没错,阿晴?” “嗯。我也确实有自己的目的。”贾晴雪默默点头。 朱翊钧又转头望向孙锦清:“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 孙锦清暗忖:“这就是生活在深宫里的人的思维吗?想不到他还不那么幼稚。”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她喝问道。 “杭州城。” 孙锦清一皱眉:“你认真的吗?” “我知道你要说‘体恤宽仁为庶人’。不过我宁愿做庶人。” 孙锦清和朱翊钧冷冷地对视,都不再说话。贾晴雪连忙打圆场:“清姐姐,阿毕,何必呢,我们不要吵架了。前面还有六层呢……” 来到第二层,已经是漆黑一片。封谷宗没有用于照明的仙术,贾晴雪点亮姐姐的火折,几人继续前行。 忽然,贾晴雪感到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四个金衣人,在地上横卧,早已晏息气绝。 她惊声尖叫,向后退却四步。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胆小……”孙锦清轻声责备她。她认得那些人是封谷宗的后起之秀,也不由得心头一凛,仔细一看,忽然惊呼:“这是中毒身亡,这一层……有毒气!” “什么?”朱翊钧轻轻一皱眉,“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恐怕是的……”孙锦清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毒?小子,你有没有金堂伞或者百里空寂?” 朱翊钧轻轻摇摇头,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一度沟通以毒攻毒,用万兽之王的法宝,可解此毒!” 朱翊钧惊喜交加,心想:“这一定是寂夜壶的传音本领!万兽之王?是八岐蛇吗……” 他拿出草薙剑,向空中挥舞,身体已经有一些麻痹。无奈这毒太强烈,草薙剑又因为魔脉而排斥着他,只能解除他自己身上的毒,对于贾晴雪和孙锦清二人,他仍然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难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贾晴雪轻声啜泣起来。她的眼泪凝成一颗颗珍珠,在一片漆黑中放出华彩。 “这是鲛珠,用鲛珠可以解毒!” 见惯各种奇珍异宝,朱翊钧一眼认出——贾晴雪的泪凝成的是独产于南海的稀世珍品,鲛珠。看来,留下来的三个人虽然彼此要处理的事情毫不相关,却都与南海升明宗有着一些微妙的联系。 鲛珠可以解扶桑之毒,自然是瞎说。不过眼下情形危急,又没有其他办法,也只有放手一搏了。或许,在对自己的信任下,贾晴雪和孙锦清可以免受毒气的侵蚀。 贾晴雪破涕为笑:“阿毕,你好厉害!想不到我这个烦人的毛病还能派上用场。” 三人各自口含一颗珍珠,穿过层层毒雾。沿途不时有飞刀流石袭来,都被孙锦清一一挡下。想不到,原本只能作观赏品的鲛珠竟然真的完成了解毒。 “多谢你。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朱翊钧向寂夜壶传音。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不知道凭这句话你猜不猜得出来。可是非常遗憾,因为我一定要杀了你。如果还有缘分,我们……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这样,如果你真的死在第四层,因为我在第四层,那对不起了,杀你原本也不是我自己的愿望。” 朱翊钧紧紧咬住牙齿,再也不管身边的两人是否跟得上,快步赶往接下来的第三层。 同样絮叨而急促的语气,同样身不由己的无奈,朱翊钧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她一定就是那个让少年牵挂许久的女孩子——郑锦瑶。 第卌一章 锦字劫杀 三人吐掉鲛珠,来到第三层。朱翊钧看到影影绰绰的鬼魅四处游走。此间虽然黑暗,却并不影响滞光弥相的发挥,他戴上墨镜,一掌劈去,一个鬼影被掌风劈碎。 “既然这些东西这么不济,那就很简单了。”孙锦清双手交握,发动南海仙术“八极流星”,漆黑的迷宫立刻被漫天光芒照亮,一道道闪光划破黑暗,从半空中落到鬼影身上。无数鬼影被闪光击杀,一道清脆的响声从远方传来,是宝镜“见闻色”从其中一个鬼影上掉落在地。 “是见闻色!”贾晴雪喜不自胜,“快来看看你们心中困扰的答案!” 见闻色可以展示人们心中最为困惑的问题的答案。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景象。 贾晴雪看到八颗鲛珠,晶莹剔透,几乎在镜中照亮了黑暗。 “八……不是苏家七星天外天剑诀,而是……” “八极流星!看来它想告诉你,阿晴你也是南海人。”孙锦清笑道,“我看到一匹白绢。” “布?它的意思是不可以。”朱翊钧道,“我猜你想的是,‘夫君的手能不能重新完好如初’?” “谁知道呢……毕一目,你看到什么?” 朱翊钧屏息凝神,还是只看到一柄剑。剑薄如纸,又平滑如水,金色的锋芒令人不寒而栗,是三魔剑之首的渡冥飞泉。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茫然,困惑于新问题,镜中幻象就此消失。 “我看到……不,我什么也看不到。”朱翊钧摇摇头,说出实话。 “好幸福!”贾晴雪感叹道。孙锦清却隐约感到,这个庭叶门人拥有远殊于常人的经历。 三人继续来到第四层,朱翊钧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紧缩。他现在已经猜到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也许是与郑锦瑶有关。可是渡冥飞泉的形象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难道郑锦瑶竟然和锦衣卫与西厂有关联? 心念未已,忽见两人迎面走来。朱翊钧带着滞光弥相,提前看清来者是两个白衣女子,其中一个倒提宝剑,正是南海升明宗宗主、仙家九大剑术高手之一,拂晓神尼。另外一人捧着一个面具,发髻高挽,柳眉杏眼盈盈如画,清秀脱俗,是朱翊钧思念许久的郑锦瑶。 郑锦瑶十分多嘴,话匣子永远关不上,让自幼对宫中各种禁忌的司空见惯的朱翊钧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两人还因为共同冒险对抗封谷宗高级干部的经历接下了深厚的情缘。 “锦……” 半句旧称还未出口,拂晓神尼不管来者是谁,已经挥剑拨来一道金光。 金光向朱翊钧三人击来,他连忙伸出双手,把身边的二人压伏在地,自己的左臂则被光芒划破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顾着别人吗?温润谦和为庶人,你真是可耻可笑!” 拂晓神尼尖锐的声音划破黑暗,郑锦瑶则忧伤地瞥了他一眼,垂首不语。 此际站在朱翊钧左手边的,是“彩凤”孙锦清。她一把推开朱翊钧的手:“臭狗,要你管?”拔剑纵身,跃至拂晓神尼面前,“老太婆,要怎么分胜负,悉听尊便!” “阿清,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恨我啊?”拂晓神尼“嘿嘿”一笑,两柄宝剑不约而同地出击,在半空中相碰。 拂晓神尼是四步圣境,孙锦清自然不敌,很快便处于下风。。可是朱翊钧忽然道:“拂晓神尼,你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傻小子,你叫什么?” “我叫毕一目,庭叶待不下去了。” “庭叶啊……确实菜。”拂晓神尼干笑几声,“只可惜,不行!” 朱翊钧冷笑道:“我一看你就知道是繁文缛节深重之人。要进入升明宗、成为南海门人,名字是有要求的,我没说错?” 他在漆黑中来回踱步,续道:“郑锦瑶,孙锦清,郑锦瑶,孙锦清……彩凤,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名字带‘锦’字,才有机会进入升明宗?” “没错。”孙锦清点点头,将事件的由来娓娓道出。 “许多年前,无依无靠的我因为名中带‘锦’字的缘故被拂晓神尼收留。我今年廿九,是她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当初的‘长师姊’。 “本来,升明宗的同门兄弟姐妹们都怀揣着成仙的理想,大家一起为之奋斗。 “可是,突然有一天,拂晓神尼说,她不想再让我们这样修炼下去了。 “大家都以为修炼的难度要提升了。正在对于升入圣境而踌躇满志之时,拂晓神尼,她竟然……” 孙锦清怒视旧师,声音颤抖,续道:“她竟然一夜之间杀伤了升明宗大半门徒!余下的有人逃走了,有人自杀了,有人被她慢慢折磨致死……可怜升明宗千年基业,如今只剩下她们师徒两人! “而这一切,都是由这个老东西亲手造成的。她不是人,她是恶魔,比嘉靖和九宫还要坏的恶魔! “前些天,我听到传闻,说升明宗拂晓神尼来到渤海,我想她喜欢争斗和杀戮,一定会来挑战冈崎息吹,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为枉死的兄弟姐妹们复仇!” 她单手拈诀,“八极流星”如乱雨飘洒而下,爆炸声四起,白光点亮了四面。朱翊钧和拂晓神尼施仙术张开结界,分别护住贾晴雪和郑锦瑶。光芒散尽,拂晓神尼毫发无伤。 “阿清,八极流星是这样用的,我再演示最后一遍。”拂晓神尼道。她弯曲双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将手指外部对在一起,余下六指的指尖则互相贴合,口中轻吟:“八极流星!” 八朵白莲在她脚边绽放,每朵莲花中都飞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在她身后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圈。拂晓神尼的十指忽然互相嵌入掌心,八颗光球从向孙锦清极速击去。 这一招,孙锦清根本无从躲避。她身形被击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朱翊钧和贾晴雪连忙上前查看,孙锦清口中淌血,望向拂晓神尼,目光中既是仇视,又饱含着不甘。 拂晓神尼拔出宝剑。她的剑并非仙家法宝,却也是不可多得的锐利兵器。 郑锦瑶瞟了朱翊钧一眼,又垂下头。她明白,以师父四步圣境之身,只要拔剑,眼前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想起和朱翊钧在西域的冒险,她有些难过,却也无能为力。 拂晓神尼嘴角微微上扬,一步步走进。四步圣境的威压下,朱翊钧、贾晴雪和重伤的孙锦清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只黑猫也突然出现、跳到郑锦瑶怀里,预备着观看一场荡气回肠的杀戮…… 第卌二章 四步分庭 “怎么办?她来了!”贾晴雪急道,“彩凤姐姐,你的伤好重……” “我已经重伤濒死,无药可医,况且这是升明宗门人的私人恩怨,你们快走,不要受我牵连。”孙锦清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鲜血已经染红了前襟。 “大家都是大明的人,自然要同生共死。”朱翊钧从怀中取出还剩四颗花瓣的七瑾还魂草,递给贾晴雪,“阿晴,请你从上面拔下一片红叶,放在彩风的前额上。如此一来,再重的致命伤也好了。” “七瑾还魂草?”孙锦清不敢相信,“这么贵重的法宝……你给我用?” “大家都是大明子民,给谁用也没有太大分别。” “哦?你这么爱国?”孙锦清一撇嘴,心中已经十分感动。朱翊钧想到大明王朝粉饰太平、嘉靖又被孙锦清称作“可恨”,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楚。 七瑾还魂草上的绿叶已经尽数凋零,只剩孤零零四片红叶。贾晴雪正要拔下其中一片,孙锦清却忽然说:“不要救我,我体内还有许多修气未曾使用,待我全部传给你们,你们快快逃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的确,四步圣境和眼下他们的实力差距如同天堑,就算朱翊钧打开魔脉,也不可能赢过拂晓神尼。朱翊钧颇为不甘,孙锦清却执意推开七瑾还魂草:“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拂晓神尼笑道:“果然还是徒弟最懂师傅。” 孙锦清左手抓住贾晴雪的手掌,右手则去搭朱翊钧的手。这位叱咤风云的一代豪侠,就要在此殒命了。 可是她右手刚刚碰到朱翊钧的手掌,就如同触电一样收了回来,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小子,你……” 拂晓神尼也被她吓了一跳:“你搞什么东西?缓兵之计可吓不到我!” “毕一目,你一天修炼几次?” “我不懂得方法,从来不曾修炼过啊。” “那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修气,凭什么?” 朱翊钧一愣,拂晓神尼已经走到旁边,并不着急出招,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孙锦清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朱翊钧说道:“毕一目,你试着把呼吸变成慢吸急吐,调动你体内的能量,也许我们可以打败她!” “师父……你有这么厉害吗?”朱翊钧一路上毙仇退敌,都觉得自己是仰仗于聪明才智,直到今天才明白,是寂灭老人在庭叶的深山之中给他的太多。 拂晓神尼实在忍不下去,她一剑斩落,朱翊钧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他调动出体内所有的修气,浅蓝色的光芒如同海潮涌出,虽然勉强,却也挡住了这一剑。 “好多……”贾晴雪和郑锦瑶都看呆了,孙锦清也暗暗称奇:这个家伙好厉害! 寂灭老人的修气实在太多,孙锦清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修气。刚才从拂晓神尼出剑,到浅蓝色在空中消散,几乎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满室都被浅蓝色的光辉充盈。 可是朱翊钧用尽所有修气,挡下了拂晓神尼一剑,再恢复需要好几个时辰。拂晓神尼只要再斩一剑,三人都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拂晓神尼斩下这一剑,却痴痴呆立在原地,不再出招。 “端木,说好了不再互相讨扰,你怎么阴魂不散。”她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不是?”孙锦清苦笑道,“难道,难道……毕一目,你的师父是不是姓端木?” 朱翊钧道:“我……我不知道。” “翊,你总会知道你师父是谁的,就算你不知道他的名字。”郑锦瑶开口道,“他是不是叫‘寂灭老人’?” “是……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呢?” 朱翊钧望见她的双眸,想起她两次谋杀自己,幽愤填心,忽然失语。滞光弥相从眉棱落地,最后一点点修气也尽数涌出。 几人看着朱翊钧伤心的样子,也立刻明白了他和郑锦瑶的过去。“什么啊,两对男女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端木灭会把修气传他。”孙锦清有些无奈地笑道。 “我们走。”拂晓神尼收回宝剑,带着郑锦瑶离开迷宫。郑锦瑶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朱翊钧一眼,带上面具,竟立刻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那只黑猫跳上她的肩头,也用墨绿色的双眸投来忧郁的一瞥。看来她并不希望离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翊钧讶异地问道。 孙锦清解释道:“湘西鸣途宗的二当家端木明,为人正派、武功高强,在仙家颇受人尊敬。他还有一个特点,修气储备极为充盈。 “端木灭,是他的弟弟。他逃离鸣途宗、加入庭叶、开创激叶门,也可谓一代传奇。 “可是他杀人无数,做事行为偏僻,不为世俗所容,人称‘寂灭老人’。另外,端木灭是三千年来修气最为丰沛的修士。 “许多年前,他与拂晓神尼相爱,不久后,两人又因宗门斗争而分离,相约老死不相往来。 “你也承认了,你的修气正是来自于‘寂灭老人’端木灭。所以,拂晓神尼猝不及防地见到旧爱的修气,自然乱了阵脚。” 朱翊钧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以四步圣境和天下第一修气储备之身,也会为情所困!那么,那个面具呢?是不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二的尸魂面具?” 孙锦清道:“好眼力!它可以变换出所有人的相貌和身形,对于窃贼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法宝,对于仙家修士却没有太大用途。而那只猫是一只叫做覆魂的妖兽,也非常厉害,现在是叠步圣境。” 到头来,三人中只有绛蛟贾晴雪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可是朱翊钧对于郑锦瑶的态度对她的打击,却远大于获得见闻色所带来的喜悦。迷茫的三个年轻人,眼下又该何去何从呢? “继续往下走,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我们回去算了。”孙锦清道。 “也好。”贾晴雪心不在焉,只是随声附和。 朱翊钧却说:“不,我想继续走下去。前面究竟有什么?冈崎息吹究竟是谁?这些问题越来越吸引我了。” “既然一起来了,就一起往下闯!阿晴,你觉得呢?”这件事过后,孙锦清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不再把朱翊钧当做仇人。 贾晴雪点点头,三人继续前行,奔赴第五层。 朱翊钧那时想不到,这会是一个把自己逼上绝境的决定。 第卌三章 金锋骇客 贾晴雪用七瑾还魂草为孙锦清治好了伤,三人一同来到灵隐寺地下迷宫的第五层。这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关于自己心中困惑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朱翊钧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郑锦瑶为什么要两度刺杀自己?可是,镜中为什么会出现渡冥飞泉,他却想不明白。难道渡冥飞泉竟是另外一件弥足珍贵的宝物,让郑锦瑶宁愿刺杀自己吗?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朱翊钧和两个伙伴一起前行。没走多远,几人就看见地上摆放着一柄长剑,金灿灿的剑锋薄如纸张,正是大内三魔剑之首,渡冥飞泉。 朱翊钧见到渡冥飞泉,心头一凛,终究缄口不语。孙锦清认得那是魔剑,上前去捡,金光忽从四面打来,将她围困在中央。 孙锦清半蹲在地,反手挥出渡冥飞泉,剑光闪过,金色修气被尽数击落。 “南海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是一个宫人打扮的青年人。他面如冠玉,仪态不凡,腰挎七星宝刀,锦绣官服一尘不染,一双眼顾盼神飞、极为灵动,即使生身草莽,想必也是一位江湖豪侠。 “星鬼,是你?”朱翊钧见到那少年,便是微微一皱眉。 “天地风雷,水火山星。”东厂八鬼,是由东厂一手培养的八个侍卫,编在锦衣卫玄武堂下。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卓尔不凡,虽无修气,却多次以凡人之神击败仙家高手,享誉天下。 星鬼,是他们之中最年轻、最有潜力的一个。虽然对于这些以暴制暴的锦衣卫,朱翊钧向来不怎么喜欢。不过在此地见到故人,他还是颇为高兴。 星鬼见了皇帝,也非常诧异。这时身后走来一人,同样是锦衣卫打扮,面如白纸,神色可怖,竟是大内第一高手、锦衣卫白虎堂主,郁龙庭。 “阿星,你有什么好吃惊?”郁龙庭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们要杀的人就是他!” “陛下……”星鬼紧咬牙关,不敢直视朱翊钧,“郁堂主,他怎么这么像……” 郁龙庭却不等他说完,不耐烦道:“要你动手就动手,做甚如此啰嗦!他就是朱翊钧,朝中是潞王九千岁,只要杀了他,也就没有后患!” 星鬼听了这话喜笑颜开:“即是如此,也就百无禁忌了!” “阿毕,你……你真的是明皇?” 贾晴雪得知了他的身份,大为震惊。朱翊钧苦涩地点点头。眼下除了承认身份,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郁龙庭和星鬼同时从袖中取出软剑,向朱翊钧刺来。剑锋划过,如龙走蛇形,捉摸不定。 朱翊钧黯然道:“阿星,想不到你竟是这般趋炎附势之徒。”他双手迭出,伸指夹住两柄剑的剑锋。低头一看,一柄剑画着猛虎,一柄剑画着龟蛇,这两柄软剑,竟是白虎堂与玄武堂堂主专用的武器。 “阿星,你什么时候成了玄武堂主?”朱翊钧诧道。 星鬼还未回答,郁龙庭已经开口道:“天鬼太没用,已经被我们大家杀了。” “什么?”朱翊钧怒斥道,“郁龙庭,天鬼一心为国,天地可鉴,是谁给你杀他的权力?” 朱翊钧的父亲隆庆皇帝在位时,锦衣卫的四位堂主分别是:青龙堂主萧深声,白虎堂主郁龙庭,朱雀堂主花残玉,玄武堂主天鬼。如今,青龙、朱雀皆已销声匿迹,想不到天鬼竟也陨落了。望着玄武软剑,想起那位忠心耿耿的朝臣,朱翊钧不禁感到一阵酸楚。 郁龙庭不回答,一抹冷笑挂上嘴角。他一翻手腕,白虎软剑挣脱朱翊钧的手指,在那手上留下两道血痕,又向明皇喉头袭来。 朱翊钧原本就不事心计,再怎么思量,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郁龙庭。两柄软剑突然的攻击让他猝不及防。为什么?少年心中满是困惑和迷茫:为什么,身边的人都想要谋杀自己呢? 他左手仍然夹着玄武软剑,右手捻指诀,发动归魂大炼阵。白虎软剑被定在半空,不再移动。 “哟,归魂大炼阵?真厉害啊。”郁龙庭冷笑道。魔脉打通,孙锦清和贾晴雪再也插不上手。 “郁龙庭,他们培养我那么久,到最后却都是为了匡扶阿镠吗?锦衣卫的爪牙,甚至延伸到灵隐寺,也要杀了我?”朱翊钧的表情淡漠下来,“既然如此,我也断不能留你们性命!” 他竟然在此危急万分的关头,解开了归魂大炼阵,双手学着拂晓神尼的样子,发动“八极流星”。 八个光球击向星鬼,把他打翻在地,当场毙命,玄武软剑落在地上。可是这样一来,白虎软剑也就刺穿了朱翊钧的胸膛。 “阿毕!”贾晴雪抽出护手带,想要冲上前来,却被孙锦清拉住。朱翊钧盯着郁龙庭,满眼愤恨,倒在地上。他受伤太重,昏死过去。 郁龙庭收起两柄软剑,把星鬼的尸身弃置在一旁,连魔剑渡冥飞泉也不要,夹着朱翊钧便走。 “阿毕,阿毕!”贾晴雪拼命挣脱开孙锦清的手臂,郁龙庭和朱翊钧却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灵隐寺地下迷宫第五层,只剩下孙锦清和贾晴雪二人。 贾晴雪茫然望着郁龙庭消失的方向,眼泪“扑簌簌”滑落。泪珠化为一颗颗鲛珠,掉落在地,响作一地春雨,又如少女起伏的心潮,连绵不绝。 “他是皇家纨绔,有什么好伤心!”孙锦清说出这番话,想起朱翊钧所做的一切,也不禁黯然神伤。 至少,在他遇见的这些人心中,他早已不再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只是一个充满爱心、处处传播关怀的庭叶门人,毕一目。 “阿晴,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是的……”贾晴雪哽咽道,“从在邹家宅邸第一次遇见他,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从此不止有宗门、品级和法宝,还有了希望。” 孙锦清看看手中的魔剑渡冥飞泉,又看看绛蛟贾晴雪,忽道:“我也不想再隐瞒了,封谷宗背后的阴谋我都告诉你,我们现在即刻北上,去救他。” 她凝视着贾晴雪难以置信的眼神,续道:“也许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彩凤、绛蛟这两个人。可是,我想做一回真正的仙家门人。” 第一章 春明一瞥 男人飞身跳上墙头,背部的创伤处传来一阵剧痛。回过头,一颗透骨钉向面门极速打来。男人左手轻轻一弹,透骨钉坠落一旁;定睛一看,高墙之上,仍站着黑衣人。 “司空灭,张大人点名要你项上人头,你还不伏诛吗?”黑衣人手执长刀,喝问道。 “各人的命由自己决定,凭什么交给张居正?” 男人语毕,双手在胸前交叉,中指和无名指弯曲,其余六指伸直,怒喝道:“八极流星!”一道白色的光芒立刻向黑衣人打去。 那黑衣人代号“风鬼”,名列锦衣卫玄武堂“东厂八鬼”,是大内颇负盛名的高手。这一道白光打来,他立刻刹住脚步,低头弯腰,惊险地躲过。 可是风鬼刚刚抬起头,又有七道白光打来。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他的身体已经被击穿。 男人望着风鬼的身体坠落到墙外,浑身的关节开始火烧火燎地疼痛。他明白,他已不再年轻。 他凝视自己的双手,眼前又浮现出她的面容,那么温柔婉约,又那么动人,简直风华绝代。 “婉儿,你说我永远不可能驾驭八极流星,可我终于还是学会了。” 男人喃喃自语,可是心中也明白——那一招虽然勇猛无比,却混乱不堪,全靠自己体内丰沛的修气储备,才得以施展。 此时正是明朝万历年间,在内阁首辅张居正和孝定太后的治理下,天下繁荣稳定,四海一片歌功颂德。 可是,在这冷彻凄清的紫禁城,在这险象环生的长夜,庭叶宗弃徒司空灭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十年前,司空灭横空出世。三百六十日夜的闯荡,他杀人如麻,得了“寂灭先生”的名号,使人闻风丧胆。 半个月前,他劫下张居正送给刑部尚书邹元标的一件宝物——用于驱魔的仙家法宝金堂伞,自此被全国搜捕,到如今已经逃亡十余日,击毙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大内高手。 可在这清秋的夜晚,他却忽然有些迷茫:自己浪迹江湖整整十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没有她在身边,就算最后飞升成仙,又是否真的值得快乐呢? 他想要跳下墙头,忽见城中望不见边的火光闪烁着,禁卫军已经展开了对他的追捕。他逃亡一夜,已经用尽修气,需要数日才能恢复。无奈之下,他只好跳下墙头,在这深宅之中潜伏,躲避禁卫军的追捕。 举目四望,四处是怪石假山、宇角飞瓴,清幽之间亦不失雄伟。他自然不懂得欣赏这些,不过也看得出来这必然不是寻常人物的居所。 此时已是深夜,这间宅邸的主人想必早已酣然入梦。司空灭索性在这宅邸中游走,等待黎明到来,伺机逃走。 宅邸非常大,可以听见满树萧瑟的蝉鸣。司空灭越走,越感到心情烦躁。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自己会被一群没有修气的禁卫军捉住,明日在市曹枭首。 就在他最迷茫、最烦闷的时刻,眼前出现一座凉亭,里面竟坐着主仆两人。主人是锦衣玉带、约莫十六七岁的贵公子,仆人则是穿青衣的少年。 那仆从拿来白狐裘,道:“秋意寒凉,还请您加衣。” “阿海,我不冷。”贵公子似乎也心情不佳,轻轻推开仆从的手,“你手好冰,你穿。” 听了这段对话,司空灭心头一酸——自己激斗许久,已经劳累不堪,而这群缙绅竟还感到秋意寒凉。 他向来放荡不羁,也不忌惮,走上前去,便高声叫道:“小子,你这么晚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来弘德殿撒野?”那仆从喝问。 司空灭心头一凛,笑道:“哦,敢情我是来到了鸟皇帝的居所?” 想起自己的经历,司空灭杀心大起。正要挥掌击杀两人,皇帝忽道:“阿海,既然来了弘德殿,就都是客人。江湖豪杰洒脱不羁,这原本不是罪过。” 他打开桌上的一盒糕点,递给司空灭:“老先生,我的弟弟阿镠过生日,这是他府上送来的南海沉香茯苓糕,请你品尝。” 听到“南海”二字,司空灭脸上肃杀的表情掠过一丝哀伤。他低下头,一眼看出那盘糕点中已经投入剧毒。他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拿起一块糕点。 只要这块糕点下肚,他就将散尽体内最后一丝修气,变成一个废人,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才能慢慢恢复。 而万历皇帝朱翊钧,也将在此暴毙。 能够亲眼见证年轻的皇帝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而死去,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啊!想到这里,他激动不已。 忽然墙头传来一声暴喝:“狗贼,看轰天雷!” 司空灭大惊,抬头望去,两道火光已经打来。朱翊钧轻轻一弹手指,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剑士,竟两剑削落了这两道火光。 “雷鬼,你好大胆。”朱翊钧道,“这位老先生是我的朋友,请你快些离开!” “陛下,司空灭劫去金堂伞,罪无可赦,为什么您还要包庇他?”雷鬼大惑不解,咬牙怒道。 “究竟你是陛下,还是我是陛下?” 听了这话,雷鬼不敢再做声,悄悄跳下墙头。 “司空先生,现在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朱翊钧笑道,“我一直非常崇敬仙家门人。你请坐。” “朱翊钧,你做什么?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做?”司空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望着手中的糕点,神情恍惚。 在瞬息之间,司空灭已经不再希望这个年轻的皇帝死去。并非被他的善良所感动,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人老了就会喜欢回忆过去。司空灭轻轻摇头叹息,忽然身形暴起,将一整盒糕点打翻在地。 “你……”那小太监孙海实在气不过,冲上去就要和司空灭拼命。 “没事,他是我的朋友。唉,可惜了。拿去喂栖霞公主送我的那条狗。”朱翊钧拉住孙海,叹道。 寂灭先生司空灭冷笑道:“朱翊钧,老子行走江湖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傻子老子也见过一个。你并不是真正在意老子,只是根本没有朋友而已!我真心为你感到悲哀。”他说的那个傻子正是他自己。 他取出怀中的金堂伞,连同一个黑色的八边方筒一起交给朱翊钧:“这是庭叶宗四大法宝中的两件,金堂伞和寂夜壶。把它们拿着,多活几天!” 他飞身跳过高墙,又感到一阵哀伤——朱翊钧身为一国之君,却毫无快乐可言,还随时面临被谋杀的风险。这样下去,他终有一天会死在宫中。自己送他两件法宝,又有什么用呢? 金堂伞可以驱魔,寂夜壶则能隔物传音,连寂灭先生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其中蕴藏着一位绝世高手毕生的修气。可是,这两件法宝以后会帮助自己多少,眼下朱翊钧还全然不知。 年轻的皇帝孤单地呆坐。其实,司空灭已经读懂了他的内心。。他正在迷茫和错愕间徘徊,孙海突然奔来,急急忙忙地禀报道: “那条狗刚吃完糕点就死了。陛下,那盒糕点……那盒糕点有毒!” 第二章 残龙无家 名贵的波斯狗倒毙在地,七窍流血。朱翊钧望着七妹送给他的狗的尸身,紧锁双眉。 冲龄践祚,至今已逾六载。朝中大事由孝定皇太后和辅弼张居正一手操持,生活起居受西厂总管太监、“大伴”冯保的严格管控,护卫工作则交给如影随形的锦衣卫青龙堂主萧深声之子萧剑心,朱翊钧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与关怀。关于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他已经非常迷茫。这一次蓄意谋杀,又实在是他始料所不及。 “阿海……”年轻的皇帝问自己唯一的朋友,“这是为什么?我有犯什么错吗?” 孙海虽然认识字,终究只是一介优伶,自然难以回答他心中的困惑,只有轻声安慰他:“陛下,我想这只是一场误会,潞王殿下他不会想要谋杀您的。”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荒唐。 朱翊钧心绪烦闷,无从排遣。对未来的无限迷茫困扰着他,对现实的厌倦也不断侵蚀着他的内心。 拿起那黑色八边方筒“寂夜壶”,只见下部画着八卦方位,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这其中隐藏着一位绝世高手修行一生所积累的的修气,却是一件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再看金堂伞,流光溢彩,绝非凡物。金堂伞可以驱除大部分魔物,是辅助修炼不可多得的正气凛然的法宝。朱翊钧撑开这把伞,如华盖在背,金光熠熠。可是一张字条也从中掉出。 “刑部尚书邹讳上元下标大人敬敕,辅弼微臣张居正牛马走顿首……”孙海展开那张字条,轻声念道。 “是张居正写给邹元标的?”朱翊钧问。 孙海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刺头邹元标。” “哦?我倒觉得他直言上谏,勇气可嘉,十分值得钦佩。” “陛下,还是别这么说。太后娘娘十分厌恶他,万一这话传到她老人家的耳朵里,少不了一顿责罚。” 朱翊钧紧紧皱起眉头,缄口不语,听孙海继续往下念。 “如今天下繁富前所未闻,四海升平,我对你这样的忠臣的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可是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邹大人您有修气在身,是享誉仙家的幻术大师。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又听闻皇宫中出现了千年一遇的灵脉拥有者,若能找到他,于你我两派都将大有裨益。” “原来,如此兴师动众护送的“宝物”,就是一把伞吗?”朱翊钧有些激愤,又有些怅惘,“如果现在真的是治世,为什么那些锦衣卫又天天那么忙呢?” 孙海却脸色煞白,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字条。 “阿海,怎么了?”朱翊钧问道。 “这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话……” 孙海的声音也在颤抖着,不敢把最后一句话念出来。朱翊钧凑上前去,映入眼帘的文字竟是: “若邹君可助我成大业,天下日后分你一半。” “怪不得为了追捕司空先生如此兴师动众,原来是金堂伞里有重要的东西。”朱翊钧冷笑着,忽然一把掀翻空桌子,一脸玩世不恭。 朱翊钧常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孙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怒火中烧,对于主子脸上有些嘲讽的笑容,他越看越觉得担心。 就这样两天过去了。朱翊钧除了上早朝,整日呆在乾清宫、弘德殿,跟随十几位老师学习六艺。日子还像平常一样流逝着,朱翊钧却再也不能平心静气了。除去投毒疑云,他也已经开始怀疑——是否天下真的民不聊生,自己看到的只是假象呢? 到了第三天正午,朱翊钧独自枯坐,望着那黑色圆筒,仍然猜不透寂灭先生偏僻的行事。忽然墙头又传来洪亮的声音:“陛下,太后娘娘请您马上整理仪容,去仁寿宫欣赏木傀儡戏。” 抬起头,又是雷鬼。朱翊钧并不讨厌他,可是随时被监视、被支配的感觉,已经让朱翊钧万分痛苦。可是父母命大于天,他只有披上龙袍,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行至仁寿宫。 见过母亲,少不了一阵繁复的礼节。朱翊钧坐在皇后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戏台上的木傀儡。 那木傀儡戏演的是卫献公,有名无实的国君借木傀儡之口喟然长叹:“政由宁氏,祭则寡人。”朱翊钧听了这话,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头一酸。当初他许下拯救苍生的宏愿,如今却连保护自己也困难了。 皇后王氏坐在他身边,不停地跟他说话:“陛下,你看那卫献公,真是可笑……陛下,你今天又变好看了,真是风流倜傥……陛下,你操劳过度了,今晚要早点休息……” 朱翊钧望着结发妻子,眼泪不自觉的流下。十三位明皇不知召集了多少美艳绝伦的少女,让无数少年孑然一身。可是阅尽人间春色的他,却还是处子之身,就算一日封九嫔,也不曾找到任何一个理解自己的伴侣。 就在他满腔愁苦无从排遣之时,忽然有一个木傀儡离开戏台,向他冲来。孝定太后嘴角微微一扬,木傀儡已经冲到朱翊钧身边。 朱翊钧来不及作出反应,木傀儡就要冲到怀中。忽然怀中一道深紫色的光芒击出,击穿木傀儡,将它打飞到半空。木傀儡在空中爆炸,洒下一地火药的粉末。 “快护驾!”雷鬼带头喊到。 台下顿时乱作一团,宫女太监大声哭嚎,互相推搡着。雷鬼一把掀翻戏台,率领一众侍卫将戏台底下吓得瑟瑟发抖的伶人全部斩杀。 太后也起身来到朱翊钧身边,检查他是否有受伤。摸到那法宝寂夜壶,她直接一把夺走。寂夜壶中储存的修气此时已经完全转移给朱翊钧,他一次性接收了太多修气,只觉得头疼欲裂,也来不及细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地回了乾清宫。 没有人觉察,寂夜壶中所有的修气已经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尽数转移到朱翊钧的体内。 那一夜,朱翊钧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名山大川、江河湖泊,梦见漫山遍野的尸体,血流漂杵。 在那个梦里,他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双手各执长剑,一柄金光熠熠,一柄冰冷彻骨,鼻梁上架着墨镜,站在推成小山一样的尸首上,纵声狂笑着…… 第三章 晓梦余痕 “陛下,你终于醒了。” 朱翊钧睁开眼,看见孙海焦虑的神情由忧转喜。他掀开被褥下了床,身体空乏疲倦,竟如同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 “陛下,你也许就是张居正说的灵脉。”孙海一脸兴奋,“那一道修气,实在英明神武!” “修气?” “哦,你不知道修气吗?修气就是仙家门人体内的能量……” 此时房门乍响,门外的侍从上报,内阁大臣申时行求见。申时行是朱翊钧的授业恩师,朱翊钧对他自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连忙披上外衣,两人来到弘德殿的侧厅里议事。 “老头,你来找我,又是搞啥?”朱翊钧在申时行面前百无禁忌。 “陛下,臣……” “少来!不嫌麻烦。”朱翊钧笑道。 “咳……阿钧,实不相瞒,我得到消息,太后想要弑杀你,拥立潞王……” “什么?”自己的亲生母亲想要谋杀自己,其他人无论是谁说这番话朱翊钧都不会相信的。他愣愣望着申时行,心潮起伏。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呀”推开,孝定皇太后和一个盲人侍卫一起走进来。不等朱翊钧做出任何反应,太后就已开口:“朱翊钧,你误了今天的早朝。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太后的声音是那么冰冷。朱翊钧几乎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孤……孤愿受惩罚。”朱翊钧轻声喏道。 “惩罚倒是不必了……” 朱翊钧几乎不相信这会是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他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孝定的第二句话就以出口:“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做皇帝。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交给潞王朱翊镠好了。” 这句话如雷贯耳。朱翊钧连忙下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孤知错了,恳请太后娘娘原谅孤一次……” 孝定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申时行不忍看爱徒受罚,也在他身边跪下:“太后娘娘,您不要责罚陛下了,对他管教不严,是老朽失职,太后娘娘只要惩罚老朽……” “申爱卿,我大明朝讲求礼节,讲究尊卑有序。哀家希望您不要忘了。” 孝定这句尖刻的话语,吓得申时行连连叩头。 “太后娘娘,”朱翊钧长跪不起,前额贴着冰冷的地面,“请您宽恕孤的冒昧,自此之后,我一定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再也不踏出这紫禁城半步!” 申时行听了爱徒的话,两行老泪“扑簌簌”倒淌到眉棱。以天下绝景之广博,哪里有做皇帝的愿意一辈子待在宫里的道理? 孝定却置之不理,径自走出门去。和她一起来的那名侍卫,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戴着圆框墨镜,手拿一根粗木棒,似乎是一位盲人。 盲人侍卫笑道:“陛下,你身上有非常强大的修气。你是不是背着太后娘娘修行仙术了?” “怎么可能,你……”朱翊钧大惑不解,忽然间认出了此人,“你是大内三魔剑的传人,花唐?” 朱翊钧已经隐隐猜到,此人是名列“大内三魔剑”第三位的花残玉的儿子花唐,而那柄粗木拐杖想必就是三魔剑之一的“滞光弥相”了。 他话音未落,盲人侍卫已一杖戳来。朱翊钧闪身躲过,只听那盲侍卫花唐道:“陛下你不必遮掩。在下虽然看不见,但是鼻子可灵得很。” 花唐又是一杖斜劈而下。他翻身躲过,把申时行搀扶到一旁。 看到这一幕,花唐轻蔑地一笑,身形陡然腾飞,凌空一杖刺来。 朱翊钧轻弹手指,贴身侍卫立时出现,一剑挡下滞光弥相的这一击。 那剑士名叫萧剑心,他的父亲正是大内三魔剑第二位的萧深声,掌中一柄“寒闻落华”神出鬼没,蜚声天下。 如今萧深声、花残玉皆已犯罪伏诛、曝尸荒野,这一场对决正是两人子嗣的激战。锐不可当寒闻落华对上势大力沉的滞光弥相,若不是在此刻的情形下,想必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可是花唐毕竟在兵器上占优,棍法又神出鬼没,萧剑心很快便落了下风。花唐抓住机会,一棍扫向萧剑心双腿,忽然变招,棍尖戳在萧剑心膝盖。 一朵血花在萧剑心膝头绽放。他单膝跪倒在地,寒闻落华脱手。花唐把木杖高举在头顶,预备重重击来。 此时萧剑心心中无数念头划过。他明白自己可能要死了。朱翊钧本来虽不是很喜欢他,看到他拼死护主,也颇为感动。也许,像这样真心忠于自己的人并不是很多。 可是萧剑心此时忽然伸手取过寒闻落华,以雷霆万钧的速度划穿了花唐的喉咙。 花唐倒毙在地,墨镜掉落一旁。朱翊钧也长舒了一口气,既为自己,也为萧剑心。 “太好了,剑心!多亏你剑法绝伦,拯救了我们两人。”朱翊钧喜道。 可是萧剑心却面如死灰,默默望着花唐的尸身。 “剑心……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萧剑心沉吟道,“他根本就没有弑君的念头!” “什么?怎么回事……” “他身中我七剑,七处剑伤恰好位于人体七处重要的命脉。”萧剑心说罢,又捡起墨镜,“魔剑滞光弥相,他也不曾使用……” 朱翊钧愕然望着卧地身死的花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钧,看来你只有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到世俗中暂避风头了。”申时行道。 萧剑心把墨镜滞光弥相交给朱翊钧,并道:“陛下,拿着它。紫禁城外,人心向背难以言说,滞光弥相会帮到你的。” 朱翊钧接过墨镜,霎时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剑心,麻烦你借我一套衣衫,悄悄把我送出宫去。”朱翊钧又对申时行说道,“唉,老头,多保重啊!等我踏入圣境,回来接你。” 申时行老泪纵横:“阿钧!只要你相安无事,微臣还有何所求?” “傻老头,这种话是能说出来的吗?”朱翊钧笑道。 申时行抬头望去,他的那份笑容,竟不知有几分苦涩,几分欣喜。 萧剑心搀扶着他走出宫,刚跨过门槛,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朱翊钧看不见路,迷惘地问道。 “没事,没事。前面有坨鸟屎,我们绕过去。” 两人慢慢绕过孝定太后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孝定的脖颈间,惨淡的伤口没有流血,隐隐泛出金光。他知道,这样的创伤,只有用魔剑渡冥飞泉连斩二十九刀才能做到。 大内三魔剑之首的“渡冥飞泉”,它的主人、锦衣卫白虎堂主郁龙庭究竟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呢? “陛下,”萧剑心停下脚步,“我……不送了。以后,还要守护潞王陛下。” 朱翊钧已渐渐习惯了带着墨镜看事物。他回过头,也不挽留萧剑心,只拍拍他的肩,道声:“珍重。” 萧剑心递给他一个金色的手镯:“陛下,如果以后您在外面遇到戴相同手镯的人,不管他犯下什么样的罪,都请您……请放他一条生路!” 朱翊钧望着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剑仆,点头应允。两人转身背道而驰,富丽堂皇的皇宫转眼间消失在朱翊钧身后。 他登上一辆牛车,那车夫回头问他去哪里,他却答不出来任何一个去处。 他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默默下了车。可是他双脚刚刚着地,那牛车立刻就坍塌了。从木屑断辕中,除了骂骂咧咧的车夫,还爬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孙海…… “让我跟着你,陛……” “你叫我什么?”朱翊钧望着他,微笑道。 “陛……毕公子,行走江湖,有个人做伴就不会太寂寞,彼此也有个照应。” “哈哈哈哈……”朱翊钧高声笑道,“不愧是阿海,果然反应快!” 两人于是结伴一路向南走去,漫无目的地漂泊,直到当天夜晚才找到一家客栈歇息。 “好!救一人,是一人,作为皇帝没有尽到的普渡众生的职责,如今作为仙家门人,更加不可辜负!”朱翊钧喃喃自语,“既然明君做不成,这样的世道,就让我来做观世音……” 他已经在心里暗暗许下证道成仙,拯救世人的愿望。 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游之路,一切都是未知数。离开深宫的道路迢递漫长,而此刻,年轻的凡人竟有些说不出的激动与期待…… 第四章 仙灵迷惘 钱塘江愤怒地咆哮着,临江凭轩,远近驰名的达生茶楼上,坐着风尘仆仆的主仆二人。 那主人锦衣玉带、风流倜傥,一双顾盼神飞的眼被墨镜遮住,眉宇之间略显忧愁的神色,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那仆人青衣小帽,满面春风,似乎只有十三四岁。 此时忽然有一个戴墨镜的盲人,手拿折扇,怪声怪气地高声道:“嘉靖皇帝一心成仙,于是独自一人离开紫禁城,去到远方修行,不知所踪。如今,他距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当年内阁大臣们为他失踪急得焦头烂额,只好推说圣上驾崩,推举了隆庆帝。想不到,如今皇宫中竟出了一个拥有灵脉的婴孩!他到底是谁?还没有确切的解释……” “阿海,你看那人。”那十六七岁的贵公子对仆从道,“你真的确定他口中所说的灵脉就是我吗?” “不是,那里哪有人啊?”仆从疑惑地看向朱翊钧所指的方向,那眇目人已经不见踪影,“你是不是太累了,有些迷糊了,陛……” “哎,等等。”贵公子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你叫我什么?” “陛……陛……”仆从略一迟疑,“毕公子。” “好,真不愧是阿海!”那“贵公子”朗声大笑,不久又陷入愁思。 不必说,这两人正是离开皇宫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和西厂不入流的太监孙海。他们一路披星戴月,半个月时间,已由京城来到东海边。 浪迹天涯的漂泊固然潇洒,找不到落脚处却也十分痛苦。朱翊钧倒下一盏清茶,正要入口,忽然一枚透骨钉飞来,打落了茶杯,碎瓷片撒了一地。索性朱翊钧有修气在身,否则手腕可能已经被震伤。 达生茶楼的掌柜吴达的茶艺蜚声天下,清茶这一洒,顷刻间佳茗的芳香四溢。朱翊钧抬头望去,只见是两个金衣的青年,疾步狂奔,竟踩着他面前的桌案跳出了窗口。 在两人消失很久以后,又有两个公差手拿大刀赶到楼上,四处张望了几眼便走了。 “想不到我朝官吏都是这样。官差尚且如此不负责任,还说什么天下太平?”朱翊钧皱眉道。 “唉,没办法啊……”孙海道,“陛……毕公子,我们已经不是朝中人,而是街中人了。反正身不由己,就忘了这些事。” 朱翊钧沉默不语,忽然飞来一只银色的蝴蝶。那蝴蝶像是一只动物,又像是一件装饰品,围着朱翊钧飞了七圈,又朝茶楼下飞去。 朱翊钧和孙海对望一眼,同时起身离座,去追那只蝴蝶。 蝴蝶的飞行速度比较快,常人是根本追不上的。两名少年并没有发觉自己身份的特殊,一路来到深山老林中,进入一个山洞。 山洞大而宽广,内部,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长满青苔的岩石。 “什么都没有啊……”孙海有些失望,转身要走,朱翊钧却拉住他,道:“阿海,岩石之中,藏着一个人。” 那人斜倚在青岩上,一动不动。朱翊钧到了面前,一掌劈去。他忽然从石缝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宝剑,格挡住朱翊钧的双掌!冰冷的感觉,立刻冻结了翻涌的修气。 “骗人的……”孙海愕然望着那柄剑,“寒闻落华……” “这么多修气,真不愧是皇帝陛下,只可惜你根本不会用啊。”萧深声不无嘲讽地笑道。 那柄剑,百炼精钢,流动着幽蓝的光泽,如破空的流星,灿烂而不夺目,锋利却不显逼仄,不是那柄名满天下的寒闻落华,却又是什么呢? “我就知道,你这贼子尚在人间……”朱翊钧罕见地恨声怒道,“萧深声!” 十七年前,正值隆庆年间。本来名满天下的“大内三魔剑”,几乎在一周之内相继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那一年,正是朱翊钧出生的时候。有人说,是魔剑挟持了三人的灵魂。先帝嘉靖所推崇的仙术,也由此开始被世人相信。 最令隆庆皇帝着恼的,当属“寒闻落华”的拥有者、锦衣卫青龙堂堂主,萧深声。他竟刺杀了太子,携剑逃跑。 忠君思想统治下的大明王朝,萧深声的行径属实罪不可赦。隆庆皇帝大怒,屠戮萧深声全家,唯有当时尚不懂事的萧剑心因与新生的朱翊钧玩耍而幸免于难。 在这之后,隆庆派出大内另外两位高手——孙氏兄弟孙继恩、孙继德,追杀逃亡中的萧深声。终于,传来萧深声被击毙的消息,隆庆也松了一口气。 而萧深声的独子萧剑心,则被朱翊钧秘密收留,还拿到了那柄遗失的魔剑——寒闻落华。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十六年后,朱翊钧竟又在这山洞中见到了本已“死去”的萧深声!而如果这柄剑真的是寒闻落华,宫中那一柄“寒闻落华”,可就是一件以讹传讹的仿制品了。 “太子朱翊釴和你何怨何愁,为何你要杀他?”朱翊钧厉声质问他。 “哦?如果不是我杀了他、你二哥又暴病而亡,你又哪里有机会当皇帝?”萧深声苍老的眉头轻轻一挑,一脸轻蔑的微笑。 当听到“当皇帝”这个词时,他脚下的土地忽然裂开。朱翊钧手中拿着的金堂伞不断地颤抖起来。 萧深声横剑道:“阿海,我和恩、德二兄弟都已经是译藏中人,此番来找你,是恭迎圣主。你虽然拥有灵脉,但是还需要点拨,才能成一番事业。” “什么,阿海是灵脉,还是孙家兄弟的后人?”朱翊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孙海。 孙海凄然笑道:“不错,祖上的确是仙家。只可惜儿时被伯父和父亲抛弃,不得已做了太监。倘若早生十年,恐怕已被隆庆老爷子宰了!” 他这样冒犯先君,属实大逆不道了。朱翊钧也暗暗吃惊——孙海跟自己这么久,今天竟第一次散发出怒意。 孙海伸出左手,忽然有一柄金刀飞来,绕过他的手腕,飞向萧深声。又有一柄银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边。 走到萧深声近前,孙海用尽全力挥舞银剑,向萧深声当头劈下。两柄享誉仙家的兵刃对撞在一起,火星一点点飞溅。 “千里飞剑”这一高级仙术的运用,以及对凶险万分的译藏宗法宝“鸳鸯刃”的驾驭,已经足以印证孙海才是宫中的灵脉拥有者。 萧深声收了招,笑道:“阿海,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你随我回去做宗主。” 孙海面无表情,收起鸳鸯双刃,跟着萧深声走出山洞。 朱翊钧本来跟在他们后面,忽然萧深声一指戳来,一道修气射中朱翊钧,将他定在原地。 “你就算了,你不太适合去译藏。”萧深声冷冷道。 他走出山洞,孙海回过头,有些怜悯的看了朱翊钧一眼,跟在萧深声身后走远了。 朱翊钧中的定身法,要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自动解除。他望着孙海消失在洞口,脑海中浮现出寂灭先生的话: “你并不是真正在意别人,只是根本没有朋友而已!” 第五章 小频初见 冷风如刀,朱翊钧如在砧板,对于自己接下来的遭遇,他似乎很迷茫,又似乎很清楚。 身边没有了孙海这样一个原本忠心耿耿的旅伴,又得知自己并非灵脉,旅行的速度快了很多,他却不想再赶路,索性就在南京城驻足。关于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做什么,他一筹莫展。 正在踌躇间,脚步已经来到南京城西郊的荒郊野岭。此际远方忽然传来搏斗声。他连忙赶上去一探究竟。到了事发地点,只见是两个金衫青年,在围攻一个白衣少女。 两名青年围攻,白衣少女却丝毫不落下风。她眉清目秀,神色恬淡,却也带着丝丝笑意;手持两柄造型奇特的兵刃,像剑,又像短戟。 而那两名青年同样是一表人才。他们手执长剑,金缕衣闪闪发光,看那身手,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朱翊钧初入仙门,见到这样的情形,第一反应就是劝阻三人停手,不要出现伤亡。他把烦恼抛开,抢步上前,高声喊道:“不要争斗了,大家同是仙家门人,何必要好勇斗狠、拼一个你死我活呢?” “愚蠢。”那白衣少女嗤笑道,“听这话,兄台想必是一心要做庶人了。” 多说无益,朱翊钧只好出手阻拦。他体内拥有那位仙家高手的毕生修为,双掌这一推出,强大的气浪席卷向三人。 大部分的气息都被他推向那两名金衫少年,两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口吐鲜血,宝剑也脱了手。 那名少女受了这股力量,却只是脚下趔趄,最后仍然站稳。 “嘿,你们真是废材!东海的法术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吗?”她先向那两名青年嘲讽道,“亏你们还名列封谷十二杰,我真替张居正丢脸!” 张居正?朱翊钧心头一凛,无暇顾及这句话,却去扶起那两名青年:“两位,抱歉,我没有控制好力道……” 两名青年听了这话不觉大怒。其中一个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小子,你在你梦里牛习惯了?难道封谷十二杰……” “修行仙术者如果有很高的造诣,都是以妖魔鬼怪为名,更厉害的会得到‘圣’的称号。哪里有人叫杰的?”那少女在一旁插嘴。 “你闭嘴!你怎么这么啰嗦!”方才说话的那青年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竟会碰到这样两个怪人。 可是他话音未落,朱翊钧已经一掌拍来,重重击在他脸上。他半边脸颊牙齿落尽,飞出数丈,摔在地上。 朱翊钧冷笑道:“我没什么出息,但是玩还是很在行的。来,哥们。” 他毕竟年轻气盛,报复心大起,趁另一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锋。 青年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朱翊钧的束缚。他正运用全力拉回宝剑,朱翊钧忽然一松手,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青年四脚朝天,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屁股已经被朱翊钧打了二十几掌,火辣辣地痛。 仙家交手,生死置之度外,青年本已做好了被杀死的觉悟,想不到朱翊钧竟使出这顽童一般无赖的招数,实在是他所始料不及。 可是凭借瞬息之间的二十二掌,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以及他体内深厚的修气储备。 “小子……你别走,”他恨声道,“封谷十二杰不会受这种气,赤狐大哥会来帮我们的!” 他拉上自己的同伴,快步逃走了。 而朱翊钧则全然不知自己现在的实力。“请问,姑娘台甫怎么称?”不等白衣少女开口,他已发问。 “谢谢你。我叫郑锦瑶,升明门人。你贵姓呢?”白衣少女微笑着对朱翊钧说道,“如果不是你,我还真的打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朱翊钧的样子发呆。 “郑锦瑶……好好听的名字。我姓朱……免贵姓毕,庭叶毕一目,‘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的毕,‘六王毕,四海一’的一,咦,这一句也有毕字……等等,你怎么了?” “啊?”郑锦瑶有些不知所措,“没事啊,我……” 这名白衣少女郑锦瑶,是南海升明宗掌门拂晓神尼的嫡传弟子。她此次跟随师父来到南京,为的是一件绝密的任务。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说话漏风的声音:“赤狐大哥,你要相信我们,那小子邪门得很。” “哼,有什么怕的?”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堂堂封谷男二,会怕这种野小子?孽海千殊……” “封谷不启!”两个金衣人应道。 “是封谷十杰!快走。”郑锦瑶道。 “封谷十杰?锦瑶妹妹,为何要害怕他们?”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郑锦瑶微微有些吃惊,“封谷十杰,是渤海封谷宗十个得力干将,以颜色和猛兽作为名号,那两个金衣人应该是刚刚晋升,所以称为‘十二杰’。他们是仙家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得不害怕呀。” “你不必害怕,反正打伤他们的是我。”朱翊钧轻声道,“其实……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叫来所有的大内高手。” 郑锦瑶脸色大变:“你……你是明皇朱翊钧?” “当然。不过行走江湖,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以毕一目为名。” 郑锦瑶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朱翊钧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嘘!他们来了!” 果然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向他们逼近。不必问,是赤狐和刚才那两个金衫少年。郑锦瑶也感到奇怪,朱翊钧竟发觉得比她还要早。难道,他拥有异于常人的血脉? “对,就是他!”一个漏风的声音嚷道,“还有他抱着的那个女的。” “天哪。想不到两个人还是一对……” 郑锦瑶满脸通红。她被朱翊钧抱在怀里,看不见对方,只是闻到朱翊钧衣衫上的土腥味。 朱翊钧向三人瞟了一眼,续道:“万者,全也;历者,遍也。万历之意,遍及万物。我一直以明君自居,如果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还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年号?” 朱翊钧抱着想要杀自己的人,自然有些害怕。可是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竟使他大生反叛之心,纵然知道凶险非常,也想要来一场激动人心的冒险。他忍住恐惧,抱着升明宗的女孩,竟微微有些悸动。 升明宗主修剑术身法,门人多自负狡黠,第一高手曾手刃恩师,郑锦瑶从小所见都是世间险恶,还从未有人愿意舍命帮助她。虽然明知自己和朱翊钧决计打不过赤狐,可是她本着与朱翊钧的心态,还是决定留下来。 “这两人……需要我出手?”赤狐的声音狂傲无比。他看这两人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男女,完全不放在眼里。 “哥啊,那小子才邪门!”漏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嚷道。 “哦,是吗?且让我去会一会他!” 赤狐话音刚落,已欺身到了两人身侧。他一掌挥出,拍在朱翊钧后心的“灵台穴”上。 这一击绝非常人可以承受,朱翊钧却并没有受任何伤。他暗运修气,抵御了几乎所有的伤害,更消弭了打击的声音,不让郑锦瑶担心。 赤狐见他没有反应,又是一掌拍下。如此九次掌击,朱翊钧一声不响,默默承受着。 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也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可是他还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许蕴藏着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天赋和力量。 第六章 龙行千仞 赤狐打了朱翊钧九掌,朱翊钧仍然岿然不动。方才被朱翊钧打了屁股的那金衫少年实在沉不住气了。他绕到另一边,想要对郑锦瑶下手。 朱翊钧从袖中取出一小块银两,向他掷去。银两本来极轻,他这一掷,却在其上加入了修气,打在金衫人的太阳穴上,他立刻倒地毙命。 被打掉牙齿的那金衫人也走到朱翊钧身后,抢在赤狐出招前发出一掌。岂料朱翊钧竟突然跃起,在半空中转身一踢,正中他的脸颊。这一次他飞得更远,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好!”赤狐赞道,“阁下真是一个人物,不妨加入我们封谷宗,将来建功立业,你看怎样?” 朱翊钧这才看清名列“封谷十杰”的赤狐的长相。他干瘪枯瘦,披头散发,眼睛幽幽发出绿光。 听他没有寻衅的意思,朱翊钧收了攻势,道:“赤狐兄,抱歉,我已是庭叶宗门人,不能再入贵宗……” 想不到赤狐竟不等他说完,就以指为剑,斜斜刺来! 这变化之快,连郑锦瑶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赤狐的那三只手指,已插入了朱翊钧的胸膛。鲜血,从他指缝间淌出。 赤狐拔出手指,朱翊钧立刻倒下去。 “赤狐,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郑锦瑶急道,“他已收招和你洽谈,你为什么还要下杀手?” “嘿嘿,你哪里懂呢?”赤狐狞笑,用脏兮兮的衣襟擦拭手指,“他体内的修气数量太过惊人,既然已入庭叶,如果留下来,自然是封谷的祸患。” 郑锦瑶叱道:“赤狐,你这样滥杀,不怕仙家门人围攻吗?” 不等他回答,朱翊钧已说道:“仙家门人围攻,是不可能的。” “你还没死?”赤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连心脏都找不准,也好意思做封谷门人?” 朱翊钧话音未落,已经双掌齐发,两股劲风向赤狐袭去。赤狐躲闪不及,左肩已是中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奇痛无比,赤狐不由得尖声叫了出来。朱翊钧的攻击接踵而至,赤狐眼花缭乱,这里一击、那里一击,渐渐被他打成了一个血人。 朱翊钧此前不出手,赤狐已有些轻敌,哪料到他竟有如此功力,霎时间乱了阵脚。朱翊钧经历了寂夜壶中修气的转移这么多天,也已经开始觉察到自己异于常人,能够轻松击杀两个封谷宗高手。可是他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 赤狐忽然想起来,宗主曾送给他一个赤红的扳指,名叫“殒仙戒”,威力无穷,他一直都没有使用过。 他将右手探入怀中,摸出法宝殒仙戒。正要戴上,朱翊钧已挥掌一劈,击碎了他胸腹间的经脉。 赤狐倒在地上,手里兀自抓着殒仙戒。 朱翊钧站立不稳,竟也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陛下……”郑锦瑶急忙跑过来,“你有没有事?” “你还叫我陛下吗?” 郑锦瑶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轻轻点头。 “我去……”朱翊钧无奈地苦笑,“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他的嘴角不断淌出血来。想起自己杀了三个人,无论如何还是有些害怕。 “陛下,怎么办?”郑锦瑶急得眼角湿润,“你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只要你叫我一声翊,我就好了。” “啊?”郑锦瑶一愣,“那……那好,翊……” “谢谢你,锦。”朱翊钧望着她,痴痴笑道,“能为你死去,我好开心……” “别这样,陛……翊,你不是有大明江山,有一位王皇后,还有九位嫔妃吗?” 郑锦瑶涉世未深,经历了这一场恶战,她早已把朱翊钧当成了亲近的朋友。 “江山……九嫔……” 朱翊钧忽然跳起来,望着东方的天空。 “那座江山,是祖宗留给我的。那些女人,是太后替我选的。我连她们的衣袂都不曾碰过。真是讽刺啊!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要叫太后娘娘。我在深宫之中,每天读圣贤书、学习礼仪,不必说仙术,就连书法也不能研习。曾经有位先贤说:社稷为重,君为轻。他们看中的不过是他们的大明,不管是天下苍生,还是我这个君王,他们那些大人都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自白,鲜血和话语声一同流出,又低下头坐在地上。 “翊……” 郑锦瑶忧心忡忡,望着朱翊钧。她忽然看到,赤狐临死前还紧紧抓着一个红色扳指。 “翊,这个……好像是一件法宝,你戴上,也许会好一些。” 她拿过扳指,想不到,竟根本戴不上。 朱翊钧接过扳指:“锦,我想这扳指……不是戴在巨指上。” “什么?既是扳指,怎么可能不戴在巨指上?” 那扳指呈现出漂亮的橙红色,如天边的彩霞般灿烂。朱翊钧尝试着把它戴在左手食指上,想不到,那扳指竟完全与他的食指吻合。 “天哪……”郑锦瑶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宝。” 这扳指戴在手上,朱翊钧立刻感到力量涌遍全身。这力量并不是扳指给的,而是即将消散、又被扳指聚合起来的。 朱翊钧的伤立刻好了。两人都赞叹于这扳指的神奇。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扳指”——殒仙戒,是一件极为凶险的法宝…… “锦,这金堂伞好像是一件正气极强的法宝。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不如送你。” 朱翊钧从怀中取出金堂伞,交给郑锦瑶。其实,金堂伞一直在排斥他。 “什么?这……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虽然困厄,确仍然希望希望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郑锦瑶还在犹豫,忽然一朵白云从远处飘来,一个面相凶恶、方面大耳、面如满月的中年妇人从上走下,一把夺过金堂伞。 “瑶,庭叶四大法宝之一的金堂伞,你竟然不要?傻不傻!” 来人正是拂晓神尼。她收起金堂伞,冷冷道:“小子,我能够觉察得到,金堂伞非常讨厌你。” 朱翊钧紧蹙双眉。他也感受到金堂伞的凛然正气在排斥自己。难道除了灵脉之外,还有一种和正义不相容的特殊血脉吗? 仙家门人拿到庭叶法宝,就等于多长了一只手臂。拂晓神尼对金堂伞几乎爱不释手,撑开细细观赏。 她忽然收了笑容,冷冷道:“小子,你……为什么会有金堂伞?” 在伞面内部,用白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 那粉末已经画在上面许久,有些斑驳,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上等的沉香研磨成粉。 “寂灭先生司空灭是你的什么人?”拂晓神尼逼问道。 “这……我与他老人家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帮助了我很多,金堂伞就是他送给我的。” 朱翊钧说完这些话,已经感受到事态非同寻常。他话音刚落,拂晓神尼已经一剑刺来。 朱翊钧此时仍然对如何使用仙术一无所知,伸双手抵挡。此时殒仙戒忽然发出光芒,挡下了这一剑。 拂晓神尼已经看出朱翊钧丝毫不懂得仙术,便对弟子道:“瑶,你去杀了他!” 郑锦瑶有些犹豫:“可是,师父,这个人他刚刚帮了我……” “为师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拂晓神尼道。 郑锦瑶紧咬嘴唇,忽然一剑刺来,划伤了朱翊钧的手臂。她望着朱翊钧,眼神有些哀求。朱翊钧立刻会意,疾步奔走,很快来到一处悬崖边。 回过头,郑锦瑶已经不在身后。朱翊钧也不知郑锦瑶是故意放走了自己,还是自己体内蕴藏的能量极深,她根本追不上。 此时郑锦瑶却忽然从他的身旁出现,道:“朱翊钧,你怎么连逃跑都不会?” 朱翊钧有些吃惊,来不及多想,郑锦瑶的双刃已经穿过身躯。刚刚还极力保护自己的人,现在竟然拿起那一对怪兵刃,刺进了他的胸膛。 郑锦瑶双手在额边轻轻一晃,两柄兵刃立刻变小,被她收入袖中。朱翊钧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忽然一掌劈来。升明宗白色的修气扑面而来,朱翊钧无从闪避,被这一掌正中胸膛,重心不稳,立刻坠下悬崖。 疾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黑暗渐渐吞没了意识。 第七章 问天之旅 睁开眼时,身边已是珠帘素壁,一间少女的玲珑精致的卧室。探怀中滞光弥相仍在,殒仙戒却已经不知所踪。筋骨疼痛欲裂,想必自己是刚刚从酆都城的门口被赶回人间。 朱翊钧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不久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门外款款走进。 她身穿一袭青色道袍,眉眼间稚气未消,有一种寻常少女在这个年纪早已失去的天真烂漫的灵气。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问朱翊钧,“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望着她的脸,郑锦瑶的笑容竟又在面前浮现。 “我……我……” 他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摇摇头,再次闭上眼睛。 “你这人真没劲……”少女撅起小嘴,坐在藤椅上,“你是自己跳下悬崖的吗?” “怎么可能?”朱翊钧苦笑着说,“我是斗法不敌,而落下悬崖的。小朋友,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镜花,也可以叫我灵儿。方天灵。”少女微微一笑,又问,“你到底是谁啊?你和别人斗法是为了干什么?我和哥哥救了你啊,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是谁、这里是哪里吗?” “不,不。”朱翊钧连连摇头,“关于我的事情,我自己何必要……何必要知道呢。” “你这人真有意思……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吗?既然如此,现在天下大乱,你去当皇帝好了,何苦要修行呢?” 方天灵只是无心快语,朱翊钧听了这一番话,却又想起自己这一路的种种遭遇。他苦笑着,眼泪竟“扑簌簌”落下来。 少女见朱翊钧一边苦笑,一边垂涕,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宽慰他:“你别这样,对不起,我什么都不问你了……哎哟!” 她忽然惊叫一声,头发已被一个男人扯住。朱翊钧抬头一看,是个不修边幅的青年书生,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纤尘不染却非常凌乱,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想必他就是这少女口中所称的“哥哥”。 “舍妹愚顽,多有冒犯,阁下勿怪!” 他深深作揖,口中续道:“阁下已经昏迷许久,现在该喝些水了。” 精美的瓷杯,盛着碧绿的茶水,从他手里端来。 那茶水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朱翊钧浅酌一口,茶香在体内弥散,竟似乎凝聚着他重伤之后散乱不堪的修气。 “多谢二位搭救。”朱翊钧又把瓷杯放回几案,又对那青年书生道,“敢问阁下姓名?” 青年书生捋了捋散乱的银白色长发,低目苦笑,却并不正面回答: “相传在隆庆年间,有一个年青人考中了状元。正沉浸在春风得意的喜悦中时,官府却突然发来通牒,他没来由地身陷囹圄。 “原来,榜眼是主考官的儿子,主考官读出了儿子的文字,为了激励他,给了他第二名。哪知道,他竟怀恨在心,委派官府的人抓捕了高中状元的人。 “得知事情的真相后,状元郎在狱中一夜不寐,面对墙壁呆坐。年轻的他一夜间白了头。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晨行刑前,他竟突然人间蒸发,从牢房里消失了。” “哦,那他真可怜。”朱翊钧皱眉道,“明皇把天下治理成这种样子,还说什么天下太平,真是大大的罪过。” “这个书生就是我。从前叫方天晓,如今叫通天判官,或者……”他脸上突然绽放出凄凄的笑容,几分伤心失意在眼角眉梢写满。 “我知道。”朱翊钧轻声道,“方世兄,外物不可必,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他从床上爬下来,深深作揖道:“方世兄,幸会幸会。我能在这异乡碰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通天判官方天晓摇头笑道:“哪里,哪里。不要说小生一介竖儒,粗陋浅薄;纵使小生满腹经纶,经天纬地,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你只是钦服我的茶,也不算得是见到我。” 他言语中已经浸透了苦涩。可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儒雅的笑容,道: “不必管我是谁,只要阁下快些养好伤,不要落下后遗症。敢问阁下台甫怎么称?” 朱翊钧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孙海“毕公子”的称呼。 “我?哈哈……”他把两手背到背后,缓缓走到窗口,“在下毕一目,一介腐儒酸丁,并庭叶外修门人而已。毕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一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目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原来是毕先生。幸会,幸会。” 两个儒生对答,自然繁琐至极。方天灵不久就心生倦意,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朱翊钧应答如流,却貌合神离,偷偷打量着此人。 南京问天阁,向来享誉于仙家、武林。阁中主人,是名满天下的饱学之儒“通天判官”方天晓,和他的亲妹妹方天灵。天下仙家的理论研究都由他一人领航,那么见到了他,也许心中的许多困难都将得以解除。朱翊钧心想。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天色渐晚。方天晓安排朱翊钧在自己的书房休息,自己则出门采集炼丹的草药。 经过一番谈话,两人都感到意气相投。朱翊钧虽然有自己的目的,却也已经把方天晓当成了一位朋友。 他一个人躺在方天晓书房的木榻上,心潮起伏,难以成眠。窗外忽然风雨大作,雷电光照如同白昼。浓云之上,他看见一只硕大的甲虫,犄角和六只脚都放出电光,在天空中缓慢地爬行着。 东南沿海常有雷雨天气,原不是一桩怪谈。可是这阵雷雨实在太强烈,再加之朱翊钧原本就有许多心事,全然无法入眠,索性爬起来,挑灯翻阅方天晓的藏书。 《尔雅》,《尚书》,《天工开物》,《太上感应篇》,《淮南子》,《抱朴子》……儒仙两家坟典一应俱全。朱翊钧随手翻阅几本,都是自幼熟背的文章,又放了回去。 可是,他忽然发现在一众书中,有一本似乎与众不同。那本书相较于其他书薄很多,书脊上没有印上书名,似乎陈旧不堪。挨着它放置的两本书,却是神魂修炼首选的《搜神记》和包罗万象的仙家第一名作《淮南子》。 朱翊钧感受到这本书藏在破败外表下的与众不同。他拿起那本书,忽然惊呼一声。 那书的扉页上写着四字书名:《寂灭心诀》。而在一旁,则又两行小字,道是:“鸣途弃子司空氏,庭叶孤主寂灭君”。 第八章 魔皇惊梦 原来,书柜里这本最不起眼的书竟是出自司空灭的手笔。朱翊钧想起那个暴戾嗜杀、又帮助了自己的谜一样的“寂灭先生”,与他的相遇仍然好似在昨天一样。 闲来无事,朱翊钧翻开这本书,一行行如行云流水般读下去。文字本是他十七年的修行。甲虫仍在云层之上徘徊,南京城内满城风雨,鸡犬不宁,他却仍然闲坐翻书,神情自若。 司空灭写得一手好书法,铁钩银划的行书写就的一页页仙家修炼的心得具在其中。朱翊钧一页页向下翻去,越来越觉得自己发现了人间至宝。 他尝试着按照上面的方式吐纳修行,果然感受到体内的修气如同泉水般涌动着,渐渐汇聚到一起。 他感到手心一紧,殒仙戒在掌中出现。他这才明白殒仙戒并没有遗失,而是被他吸收进了体内。朱翊钧喜不自胜,初次感受到自己有了在仙家立足的根本。 他继续向后阅读,然而,在临近尾声的一页,画着一个奇怪的手势——两只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弯曲,指背对顶,另外六指则指尖互抵。 再往后翻,写着四个字:“迷狂烟雨”,大概就是这个招式的名字。在这四个字后面加着几行注解:“迷狂烟雨须要消耗大量的修气,如果不能掌握,请谨慎使用。” 朱翊钧尝试着做出指诀,浅浅发动“迷狂烟雨”。可是不管修气多么充沛,他毕竟刚入仙家,修行无方,这一招并没有使出来。 此时窗外仍然雷雨大作,甲虫竟向问天阁俯冲过来。问天阁的墙壁由电石制成,雷电在墙壁上疾走,甲虫则越飞越小,最后恰好穿过窗棂。乱雨洒入屋中,十余道电光和甲虫的刺角几乎同时到达他的身边。 在这样完全没有解决方法的危急关头,朱翊钧拈指做诀,竟成功移动到了房间窗外的暴风骤雨中,躲避开了甲虫的攻击。 甲虫回过头,摆动着它两只小小的触角。它看见朱翊钧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他冷冷的目光扫射过来,如同这一阵冰雨。他口中疾呼:“迷狂烟雨!” 这次朱翊钧成功了。身边的雨水凝成白色的浓雾,笼罩了四方。甲虫再也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任何东西。忽然十六颗雨丝重重打在甲虫身上,剧痛之感挥之不去,似乎那并不是水,而是飞矢,是利刃。甲虫几乎痛晕过去,等到回过神来,朱翊钧又已来到身前。 他戴上殒仙戒,一直黑色的狐竟从他指间跃出。 “追月!你……恕老妪有眼无珠,多有不敬,万望海涵。”甲虫竟开口说了话,颤抖的声音,竟如一个老妇人。 追月轻轻一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捕雷,你越来越伟大了。”她的声音温婉动人,像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其中却带着嘲讽。 “追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请你放过我这一回。”甲虫实在太害怕,钻到书柜后方不见了。 追月看了朱翊钧一眼,忽然高高跃起,跳进殒仙戒中,不知所踪。 朱翊钧搬开甲虫藏身的书堆,不见甲虫,却看到一面镜子。他取下镜子,镜中却没有显现他自己的脸,而是出现了一柄剑。那柄剑剑锋极薄,通体鎏金,夺人眼目,正是大内三魔剑之一的“渡冥飞泉”。 《寂灭心诀》上介绍了这样一面手镜。它名叫“见闻色”,来自东夷扶桑,是庭叶宗四大法宝之一。看来甲虫住在见闻色之中。 朱翊钧轻轻一笑,忽然心间传来一阵剧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他倒在地上,见闻色脱手坠地。 剧烈的痛感,如同火焰一样灼烧着他。一阵清风吹来,翻动了《寂灭心诀》的最后一页。朱翊钧用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上面的内容。 “魔脉判定法:如果在大战之后心间疼痛不已,并瞳仁变为紫色,则此人为千年来独一无二的魔人,且神魂已经几乎被吞嗜。同时,这样的人会与殒仙戒这样的魔物互相映衬,加快自身魔气的郁凝。如遇此类者,当斩无留。” 他抓过见闻色,瞪大眼睛,看着镜中自己的瞳孔。此时雷雨渐歇,借着昏暗的天光,他看见一双紫色的眼睛。 朱翊钧把地面捏得粉碎,大声嘶吼着。可是他不屈的声音越响亮,无奈的事实就越令人痛苦。渐渐的,他平静下来,仍然没有站起,而是颓废地卧倒。 他万念俱灰,被绝望笼罩。作为踌躇满志的少年天子,怎么能够忍受自己是魔人之身?即使现在他离开了皇宫,仍然难以接受这样一件事。 那么,这样一段描述到底是真是假?千真万确。紫色,正是魔人修气的颜色。在宫中,因为孙海的灵脉压制住了朱翊钧的魔脉,是以天下人只知有灵脉,不知有魔脉。如今朱翊钧离开皇宫、闯荡江湖,魔人的腥风血雨,又要开光了…… 朱翊钧在地下躺了很久,一开始大声嘶吼,到最后,已经面无表情。 此时,一只长着獠牙的鸡从窗外飞进来,丢过一张纸条,又飞走了。 朱翊钧展开纸条,上面被雨水冲模糊的字迹又自动显现出来,只见写的是: “夷客青魔撷镜花,可怜春尽不还家。 爱恨生死如反掌,一任东滨窥物华。 三十日内,不赴灵隐,尽归扶桑九宝,则不复见令妹。一寸法师顿首,方兄天晓敬敕。” 这是一封在灵隐寺约战的挑战书,由一个叫做“一寸法师”的人写给方天晓。其中有许多只有关方天晓的内涵,朱翊钧未曾理解。但是他读懂了这封信大概说的是:法师掳走了方天灵,在灵隐寺附近蛰伏。只有拿到扶桑九大法宝,他才愿意放了方天灵。 关于扶桑九大法宝,朱翊钧有所耳闻。十年前扶桑兵败戚继光,交出九件法宝以求讲和。这九件法宝个个非同寻常,拥有过人的力量。如果再次落入扶桑之手,很难保证它们不会成为扶桑人再次扰乱东海的得力工具。 可是,以他自己现在的实力,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现在的他,不仅仅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还是一个仙家门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人。 朱翊钧给方天晓留了临别的话,把见闻色、书籍都回归原位,转身出了门。走在陌生的巷道,他心中走马灯一样回顾着自己十七年的人生。萧剑心、孙海、申时行……当然还有几乎杀了他的郑锦瑶。 他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索性带上滞光弥相,漫无目的地流浪起来。而殒仙戒,此时已经再次进入朱翊钧体内。 一个算卦的先生拉住他,道:“我看阁下沉毅奇伟,必是一位怪才,只有破开困局。所以,阁下,让我帮你推一推……” “算了。”他强笑着,轻轻推开算卦先生。 可是这个算卦先生,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推了推墨镜,整理好衣冠,向那人在南京城里的府邸走去。 第九章 素腕绛创 阿晴垂着头,望着断作两截的少商弦,纤纤十指不停地颤抖。 透过设计精巧的珠帘,可以望见墙外的风景。墙外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里面。 她瞟了一眼窗外,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呀呀”响起,又赶紧低下头。 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划过香腮云鬓,落在少商弦上,凝成一粒珍珠,将断弦聚合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晴,你怎么了?” “你来干什么?” 听见是他的声音,贾晴雪放下防备,语气中的厌恶,不加一点掩饰。 “我听见了你内心的哭声,所以来看看你。”少年张开手中的折扇,挡住半张脸,僵硬地抬起右手,“怎么了,难道你不欢迎我吗?” “你不必骗我,沈青云。”贾晴雪冷笑道,“你只是用邹先生的机关窥探我而已。” “阿晴,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沈青云语带一丝恼怒。 贾晴雪低头望着琴弦,一言不发。 沈青云长叹一声,正待开口,帘上珍珠忽然一粒粒掉落,响作一地细雨。从窗外,飞来一个女人,左手提剑,右手携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稳稳落地。 那女人头发披散,身穿彩衣,脸色惨淡地白。她虽然年级甚青,眉宇之间,却有金岭寂灭老人、南海拂晓神尼那样的大魔头般的肃杀,贾沈二人来不及细看,她已一剑向贾晴雪刺来! (此处“白”活用为动词,因此前接“地”字) 沈青云惊叫一声,转身疾走,奔出了房门。由于他太过慌乱,右手被门夹去一根小指,僵硬地落在地上。那是一只假手。 女人冷笑着,剑招未停,剑锋已抵至贾晴雪的前心。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她竟怆然望着那女人,身形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几缕绛红的鲜血,从剑尖渗出,沁红了衣衫。 “女人,你不怕死吗?连庭叶新秀——蓬莱,也不能让你感到恐惧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贾晴雪神情淡漠,凝望着对方,“反正活在这里也没意思。” “好呀,想不到封谷十杰的绛蛟,竟是一个想要轻生的小姐姐……”白衣女子嘲讽道,“那你告诉我,殒仙戒在哪里?”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绛蛟”贾晴雪那空洞迷惘的眼神,突然放出光芒:“封谷宗是我的第二个家。我绝不会背叛宗门而委曲求全。” “那你就跟着张居正做倭寇的走狗!” 白衣女子宝剑在半空一挽,反手一剑劈去。绛蛟张开十指,指缝间立刻排满由修气凝成的皎洁的银丝,轻轻挡住了这一剑。 “张先生是我这一生最尊敬的人,我不允许你侮辱他!”银丝缠住剑,绛蛟决然道,“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孽海千殊,封谷不启!” 这句话是封谷门人内部的口号,就是说,花花世界精彩纷呈,但封谷门人始终像幽深的山谷一样,坚持自己孤傲的情操。这话在宗门中渲染力极强,任何封谷门人听了,都会血脉喷张,更不必说名列封谷十杰的“绛蛟”贾晴雪了。 她说罢宗门内的这句口号,两人激烈地缠斗在一起。银丝掠过,房内的许多家具都被损毁。见到这样的惨状,绛蛟想起家中主人——也就是她的师父,攻势立刻慢了下来。 “你还号称什么蛟龙,我看你就是一只缩头缩脑的小蜘蛛。”女人话音未落,剑几乎已触及绛蛟的喉头。 贾晴雪正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那剑锋忽然在空中停下。 不知在何处,一股强大的力场满溢、漫延,牵动着白衣女子的剑诀,这一剑竟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从房梁上,跳下一个少年。不必说,他正是初到南京的朱翊钧。 朱翊钧收了力场,两人同时瘫坐在地,站不起来。 “两位究竟为何要起争端呢?”他笑道,“就为了一枚红色的扳指吗?” “你见过殒仙戒?”白衣女子厉声叱问,“快说,它现在在哪里?” “它已经遗失在西域了。”朱翊钧淡淡道。 “你……” 有人会丢弃扶桑九大法宝中最厉害的殒仙戒,白衣女子自然不信。她大怒难遏,挺剑乱刺。朱翊钧闪身躲避,并不还击。 他明白此人功力深厚,仙术同样精湛,自己绝不是对手,竟向着一旁的女孩俯冲而去。 这一变化,却是白衣女子未曾料到。 那女孩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她目光呆滞,眼神黯淡,一点生气也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朱翊钧。 “阿姜!”来不及赶到她身边,白衣女子撕心裂肺地呼号。剑掉落在地上,她万念俱灰。 可是她想不到,朱翊钧竟抱起那女孩,飞身坐到梁上。女孩用好奇的眼神向他扫去。 “姐姐,你心疼自己的妹妹,难道就不心疼别人的妹妹吗?” 朱翊钧早已看出来,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大姐姐,蓬莱公主。而她身边的那女孩,则是隆庆皇帝最小的女儿——栖霞公主朱翊姜。 他左手抱着栖霞公主,右手拈着指诀,双脚悬空,不停地摇晃。 他没有注意到,霞光不在自己身边的栖霞公主身上,却偷偷爬上了贾晴雪的脸。朱翊钧只是随便说说,可她恰是有一个姐姐的。 “原来是你啊,阿钧……”蓬莱恶狠狠地说道,“想不到你也会走这条路……” 朱翊钧携着栖霞公主跳下房梁,微笑道:“姐姐,你并不是穷凶极恶的魔人。请你快些变回原来的姐姐。再这样下去,你会堕落为魔人的。” “魔人就魔人,我怎么可能要你教?” 蓬莱忽然一剑刺向栖霞公主,距她喉间一寸远处,又停了下来。 是的,她不忍心杀掉妹妹——她唯一的亲人。 她连连摇头,情绪极为低落。不能杀死栖霞公主,意味着她成仙的决意不够深,日后他人倘若以栖霞公主为要挟,她仍会陷入被动。 蓬莱向许久未曾见面的弟弟投去愤恨的目光,牵起栖霞公主,从窗口离去。 朱翊钧长舒一口气,正待离开,贾晴雪忽道:“能否请您留下姓名?” “我?” 明知道毫无意义,朱翊钧还是问了一句,随即答道:“在下毕一目,一介腐儒酸丁而已。毕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一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目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来到贵府,是为了找你师父邹元标。” 这三句,皆是选自汉唐情诗。倘若不是贾晴雪,寻常仙家门人是听不懂的。可是贾晴雪只管知道了他的名字,完全想不到朱翊钧心存防备,用了化名。 “腐儒酸丁?可你怎么会武功和仙术呢?”贾晴雪笑道,“你……愿不愿意加入封谷宗呢?” 她没有惊叹于自己的才华,朱翊钧很有些失望。他答道:“我从不曾修炼过片刻,这一点点手段,只是偶然得到高人传授,才拾得的。” 这句话倒是实情。贾晴雪不再多问。因为邹元标不在,对朱翊钧道过谢后,他便即离去。 如果朱翊钧再与她交谈下去,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么他会发现,贾晴雪就是另一个自己。只可惜,他走得匆促。可是,不久之后,他还会遇到她的。 此时的朱翊钧,只当是救了一人性命,又开导了姐姐。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他要做的事并不是解脱自身,而是继续拯救世人,就像做皇帝时,那个最初遥远的梦想。 而除去一寸法师的挑战书外,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第十章 危楼达生 “嘉靖皇帝一心成仙,于是独自一人离开紫禁城,去到远方修行,不知所踪。如今,他距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当年内阁大臣们为他失踪急得焦头烂额,只好推说圣上驾崩,推举了隆庆帝。想不到,如今皇宫中竟出了一个拥有灵脉的婴孩!他到底是谁?还没有确切的解释……” 南京城外的达生酒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来这里打尖闲坐的,不乏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对于各种荒诞绝伦的言论,大家都已见怪不怪。可是皇宫中出现灵脉的消息,还是让不少人为之震惊。 对于这场混乱,掌柜吴达很快就闻讯赶来。他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瞎子,穿戴着说书人的衣裳行头,坐在木凳上高谈阔论,旁边围满了听众。窗边的一方桌案上,却有一个客商打扮的少年,远离人群,安静地独坐。 那少年正是朱翊钧。不禁吴达不认识他,原先宫中的故人都已几乎不认识他了。 “瞎子,你搞什么?”吴达对那眇目的说书人怒道,“知不知道我是封谷宗二当家的,‘飞天神龙’吴达?在我这里撒野,我扒了你的皮!快滚!” 朱翊钧笑了。掌柜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瞎子是锦衣卫前任朱雀堂主、滞光弥相的原主人,花残玉。 眇目的说书人“嘿嘿”一笑,从檀木凳上站起身来,只一转身,便不知身在何方。 吴达想去收回他方才坐的檀木凳,走到近前,却忽然滑倒,摔掉了一颗牙齿。从他口中淌出的血竟在地上游走,汇集成七个字:“人贵有自知之明”。 原来,在说书人写意一般轻松自然的动作中,地板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吴达是一个非常肥胖的中年人,这一跌看来实在非常滑稽。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商旅,带着他的儿子。小孩看到吴达的狼狈相,忍不住笑了。吴达勃然大怒,上去就要掐死那小孩。 中年商旅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求情:“吴宗主,吴宗主,他还小,求求你放过他……” 吴达哪里肯听?封谷宗的金色修气在腕部汇集,只待仙术发动,金光之力就会将男孩的上半身击成碎片。 人们纷纷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到这一幕惨剧的发生。 可是忽然有一块瓷杯的碎片,带着浅蓝的修气,深深插入吴达的手腕。 吴达手腕吃痛,连忙收手,向碎瓷片飞来的方向望去,一眼撞见朱翊钧冷冷目光。 “掌柜先生,我没有一个好朋友姓吴。”他说,随即降低声调,愤怒之情毫不加掩饰,“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作威作福的大人物。” “小子,你找死?”吴达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只模模糊糊觉得是挑衅和指责,“孽海千殊,封谷不启!” 这句口号一出口,楼上食客纷纷逃走,只有九个留下来。四个穿金衣,另外五人则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衫,那日见过的邹元标的弟子贾晴雪也在其中。大部分人的兵器都是一把护手带,只有一个白衣少年佩剑、一个蓝衫少年空着手。 朱翊钧还来不及开口,一个青衣男人已一拳直叩面门而来。朱翊钧纵身一跃,跳到梁上,又有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身形化为一股黑烟,来到他身边,护手带回身斫来。 朱翊钧连连避让两人的攻势,来到方才坐的窗边,取下滞光弥相,拔下镜架。 原本不起眼的墨镜,顷刻间寒光闪闪,化为了一柄六寸长的短剑。 剑光至处,两人的手腕都负了轻伤,黑衣女子的面纱被削落,她的面容与贾晴雪几乎一模一样。 “封谷弟子玄蛇、青马,承让了。”青衣男子抱拳道。 “封谷十六杰,除去三人已经殒命、四人镇守本部,其余九人都来到了我这里。小子,看起来你也是仙家门人,我今天必定要除了你!” 四个金衣人想要挥刀上前,白衣少年却身形陡转,用迅疾的身法同时挡住四人。 “何端,你们这些连封号都没有的人,就不要给封谷丢脸了!”他满脸不屑道。 四个金衣人中最年轻的那个大怒道:“皓狼,你不要太过分!”就要动手内讧。 “华琼光,你想糙反?”皓狼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们四个要跟着我,这不是张大人的吩咐吗?” 张大人?朱翊钧暗忖:难道,张居正是封谷宗主?那日晚上给邹元标的谋反信,是他手书还是受人陷害呢? 华琼光拼命向皓狼扑去,何端和另外两人死死拉住他,向皓狼求情。皓狼冷笑一声,一脚踢翻四人,向朱翊钧走去。 “小子,你是什么人?” “庭叶外家毕一目。” “你师从何人?” “前任宗主司空灭。” “为何来此寻衅?” “南京原是旧帝都,不容奸邪当道、欺压良善!” “你不害怕江南苏家七星天外天剑诀、老爷岭万凝冰掌、少林寺如影随形腿?” “你不害怕庭叶禁诀、大内秘术、天下第一神魂?” 皓狼知道对方自大成狂、说再多道理也没用,轻叹一声,忽然挥动利刃,一柄剑舞出三十六道虚影。 他右手背到身后,身形凌空而起,剑光如三十六条饿狼,向朱翊钧扑去!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翊钧随手掷出滞光弥相,竟深深刺入他的胸膛,蕴藏的强大修气将他砸在地上。 所幸,朱翊钧这一击避开了他的心脏,刺在胸口中央。 皓狼无力地倒地,鲜血从嘴边淌下,双唇一张一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谁?”朱翊钧拔起滞光弥相,环顾还不曾交手的七人。浅蓝色修气在他双手边缘涌动,间或有紫光一闪。 大家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贾晴雪此时终于从座位上站起:“好了,我来会一会你。上照海沉仙叉!” 朱翊钧看到她身穿紫衫,有些疑惑:“名为绛,为何却穿紫?难道她竟是杀人无数、用绛色染红紫衣的大魔头吗?” 她弃了护手带,取来一对兵刃。那兵刃奇形怪状,像剑,又像短戟,正是郑锦瑶平日所使用的兵器。 朱翊钧神色大变。贾晴雪从母亲那里学来南海照海沉仙叉的使用方法,原非升明门人,亦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可是招式往来,朱翊钧却如丢了魂的僵尸,任人宰割。 贾晴雪并不想伤他。可是她对封谷宗忠贞不二的感情又不容许她放走朱翊钧。十几招下来,很快,锋刃已经抵在在他的胁下,只要贾晴雪稍稍用力,朱翊钧就会在顷刻之间命丧黄泉。 贾晴雪犹豫了。无论如何,这个人救过她。如果这一叉真的刺了下去,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她有些迷茫。 “孽海千殊……”吴达道。 “封谷不启!”余下众人随声应和,只有那一直没有说话的蓝衫少年忽然道:“够了!绛蛟,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如果杀了他,如何算得上是仙家门人呢?” “靛魈,你说什么?”吴达皱眉道。 “我问你,‘孽海千殊,封谷不启’,所以封谷最擅长的是什么?” “这……”吴达答不上来,绛蛟贾晴雪却脱口而出:“神魂!” 靛魈轻轻点点头:“没错。所以靠武力取胜,并不是封谷行径。” 他铺开一幅围棋,把朱翊钧拉到一旁坐下:“我听说君子六艺是琴棋书画诗酒,你若能在棋盘上胜我,我就也自认输给了你。” “六艺明明是……”朱翊钧想起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仙家修者,只有住口,“也好。我若胜过你,你们是否就放我走?”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无反悔。”靛魈笑道。 靛魈看见朱翊钧身上浮动的紫气,明白他已经是半魔,再不让他平复心情,他就将陷入狂怒。他棋艺不佳,本想输给朱翊钧、放这少不更事却又正气凛然的少年走,不料朱翊钧久在深宫,少年的天性被孝定太后无限压榨,全然不懂下棋。两人半斤八两,一盘棋下了许久,还是胜负未分。 正在此时,忽然有脚步声上楼。“噔、噔、噔”,一声声沉稳而有致。男人走上楼梯,一张冰冷而阴郁的脸,如鹰的目光射向朱翊钧。 他忽然笑了。朱翊钧也笑了。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 封谷宗十人同时单膝下跪,齐声道:“参见宗主。” “我记得你说过,东南繁富,百姓安居,朝臣无须探查,却原来是这样的乱象。”朱翊钧冷笑道,“张辅弼,别来无恙?” 第十一章 风云狂呼 张居正“嘿嘿”一笑,道:“小子,明明是你到我这里来撒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翊钧道:“掌柜的要对孩子痛下杀手,难道要我坐视不管?如此还算什么仙家门人?” 张居正道:“体恤宽仁为庶人,温润谦和为庶人,格物求真为庶人。天池钓叟的‘三庶人’法则,你也不知道吗?” 他正要出手,忽然被一个金衣少年拦住。 “阿修……” 金衣少年单膝下跪,抱拳道:“金龙、彩凤、银狮,有事上报宗主。” 他抬起头,淡金色的瞳仁不怒而威。身后的两人,一个是彩衣冷面的美丽少女,想必是“彩凤”了;另一个是银白色长发的书生,赫然竟是方天晓。 “有什么事?”张居正问道。 方天晓不等金龙开口,就上前道:“舍妹在东海狂龙岛,一寸法师手中。一寸法师扬言,不把扶桑九大法宝尽数送去,就玉石俱焚。” 众人具是大为惊愕。吴达清咳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玉兔方天灵,是封谷重要的一员。我们一定要救回她!孽海千殊……” “封谷不启!”众人齐声高呼。 朱翊钧向那金衣少年看去。那金衣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敌意与对他的排斥。 金衣,是封谷宗普通门人的装束。拥有封号或者重要职位的封谷门人,大都会换一身不同颜色的衣服。可是这个金衣少年,却并不像是低职阶的弟子。 “你,过来。”金衣人道。 “不,是你过来。”朱翊钧冷冷与他对视。两人相对而立,其余人都走开,只有彩衣女子留在他身边。 “允哥,你又要和别人打架?”她微嗔道,“快走啦!” “你走开!”金衫人似乎颇为不悦,“男人的事,女孩子管什么?快爬,不爬当心受伤。” 彩衣女子望着他,抿嘴一笑,瞟了朱翊钧一眼,转身走开。 “你是什么人?”朱翊钧问道。 “哈哈哈……”金衫人大笑,随即走到朱翊钧身边,压低声音道,“金龙、彩凤、银狮,给陛下请安了!” “什么?”朱翊钧这一惊可不浅,“你……为什么也知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小子,现在的皇上是潞王朱翊镠,可天下人还都以为是你,你说我是谁呢?” 朱翊钧神色大变。知道自己是当朝天子万历的人,有孙海、郑锦瑶、萧剑心、拂晓神尼、张居正等人。可是知道这两件大秘密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忽然醒悟过来:“你是张允修!” “不错。”锦衣卫现任朱雀堂主、封谷十六杰之首、“金龙”张允修笑道,“看来,忠孝两难全了啊,陛下。” 张允修说完这句话,望了彩凤一眼,转身离开。封谷诸人也跟在他身后,朝阶梯走去。 此时窗外却忽然下起大雨。地上行走的人被这雨淋中,顷刻间化为了蒸腾的血雾。 “是‘魔洗雨’!他来了!”玄蛇惊呼道。 “‘魔洗雨’?”朱翊钧一皱眉,“方世兄,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们兄妹二人都名列封谷十六杰?这雨又是什么来头?” 方天晓道:“没有时间解释了,快走!” 就在这时,一只黄色的眼睛在窗口出现。一条通体碧绿、长着带膜的飞翼和带牙齿的鸟喙的飞龙盘踞在达生茶楼上,张口向里面突出唾液。 这场雨在东海极为常见,号称“魔洗雨”,正是由飞龙的唾液造成。 “是一寸法师的鼠鲛!赶快躲在桌子后面!”方天晓疾呼。众人都举起桌子,躲在木板后方,独有玄蛇掐诀化为黑烟。 可是,两个没有封号的金衣少年躲闪不及,被飞溅的毒液化为脓血。皓狼此时恰好悠悠转醒,急忙一把抓过何端,挡住了数颗毒液。 华琼光见到三个哥哥殒命,再也不顾宗主的吩咐,飞脚踢翻皓狼。 他将何端抱在怀中,朱翊钧也来到两人身边。毒龙飞去了,封谷宗众人也纷纷散去。何端抓起华琼光和朱翊钧的手,断断续续道: “我……有一件大秘密……要告诉你们!” 朱翊钧和华琼光对望一眼,同时屏息凝神,听何端的嘱咐。 “张居正的目的……是收集扶桑九大法宝、获得傲视仙家的力量,进而一统天下。” 什么?朱翊钧一皱眉:看来张居正给邹元标的那封信千真万确。 “你们一定要阻止他!封谷有许多奇人异士,联合大家的力量,一定可以挫败这场阴谋。虽然我也很喜欢‘孽海千殊,封谷不启’这句话,但是只有打败我们的宗主,大明江山才得以延嗣,封谷基业也才得以延续啊。虽然这很难,但是我相信你们,如果你们最后可以成功,我也可以瞑目了。” “何大哥,何大哥,不会的……” 华琼光已经泣不成声,何端在他的胸口轻轻捶了一拳:“阿光,你给我好好活着。” 他又看向朱翊钧:“庭叶的小伙子,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不一样的东西。封谷和大明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他说完这些话,就轻轻闭上了眼睛。华琼光痛哭流涕,朱翊钧忽然大声道:“够了,别哭了!” 华琼光怔怔望着朱翊钧。朱翊钧道:“他已经告诉过你,要好好活着,努力保护封谷宗和大明江山。你在这里为他流泪,难道可以毒死张居正吗?” 华琼光怅然望着何端的尸体,紧紧握着护手带,一言不发。 朱翊钧轻叹一声,收好滞光弥相,下了酒楼。华琼光也跟在他身后。两人抱拳作别。 可是朱翊钧没走几步,就被一人遒劲有力的大手拉住,不由自主地坐在长木凳上。 此人正是方天晓。他端来一碗茶,递给朱翊钧:“来,醒醒酒。” 朱翊钧把茶碗推到一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封谷宗的人?天灵她怎么样了?” “慌什么。”方天晓自己喝下那碗茶,“银狮,天灵,还有那个一寸法师,我都没有告诉你。这些东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现在告诉你还太早了。” 朱翊钧默然不语。 讨伐狂龙岛的时间是三十天后。这三十天里,朱翊钧和方天晓一起住在问天阁,每天晚上都进行着无休止的修炼。渐渐地,他学会了天下各路基础的仙术。由于修气极其充沛,他的进步非常快,修气运行、弹指发功自不必说,就连飞身数十丈也能轻易做到。 可是,方氏兄妹为何要加入封谷宗、名列十六杰?这无尽的问题困扰着少年。他感到自己生活在迷团之中,难以得到答案。 转眼间,三十日之约已满。方天晓和朱翊钧乘坐一艘船只,向东海深处进发。封谷宗其他精锐中,金龙、彩凤、青马、玄蛇、靛魈、皓狼和华琼光也各自出动。天光还未破晓,九人已经在荒岛上聚集。 东海狂龙岛,是孤悬海外的一座孤岛。当年大将军戚继光正是在这里得到金光侠指点、率领明军大破扶桑水寇,迫使扶桑领主九宫平安投降,并献出九大法宝。朱翊钧虽不在仙家,作为君王,却也深知这慷慨激昂的往事。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金光侠早已销声匿迹,戚继光镇守江东、威名远扬,而狂龙岛也再一次变成了人迹罕至的荒岛。 众人来到岛上,四周空无一人。“这是怎么回事,山崎灵茂不出来?”过了一会,皓狼等得不耐烦了,急道。 “山崎灵茂?” “就是一寸法师的真名。”方天晓解释道,“皓狼,扶桑人鬼点子最多,这也许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一寸法师究竟为什么还不来?众人正在疑惑间,靛魈突然高声喊道:“你们看!” 众人向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看到八只绯红的触手从水中伸出! 海水中,缓缓浮起一条鱼漆黑的脊背。上面站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他光着脚,健硕的肌腱拉满伤痕,下身是黑绸布长裤,裤脚已经破烂不堪,棱角分明的双手握着一柄长兵刃,分不清是刀还是剑,抑或一根铁棍。 那大鱼同样清奇怪诞,利齿映射着天光,令人胆寒。它漆黑的铁的兽脊周围,长着八条绯红的长触手,其中一条已被什么动物咬断。 那男人面带狡黠的笑容,其中一只触手在空中转了半圈,向方天晓击去! 第十二章 游魂寸缕 方天晓面对极速打来的触手,双手伸入袖中。他已经不得不出手,但是他实在不想出手。 就在这时,忽听得半空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飞雷诀!” 六道雷光“噼啪啪”响过,那只触手在半空中被击得粉碎。 “山崎,是你!”方天晓惊喜交加,“你果然还在用镜花的飞雷诀。” 来者是一个青衣人,看似只有十三四岁,声音却像成年人。他正是扶桑仙家首屈一指的高手、有“一寸法师”之称的山崎灵茂。他冷笑道:“我不喜欢方天灵。我说过很多次了。” 赤膊男人则是他的师兄,名唤渡边洋介,素有“扶桑第一勇者”的美誉。 “镜花?镜花是谁?”朱翊钧问。 “镜花就是天灵,你总会知道的。”方天晓答道。 此时渡边洋介道:“山崎,是你把我搞来,现在又不让我杀人,这算什么?” 一寸法师冷冷望着渡边洋介,道:“渡边,这么多年过去了,希望你不要养成反客为主的坏毛病,这样不礼貌。” “我要杀了杂种山崎,再得到百里空寂!”渡边洋介振臂高呼。 “好啊,好。”一寸法师的眼睛睁得很大,冰冷的目光径直射向渡边洋介,“如果你做不到,我可要办了你,再收下你的那水果刀!” 渡边洋介手里的那件漆黑兵刃,其实是一件深藏不露的宝刀——鲨齿流。它位列扶桑九大法宝第三位,是九件法宝中唯一的纯攻击型兵器,由深海玄铁打造而成,看似一根铁棍,其上却有三十七枚细小的锋刃,可砸可削,威力无比。 而一寸法师身上的那件青衣,则是位列扶桑九大法宝第四位的宝衣“百里空寂”,可以放出剧毒,杀人于无形。 “既然如此……山崎师兄,承让了!” “扶桑第一勇士”渡边洋介挥舞着鲨齿流,从矶怃脊背上跃下,来到一寸法师面前。山崎灵茂随手抓起靛魈的护手带,当作长剑来使用,与鲨齿流对战。可是护手带极为普通,如何与势大力沉的扶桑法宝对敌?一寸法师只有节节败退。 三十年前,千慈真人横空出世,三天三夜击败扶桑仙家七大高手,名扬东海。他一生收徒三人,除了大弟子“恐怖冈崎”冈崎息吹,另两人便是渡边洋介和山崎灵茂。四人各持有一件扶桑法宝,都是扶桑仙家响当当的人物。 当初,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彼此之间亲密无间。直到有一天,千慈真人在家中死去,三个弟子全部下落不明。 一寸法师为何会被渡边洋介杀死?他又是如何活下来、如何得到法宝百里空寂的?这一切问题,一直以来困扰着天下仙家门人。 人们只知道,从那以后,温柔善良的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幻术大师,一个命格无双的用毒高手;也是一个再也没有笑过的小矮人,不知是华是夷的流浪儿。 如今,一寸法师山崎灵茂已经三十二岁。风刀霜剑没有在他永葆二十岁青春的脸上刻下一点点印痕,可是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沟壑。 一招一式如风云雷电般迅捷,他似乎又被拉回了小时候,和渡边洋介在一起玩耍、修行。恍惚之间,鲨齿流架在颈项上,昔日的密友,已经成了今天的敌人。 “山崎,这里是劲静脉,你应该知道鲨齿流削下去的下场?”渡边洋介冷冷道。 “没事,你削。”一寸法师神情漠然,望着天边。 “放弃了吗?嘿嘿……”渡边洋介得意地一笑,紧握鲨齿流,预备狠狠削下! 一寸法师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渡边洋介的目光燃烧着,鲨齿流极速削下。可是一寸法师仍站立着,冷冷的目光射向渡边洋介。 渡边洋介慌了:“这……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死?” “我本身就是游魂,你要如何伤到我呢?” 一抹冰冷邪魅的冷笑,再次浮上一寸法师的嘴角。通常,见到这抹冷笑的人都会死去。 “你……你……” 其实,三十七颗锋刃早已被一寸法师在无形之中一一削落! 一寸法师的青衣之上,青烟蒸腾。烟气汇集在半空,竟化作一只巨鸡、一条大蛇,向矶怃冲去。矶怃嘶叫着,用仅剩的只触手缠住鸡与蛇,三头妖兽缠斗在一起。 一寸法师卸下那件青色的外衣,搭在鲨齿流上。渡边洋介却已不知何时身中剧毒,动弹不得。 “法师,”靛魈闭目运功,开口问道,“扶桑法宝百里空寂,是不是就是那件外衣?” “不错。”一寸法师道,“我已用它施毒给九百九十五人,渡边君是第九百九十六个了。” 巨鸡、巨蛇和矶怃缠斗在一起,忽然狠狠地撞向对方。想象中头破血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两只妖兽相撞之后,竟然融为一体,化作一条碧绿的巨龙! “扶桑最强妖兽——鼠鲛,终于回来了啊。” 一寸法师说罢,取下青衣,覆在残刀之上。无形之中,三十七颗锋刃已经重新出现在漆黑的刀身。 他把鲨齿流刀身架在渡边洋介的脖颈之上,轻盈削落,渡边洋介颈项鲜血长流,怔怔望着一寸法师,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跌进海水中,染红了一片水域。 同时,毒龙扇动翅膀,打碎了矶怃的六只触手。它高飞到半空,喷出一大片毒雨,矶怃立刻血肉交融,惨叫着沉入海底,不久无力地浮上来,竟已被杀死了。 忽然听见如雷般的咆哮声,一条长着八个头的紫色巨蛇破土而出,一个紫衣、提长剑的少年站在站在最大的那一颗头上。 “九宫庆安参上。”少年道,“一寸法师,你果然已经投降了明国!” “你在想什么?我的心永远忠于扶桑和九宫大名,我只是不喜欢不礼貌的人。”一寸法师冷冷道。 “是九宫家族的公子,九宫庆安!”方天晓道,“阿毕,这下事情大了。” 朱翊钧皱眉道:“九宫……是扶桑大名九宫平安的儿子?” “想知道方天灵的下落,就献上属于扶桑的那些法宝!”九宫庆安拔出九宫家族代代相传的法宝——草薙剑,怒目圆睁,注视着众人,“今天的较量分为三场。第一场算是一寸法师代表明国赢了扶桑,下一个谁来?” 荒岛上疾风呼啸,吹动着九宫庆安的长发。华夏大明与东夷扶桑的较量,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第十三章 九大法宝 九宫庆安正要拔剑,身后忽然有人道:“少爷,杀鸡焉用牛刀?我看那金衣人似乎实力不凡,少爷你先在旁观战,其他人交给在下就好了。” 只见是一个长着连鬓红须、穿白衣的大汉,手中抱着一个坛子。 九宫庆安嘴角一撇,手擎未出鞘的草薙剑,站在八首怪蛇的头顶。那红须白衣的中年大汉则抱着坛子,上前三步。 “各位……”中年大汉把坛子放在地上,清清嗓子,道,“今天华夷诸高手齐聚,实乃我扶桑仙家之荣幸。我扶桑对中华之仰慕,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好比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而很可惜的是,在我们光荣的扶桑国,竟出了一位叛徒……” “彭五,你不要满嘴跑火车!”一寸法师怒道,“我才没有和明国同流合污!你住嘴!” 一寸法师左手一挥,青色修气汇聚成龙型,打在中年人胸膛,将他打翻在地。那彭五正要施展绝技,已被巨蛇的一颗头颅拉住。 “各位,这第二场决斗,扶桑就由彭五出战!”九宫庆安高声宣布。 张允修点头道:“好!我们一行人九大高手,必然会击败你们!” “哼!”九宫庆安冷笑道,“随便你怎么准备,难道扶桑勇士,竟然会怕你不成?” “方兄,我想要先问一个问题。”朱翊钧走到方天晓身边,道。 “请讲。”方天晓已经整理好衣衫,回到了温文尔雅的儒生形象。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袖中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那请你告诉我,扶桑九大法宝究竟是哪几件?” “新手就是新手……”皓狼鄙薄地一笑。 方天晓摇头叹息,披散的白色乱发摇曳着,竟如狮鬃一般。 “也罢,就让我来说明。 “世间通常按照一个既定的顺序来排序扶桑九大法宝。每件法宝中都封印着一只凶猛无比的妖兽。当初戚继光挫败倭寇,倭人将九大法宝作为讲和的条件,送给戚家军。此后,江湖风云变幻,九件法宝四处流离,如今几乎都回到扶桑,或为封谷宗所得。” “九大法宝的第一件是一个小杯子,名叫呼风蛊。它起初的拥有者是千慈真人的大弟子冈崎息吹。它可以召唤风沙,在伤人的同时藏物遁形。离开了冈崎息吹,它就是九大法宝之末流,再也没有人能让它发挥出原本的实力。至今也没有人见过住在它内部的妖兽守鹤。” “这第二件法宝……”方天晓续道,“是尸魂面具,被送给南海升明宗。戴上它,就可以幻化出任何人的面貌和身体。它在东夷没有主人,颇具神秘感。” “升明宗?”朱翊钧一惊。 “怎么了,这么大反应?”方天晓诧道。 “没事,没事。”朱翊钧摇摇头,心神不宁。他和寂灭先生一样,都有和升明宗有关的心结。 “那我继续了。第三件是利刃鲨齿流,也就是方才那渡边洋介的法宝;第四件是可以修复一切并释放毒气的宝衣百里空寂,也就是一寸法师的法宝。这两件宝物同样属于千慈真人的两位弟子,后来都各自回到两人手中。” 他看了一寸法师一眼:“如果我们能够赢下这次决斗,百里空寂和鲨齿流就都是我们的了。” 法师神色冷峻,回避着众人的目光。朱翊钧望着他,不说话。 “第五件法宝,就是这中年人彭五手中的震连坛。它能召唤五种元素,还有一只法力无边的妖兽彭侯。” 朱翊钧诧道:“只是不知这彭五为何拥有华人的名字?莫非他是混血?” “不,不,他可是纯血统的汉人。他是鸣途宗的弟子,偷走震连坛,投奔东夷。此事震惊天下仙家,不过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岂有此理!”朱翊钧忿然道,“他果然是华人!既然如此,断不能留他性命了!” “可是,震连坛威猛无比,能否取胜,无人能知。”方天晓道。 朱翊钧默然不语,方天晓续道:“第六件宝物,就是庭叶四大法宝之一的见闻色。它的主人……算了,算了。” 可是即使他不说,朱翊钧也已知道了见闻色的下落!虽然关于见闻色背后的秘密,他还是一概不知…… “第七件宝物是幻术法宝欺天自在镯,现在已经下落不明。 “第八件宝物是可以封印神魂的神剑——草薙剑,也就是九宫庆安手里的这柄剑。它是九宫一族代代相传的神剑,扶桑送给大明的是用欺天自在镯幻化而成的假货。 “最后一件宝物,是殒仙戒……” 殒仙戒?听到这个名字,朱翊钧心头一震。 “它是天下最强的法宝,甚至拥有微弱的神魂。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殒仙戒拥有人的意识。” 朱翊钧扶正墨镜,回头对方天晓道:“如果这场决斗大明赢了扶桑,各位能不能把殒仙戒送给我?” 方天晓踌躇片刻,道:“你愿意帮我们,我们感激不尽。六件法宝送你一件,也应该不成问题。不过殒仙戒非常难驾驭,也不一定会在这里出现。” “六件?如果我们赢了,不应该有七件法宝吗?” “你……把草薙剑算上了?”玄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金龙纵声狂笑,彩凤见他如此,也不禁莞尔。大家都惊讶于朱翊钧的轻敌,只有方天晓和一寸法师低头不语。 朱翊钧却浅浅一笑,道:“我一定夺过草薙剑给你们!” 彭五在海滨站了许久,怒道:“你们到底派谁来?还没决定好吗?老子要等死了!” “阿毕哥,我去。”华琼光取出一柄护手带,身形暴起,不待走出两步,忽被一只手用力拖了回来。 皓狼轻轻一甩左手,右手将护手带劈手夺过,掠过华琼光身边,一言不发的向彭五走去。华琼光恨恨望着他的背影,紧咬牙关,浑身不住地战栗。 彭五打开坛子,正要出手,朱翊钧却不知从哪里出现,拦在皓狼身前。 皓狼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朱翊钧重重扇了一巴掌! “小子,你做什么?”金龙皱眉道。 “我这一巴掌,是替何大哥扇的。”朱翊钧看了华琼光一眼,道,“我知道皓狼很厉害,但是,这一场请让我去。肃清汉奸对我有特殊的意义。” 张允修明白他的皇帝身份,也想知道他究竟几斤几两,便退回众人身边:“好。但是,朱翊钧,你不要想拿百里空寂,如果你赢了深泉彭老五,扶桑倭人就输了,我会考虑是否允许你加入封谷宗。如果你输了,我会杀了九宫庆安那小子,再和你一决高下!” 朱翊钧向彭五缓缓走去。这场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彭五则把手伸入袖中,一抹笑容浮上嘴角。除了震连坛,在他手边还有一件克敌制胜的法宝…… 第十四章 游仙初彰 身为扶桑首屈一指的高手的一寸法师杀死渡边洋介和妖兽矶怃后,华夏明国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以籍籍无名的庭叶门人毕一目的身份,代表大明参加华夷大战的第二轮。九宫庆安则派出仅剩的手下、鸣途宗叛徒彭五,对胜利志在必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金龙张允修大战。 彭五一拍震连坛,一股水流从坛口飞出,向朱翊钧激射而来。又一拍,是一道黄雷向朱翊钧飞来。 “五种元素之力,果然厉害!”封谷阵中,张允修赞叹道。 朱翊钧却微微一笑,双腕在胸前交叉,十指向外、掌根向内。他注视着那股水流,深吸一口气,轻声念道:“落叶不寻,秉烛不明,飘风化龙,点睛破暝,双龙游夜拳……” “他说什么?”“他疯了?”听到“双龙游夜拳”的名字,在场众人无不大为惊异。 只见他轻抬双手,手腕旋转,修气化为两条黑龙从腕间飞出。 一条龙碰到水流,立刻消散不见。那水流却因此转向,又向彭五击去。彭五挥掌去击那水流,却被划伤了掌缘。 另一条龙卷起黄雷,飞回朱翊钧手边。朱翊钧伸左手轻轻将它接下。雷光在他掌间运转、消散,被云淡风轻地化解了。他应付这拥有神力的雷电,竟如同把玩着一坨狗屎。 包括方天晓在内,封谷八杰惊呆了。谁也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无名小辈,不仅能使出完整的庭叶高级仙术“双龙游夜拳”,竟还能将其熟练运用,收放自如。 “双龙游夜拳”,是寂灭先生司空灭所发扬光大的庭叶传统仙术。因其需要的修气太多,很少有人可以学成。如今一个籍籍无名的庭叶外家弟子竟然使出这一招,叫大家如何不惊讶? 此时张允修才明白,自己小看陛下了。而封谷宗众人对毕一目的恐惧,也由此更上一层楼。 “小子,你绝不是普通的庭叶门人!”彭五又惊又怕,咧嘴道,“你到底是谁?你的师父是什么人?” “我的确不是普通人,可却是庭叶门人,也是清清白白的大明子民。家师复姓司空,单字名灭,江湖人称寂灭先生的便是!” 寂灭先生? 原来他是寂灭先生的弟子! 可是,如此说来,他却是大恶人的门徒了…… 就连九宫庆安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朱翊钧知道师父行为偏僻,杀人无数,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也毫不在意,有些讽刺地笑道:“彭五,你真不愧是鸣途弟子,毕某佩服不尽!” 他左手拈起指诀,脚下即刻绽放一朵朵白莲,向前铺展,到了震连坛前。 彭五拼命地拍打坛口,霎时间疾风劲拂,无数火球从坛中射出,化作漫天火光,向朱翊钧打来。 朱翊钧却仍然稳稳站立,脚边的白莲毫不受损伤,静静绽放。 那些火球则全都落在白莲花里,被花瓣吞噬,朱翊钧连衣襟都不曾受损伤。 彭五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扶着震连坛,右手轻轻伸入怀中。 “小子……这是你逼我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炼丹,吞了下去。随即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表情,大声道:“这枚炼丹,是我师父的东西。他从落神宗习得制丹之法,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制得这一枚而已。我杀了他之后,随身携带多年,如今终于可以用上了。” 这鸣途宗的叛徒说出这番虎狼之词,轻轻一拍震连坛,坛口竟出现了几道裂痕。坛中,飞出无数白色的气旋。 原来,除水、雷、风、火外,震连坛中的第五种元素,竟然是神魂。是死在震连坛攻击下的修者的残魂。 “小东西,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过这一招!”彭五大笑道,“这神魂里蕴含的,是世间所有的恨意。很快,你就会被逼疯了!” 无数神魂被当作武器打在身上,朱翊钧长跪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嘶吼着。朝臣的跋扈、百姓的疾苦、母亲的独断,以及萧剑心、孙海和郑锦瑶的离去和反目,无不是比水火更无情的攻击,撕扯着他的心灵。 彭五又是一掌飞起,将朱翊钧直接击落茫茫东海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封谷众人连连顿足哀叹,绛蛟贾晴雪更是怅然淌下一滴眼泪。那眼泪凝成一颗七彩的珍珠,落在地上。连九宫庆安都为这一招感到惊异。只有金龙的眼中,燃烧着渴望的神情,近乎偏执,又像痴迷。 “好了,好了,这第二场算是扶桑赢了。”九宫庆安拍掌大笑道,“这最后一场比试……那个穿金衣的少年,你不来我不是非常认可。” “你说他?”皓狼睥睨地望了一眼华琼光,“他还不够格……” 金龙张允修冷冷道:“他说的是我。”准备拔刀上前。 可是,就在这时,众人身边的海水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伴随着一阵浅蓝色的烟雾蒸腾而起,朱翊钧冲破水面、跃上矶怃的尸身。 朱翊钧两手空空,没有戴滞光弥相,一对瞳仁已经完全变成紫色。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俯下身,一掌劈开矶怃的头颅,从中取出一颗像核桃一样大的原丹。那是矶怃几百年来修行的成果。 朱翊钧一口吞下这颗原丹,又站起身来,随手扯下一颗鱼牙,当做刀来使用。 彭五再次出手,放出剩下的所有神魂。那些神魂一拥而上,朱翊钧却突然向前伸出左手,所有的神魂都被他吸入掌心,消失不见了。 “殒仙戒!” 从九宫庆安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指环。他激动地高呼着。 没有人想到,这少年竟厉害到可以驾驭殒仙戒。要知道,殒仙戒可是自洪荒就已存在,还从没有人能真正驾驭。他可以将殒仙戒抓在手中,已经至少是惊阶渡劫期的水平。 又或者,他原本就已经跃出“开、休、生、伤、杜、景、惊”的升级系统,成为了死阶的魔人…… 第十五章 极道仙途 朱翊钧沉入东海,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就重新上岸。可是对于朱翊钧自己来说,在再一次面对彭五之前,他经历了一场长达一个时辰的鏖战。 天空忽然变暗,明月高悬着。恍然间,朱翊钧已来到一片云雾葱茏的山岭间。四面层峦叠嶂,脚下却是坦途。他向前走去,无论怎么走,四下里也都是平地。 他知道,这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某人用意念制造的神魂空间。 前方,出现了一座空中楼阁。那楼阁雕梁画栋,气宇轩昂,高高地悬浮着。从楼阁上,吊下一条长长的软梯,直达地面。 而在那云梯前,站着一个老朋友。他一身宫人打扮,戴着墨镜,双手反背,正是因贪赃枉法而最终死在郁龙庭剑下的前朱雀堂主、滞光弥相的原主人——花残玉。 朱翊钧见到他,心中不胜惊喜,忙上前寒暄。 “花残玉,原来你没事!太好了……” 花残玉却忽然说道:“朱翊钧,你现在是庭叶门人,不是大明皇帝,应该清楚自己的定位。” 朱翊钧沉默着。 “在这楼阁上,是我的师父天池钓叟,也就是仙家散修第一高手。你现在一定迫切地想要战胜一个强大的对手。去见到他,你就可以稳操胜券了。来。” 朱翊钧心念未已,花残玉已率先登上软梯。他不用手扶,双脚急蹬,顷刻间,已在软梯中部。 朱翊钧拈起指诀,正要飞上那座楼阁,忽然耳畔传来狼犬一类动物的呼号。他回过头去,竟见到一狼一狐正在激烈地搏斗。那狼咬着狐颈,已几乎将对手杀死了。 那狐通体漆黑,双目流转,朱翊钧认出它正是那曾与自己见过一次的黑狐——“追月狐妃”。 而那头狼体型硕大,目露凶光,一身雪白耀眼的毛发,脖子上拴着铁链,背后生着残缺的羽翼。修气从它口中流出,竟外化于形,变成一颗颗沙砾、一道道细小的闪光,混杂着涎水和血,在狼口边流下。 很明显,这两只动物并非普通的野兽,而是修为极高的两只妖兽!朱翊钧已隐隐约约猜到,那巨狼正是属于震连坛的扶桑妖兽——彭侯。 “花爱卿……不,花先生,”朱翊钧紧锁双眉,少见地摆出焦虑的表情,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彭侯失了原丹,还如此厉害?” 花残玉高悬在半空,大声道:“这里是仙家散修第一高手、天池钓叟、嘉靖神君朱厚熜大人的神魂空间!在这里死去的人兽,在现实世界不会是去。彭侯身上,是正义之气;追月狐妃身上,是魔祟之气。如今彭侯失势,师父他老人家自然要帮助正义的一方。正义战胜邪恶,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朱翊钧想起与黑狐的相遇,往事掠过脑海,说给郑锦瑶的话在耳畔响起: “万者,全也;历者,遍也。万历之意,遍及万物。” 他从怀中取出滞光弥相,咬牙道:“如果这样的事也算得正义,我离开皇宫、投身仙家,又有何意义呢?” 花残玉怒喝道:“死小子!你真是枉读经书,是非不分!师父好心帮你封印魔脉,你却还要用魔剑帮助魔物?自己不过是刚入伤阶的不入流修者,就想要提前预订渡劫失败了?” “我不管什么正气,甚么魔祟,我只知道,追月狐妃是我的朋友。”朱翊钧决然道,“如果成仙要以孑然一身为代价,我可以接受永远都不成仙。” 花残玉默默看着他,不再说话。 朱翊钧戴上滞光弥相,拈指发动飞行术,瞬息之间,已来到两只妖兽身边。 他身在半空,不及落地,双手食、将二指搭在墨镜边沿,两道剑气便从两边镜架直直射出,打在彭侯身上,划破了它的肩膀。 彭侯吃痛,送来利齿。黑狐起身,转瞬间逃开,不知踪影。 彭侯还要去追逐,朱翊钧已飞起一脚,蹬在它的鼻尖。彭侯的鼻梁被踢歪,血珠斜飞。 朱翊钧发动默念寂灭心诀,右掌向彭侯劈去。他没有将修气外化,只凭手掌的力量和神魂的加持,竟硬生生劈碎了彭侯的一只左眼! “不蓄修气,威力反倒更大吗?师父,谢谢你……” 朱翊钧在心中对寂灭先生感激不尽。寂灭先生一生行径怪癖,仇人无数,他做梦也想不到,唯一将他记挂在心的人,竟是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少年。 彭侯惨嚎着,面颊上雪白的毛发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它死死瞪着朱翊钧,背后的双翅发出“咯咯”的响声,羽翼一点点丰盈起来。 朱翊钧忽然想起,在渤海流传着“皓狼”的传说——有一头硕大无比的白狼,戴着铁链,生着残缺的羽翼,专在月半夜吞食江浙一带的儿童。封谷十六杰中“皓狼”的封号,正是来自于这怪物。 江浙丰饶,为了经济发展,当地官员一直隐瞒着这头狼的存在。还是那刺头邹元标——也就是绛蛟武功和琴艺上的老师——上书朝廷,称这头狼是苛政!的象征,自己被孝端太后贬谪岭南,才让朱翊钧听到了这消息。 邹元标称,在当地,还流传着一首儿歌:“月光光,心慌慌;皓须喜,黔首泣。”“黔首”所指,是当地百姓;而“皓须”表面上是说那头狼,实则暗讽朝廷纲纪紊乱、政治严苛。 朱翊钧一直以为这是邹元标不满朝政、直言上谏,哪里知道,这样的怪兽形象竟是切实存在! 朱翊钧望着眼前的妖兽,妖兽的独眼也望着他,三只眼睛发散着怒火。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和彭侯交个朋友,一起把那魔兽追月杀了。”从他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体恤宽仁为庶人,滥情徒能换来杀身之祸,你知道的?” “魔兽?”朱翊钧冷笑道,“追月狐妃是魔兽吗?彭侯则是善良的妖兽?” “那是自然。你的指环、佩剑、心法,都在与你的魔脉交相辉映。如果你一定要驯养那狐狸,你终有一天会变成魔人的。” “我无所谓,”朱翊钧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的江山和年号告诉我,我要为渤海上空的冤魂复仇。” “傻小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把自己当皇帝吗?” “有何不可呢?” 朱翊钧并不回头看向老人。彭侯此时已长出了完整的长翅。它飞上天空,盘旋一圈后俯冲而下,四种元素混杂在一起,从它口中喷出,向朱翊钧打来! 朱翊钧用左手抓住右腕,修气从右手掌心喷射而出。在愤怒的神魂的控制下,原本应该是冰蓝色的庭叶修气,竟化成了紫色,将彭侯轰成了碎片,只剩下一双飞翼飘落到地上。 朱翊钧回过头,不见那个老人。他的瞳仁在刹那间变成了紫色,又变回来。 “您离成仙不远了?那么,我的仙途就请让我自己来走。”朱翊钧在心中默念,“爷爷。” 第十六章 殒仙坠魔 月色如水,洒在女人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胴体。她赤身裸体,坐在木桥尽头,背对着朱翊钧,双脚伸进海水中。 “谢谢你。”她轻声说着,用脚拨弄着浪花。 “追月狐妃……这里,是你的神魂空间?” “是啊。” 沉默。 “你……是庭叶门人?” “是的,我是寂灭先生的门徒。不过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 “哦。”追月狐妃的声音颇为冷淡,“你带了金堂伞?” “驱魔法宝金堂伞吗?怎么会呢?” “你不是来杀我的?” 朱翊钧一笑,淡淡道:“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你?” 追月狐妃这一惊非同小可。妖兽修炼到惊阶,就能够幻化出人形。追月狐妃是九大妖兽中唯一能达到这一高度的。因为妖兽修成了强大的神魂,殒仙戒才会拥有微弱的自我意识。如果杀了她,不仅可以得到天下第一的原丹,还能手握没有魔祟的殒仙戒。 千百年来,多少人想要杀死追月,却无一人成功。渐渐地,她也对世人失望了,开始享受杀戮与血战。可是,这个少年…… 她微微转过身,侧目打量着这个少年。月光洒在她丰满的乳房上,勾勒出那曼妙的身姿。摄人心魄的目光打来,朱翊钧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追月狐妃见到他窘迫的表情,抿嘴笑道:“呵,男人不都一个样吗?” 她乌黑的发丝忽然变得雪白,她的人也一转身化成一只白狐,跃入海水中,一点水花也没有,就不见了。如果她身上没有魔祟之气,想必已经是圣境了。 神魂空间也随着她的离去,破碎成一片片孤立的情景,委顿在地。 朱翊钧把殒仙戒戴在左手食指上,向彭五慢慢走去。彭五满脸惊异,怔怔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 此时的朱翊钧,已经使体内的魔脉觉醒。他走一步,彭五就退一步,直到一只脚踵离开狂龙岛的地面,悬浮在海水上。 彭五抽出随身的佩剑,双手握住剑柄,对准朱翊钧,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这个魔鬼,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可是朱翊钧此刻魔气侵心,哪里肯听彭五的话?还是一步步向前走去,向彭五逼近。 彭五怒吼一声,拔出宝剑,斜斜劈来。朱翊钧伸出左手,接住剑锋,掌上青红光辉交替闪过,彭五的宝剑碎裂,双手也化为血水。 “什么啊,根本就是靠魔脉才小有成就。”皓狼轻蔑地一撇嘴。 彭五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纵然是明国人,也不禁为之动容。九宫庆安和金龙张允修却仍然面无表情,两位武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一抹冷笑,悄悄爬上朱翊钧的嘴角。他一脚踢在彭五的胸口,后者栽下水去,溅起一片水花。 彭五在海水里挣扎着,一时浮出水面,一时又沉下去。朱翊钧望着他绝望的目光,默默伸出左手。 霎时间,一道红光从他的食指射出,射穿了彭五的头颅。彭五连惨嚎都没来得及,便沉入了海水中。 “原来这就是扶桑忍者!我等对贵邦的仰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靛魈拍手大笑。 这是彭五先前说的的客套话。九宫庆安听了,更觉怒从心头起。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凡人皆能听出,他不好发作,只有按着草薙剑,怒目相向。 一寸法师斜乜方天晓一眼,开始慢慢解开百里空寂的衣带。 “且慢。”朱翊钧微笑着,恐怖却四溢而出,“我并没有取胜,因为只有草薙剑才是胜利者的标榜。这一场比试,我认输。” 语毕,他竟把手伸入水中,从水里把彭五拉了上来。彭五满脸仓皇,衣衫尽湿,却一点外伤也没有。 众人全都大惊。想不到殒仙戒如此厉害,想不到魔脉如此厉害!二者相辅相成,在朱翊钧身上浑然一体,实在令人感到可怖。 此时天空刚刚破晓,朱翊钧身下淡淡的影里,潜伏着一条蛇。它伸出紫色的蛇头,狡黠的目光闪烁着,毒牙蓄势待发…… 可是,影中又出现了一道身影,如狼,如猎犬,将那蛇扑倒…… 九宫庆安道:“毕一目,毕一目……你说过,对彭五算认输,对不对?” “当然是啦。比剑术,大明怎么会输给贵邦?” “那好。谁来!”九宫庆安忽然怒吼着拔出草薙剑,从八岐蛇首上跳下,“草薙剑的威力,先让你们看看!” 九宫庆安竟朝一寸法师掷去草薙剑。剑光如流星,向一寸法师极速击去。一寸法师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拉紧宝衣百里空寂,草薙剑恰好掷来,竟穿心而过。拐了一个弯,又从后心穿回前心,回到九宫庆安手中。 一寸法师怒不可遏,一挥手,鼠鲛怒吼着扑向八岐蛇。两只妖兽缠斗在一处,很快,鼠鲛变落了下风,浑身十余处被咬伤,败下阵来。索性它体内原本就蕴含剧毒,不怕八岐蛇的毒牙,没有生命危险。 一寸法师咬紧牙关,狠狠瞪着九宫庆安。后者横过剑柄,将八岐蛇收回法宝中,向朱翊钧走来。 “毕一目,让我来!”金龙“锵”一声拔出护手带,拈指飞到二人身前。 朱翊钧邪魅地一笑,戴上滞光弥相,退到一边。 九宫庆安倒提草薙剑,向张允修挑去。张允修的护手带虽不如草薙剑,却也是一件宝器,他举刀格挡,双刃剑锋,火花飞溅。这两个少年英才,激烈地战斗起来。 朱翊钧退回封谷宗众人身边,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方天晓却走到法师身边,喝问道:“山崎,镜花她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一寸法师惊道,“不是你们掳走她的吗?” “你说什么?”方天晓也是愕然,拿出那张字条,递给一寸法师。 “夷客青魔撷镜花,可怜狂龙不还家。 爱恨生死如反掌,一任东滨窥物华。” 一寸法师望向方天晓的眼睛,道:“我知道了,是他!是‘恐怖冈崎’!” 场上,决斗已见分晓。华夷风俗不同,九宫庆安自幼在血雨腥风中长大,张允修却遍听恭维之语,极少与人交手,又加之兵器无力,九宫庆安已占据了上风。 “小子,送你去见七福神喽!” 语罢,九宫庆安抛下草薙剑,左手搭在右肘,右手从左腋翻出,反手轻轻向外推去,五指末端搭在张允修胸口。张允修惨嚎一声,飞出数丈,重重跌在地上。孙锦清连忙上前查看,却见他口边淌出紫色的血。 这一招是在扶桑忍者间流传的暗杀术“潜影蛇手”,威力无比,所幸九宫庆安出手不重,否则,张允修必死无疑! 朱翊钧微微皱起眉头。九宫庆安仰天打了个哈欠,忽然一脚踢翻痴痴跪在一旁的彭五,一手抓起草薙剑,一手抓起鲨齿流,朗声道:“毕一目,家父说不能挑起矛盾,已故我不能杀了张允修;既然如此,就让我杀了你!” 扶桑向来凶残无礼,扶桑大名九宫平安既对儿子叮咛“不能挑起矛盾”,必然大有预谋。看来,张居正勾连东夷、意欲谋反,是证据确凿了。 朱翊钧有些伤心,又忽然有些莫名地兴奋:“九宫桑,在下荣幸之至……” 他摇摇手腕,不用滞光弥相,空着手朝刀剑并执的九宫庆安走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鲜血周围盘旋着,心情竟然如此激动! 第十七章 药王开目 朱翊钧轻轻一挥左手,殒仙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光芒,九宫庆安被产生的气浪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刀剑并作,向朱翊钧劈来。如乱雨惊雷般愈来愈紧迫急促的锋刃,全都被朱翊钧躲过。 九宫庆安越来越急躁。九宫庆安是惊阶巅峰,朱翊钧是景阶初期,在魔脉的加持下,两人原本实力相当,如此一来,九宫庆安竟渐尔落了下风。 他身为扶桑仙家享誉盛名的天才,又正在斗志高昂之际,如何肯落败于旁人? 他高擎双刃,将体内的修气全部调动,疾呼道:“修罗惘闻,灵气潜行,幽梦魅影,叠目接踵!” 九宫庆安发动法术,紫色的修气在刀剑尖端聚合,向朱翊钧直射而去。 从他的领缝、袖口,又有许多条形的修气伸出,如蛇般袭来。 “这是……阿修罗!”金龙惊道,“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阿修罗神法?” 九宫庆安的阿修罗神法,是父亲九宫平安所授。这种功法极为厉害,它结合仙术、幻术、神魂和武功,而自成一体,如若能完全修成,则近乎战无不胜,足以傲视天下仙家。 朱翊钧不知他有何预算,左手掌心向下,猛地抬起,震连坛便从殒仙戒中释放。朱翊钧双手上下抱住震连坛,将坛口对准九宫庆安。 蛇形和刀剑的神术全部被震连坛吸收,一丝气浪也没有流出来。 可是,震连坛在九大法宝中并不出色,阿修罗神术的力量冲击下,它已经出现了裂痕。九宫庆安握着鲨齿流的右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阿修罗神术与魔脉相对峙,朱翊钧与九宫庆安怒视着彼此,片刻之后,强大的修气完全吞噬了两人。爆炸的轰鸣声响起,两人上衫尽碎,虽然仍顽强站着,却已经油尽灯枯了。 而那四件法宝更加令人惊异。只见草薙剑和殒仙戒各自散落在一旁,鲨齿流却断成三截,震连坛承受了最大的力量,更是碎裂成了无数片。 如此一来,扶桑九大法宝已有两件损抑! 在旁观看的众人全都脸色大变。九宫庆安和朱翊钧,这两个少年也许就是日后华夷仙家的顶梁柱。 朱翊钧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全部喷在九宫庆安脸上。九宫庆安的修气原本已经在崩溃边缘,这一经扰乱,疾呼一声:“啊!”便即倒地不起。 可是朱翊钧此时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已经没有气息! 开通魔脉会极大程度地损伤机体。朱翊钧知道这件事,可是他别无选择。 靛魈走到朱翊钧身边,忽然伸出手,在他身上轻点几下。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个举动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就是出于本能。 这几下云淡风轻的点击,对朱翊钧意义非凡。他原本已在崩溃边缘的浑身血脉,竟重新稳定下来。而他的人也就此悠悠转醒! “靛魈,你……”金龙咬牙切齿,忽然轻叹一声,“果然你还是保留了药王的记忆吗。” “你在说什么?”靛魈诧道,“西南药王门?我……怎么会和药王门扯上关系?” 可是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他为何会突然下意识地使出上乘医术! “既然如此……”金龙张允修咬牙道,“只有透彻一些,在这里把你结果了!” 彩凤孙锦清和银狮方天晓神色凝重,其他人则大惊——从小在宗门长大、整个封谷倚仗的智囊,怎么会突然就因为莫名其妙的“药王传人”身份受到屠戮? 张允修抽出护手带,一步步向靛魈逼近。靛魈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朱翊钧却挡在他身前,高声道:“我绝不会让你杀了靛魈。至少,请你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 “体恤宽仁为庶人,你这样活不久了。”孙锦清颇有些怜悯的望了靛魈一眼,对朱翊钧冷冷说道。 “金龙,只要我打败了你,你就要放了靛魈。” 朱翊钧因为开通魔脉,此时并没有佩戴滞光弥相。他把滞光弥相和殒仙戒收入袖中,提起草薙剑。 金龙嘴角微微上扬,什么也不说,提刀劈来! 朱翊钧与张允修,一个是初入俗尘的少年天子,一个是孤标傲世的官家纨绔,两人对峙,自然都不肯相让。封谷众人劝阻无门,只好默默祈祷两人都平安无事。 金龙挽了一个剑花,挺剑向朱翊钧与柯呈杰刺来。朱翊钧横过草薙剑,向上斜削,挡下这一击。 靛魈借此机会,向后飞身一跃,远离了二人。 “萧家护心剑法?”张允修一惊,质问朱翊钧道,“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剑术?” 这话问得实在蹊跷——仙家门人哪里有不会几手武功的?会几手剑法又有何稀奇? 张允修也觉失言。明代君权极重,倘若朱翊钧的皇帝身份暴露,在锦衣卫的追杀下,封谷宗的教众可能会全部牺牲。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间,靛魈已大声取笑道:“你这傻子,他不会剑术,难道还会上早朝吗?” 这句话算是为张允修打了圆场。张允修不禁暗暗佩服靛魈的机敏。靛魈也正是由此笃定,这少年毕一目绝不是一般修者。他一定有着极为特殊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皇族近亲。 可是朱翊钧方才那一招,是出自萧家护心剑法,这一点张允修是确定的。 朱翊钧的剑法,正是萧深声独创的剑法——萧家护心剑法。博闻多识的张允修看出了这一点。朱翊钧不被允许学习儒经之外的一切,甚至包括辞赋和书法,剑术只有跟着萧深声偷学了。由于常年躲避太后,他也练成了极为敏锐的感受力。 朱翊钧并不能做到通悉这一套剑法。否则,以护心剑法的惊奇诡谲和草薙剑的锐不可当,不要说是受伤的张允修,就算是平日里的金龙,他也能一剑斩杀。 靛魈此刻脑海中一片茫然。一边是亲如生父的“诛天判官”吴达,是“孽海千殊,封谷不启”这坚定的信念;另一边,又是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说清的身世之谜。面对脑海中紊乱繁杂的记忆,一时之间,他竟恍若隔世。 他茫然望向朱翊钧和张允修。二人的决斗几乎毫无悬念。 朱翊钧纵然修气充沛,又有过人的神魂,终究是皇家纨绔,此刻又已经透支体力。而张允修作为武学奇才、宗主之一,虽然总不免夜郎自大,于武功却仍然要高于朱翊钧许多。他左手剑出神入化,虽然只长朱翊钧一岁,实战经验也不足,却是封谷十六杰中的第一高手。 他平时就好勇斗狠,奈何身份地位所限,即今也没有杀伤任何一个人。此刻,虽然知道朱翊钧是什么样的身份,张允修却忽然大起杀心。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将右手里的宝剑向上一抛,又用左手接住。剑在他左手里,就如虎在林中、蛟龙在水底一般,再也不受限制! 第十八章 银鬃密语 张允修右手拈起飞升的仙术指诀,身形已经高高腾空,彩凤孙锦清大呼道:“修哥,不可以出那一招!” 话音未落。金龙张允修早已腾空而起,左腕轻挽剑花,身体倒悬着俯冲而下。他手中剑的尖端发出一星金色的微光,也刺向朱翊钧。 这一招,是译藏宗金光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手锏——“飞龙垂泪”。这一剑迅捷至极,寻常修者根本无从招架。 张允修看见草薙剑微微颤抖着,以为是朱翊钧害怕了,心中极为轻蔑。他不知道,那是草薙剑本身的神魂正在觉醒,也唤醒了嗜杀的本心…… 朱翊钧找准时机,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手肘弯曲,猛然间一剑向上斜削,如毒蛇伏击一般。 紫色的修气包裹住他的手臂和草薙剑,和剑脊一起深深嵌入张允修的肱骨。张允修的左臂被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从肩胛扯下。朱翊钧的右手也在肘后两寸处被铲断,草薙剑和断臂一起落地,犹自不停的抖动。 原来,朱翊钧早就准备好用自己的一只手,换张允修的一只手! 张允修死死瞪着朱翊钧,一言不发,把口腔中的皮肉咬得稀碎,鲜血洒在地上,又慢慢流入海水。 他一声不吭,慢慢走回去,在孙锦清身边躺下。孙锦清将他抱起,愤怒地望向朱翊钧。 张允修躺在孙锦清的臂弯,却漠然道:“我不会杀柯呈杰了,你把他带走!” 柯呈杰?这就是我的名字吗?靛魈一片茫然。 “多谢了。不过,草薙剑和殒仙戒我都要拿上。”朱翊钧不带商量的口吻,决然说道。 “那是自然。”方天晓点点头。 “只可惜……”玄蛇轻叹一声,“鲨齿流与震连坛损坏,九大法宝无法聚齐了。” 一寸法师忽然说道:“法宝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这些法宝完全是可以修复的。” 他说罢,走到朱翊钧身旁,垂首轻声道:“阿毕,既然你们赢了决斗,这件宝衣百里空寂,我就给你。你的手也可以用它治好。” 一寸法师脱下青衫,递给朱翊钧。朱翊钧轻轻一笑,接过这法宝,包在断臂上,右手即刻生出,完好如初,连一丝一毫的伤痕也不曾留下。 他又把鲨齿流和震连坛的残片聚合在一起,把百里空寂盖在上面,两件法宝很快恢复如初。 朱翊钧修复了两件法宝,想要把百里空寂递给张允修,张允修却嗔道:“不必了!大丈夫输了就是输了,我总有一天要打败你。大不了我这左手不要,又有何妨?” 朱翊钧却把百里空寂交还给一寸法师,道:“一寸,我不会要你的东西。请你……” 他瞟了一眼封谷宗的众人,续道:“一定要保护好百里空寂!” 一寸法师会意,点头应允。他向朱翊钧作别,换出那只巨鸡,随着它飞去。 皓狼抱起震连坛,玄蛇拿起鲨齿流,方天晓向朱翊钧作揖道:“毕兄,告辞了。”朱翊钧还以作揖之礼,封谷宗众人也转身离去。 可是,靛魈柯呈杰却茫然站在原地,无处可去。对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他一概没有清晰的认知。 “魈兄,你是不是无处可去了?”朱翊钧问道。 “是啊……不要说未来了,现在,我连我是谁都不明白。那些医术,到底从何而来?我又是如何在孤苦无依之时被封谷收留的呢?” “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到记忆的。从今往后,行走江湖,你就跟着我。” 柯呈杰颇为惊愕地抬起头:“毕一目,你……还要帮我?” 朱翊钧的脑海里传来“三庶人”法则的谆谆教诲:“体恤宽仁为庶人……” 他望向靛魈,微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万历。” 柯呈杰微微一笑:“我猜到了。”表情随即又黯然。 两人乘船在海上慢慢漂泊、游荡,躲避封谷诸杰,直到夜阑,才来到问天阁投宿。 “银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靛魈柯呈杰抓着头发,声音颤抖地问方天晓,“我究竟是谁?” 方天晓沉吟着,欲言又止。 这时窗外忽然风沙四起,有一张笺纸被吹进来。方天晓打开笺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妖兽的封符。从符中传来一头妖兽的声音: “我是呼风蛊里的妖兽,守鹤,如今我和我的主人冈崎息吹在杭州灵隐寺等待各位,请收到这张符纸的各位两两成对,在七天之内击败我们或交还法宝呼风蛊,否则,我们将屠戮杭州城!” 靛魈忽然说:“你并不是一心忠于封谷,而是什么别的原因才成为银狮的?” “方兄,说!”朱翊钧也道,“难道在座的人中,还有不值得信任的人?” “封谷宗所有门人和宗门之间都有着一层微妙的关系。”方天晓轻轻抿了一口茶,叹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们一些事……” 方天晓开始了他的讲述。朱翊钧和柯呈杰凑上前去,仔细聆听。 “我当初被陷害身陷囹圄,一夜白了头。当晚,是一个穿金衣的中年书生救了我。他自称是封谷宗主,‘金光侠’吴敬圻。” “什么?”朱翊钧大愕,“吴敬圻?那个……” 他脸上一红,不再说话。 “怎么了?” 靛魈不解,一向严肃的方天晓却偷笑起来:“想不到你知道他,就是那个写《国色天香》的。” 他续道:“他说自己也曾是读书人,后来因为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愤而投入仙家,并写了《国色天香》这样的作品,作为对官府的报复。他同情我的遭遇,收我为徒,绰号‘怵天司寇’,成为了封谷三杰之一。” “彼时扶桑刚刚被击败,大家扬眉吐气,有谁想得到,一场灾祸马上就到来了。 “原来,我的师父金光侠竟然一直以来深爱着南海魔女拂晓神尼。拂晓神尼的恋人、庭叶宗主寂灭先生为此调动庭叶所有门人,与封谷决战。虽然庭叶宗同样损失惨重,可是封谷……几乎全军覆没了!” 两人听到这一段往事,都不禁暗暗叹息。 “于是,金光侠心灰意冷,归隐江湖,封谷事务交到三杰之一的张居正手里,而金光侠的弟弟‘诛天判官’吴达则成了副宗主。 “为了让封谷宗再一次壮大起来,张居正和吴达想了一个办法:从天下仙家收集天赋较高的青年或幼儿,再加以培养,并抹除他们原本拥有的记忆。 “当今封谷十六杰中有封号的十人,只有金龙张允修、彩凤孙锦清、银狮我和玉兔天灵没有被篡改记忆。包括你、青马、皓狼在内,许多地位较为重要的封谷门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就是原因所在。 “而天灵——或者也可以叫做‘镜花’——就是让你们忘掉记忆的关键。因为没有了她,通晓一切的宝镜——见闻色,就将不再受控制。所以封谷高层才不惜一切代价地追回天灵。 “如此一来,靛魈,你原本的身份应该是药王门的嫡传弟子。” 听了这一番话,朱翊钧和柯呈杰久久地沉默。 “还有另外三件事。”方天晓又补充道,“天灵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来自扶桑的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少女,她也是一寸法师的恋人。” 这是一个沉闷的阴天。那只名叫“捕雷”的甲虫老婆婆没有来。问天阁的窗外,只有满天狂沙张扬着恐怖的爪牙…… 第十九章 潜蛟飞蝰 在正德年间,有一位名满天下武林的暗器、机关高手。他名叫贾照乘,原本是京城人氏,在朝为官。后来,因为得罪了正德皇帝,他逃到江淮一带,并在那里定居。 通过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钻研,贾照乘创造出了无数机关、暗器,并依靠它们扬名立万,成为渤海武林的一代宗师。佛门圣地杭州灵隐寺,和方天晓的寓所“问天阁”,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些建筑中暗藏玄机,无人能解。 封谷十杰中资历最浅的“绛蛟”贾晴雪,以及她同属十杰的亲姐姐“玄蛇”贾蕴竹,正是这位武林前辈贾照乘的孙女。两个女孩子的母亲与南海升明宗半人半妖的“鲛人”相爱并被其骗走,因此贾照乘临死前把她们托付给了自己的忘年交朋友——鸣途宗副宗主、朝中刑部尚书、以直言不讳着称的“刺头”,邹元标。 邹元标并不擅长仙术与修气的修炼,更不必说幻术、神魂、阿修罗神法。他与贾照乘一样,以机关暗器闻名。无论多厉害的武功、仙术,都敌不过看不见的敌人。 邹元标还有一位徒弟,是鸣途宗主沈成意的儿子,沈青云。 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少年都已长大成人。两个女孩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华绝代,也已是封谷宗的骨干。对于为封谷宗卖命,他们都理所当然,也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悲惨的经历。 玄蛇贾蕴竹躺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池里,默默望着吊灯发呆。她的脑海中,无数人的面孔闪略而过。父母、师父、妹妹、两位师弟和宗中搭档青马,画面最终定格在东夷扶桑的九大法宝。 她暗忖:“仙家修行为重,神器为辅,全力争夺这些法宝,宗主的目的究竟何在?” “阿竹,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寂寞了吗?” 忽然,张居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贾蕴竹心头一凛,所幸方才的自言自语不曾说出口。 “宗主……” 张居正来到浴池边,“嘿嘿”一笑,那布满皱纹的老脸立刻皱成一团。 “阿竹,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可言呢?想必你是不会拒绝我的,我没说错?” 张居正说罢,解开衣襟,露出精瘦的身躯,跃入浴池中。 贾蕴竹此时浑身赤裸,在铺满水面的血红的花瓣上,酥胸半露。虽然看不见整个身躯,那种若隐若现的美感,却更加令人心驰神往。 望着张居正的面容,贾蕴竹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再回首面对张居正时,她已拿出风华绝代的笑靥。 张居正喜不自胜,伸出双臂,拥抱贾蕴竹。可是他还不曾碰到贾蕴竹温润滑腻的肌肤,贾蕴竹就已化为一道黑色的烟尘,扬起漫天花瓣和水珠,疾驰而去。 张居正从浴池里出来,正在烦闷间,拿起地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可是,他忽然感受到衣上灵气大减,伸手向内襟一探,忽然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原本放在那里的法宝——欺天自在镯已不见了。 玄蛇贾蕴竹用足以孤标傲世的身法,取走了欺天自在镯。有了这件法宝,就可以逆转所有人的神魂,跨越所有精神隔膜。换句话说,如果使用者的神魂足够强大、不会被法宝反噬,欺天自在镯可以控制所有人的意志。 她坐在闺房中,凝望着欺天自在镯,不知自己是否能驾驭这件法宝,心情有些许紧张。 一阵紫色的修气忽然从房中的水缸里溢出,穿着紫衫的少女站在贾蕴竹面前。她正是贾蕴竹的妹妹、一代宗师贾照乘的孙女,“绛蛟”贾晴雪。 “姐姐,你……怎么把欺天自在镯弄到手了?”见到如此神通广大的法宝,贾晴雪实在有些诧异。 “我在想……”贾蕴竹道,“有了这件法宝,也许爸爸妈妈就可以变回好人。我想我们的两人的神魂加在一起,就可以成功控制住它。” 贾晴雪咬着嘴唇,轻声道:“嗯……也许。既然都到手了,我们不妨试一试。” 姐妹二人相互凝望了一眼,毅然决然地点点头。两人坐在八仙桌的对角,各自伸出双手,擎住欺天自在镯,闭上眼发动神魂。 母亲贾绚珉的温柔的微笑再次浮现在两位少女的眼前。“别分心!”贾蕴竹道,“这是里面居住的妖兽的幻术!”贾晴雪用神魂应答。 两人继续发功,不久后,感到微微的困倦;又过了片刻,这种困顿感竟然化为了晕眩。两人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朦胧中,獾的啸声在耳畔掠过。 忽然一块白布飘来,盖在二人头顶。两只手分别轻轻拍在二人背心的“灵台穴”,欺天自在镯弹开了她们的手,晕眩感立刻消失了。 二人掀开白布,抬头望去,看到师父邹元标坐在椅子上,被线牵引着的两只手飞回去,连接上他的躯干。白布也再次飘起,遮住邹元标的身躯。 在家里他没有带面具。他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表情沉毅。 “你们怎么能以景阶和生阶的实力去挑战闪貉和欺天自在镯?”邹元标叱道,“没收了,没收了!” 丝线从他口中飞出,卷走了欺天自在镯。他的椅子原地转了一圈,载着他滑行出了贾蕴竹的房间。 “对不起,姐姐,都怪我职阶太低……” 贾晴雪娇嫩的脸颊上划过几颗泪珠,落在地上,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贾蕴竹道:“阿晴,你不必责怪自己,我猜……师傅现在正在午睡。” “什么?”贾晴雪惊道,“你不会要去师父的房间……再去偷回来?” 贾蕴竹高声笑道:“不愧是我妹妹,果然了解我的胆识!” 她号称“玄蛇”,身法绝世,因此向来喜欢单独行动。不等贾晴雪劝阻,她已化为黑烟,卷入邹元标房中。 邹元标的确坐在椅子上午睡。贾蕴竹轻声慢步,走到他身边。 她正要寻找欺天自在镯在哪里,窗外忽然风雨大作。邹元标熟睡未醒,一颗飞蝗石却以极巧妙的手法打破窗棂纸,垂直落在地上。随之一起进来的是一张被雨水濡湿的笺纸。 她打开笺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妖兽的封符。从符中传来一头妖兽的声音: “我是呼风蛊里的妖兽,守鹤,如今我和我的主人冈崎息吹在灵隐寺等待各位,请收到这张符纸的各位两两成对,在七天之内击败我们或交还法宝呼风蛊,否则,我们将屠戮杭州城!” 原来是练成人形的扶桑妖兽和它的主人来讨要法宝呼风蛊了。这份请帖也被发给了邹元标。可是,贾蕴竹有些不想让师傅知道这件事了。 “去吗?”她问自己,随即笑答,“我当然要去啦!真傻……” 第二十章 金乌跃日 方天晓的叙述信息量巨大,尽管如此,仍然有许多难题亟待查明。一寸法师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份?方天灵在冈崎息吹手中会不会受到伤害?而两国仙家首领处心积虑集齐九大法宝,最终又是为了什么? 朱翊钧独自躺在问天阁书房床边的木榻上,思考着这些问题。渐渐地,他有了一些头绪,意识也变得模糊,很快便浅浅睡去。 可是,半梦半醒之间,他又听见了滚滚雷声。这一次不是在云霄之上,却像在枕边,在耳畔。 他睁开眼,被要删的景象吓了一跳——那只甲虫捕雷缩小成脸盆大小,趴在他的身上。 而窗外,则传来一只妖兽的嚎叫…… 朱翊钧推开窗,看见一头硕大的白狼,背生双翅,颈拴铁链,在天空中翱翔。那是现实世界中的彭侯。江浙一带赫赫有名的怪兽“皓狼”,又现身捕食了。 可是,以朱翊钧现在修气几乎透支的身体,绝对没有办法对抗彭侯。 “朱翊钧,想不到你居然来东海了。”见闻色的妖兽,甲虫捕雷道。 “捕雷……要怎么样才能击败彭侯?” 捕雷一笑:“嘿嘿……朱翊钧,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果然有君临天下的风范。彭侯是我们积怨已久的敌人,我正是来传你第十件法宝,助你消灭彭侯的。” “捕雷……既然如此,多谢你倾囊相助!”朱翊钧道,“等战争结束后,我一定把你送回故乡。只是我该做什么?” “你不必送我回扶桑,魔脉的少年。”捕雷笑道,“嘿嘿,你只要帮我救出方天灵,就算是对我最有价值的报答了。” 朱翊钧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方天灵就是见闻色的主人。妖兽捕雷与她并非主仆、师徒,而是忘年交的知己姐妹。 “现在,赶快去拿见闻色。”捕雷指导道。 她的犄角发出雷电,书柜中见闻色发出黛紫色的光芒。朱翊钧搬开书堆,取出宝镜见闻色。他在木榻上盘坐,见闻色放在双膝之上。 “现在,跟着我念仙诀,召唤九大法宝……”捕雷趴在梁橼上,念起仙诀,“冥灵已死……” “冥灵已死。” “鳞爪斜飞……” “鳞爪斜飞。” “聚云海……” “聚云海。” “传风雷……” “传风雷。” “金乌一出月独归……” “金乌一出月独归!” 说完这一番仙诀,见闻色发出金色的光芒,扶桑九大法宝竟然全部在木榻上聚集。捕雷也就此吐出一口绿色的血。 九大法宝全都散发金光,聚合在一起,化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弓,发出如太阳般闪耀的光芒。而朱翊钧的身体也再一次充满了修气与力量。 封谷宗的修气,正是金色的。所以,常有人说封谷门人是五万年前太阳神的传人。 “这弓,也就是整个东海和扶桑仙家费尽心机争夺的第十件法宝。真正集齐九大法宝的人,就可以驾驭它,成为它的主人。它名为……”捕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它名为……阿修罗金乌日冕破魔光轮!” 说完这番话,捕雷就透支了修气。她缩小为指甲盖大小,趴在房梁上静默。 “阿修罗金乌日冕破魔光轮?” 原来,封谷宗和扶桑仙家的高层收集九大法宝,是为了获得这第十件法宝。 而捕雷散尽修气,将神弓——破魔光轮传给南下的明皇朱翊钧,朱翊钧也有了一次拉动这法力无边的弓弦的机会! 窗外,彭侯展翅高飞,口中已衔了一个孩子,预备潜入深山,在大快朵颐。 朱翊钧默念:“东海百姓抬头有皓狼、魔洗雨,低头有疟疾、绞肠痧,外有东夷倭寇,内有吴达这样的地头蛇欺侮,民生之艰可观。然而我却久在深宫、被粉饰太平所蒙蔽,一无所知。若没有张居正的叛乱,我恐怕将碌碌无为地过完像南宋高宗一样昏聩的一生。彭侯,我今天又岂能放了你?” 他闭上眼睛,庭叶浅蓝的修气在右手汇聚,化为灿烂的金色。左手持弓,右手扣弦,修气凝聚成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翊钧睁开眼,彭侯已是天边的一个白点,和亢宿一重合。他将箭锋对准那个白点,毅然决然,射出那一箭。 箭在空中,如金色的骄鹰,又如一道飞龙的掠影,向彭侯袭去。金色光芒贯穿了彭侯的身体。在亢宿的辉光的映照下,破魔光轮的力量将彭侯烧成了飞灰。一带魔兽,也就在此地灰飞烟灭了。 而朱翊钧手中的神弓阿修罗金乌日冕破魔光轮,也化成金色的光点消散了。破魔光轮暂借给他的修气已经散去,他体内本来的修气则获得恢复。若不是偶然得到了那远古时期仙家高手一生的修气储备,朱翊钧此刻必定会感到浑身空虚、疲软无力。 他拈仙诀飞身跃上云层,接下那被彭侯衔去的孩子,轻轻放在地上。一转头,彩凤孙锦清斜背宝剑,站在最高的阁楼上,飞身来到他面前。 “彩凤,你也在此地?”朱翊钧诧道,“彭侯作乱,你却毫不干预,任由它妄为吗?” “这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管他做甚?”孙锦清望了一眼朱翊钧手中的孩子,冷冷道,“体恤宽仁为庶人,你的侠义道早已过时了。” 朱翊钧沉默不语。“三庶人”法则,正是来自于他的祖父嘉靖皇帝,也就是仙家散修第一高手——天池钓叟朱厚熜。官家等级森严,这样的训诫要他如何有违反的理由? 孙锦清道:“毕一目,你应该也收到恐怖冈崎的笺纸了。上面说挑战灵隐寺、救出玉兔的人必须两两成对。封谷宗收到了四张笺纸,因为金龙负伤,我想,派华琼光不如派你。所以,我是来” “救出方天灵,不是可以直接交还法宝呼风蛊吗?” 孙锦清嗤笑道:“孽海千殊,封谷不启,封谷门人怎么会就这样屈服?” “好。”朱翊钧道,“既然如此……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第廿一章 恐怖掠影 未按要求“两两成对”来挑战的仙家门人的尸身在灵隐寺旁堆积如山,看门的守鹤抽着烟斗打盹。它没有看见黑色的细小气流掠过身边。以气息的形态,深入灵隐寺地下三层,玄蛇贾蕴竹对自己的身法颇为得意。实力已经来到景阶巅峰的她,对于挑战地下第七层的冈崎息吹本尊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代机关暗器宗师贾照乘所建立的寺庙——杭州灵隐寺,原本是佛门圣地。可是几乎从来没有人知道,在灵隐寺中藏有机关闸门,下连七层地下密室,自浅而深,逐层扩大。其中机关险阻数不胜数,宛如迷宫。 冈崎息吹能够知道这七层密室的存在,已足以证明他功力深厚。 这第三层密室并不十分明亮。漆黑之中,一个摇曳的身影依稀可见。 贾蕴竹手握护手带,一刀劈去,修气与剑气一齐袭向那到身影,想不到竟穿过那道身影而去。 让对手的攻击穿过自己的身体,是玄蛇的技能,也是源自深泉宗、鲜有人学会的高级仙术,其困难程度堪比“千里飞剑”。玄蛇行走江湖十余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拥有如此高的身法造诣。 “你是谁?”她厉声叱问道。 那身影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桀桀枯笑几声,发出沙哑的声音:“守鹤真是个傻瓜。他还以为你是和彭侯两个人一起来的呢。” 贾蕴竹忽然感受到背后有一阵较为微弱的修气,以为那是冈崎息吹的分身,一刀斫去。 一声惨叫传来,一人被斜肩劈作两截。贾蕴竹目力极佳,向那人看去时,隐隐约约看清——他竟是那与九宫庆安一同败走的汉奸、鸣途宗的叛徒,彭五。 贾蕴竹这才明白过来,不是守鹤没有察觉,而是想要以逸待劳、偷取呼风蛊的彭五远远跟在她身后,被守鹤误认为了自己的旅伴。 她正惊讶于冈崎息吹的高超功力,那道黑影已来到身前,紧紧抓住她的脖颈。 “你是……冈崎息吹?” 贾蕴竹双脚离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冈崎息吹“嘿嘿”一笑:“千慈真传——魂分身,威力如何?”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身处第七层的冈崎息吹的分身。他把另一只手搭在贾蕴竹身上。“不要碰我!”贾蕴竹狠狠地向他踢去,踢击却陷入虚空之中。 “真可爱。”冈崎息吹舔舔嘴唇。贾蕴竹看到一张瘦削的中年男人的脸。冈崎息吹的手伸进她的衣襟,从内衬中取出一面手镜。 那手镜和冈崎息吹的手掌几乎一样大,在黑暗中,镜面几乎隐去了。那正是知晓一切的宝镜——见闻色。 “你看到的是什么?”冈崎息吹将贾蕴竹丢在地上,把玩着那手镜,“把见闻色这样的法宝随身携带,连张居正都不知道,玄蛇,你可真是个怪才。” “孽海千殊,封谷不启!”贾蕴竹忿然道,“我对封谷忠心不二,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哦?你用最上乘的身法从问天阁中将它取出,难道你认为我猜不出来?” 贾蕴竹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其实,从记事起,她就一直非常渴望得到见闻色。父亲苏明仙、母亲贾绚珉和南海鲛人的那一段往事背后的真相,长期以来困扰着她。 可是,自于问天阁第一次见到见闻色到现在,她只看到一颗珍珠。那珍珠和贾晴雪的泪珠一模一样。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冈崎息吹眼中,见闻色的镜面上则是一个血红的“九”字。 那个“九”字,是扶桑的语言,别人看不懂,更看不到。冈崎息吹轻叹一声,竟有些有些忧郁地自言自语起来:“九,是九宫健太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忽然张开双臂嘶吼着,把见闻色狠狠摔在地上。 手镜是一件法宝,自然毫发未伤。可是他的心已支离破碎。 “你……你心中的难题是什么?” 贾蕴竹也有些吃惊,难以相信冈崎息吹竟也有着痛苦的过去。 “你难道不知道吗,‘体恤宽仁为庶人’!你在关心我?”冈崎息吹颇为怀疑地望着她,转而叹息道,“我并不是冈崎息吹。我只是一个……一个恶魔!” 贾蕴竹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还想要再说什么,冈崎息吹摇头大声呐喊: “如果呼风蛊在……如果呼风蛊在……” 他再次张开双臂,仰天长啸,气流的波动直接将贾蕴竹震到半空,沿阶而上,直抛到地面上,飞起数丈。 这一招“饮风呼日”本是冈崎息吹的成名绝技。可是没有呼风蛊,贾蕴竹未受一点伤。 她稳稳地落在一个男人宽厚的臂膀中。那是原本应该和她同行的青马。 其实她身法盖世,即使没有青马,也能稳稳落在地面,因此她颇有些不满。她嫌弃青马样样不及自己,才一个人单独行动的。 搭档二人四目相对,竟无话可说。青马搔搔头皮,忽然大喊:“危险!”玄蛇飞身跃起,却见看门的黄色狸猫守鹤向他们冲来。 守鹤是扶桑九大妖兽中最早化为人形的,这与“恐怖冈崎”杀人无数有很大的关系。在跑动的过程中,它从兽型化成了人型。 守鹤的人型,是一个面色阴沉的眇目中年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上身赤裸,身材健硕。他的双眼早已被毁坏,眉下横亘三道长长的血红疤痕,又特地做出凶恶的表情,恐怖如斯。他飞奔而来,忽然在两人身边停下。 青马正在诧异守鹤在做什么,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自上而下袭来。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就已经动弹不得。 “这是……这是……神魂压制?” “不,这好像是……” “傻小子,傻丫头,连‘归魂大炼阵’都不知道?”守鹤仰天大笑。 “什么?”青马惊诧不已,“为什么你会这一门仙术……不,邪术?” “你指责我是魔脉中人?”守鹤一撇嘴,“这是和我的二师弟学的,你待怎样?” 这句话一方面是指归魂大炼阵是和冈崎息吹的二师弟一寸法师所学,另一方面更是嘲讽青马在某方面有缺陷,致使贾蕴竹看不上他。这样的诬陷自然是子虚乌有,不过却极为伤人,更加刺激了爱玄蛇而不得的青马。可是,他动弹不得,却又没有办法。 守鹤打了响指,右手变回狸猫的利爪。他舔舔嘴唇,道:“想必你们很好吃……本大爷要开胃咯!” 他一口咬在青马的肩头,鲜血立刻淌下,洒在地上。 “青马……青马!”贾蕴竹这次总算害怕了。她把脸侧到一边,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希望减轻他的痛苦。 青马深情地注视着玄蛇,笑道:“阿竹,我的名字叫……” “你说,你说,这一次我会听的……对不起……” 玄蛇已经泪流满面。她终究舍不得这个烦人的搭档离自己而去。 可是青马还来不及开口,守鹤已经一爪插进了他的胸膛半寸深! 玄蛇不敢向这边看来。青马的嘴角躺着血,望着他最爱的女人,凛冽的目光转向守鹤。 守鹤正要戳穿他的身躯,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他感到右臂一阵刺痛,那一爪已然刺不下去。 他一抬头,看到一张沉毅的少年的脸。他身后是一个彩衣女子,一个紫衫少女,以及一个蓝袍少年。 “是你,万……?”守鹤诧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啪!” “万历”二字还未出口,朱翊钧一巴掌把它拍飞,归魂大炼阵立解。 “这是我大明的土地……”他凛然道,“扶桑人可以来做客,可是绝轮不到骚狸猫来撒野!” 第廿二章 一目毙敌 朱翊钧在强大的愤怒下,爆发出了强烈的杀意,恍惚之间,又来到了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追月狐妃披着白裘,站在白桦林间,月光从树隙间洒入。 “我们又见面了,万历。”她轻声道。 “追月,你……已经是白色?” “我现在已经是惊阶巅峰,自然要换换颜色。” 追月狐妃的声音冰冷而毫无波澜。她转过脸来,紫色的瞳仁淡漠肃杀。 “如果你仍然不采取行动,我终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魔兽。你不怕吗?” “变成魔人又何妨?眼下不用魔脉,难道还用魔术吗?”朱翊钧叹道,“我这种人……什么正道、仙家、阿修罗,还是算了。” 他话音刚落,神魂空间就被破除。殒仙戒在手中佩戴,赤红的修气化成紫色,又变回来。 “追月……是追月!”守鹤感受到了这位“老朋友”的气息。连残忍疯狂、长期靠人脑为食的他也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朱翊钧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一双瞳仁已经变成了代表魔人的紫色。他的眼睛原本就异于常人,是透彻的黑色,如今则更加恐怖骇人。 守鹤向后退却三步,刚刚停下,朱翊钧已经俯冲过来。在场的封谷宗另外四人也感受到了强大的力场。 “守鹤,来受死!”朱翊钧厉声大喝,不用任何武器,也不蕴集体内极为充沛的修气,一双空空的手掌抓住守鹤,把他横抛出去。 守鹤的身躯砸在树上,又掉落在地。朱翊钧不等他站起来,已经拈指发功,瞬移来到他身前。朱翊钧右手暴出,抓住守鹤的一条手臂,五指深深嵌入骨肉。 守鹤痛得呲牙咧嘴:“你这家伙……你是什么品级?” “我?我不过是伤阶修士,一介废材罢了。” 语毕,他用力一扯,竟硬生生将守鹤的一条手臂掰断! 断臂落在地上,几滴黑色的血滴洒落,伤口立刻凝结,被沙砾封闭住了。 二十年前,冈崎息吹享誉天下。他仅用三天就参透了原本只能救人的废材法宝呼风蛊,活用其为杀人的武器,被称为“风沙魔神”“恐怖冈崎”。 而他身边的妖兽守鹤修成人形、与他相伴,至今已经三十年。可是他可以操纵沙石,却始终没有学会控制风。 他颓然坐在树下,微笑着感知朱翊钧的方位,以及死亡的降临。眼部凄厉的伤疤中,一滴浊黄的泪珠缓慢地流下。 朱翊钧高高举起左手。只要殒仙戒中的修气击出、杀死守鹤,追月狐妃就会再次进化,他也会以伤阶之身,提前宣告彻底堕入魔道,成为第三十七个魔人。 “你不能杀他!你真的想入魔吗?” 朱翊钧回过头,冷冷目光扫向潸然泪下的柯呈杰。后者大声道:“阿毕,只要在觉醒的魔脉下杀了人,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是啊,停下!”孙锦清也道,“不……你死了算了。” 张允修的断臂之仇,对张允修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在彩凤心中,那可不是一件可以原谅的事。 玄蛇贾蕴竹将青马的双目轻轻抚闭,提刀起身。她迫切地想要手刃仇敌,却被朱翊钧混乱的神魂逼退。所幸她轻功盖世,否则贸然进入这片已经癫狂的战场,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贾晴雪却一步步向他们走近! “阿晴,你做什么?”贾蕴竹急道,“你身法不济,会受伤的!” 其实,对于刚入生阶的贾晴雪而言,“受伤”这个说法可能过于保守了…… 可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贾晴雪竟一直向前走去,没有受到任何的排斥和伤害。 “阿毕,你也很伤心、很绝望吗?”贾晴雪拉起朱翊钧的手,有些悲凉地一笑,“那么,就让我陪着你。如果两个人一起来承担的话,也许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绛蛟小姐,你……为何要过来?这边很危险,你快回去。”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在入魔边缘的朱翊钧,竟然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我什么‘绛蛟’吗?” “哦?贾……贾晴雪,你叫这个名字,是刑部尚书邹元标的弟子,对吗?” “没错。谢谢你记得这些事,毕公子。” “我那里是什么公子?一介竖儒罢了。”朱翊钧苦笑道。 “不,对我而言,你是非凡的存在。” “哦?” “如果没有你,想必我现在仍然过着毫无意的人生。” “是这样吗?想不到我还有点用。” 朱翊钧闭上眼睛,会心地微笑。贾晴雪拉着他的手:“阿毕,每个人的生命都可以是有意义的,这是你教会我的。如果……”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一定要成魔,请让我陪着你一起!” 排斥着魔气消减了许多。贾蕴竹把护手带插在地上,也走到朱翊钧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柯呈杰双手抵在朱翊钧背心的灵台穴两侧,四人站在一处,共同分担着魔脉给神魂带来的压力。 朱翊钧看了看身边的三人,忽然高高举起左手,对殒仙戒说道:“追月,谢谢你。只是目前我还不需要你的力量。” 紫色的光芒被殒仙戒原本的红色修气吞噬殆尽,又化为庭叶修气的冰蓝色,和殒仙戒一起消失了。 魔脉的气息退去,三人劳累过度,瘫坐在地。朱翊钧从袖中取出滞光弥相,取下镜架。光芒利闪,宝剑刹那间照亮了树林。 “来,守鹤!”朱翊钧道,“听朋友们的,我们堂堂正正地决斗!” 守鹤冷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单手倒提三节棍,向朱翊钧砸去。 余下的四人也冲上前来,与守鹤缠斗在一起。守鹤虽是半步圣境之身的超强妖兽,终究已经断臂,并受了魔物殒仙戒的压迫,行动迟缓了许多。柯呈杰一剑刺空,暴露出右胁,情急之下一掌削去,竟划出一道火舌,逼退了守鹤。 他知道,这并不是仙诀,而是药王武功——赤心登龙掌! 此时守鹤在地上翻滚,离开众人数丈,又俯冲过来。他最擅长以这种方式撕裂对手。如今虽然断了一只手,他却仍然以最擅长的绝招向朱翊钧冲来,眼神中写满视死如归的悲慨和豪情。 凭借动物敏锐的感知力,他明白——朱翊钧就是主人冈崎息吹最大的威胁。 他这是在搏命。用最后残存的一点点意志,和敌人对抗到底。 “各位,退开!”朱翊钧独自向前走了三步,挺剑准备迎接攻击。 滞光弥相历经百战,可是这一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否则,明神宗万历皇帝将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仙家天才超新星毕一目也会就此陨落。 朱翊钧抓准时机,猛然间一剑刺去。剑锋的光芒如疾风、如暴尘,贯入守鹤的咽喉。 守鹤瞪大了眼睛,两颗眼球向外凸起。他忽然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热血随之一同涌出,在唇下流淌、洒落。 “冈崎,我……我要失去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变成一只瘦小的狸猫,又化成风沙飘散了。 冈崎息吹的名字“息吹”,正是“呼吸”的意思。这对主仆——风的使者,从此再也不会相见。 朱翊钧带上墨镜,回首望向众人:“各位,灵隐寺就在前方,也许其中就有封谷宗和扶桑的答案。我们出发!” 孙锦清忽然道:“玄蛇,你把青马送回去。除了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方天晓,封谷高手已经倾巢而出,我们不能再失去你。” “这……也好。”朱翊钧道,“那,玄蛇前辈,再会了。” 对于他们来说,去那地下迷宫对抗冈崎息吹的确没有意义。 “见闻色在迷宫里……” 贾蕴竹用秘术向贾晴雪传声。贾晴雪有些惊诧地望着姐姐。贾蕴竹向她点点头,抱起青马冰冷的尸身,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守鹤死了,四人向着灵隐寺七层的迷宫进发。可是,众人的身世究竟有何玄机?扶桑法宝最后又会落入谁的手中?这些无尽的谜团正在困扰着勇士们。 第廿三章 灵隐三层 怀揣着各自心中的困惑,朱翊钧一行四人来到灵隐寺的地下迷宫,盼望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而通过刚才孙锦清的一席话,大家也都猜出——方天晓并不是自愿成为封谷十六杰之一的。方家兄妹和一寸法师也只是被张居正和吴达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罢了。 寺院侧门,是十二级台阶。没了守鹤,这里也不再危机四伏。贾晴雪正要一脚踩上去,柯呈杰忽然拦住她:“慢着。扶桑人鬼点子最多,这台阶一定有蹊跷!我想,只有踩偶数级的台阶才是安全的。” 他此刻已经从悲伤中缓解过来,恢复了往日敏捷缜密的思维。三人都为拥有这样一个可靠的队友而感到庆幸。 柯呈杰抬脚踏上第二级台阶,一枚铁夹突然穿破青石板,深深夹在他的腿上。他疼地惨嚎一声,回头向大家望去,满眼无助。 几人看着他,心疼之外,难免也觉得有些好笑。朱翊钧帮他解除铁夹,由此也判断出机关埋伏在偶数台阶。 柯呈杰受了伤,也就不再继续前进。朱翊钧用法力劈下一根木棍,让他当做拐杖,回到封谷宗休息。 最初的六个人,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三个。众人也不由得对这“恐怖冈崎”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走过台阶,穿窄门、入暗道,灵隐寺的地下迷宫就在眼前。七层迷宫危机四伏,连轻功身法足以在当世盖棺封喉的玄蛇贾蕴竹也只闯到第三层。来到这里,四周气氛阴森恐怖,几人难免有些紧张。 黑暗之中,传来铁器破空之声。孙锦清举剑格挡,竟打下十余种不同的暗器。贾晴雪伸手一抓,手上滑溜溜的,竟是三条土黄色的怪蛇,长着犬牙交错的鳞片和一双瘦弱的脚爪。她吓得惊叫一声,另一只手击去。银丝飞来,将怪蛇击成一颗颗细砂。 “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你们回去。”孙锦清道,“为了不一定存在的线索而拼命,这得不偿失。就算他说要屠城。” “他做得出来。”朱翊钧轻声道。 孙锦清道:“可是以我们的力量,这样下去迟早要受伤。” 朱翊钧道:“你郎君的一条手臂因我而失,现在我帮你达成目的,就当作还债。” “什么?”孙锦清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我们三人能留到现在,定然不单单是为了呼风蛊,而是自身和这座迷宫有着某种联系。没错,阿晴?” “嗯。我也确实有自己的目的。”贾晴雪默默点头。 朱翊钧又转头望向孙锦清:“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 孙锦清暗忖:“这就是生活在深宫里的人的思维吗?想不到他还不那么幼稚。”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她喝问道。 “杭州城。” 孙锦清一皱眉:“你认真的吗?” “我知道你要说‘体恤宽仁为庶人’。不过我宁愿做庶人。” 孙锦清和朱翊钧冷冷地对视,都不再说话。贾晴雪连忙打圆场:“清姐姐,阿毕,何必呢,我们不要吵架了。前面还有六层呢……” 来到第二层,已经是漆黑一片。封谷宗没有用于照明的仙术,贾晴雪点亮姐姐的火折,几人继续前行。 忽然,贾晴雪感到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四个金衣人,在地上横卧,早已晏息气绝。 她惊声尖叫,向后退却四步。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胆小……”孙锦清轻声责备她。她认得那些人是封谷宗的后起之秀,也不由得心头一凛,仔细一看,忽然惊呼:“这是中毒身亡,这一层……有毒气!” “什么?”朱翊钧轻轻一皱眉,“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恐怕是的……”孙锦清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毒?小子,你有没有金堂伞或者百里空寂?” 朱翊钧轻轻摇摇头,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一度沟通以毒攻毒,用万兽之王的法宝,可解此毒!” 朱翊钧惊喜交加,心想:“这一定是寂夜壶的传音本领!万兽之王?是八岐蛇吗……” 他拿出草薙剑,向空中挥舞,身体已经有一些麻痹。无奈这毒太强烈,草薙剑又因为魔脉而排斥着他,只能解除他自己身上的毒,对于贾晴雪和孙锦清二人,他仍然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难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贾晴雪轻声啜泣起来。她的眼泪凝成一颗颗珍珠,在一片漆黑中放出华彩。 “这是绛珠,用绛珠可以解毒!”朱翊钧忽道,“阿晴,你穿紫衣,却以‘绛’字为封号,就是这个原因?” 见惯各种奇珍异宝,朱翊钧一眼认出,贾晴雪的泪凝成的是独产于南海的稀世珍品——绛珠。看来,留下来的三个人虽然彼此要处理的事情毫不相关,却都与南海升明宗有着一些微妙的联系。 绛珠可以解扶桑之毒,自然是瞎说。不过眼下情形危急,又没有其他办法,也只有放手一搏了。或许,在对自己的信任下,贾晴雪和孙锦清可以免受毒气的侵蚀。 贾晴雪破涕为笑:“阿毕,你好厉害!想不到我这个烦人的毛病还能派上用场。” 三人各自口含一颗绛珠,穿过层层毒雾。沿途不时有飞刀流石袭来,都被孙锦清一一挡下。想不到,原本只能作观赏品的绛珠竟然真的完成了解毒。 “多谢你。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朱翊钧向寂夜壶传音。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不知道凭这句话你猜不猜得出来。可是非常遗憾,因为我一定要杀了你。如果还有缘分,我们……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这样,如果你真的死在第四层——因为我在第四层——那对不起了,杀你原本也不是我自己的愿望。” 朱翊钧紧紧咬住牙齿,再也不管身边的两人是否跟得上,快步赶往接下来的第三层。 同样絮叨而急促的语气,同样身不由己的无奈,朱翊钧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她一定就是那个让少年牵挂许久的女孩子——郑锦瑶。 第廿四章 锦字劫杀 “既然这些东西这么不济,那就很简单了。”孙锦清双手交握,发动南海仙术“八极流星”,漆黑的迷宫立刻被漫天光芒照亮,一道道闪光划破黑暗,从半空中落到鬼影身上。无数鬼影被闪光击杀,一道清脆的响声从远方传来,是宝镜“见闻色”从其中一个鬼影上掉落在地。 “是见闻色!”贾晴雪喜不自胜,“快来看看你们心中困扰的答案!” 见闻色可以展示人们心中最为困惑的问题的答案。心中困惑不同的人,也将从镜中看到不同的景象。 贾晴雪看到八颗绛珠,晶莹剔透,几乎在镜中照亮了黑暗。 “八……不是苏家七星天外天剑诀,而是……” “八极流星!看来它想告诉你,阿晴你也是南海人。”孙锦清笑道,“我看到一匹白绢。” “布?它的意思是不可以。”朱翊钧道,“我猜你想的是,‘夫君的手能不能重新完好如初’?” “谁知道呢……毕一目,你看到什么?” 朱翊钧屏息凝神,还是只看到魔剑渡冥飞泉。剑薄如纸,又平滑如水,金色的锋芒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茫然。困惑于这个新问题,镜中幻象就此消失。 “我看到……不,我什么也看不到。”朱翊钧摇摇头,说出实话。 “好幸福!”贾晴雪感叹道。孙锦清却隐约感到,这个庭叶外家门人拥有远殊于常人的经历。 三人继续来到第四层,朱翊钧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紧缩。他现在已经猜到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也许是与郑锦瑶有关。可是渡冥飞泉的形象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难道郑锦瑶竟然和锦衣卫、和大内三魔剑有关联? 心念未已,忽见两人迎面走来。朱翊钧带着滞光弥相,提前看清来者是两个白衣女子,其中一个倒提宝剑,正是南海升明宗宗主、仙家九大剑术高手之一,拂晓神尼。另外一人右手捧着一个面具,左手执一把未撑开的伞,发髻高挽,柳眉杏眼,盈盈如画,清秀脱俗,是郑锦瑶。 郑锦瑶十分多嘴,话匣子永远关不上,让自幼对宫中各种禁忌的司空见惯的朱翊钧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两人还因为共同冒险对抗封谷宗高级干部赤狐的经历接下了深厚的情缘。 “锦……” 半句旧称还未出口,拂晓神尼不管来者是谁,已经挥剑拨来一道橙光。那是升明宗修气的颜色。 金光向朱翊钧三人击来,他连忙伸出双手,把身边的二人压伏在地,自己的左臂则被光芒划破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顾着别人吗?体恤宽仁为庶人,你真是可耻可笑!” 拂晓神尼尖锐的声音划破黑暗,郑锦瑶则忧伤地瞥了他一眼,垂首不语。 此际站在朱翊钧左手边的,是“彩凤”孙锦清。她一把推开朱翊钧的手:“臭狗,要你管?”拔剑纵身,跃至拂晓神尼面前,“老太婆,要怎么分胜负,悉听尊便!” “阿清,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恨我啊?”拂晓神尼“嘿嘿”一笑,两柄宝剑不约而同地出击,在半空中相碰。 拂晓神尼是四步圣境,孙锦清自然不敌,很快便处于下风。可是朱翊钧忽然道:“拂晓神尼,你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傻小子,你叫什么?” “我叫毕一目,庭叶待不下去了。” “庭叶啊……确实菜。”拂晓神尼干笑几声,“只可惜,不行!” 朱翊钧冷笑道:“我一看你就知道是繁文缛节深重之人。要进入升明宗、成为南海门人,名字是有要求的,我没说错?” 他在漆黑中来回踱步,续道:“郑锦瑶,孙锦清,郑锦瑶,孙锦清……彩凤,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名字带‘锦’字,才有机会进入升明宗?” “没错。”孙锦清咬着牙点点头,将事件的由来娓娓道出。 “许多年前,无依无靠的我因为名中带‘锦’字的缘故被拂晓神尼收留。我今年廿九,是她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当初的‘长师姊’。 “本来,升明宗的同门兄弟姐妹们都怀揣着成仙的理想,大家一起为之奋斗。可是,突然有一天,拂晓神尼说,她不想再让我们这样修炼下去了。 “大家都以为修炼的难度要提升了。正在对于升入圣境而踌躇满志之时,拂晓神尼,她竟然……” 孙锦清怒视旧师,声音颤抖,续道:“她竟然一夜之间杀伤了升明宗大半门徒!余下的有人逃走了,有人自杀了,有人被她慢慢折磨致死……可怜升明宗数千年基业,如今只剩下她们师徒两人! “而这一切,都是由这个老东西亲手造成的。她不是人,她是恶魔,比嘉靖和九宫平安还要坏的恶魔!” 听到祖父的庙号,朱翊钧心头一凛。孙锦清续道:“前些天,我听到传闻,说升明宗拂晓神尼来到渤海,我想她喜欢争斗和杀戮,一定会来挑战冈崎息吹,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为枉死的兄弟姐妹们复仇!” 她单手拈诀,“八极流星”如乱雨飘洒而下,爆炸声四起,白光点亮了四面。朱翊钧和拂晓神尼施仙术张开结界,分别护住贾晴雪和郑锦瑶。光芒散尽,拂晓神尼毫发无伤。 “阿清,八极流星是这样用的,我再演示最后一遍。”拂晓神尼冷冷道。她双手在胸前交叉,中指和无名指弯曲,其余六指伸直,口中轻吟:“八极流星!” 八朵白莲在她脚边绽放,每朵莲花中都飞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在她身后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圈。拂晓神尼的十指忽然互相嵌入掌心,八颗光球从向孙锦清极速击去。 这一招,孙锦清根本无从躲避。她身形被击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朱翊钧和贾晴雪连忙上前查看,孙锦清口中淌血,望向拂晓神尼,目光中既是仇视,又饱含着不甘。 拂晓神尼拔出宝剑。她的剑并非仙家法宝,却也是不可多得的锐利兵器。 郑锦瑶瞟了朱翊钧一眼,又垂下头。她明白,以师父四步圣境之身,只要拔剑,眼前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想起和朱翊钧那一次荡气回肠的冒险,她有些难过,却也无能为力。 拂晓神尼嘴角微微上扬,一步步走进。四步圣境的威压下,朱翊钧、贾晴雪和重伤的孙锦清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只黑猫也突然出现、跳到郑锦瑶怀里,预备着观看一场荡气回肠的杀戮…… 第廿五章 四步分庭 “怎么办?她来了!”贾晴雪急道,“彩凤姐姐,你的伤好重……” “我已经重伤濒死,无药可医,况且这是升明宗门人的私人恩怨,你们快走,不要受我牵连。”孙锦清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鲜血已经染红了前襟。 “大家都是大明的人,自然要同生共死。”朱翊钧凄然笑道,“就算是为了大明王朝的名誉,我也一定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哦?你这么爱国?”孙锦清一撇嘴,心中已经十分感动。朱翊钧想到大明王朝粉饰太平、嘉靖又被孙锦清称作“可恨”,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楚。 朱翊钧和贾晴雪二人想要带着孙锦清逃离,孙锦清却执意推开他们,道:“不要救我,我体内还有许多修气未曾使用,待我全部传给你们,你们快快逃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再不逃走,可就来不及了!” 的确,拂晓神尼已是四步圣境高手,和他们目前的实力差距如同天堑。就算朱翊钧打开魔脉,也不可能赢过拂晓神尼。 拂晓神尼笑道:“果然还是徒弟最懂师傅。” 孙锦清左手抓住贾晴雪的手掌,右手则去搭朱翊钧的手,预备把全身所剩的修气传给两个后辈。这位叱咤风云的东海侠女,已做好了在此殒命的觉悟。 可是她右手刚刚碰到朱翊钧的手掌,就如同触电一样收了回来,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小子,你……” 拂晓神尼也被她吓了一跳:“你搞什么东西?缓兵之计可吓不到我!” “毕一目,你……”孙锦清大愕道,“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修气?” 朱翊钧一愣,拂晓神尼已经走到旁边,并不着急出招,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孙锦清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朱翊钧说道:“毕一目,你试着把呼吸变成慢吸急吐,调动你体内的能量,也许我们可以打败她!” “司空先生……你有这么厉害吗?” 朱翊钧望向自己的双手,有些难以置信。他一路上毙仇退敌,都觉得自己是仰仗于聪明才智,直到今天,他还是不明白,是那位远古时代的大人物给了他毕生积攒的修气。 拂晓神尼实在忍不下去,她一剑斩落,朱翊钧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他调动出体内所有的修气,浅蓝色的光芒如同海潮涌出,虽然勉强,却也挡住了这一剑。 “好多……”贾晴雪和郑锦瑶都看呆了,孙锦清也暗暗称奇:这个家伙好厉害! 朱翊钧体内的修气实在太多,孙锦清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修气。刚才从拂晓神尼出剑,到浅蓝色在空中消散,满室都被浅蓝色的光辉充盈。 可是朱翊钧用尽所有修气,挡下了拂晓神尼一剑,再恢复需要好几个时辰。拂晓神尼只要再斩一剑,三人都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拂晓神尼斩下这一剑,却痴痴呆立在原地,不再出招。 “司空,说好了不再互相讨扰,你怎么阴魂不散。”她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不是?难道,难道……”孙锦清笑道,“毕一目,你的师父是不是姓司空?” 朱翊钧道:“我……没错,他是寂灭先生司空灭。” 郑锦瑶道:“翊,想不到你是他的传人……你运用修气的技法和他一模一样!” “是……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呢?” 朱翊钧望见她的双眸,想起她一剑几乎斩杀自己,幽愤填心,忽然失语。滞光弥相从眉棱落地,最后一点点修气也尽数涌出。 几人看着朱翊钧伤心的样子,也立刻明白了他和郑锦瑶的过去。 “什么啊,两对男女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寂灭心诀》会为他所习得。”孙锦清有些无奈地笑道。 “我们走。”拂晓神尼收回宝剑,带着郑锦瑶离开迷宫。郑锦瑶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朱翊钧一眼,带上面具,竟立刻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那只黑猫跳上她的肩头,也用墨绿色的双眸投来忧郁的一瞥。看来她并不希望离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翊钧讶异地问道。 孙锦清解释道:“湘西鸣途宗的二当家端木明,为人正派、武功高强,在仙家颇受人尊敬。他还有一个特点,修气储备极为充盈。 “端木灭,是他的弟弟。他逃离鸣途、加入庭叶、开创激叶,也可谓一代传奇。 “可是他杀人无数,做事行为偏僻,不为世俗所容,人称‘寂灭老人’。另外,司空灭是三千年来修气最为丰沛的修士。 “许多年前,他与拂晓神尼相爱,不久后,两人又因宗门斗争而分离,相约老死不相往来。 “你也承认了,你的师承正是‘寂灭先生’司空灭。所以,拂晓神尼见到你使用修气的技法和旧爱一样,猝不及防,自然乱了阵脚。” 朱翊钧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以四步圣境和天下第一修气储备之身,也会为情所困!那么,那个面具呢?是不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二的尸魂面具?” 孙锦清道:“好眼力!它可以变换出所有人的相貌和身形,对于窃贼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法宝,对于仙家修士却没有太大用途。而那只猫是一只叫做覆魂的妖兽,也非常厉害,现在是叠步圣境。” 到头来,三人中只有绛蛟贾晴雪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可是朱翊钧对于郑锦瑶的态度对她的打击,却远大于获得见闻色所带来的喜悦。迷茫的三个年轻人,眼下又该何去何从呢? “继续往下走,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我们回去算了。”孙锦清道。 “也好。”贾晴雪心不在焉,只是随声附和。 朱翊钧却说:“不,我想继续走下去。前面究竟有什么?冈崎息吹究竟是谁?这些问题越来越吸引我了。” “既然一起来了,就一起往下闯!阿晴,你觉得呢?”这件事过后,孙锦清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不再把朱翊钧当做仇人。 贾晴雪点点头,三人继续前行,奔赴第五层。 朱翊钧那时想不到,这会是一个把自己逼上绝境的决定。 第廿六章 金锋骇客 朱翊钧、贾晴雪和孙锦清三人一同来到灵隐寺地下迷宫的第五层。这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关于自己心中困惑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朱翊钧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郑锦瑶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可是,镜中为什么会出现渡冥飞泉,他却想不明白。难道渡冥飞泉竟是另外一件弥足珍贵的宝物,让郑锦瑶宁愿刺杀自己吗?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朱翊钧和两个伙伴一起前行。没走多远,几人就看见地上摆放着一柄长剑,金灿灿的剑锋薄如纸张,正是大内三魔剑之首,渡冥飞泉。 朱翊钧见到渡冥飞泉,心头一凛,终究缄口不语。孙锦清认得那是魔剑,上前去捡,金光忽从四面打来,将她围困在中央。 孙锦清半蹲在地,反手挥出渡冥飞泉,剑光闪过,金色修气被尽数击落。 “南海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是一个宫人打扮的青年人。他面如冠玉,仪态不凡,腰挎七星宝刀,锦绣官服一尘不染,一双眼顾盼神飞、极为灵动,即使生身草莽,想必也是一位江湖豪侠。 “星鬼,是你?”朱翊钧见到那少年,便是微微一皱眉。 “天地风雷,水火山星。”东厂八鬼,是由东厂一手培养的八个侍卫,编在锦衣卫玄武堂下。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卓尔不凡,虽无修气,却多次以凡人之神击败仙家高手,享誉天下。 星鬼,是他们之中最年轻、最有潜力的一个。虽然对于这些以暴制暴的锦衣卫,朱翊钧向来不怎么喜欢。不过在此地见到故人,他还是颇为高兴。 星鬼见了皇帝,也非常诧异。这时身后走来一人,同样是锦衣卫打扮,面如白纸,神色可怖,竟是大内第一高手、锦衣卫白虎堂主,郁龙庭。 “阿星,你有什么好吃惊?”郁龙庭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们要杀的人就是他!” “陛下……”星鬼紧咬牙关,不敢直视朱翊钧,“郁堂主,他怎么这么像……” 郁龙庭却不等他说完,不耐烦道:“要你动手就动手,做甚如此啰嗦!他就是朱翊钧,朝中是潞王九千岁,只要杀了他,也就没有后患!” 星鬼听了这话喜笑颜开:“即是如此,也就百无禁忌了!” “阿毕,你……你真的是明皇?” 贾晴雪得知了他的身份,大为震惊。朱翊钧苦涩地点点头。眼下除了承认身份,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郁龙庭和星鬼同时从袖中取出软剑,向朱翊钧刺来。剑锋划过,如龙走蛇形,捉摸不定。 朱翊钧黯然道:“阿星,想不到你竟是这般趋炎附势之徒。”他双手迭出,伸指夹住两柄剑的剑锋。低头一看,一柄剑画着猛虎,一柄剑画着龟蛇,这两柄软剑,竟是白虎堂与玄武堂堂主专用的武器。 “阿星,你什么时候成了玄武堂主?”朱翊钧诧道。 星鬼还未回答,郁龙庭已经开口道:“天鬼太没用,已经被我们大家杀了。” “什么?”朱翊钧怒斥道,“郁龙庭,天鬼一心为国,天地可鉴,是谁给你杀他的权力?” 朱翊钧的父亲隆庆皇帝在位时,锦衣卫的四位堂主分别是:青龙堂主萧深声,白虎堂主郁龙庭,朱雀堂主花残玉,玄武堂主天鬼。如今,青龙、朱雀皆已销声匿迹,想不到天鬼竟也陨落了。望着玄武软剑,想起那位忠心耿耿的朝臣,朱翊钧不禁感到一阵酸楚。 郁龙庭不回答,一抹冷笑挂上嘴角。他一翻手腕,白虎软剑挣脱朱翊钧的手指,在那手上留下两道血痕,又向明皇喉头袭来。 朱翊钧原本就不事心计,再怎么思量,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郁龙庭。两柄软剑突然的攻击让他猝不及防。为什么?少年心中满是困惑和迷茫:为什么,身边的人都想要谋杀自己呢? 他左手仍然夹着玄武软剑,右手捻指诀,发动归魂大炼阵。白虎软剑被定在半空,不再移动。 “哟,归魂大炼阵?真厉害啊。”郁龙庭冷笑道。魔脉打通,孙锦清和贾晴雪再也插不上手。 “郁龙庭,他们培养我那么久,到最后却都是为了匡扶阿镠吗?锦衣卫的爪牙,甚至延伸到灵隐寺,也要杀了我?”朱翊钧的表情淡漠下来,“既然如此,我也断不能留你们性命!” 他竟然在此危急万分的关头,解开了归魂大炼阵,双手学着拂晓神尼的样子,发动“八极流星”。 八个光球击向星鬼,把他打翻在地,当场毙命,玄武软剑落在地上。可是这样一来,白虎软剑也就刺穿了朱翊钧的胸膛。 “阿毕!”贾晴雪抽出护手带,想要冲上前来,却被孙锦清拉住。朱翊钧盯着郁龙庭,满眼愤恨,倒在地上。他受伤太重,昏死过去。 郁龙庭收起两柄软剑,把星鬼的尸身弃置在一旁,连魔剑渡冥飞泉也不要,夹着朱翊钧便走。 “阿毕,阿毕!”贾晴雪拼命挣脱开孙锦清的手臂,郁龙庭和朱翊钧却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灵隐寺地下迷宫第五层,只剩下孙锦清和贾晴雪二人。 贾晴雪茫然望着郁龙庭消失的方向,眼泪“扑簌簌”滑落。泪珠化为一颗颗鲛珠,掉落在地,响作一地春雨,又如少女起伏的心潮,连绵不绝。 “他是皇家纨绔,有什么好伤心!”孙锦清说出这番话,想起朱翊钧所做的一切,也不禁黯然神伤。 至少,在他遇见的这些人心中,他早已不再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只是一个充满爱心、处处传播关怀的庭叶门人,毕一目。 “阿晴,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是的……”贾晴雪哽咽道,“从在邹家宅邸第一次遇见他,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从此不止有宗门、品级和法宝,还有了希望。” 孙锦清看看手中的魔剑渡冥飞泉,又看看绛蛟贾晴雪,忽道:“我也不想再隐瞒了,封谷宗背后的阴谋我都告诉你,我们现在即刻北上,去救他。” 她凝视着贾晴雪难以置信的眼神,续道:“也许从此封谷再也不会有彩凤、绛蛟这两个人。可是,我想做一回真正的仙家门人。” 第廿七章 游龙回首 青纱帐,罗琦被,玉盘盛着陕西的花生,清盏里是杭州的龙井。雕梁画栋,宇角飞瓴,三月的仙家云游,如今看来竟如南柯一梦般缥缈。 朱翊钧从床上跳起来,蹬上鞋,身上滞光弥相、草薙剑都已不见。他不明白,郁龙庭为什么要带自己回皇宫。 此时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魁梧奇伟的侍卫走进来。他带着青铜面具,背后倒背泼风杖,腰挎玄武令牌。朱翊钧一眼认出,他是东厂八鬼的山鬼。 山鬼平日沉默寡言,今天同样缄口不语,拉着朱翊钧,向宫外走去。 朱翊钧不知山鬼要带自己去往何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左手已经暗暗运行修气,召唤追月狐妃和殒仙戒…… 现在,他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所以,他也必须事事都做些防备。 两人在紫禁城中行走,不久后,来到一个阴暗的小屋。小屋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朱翊钧,身穿锦衣卫服饰,脚边放着青龙绣春刀。 锦衣卫青龙堂主? 十年前,青龙堂主萧深声、朱雀堂主花残玉分别犯罪、销声匿迹之后,锦衣卫就人才凋零、日渐式微。这位现任青龙堂主又会是什么人物呢? 青龙堂主站起身,一弹指,青龙绣春刀来到他手上。他拔刀转身,面向朱翊钧。青锋利闪,寒光照耀着他冷漠的面孔。朱翊钧惊呼道:“阿海,是你?” 眼前人正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贴身太监,孙海。 孙海那日遇见萧深声、得到寒闻落华,开通了属于他自己的灵脉。他已经入选锦衣卫,身怀绝世武功,补了青龙堂主位置的十年之缺! 孙海冷冷道:“朱翊钧,以你现在的身份,应该叫我堂主,对我行礼。” 一代帝君给阉人行礼,天下岂有这样的规矩?可是在朱翊钧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他一撩衣衫下摆,准备单膝下跪。孙海却忽然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对准朱翊钧。“归魂大炼阵”铺展开来,朱翊钧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孙海笑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了。灵脉克魔,天理昭昭。不过……” 他右手忽然扬起,绣春刀轻拨,山鬼的头颅在脖颈上打了一个转,“咕噜噜”滚到地上。原来,山鬼早就已经被他杀死。 孙海的声音柔和下来,道:“陛下,我还是帮你最后一次。不过,剩下那些侍卫就要靠你自己了。” 他取下山鬼的青铜面具。在山鬼已经长出尸斑的脸和青铜面具之间,还有一个白色的面具。 孙海将这个面具递给朱翊钧,长啸一声,身形消失不见。 而这个面具,正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中,可以变化出任何人的样貌和身体的尸魂面具。 斗室之中,忽然有十五个配雁翎刀的锦衣卫,围在他身边,乱刀砍来。而门外也涌动着数不清的锦侍卫的身影…… 朱翊钧两手如蝴蝶翻飞,飞快地变换指诀。迷狂烟雨、双龙游夜拳、无上空手斩……浅蓝修气如浪潮涌动,侍卫纷纷倒下。 其中有一人拼上性命砍来一刀,朱翊钧空手接下,发觉那竟是郑锦瑶当初重伤自己的一招。 “你会南海剑法?”朱翊钧诧道,“为什么?” “这哪里是南海剑法,这是大内侍卫人人都会的……郁家降龙剑法!”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杀我?我究竟得罪谁了?或者……你们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这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我们只知道这是上面下来的命令。” 朱翊钧心中混乱不堪,闭上眼睛,内心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狐嚎。他一弹指,相距百余丈的皇宫中,滞光弥相飞到手中。他再一次睁开眼,瞳仁已经变成紫色。瞬息之间,无数侍卫已被漫天剑光斩杀! 方才那侍卫并没有告诉他,可是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受到刺杀的理由:皇太子文韬武略,二皇子处心积虑,朱翊钧自己则渴望独当一面,对那些权臣来说,只有四皇子朱翊镠才是最容易操控的。 而在悬崖之上追杀朱翊钧的,恐怕不是郑锦瑶,而是一个戴上尸魂面具的大内侍卫…… 另外一边,孙锦清和贾晴雪也已来到京城。两人誓要救出朱翊钧,就算会被庭叶宗驱逐。 她们来到皇宫中,在宫殿里寻找朱翊钧的踪迹。可是,在皇帝寝宫中,竟然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在……”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诧异:这不是朱翊钧的声音。那么,他会是谁? 正要上前查看,忽有两名侍卫从柱后现身,道:“哪里来的泼妇,玄武堂水鬼、火鬼,誓死保护皇帝陛下!” 是东厂八鬼中的两人,水鬼使宣花斧,火鬼使双手钺。 孙锦清一撇嘴:“阿晴,你好好休息。” 她挺起在灵隐寺的地下迷宫中得到的渡冥飞泉,仗剑刺去。水鬼、火鬼手中利刃劈来,孙锦清却一翻手腕,剑光化为白鲨。 孙锦清竟然用本不属于南海升明宗的剑——渡冥飞泉,使出了升明宗的仙术! 白鲨狠狠咬住水火二鬼的手臂,将两条臂膀硬生生咬断! 两人的兵器都需要双手使用,如今只剩独臂,可谓废人。水火二鬼丢下兵器,惨嚎一声,转身逃走。 可是孙锦清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此战更是再一次几乎耗尽修气。她也感到渡冥飞泉的魔气在侵蚀自己的身体,于是把魔剑丢在一旁,仍然使用封谷传统的护手带。 两个少女推开门,那位“皇帝”已被宫人带走了。 可是朱翊钧现在在哪里?其实,他正戴着尸魂面具、变化出一个侍卫的面容,去找郁龙庭对峙。 白虎堂主此时正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养神。他绝对想不到,天才新秀青龙堂主会对朱翊钧这魔人倾囊相助;他更加想不到,朱翊钧竟然会主动回来寻找自己。 “郁龙庭,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朱翊钧喝问道。 郁龙庭擦擦魔剑渡冥飞泉,淡然道:“年轻的皇帝啊,你还是太无知了。你有没有听说过‘魔潮’?” “魔潮?” “你看。魔潮,也就是古往今来堕为魔人、被困在魔域中的三十六个魔人全部回到现世。这样一来,天下就会生灵涂炭。” “郁龙庭,你……”朱翊钧大惊,拔出滞光弥相,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这世上的一切,都在追求一件事物:平衡。”郁龙庭背着手,盯着朱翊钧的眼睛,“官宦缙绅、繁文缛节、无知的百姓……这王朝没有用的东西太多,已经打破了事物原本的平衡。现在的大明,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 朱翊钧一言不发。“病入膏肓的大明”,这描述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他亲眼所见。 “而要引发魔潮,就要唤醒魔人。杀死你,当然就是最简单的唤醒魔人的方式!” “什么?拥有魔脉,竟然会连同现世和魔域吗……” “你果然对你的一切一无所知……”郁龙庭纵声大笑,“你的体内,住着世上第一位魔人——永夜神君!只要你完全成为魔人,他就会重新现身!” 第廿八章 孝定遗风 如果“魔潮”真的发生、古往今来三十六位魔人被从魔域招到现世,所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朱翊钧现在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遏制魔脉的觉醒。 郁龙庭淡淡一笑,推开侧门,竟在一间间宫殿里慢慢踱起步来。朱翊钧一咬牙,跟着他的步伐向前走去。 郁龙庭闲庭信步的漫游一直延续到御书房。檀木方桌上平铺《小戴礼记》,一旁磨好了墨,玉笔架上架着湖笔。显然,朱翊钧不在之后,这里仍然有人活动,天下也没有“皇帝失踪了”这样的传言不胫而走,想必是朝中找了别人来临时代替朱翊钧的位置。 朱翊钧举目四望,内心也不禁感到一阵凄凉——曾经的理想,属于他的一切,现在都已经交给了别人,变得更加不可捉摸,更加飘渺模糊。 “朱翊钧,你对这个地方应该有很深的感情?”郁龙庭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道,“毕竟李彩洁和张居正想要的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人皇帝。” 李彩洁,就是孝定皇太后的名字。 听到母亲的名字,朱翊钧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怨愤。或许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在母亲严苛的管教下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昏聩的老头。 他平复躁动不安的神魂,淡淡道:“郁堂主,我现在已经不是帝君,我也不会再任人摆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快点说。因为我还有急事,要去杭州灵隐寺一趟。” “你还想去杭州?”郁龙庭忽然大笑起来,“我就说,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说什么?” “格物求真为庶人,天池钓叟在皇宫没有教过你吗?” 郁龙庭忽然在墙上轻轻一拍,触动了御书房的机关。墙上缓缓打开一道门,里面立着一口笨重的石棺。 朱翊钧诧道:“郁龙庭,你干什么?” “来抬棺材。会有惊喜的。”郁龙庭道。 朱翊钧一皱眉,和郁龙庭一起把那口棺材平放在地。 “现在,你知道棺材里是谁了吗?”郁龙庭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问道。 出宫那日的情景依稀留在记忆中,已经恍若隔世。究竟是谁躺在这口棺材中?在那一瞬间,朱翊钧脑海中浮现过无数个名字——申时行,邹元标,张居正,潞王朱翊镠…… 渡冥飞泉被他遗弃在灵隐寺,郁龙庭用佩剑挑断棺旁的十颗石钉,轻轻掀开石棺的盖。 里面,是一具嶙峋的白骨。 白骨左肋间,用朱砂刻着两个模糊的红字。 白骨左手尺桡之间,有一张已经支离破碎的字条。 白骨左腕上,用红绳系着一个玉佩。 那两个红字是“白圭”,是张居正的幼名。传说,张居正和孝定皇后有一段私情。 那字条拼起来是八个触目惊心的字:“花唐领命:杀钧立镠”。朱翊钧认得,那是孝定亲笔。 那玉佩,是朱翊钧的父亲、先皇隆庆赠予皇后的物件。 “现在,你知道棺材里是谁了吗?”郁龙庭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重复。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棺材里的人,就是朱翊钧的生母、隆庆侧妃,孝定皇太后李彩洁! 这副尸骨,已经证实了三件事: 第一,孝定皇太后已死。 第二,母后孝定与张居正确实有私情。 第三,作为亲生母亲的孝定想要谋杀难以培养的朱翊钧,另立朱翊镠。 朱翊钧僵立在原地,没有流泪,也没有任何伤心的反应。 也许最摧人的心境,不是疾痛惨怛,而是心如死灰? 郁龙庭却道:“朱翊钧,你看孝定的喉头是什么?” 朱翊钧定睛望去,孝定尸骨的颈椎正面,有一道浅浅的金色印迹。 “这是什么?” “这是被渡冥飞泉连斩二十九刀的印记!” “是你杀了……”朱翊钧硬生生吞下“”的称呼,“太后娘娘?” “怎么,难道你想要我验证一下?” 郁龙庭忽地一弹指,渡冥飞泉从百步之外飞回了他的手中! 他横过渡冥飞泉,忽地向孝定的尸骨削去。瞬息之间,他已在孝定头骨处连斩二十九刀。在他斩击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印痕。 他大笑道:“现在,你还相不相信她是我杀的?” 他和孝定无冤无仇,此举只是为了激怒朱翊钧。 朱翊钧感受到左手一阵热潮,殒仙戒在掌心出现,追月狐妃已在她的神魂空间觉醒。 朱翊钧紧紧抓住左肘,将全身修气汇聚到右脚,在心中默念:“不行!绝对不能醒来啊,追月!” 而在偌大的宫殿的另一个角落,孙锦清和贾晴雪仍然在寻找朱翊钧。两人来到后花园,还是不见朱翊钧的踪影。他究竟会被带去哪里? 此时忽然有一个穿着儒生服饰、黑纱蒙面的人,向两人击来一掌! “是方天晓?”孙锦清看到他的手法,微微一惊。可是此人并非银狮方天晓,他没有方天晓那般高大,也没有那一夜尽白的整洁的银发。 那一掌金光熠熠,速度极快,落在贾晴雪脚边,把地面砸出一个小坑。 书生打完这一掌,转身飞快地跑远。孙锦清和贾晴雪对视一眼,飞身跃起,跟在他身后。三人身形腾飞,很快来到宫殿外的一片荒地。荒地之中,有一座孤坟,上面用金粉写着九个深秀隽永的大字: “金光侠吴敬圻之愤冢”! 这里,绝不会是吴达的哥哥、封谷前任宗主“金光侠”吴敬圻的坟墓。人们都知道,吴敬圻没有死,只是心灰意冷、退隐江湖。 那书生此时一手掌心轻抚墓碑,一手深深插入地下,施展“穿石斩首”的封谷独门绝技。 所谓“穿石斩首”,就是透过厚厚的土层或顽石,取来土石后方事物的手法。随着这门仙术的施展,一口薄木棺材也慢慢从他身旁的泥土之中浮上来。 书生又忽然一把掀开了棺材板。里面并没有什么尸体,而只有一本书,书面上用与碑上相同的字体写着:《国色天香》。 书生做完这件事,就转身走了。 “跟上去,还是看书?”贾晴雪问。 “我想这个人是为了给我们展示这本书。”孙锦清道,“看看。” 她打开书,里面是十余个短小的故事。才看了一面,她就满脸通红,合上了书。 “彩凤姊姊,你看!”贾晴雪激动地喊道。 “我不看!”孙锦清把书推到贾晴雪手里,捂着眼睛。 可是,贾晴雪在书页里发现了几页金色的纸张。她抽出那些纸张,只见第一面排头写的是:“隆庆二年秋,金光侠记”。 张居正、吴达,宗门中的这些高层究竟有什么目的?关于这些事,通过金龙张允修,孙锦清有过些许片面的了解,贾晴雪则几乎一无所知。 而如今,封谷宗对十六杰和千余教众撒下的弥天大谎,在这里终于在两个少女面前呈现…… 第廿九章 渡冥绝境 见到母亲的尸骨,朱翊钧的魔脉已经在觉醒的边缘。郁龙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触发他的魔脉,可是,朱翊钧通过坚定的意志,竟然强行遏制住了魔脉的觉醒。 郁龙庭见无法激怒朱翊钧、触发魔脉,却微微一笑:“朱翊钧,你放心好了,魔潮是不能避免的趋势,这个世界是需要一场浩劫的!” 他一翻手腕,渡冥飞泉在身旁飞舞,划伤了朱翊钧的左臂。 可是,朱翊钧只要一出手,魔脉就极有可能爆发! 而且,以郁龙庭冠绝大内的功力,朱翊钧能否与他平分秋色都是未知数,更不要说取胜! “你准备就这样让我杀了你吗?”郁龙庭冷冷一笑,剑招未停,向朱翊钧右肩刺去,“你既然能够活到现在,一定经历了很多?与其在这里不明不白的死去,还不如以魔人的身份,见证一下新平衡的诞生。” 朱翊钧明白这只是离间计,郁龙庭的目的是激怒自己,绝不可能杀了自己,于是也不抵抗,任凭剑锋刺入身体。 可是,受了两处剑伤,他已经感受到体内的修气如滔滔江水,开始不受意志控制,疯狂地奔涌! “难道我的神魂……还不足以遏制一个魔脉吗?”朱翊钧心中默想,“什么永夜神君,难道能敌得过大明天子?” 他向后一纵身,躲开郁龙庭第三剑,强行遏制住修气运行。 可是,他体内的修气那般充沛,又是来自于上古时代的狂侠永夜神君,怎么会任听一个少年的摆布?没过多久,那些修气已经疯狂地奔涌,遍布他身体各处。 朱翊钧左手仍旧抓着殒仙戒,此时已经不受控制,右手抓过法宝,戴在左手食指。赤红的殒仙戒发出清幽的紫光,那是魔的颜色——吞噬一切,支配一切,毁灭一切。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追月狐妃已经苏醒,正渴望着一场战斗。 朱翊钧挥掌击出庭叶宗的“无上空手刃”,七道锐利的锋芒自掌缘划出,击向郁龙庭。 郁龙庭两手食指与中指伸直,另外三指握成箕状,伸直的四指交叉成十字,口中喊道:“退神橹!” 落神仙诀的黑色修气化为圆形,如盾牌一般挡住了无上空手刃锐利的锋芒。 空手刃破灭,可是朱翊钧也已欺身到近前! 郁龙庭飞起一剑,向他刺来。 这一剑,并不是郁家剑法,而是大理徐家的护花剑诀。这一招融合剑术与仙术,厉害至极,在大内之外失传已久。 剑光泛着绯红色,穿透朱翊钧的胸膛。 剑锋从胸膛拔出,朱翊钧口中淌血,慢慢靠墙坐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可是,渡冥飞泉的全面压制带给他的恐惧以及由此造成的对神魂的打击,都是前所未有的! “年轻人,你的肉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很快,永夜神君就会摆脱你神魂的束缚,重新来到世上。另外三十五位魔人也会跟随他的脚步依次现身。”郁龙庭收起渡冥飞泉,笑道,“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本来你是不须要死的。那么,期待魔潮壮观的美景。” “郁堂主,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当然很开心!”郁龙庭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太好了……”朱翊钧喘息道,“只要你开心,我就也开心。” “你……马上就要死了,还在想着那个普度天下的梦?” “谁说我马上就要死了?”朱翊钧虚弱地一笑,单手做出南海仙诀的手势——中指和无名指弯曲,另外三指舒张,道,“郁堂主,你放心,天下人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只要这世上还有不快乐的人,我就绝不会死!” “活得这么累啊……别做梦了,你的肉体已经必死无疑,永夜神君马上就会脱离你而现身了。”郁龙庭轻叹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关上门走了。 郁龙庭说的没错,那一剑是无法恢复的致命伤,受了这样的剑伤,朱翊钧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活命。 朱翊钧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他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原本清晰坚定的意志也渐渐模糊起来。 很快,朱翊钧就陷入了永久的昏睡。他的肉体死了。 而在他的神魂空间里,世上第一位魔人——永夜神君的一缕残魂已经渐渐苏醒过来。他拥有极限的神魂,驾驭着数量巨大的修气。很快,他就会恢复这副已经死去的肉体的生命力,代替朱翊钧而复活。 而他的出现,也将扰乱魔人生存的魔域,将剩下的三十五位魔人陆陆续续地带回现世。 在无休止的争斗与杀戮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仙家门人堕为魔人。很快,天下就将生灵涂炭。 万历皇帝朱翊钧,他的神魂空间里是一片无垠的牧野。在这里的所有生命,都显得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然而,在一片草地下,突然有一个穿黑衣的人破土而出。他的出现,惊走了一片牛羊飞鸟。 他两手空空,光着脚,头发披散,神情冷漠而肃杀。一双瞳仁异于常人,是透彻的深黑色。他就是被唤醒的世上第一位魔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永夜神君! 三万年前,他杀人无数,被正派一百二十八位天下一流的高手围攻于西域黄金岭。 战斗延续了七天七夜,一百二十九人终于全部殒命。最后一人在临死前使用寂夜壶破除了永夜神君的毕生修为,并与他同归于尽。 而永夜神君的神魂却脱离死去的肉身而存活了下来,并以一己之力建立了魔人死后的归宿:魔域。 永夜神君的毕生修为则存活在寂夜壶中,随庭叶宗历经几千年沉浮,又终于被身怀魔脉的朱翊钧偶然获得。 枭雄这一沉睡,就是三万年。然而现在,永夜神君已经觉醒。 永夜神君默念着三万年前的上古仙诀。他双手毫无作为,口中也不出声,神魂空间就已出现裂痕。 可是忽然有人在背后朗声吟道:“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龙息御天!” 神魂空间的裂痕,竟全都消除了。 永夜神君大惊,回过头,面前的少年锦衣玉带、鼻梁上架着墨镜,面容竟与他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神色大为不同。 “朱翊钧?你为什么还活着?”永夜神君心中诧异,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问道。 朱翊钧推了推墨镜,答道:“因为肉体是脆弱易逝的,但是坚毅的神魂可以永恒!” 第三十章 永夜垂月 “这世上哪里有永远存在的东西?你真是荒唐!”永夜神君说着,挥掌向朱翊钧打去。 黑色的愁云随着掌击向朱翊钧压来。朱翊钧拈诀化身于百步之外,躲过上古仙术的攻击。 “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一定会杀了你!”永夜神君疾呼着,正要用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再一次打来,双臂忽然停在空中。 朱翊钧不知永夜神君在做什么。为了遏制魔潮,他也下决心要打败永夜神君。所以,他欺身到永夜神君身前,拈动仙诀,发动双龙游夜拳,预备一击贯穿永夜神君的身体! 朱翊钧的修气外化于形、飞龙探出头来,一记重击就要袭来。可是,那条黑龙却忽然在半空中僵住,朱翊钧的身体也已不能动弹! “这是……归魂大炼阵?”他惊道。原来,永夜神君忽然停下攻击,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不错……”永夜神君一笑,“这一招正是来自于我。” 他口中轻吟:“御天指!”橙色修气在他的指尖流转,他手指向前插去,御天指极速击向朱翊钧。 天下仙家六大宗门的修气各自拥有不同的颜色,如庭叶是浅蓝,升明是纯白,而魔人修气则是紫色。橙色的修气,可谓见所未见。 可是,这一道极为特别的修气竟也在半空中停滞不前! “你也会归魂大炼阵?”永夜神君诧道,“不简单啊……心中没有很深怨念的人,一般是不会这一招的。” “怨念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一点的,但是这些不重要。”朱翊钧道,“归魂大炼阵,是我早就已经掌握的东西,不须要你来教!” 两人互相僵持着。见此情形,朱翊钧冒险解开归魂大炼阵,期待凝聚神魂,发动自己并不擅长的幻术,令御天指反向。 哪里知道,永夜神君竟也同时解开了归魂大炼阵!两人受到巨大的反冲力,彼此向后退了十余步。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行为,朱翊钧开始感到隐隐有些害怕:永夜神君,想必是一个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战斗而存在的狂人? 他劈出一轮——也就是七道——无上空手刃,跟随在锋刃之后冲向永夜神君,以其和他近身搏斗。 永夜神君实力太过高强,朱翊钧认为,应该缩短距离、减少仙术冲突,寻求转机。 原以为用来打掩护的无上空手刃会被永夜神君轻松化解,想不到,庭叶基础仙术竟然给这位高人带来了七处伤口! 疑惑之中,朱翊钧已经来到永夜神君身边,两人展开了一拳一脚的贴身近战。 朱翊钧的每一招,永夜神君都能轻松化解,这原本也不足为奇;可是永夜神君的每一招,朱翊钧竟然也都能做出应对,就好像他可以提前预判一样。 朱翊钧和永夜神君对这样不分伯仲的较量都很诧异:世上第一位魔人、三万年前以一己之力击杀当时一百二十八位高手的永夜神君,怎么会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不相上下? “永夜,永夜!你不要再打了!”忽然有人喊道。 永夜神君在这生死存亡的决战关头,竟然停下了手。 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朱翊钧竟然也同时停下了手。 说话的人是两个人都非常熟悉的人——追月狐妃。 她现在已经是白狐,又化成了人形,显得娇媚而又冷艳。她身穿白色的长裙,裙摆直垂到脚踝,圆润的肩部的肌肤如月光倾泻。 而她一头齐腰的长发,已经是代表魔人的紫色。 “追月……” “你认识她?”朱翊钧颇有些吃惊。 “殒仙戒本就是华夏法宝,是太阳神作孽,它才流落扶桑!”永夜神君恨声道,“天下都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物蒙蔽,我又有什么办法?” 朱翊钧心头一颤,望向永夜神君。他想不到,即使是杀人无数的魔人,也有悲伤的过去。 “永夜,朱翊钧,你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外人强行干预、扭曲了你的神魂,你们才在神魂空间中分离。”追月狐妃道。 听了这话,两人对望一眼,都大为震惊。原来,看似天差地别的两人在较量时竟然难分伯仲是这个原因。 “永夜神君,够了,不要再打了!”朱翊钧道,“就算你受过再大的委屈,你又何必杀尽天下人?” 永夜神君道:“就算你和我真的是同一个人的化身,我们现在也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拈起指诀,口中吟道:“” 乌云再一次汇集,一道雷电从中打出,直接打向朱翊钧。 这一道雷电不同于飞雷诀,其速度与能量与当世雷电仙诀相比都是天壤之别,朱翊钧决计无法逃脱! 眼看他就要死在自己的神魂空间里,忽有一道白色的光芒划过,追月狐妃的身影立在他面前,用单指化解了这一道雷电。 “永夜,太阳神就在封谷宗,你这样对无关的人痛下杀手,血海深仇到何时才能化解呢?”追月狐妃道。 “什么?曜日那个老匹夫……”永夜神君大惊,“那个老匹夫……还在轮回?” 追月狐妃道:“是的,他就是封谷副宗主,吴达!” 永夜神君紧紧握住双拳,橙色的修气在他手间奔涌,如疾风,如怒涛! 朱翊钧诧道:“追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万年前,我和永夜……”追月狐妃叹道,“我和永夜原本是情侣。” 永夜神君低头不语。 “那时仙家门人只知有修炼,不知有法宝,也没有太多的纷争。”追月狐妃续道,“太阳神治理白昼,永夜则统领着夜间的安宁。 “两人亲如手足,共同维持着世间的稳定。快乐与幸福就像呼吸一样触手可及。 “可是太阳神见了我,就想要将我纳为妃子,他七次暗杀永夜,没有一次成功。 “可是,永夜并没有和他计较,当时他还以为那都是意外……” “别说了!”永夜神君大声道,“朱翊钧,我绝不是你这样的废物,走,我们去找个清净地方,再大战七天七夜!” 他拉起朱翊钧的手,眼角竟泛起泪花。追月狐妃还要再阻拦,朱翊钧却对她笑道:“追月,有劳你了。不过,这是男人之间的战斗,我们会给出自己的答案的。” 他话音刚落,永夜神君就单手拈诀,驾起黑云,飘然而去。 两人停在神魂空间的另一个角落。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对那句“你们本是同一个人”将信将疑。而魔脉与魔人之间的生死决战,即将要开始了。 第卅一章 破灭魔劫 永夜神君驾黑云带朱翊钧离开旧情人身边,少年与古魔展开了男人之间的殊死搏斗。 魔脉,已经给朱翊钧带来了太多痛苦。他一拳一脚,都倾注着对正义与正常生活的渴望,还有自己作为一个皇帝拯救天下人的决心。 可是永夜神君同样有自己战斗的理由。对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的愤怒,支持着他不断前进,终于以魔人的方式,孤独地存活了三万年,并重新回归,期待复仇。 两人一拳一脚,互不相让,不多时,都已受了不轻不重的外伤。 朱翊钧平视前方,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右手。橙色的修气在他手中流转、运作,如同雷光被染上郁金香的颜色。那是永夜神君刚才的招式——“御天指”。 同样是上古仙诀御天指,所不同的是,永夜神君只在一根手指上发动的仙术,到了朱翊钧这里竟成了满手光辉流转,最终也汇集在三根手指上。朱翊钧目光坚定,三根手指如龙爪,向前攫去。 永夜神君也做出回应。他闭上眼睛,竟拈出庭叶仙诀“双龙游夜拳”。同之前一样,他连口诀都略去不念。 他双掌向前平推,掌心之间只钻出一条飞龙。可是,这一条飞龙却比那两条飞龙都要大上好几倍,速度也快了许多。 三根手指带着橙色的闪光,插进了龙的面颊。两人的招式碰撞到一起,刚刚好彼此抵消。 两人能够分别使出对方的仙术,也印证了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永夜神君过去有哪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朱翊钧现在又经历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修气的光芒环绕间,永夜神君忽然说道:“朱翊钧,你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追月的?” “果不其然,你还是在意她的。”朱翊钧笑道,“她住在殒仙戒内。殒仙戒受到我魔脉的吸引,竟然进入到我的体内。而追月,也就随着法宝一同留在我的神魂空间。她的神魂空间是断桥流水、一轮半月,美轮美奂。而这个地方就藏在我的神魂空间里……” 永夜神君疾呼道:“朱翊钧!永夜我只问了你十八个字,谁要你啰嗦那么多?” 他双手扬起,两股铁链竟从掌间流出,一股锁住朱翊钧的脚踵,一股则向他的脖颈锁去。 让朱翊钧大为诧异的是,这铁链正是巨大的飞翼白狼怪物——彭侯项上的铁链。 朱翊钧右手一把抓住指向他脖颈的那根铁链,左手想要发出足以击伤永夜神君的“无上空手刃”。 可是,朱翊钧的左手却忽然不自觉地做成戟状,发出了一寸法师面对妖兽矶怃时曾经使用过的“飞雷诀”。 雷光打向永夜神君,被他单指一弹,便即熄灭。 永夜神君笑道:“追月她说我们是同一个人,果然不假。你居然会使用飞雷诀。” “什么?我……”朱翊钧诧道,“这……飞雷诀?” “只可惜呀,这飞雷诀是后人所创……”永夜神君大笑道,“宝镜见闻色所对应的仙术,不是飞雷诀,而是另外一招!” “什么?” “你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是先有我的九大绝技,才有九大法宝,然后才有九大妖兽的。” 永夜神君所言不假。九大绝技是他所创造,正是分别对应了扶桑九大法宝。 这第一绝技,就是冈崎息吹成名绝技“引风呼日”。 另外,尸魂面具对应的是幻术“覆步流魄”,鲨齿流对应的是刀法“千鲨霞舞”,宝衣百里空寂对应的是毒术“空空指戟”,操控五种元素的震连坛对应的是永夜神君放出铁链的“残魂缚甲”,幻术第一法宝欺天自在镯对应的是最强幻术“千年一叹”,草薙剑对应的则是“乾坤千灵斩”。 而除了几乎可以随心所欲的魔人法宝殒仙戒,最强的一招便是宝镜见闻色的“琉璃止水”! “永夜神君,你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过去……” “这不要你管!三十六人的魔劫是我们志在必得的,魔潮一定会爆发!”永夜神君狂呼道,“朱翊钧,受死!” 无数上古仙诀被他发动。这些仙诀都是现世见所未见,朱翊钧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避! 朱翊钧却连一点点逃避的念头都没有。他竟然学着永夜神君做出的那些手势,在瞬息之间复刻出了他所使用的所有仙诀! 而那些仙诀相互碰撞在一起,全部都抵消了。初出茅庐的朱翊钧,竟然和世上第一位魔人——法力无边的永夜神君战成了平手! 年轻的仙家门人是魔脉,是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的皇家子弟。可是,为了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他所激发出的力量已经足以照亮漫漫长夜! “年轻人,你真的不简单。”永夜神君叹息一声,目光望向自己的脚面,忽然又狂呼道:“这是最后一招了,朱翊钧,受死!” 黑色的愁云惨雾在他身边聚集,如同翻滚的波涛奔流不息。永夜神君望向蔚蓝色的天空,可是神魂空间里那一方无暇的天空,瞬间就被乌云所吞没。 而又有一道橙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分散,从四面八方打向朱翊钧。 橙色,是愤怒的颜色。橙色,也恰好与让永夜神君殒命的庭叶宗的蓝色修气对应。这橙色,象征着永夜神君这样不被世界所接纳的人的反抗! 能够压过忧郁烦扰的浅蓝的,也许不仅有压抑的黑色,还有象征着奋进与激荡的橙色! 朱翊钧默默等待着橙色的修气将自己包围、吞噬。看起来,他似乎已经绝望,也已经接受了死在自己的神魂空间里的命运。 可是在无尽修气的包围圈中,朱翊钧却没有选择姑息与妥协。他弯曲双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将手指外部对在一起,余下六指的指尖则互相贴合。 他闭着口,可是永夜神君知道,这一招是几乎可以耗尽全身修气、孤注一掷的南海仙术——迷狂烟雨! 白色的水雾吞噬了乌云。在一片烟波浩渺中,永夜神君的身体被十余道锐利的打击贯穿! 他不敢相信自己败了——败给自己,败给晚生三万年的自己。可是现实的残酷又让他颓然倒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 “朱翊钧……”他无力地苦笑,“你很厉害。你赢了。我佩服你。你是真正的英雄。” 他等待着意志消散,朱翊钧却忽然抓住他的手:“永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消失的,让我们的神魂合二为一。” 永夜神君诧道:“朱翊钧,你……你……为什么?” “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啊。”朱翊钧微微一笑,说道。 斗室之中,朱翊钧原本已经死去的身体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前世今生的所有秘密。 神君别传?一 “你就是烂好人!”追月怒骂道,“他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要纵容他?还是说,你真的看不出来?” 太阳神扶桑尊者送来的毒酒在杯中盘旋,毒气蒸腾而出。若不是追月坚持要用仙术检验一下这杯中是否是毒酒,永夜恐怕已经被害。这已经是扶桑第七次欲图谋害永夜。 “我当然看得出来,只不过……”永夜神君叹道,“如果我杀了太阳神,世界就将没有白日,只剩下无尽的黑夜!” “创世之战,扶桑一个人封印了所有恶念,他的心里有和我们不一样的情感。”追月道,“扶桑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一直痴痴地盯着我看。我想,他要杀你为的就是我,只不过手法太低劣而已。” 永夜紧紧握着拳头,望向那杯子。他的一滴清泪也自眼角滑落,坠入杯中。 那是一个没有痛苦,亦没有争斗的年代。所有人都善良、朴实、纯粹,没有任何恶意。太阳神扶桑统领着白天,永夜神君则管理黑夜。永夜和他的妻子追月生活在濒临东海的小屋中,太阳神扶桑则独自住在西方。 永夜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七次生死边缘的徘徊都是扶桑刻意的安排。 可是,如果他真的和太阳神反目成仇并杀了他,万物生灵都将失去白日与阳光。而只要太阳神还存在,它就会一刻不停地觊觎追月。天下苍生和最心爱的女人,他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呢? 就这样,对于大部分生命来说,日子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是对于永夜,他的生活却已经大大地改变了。 柴扉被轻轻敲着。屋外,传来扶桑的声音:“永夜,是我,我一个人来的。” “明明是他来害你,怎么他自己却搞得好像仇家见面?”追月皱眉道,“永夜,你……要去见他吗?” 永夜沉吟片刻,道:“我觉得我应该去,不然逃避只会让处境更加艰难。” 追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这倒也是……永夜,注意安全。” 永夜微微一笑,脱下身上的大衣,在上面注入一丝神魂,披在追月身上:“追月,这件衣服叫做百里空寂,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这衣就会把我从百里之外的地方带回你身边。” 他又将一支毛笔掰断,把后半截在袖中藏起来,当做防身武器——对他来说,半支毛笔已经足够。 做完这些事之后,永夜神君推门出去,迎接表面是朋友、实则却凶险至极的太阳神扶桑。 “永夜,永夜。”扶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带。。” “没必要。”永夜摇摇头道。 “有没有时间去别的地方谈谈?” “好。好。好。” 扶桑架起金云、永夜架起白云,两人飘然西去,前往扶桑在西方的宫殿。 永夜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三万年没有回到东海。 两人来到宫殿的门口,持金枪的卫士退在一旁。扶桑带着永夜,来到自己居住的一室。 “桑兄,说,你……” 永夜本想说“你有何贵干”,却忽然愤然改口道:“你为什么给我下毒,又是哪里来的专门找我的胆量?” “太阳照耀在云霄,任何事物都不能与之争光。”扶桑仰望天空,道,“太阳神扶桑……就在这里!” 永夜明白,再怎么问扶桑都没有意义。扶桑就像空中的烈日,孤傲、不可接近,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注定孤单。而自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遥远的陪衬而已。 可是,为了让世间万物可以享受到光明和温暖,永夜做不到和自己的朋友扶桑翻脸。他讨厌扶桑,却只能默默延续这一段名存实亡的友情。 两个貌合神离的朋友坐在一起,闲聊、饮酒。永夜看了看酒,判定此中无毒,这才浅酌一口。他们坐在一起,时间也停滞在傍晚。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困倦,扶桑便道:“永夜,仙家门人日日修行,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在我这里小憩一刻。” 永夜无法推辞,也就答应了。然而扶桑并没有和他一同休息,而是悄悄服下醒酒药,在永夜熟睡时起身,用双剑中的一柄插在他的额头上! 那时没有任何法宝存在,这把剑当然不可能杀死天下第一高手永夜神君。可是,扶桑在其上施加了仙术,它已经足够暂时封印永夜。只要扶桑不拔剑,永夜短时间内就不会醒来。 扶桑向永夜投去微笑的一瞥,转身提长枪出了门,往东海匆匆赶去。在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女人——追月。 西方的金云飘然东至,东方的白云却长留西方。此时的追月还不知道情郎在西域遭遇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扶桑轻轻推开破旧的柴扉。这一次,他没有敲门。 追月见他进来,微微一怔,随即问道:“扶桑,你来干什么?永夜呢?” 可是扶桑把长枪插在地上,一步步走来,做出沉痛的表情:“我很遗憾,我永远的朋友永夜……他死了!” “什么?扶桑,骗人的孩子会被永夜惩罚的。”追月冷笑道。 她终究有些不放心,在心中默念永夜的名字,呼唤他的神魂。可是,永夜此时已经被扶桑用术制服,如何赶得回来? 追月也不得不相信“永夜已死”这件事了! “追月,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呢?”扶桑极为罕见地吐露出真实的心声,“我究竟哪一点不如永夜神君?难道光明还不如黑暗?” “夜晚会是很多小动物活跃的时间,也有月亮上存在着生命的传说流行,可是太阳身旁始终空无一物!”追月道,“扶桑,你永远都得不到任何人的心,因为在你内心的天空中,只有你是太阳。” “是这样吗?那我浴血奋战、创造这样美好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扶桑黯然道。 他忽然拔起金枪,怒吼道:“追月,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没有决心的人。内心宏伟的愿望,我一定要让它实现!” 他一枪刺去,挑断了追月外衣的衣带。 追月一笑,不再说什么。她不想再和扶桑白费口舌。显然,他并不具备抵御封印在自己体内的那些恶念的能力。 她单手拈起指诀,道:“扶桑,我可以变化出九个化身,逃不掉的化身,会立刻在你面前自杀。就算我的九个化身全都殒命,我也绝不答应你!” 话音刚落,她已经变成了九个一模一样的追月。 永夜神君对追月深厚的爱意,在这一刻得到了感召。他额上的剑微微颤动着。终于,他伸出右手,一把拔下了那柄剑。 他走出宫殿,被两名手执长枪的卫兵拦住。无论从哪里,他都钻不出去。 “失礼了,二位……”永夜一咬牙,准备打退两名卫兵。 他挥出剑,削下了他左边那名卫兵的右手,以及他右边那名卫兵的左手。两支残肢齐肘而断,和长斧一起落在地上。 而他则趁此机会远离两人,架起白云向东方疾驰而去。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用神魂凝成的、原本洁白无瑕的行云,此刻已经染上了一缕乌丝。 太阳神扶桑和永夜神君,这一对昔日好友的反目,将造成远远大于三个人的伤亡。 而在这时,他们三人都不知道,天下仙家正要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经历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浩劫…… 神君别传?二 在没有恶意、怨恨与纷争,也没有法宝和宗门分歧的三万年前,太阳神扶桑为了好友永夜神君的妻子追月,设下计谋,妄图把追月据为己有。 可是,追月深深爱着永夜,为此变化出九个化身,被扶桑抓住的化身会立刻在他面前自杀。 八个化身逃出屋去,一个却留下来面对扶桑。扶桑一把抓住追月的手,追月却踢了桌角一下。撑着毒酒的杯子飞到她嘴边,将毒酒全都灌入她的喉中。 扶桑一咬牙,抛下她出了门。而追月这第一个化身所用来自杀的杯子,也就化为了一个可以呼唤风沙的杯子、日后的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一件——呼风蛊。 扶桑又去追八个逃走的化身中的一个。那化身跑到马厩,忽然开始冷笑:“扶桑,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你在我心里,早就已经死了!” 她给自己带上马嚼头,向马厩的墙壁撞去。这个马嚼头沾染了她的鲜血与脑浆,日后拥有了极强的神魂,成为了足以让人改头换面的面具、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二件——尸魂面具。 第三个分身跑到海边。面对着滚滚波涛,扶桑大喊道:“追月,你到底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意答应我?我不能理解!” “你这样的伟大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的。”追月冷冷道,随即抓起一块碎石,划破了自己的喉咙。那块碎石也就是后来没有刀锋的神刀,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三件——鲨齿流。 第四个分身躲进一间废弃的小木屋中,望见扶桑在屋外等候,便用永夜神君那大衣的半截衣带在房梁上自缢。那大衣后来成为了腐蚀和修补一切的神衣、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四件——百里空寂。 第五个分身潜入藏酒的地窖,用仙术倒空所有酒,躲入一个密不透风的酒坛。那酒坛也就是后来藏有五种元素的神坛、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五件——震连坛。 第六个分身迎面撞见扶桑。扶桑气急,想要用仙诀把她打倒在地,迫她就范。追月竟掏出随身携带的手镜,反射扶桑仙诀所发出的光芒,在他的面前自焚!而这面手镜也就是通晓一切答案的宝镜、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六件——见闻色。 第七个分身将随身携带的手镯取下来,注上修气。那手镯也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被她砸向自己的胸口。那手镯日后成为了幻术最强法宝、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七件——欺天自在镯。 第八个分身一头向扶桑的佩剑撞去。远方极速赶来的永夜神君手里的剑受到感召,日后两柄剑重新聚合,成为了剑中之王、扶桑九大法宝之中的第八件——草薙剑。 第九个分身则一直逃亡,直到濒临东海的一座山的山顶。 “你逃不掉了。”扶桑冷冷道,“在这里,除了跳下悬崖,你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自杀。而你如果选择跳崖,我会接住你的。” “如果一个人真的有什么很坚决的愿望要实现,你是阻止不了她的。”追月凄然一笑,“我……我已经吞下了永夜送给我的戒指。” 扶桑震惊地望着她嘴角淌出一丝血迹,坠下山崖! 而她吞下去的戒指凝聚了她最后的神魂,成为了无所不能、却又根本无法驾驭的法宝——殒仙戒。 此时,却忽然有一人乘着白云急驰而来,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是永夜神君。 “追月……你……”永夜的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落在追月脸上,又滚落万丈危崖。 “为你,死九次我也愿意。” 追月虚弱地一笑,化作白色的光点消失。殒仙戒则留在永夜手心里,已经被血染成红色。 不知多少年过去以后,追月还会以狐狸妖兽的姿态在殒仙戒中重生。可是在这一刻以这种方式消失,也就代表着她的九个化身彻底不复存在。 白色光点消逝的那一刻,白色云朵已经全部被染黑! 直到这一刻,永夜神君才发现,没有追月的世界就算有太阳,也没有光明可言。对于永夜自己而言,追月远比全世界重要。 他默默收起殒仙戒,怒视扶桑:“扶桑,和你这样的人共同维持世界的秩序,真的是我的耻辱。” 扶桑手中的宝剑忽然飞向永夜,和他手中的宝剑合并。两柄剑竟然在他手中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柄古色古香的宝剑,装在紫檀木剑鞘中。 这是因为永夜的情绪达到了至高点,宝剑受到感召,聚合成为了更加致命的剑中之王! 而永夜脚下所驾的那朵白云,也受到了他情绪的感染,变成一片漆黑,深沉可怕。 追月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永夜在刹那间感受到世间一切美好已经离他而去。他再也想不起来天下苍生到底象征着什么,只是被生命的本能驱使着,拔出宝剑! 原本应该清幽的剑锋,发出橙色的修气。 橙色,是愤怒的颜色。那也是各路仙宗都没有出现过的修气颜色。 永夜神君一剑向太阳神扶桑劈去。 这一剑惊天地、泣鬼神,无论从仙术还是剑招都无可挑剔。 这一剑劈向扶桑肩头,即将要把他斩为两段。 可是,锋锷到半空,又忽然停住。 永夜神君当然打得过扶桑。他的实力举世无双,足以碾压太阳神。可是,难道他以维持世界稳定的神明的身份,真的要让万物生灵都陷入没有太阳的无边的黑暗中吗? 扶桑看出了永夜的心思,才放下心来,道:“永夜,都是因为你,局面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你……” “你应该知道,我可以一剑杀了你。”永夜冷冷道,“太阳神扶桑,我与你割发断义,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朋友。希望除我之外,不会还有第二个实力在你之上的人想要杀了你。” 他割下一缕头发,轻轻抛在地上,又将那枚被鲜血染红的指环戴在左手食指。低下头,他这才看到自己脚下的行云已经变成黑色。 心灰意冷的永夜独自回到家中。那一天的白昼格外漫长。 神君别传?三 仙家绝世的修者啊,你究竟有多久耽于修行、没有享受过睡眠了? 永夜没有修炼,也没有维持夜晚,把头蒙在被子里,任凭漫长的白日肆虐,灰色的梦如帷帐般铺展开。 “追月……追月……” 他痛苦地抓紧被单,忽然从梦中惊醒。此时,窗外传来锋刃破空之声,似有一柄宝剑被凌空掷来。 永夜神君岂是凡人所能伤及分毫?他当机立断,一掌推出,掌心翻涌着一道火苗,将飞剑倒推回去。剑刃回头,反刺向窗外掷剑的那人。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再也没有声息,想必被剑刺死了。 三万年前,天下没有争斗。那么。是谁会发出这一道飞剑呢? 永夜推开窗跳出屋去,门外的尸身是一个庭叶宗高层干部。可是,为什么庭叶宗的人会顶着如此大的实力差距来刺杀自己?永夜百思不得其解。 他检查了那人身上携带的物件,发现一封密信。打开来看上面的内容,竟触目惊心,使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那密信写的是:“黑夜、伤病与湮灭之神永夜神君,不问是非、荼毒无辜,以致害死妻子。今永夜神君已为狂人,杀人与俯仰之间,为天下稳定,当即诛之。太阳神扶桑亲谕。” 永夜看着这封密信,突然感到无比厌烦。他为了别人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落得妻子殒命、自己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的凄凉下场。 十余名庭叶弟子从远方本来,各自使用仙诀,于是无数浅蓝光辉向他击来。 可是永夜却并不躲避,径直向他们走去,只轻轻推出一掌,橙色的修气就喷薄而出,如同一个大口袋,吞噬了所有庭叶修气。 那一片如同在燃烧的烈焰般炽热而奔放的修气,极速攻向十余名庭叶弟子。十余人慌忙躲闪,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他们吸入那一团修气中央,烧为灰烬。 只有一个腿脚最快的人没有被修气吞噬。但是,他也被流火打中后心,气息奄奄。 “永夜神君……”他喘息道,“天下仙家那么多修者,总有一个会杀了你。你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说完这些话,他就倒毙在地,独留永夜默然僵立,橙色修气烧毁了一大片草木。 他回到破败的屋中,血红戒指尚在手中,那柄由双剑聚合而成的宝剑也在桌边横陈。想起和追月一起度过的时光,他愤懑而又无奈,忽然有了杀戮的冲动。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那个年代,除了他和太阳神扶桑,天下没有第二对仇人。而没有任何理由就引发的杀心,也是在太不正常了。 “我到底怎么了?我又到底做错什么了?”对于这些问题,永夜想得头疼欲裂,感到自己已经在崩溃边缘。 此时忽然有一只蝴蝶从窗外飞进来。那是一只棕色的蝴蝶,翅膀硕大修长,看起来十分飘逸灵动,两边各有一个十角星花纹。 它是由译藏宗豢养的专门用来传信、指路的妖兽,名为十文流云。蝴蝶十文流云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又向窗外飞去,似乎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他跟着那蝴蝶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飞起一掌,将那只蝴蝶打得稀碎。 他抬起头,看见在蝴蝶原本将要飞来的方向,有无数修气的光芒聚集,如同漫天碧霞。也许,仙家门人已经聚集起来,准备要围攻他了。 永夜倒提草薙剑,在空中挽过一道剑华:“扶桑,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他闭目沉思了许久,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坠在地上。 “我明白了……我错了,我错了,大错特错了!”在无人的空旷原野中,他大声呼喊着,“难得一身好本领,却一直不肯杀人,我错在体恤宽仁;作为黑夜的使者,却纵容太阳胡作非为,我错在温润谦和;为了如此无聊的问题,迟迟不奔赴战场,又错在格物致知。所谓仙家门人,只有贯彻淡漠、独自进步,才能生存下去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说法并没有错,而且正与三万年后仙家的箴言“三庶人法则”不谋而合。 他忽然睁开眼睛,感到神魂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斗志盎然。他也已经从六步圣境上升到七步圣境,距离真正成神一步之遥。 他提着剑,向着那一团修气走去。果然,二十里之外,有十余仙家高手聚集! 那十余仙家高手中,赫然也有译藏副宗主。他见到十文流云他手擎巨剑,怒吼道:“仙家争纷,无关使者。你杀了我的十文流云,却又是为什么?像你这样的残忍魔人若不铲除,天下还会再一次归于混乱。就算你是半神,我也要打倒你!” 眼下他还不知道,永夜神君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进阶。 副宗主一剑当头劈下,剑光竟四散开来,从四面八方斩向永夜。 永夜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躲过这一招。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躲,而是在瞬息之间直接用手指轻弹每一道剑光。他的右手仍然提着草薙剑,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足以杀人于无形的译藏剑诀,就这样被永夜单手破解了。 永夜挥动草薙剑,剑锋没有触及译藏副宗主分毫,已经斩杀了他的神魂,将他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又削去他的双臂,让他在痛苦中失血而死。 见到译藏副宗主落得如此下场,十余仙家门人都大为震惊。在那个缺少争斗的年代,直到冲突真正爆发,人们才会意识到,直面死亡究竟有多么恐怖。 另两人又分别跨步上前,一个空手、穿一双铁鞋,一个执算盘,分别是湘西鸣途宗的两位骨干。铁鞋修者名叫徐隆,算盘修者名叫邹衍。 两人二话不说,抢步到永夜面前,一脚、一颗算珠纷至沓来。永夜拈指移行到两人身后,算珠于是击穿徐隆的脚背。徐隆痛苦倒地,永夜此时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一剑斩落,削下了他的头颅。 余下的各路高手一拥而上,邹衍见此情形飞身却后退,躲过了原本是朝自己刺来的一剑。 剑气如长虹,斜飞十余丈远,贯穿了四人。 永夜又一剑刺在双脚之间的地面上。霎时间,天空中风起云涌,雷霆万钧。奔雷如浪潮般涌下,吞噬了所有人,所到之处,只有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留下来。 可是邹衍却使出化幻想为现实的顶级幻术,规避了这一道进攻对他的伤害。因为这件事太不现实,他也受到了幻术本身极强的反噬作用,七窍流血。他拈起指诀,透支最后一点点修气,乘着行云远去。 西风捎来他临走前最后一句话: “永夜神君,我们这些人只是试路石,天下仙家一百零八位高手和率领大家讨伐你的太阳神扶桑将在庭叶宗的金岭等待你到来。你若是真男人,就和那天下所有的高手过招。我们一定会打败你,还这个世界公道与光明!” “哼,去就去,庭叶荒山锁,岂能困神龙?”永夜望着邹衍远去的行云,冷笑道,“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到底是永夜殒命,还是天下高手全灭!” 神君别传?四 掌管黑夜的六步圣境半神、仙家第一高手永夜神君,在失去爱妻追月,又被好友太阳神扶桑反咬一口、成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后,终于大彻大悟,进阶为距离成神一步之遥的七步圣境,向庭叶宗进发,迎接天下仙家所有一百二十八位高手的挑战。 十日之约如流云般到来,永夜神君也做好准备,赶往庭叶宗宗门的所在地——西域黄金岭。 他很少使用兵器,这次索性连那草薙剑也不要,随手丢在路边,空着一双手去挑战诸多仙家高手。没有兵器,对现在的他而言并非一件坏事,反而是少了许多累赘。 乘着乌云,他飞向西域,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飞跃八千里,来到庭叶宗门。 天下所有的一百二十八位高手已经云集于此,扶桑赫然正在其中。再看他的身边,六宗骨干、散修豪侠、巴蜀唐门、大理徐家、淮南苏家毕集,十天前险些殒命的邹衍也在其中。 看到扶桑,永夜怒不可遏,向他冲去。却有一个提三节棍的老者拦在他身前:“永夜,你这样的大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就不要劳烦太阳神了!” 老者一棍横削而来,永夜神君俯身躲过,伺机自下而上,以五指贯向他的胸膛。老者的棍如蛇翻飞,忽然又掉转过头,棍尖与永夜的五指相碰。 三节棍自然有一节变成了粉末,而永夜的五指竟也微微发麻! “老刘头……几日不见,又长进了?”扶桑嘴角挂着凄厉的笑容,“只可惜,你们家的黑色是被我踩在脚下的!” 那老者正是使用黑色修气的落神宗的宗主。他此时怒道:“永夜神君,你亲手害死自己的妻子,又杀了译藏、鸣途二宗那么多的高手,还有什么话说?”弃了兵器,双掌劈到。 永夜神君后退一步,躲过他的掌击。落神宗主还要再劈掌打去,永夜却已经来到他身后。 “老刘头,你是不是除了我、五宗宗主和苏家掌门之外的天下第八高手?”永夜道,“那么拿你开刀也算不错。” 落神宗主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清晨的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似乎给永夜镀上了一层金边。而风沙在永夜脚边旋转,如腾蛟起凤,聚合到一起。 “饮风呼日!” 日后与法宝呼风蛊密切相关的绝技——饮风呼日,在此第一次被施展。细小的沙尘汇聚在一起,竟如同铁粉般坚硬。 永夜神君一挥手,那些沙尘当胸打来。其速度之快,落神宗主完全无法躲避,被飞砂在胸膛打穿无数窟窿,尸横当场。 在场的诸位高手中,有二十余人是落神宗的人。这时他们怒不可遏、一起冲上来,全部被余下的飞砂击毙。 见到这样的惨状,许多人都为之动容,流下泪水。扶桑擦了擦汗,道:“大家不用紧张,只要一起努力,总能把他消灭!” 人群之中,走来一个中年剑士。他星眉朗目,神采奕奕,永夜认得,是淮南苏家的掌门。 他一抱拳,笑道:“永夜神君,大家同为修者,何必杀伐不休?迷途知反,也还来得及。” 永夜望着他,心中也有些酸楚。其实,他本不是这样嗜杀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眷恋了。 可是苏家掌门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趁着永夜神情恍惚的时机,一剑刺来。剑光闪出七道幻影,从不同的方向锁向永夜。 这剑法叫做“七星天外天”,是苏家剑法的精髓,共有七招,掌门方才施展的是其中的第五招。永夜来不及躲闪,便挥动双臂,施展毕生的修气,硬生生从剑网之中打出一道缺口,逃出攻击。可是,他的双臂已经鲜血淋漓。 “真厉害,这都能躲过。”苏家掌门笑道,“看来我要认真了。” 他剑指苍穹,自上而下劈下一剑,口中疾声道:“孤星悬明!” 剑光如长虹直贯而下,正是七星天外天的最后一招——孤星悬明。 可是这一次永夜神君早有防备。他单手接下了这一剑,另一只手发动仙诀,口中轻吟:“千鲨霞舞!” 修气汇聚成利齿的形状,在两人脚边游动。苏家掌门抽不回被永夜抓住的宝剑,预备一掌劈去,修气却忽然离开地面,在他身边盘旋。如同鲨鱼的牙齿,一缕缕修气刺穿了他的身躯。 见到苏家掌门殒命,众人已经感到有些害怕。此时大理徐家的掌门站出来。她是一位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的女子,使一对子母钺。 “无耻!”她用子钺指着永夜道。 永夜一皱眉:“我无所谓。战斗的流血牺牲,无非是太阳神的选择。” “怎么,你自己作孽?你难道想嫁祸给太阳神?” 永夜一笑:“好,好,你开心就好。” 追月的容颜又浮现在眼前,他忽然问道:“你有没有丈夫或者情夫?” 徐家掌门怒道:“徐家巾帼向来洁身自好,怎么会有情夫这种东西?我这样的本领,又为什么需要男人?男人只不过是累赘,是枷锁!” “太好了,可以肆无忌惮了。” 永夜话音刚落,就伸出左手,一道铁链从手中飞出,扣住徐家掌门的脖颈,将她击飞,后背撞上山崖。 永夜轻启双唇,冷冷一笑,皓齿间迸发出招式的名字:“残魂缚甲!” 他一翻右手,掌心发出另一道铁链,穿过徐家掌门的胸膛,竟将她钉在山崖上! “我想我总要留一手。剩下的五大绝技,就留给后人参悟!”永夜神君狂笑道。 “他有九大绝技,方才用了三招,那就是还剩六招,怎么又说还剩五招?难道是傻了?”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此时永夜神君却从衣襟中拿出殒仙戒,戴在左手,轻轻一挥。无数红色光芒从中发出。 “这也就是第四招,它不须要名字,反正你们也听不到了!”永夜神君大笑道。 红色修气漫天飞舞,如同一场鲜血凝成的乱雨。血色雨丝打在众人身上,穿透他们的身体。此招一出,数不清的人倒下了。红色修气的光芒与血光交相辉映,一时间竟无法分辨。 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空虚,孤独感如潮水般涌上,无论怎么调动神魂,这样的伤感都无法破除。 邹衍却从已经殒命的庭叶宗主手中夺来一柄作为兵器的铁伞,拉着扶桑落荒而逃。 谁也没有想到,区区薄铁竟然挡住了这红雨的洗劫。一百二十八位天下一流的高手,在这场修气之雨结束后,竟只有扶桑和邹衍两人活了下来。 永夜怎么可能放过扶桑?他拈指诀飞身上前,拦住两人的去路,又是一掌击去,击碎了太阳神的头颅! 白天立刻化为黑夜,扶桑临死前脸上绝望而又不甘的神情,永远刻在了永夜的脑海中。 手刃仇敌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但是,永夜心中的怨念却是再也没有办法化解了。 永夜神君死了,他的一缕残存的神魂却长久地飘荡。九大绝技流传下来,九大法宝也各自现世。 从此,仙家门人奉行孤独与淡漠的准则,世间有了无尽的争斗、杀戮与死亡。三万年来,有三十六个绝望的人和永夜神君一样,爆发出强大的实力,成为了天下口诛笔伐的对象。后世称他们为“魔人”。 扶桑与永夜这两位半神因为强大的神魂得以延续生命,追月也以白狐的姿态在殒仙戒中留存。三人斩不断的爱恨情仇也一直蔓延了三万年。 邹衍后来修成七步圣境,一直活到春秋年间,建立了阴阳家流派。他的幻术绝艺一脉单传,直到邹元标。 只是天下再也没有永夜神君这个人了。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生活空间,也就是世间所谓的魔域之中。 直到遥远的三万年后的一天,一个叫做朱翊铃的大明皇子,再一次唤醒了永夜神君…… 神君别传?五 正德皇帝荒淫无度,闹得天下鸡犬不宁;嘉靖皇帝一心成仙,无数无辜因他丧命;隆庆皇帝在位六年,浑浑噩噩毫无政绩;万历皇帝年纪尚小,久在深宫受人摆布。 而我:隆庆二子、万历次兄朱翊铃——或者是名列译藏宗“译剑七魔”的琉天——只是这无可救药的世道里一个无力的小人物。 可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也许是改变了世界走向的人。因为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经交过一个朋友。他正是世界上第一个魔人,永夜神君。 我第一次遇见永夜神君,是十七年前的隆冬时节。那时还是嘉靖年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重要的人物都蜷缩在家里,或蒙头大睡,或观赏雪景。我则跟着花师傅练习剑术。 花师傅名叫花残玉,双目失明,据说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大侠花满楼的后人。他的墨镜“滞光弥相”与渡冥飞泉、寒闻落华这两柄威震天下的名剑并列为“大内三魔剑”。可是他却让我使用一根木棍当做武器。他说,如果我练不好木棍,就永远练不好墨镜。起码在当时,我觉得这莫名其妙。 每年大雪纷飞的时分,我们都会在宫中后院的雪地里对剑。那时我使一柄枣木棍,花师傅使一柄樟木棍。我知道我永远也敌不过花师傅,枣木也远不如香樟木惹人怜爱,可是在这一次次的切磋之中,我已经学会了他接近三分之一的绝学,可以独当一面了。 那天,同样是枣木和樟木的决战,漫天玉絮中,却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人,躺在我们之间。 我收招稍慢,险些一棍戳瞎他的眼睛,皱眉道:“大叔,你干什么?人生苦短,何必要自寻短见?而且就算要轻生,也不用选择死在乱棍之下……” 花师傅轻声喝止住我,对那人道:“司马师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花残玉照顾不周。” 那人摆摆手,扶着冰雪站起身来,口中竟吐了满襟鲜血。原来,他就是紫禁城中最有名的镖头——“镇北大侠”司马震宇。 司马震宇受了很重的伤,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扶着花师傅的双臂。 “司马师傅,有何指教?”花师傅弯下腰,聆听司马震宇的话。 司马震宇嘴唇微微蠕动,又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便倒在地上,再也没有气息了! 我们查看了他的左手,那里没有任何显着的伤口,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细小扳指,不是套在大拇指,竟是套在食指。 花师傅尝试着把它从司马震宇手上取下来,却无法做到。我们于是装殓好他的尸体,发出讣告,传播这令人悲痛的消息。 葬礼的陈词滥调无非是那一套。有一瞬间,我竟然有些羡慕起死去的司马震宇。我想,我每天拼命地学文章、御骑射、练剑法,最终不也是难逃化为一抷黄土的命运吗?况且名利场中暗潮汹涌,作为皇次子的我,出路又究竟在何方? 就这样,一天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花师傅说我的剑术大有长进,已经可以不要枣木棍,改用香樟木棍。可是我却越来越迷茫。 轮到我守夜时,愁绪如潮水般挥之不去。也许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失去什么,而是原本就什么都没有,连一点愿望都没有的空空如也的人生。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大厅中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似是有人走进。 因为花师傅出门应酬司马震宇的朋友们了,现在整座厅堂只有我一人。我从藤椅上起身,轻轻推开门,向外看去,不禁心头一凛。 我真的非常震惊,因为那人是大内首屈一指的高手、锦衣卫玄武堂的“东厂八鬼”中的地鬼。 他来干什么?司马震宇又是被谁所杀?这件悬案实在太过蹊跷,其中许多缘由,也许都不能为人知。 我看见地鬼掀开棺材板,似乎想要从司马震宇手中取下什么东西,却劳而无获。想必他想要的就是那个取不下来的扳指了。 他见那扳指无法取下,竟然掏出随身携带的弹簧刀,想要割下司马震宇的手指。我此时推开门,道:“地鬼大人,你对死人做这些事情不太好?难道他就是你杀的?” “原来是二皇子殿下!我一阶阉竖,何来杀大镖师的心?”他见是我,全然不怕,嘻笑道,“殿下您久在深宫,不知道这法宝‘殒仙戒’是多么可贵。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拿到这些法宝,这样就我可以随心所欲,称霸仙家!” 他对我竟然是这种态度,我也有些吃惊,转而喝斥道:“地鬼,我不想翻脸,但是你对死人做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以我的身份无法忍受。” 我来到司马震宇的尸身旁,冷冷盯着地鬼。我虽身份低微、不受嘉靖待见,终究是大明皇孙,地鬼还是有些害怕,就转身走了。 可是那扳指“殒仙戒”似乎释放出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我向它走去,明知道很有可能做不到,还是尝试着把它从司马震宇手上取下。 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取下了那枚扳指。我将它戴在手上,刚好可与左手食指契合。原本黯淡无光的扳指到了我手上,立刻散发出橙红色的光芒,美轮美奂,引人注目。 难道我这样百无一用的人,竟然与这样人人都想要的法宝有着联系吗?我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激动的情绪,把那戒指收入怀中。 次日仍是一个雪天,我和花师傅继续剑术的练习。我忽然问他:“花师傅,我越用这香樟木棍,” 他一边斗剑,一边和我说话,竟然被我一棍戳到肩膀,坐倒在地。我也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戳倒花师傅,连忙将他扶起来。 花师傅却一把推开我,冷冷道:“朱翊铃,你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戳倒了您……实在抱歉。” “铃儿,大明讲究诚信、磊落,你知道?” “铃儿知道。” 花师傅忽然怒斥道:“那你如果没有拿逝者的东西,我为什么又要跟你说这一番话呢?”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花师傅此前从未对我生过气,这次我明白事情不对劲。 我从怀中取出殒仙戒,递给花师傅,花师傅一把将它丢出老远,落在远方的香樟树林中。 “铃儿,不要怪花残玉生气,你知道司马震宇是怎么死的吗?”花师傅一脸严肃地问我。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这法宝殒仙戒,是扶桑九大法宝之中最强的一个。它连通着人间与魔域,其中寄宿着世界上第一个魔人——永夜神君被杀死后残存的一缕神魂!” “什么?原来,它是魔物?”我大惊道。 “司马震宇临死前跟我说的遗言就是:一定要安全、妥善的处理掉殒仙戒,不要再让更多的人受到荼毒。” 魔人、魔域、魔之法宝,这些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再可怕不过。但是,我却有一丝丝遗憾——未能遇见那个真正了解我的残魂,永夜神君。 神君别传?六 我——隆庆二子、万历次兄朱翊铃,在嘉靖年间偶然得到一块似乎只与自身相融的仙家法宝,名字叫做“殒仙戒”。它法力无边,却连通着人间与魔域,被视作不祥之物。 花师傅要求我将它抛弃。我有些不舍,可是师命难违,终究还是听话照做,将它深深埋进了一片小树林中。 我本来就无人理解,一直以来都这么生活着,早已习惯,现在为什么又需要这个来历不明的永夜神君呢?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继续着贫乏无味的生活,很快也如愿以偿地忘掉了这件事。 可是某天晚上,在梦中,我似乎听到有声音在呼唤着我。我睁开眼,半月高悬空中,正是夜阑。于是披衣起身,向门外走去。 我究竟要去做什么呢?我只知道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让我去往某地。 我一直来到埋下殒仙戒的那片树林,那力量的指引也就消退了。殒仙戒在一片落叶中散发出光芒,引人注目。 我禁不住朝它走去,把它戴在食指上。一瞬间,我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看到旷日持久的大战。 “这是……” “朱翊铃,又是你?” 我回过头,看见地鬼仗剑立在一旁,怒目视来。 我觉得他是杜阶。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杜阶,但是我就是隐隐感到他是一个“杜阶”,没有理由。 一个声音说道:“朱翊铃……少年,那是你的名字吗?” “你是谁?”我问他,口中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你在哪里?” “我的身体已经死去,我的神魂留在殒仙戒中。我现在正在你的左手上,通过神魂和你交流。”那个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殒仙戒只能为我所遣……是因为你?” “不仅是因为我,更重要的是我们二人志趣相投。”那个声音回答,“唉,一晃眼就是三万年啊!” 听了这句话,我微微感到头皮发麻,却听地鬼说道:“小子,你在搞什么鬼?在这幽深的荒林之中,还想摆皇孙的架子吗?” 原来,他目睹了殒仙戒被带入树林处理,便也来到这片树林寻找殒仙戒,只是殒仙戒并不适宜于他,所以他难以近身。 “地鬼,你不去护卫太子、蓬莱公主,却来这里做什么?”我呵斥他道,“你对靖王朱翊铃,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地鬼横提宝剑,冷冷道:“锦衣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白虎与我玄武二堂,又尤以暗杀见长。不要说是你朱翊铃,就算刺杀嘉靖,又何足道哉?”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殒仙戒不适合你,它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我又岂能让他为你所用?索性把你这样生来就可以享清福的皇家子弟,也在这里了结了!” 这样的话语一出口,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竟一剑向我劈下! 这一剑并非某种剑诀,而是胡乱劈成的一招。可是,纵然跟着花师傅领略过天下各门派的剑法,面对这毫无章法的一劈,我竟却无从应对了。 情急之下,我举起左手格挡。可我没有想到,殒仙戒竟然发出光芒,挡下了这一剑。 地鬼咋舌道:“所有人都帮你,凭什么?” 这时,我却听见殒仙戒中的声音说道:“阿铃,你不用怕,我来帮你。” “你打得过他吗?他很厉害的,是大内第四高手。”我有些担心,问道。 “切,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不……不知道。” 那声音有些玩世不恭地一笑,忽然吟道:“灯初上,夜未央,来往的人多匆忙……” “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雅致?” 我话音未落,地鬼又是一剑挑到。正不知如何是好间,那人疾声道:“四指十字交叉,手掌外缘对向对方,口里喊‘连火平天’!。”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强大的能量从殒仙戒来到我的体内,又通过十指交汇处打出去,橙色的光芒激射向地鬼,打歪了他的剑锋,又划伤了他的肩膀。 “落神宗连火诀?”地鬼诧道,“小子,你怎么会这个?” “我……会发仙诀了?”我也颇为诧异,问殒仙戒。 “你体内没有修气储备。可是你可以借用我的。”殒仙戒中的声音道,“少年,继续!” “寒水封灵!” 仍是刚才的手势,只是念出的文字不同,这次却是寒冰从脚下四散,封住地鬼双脚,四道激流从冰层中喷薄而出,直贯地鬼的双肩。 地鬼无法移步躲开,只有俯下身,水流贴着头皮扫过。 “朱翊铃,你……到底为什么?”地鬼嘶吼道。 我并不回答他,问殒仙戒中的声音道:“老哥,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被掏空了。” 如此轻描淡写地使出来的两招,竟然让我感到浑身的力量都已经透支。 “你真是没天分,连借用东西都不会……”殒仙戒中的声音叹道,“你没有资格拒绝。给老子继续打!” 地鬼此时一咬牙,飞身凌空,硬生生把双脚拔出薄冰,飞溅漫天冰渣如碎玉琳琅。半空之中,他斜掷手中宝剑,使出毕生绝学,宝剑旋转着斜飞,朝我斩来! “莽尘盖棺!” 还是同样的手势,如铁砂般坚硬的飞尘向前飘去,挡住极速斩来的剑。剑几乎就在我胸前停下。 而那些飞尘则继续向前飘去,将地鬼身上十余处击破! “继续,跟我念……”那个声音指示我说,“急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令!” “好,接下来,把右手二指向前戳去,发动飞雷!” 我把右手二指向前一挺,一道金灿灿的雷光从指尖燃起,向地鬼扑去,扑在他的胸膛上。 地鬼被这一道雷光击飞,重重摔在地上。他已经在生命垂危之际。如果我继续攻击下去,也许就可以打败他。 “好,现在继续,用……” “不必了,”我打断他道,“地鬼已经为我们所击败,我不希望我会对朝廷栋梁赶尽杀绝。” “你……” 殒仙戒里的那个声音叹息道:“我不知道你这样下去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愿不会。” 后来我去了译藏宗,了解到仙家的纷纷扰扰,才知道原来有句话叫做“体恤宽仁为庶人”。也就是说,仙家门人必须只考虑自己、摒弃仁善博爱。可是那时我只觉得,这个人的话好没逻辑。 神君别传?七 我——隆庆二子、万历次兄朱翊铃,受到仙家法宝殒仙戒的召唤,并在住在其内部的神秘豪侠的帮助下,击败了欲图行刺的大内侍卫地鬼。 通过殒仙戒中的绝世高手的指导,我借用他的修气,使出了落神宗四门仙诀,将地鬼重伤。 可是,由于我并非仙家门人,此时的身体透支了近乎所有力量,机能受到了极大损伤。换句话说,我自己也已经难以为继。 “小子,算你走运,你们这种人总是被上天眷顾,但是我相信人定胜天。我出身卑贱,但是我一定要称霸仙家!明天这时,我们再来会斗,你可不要跑!” 地鬼完全没有听见我和他的任何一句对话,拾起断剑,晃悠悠地走远。 我问殒仙戒中的声音道:“老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了?你到底是谁?” 他一撇嘴,冷笑道:“我就是天下仙家第一个魔人——永夜神君!你刚才使用的连火诀、寒水诀、莽尘诀、飞雷诀,都是落神宗的仙术。” “是仙家门人啊……” “少年,你……”永夜神君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我?” “是的。非常遗憾,你明明帮了我。” “没关系。”他轻叹一声,“能在这时遇到你,我就很满足了。” “魔人”,这是多么可怕的身份啊!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预备离开、再把殒仙戒重新抛下。可是,我刚一站起身,就感到眼前一黑,喉头一紧,于是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地。 “我见过这么多人,我知道地鬼一定还会回来的。你这样的身体和天赋,恐怕无论怎么努力也难以对抗他的锋刃。”永夜神君叹道。 我问道:“殒仙戒……为什么这么重要,让那么多人为之舍生忘死?” “唉……” 永夜神君长叹一声,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殒仙戒封印着我的一缕残魂,连同整个魔域。如果有人征服了殒仙戒,我就将彻底消失,魔域与人间的隔膜也将被打破。” “那难道人人都和地鬼一样是虐待狂?放出魔人有什么好处呢?” “不是的,除此之外,殒仙戒可以帮助他的征服者获得如同开通了魔脉般的强大力量……只不过这力量的代价对于有些滥好人来说有点大罢了。” 说道最后,永夜神君冷笑起来,那笑声中除了不屑,似乎还带着些许悲怆。 我并不关心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有趣的过去。可是我隐隐感到,以我这时的身体状况,大概撑不了几天就会殒命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永夜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如果我离开了殒仙戒,魔域的封印就可以被解除。届时无数心有不甘的死者都会在魔域复生,拙荆的残魂也将重新凝聚,成为新的生命。” 我哑然失笑:想不到作为魔人,竟也有如此真情流露。 永夜神君只有一缕残魂飘荡了三万年,没有身体。我拖着精疲力竭、随时都好像要倒下的躯壳,却感到自己好像没有灵魂一样。看着手上鲜艳晶莹的殒仙戒,竟感到自惭形愧。 “少年,你似乎受伤很深。你现在听我指示,调动体内的能量,维持生命!”永夜忽道。 我摇摇头,但还是照做了。他首先让我盘坐在香樟树下。 传说香樟树是最有灵性的树,在香樟树下修行,可以获得最佳的效果。而我坐在树下,按照永夜神君的指示调整呼吸的频率,竟感到一股力量从殒仙戒中传来。 “永夜,你……在把修气传给我?” 我虽然不是仙家门人,但还是知道修气传递的禁忌。传递修气相当于不通过修行强行打破人体肉身的极限,对双方都很危险。 永夜道:“你放心,修气我只会传给你一点点。我现在教你的,是落神宗失传已久的吐纳法,可以让你的修气储备的上限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提升。接下来只要回靖王府午睡一会,你就会拥有很强的实力了。” 我不疾不徐地吐气,尝试将那一缕修气运转。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体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永夜,我是不是真的很没有天分?”我问永夜神君,“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帮你了。” 永夜却道:“不要这么轻易就想放弃。你现在抬头看看,你觉得困吗?” 我仰望天空,竟发现天边已经铺上朝霞。我从午夜修炼到清晨,竟然丝毫不觉得困倦。 “天下仙家,斗争讲究快、狠、孤,所以修气通常是热的。可是落神仙诀不同旁门,它是冰冷彻骨的,你现在只是感受不到你的进步而已。” 永夜话音刚落,我就感受到一股凉意从气海翻涌而上,直冲华盖穴。我感到凉意从后颈窝袭遍全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在一夜之间从一个凡人修成了伤阶之身! 然而地鬼是杜阶,比我还要高一级,以我现在的实力仍然不足以和他抗衡。 为了避免莫名失踪引发恐慌,我暂收修气,回到宫中。宴会、饭局、六艺骑射、子曰诗云……日子是那么平淡,到了晚上,我已经记不清白天发生的事。 我盘坐在香樟树下,对着皎洁的月光,继续白天难以延续的修行。 可是杜阶迟迟未达成,却等来了另一个杜阶。地鬼信守诺言,独自一人到来。 “地鬼,我没有什么统治仙家的宏愿,但我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东西落入你们手中!” 我说完这句话,寒凉侵遍全身。地鬼没有啰嗦,一剑向我刺来。 “不要起身,就这样单手接下剑!”永夜指挥我。我伸出右手,擒住刺来的剑锋,掌心立刻被划破,沁出鲜红的血珠。 “我是伤阶,他是杜阶,怎么办?”我问永夜。 “你放心,上古仙诀有你想象不到的功效。你现在按照我的指示来。” 他教给我一个指诀,要我单手拈诀、凌空打坐,再绕到地鬼背后,伺机出手。 “出手?用什么出手,单手飞雷诀吗?” “你只要汇集你的精神力量,再拿出你的决心就可以了。” 我闭上眼,任凭修气在体内奔走。地鬼从我手中抽出剑,将兵器交到反手,自上而下一剑刺来。 而我则在此时睁开眼睛,迎着剑锋,用受伤的右手的两根手指刺向地鬼。 我的指尖迸发出落神宗的黑色修气,那修气又幻化为橙色,随着我的手指直直刺入地鬼的喉头。 那就是落神修气的继承者只要精诚所至便能无师自通的久已失传的上古仙诀——御天指。 他绝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瞪大一双眼睛,愕然望着我,随即倒了下去。 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剑也就刺入了我的胸膛,前半截从背心穿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永夜大怒,“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按我的指示来吗?” 我苦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明明有把握一击毙命,为什么还要先保护自己?反正我生来就是二皇孙。” 天下的灾难已经解除,我站起身,准备摘下殒仙戒,迎接死亡。永夜神君此时却把我制止住了。 “少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唉!”他似乎有些犹豫,“若我离开殒仙戒,和你合二为一、化为同一人,就可以治愈你现在所受的所有外伤。” “什么‘体恤宽仁为庶人’,什么快、狠、孤,你不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吗?”我笑道。 永夜神君久久没有说话。 “多谢你了,永夜。可是我……我有一种极为特殊的遗传病,已经时日无多了。你方才说‘治好一切外伤’,那和你化为同一个人,是治不好这病的?所以,不必了,只要你自己开心自在,遇见你就算划得来。” 我摘下殒仙戒,藏进衣衫内衬,以防它再次出世、带来灾祸。失去了神器的保护,立刻一头栽倒在落叶堆上。永夜神君此后还有没有回答,我就不知道了。 神君别传?八 我——隆庆二子、万历次兄朱翊铃,在仙家法宝殒仙戒和世上第一个魔人永夜神君的帮助下,击杀了大内首屈一指的高手地鬼。可是我自己却也已经身负致命伤。 诚然,对于魔人这样的存在,我难免会感到有些害怕。可是天下缙绅官宦不知有多少人,又有哪个比狂魔更加仁爱体恤呢? 和我所预料的不同,我并没有长眠不醒。醒来时,我躺在花师傅家中的榻上,盖着沉香棉丝被。而殒仙戒没有被发现,依然被我随身携带着。 永夜神君忽然问道:“少年,你说你有不治之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顽疾?” “我……我……”我摇摇头,欲言又止,“永夜兄,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 我一路扶着荒芜的枯木、衰颓的残垣,回到我的寓所。这一刻的靖王府夜深人静,没有半点声响。我躺到榻上,摇铃唤来宫人,沏了一杯茶水,压下几乎要喷涌而出的血腥气息。 “少年,你大概还可以活多久?” “最长三个月。” “最短呢?” “弹指之间。” “呼……”永夜叹息一声,轻轻问道,“少年,你怨恨我吗?” “怎么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生如苦海,也许是你帮我解脱了。” 永夜久久没有再说话。我浅浅啜着茶水,直到口中血腥味完全压过茶香。 不久房门被轻轻推开,花师傅走进来。尽管他戴着墨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阴沉的脸色。 “花师傅,对不起,铃儿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说了。”花师傅摆摆手,“你好好休息,将来大明的未来还要仰仗你的。” 我知道,这只是安慰我的话。以我的身体状态,绝不可能比父亲的长子活得更久。 此时又有一人跟在花师傅身后走进屋。他是一个大概五六十岁年纪的老汉,身穿蓝衣,背挎药箱,脸上写满冷静沉毅。单看打扮,是巴蜀药王门的人。 “老先生,你是医者?来此有何贵干?”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仙家的准则!”永夜神君提醒我。 花师傅道:“阿铃,他就是巴蜀药王门掌门,‘药王’柯苦柯大侠,我的老朋友。” “药王”柯苦抱拳道:“老朽无非胡乱调配药剂、暂续生死谱,‘大侠’二字,着实不敢当。只是受残玉兄的委托,来看看你的伤势是否还有解救之法。” “堂堂药王竟为我而来?”我感到万分荣幸,第二次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既然如此……麻烦您老人家了。” 柯苦抓起我的左手,扣住虎口,把握脉象。花师傅焦急地盯着他,我却对结果不太重视,抬头望向窗外的飞鸟。 “皇孙阁下体质异于常人,这一剑完全刺穿了肺部,他却直到现在还能仪表大方地交谈,实在是一件奇迹。” 他轻叹一声,又续道:“可是,你的剑伤太重……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化险为夷。” 花师傅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苦,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救阿铃,我愿意万劫不复!” “别这么说,残玉兄。”药王又叹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比较难而已。” “你个糟老头子,快点说啊!”永夜神君怒不可遏,只可惜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唯一的解救他的方法,就是用西域大荒不周山的七瑾追魂草熬成七瑾追魂丹,并以晨露、夜风一并服下。”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我朗声吟诵起《山海经》,“这实在太有趣了。花师傅,我想去。” 花师傅却颦眉道:“阿铃,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因为……”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永夜神君代替他向我解释了:“西域大荒不周山,是仙家六大宗门之一——译藏宗的所在地!” “译藏宗?” “你连译藏宗也不知道?就是六大宗门里行事最狠辣歹毒的译藏宗啊!”永夜神君作为魔域第一人,竟也有些忌惮译藏,“神山不周,狂剑无忌;译藏一笑,明皇莫及!” 花师傅和药王柯苦都低头沉默。译藏宗的七瑾追魂草,这实在是一件没有任何可能获得的法宝。 花、柯二人低头叹息。我索性点起许久不曾碰过的烟斗,一边吞吐着疾风流云,一边对永夜神君道:“永夜,如果我死了,你会去哪里?” “我已经死了三万年。你是唯一和我契合的人。不过仙家门人就是应该孤单地漂泊,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也不会觉得太难过。” “如此也好。” 此时却有人推开门,趾高气昂地进来。那是锦衣卫青龙堂主、和滞光弥相同为三魔剑的寒闻落华的主人,萧深声。 “朱雀,你因为什么而发愁呢?”他“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颗只剩下一半的丹药,“我这里有一枚灵丹,不知道它能不能帮到你?” 药王柯苦定睛一看,大惊道:“这是……七瑾追魂丹!萧大人,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花师傅也是一惊:“青龙,难道你刚刚一直在偷听?” “我们这种关系,何必要隔阂这么深呢?”萧深声仍然面带嘲讽的笑容,摇了摇半颗丹药,“我懂,你一定非常需要这七瑾追魂丹?我可以把它给你。” “青龙,你……”花师傅摘下墨镜,用一双空洞的白眼对着青龙堂主,“多谢你出手相助。你的大恩大德,花残玉一生铭记。” “可是……我还有一个条件。”萧深声紧接着说道,“我要你跪下来,叫我一声大哥,答应为我做牛做马!” 花师傅和药王都禁不住一皱眉。不过萧深声性情偏僻,有这样奇怪的癖好也并不出人意料。 花师傅竟撩起衣袂,真的单膝跪下去! 我高喊道:“花师傅,不要听他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花师傅已经双膝着地,大声道:“青龙堂主仙福永享,寒闻落华寿与天齐,愿萧兄矜悯愚诚,救徒儿一命,花某愿一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萧深声慢慢点头,把灵丹交到我手中。我的两行眼泪流下来,目光忿然瞪着他,吞下那半颗灵丹。 伤势痊愈之后,我和永夜神君也算两不相欠了。我告别了花师傅,准备独自一人去西域大荒闯荡。而永夜神君则想要离开殒仙戒,重新获得一具肉身。 于是,我给他出了主意:转生为我父亲的第三个儿子,生长在皇家,以规避外面纷纷扰扰的争斗。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成了真正的兄弟。但是因为“温润谦和为庶人”,我们谁都没有承认这一段友情。 由于永夜神君已经找到了归宿,他的眷恋——追月,也就已重新凝聚神魂,以妖兽的形态出现在殒仙戒中,成为介于仙魔之间的存在。 而殒仙戒则被我丢在宫外的水沟中,从此在江湖漂泊。 至于我是怎么在西域闯荡、得了“琉天”这个用来行走江湖的名字,怎么加入译藏宗,又是怎么成为译剑七魔第二位,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而日后每次听人说起天下仙家崇尚的“体恤宽仁为庶人”“温润谦和为庶人”“格物求真为庶人”的准则,我都会回想起这段经历。我会说,我和仙家门人交了朋友。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四十章 万历不期 朱翊钧和永夜神君合二为一,这两个本属一体却又一分为二的人,终于再一次完整地存在着。朱翊钧从此以后也再也不会受魔脉的困扰了。 朱翊钧取下墨镜滞光弥相,和刚刚得到的扶桑九大法宝之一的尸魂面具一并放在怀里,转身出了宫门。眼下,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郁龙庭报杀母之仇。可是当务之急自然是回到灵隐寺,去与冈崎息吹血战。 一方面,他希望赶在封谷宗之前,集齐扶桑九大法宝;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人打败冈崎息吹或归还原本属于冈崎息吹的法宝呼风蛊,冈崎息吹很有可能会屠戮杭州全城。 而他在偌大的宫殿中来回寻找几圈,却不见郁龙庭的身影。 “渡冥飞泉”,郁龙庭,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朱翊钧心中焦虑,忽然听得有人在身后叫道:“有刺客,护驾!” 他微微一怔,回过头,却是玄武堂水、火二鬼,各缺一臂,单手擎着雁翎刀。 而两人中央拥簇着一个少年,看起来比朱翊钧稍年轻一些,穿着本应该属于万历皇帝朱翊钧的龙衣。 “阿镠?真的是你吗,想不到你现在” 朱翊钧惊喜交加,眼前那少年正是隆庆皇帝第四子、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潞王九千岁,朱翊镠。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是由他顶替“朱翊钧”的名字。 朱翊镠却并不理会他,吩咐两位侍卫道:“水鬼、火鬼,把这人斩了。” 朱翊钧微微一怔:“阿镠,你干什么?”话音未落,水、火二鬼两柄雁翎刀已经砍到。 朱翊钧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早已不同于以往。在皇家波诡云谲的斗争之中,他一定是最出人意料的、也是最不能被接纳的一环。 他调动修气,无上空手刃已经箭在弦上,他却并没有出手,而是转身避开这一招。 刀锋如乱雨雷霆,又接连斩到。朱翊钧完全不反击,只是躲避着。 他不想杀死水、火二鬼,却也不想再像从前一样,被配备刀剑的玄武堂锦衣卫监视。 又后退了三步,后背已经抵到假山。朱翊钧明白,小人若得势,愈放纵便愈猖狂,如此下去,水、火二鬼总有一刀会砍到自己,于是双手分别发诀,使出无上空手刃,迎上两柄刀锋。 白刃相见,火光四射,两柄雁翎刀断作四截,水、火二鬼也各自向后退了十余步,终于跌坐在地上。 两人伏地起身,还没有完全站起来,却忽然有青色光芒划过空中,瞬息之间,便斩去了水鬼和火鬼的头颅! 而两人断首之后,身体余势不减,继续向前倾倒,两具无头的尸身俯在地面。 朱翊钧已在仙家数月,朱翊镠却哪里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他口中大声呼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快护驾!” 此时,一个穿青衣、容貌如同十三四岁少年的人背着手站在假山后,朗声道:“明皇侍卫就是这种货色吗?看来,扶桑面前,明国已如累卵矣!” 不必问,此人正是一寸法师山崎灵茂。他来到京城,当然并不是为刺杀朱翊镠,而是想要寻找扶桑法宝——尸魂面具。 此刻,对扶桑九大法宝的争夺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寸法师的大师兄“恐怖冈崎”冈崎息吹,更是在灵隐寺占据七层迷宫,誓要找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呼风蛊! 一寸法师挥起衣袖,带着剧毒的青绿色修气向朱家兄弟二人激射而来。朱翊钧将弟弟扑倒在地,躲过这一招,起身施展“双龙游夜拳”。 两大高手各自运用修气进行斗争,朱翊镠则远远躲在一边,原本想要假借水、火二鬼之手杀死亲哥哥的他,此刻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将朱翊钧一剑刺得重伤濒死的那人,已经证实了并非南海的少女——郑锦瑶。他却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朱翊镠会放任水、火二鬼对自己行凶。 朱翊钧原本就只是伤阶,依靠极大的修气储备和魔脉加持才大杀四方。如今没有魔脉,他的实力自然大不如前。而一寸法师已是半步圣境的修者,这一时间内,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难以逾越。 没过多久,场面上局势已分。面对一寸法师恶毒凌厉的掌法和那剧毒的碧绿色修气,朱翊钧很快落了下风。 此时,一寸法师双臂平伸,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双手似乎就化成了无数只手。 那无数只手的掌心正中央,各自翻涌着一小块青绿色的修气,全都掼向朱翊钧。 一寸法师这一招非常凶险。由于宝衣百里空寂的加持,他的修气含有剧毒,手上速度又快,所以一旦被这一招打上,此人必死无疑。 朱翊钧一看局势危险万分,自己也已经进退维谷,只有放手一搏。 在这生死危急的关头,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朱翊镠心头一凛:你在干什么?难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杀了我? 然而,朱翊钧长期带着墨镜形态的宝剑——滞光弥相,早已习惯了黑暗。他闭上眼睛,仅凭着声音,飞速击出数十掌,掌掌击在一寸法师手心。 青绿色的修气在两人掌心湮灭。可是朱翊钧无法承受这修气的力量,掌心沁出血痕。 一寸法师也为他这放手一搏所表现出的勇气与实力所微微感到震惊。然而,仍有一道掌击未能被他接住,带着碧绿的修气,来不及收势,直穿向朱翊钧的前胸。 朱翊钧再怎么厉害,也无法躲开这一掌了。眼看大势已去,一寸法师却忽然飞起一脚,蹬在他身上,将他踢飞出去。这一击也就没有伤及朱翊钧。 一寸法师抬脚时,朱翊钧却又看到了他脚上和萧剑心一样的银镯子。 临别时,十七年来的贴身侍卫萧剑心送给他一个金手镯,告诉他:如果碰到带有相同银色手镯的人,就请放他一马。如今看来,一寸法师正是此人无疑了! 一寸法师冷冷道:“毕一目,以你的实力,也许可以帮助我杀了冈崎息吹那厮。”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山崎,收手!别再杀伤更多的人了。”朱翊钧在他身后喊住他,“我看得出来,你绝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你只不过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一寸法师停下脚步,忽然苦笑起来。 “毕一目,我没有父母,没有师门,没有兄弟,没有朋友,又何来‘过去’一说?你甚至不须要知道我是山崎灵茂,只要记住我是无亲无故之人——一寸法师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这些话,一寸法师打唿哨唤来妖兽鼠鲛,骑在它的背上走了。 朱翊钧转头望向弟弟,朱翊镠面如死灰,不断向后退去。 “阿镠,是你要杀我,你现在何必害怕?”朱翊钧笑道,“从此以后,大明江山要托付给你了。什么丰功伟绩你都可以不用管,只是从此以后,你就是朱翊钧,不再是朱翊镠,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就可以了。” 朱翊镠已经被吓傻了,痴痴望着朱翊钧,点点头。万历皇帝从此仍然叫做“朱翊钧”这个名字,却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为了朱翊钧不暴露身份,朱翊镠三十年没有上朝,文武百官几乎都没有见过这位皇帝。明神宗万历皇帝怠工早朝三十年,其原因就在于此。 而从此以后,朱翊钧也算彻底踏入了仙家,舍弃了原本的身份与一切富贵恩宠。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卌一章 龙凤分途 万历皇帝朱翊钧将皇帝的位置托付给弟弟朱翊镠,自己则毅然离开皇宫。从此以后,他舍弃了自己的身份和本来的名字,而以“毕一目”的名字行世。 现在,他正要赶往杭州城,打倒来到华夏寻找扶桑法宝呼风蛊的扶桑仙家高手——冈崎息吹! 可是就在朱翊钧准备以最快速度赶东海时,忽然有一道闪亮的金光,在宫殿另一个角落外的密林之中呈现。 那一道金光极为闪亮,几乎掩人耳目,朱翊钧看出来那是封谷宗的修气,且一定是为一个高手所遣。看来,那一片丛林之中正在发生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朱翊钧来不及多想,戴上墨镜,便赶往那片丛林之最深处。 此时他还不知道,名列封谷十六杰的“彩凤”孙锦清和“绛蛟”贾晴雪为了救他,来到了紫禁城。而那一道金光,正是两人与对手激斗中的一瞥…… 却说孙锦清和贾晴雪在金光侠吴敬圻的引领下,于《国色天香》的卷末发现了记载封谷宗密谋的十余章金纸。 原来,当初仙家两大恐怖如斯的人物——寂灭先生和拂晓神尼相爱,封谷宗主吴敬圻同样爱着拂晓神尼,寂灭先生便率领整个庭叶攻打封谷,引发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封谷宗在那一次大战之后元气大伤,宗门中人才几近凋零,宗主吴敬圻也心灰意冷,退隐江湖。封谷宗的干部张居正和吴达因此四处捕捉仙家后代,抹除他们的记忆,收在封谷门下。所以,如今封谷宗的高手几乎人人都连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身世! 而孙锦清也只是通过“金龙”张允修才对此事有了些许了解,其中的许多细微之处,她也直到今天才弄清楚。 两人翻阅着封谷宗令人触目惊心的历史,内心都感到大为震颤。 然而就在此时,却传来齿轮“吱呀呀”作响的声音,一只被细线悬挂着的手从树梢垂下来。 两个少女都吓了一跳,贾晴雪惊呼道:“师父,是你?” 一台椅子挂着绳子,从树上缓缓降落。椅子上,是一个带着青铜面具,身上盖白布的人。 此人正是刑部观察使、湘西鸣途宗宗主、天下幻术第一高手,邹元标。 而从那棵树后,一转身走出来两人,各擎护手带,是张居正和“金龙”张允修父子。 “师父,封谷宗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贾晴雪质疑道。 “你在跟谁说话?”邹元标声音冰冷,“你怎么开始讲天理道义起来了?体恤宽仁为庶人,天池钓叟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师父!”贾晴雪眼中垂泪,毅然道,“如果你决意要这样,我们也只好反目成仇。” 她的眼泪凝成珍珠落地,邹元标的白袍下伸出一只机械触手,取走了那些珍珠。 “师父,我明白了。对你来说,重要的只是鲛珠吗?” 她凄然一笑,张开双手,十指间银丝缠绕。然而邹元标只是用那只用绳索吊着的手一甩,便打断了那些银丝。 那手在空中忽然倒转,擦过贾晴雪颈下的云门穴。贾晴雪立刻感到浑身的能量都逸散而出,颓然坐在地上。 “你真的以为你是封谷门人吗?你的一切都是跟我学的。”邹元标道。 张居正一挥护手带,满地落叶被他的刀风卷起。他神色凛然,高声道:“金龙,想不到我封谷泱泱大宗,也出了这样的叛徒。” “孽海千殊,封谷不启!”金龙张允修答道,“金龙愿为宗主清理门户!” 他们二人明明是亲父子,在仙家冰冷残酷的斗争中却全然没有温情可言。 张允修独臂提刀走向孙锦清。孙锦清不相信张允修真的会杀自己,走上前去:“阿修,阿修……我知道父命难违。但是,如果自己的父亲错了,还一味地盲从,那反倒是害了他。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忠义啊!” 张允修望着她清澈的双眼,是那么的不舍,却还是闭上眼睛,决然劈下一刀。 孙锦清一点也不躲闪,然而,这一刀最终却劈空了。 “阿清……彩凤,你为什么要背叛封谷宗?难道宗主待你不好吗?”他五指深深插进土中,空荡荡的另外一只袖管垂在地上,痛苦地质问孙锦清。 孙锦清沉吟片刻,答道:“我想我和以前不一样,不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修者了。” “阿清,我很遗憾。”金龙抬头仰望天空,“我们恐怕……只有这么长的故事了。” “没关系,这足够了。”孙锦清笑道。 两人心领神会,同时出手,刀剑相碰,火星四射。 张允修实力原本就远强于封谷其他人,更不必说孙锦清此刻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一对击下来,孙锦清已经感受到体力不支。 而张允修此时身形向后退却,攻势不停,护手带在掌心旋转,金色的刀光也随之在他周身浮动。 不久,那刀光竟然幻化出一条龙的形态,龙头正是张允修心脏的位置。 而那柄护手带移动速度太快,已经脱离了张允修的手,在他神魂的控制下,凌空围绕着他旋转。 龙影越来越清晰,随着张允修重新握住刀柄,神龙张开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身体也弥散为数百道金光,如乱雨般向孙锦清飘去。 孙锦清从来不曾见过这一招,想必是整个封谷宗压箱底的绝活。她也划动剑锋,发动南海升明宗的秘术。 白色修气在她剑上浮动。她一剑刺入土中,白色冰凌破土而出,迎上金色星芒。 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第一次使用各自宗门的最强仙术,竟是面对自己最爱的人。 刀剑辉光相碰,照亮了暮霭沉沉的天际。 张允修被修气冲得倒退七步,护手带脱手飞出。 而孙锦清一手扶着地面,一手握住剑柄,口中淌血,甚至已经没有力量把剑从土中拔出。 金龙张允修捡起佩刀,仰天长啸,眼中泪光浮动,又被他强行收了回去。 就在他准备给孙锦清最后一刀时,忽然有一人凭手掌接住了他的刀刃。是那个庭叶新秀,毕一目。 “阿毕,是你?”贾晴雪激动万分,“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 “你们来京城是找我的?”朱翊钧微微一惊。 孙锦清点头道:“是啊,谁知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朱翊钧摇头道,“有时候神魂上的扶持胜过一件法宝。” 他望向对面三人,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封谷宗总有一天……” “你的思维已经过时了。”邹元标道。 一只连着铁管的手从他的白袍之中探出,慢慢伸向朱翊钧。这一招虽然缓慢,却一定暗藏杀机。 朱翊钧明白自己现在虽然修气充沛,却失去了魔脉,只有伤阶的力量,不必说张居正、邹元标这两大仙家宗主,就连接近油尽灯枯的灯金龙也只能平分秋色。 就在此时,张居正却拦住邹元标:“不要打他,我们走。留下这个人,对宗门有利。” 邹元标的脑袋随着机械声转过来,微微一歪,表示疑问。 “封谷做事,向来不为世人理解。”张居正道,“邹兄,走!” 邹元标摇头叹息,椅子喷出白烟,腾空而起。张居正则架起金云,带着张允修走了。张允修回过头,恋恋不舍地望了孙锦清一眼,便消失在云端。 危机已经解除,孙锦清这才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两人连忙搀扶起她,不会腾云,只好叫来马车,一路南行。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卌二章 幽光掠影 问天阁的午夜,灯火摇曳着。阁中主人方天晓手捧一盏清茶,紧锁着眉头。在他身边围绕着的,是因为知晓了秘密而封谷宗逐出宗门的“彩凤”孙锦清,“靛魈”柯呈杰,“绛蛟”贾晴雪,还有寂灭先生一生唯一的门人、西域金岭庭叶宗的后起之秀,毕一目。 当然,他的另外一个身份——隆庆三子、前代明皇万历——在这里也是人尽皆知。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一向颇有主意的柯呈杰,到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重要的是……”方天晓紧锁双眉,叹道,“我们连自己虚构的身世,都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之中被要求忘掉。” “各位真正的身世,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孙锦清道:“我和方大哥都是宗门中重要的干部,我们好像并没有被封谷宗欺骗。” “我从读书求学到窝在这里品茶的经历实在没什么意思,你们也都知道了?”方天晓,看着贾晴雪和柯呈杰,道,“关键是你们两位啊。” 的确,强力外援、百晓生、宗主未来的儿媳,这已经是朱翊钧、“银狮”方天晓和“彩凤”孙锦清人尽皆知的身份。 可是,柯呈杰和贾晴雪呢?他们在来到封谷之前,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柯呈杰率先说道:“在原本的记忆中,我从小无父无母,只有师父,是渤海一带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拳师。后来我被被‘诛天判官’吴达收养,跟随着他长大,学了一身骗术。但是……” 他望着眼前的茶杯,轻叹一声,道:“按照目前的发展,我似乎是西南药王门的传人。那天在东海狂龙岛与扶桑的九宫家族对战之际,我下意识地使出医术,还救了阿毕哥,想必是药王的医术仍然在我脑海深处保留了。” “孽海千殊,封谷不启”。封谷门人被要求完全效忠于宗门,彻底遗忘自己的过去。所以,他们连自己被赋予的虚假的身世,彼此之间都不太清楚。 “阿晴,你呢?”孙锦清问贾晴雪,“你是江南苏家的女儿,京师贾家的外孙女?” 贾晴雪道:“家父确实是江南苏家的第一高手——苏明仙,不过他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们了,所以我跟了妈妈的姓。爷爷是邹元标的忘年交、名噪一时的机关大师贾照乘,杭州灵隐寺的七层地下迷宫就是他的杰作。临终前爷爷把我们姐妹二人托付给了他,我们也就一直跟着邹元标长大。”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知道的一切了。可是我的眼泪……你们也都知道的,会结为珍珠……听阿毕说,那是稀世珍宝——鲛珠,如此一来,我应该带有南海的血统。这一分血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五人相顾无言,但是彼此内心已经互通,达成了统一的目标——打破张居正和吴达的阴谋,挫败扶桑,并还公理于天下仙家! 方天晓忽然飞身跃起,推窗跳出,大声道:“是谁?” 他的喊声飘扬出去。外面空荡荡的,只有冷月无声,更无半点人影。 “没人啊,可能是有老鼠经过,听错了。”柯呈杰向外张望,不见有人,便道。 “问天阁绝对没有老鼠。”方天晓微愠,关上窗。 可是,他始终觉得窗外有人在关注着屋内的一切动向。 几人默默喝着茶,谁都不再说话。眼下他们要解决的共同的难题是与吴达有关的身世之谜,但对于朱翊钧一寸法师来说,却是与张居正有关的扶桑的阴谋,以及准备屠杀杭州城、抢夺自己法宝的“恐怖冈崎”冈崎息吹。 此时方天晓忽然左手发力,捏碎了茶杯:“是谁在外面?” 他平时很少出手,宗中许多门人甚至怀疑他根本不会任何仙术。而今天的情形,可见他真的极为愤怒了。 他将杯碎片掷出窗外,碎片击穿窗棂纸,落到地上,还是没有打中任何人。 柯呈杰仍然坚持认为是方天晓多虑了。然而,此事已经在大家心中挥之不去。 夜阑,朱翊钧独自在房中修炼。他盘腿席地而坐,运转着体内虽然多却不受控制、因而不能发挥作用的修气。 桌上摆着的,是一本庭叶宗的练气法诀。他一边运转着修气,一边感慨着方天晓这样恐怖的人物并非真正效忠于封谷宗。 由于封存永夜神君修气的寂夜壶三万年来一直在庭叶宗,因此,朱翊钧体内的修气也以庭叶修气的方式存在。浅蓝光芒在他周身围绕。 然而,他已经这样修炼了很久,却仍然没有什么用。体内的修气越多,就越难把控。他这样修炼了半个晚上,已经感到体力不支。 “直到目前,我还是只有伤阶实力……”朱翊钧暗忖道,“这样下去,我要怎么保护大明?” 他对自己有些失望,向书架瞟去,看到一本升明宗的仙诀,于是又想起了南海升明宗那个名为郑锦瑶的女孩子。 他索性将庭叶仙诀抛到一边,抓来升明仙诀,心想:寂灭先生,你的功法太难,晚辈现在须要快速提升实力,只有暂且抛诸脑后,你切莫怪罪。 他按照升明仙诀的修行之法,再一次调动气息。这一次,他全身的修气都在颈下的云门穴汇聚,如同口中含着火球,炽热难耐。 原来,升明宗重剑术、身法,仙诀往往不用太多修气,而讲究微妙,就像真正的“八极流星”,没有太快的速度、太大的力量,却能杀人于千里之外。 而朱翊钧浑身都是沉寂了三万年的修气,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修行法门?修气在他体内汇聚于一点,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他连忙再次调动庭叶仙诀,一股热流从腹间气海穴直冲而上,而云门处的炽热的修气也开始向下流动,两股修气汇聚,又在瞬息之间传遍全身。 他躺在地上,虽然劳累,精神却没有一点疲惫之感。潜意识告诉他,他已经突破伤阶、杜阶,来到了景阶。 原来,庭叶与升明的修行法门是互补的,若将其中一家的修气以两家功法同时修炼,将有意想不到的成效。 他将庭叶仙诀向后翻开一页,只见上面记载的是“多弥天目”。他运转修气,尝试发动这一招。 修气汇集在头面部,他的眼睛发出两道幽蓝色的光芒,刹那间,问天阁厚重的墙壁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而墙外,赫然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提着剑伫立。 第卌三章 天阁揭瓦 朱翊钧练成庭叶仙诀“多弥天目”,看见了窗外的人影。不必问,这个人就是方天晓说的“在门外偷听他们谈话”的人。 然而,此人好像并没有发现朱翊钧。他连忙提剑出了门,和那人当面对峙。 剑,是狂龙岛上鏖战夺来的扶桑法宝草薙剑。现在他已经不是魔脉,草薙剑自然也不再排斥他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此时没有戴墨镜滞光弥相。 而眼前人却令他大为震惊。原来,这是一个白衣仗剑、眉眼盈盈如画的少女,正是那让他久久不能释怀的升明门人——郑锦瑶。 “是你?” “你是……” 两人见到彼此,都是微微一怔。郑锦瑶却在此时,又忽然一剑斩来! 当然,她的实力稍稍逊色于此时的朱翊钧。朱翊钧横过草薙剑,挡下郑锦瑶的攻击。 “锦……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昔日的好朋友,“原来,你是真的要杀我吗?” 郑锦瑶摇摇头,黯然道:“对不起,翊,这本来不是我的意思,但谁要你是寂灭先生的门人……师命难违啊!” 她话音刚落,剑招又已经斩到。朱翊钧无奈,只有继续与她交手。 可是,两柄剑交织的光芒里,过往的点点滴滴却在朱翊钧脑中挥之不去。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南京城西郊的山地,离此处不远。当初两人还没有如今一半的实力,却都怀抱着反抗与冒险的心绪,放弃逃跑,对抗封谷十六杰中名列前茅的高手——赤狐。 凭借着魔脉的加持,他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凭一双空掌击毙了赤狐。也正是通过那一次战斗,朱翊钧得到了法宝殒仙戒,虽然直到现在仍然不能驾驭。而两人也以此为契机,结下了生死之交。 可是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就是郑锦瑶一剑将朱翊钧挑落千仞高崖! 这件事情让朱翊钧久久不能释怀。后来,两人又在灵隐寺的地下迷宫第三次见面。等到他在宫中找到扶桑法宝尸魂面具、又得知“郑锦瑶”刺杀他的那一招其实是大内的郁家剑法,他以为一切真相大白了。不料今天第四次会面,现实又给了他一道沉重的打击。 刀光剑影在身旁浮动、跳跃、旋转,生死只在毫厘之间。朱翊钧此时已经有景阶的实力,可是,他却是第一次真正地使用“剑”这门兵器,已经是独步一代的仙家新秀的他,还是斗不过长于剑术的升明宗。 郑锦瑶当面一剑劈来,正对着朱翊钧招式的空档。朱翊钧无从躲避,索性正面迎接那一道剑斩。直到此刻,他还是不明白郑锦瑶究竟为什么要杀自己。 就在这时,外面的时空忽然静止,他进入了某个神魂空间。 这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树林,脚边有一眼泉水平摊,水却没有流动分毫,里面已经发臭。他四下里张望,却不见有任何人影。 忽然有一群蛇从灌木丛中飞出,扑向朱翊钧。此时草薙剑仍然在他手里,他挥舞草薙剑,斩杀了群蛇。可是当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和草薙剑融合在一起,都变成了一条条毒蛇的样子。 他吓得惊叫起来。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正上方传来:“你不必害怕,这个地方我做主,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朱翊钧抬起头,竟看到一个硕大的蛇头。而在那大蛇头之后,还有八个稍小一些的蛇头,个个“嘶嘶”吐着信,通体淡紫色的花纹,看起来非常骇人。 “你是……万兽之王,八岐蛇?” 朱翊钧看出来,这是草薙剑中的妖兽——八岐蛇的神魂空间。 “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群毒蛇。”八岐蛇说道,“有的人逃避它们、扼杀它们,有的人却选择面对它们,接受它们。你要成为勇士,还是成为懦夫,是你自己的决定。” “好的,我懂了。”朱翊钧道,“谢谢你愿意帮助我,八岐。” “哼,你没有谢我的必要。”八岐蛇冷笑道,“我只效力于最强者。” 朱翊钧摆摆手:“那么感谢你对我的认可。” 他说完这句话,神魂空间便已经破除。张开手掌,拇指轻抚,草薙剑便在身边划过一道光轮,迎着郑锦瑶的剑斩去。 两柄剑对撞在一起,升明佩刃自然不敌傲视天下的法宝,被斩断为两截。 朱翊钧抓住剑柄,阻止它继续斫向郑锦瑶。 “杀了她啊!”八岐蛇大喊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体恤宽仁为庶人!” “可以请你闭嘴吗?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朱翊钧冷冷道。 “庶人,我真不该帮你……”八岐蛇嘶声道。 郑锦瑶却并不停手,而是从袖中取出她那两柄奇形怪状的锋刃,又斩向朱翊钧。 “锦……到底为什么?”朱翊钧挡下这一剑,虎口微微有些发麻,“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这家伙,就这么在意别人吗?你到底算什么仙家门人?”八岐蛇实在听不下去了,“听八岐一句劝,不要再这样了,真的会死得很快的。” 朱翊钧微笑道:“八岐,谢谢你。但是我自有我的安排。” 郑锦瑶凄然道:“像我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好怜悯的?赶快把我杀了!反正我与你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如果我杀不了你,回去之后,师父她也会杀了我。” 朱翊钧却收起草薙剑,道:“万历之谓,遍及万物,你忘了吗?既然你遇见了我,我就绝不会再允许你拥有不能自主的人生!老一辈人的爱情悲剧。为什么却要我们用性命来承担?” 郑锦瑶却轻轻摇摇头,眼含热泪:“对不起,翊,我不能停手。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 她横过双刃,竟道:“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就自己修成仙人,然后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忘了!” 她猛然间将锋刃向自己的喉间刺去。朱翊钧却用双手握住那两道锋芒,指缝尖顷刻鲜血淋漓。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郑锦瑶摇着头,眼泪“扑簌簌”落下。 “我说过,我要遍及万物。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荒谬,但是我是认真的。”朱翊钧道,“请你相信我,一切进退维谷的局面都会有办法破解!” 他忽然一把将郑锦瑶拥在怀中:“小心!” 一支闪耀着光芒的铁签竟沿曲线飞来,略过两人耳边。方天晓不知何时已在台上。那支铁签从天际飞回到他手中——是一支判官笔。 “阿毕,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方天晓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踩坏了我的好几块瓦?” 朱翊钧第一次看到方天晓出手,也是第一次见到方天晓生气。 他自然不会真正想要击伤朱翊钧,因此,这一掷并没有太大威力。可是那一道曲线,以及耀眼的修气,已经足以显示方天晓惊人的实力! 忽然,方天晓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白衣的少女,忙道:“啊,原来你是有家室的人,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你们要快点从我的瓦上下来。” “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朱翊钧连忙解释。可是郑锦瑶却提着双剑,向方天晓冲去! “我去,你干什么?”方天晓大惊,不想出手,连忙躲闪。 朱翊钧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凭借着“多弥天目”,看到了更令他吃惊的东西——郑锦瑶的背上画着一道符咒,隔着白衣发出幽幽光芒。 第卌四章 苍云南去 郑锦瑶奉师之命,来到问天阁刺杀拂晓神尼旧爱的门人——作为庭叶宗新秀的朱翊钧。然而,朱翊钧却凭借刚刚练成的仙诀“多弥天目”,看见了郑锦瑶背后的一道符咒。 郑锦瑶此时倒转双刃,竟向从来不曾出手的“银狮”方天晓攻去。 方天晓左右躲闪,仍然尽量避免出手,无奈对方剑招太过凌厉。几招下来,他躲闪不及,被划伤了右边臂膀。 眼看再也不能隐藏实力,他双手互相伸入袖中,准备掏出一对判官笔,施展绝不轻易问世的绝学。 “靛魈”柯呈杰、“绛蛟”贾晴雪、“彩凤”孙锦清此时也跃上屋顶。柯呈杰跃上前来,为方天晓拦住郑锦瑶的攻势。 自从脱离封谷宗,他已经不再使用护手带,转而操练药王门的兵刃——棒。剑与棍棒相比自然是劣势,可是郑锦瑶竟似功力无与伦比,竟将使铁棒的柯呈杰逼得不能前进半步。 贾晴雪见状,也加入战斗。然而郑锦瑶却更加神勇,封谷两位好手竟然也敌不过她,落了下风! 孙锦清拔剑也要上前,方天晓拉住她:“孙锦清,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再出手了。” “你在想什么?我又不像你一样,每次发诀都会超负荷。”孙锦清冷冷道。 “至少我出手谨慎,不会浪费自己的生命。” 孙锦清没有话说了。朱翊钧来到两人身边,道:“我刚刚练成了庭叶仙诀‘多弥天目’,其实,我看到她背上画着符咒……” “哦?”方天晓眉头微微一挑,“如此说来,她并不是真正的想要出手,而是根本不能停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锦清问道,“有什么人须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铲除你吗?” “我的师父与她的师父是已经反目成仇的旧情人,她说‘师命难违’,也许就是她的师父的主意。” 方天晓忽道:“去问问见闻色。” 的确,知晓一切答案的宝镜见闻色——它也许可以对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方天晓飞身下了屋瓴,用极快的速度从书房取来了见闻色。也正在这时,柯呈杰和贾晴雪手中兵刃都被郑锦瑶的两柄锋刃钩中,脱手飞出。 郑锦瑶的双刃在手中旋转,知道孙锦清不能出手,又向方天晓攻来。贾晴雪伸出手,银丝从指尖飞出,缠住郑锦瑶双腕。双刃委地,郑锦瑶这才止住攻势。 “多谢你了,贾晴雪。”方天晓作揖道。 他和朱翊钧两人拿来见闻色,朱翊钧问道:“郑锦瑶为何要杀我?” 当然,这个问题是提给见闻色的。随着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见闻色中的景象在他看来也变成了海边的一道霞光。 “对不起,毕一目。”方天晓摇头苦笑,“因为天灵尚未回来,我还是只看到灵隐寺。你看到什么?” 朱翊钧将那景象向方天晓描述了一番。方天晓一惊:“莫非……她的师承是南海升明宗的拂晓神尼?” 朱翊钧点点头。这非常明显是表示——郑锦瑶的袭击是因为拂晓神尼的指使,而非出于本愿。 朱翊钧又问道:“她背后那道符咒有什么作用?” 这一次,镜中的景象变成了一道飞泻而下的瀑布。 “瀑布?”听了朱翊钧的叙述,方天晓沉吟片刻,“这应该象征着持续不断的攻击,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她一直出手就是因为这道符咒的作用。” “拂晓神尼,面对自己的亲弟子,你为何都能这样狠毒?”朱翊钧喃喃道。 “体恤宽仁为庶人,这是嘉靖那老东西说的?” 一个满带沧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在场的六个人全都大吃一惊,谁都没有想到,拂晓神尼竟在瞬息之间出现。 或许,这就是四步圣境与景阶之间不可逾越的差异! “你……” “小子,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想不到这么有缘分。”拂晓神尼冷笑道,“传说住在东海岸的人都有像永夜神君一样的花花肠子,想不到你连狂战符咒都看出来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朱翊钧微微皱起眉头。是的,“永夜神君”在大多数人看来仍然是一个大恶人的名字,而太阳神扶桑则是天妒英才,被他所害。 面对实力远过于众人的拂晓神尼,大家没有任何办法。可是柯呈杰却忽然道:“老阿姨,你说阿毕哥和你有缘分,这实在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这是因为你和他的师父缘分未尽啊!”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拂晓神尼听完,神色立即由轻蔑不屑转变为黯然神伤。 四十年前,仙家两大天骄——西域庭叶宗的寂灭先生和南海升明宗的拂晓神尼相爱。他们的爱情故事数十年来一直在世间流传着,是一段人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然而,他们的爱,害得封谷卷入大战,几近凋零;他们的爱,害得升明无辜受戮,名存实亡;他们的爱,害得庭叶貌合神离,几乎一分为二。 如今,两人都已成为了毁誉参半的江湖怪杰,他们也已经反目成仇。对方的名字,也许就是他们终其一生唯一害怕与逃避的东西。 这些往事在拂晓神尼脑海中飞快地略过。她摇头叹息着,两滴泪竟然流下来。 “你不必难过,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难过又有什么用呢?”朱翊钧道,“而且上一来的爱情美剧,为何要我们这下一代来继续呢?” 她忽然仰首对天呼喊道:“司空灭!”悲凉的呼啸声随风飘扬,使人闻之动容。 朱翊钧走上前去,轻声道:“拂晓神尼,漫漫人生路无法回头,你这样执着于过去的痛苦,又是何必?” 谁料,他的话还没有说出一半,已经被拂晓神尼一把扣住脉门。 “毕一目,你再怎么奇谋工巧,我也有铲除你的办法。”拂晓神尼冷笑道,“随我去苍梧山!” 拂晓神尼一手抓着朱翊钧,一手抓着郑锦瑶,向南方飞去。方天晓等人自然没有任何办法拦住她。等到朱翊钧回过神来,一经身处万丈云霄之中,在去南海升明宗的路上。 苍梧山,正是南海的名山,很久以前那个繁荣昌盛的升明宗正位于其山麓。在那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挑战与洗礼呢? 第卌五章 高枝深池 拂晓神尼带着朱翊钧和郑锦瑶离开问天阁,去到南海边的苍梧山。苍梧山面朝大海,三面荒无人烟,升明仙家的亭台楼阁傍山而建,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颇有一种飘逸的美感。这样的穷乡僻壤,却能孕育出仙家九大宗门之一的南海升明宗,这样看来也不足为奇了。 可是,现在的升明宗,门人已经几乎被拂晓神尼屠戮殆尽,除去出逃封谷的孙锦清,只剩郑锦瑶一人。而当初风靡天下的升明剑诀,也已经有半数以上绝迹于人世了。 朱翊钧和郑锦瑶被带到苍梧山下,除去拂晓神尼,四周再无旁人。可是,拂晓神尼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如果见闻色所言非虚,郑锦瑶背后的符咒一定正是拂晓神尼所设。但是,如果拂晓神尼真的只是为了杀死朱翊钧,她又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而要派出只有一半胜算的徒弟郑锦瑶呢? 朱翊钧正在疑惑间,拂晓神尼拔剑指着他的后心:“毕一目,上山!” “为什么?”朱翊钧皱眉道,“凭什么我这么大的一个活人要听命于你?” “我是四步圣境,你是什么东西?”拂晓神尼冷笑道,“你敢不听吗?” “如果你真的是因为寂灭先生想要杀了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朱翊钧问道。 “南海家事,向来最为坦荡。我相信郑锦瑶她可以做到,那我就告诉你。”拂晓神尼冷冷道,“一方面,你是寂灭那老东西的门人,我嫌弃;另外一方面……” 拂晓神尼望向郑锦瑶,后者此时仍然双手反绑,满脸愁容,看来她也极为不情愿。 “另外一方面……”拂晓神尼续道,“升明只剩郑锦瑶一个传人,我也想用不忍池来锻炼一下她!” “不忍池?” “你连这个地方也不曾听说过吗?”拂晓神尼满脸鄙夷,“你真的是仙家门人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所有应有的常识都没有。”朱翊钧道。 “不忍池就在苍梧山顶峰,是升明宗的修行之处,内中蕴藏着大量的修气,必须由两人同时涉水才能够进入水面。而池口徘徊着一条七千年的忽律,只有杀死对方的人才不会被它捕杀。如果有人尝试强行闯出不忍池,就将被忽律吞噬;而如果两人未能分出胜负,就只能在冰冷的池水里徘徊,绝没有任何办法出来!” “拂晓神尼,你……”听完升明宗主这番话,朱翊钧大吃一惊,“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徒弟?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她?” “从不忍池活着出来的人,可以继承死者的所有修气。我知道你空有一身充沛的修气却不会使用。如果她能够成功,南海升明宗也算后继有人。” “可是,如果她斗不过我,你又准备怎么办?” 拂晓神尼冷冷道:“仙家门人只不过是宗门的附庸,所有人都要为宗门服务,只有这样,宗门才能繁荣。而只有宗门稳定了,才会有更多的人有机会证道成仙。所以,我这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你这样的小毛孩子又懂什么?” 朱翊钧知道,在拂晓神尼看来郑锦瑶不过只是一件物品,而绝非一个人。多说无益,他也不再浪费口舌。 可是,他却又从中想起了自己作为皇帝的童年,不禁悲从中来,愁绪油然而生。他也下定决心,决不让郑锦瑶体会到与自己一样的困苦。 拂晓神尼用剑抵在朱翊钧的后心,呵斥道:“快上山!”郑锦瑶则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 朱翊钧此时并没有草薙剑在身旁,却有滞光弥相、殒仙戒和欺天自在镯这三件法宝。可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暂时不能完全驾驭体内的殒仙戒,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召唤它。滞光弥相在袖中,现在他双手被反绑着无法取出。只有欺天自在镯套在手上,他却不知该如何运用。 扶桑九大法宝各有千秋。可是欺天自在镯是其中最为神秘的一个。 欺天自在镯究竟是什么、邹元标为什么如此忌惮于它?它又为什么和一寸法师的脚镯一模一样?朱翊钧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可是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也绝不会想到,正是这件他最不曾留意的法宝,却真正拯救了他。 一步步拾级而上,云雾缭绕中的顶峰渐近了。终于,不忍池的一潭清水出现在眼前。 拂晓神尼将朱翊钧和郑锦瑶两人推到不忍池旁,伸手放在郑锦瑶背后,解除促使她不断战斗的符咒;又挥剑斩断绑着两人手腕的白绢。 朱翊钧与郑锦瑶对望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也许,这一入池就是永诀了。 “翊……不,毕一目。”郑锦瑶声音冰冷,眼神中原本哀伤满溢,顷刻间又化为决绝,“这一次,我不会再留力了。” “但是我会。”朱翊钧轻声道。 她递给他们各一片已经风干的沉香叶:“含住这片沉香叶,就可以在水下呼吸。希望二位顺利。” 郑锦瑶接过沉香叶,毫不犹豫地含在口中。朱翊钧知道,他的实力不足以拒绝拂晓神尼,只有也将沉香叶入口,压在舌下。 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弥漫开来。朱翊钧从小生在皇宫,却也不曾体会过如此淳郁而通透的草木香味。 他忽地拉起郑锦瑶的手,两人一起走到不忍池平滑如镜的水面。当四只脚全都踏在水上,他们也随之坠入深池。 漂浮在水中时,一条六尺长的忽律妖兽正掠过他们身边。看来,的确如拂晓神尼所言,不忍池中住着一条恐怖的忽律。 忽律与他目光相碰,蜡黄色的瞳仁直射而来,竟似带着一丝嘲讽与不屑。 可是忽律似乎并不饿,在两人身边环绕了一圈,便在潭水较浅处徘徊。而朱翊钧和郑锦瑶则继续下沉。 不忍池极深,却并不宽阔。两人落到池底,各自盘膝打坐,运行修气。而他们身边,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 郑锦瑶已经决意贯彻仙家门人冷酷、孤独的行为准则,升明修气在她体内沸腾。 可是,朱翊钧的修气却杂乱无章地流动。不是他修为太低,也不是不忍池底的环境不适合修行,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想和郑锦瑶拼一个你死我活。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阅尽人间春色,他却偏偏爱上了这个想要杀他的女孩子。 第卌六章 极度深寒 苍梧山巅,不忍池底,七千年忽律浮动的目光下,南海升明宗最后的门人——郑锦瑶,与西域金岭庭叶宗的超新星毕一目,虽然彼此都不情愿,却终于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他们一定要发展成这一步,并不是因为他们中的一人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两人的师父是已经反目成仇的旧情人。是以郑锦瑶奉师之命,要在不忍池消灭毕一目,并让自身品级取得突破。 郑锦瑶原本是升阶修者,经过短短一段时间,已经突破到伤阶巅峰。 可是,在四周充满修气、极度适合修炼的不忍池底,朱翊钧却连将修气郁凝都做不到! 因为,在日复一日的茫然中,他已经发觉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孩子。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郑锦瑶修为大进,朱翊钧却如芒刺在背。他索性站起来,默默看着郑锦瑶。 “你在干什么?”郑锦瑶闭着眼,察觉到修气扰动,冷冷问道。 “我绝不会出手的。我也不会被你所杀。我一定要离开不忍池,并找到带你一起离开的办法。” “你好幼稚。” “杀了我,真的是你自己的愿望吗?” 郑锦瑶忽然咳嗽起来,沉香叶险些出口。水中散逸一片血丝。 朱翊钧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快别想这些了。” 他抬头望向池口,忽律的影子若隐若现。一咬牙,他戴上滞光弥相,向忽律游去。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一定要亲自会会这头忽律! 滞光弥相未拔剑时,作为墨镜的形态存在。戴上这墨镜,视野会受限制,时间长了,则在黑暗中对敌可以如同白昼,察觉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因此,滞光弥相在作为剑的同时,也是一件难得的辅助性法宝。 他向上游到忽律身边,在混沌中可以感受到对方灼热如炎的目光。也就是说,这头忽律拥有极强的神魂。 忽律在水中转身,长尾狠狠扫来。朱翊钧闪身躲过,忽律掠过他身边,在不远处转身。 朱翊钧识别到它的方向,双手对贴,一记“迷狂烟雨”打去。在水中,这一招尤为厉害。只见一片白雾氤氲,忽律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十七道锐利坚硬如针的水流打中背部。 可是,承受了迷狂烟雨,忽律却似乎毫发无伤,张开血盆大口,仍然向朱翊钧咬来。 朱翊钧尝试着召唤殒仙戒,但是神魂的爆发没有到位,这次召唤失败了。情急之下,他只有发出无上空手刃。十余道锋芒劈在忽律口中。 可是这忽律口舌部受伤,游动却仍然不停,转眼间已经来到朱翊钧面前,狠狠咬下。朱翊钧抓住它上下颚两颗牙齿,阻止他吞噬自己。可是忽律的力量太大,他已经快要支持不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忽律之口擅合而不擅开,只要不让它开口即可。” 朱翊钧惊异地回过头,水中漂浮着一柄剑,流动着紫光。 “八岐?你怎么来了?” “三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挥舞过我。可是,只有你让我感受到真正的力量。” “谢谢你,我已经感受到信心了。” “我说过,仙家门人不要感谢别人,要感谢自己。”八岐蛇冷冷道。 朱翊钧向后一纵身,忽律的口狠狠咬下,上下颚碰撞,发出一声巨响。朱翊钧抓住机会,按住他的口部,转身一把抓过草薙剑,狠狠劈下。 忽律的牙齿与草薙剑对碰朱翊钧与它僵持在一起,谁都无法更进一步。 八岐蛇历经如此多的战斗,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 朱翊钧知道,这样僵持下去自己绝不是忽律的对手,于是找准时机,一脚踢在忽律的鼻尖,随后拈指诀极速沉入潭底。 郑锦瑶此时睁开眼,品级已经是景阶。她看见朱翊钧一身狼狈地回来,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果然……”朱翊钧苦笑,“以我的实力,根本就斗不过那头忽律。” “你还不知道?”郑锦瑶道,“天池钓叟就是死在这池中。我小时候亲眼所见。” “什么?这怎么可能?”朱翊钧一惊。 天池钓叟,正是隆庆帝之父、朱翊钧的爷爷,明宪宗嘉靖皇帝朱厚熜! 狂龙岛一战,朱翊钧正是在他的神魂空间里击败妖兽彭侯、初次获得驾驭殒仙戒的能力。 “在我小的时候,他就被我的师祖南极古魔击败,两人一起入池,只有师祖出来了。”郑锦瑶还不知道天池钓叟就是嘉靖,冷笑道,“所以,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出不忍池。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这也算是天意。” 她拔出双剑,飞身而起,剑气竟将周围的潭水排空。 “快出手啊!”八岐蛇呐喊着,草薙剑在手中颤动,锋锷渴望着一尝久违的鲜血,却被朱翊钧压制住。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杀我的。”朱翊钧淡淡道。 郑锦瑶的剑锋刺在他喉间,微微沁出血珠。 朱翊钧此时已经不能再发动“归魂大炼阵”、抑制旁人的行动。 可是郑锦瑶这一剑,却还是迟迟不能向下再深一分。 “” 她收回双刃,转身面朝石壁,心中一片茫然。 “嘶……”八岐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好冷……” “冷?” 朱翊钧回过头,看到身后有一块与众不同的石板,微微向外凸起,似乎已经松动。 他轻轻一推,大片石板向后倒下,不料石板后竟别有洞天。 在面前,是一片小小的平地,池水凝滞在缺口之外,如同被某种力量隔绝。 朱翊钧和郑锦瑶都讶异地看着这样的奇观。两人走出不忍池的沉水,来到水流无法到达的这片空地,竟发现一个穿红袍的人,面朝石壁,盘膝打坐。 这是什么人?他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郑锦瑶走到那人身旁察看,却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锦,怎么了?” “他……他……”郑锦瑶指着那红衣人,已经语无伦次。 朱翊钧也来到红衣人身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修气的流动。摘下墨镜滞光弥相,他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惨白的骷髅,面容凄厉,神情可怖。 而他袖中的欺天自在镯,在这时却似乎受到了感召,发出幽幽白光,飞到这个红衣骷髅平摊的左手中。 霎时间,光芒浮动,环绕着整个石室。两人身边的磐岩、沉水,顷刻间化成云霞。 转过身,是一座空中楼阁,通过不知有几许长的梯子连通到地面。 朱翊钧抬头望向那空中楼阁,正见到祖父朱厚熜穿着与那骷髅一模一样的红衣,打开楼阁的门,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飘然落地。 “这……这是哪里?”郑锦瑶愕然道。 “这里啊……”朱翊钧嘴角浮现一抹微笑,“这里是家祖父的神魂空间,对命运做出选择的地方。” 第卌七章 天池秘境 不忍池底,竟然暗藏玄关。朱翊钧和郑锦瑶在爱恨生死晦暗不明之际,偶然来到了“天池钓叟”朱厚熜的神魂空间——天池神境。 名为天池,却不见一滴水,只有氤氲的云气翻涌。红衣、白发、左手托着欺天自在镯的“天池钓叟”朱厚熜面带微笑,朝他们缓缓走来。 “爷爷……” 朱翊钧轻声呼唤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郑锦瑶也微微一怔:“他是你的爷爷,也就是说……他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朱翊钧点点头:“是的。看来那具红衣骷髅就是他了。” 朱厚熜缓缓走到两人身边,笑道:“我真想不到你们会找到这里。你们遇到麻烦了?” 其实,早在他见到两人的第一眼时,他就明白了两人的一切遭遇。可是为了保持神秘,他还是开口问朱翊钧和郑锦瑶。 也直到这时两人才明白,原来大名鼎鼎的天池钓叟早已舍弃了肉体,而住在自己的神魂空间里。因此,根本没有人找得到他。 “我们在南海升明宗不忍池被困,有一头七千年的忽律把守在池口,两人之中只有一个可以活着出来。”郑锦瑶道,“我并不想杀他,但这是我师父的指令。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可是他也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朱厚熜仍然面带笑容:“谁说只有拼一个你死我活,把那忽律杀了不行吗?” “嘶……怎么可能……”朱翊钧连连摇头,“那东西……我们的实力怎么可能打得过它?” “你不是有五件神器吗?难道你一件都不会用?” “五件?欺天自在镯、尸魂面具也可用于战斗?或者……”朱翊钧微微一愣,“滞光弥相也可以杀伤那样的庞然大物吗?” “修行的最高境界便是随心所欲,只要你愿意,一切事情都会有方法。”朱厚熜道。 他轻轻一挥手,一道黑影从不远处掠来。他穿着锦绣官服,上绣大明江山;腰挎绣春刀,刀鞘刻着一只展翅的雀鸟。最特别的,还是他沉毅的面容上戴着的一副墨镜。 此人正是前任锦衣卫朱雀堂主、滞光弥相的原主人,花残玉。 朱翊钧曾经到过天池神境一次,那时花残玉便在其中。郑锦瑶也认得鼎鼎大名的“滞光弥相”的主人。两人同时发问:“不用互相战斗,就可以打败忽律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不要急。”花残玉淡淡道,“朱翊钧,你使用滞光弥相的时候,发出的多半都是萧家护心剑法。我现在教你花家雕龙剑法,这才是滞光弥相正确的使用方式。” 朱翊钧拔出佩剑,花残玉则使用神魂空间中他自己的滞光弥相,两人开始对剑。 而嘉靖则来到郑锦瑶身边,道:“升明的少女,我就教你一招落神宗流传万年的神魂打击。这一招通过欺天自在镯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他将欺天自在镯放到郑锦瑶手心中,注视着她的眼睛,在瞬息之间便完成了落神仙诀——怵天锁的传授。 而此时学习能力极强的朱翊钧,也在顷刻之间与花残玉对完了花家雕龙剑法的六十四剑,学成了这一套绝世武功。 而朱翊钧此刻也已感到修气运转自如、功力大进,已经达到了惊阶的巅峰,距离圣境一步之遥! “现在,你们都已经实现了突破。去,年轻人们。”嘉靖朝他们挥挥手。 “多谢相助!”郑锦瑶一抱拳,闭上眼睛,在天池神境中消失。 可是朱翊钧却留了下来,并没有马上离去。 “阿钧,你还有什么事吗?”嘉靖此时收起了笑容,严肃地问孙子。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朱翊钧用词有些犹豫,语气却极为自信,“您创造的所谓‘三庶人法则’,并不是真实的?” 嘉靖又微笑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笑容少了一分与世无争的淡定,而多了一分激荡,一分赏识。 朱翊钧和郑锦瑶回到隔绝水流的洞窟,两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 “锦……” “嗯?” “我们算朋友吗?” “大概。” 朱翊钧手持滞光弥相,郑锦瑶拿起嘉靖枯骨手中的欺天自在镯,两人携带着神器,奔赴向忽律。 池口处,忽律掉转过头,也迎面冲向二人。 朱翊钧挥动手中的滞光弥相,另一只手拈诀,口中吟道: “昔时痴狂今叱咤,停日滞光思无涯。 长安一笑谁为客?飞檐春尽血如花。” 剑光也如花雨四散,全部掼向忽律,直接切下了它的两条前腿。可是忽律的锐齿仍然如刀剑般向他攻来,面对惊阶与圣境的差距,他已经来不及闪避。 “怵天锁!” 郑锦瑶轻轻念出招式的名字,将左手对准忽律。皓腕上银色的光芒浮动,混杂着落神宗的黑色修气,凝聚成几条灰色的流线,将忽律定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左手掌心,传来一股炽热的触感。是殒仙戒。 朱翊钧微微一笑,在水中轻轻抬起左手。殒仙戒随着水流而浮起,套在他的左手食指。 “御天指!” 随着他雷霆万钧的疾呼,橙色修气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上流动、跳跃,如一道霹雳、一阵疾风,击在忽律双目之间。 忽律全身的经脉,也都随着这一指被击碎。它翻过身,沉入潭底。 危机终于解除,两人收起法宝,朱翊钧也带上了作为万兽之王八岐蛇的神器而被天池神境排斥、落在池底的草薙剑。 “走吗?”朱翊钧问道。 “可是,师父还是会杀了你的。我想你应该先在池中躲一躲。” “你真的很尊重拂晓神尼啊。唉……”朱翊钧叹道,“她忘不掉寂灭先生,一定要连我一起斩了,这又该怎么办呢?” “其实……”郑锦瑶略一迟疑,“其实我和她并不是特别牢靠的师徒关系。她留下我一个人,也只是为了她自己罢了。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他问道题1sl。” 朱翊钧这时意识到,郑锦瑶与自己一样,有着不为众人所知的痛苦。 他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听命于师父?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本愿呢?” “翊,你不知道四步圣境有多强。我们都斗不过她的。” “也许有的时候,你应该更加相信自己。”朱翊钧道。 朱翊钧忽然拉起她的手,向池面冲去。两人一起跃出水面,稳稳落地。 拂晓神尼惊异地望着他们。对于见惯大风大浪的升明宗主来说,这是她一生中最难以相信的奇迹。 第卌八章 升沉未明 “你们究竟是怎么出来的?”拂晓神尼诧道。 朱翊钧轻转左腕,草薙剑划过一道圈:“你一生修习剑术,哪里懂得神魂的力量?” 拂晓神尼闭目沉思,片刻之后,微微笑道:“原来两个彼此间羁绊很深的人,可以同时在不忍池内完成品级的提升。年轻人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她忽然双眉紧锁,拔剑冷冷道,“最重要的是将你抹除,而不是别的任何事情。所以即使你出来也没有用。” 郑锦瑶挥舞双刃,正待上前,朱翊钧却拦住她:“锦,让我去。” “你真的要和她斗?”郑锦瑶大愕。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朱翊钧能胜得过拂晓神尼。 拂晓神尼也仰天大笑起来:“毕一目,毕一目,你好大的口气!她的景阶斗不过我,你的惊阶巅峰难道就能斗过我了?” “不试试看,谁又能那么肯定地说呢?” 朱翊钧戴上尸魂面具,立即幻化成花残玉的模样,眼部只剩下凄厉的疤痕,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他将神器草薙剑插在地上,又戴上滞光弥相,竟准备用拳脚对抗四步圣境的拂晓神尼。 拂晓神尼冷笑道:“毕一目,我看你真是活傻了。” 她转动手腕,剑光如天河倒泻般,从四面八方倾洒而下。朱翊钧则仅凭借神魂的感知,用手捏住剑锋,一一接下这些剑斩。在滞光弥相的帮助下,没有视觉的战斗,一招一式反而更加精准。 可是久而久之,朱翊钧手掌心也沁出了微红的血珠。 郑锦瑶知道朱翊钧绝对打不过拂晓神尼,准备上前相助,同样被朱翊钧感知到。朱翊钧一边接剑,一边大声道:“你不要过来,就在一边看着!” 郑锦瑶知道朱翊钧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她绝没有理由再上前送死。可是要她看着朱翊钧在生与死的边缘跳跃,又谈何容易? 就在她踌躇不知所措时,拂晓神尼已经一剑刺穿了朱翊钧的胸膛。 “啊……”郑锦瑶惊呼一声,“翊……” “你就这么喜欢他?”拂晓神尼皱眉道,“为了他,你甚至愿意与我为敌?” 朱翊钧嘴角淌血,却仍然面带笑容,颓然倒在一旁。尸魂面具和滞光弥相散落在身边。郑锦瑶望一眼生死未卜的他,心中无限悲慨,忽然燃起了生平从未有过的勇气:“拂晓神尼,我再也不愿受你摆布、做你的弟子!” “哦?这小子真是害人不浅。”拂晓神尼皱眉道。 她一挥手中的剑,锋芒在空中闪烁出十二道剑的幻影。那十二道幻影从十二个不同的方向飞来,几乎没有死角地笼罩住郑锦瑶。 郑锦瑶转动双刃,竟挡下了所有的十二道剑光。 “哦?连‘十二紫皇剑’也杀不了你?”拂晓神尼冷笑道,“看来你的确功力大进。” 而朱翊钧在垂死之际,再一次进入了殒仙戒内,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里。 仍然是小桥流水,仍然是一轮明月,追月披着白裘,以最开始的姿态背对前世情人。 “又有需要了吗?”她轻笑道,“为了这一世的爱侣?” 朱翊钧红着脸,低头不语。他又有何面目再见追月狐妃呢? “你放心,”追月笑道,“喜欢谁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永夜,我不怪你。现在,让我帮你最后一次。” 朱翊钧似乎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不,追月,你不要……” 可是他话音未落,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就已经破碎。她要牺牲自己,透支殒仙戒的力量! 拂晓神尼又是一剑,铺天剑光向郑锦瑶倾洒而下。 此时郑锦瑶抵挡了十余招,已经是强弩之末。朱翊钧却已经从濒死苏醒。殒仙戒驱动着他,不自觉地奔入剑光笼罩中。他伸出左手,殒仙戒脱离手指、停留在掌心。拂晓神尼这已臻化境的一剑,竟被他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而殒仙戒也在这之后失去了鲜红的色泽。这近乎无敌的法宝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更加重要的是,追月狐妃已经不复存在。 “你还敢跟我搞?真的不怕死啊……”拂晓神尼不知内情,冷冷道。 “你不明白愤怒的力量。” 朱翊钧戴上已经变成漆黑色的殒仙戒,睽违三万年的橙色修气却如火焰,再一次笼罩住朱翊钧的身体。 拂晓神尼冷冷一笑,挺剑刺来,又是刚才那一招“十二紫皇剑”。不想朱翊钧伸出右手,竟一把抓住了十二道剑光。力量在手掌间弥漫,很快鲜血飞溅。可是,这一招却仅仅只是划破了他的手,并没有造成更多的伤害。他的手甚至还可以正常活动。 “追月……”他默默念道,“对不起……我绝不会让你白死的。” 他挥出佩戴着殒仙戒的左拳。耀眼光芒的照射下,这一拳迅疾而炽热。 拂晓神尼伸手格挡,白色与橙色的修气交织在一起。 朱翊钧感到身体如同即将要炸裂一般,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这一刻,他突破肉体的极限,跨越惊阶,步入了半步圣境! 而这一拳的能量逐渐积累,竟然击穿了拂晓神尼的一只手臂。 朱翊钧自己受伤并不轻。他被冲击力震飞,向后飞去,落在草丛中。 但是拂晓神尼的一只手,已经被这一拳废掉了! 拂晓神尼一皱眉:“朱翊钧,你……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么厉害了?” 可是朱翊钧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回答他。 拂晓神尼把剩下的那只手中的宝剑插在树梢,缓缓走向朱翊钧。郑锦瑶却拦在她面前。 “你要干什么?”拂晓神尼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格物求真为庶人,你们这样下做事,还算什么仙家门人?” 可是郑锦瑶哪里肯理会她?她早就不想再默默忍受师父了。 拂晓神尼单手拈出指诀,郑锦瑶则用双手,两人同时口中轻吟: “八极流星!” 这南海最负盛名的仙诀,如今竟由师徒两人作为敌对关系而面对面完成。 然而,拂晓神尼终归只剩一只手。 她的八字流星变了方向,和郑锦瑶的融合在一起,穿心而过。 那一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拂晓神尼躺在地上,笑问道。 “不知道。”郑锦瑶答。 拂晓神尼摇摇头,一阵狂笑,便即倒地身亡。 第卌九章 微吹啜息 初出茅庐的庭叶门人毕一目,和南海升明宗末代弟子郑锦瑶,竟然以圣境之下的身份击败了升明宗主、江湖魔头——拂晓神尼。此事很快不胫而走,遍传天下。可是,朱翊钧和郑锦瑶却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 因为,距离扶桑修者“恐怖冈崎”冈崎息吹屠杀杭州城的日子只剩下七天,他所寻找的那件法宝“呼风蛊”还是不见踪影,而方天晓的妹妹方天灵,也仍然在他手中。 明月如镜高悬,问天阁的庭院,满地水银倾泻的光辉中,独有朱翊钧一人盘膝打坐,运行修气。刚刚突破半步圣境,他须要多加巩固。 然而,他却满心想着追月狐妃的事。三万年的守候,真的只是一场空吗? 追月狐妃为了替郑锦瑶挡下拂晓神尼一剑而透支殒仙戒的场景历历在目。他难以做到平复心情,浅蓝色的修气如浪潮翻涌,扰乱着神魂。 他就这样煎熬地度过了一夜,仍然没有习惯半步圣境,无法非常好地控制已经大幅提高的力量。 第二天早晨,方天晓召集了因为无处可去而聚集在问天阁的众人。除了朱翊钧、郑锦瑶外,还有封谷宗的“靛魈”柯呈杰、“绛蛟”贾晴雪、“彩凤”孙锦清这无处可去的三个封谷宗弃徒。 然而,他们六人却拥有尸魂面具、草薙剑、殒仙戒、欺天自在镯和见闻色这扶桑九大法宝中的五件。 清晨,五人陆续醒来,走出房间,准备启程去往杭州,挑战冈崎息吹。方天晓虽然因为特殊的原因不便出手,还是一同前往。孙锦清执意要一起去,可是她之前受的伤实在太重,只有留在问天阁休养。 从南京到杭州不过五百里地,几人很快便到达了。穿过一片丛林,便是佛门圣地灵隐寺。然而,那里即将变成一片杀戮的战场。 高大的林冠遮天蔽日,几人的心情也如这阴影一样沉重。方天晓究竟在哪里?呼风蛊又在哪里?一切似乎都是悬而未决的谜团。 朱翊钧带着滞光弥相,草薙剑这样的大型兵器却留在问天阁,以免重新遗失。 他帮助郑锦瑶破除了心魔,郑锦瑶却永远也不会知道,朱翊钧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什么。 然而仙家的战斗不会有一秒钟的空隙。就在这时,几人脚下影影绰绰的幻影中,忽然有一只像狐又像猫的东西,一爪狠狠劈来。 这次袭击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朱翊钧因为戴着滞光弥相,通过神魂感知道了。 而这一爪,也正是攻向朱翊钧。 他转过身,来不及出招,只有伸出手臂格挡。利爪在手上划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方天晓双手分别插入袖口,抽出判官笔向上掷去。木叶纷纷而下,枝条折断的声音响作晴天的雷鸣。 这是方天晓第一次真正出手。然而,判官笔飞回他袖中,他却立即踉踉跄跄地跌倒。 原来,他年轻时修行太过刻苦,竟致走火入魔,此后每次发功都会有性命之忧。而这也正是他不肯轻易出手的原因。 这一击打开了林层,将五人头顶的阴暗全部驱散。光芒落下,那藏匿于黑暗中的攻击者也就显露出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只黑猫,瞳仁一只是紫色,一只是橙色,一身柔和的漆黑绒毛,独有遒劲有力的尾巴,如枯枝倒悬。 她那两只瞳仁冷冷地扫射而来,打量着众人。她一开口,是婉约却冰冷的少女的声音: “远方的人们,私既然在此现身,你们就必须交出一人性命才能通行。不要怪私无情,要怪那个给你们接近这里的胆量的人。” 原来,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而是一头伤阶的妖兽。虽然品级低,五人却都能感受到她极强的神魂。 “你是谁?有什么资本这样和我们说话?”柯呈杰怒道,一棍扫去。 然而,黑猫并不闪避,只是摆动着尾巴。 柯呈杰的铁棍停在半空,再也不能移动半寸。而他的眼神也已经空洞起来。 他的神魂已经完全被这只黑猫制服,陷入了休眠! “我知道了,你……”方天晓忽然大惊道,“你是覆魂!” 几人都是一怔,冷汗随即涔涔而下。原来,这只黑猫并不是生活在丛林中的野猫,而是生活在尸魂面具中的扶桑妖兽——覆魂。 黑猫嘴角微微上扬,竟如人类一样笑了笑:“你们知道私是覆魂,就应该也知道私是死神的使者。私还是冈崎息吹的朋友,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几人有些讶异。想不到妖兽守鹤的主人,竟然与妖兽覆魂有着一段交情。 “所以,你是来组织我们挑战灵隐寺的?”朱翊钧瞟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柯呈杰,问道。 “你可以这么想。”覆魂道。 她的长尾有规律地摆动着,曼妙、柔和,令人不禁想起这世上的种种美好。渐渐地,众人都陷入了恍惚中。 方天晓察觉到不对,急忙调整神魂,大声道:“这是幻术,稳住神魂,不要被她控制了!” 然而,此时才发觉幻术的进行实在太晚了。他话音未落,自己已经动弹不得,手上仍然拈着鸣途宗克制幻术的仙诀。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朱翊钧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会和蔼地和自己一起玩耍,练字、骑马、读诗一类的爱好还不会被禁止。那时,拯救全世界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是随着他记忆的推移,一切都改变了。除了四书五经和《资治通鉴》,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禁止。母亲再也不能被叫做母亲,而要叫做什么“孝定皇太后”。诤言上谏的刑部观察使邹元标,被活生生打断浑身筋骨、半死不活地发配湘西;趾高气扬的大太监冯保,却只因。对这世间的种种迷茫与不解,只要他提出来,最后都是以一句“这是为你好,你以后会懂得的”草草收场。 他从回忆中惊觉,这才发现身边的众人都已经一动不动,被操控了神魂。 覆魂看着他的眼睛,竟然向后退了几步。 “你……好可怕。” “什么?”朱翊钧一愣,“覆魂,我们无心与大家为敌,你又何必要施幻术呢?” “不……”覆魂的声音中有些难以置信,“能不被私幻术控制住的人,并不是法力多高强的人,而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爱意的人。” 朱翊钧摇头苦笑道:“这有什么办法?不过,以后大概不会了。” “不可能的!像你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再拥有正常人的情感!”覆魂颇为亢奋,大声道,“三万年来,能不受私幻术控制的人,除你以外私只见过一个。他不是人,他是恶魔,他比恐怖冈崎还要恐怖数千倍……” “你说的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林间飘荡,不知究竟是从何方传来。 “他来了!”覆魂惊道。连死神的使者都已有些恐惧! 十六道幻影从不同的方向出现,聚集为一体。 他身长不盈六尺,身披青衣,头戴草帽,背对着朱翊钧和覆步。回过头,是一张看似孩童、实则却已逾四旬的面庞,稚气未消,却已染上深深的戾气。 “毕一目!想不到又见到你了。”他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兴奋,“什么时候突破半步圣境了?” 一寸法师,这继寂灭先生和拂晓神尼之后,让华夏和东夷都闻风丧胆的神秘人物,究竟还有多少封存在心底、秘而不宣的往事? 第五十章 欺天叠影 一寸法师漠然望着朱翊钧和覆魂:“谁要打冈崎息吹,必定要带我一起。而如果此人能力不足,最好的方法是杀了他,然后我自己行动。” 覆魂道:“你和冈崎原本就是师兄弟,有什么不能消弭的深仇大恨呢?” “你懂什么?”一寸法师玩世不恭地一笑,“有些东西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私是冈崎息吹的朋友,你要斗他,就先把私打败!”覆魂毅然道。 她两只前爪离地,身形扩大,化成一个黑衫少女的模样。 扶桑九大法宝中的九大妖兽,到目前为止,除去已经死亡的追月狐妃和守鹤以外,只有覆魂可以修成人形。 她右手五指在空气中握在一起,黑雾在她身前弥漫,凝聚为数颗长钉,一出手,飞速袭向一寸法师。 然而这些长钉到了一寸法师身前,随着他一声长啸,竟都被化解为粉末。 一寸法师伸手摘下三枚树叶,随手洒来。三枚树叶立即蕴满剧毒的修气,飞向覆魂。 朱翊钧一挥左手,滞光弥相从袖中飞出,击落这三枚树叶。 “你不是说最害怕他吗?那就老实呆着。”朱翊钧拿出尸魂面具,盖在覆魂头顶。她来不及开口拒绝,已经变回黑猫,重新被收纳入尸魂面具。 被控制神魂的众人也随着覆魂回到神魂空间而苏醒过来。然而,眼前的一寸法师比起妖兽覆魂更加让人恐惧。 “一寸法师,又是你?”贾晴雪道,“这次你又要干什么?” 一寸法师纵声笑道:“小蜘蛛,你在狂什么?迟早是要被碾碎的,你又急什么?” “究竟是谁被碾碎,现在还不好说。”郑锦瑶道。 贾晴雪张开双手,银丝从指缝间洒出。郑锦瑶也挥动双刃,斩向一寸法师。 贾晴雪天资过人,现在已经是杜阶,郑锦瑶则在南海不忍池突破了景阶。一寸法师只有半步圣境,实力差距并非天堑之隔,按道理以二敌一绝不是毫无胜算。可是术业有专攻,两个少女在这密林之中,又哪里是身法过人的一寸法师的对手? 一寸法师右脚向前轻移,身形陡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绕过两个少女。银丝、奇刃相交在一起,没有沾到一寸法师分毫。 两人连忙变招,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寸法师全然不管她们,举步来到方天晓身前。 “山崎,你不要再这样了。你如此对待自己,又是何苦?”方天晓道,“镜花还在冈崎息吹手中,” “闭嘴!”一寸法师一弹指,六道飞雷诀在半空噼噼啪啪响成一串,“冈崎那厮,我会解决;而你们,我也绝不手软!” “冈崎,不要这样,你不应该是一个魔头。”方天晓抓住一寸法师的双手,劝勉道,“听愚兄一句劝,放下屠刀!你应该重新……” “谁他妈跟你鱼兄虾弟?” 一寸法师向上轻轻一跃,双脚离地,以被方天晓抓住的双手为轴,整个人在空中旋转。 他一脚蹬在方天晓胸膛,将方天晓踹出老远,后背撞在树上。方天晓刚刚停下来,他也如影随形地赶到,伸出一只手,放在方天晓喉头。 片刻之间,方天晓便倒了下去! 几人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方天晓捂着喉咙,呼吸不畅。 “他并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如果还要啰嗦,就有点费劲了。”一寸法师道。 他刚才手上蕴满了剧毒的修气,方天晓已经中毒,在毒素消退之前再也不能说话。 几人见他做事如此绝情,都不由得大为不满。柯呈杰挥动铁棍,道:“阿毕,我们上!”朱翊钧拔出滞光弥相,两人围住一寸法师,棍剑齐到。 一寸法师左手抓住铁棍,右手两指夹住滞光弥相,向外一推,两人后退几步,险些跌倒。 正要再出手,一寸法师竟抽出了自己整条脊椎骨,又将两手插入肩胛,卸下一大块血肉。 他的伤势在瞬息之间就被百里空寂治愈了。而那脊椎骨化为青蛇,肩胛骨化为巨鸡,向两人扑来。 柯呈杰挥动铁棍,和巨鸡搏斗。郑锦瑶和贾晴雪则拦住毒蛇。 “八岐,你在哪里?” 闭上眼,举起右手,朱翊钧默念着新朋友的名字:“八岐,为了我,为了扶桑,为了大明……现身!” “修罗惘闻,灵气潜行……”他高呼仙诀,“幽梦魅影,叠目接踵!” 草薙剑果然飞到手中。八岐大蛇的声音响起:“小伙子,我就知道你是有高追求的人。” 一寸法师见到八岐蛇到来,微微一皱眉:“毕一目,你还真行。” 他双指弯曲,打了一个呼哨。蛇与鸡的额头碰在一起,化成百里空寂的妖兽——鼠鲛。 九大妖兽之中,鼠鲛是唯一不会说话的。它张口喷出驰名江东的灾难“魔洗雨”,洒向八岐蛇。八岐蛇则张口喷出火焰,顷刻间毒流尽解。 两头妖兽缠斗在一起,不时传来牙齿碰撞的声音。 郑锦瑶忽然道:“一寸法师,你觉得一只手能不能制服这样的怪物?” 一寸法师不知道她的意思,朱翊钧却已经明白,连忙道:“锦,使用欺天自在镯对身体和神魂的影响非常大,你没有突破圣境,还是不要用怵天锁了!” 一寸法师一皱眉:“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有欺天自在镯?” 郑锦瑶取出欺天自在镯,对准鼠鲛,单手轻拈落神指诀,念出“怵天锁”的名字,鼠鲛立即僵滞空中,不再移动。 八岐蛇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绿色的血如飞瀑般流下。 一寸法师一咬牙,取下脚上的银色镯子:“用幻术,我怕过谁?” 他将银镯对准八岐蛇,用尽全身力量高喊:“千面千慈,万念合一。欺天掳日,意凝神离!” 在阳光下,几人惊奇地发现,这个银色的镯子竟然和欺天自在镯一模一样。 手镯映衬着日光,光芒四散。一束光圈打在八岐蛇脸上。八岐蛇抬眼望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和草薙剑一起被送到了另外的地方,消失不见。 “这是欺天自在镯?”郑锦瑶看看自己手里的法宝,又看看一寸法师的法宝,惊呼道,“为什么欺天自在镯会有两件?” 一寸法师,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或许华夷数千年来的恩怨,都在他身上交织着。 “毕一目,你真是我一生的大敌人。”一寸法师吐出一口绿色的血,恨声道。 他骑上负伤的鼠鲛飞走了,朱翊钧等人则继续向灵隐寺进发。 第五十一章 初逢魔人 “方哥,你不要紧张,现在吸气!”柯呈杰指挥道。 方天晓痛苦地捂着喉咙,满脸生起青色的斑驳。 “方哥,方哥,没事的……”柯呈杰轻轻抓着他的手腕,“请你再忍耐片刻,我马上用医术封锁你的修气运行,阻止毒素传播。” 他紧皱双眉,平日的开朗自信到今天也全然没有办法了。 “如果,如果我能多想起来一些药王门的医术……”他在心中默念,“一寸法师,你到处下毒,荼毒生灵,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方天晓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一缕鲜血淌出嘴角。他脉搏急剧减缓,一头银发蒙了尘。 “方哥!”“方世兄!”几人连声呼喊,对他而言却如同催眠曲,让他缓缓闭上了眼。 朱翊钧一拳狠狠砸向地面,恨声道:“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人……一寸法师,我不杀你,实在愧对大明和方世兄!” 而贾晴雪已经泣涕涟涟,一串串泪花凝成鲛珠,洒落在地。郑锦瑶在旁安慰她,自己也不禁怅然。 然而,此时方天晓的脉搏又忽然恢复。他脸上青绿色的斑纹也很快消退了,只是满脸写着疲惫之感。 原来,一寸法师果真没有下杀手。方天晓所中的毒,到这时自行化解。 一寸法师,这个难分敌友的人的恐怖实力,由此也被大家所了解到了。 索性此时一寸法师已经依靠他脚上的银镯离开了。几人再次启程,赶往灵隐寺,决战冈崎息吹、并拯救“玉兔”方天灵。 面对这七层地下迷宫,有了上次惊心动魄的战斗,朱翊钧和贾晴雪已经轻车熟路。他们在前面掩护着另外三人,向地下迷宫第七层的冈崎息吹的真身进发。 前面四层,无非是飞刀、细绳、透骨钉,拦不住五位勇士。到了第五层,四周变得漆黑一片,但隐隐约约见得到一个幻影。 那人慢慢走进,手擎一个小杯,杯中是一盏红烛。再定睛看那人,只见他一头金发披散,衣衫不整,外襟敞开,露出矫健的形体。他一双眼顾盼神飞,却无一点温婉,表情于冷峻中带着一丝略微有些嘲讽意味的笑意。 “你是……”方天晓打量着此人,微微一皱眉,“你是冈崎息吹?” “真没礼貌。”冈崎息吹叹息道,“朱厚熜、朱载垕、朱翊钧,就是这么教你们这些中原人学习礼法的吗?” 朱翊钧听他如此语气提及父辈,怒不可遏,挥剑便斩去。谁知,冈崎息吹竟伸出未托杯的手,仅凭两根手指夹住了锋锐精巧的滞光弥相。 用手指夹剑,原本是一件修为较高的人面对修为较低的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然而,滞光弥相设计精巧、短小精悍,朱翊钧学得花家雕龙剑法,加上怒气正盛,这一剑本来势不可当。然而,它却被如此轻易地化解了。冈崎息吹的实力,着实让人惊叹。 其实,朱翊钧不知道的是,他直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打不过仆,最好不要自大妄为。”冈崎息吹望着朱翊钧,嘴角微微一瞥,竟直接喊出了他的真实名字,“其实仆认为你应该多练几年剑法,朱翊钧。”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真实名字?” “你的态度已经暴露了一切。果然明国人都是愚蠢又没有什么修养的废材。”冈崎息吹讥笑道。 不等朱翊钧做出反应,冈崎息吹已经一把将他推开。 他手中的杯子映照着烛光,映出金色。方天晓忽然惊呼起来:“冈崎息吹,你……那是呼风蛊,我没说错?” “当然。呼风蛊,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法宝,他现在已经回到仆手中。”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你为什么还不撤掉地下迷宫?还有‘玉兔’方天灵,她到底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方天晓厉声斥问,冈崎息吹却冷笑道:“如果仆现在愿意放人的话,怎么可能还等到你们来?” 方天晓一咬牙,忿然瞪着冈崎息吹。后者“嘿嘿”一笑,轻轻一摇举杯的手,金砂顷刻间吞没了烛光,从杯口溢出。 这些金砂洒落外地,立即四处弥漫,顷刻间铺满了地面,又涌上墙头。不多时,整层迷宫就被金砂盖满,原本昏暗幽僻的空间变得光芒四射,亮如白昼。 而冈崎息吹则将呼风蛊抵在胸口。他胸前的皮肉竟然也化为流沙,吞没了法宝呼风蛊。 “祝各位好运。”他浅浅一笑,后踢一步,整个人随着一阵平地刮起的疾风消失不见了。 而那些金砂中的一部分聚合在一起,竟然化成了扶桑九大妖兽的面貌。连死去的守鹤、矶怃、彭侯甚至追月也在其中。 如今,除去欺天自在镯中的妖兽闪貉不知所踪以外,余下的八大妖兽已有四只死亡,仅剩黑猫覆魂、甲虫捕雷、鸡蛇合体的怪兽鼠鲛和万兽之王八岐蛇。 而朱翊钧作为永夜神君时的旧情人——追月狐妃,竟也在苍梧山仙游。 朱翊钧见到追月,全然放下了敌意,上前便道:“追月!想不到你没事。你还好吗?” 谁知,追月竟张开口,四十二颗利齿如刀锋扑面,急向面门切来。 朱翊钧脸上的笑容随着那獠牙的逼近慢慢凝固了。他明白,眼前的追月只是流沙聚合而成的战斗工具,并没有什么神魂,也听不懂他的话。 他握紧左拳,庭叶宗的浅蓝色修气蕴集,又围绕着已经失去神魂的殒仙戒,变成了橙色。 愤怒的橙色修气,如火焰燃烧,如流星闪烁。 朱翊钧挥拳打出。这一拳,打在流沙聚合而成的追月的口颚之间,力量将她的身体撕碎,化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沙砾飘散了。 朱翊钧环视剩余的八大妖兽,眼神中满是杀意。如果没有破除魔脉,他想必已经急火攻心、失去理智。 除方天晓不能出手外,余下三人也都走上前来。八只妖兽张牙舞爪,四个仙家少年则各自拈起指诀。 第五十二章 金砂迷境 朱翊钧一行五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在第五层就将受到极大的阻碍。八只妖兽的围攻将他们分隔开来。 八岐蛇转动七个硕大的头颅,展示着长而尖锐的毒牙。而他最中心的头则正对着朱翊钧,狠狠撞来。 朱翊钧闪身躲过这一次撞击,一个蛇头从另一端探来,缠绕在他的腰间。 在蛇骨的碾压下,他只感到呼吸似乎都已经难以为继了。挥手“无上空手刃”劈出,蛇颈上的皮肉碎裂,缠绕也松开了。 可是,那些伤口处流下沙砾,竟然很快又恢复如初! 原来,由沙砾凝成的这些妖兽可以在瞬息之间治愈自己的伤势。也就是说,除非赶在它们痊愈之前一击毙命,否则它们将永远不死。 覆魂、矶怃、捕雷和鼠鲛围住方天晓,柯呈杰则对上守鹤。方天晓眼见众人都深陷苦斗、无从脱身,只有自己应敌。 他将双手伸入袖中,取出那一对判官笔,在身边四个方位分别轻转一圈,雷电便凭空产生,环绕在他身旁游走。 “黄天逝,青天愁,履云行霄任去留。”方天晓高声吟道,“雷霄狂啸!” 仙诀出口,雷电陡增,在他身旁环绕成网状,扑向四头妖兽。四头妖兽被高速移动的电网切为碎块,化为飞沙。 电网穿过四头妖兽的身体,就随着他的一挥手消散了,并没有伤到另外四人。方天晓满头银发随之飘动,面容沉毅,俨然如一头伫立的白狮。“银狮”之名,于他可谓适得其所了。 谁也没有想到,平时不出手的方天晓,一出手就是这样恐怖的实力! 可是,这一招刚刚施展完,他双臂肌肉撕裂,血流如注,判官笔也委地。 他已经走火入魔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猛烈的招式! 另一边,面对鼠鲛,柯呈杰一棍横扫而去。由沙凝成的鼠鲛体型小了很多,也不能喷毒,否则以柯呈杰的实力,是斗不过这一头极为强大的妖兽的。然而,这一棍要将这只赝品鼠鲛一次性击碎已经足够。 鼠鲛来不及躲闪,竟一分为二,成为一头巨蛇和一只长獠牙的巨鸡。那只鸡被一棍击碎,化成飞沙,蛇却在被拦腰截断后立刻恢复。 巨蛇身体向后一屈,身形弹射而出,竟弃下柯呈杰,转而攻向方天晓。 柯呈杰心中大呼“不好”,倒提铁棍奔去。以方天晓现在的伤势,是断然不能抵挡这巨蛇的一嗫的。 而巨蛇身形极快,又加之刚才那一弹射,它已经欺身到方天晓身前。柯呈杰无论多快,也来不及消灭它了。 可是令柯呈杰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凌空跃起,如同以空气为阶梯般,踩在了巨蛇的头上。他向下一棍戳去,棍竟然如同一杆锋利的长枪,穿过了蛇的双颚。 巨蛇闷哼一声,停止了对方天晓的袭击。柯呈杰随之拔出铁棍,自上而下,一棍将巨蛇自口部劈开,成为左右两截。巨蛇化为飞沙,也标志着鼠鲛复刻品的消散。 当然,这些复刻品并不具有妖兽原本的实力。如果真正的鼠鲛也在此地,五个人联手也是打不过它的。 柯呈杰消耗掉了大量修气,吁吁喘着气,方天晓却惊叹道:“柯呈杰,你……你这是药王门代代相传的步法,八方开济!” “什么?我会八方开济?” 柯呈杰自己也是大为吃惊。八方开济是西南药王门代代相传的步法,若能练成,千里之隔亦将不再遥远。柯呈杰是药王传人,然而,包括他自己在内,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保留着步法八方开济的记忆。 而另外一边,郑锦瑶正与复刻品彭侯激斗。彭侯项系铁链,背生双翅,看起来威风凛凛。它张开口嚎叫着,郑锦瑶转动双刃,向它劈去。 郑锦瑶的双刃形状怪异、锐利无比,加之南海剑诀变幻无穷,原本很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然而彭侯竟张开口,咬住了郑锦瑶的双刃。 郑锦瑶右手向前推,左手向后收,双刃在彭侯口中慢慢滑动,许多沙砾也随之从它嘴角流下。 彭侯感受到疼痛,禁不住张开了口。郑锦瑶抓住机会,将剑柄末端相接,两把奇形怪状的锋刃也就成为了一柄较长的双刃剑。 彭侯口中流出沙砾,渐渐停息,獠牙旁开始凝聚许多小小的冰锥。 它预备开始使用五种元素之力了。可是,郑锦瑶哪里肯给它这个机会?她将双刃剑在指间旋转一周,自下而上斜调出去。那动作飘逸隽永,如画师写意般优雅。 剑气如虹,扫中彭侯。妖兽几乎是直接吞下了这一道剑气,剑气伴随着自己的雪絮冰锥刺穿了它的身体。只在瞬息之间,彭侯体内涌出无数冰刺,它的身体活生生被冻在原地,随着剑气的蔓延被一点点切成碎沙。 她自己浑然不觉,方天晓却看见她背后有一道影影绰绰的白色气旋。 方天晓博览仙家,认得这一招:“郑锦瑶,这是南极剑圣的绝技之一——‘飘仙挽’,三十年来升明宗无一人学成。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实力!” 郑锦瑶道:“我苦练飘仙挽七年,不料竟在这里使出。我也不知这是如何做到的。只仿佛有神明擎着我手中剑一般,自然而然地成功了。” 贾晴雪那边,对手则是众人唯一素未谋面的欺天自在镯中的妖兽——闪貉。 那是一只身体修长、通体银白的貉,即使身为复刻品,眼神却仍然闪闪发光。它竟然开口说话道:“你先不要动手。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还用问吗?”贾晴雪道,“因为我们是敌人。” “可是,我为什么是你的敌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一句话问得贾晴雪哑口无言。是啊,作为冈崎息吹制造的复刻品,这只动物究竟有什么罪呢? 闪貉叹息一声,道:“这世上有这么多悲苦的人,你今天要报仇、明天又要完成任务,要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些悲苦停止传播呢?” 它突然开始急速移动,绕着贾晴雪转圈。贾晴雪被它干扰得头晕眼花。而不知闪貉用了何种幻术,贾晴雪竟陆陆续续地想起一生之中的诸多不顺遂。 然而,就在她对人生充满绝望、快要放弃之时,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朱翊钧的背影。她感到身上再一次充满了力量。 闭上眼睛,父亲江南剑神苏明仙的身姿再一次浮现。她从袖中拔出短剑,剑锋指天,闭眼蕴集修气。 短剑指向天空,锋锷微微颤动着。贾晴雪一松手,它立刻脱手而出,刺中高速移动的闪貉。 “七星天外天!贾晴雪,这是你父亲的剑诀的第六式——流光停步,”方天晓惊叹道,“贾晴雪,你真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剑神。” 贾晴雪并不知道她方才那一剑是七星天外天,也颇为惊诧。七星天外天是江南苏家长子苏明仙独创的剑诀,分为七式。贾晴雪被封谷宗篡改的记忆中,苏明仙正是她的父亲。可是她从来都不曾习得哪怕半招苏家剑诀,因为她和玄蛇贾蕴竹儿时就已被苏家抛弃! 此时,九只妖兽复刻品中尚有最后一只存在——万兽之王,八岐蛇。 第五十三章 护心神斩 五人之中,最强的是方天晓,可他不能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九大妖兽之中,最强的无疑是追月,可是她的复制品早已被朱翊钧用殒仙戒消灭。如此一来,自这场混战开始,朱翊钧与八歧蛇就已是各自阵营中的最强战力。 然而,八歧蛇体型硕大无朋,朱翊钧却只有一柄短小的滞光弥相,其余法宝为了避免被封谷宗或扶桑夺走,几乎都留在问天阁。此外,他的左手又因为在对抗追月狐妃的复制品时使用殒仙戒打出一拳,已经几乎竭力。如此一来,面对越战越勇的八歧蛇,朱翊钧反倒落了下风。就这样,朱翊钧与八岐蛇鏖战多时,渐渐不敌。 几人预备上前相助,方天晓却站在几人身前,展开血流如注的双臂,道:“以我们的实力斗不过妖兽之王,反而会给他添堵。” 他对朱翊钧大声道:“毕一目,用护心剑法!” 大内三魔剑的主人,各有一套剑法。寒闻落华的主人、前任青龙堂主萧深声有萧家护心剑法,滞光弥相的主人、前任朱雀堂主花残玉有花家雕龙剑法,渡冥飞泉的主人、现任白虎堂主郁龙庭则有郁家招魂剑法。 滞光弥相是朱翊钧唯一携带的法宝,他自然使用了花家雕龙剑法。可是,注重刺与挑、剑柄刚刚可以用手握住的短剑滞光弥相,究竟要以多么快的速度出击,才能在妖兽恢复之前将它击败呢? 八岐蛇最大的那颗头高高昂起,向他咬来。面对着这险象环生、进退维谷的窘境,朱翊钧却又飘飘然来到云雾霭霭之中。 他再一次进入天池神境,事先毫无准备,双脚站立不稳,险些跌倒。抬起头,花残玉戴着墨镜,冷冷现在身前。 “明明是你自己本领不够,还怪滞光弥相太短?”花残玉冷冷道。 朱翊钧感到有些汗颜,正不知如何是好间,长梯连接的空中楼阁上,祖父天池钓叟、嘉靖皇帝朱厚熜推开门扉,从高空一跃而下。 嘉靖身形转动,随着长袍的飘摆稳稳落在地上。花残玉见主人到来,便拈起指诀,身形消失在半空。 朱厚熜默默望着朱翊钧,一言不发。 朱翊钧见他不说话,便问道:“爷爷,感谢你又带我来这里。现在,我的兵器不够长,你要怎么帮我呢?” “男人做事怎么可能仰仗别人?”朱厚熜道,“我带你来天池神境,就是要你自己解决。” “什么?我自己解决?”朱翊钧低头沉吟,片刻之后,又问道,“我想不出来现在的局面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了。” “我问你,仙家门人战斗的胜负,最大程度上取决于哪一门功法?” “也许……仙术?” “不,是神魂。这世上一切仙诀、幻术、阿修罗神法,都敌不过神魂的力量。只要你的神魂足够强大,就足以弥补修气的量上的缺憾。”朱厚熜道,“我再问你,这几门功法之中,你的天赋在哪一门?” “大概是修气。”朱翊钧答道。 朱翊钧通过寂灭先生端木灭赠送的庭叶宗法宝寂夜壶,获得了自己三万年前作为永夜神君时的修气。这充沛的修气是他行走江湖的仰仗。 然而,嘉靖竟还是轻轻摇摇头! “不,你又错了,孩子。”他不知从哪里摘来一枝山茶,轻轻吸嗅,道,“你并非千年一遇的灵脉,却是亘古未有的最强神魂的拥有者。” 朱翊钧微微一怔:“我的神魂……亘古未有?” “没错。”嘉靖点点头,“仙家苦苦修行,最终的目的无非是快乐。神魂的修炼登峰造极,就可以随心所欲。” “可是,我手中只有短剑滞光弥相,现实既然已经确定,神魂再强大又有何用?难道一柄短剑也可以斩杀万兽之王?” “谁说你手中剑是滞光弥相?” 朱翊钧恍然大悟:“爷爷,谢谢你,我明白了。” 嘉靖微微一笑,右掌燃起火焰,将那一枝山茶烧毁。天池神境破除,朱翊钧又回到灵隐寺地下迷宫的第五层。 八岐蛇的复刻品扭动身体,八颗可怖的头颅各自为营,毒牙上下翻飞,向朱翊钧袭来。 然而,面对这样的危险情境,朱翊钧竟然手持短刃,闭上双眼,背对着八岐蛇的复制品。 “他在干什么?”郑锦瑶一皱眉。 “我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解法。”贾晴雪笑道。 “是的,我们看着就好了。”方天晓道。 朱翊钧闭着眼睛,察觉到八岐蛇进攻的方位,右手剑向后一挑,依靠剑气直接斩落了一颗蛇首。蛇身回缩,伤口处在瞬息之间愈合,又长出了一颗新的蛇头。 就在这时,浅蓝色修气在滞光弥相的锋锷上流动,凝聚为剑锋的形状。短小轻巧的滞光弥相,也由此加长了剑刃。 而眼下这半是滞光弥相、半是修气的剑,其长度刚好与现在被孙海所持有的宝剑——寒闻落华一致。 八岐蛇嘶嘶叫嚣着,从八个不同的方位向朱翊钧咬噬。 朱翊钧却仍然闭着眼睛,转过身,单手一剑横斩。 这一剑并非萧家护心剑法,也不从属于天下仙家任何一套剑诀。它只是心无旁骛的一剑。 而八岐蛇如老树盘根般错综的蛇身,也被这一剑斩成数段,灰飞烟灭。 “厉害,厉害!”冈崎息吹嘶哑的笑声从脚底传来,“既然如此,就快些下来!我在第六层等你们。” 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猜到,冈崎息吹是单凭意念感受到了上方神魂的变化。 “我们走!”方天晓毅然道,“我名列仙家许多年,还从来没有会过这么狂的人。” “方大哥,你就不要去了。”柯呈杰劝道,“我觉得你该回问天阁好好休养。” “不管他多强,我也不会回去。” “你已经受伤了。”郑锦瑶道,“如果再出手,你的伤势会更重的。而如果你不出手的话,冈崎息吹也许会会把柄要挟大家。” 方天晓摇头叹息道:“我明白我的伤很重。但是,我又怎么能把天灵放在这种人手中!” 朱翊钧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方世兄,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天灵救回来。如果你有了什么闪失,她又该怎么办呢?” “好,好……”方天晓沉吟片刻,还是只有答应了。 他紧锁双眉,望了一眼通向第六层的入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冈崎息吹在第五层布置的这九只妖兽的困境,并非是为了杀死众人,而是要引导他们激发各自的潜能…… 第五十四章 飞风亡界 方天晓负伤回到问天阁,朱翊钧、郑锦瑶、柯呈杰和贾晴雪则前往第六层,为了拯救方天灵和杭州全城百姓,继续与冈崎息吹斗争。 第六层比第五层稍小一些,却更加开阔,整层灯火通明、如在地表,似乎是专门为了战斗而设计。 而四人一抵达,就看到冈崎息吹站在那里。 他头发散乱,身披金衣,倒提一把大刀,正在等待着众人。 听得众人下来,他转过身,双臂张开,狂笑道:“药王神传、南海高徒、邹家才女,还有魔脉之子。老实说,仆等你们很久了。仆已经二十年没有与人交战,碰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来,四位少年英豪!” 冈崎息吹师从生前与九宫平安的父亲九宫健太齐名的扶桑两大高手之一——“千慈真人”花村千念,与“一寸法师”山崎灵茂、“扶桑第一勇士”渡边洋介同门修行,师徒四人分别持有欺天自在镯、呼风蛊、百里空寂、鲨齿流四件扶桑法宝。他绰号“恐怖冈崎”,出世二十年来,从华夏大地到东夷扶桑处处闻名,怎么可能从来不曾与人交战?感受到他对战斗近乎痴迷的狂热,四人心头都有些不安。 然而冈崎息吹并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挥动大刀,便向距离最近的朱翊钧斩来。 那柄大刀并不是一件法宝,可是在冈崎息吹手中,竟然也威力惊人。朱翊钧没有办法,只得在地上翻滚,才勉强躲过这一斩。石头砌成的迷宫地面竟然被他砍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冈崎息吹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将刀从地上扒出来。柯呈杰趁此机会,一棍自上而下狠狠劈去。 这一击并非背后偷袭——那是药王传人所不齿的。冈崎息吹看得见柯呈杰的攻击,可是全力拔刀的他,却似乎没有时间应对。如此一来,柯呈杰实现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又没有违反师门的道德底线。 然而,他终究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修者。 冈崎息吹冷冷一笑,竟抬起左手,用空掌接下了柯呈杰用尽全力的一棍。铁棍前段被冈崎息吹握住,任凭柯呈杰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而他的右手就在此时拔下了那柄大刀。淡金色修气外化于形,他一刀向上斜劈,竟削断了柯呈杰铁棍的前端。 冈崎息吹砍下这一刀,余势不减,又向柯呈杰逼来。 柯呈杰手中铁棍被削去一截,却终究得以脱身。他拈起仙诀,踏出步法“八方开济”,几乎完全躲开了这一刀,只是他胸膛上还是被刀锋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 郑锦瑶和贾晴雪欺身来到冈崎息吹身旁,剑、网纷至沓来。 只可惜,纵然潜力在第五层被极大程度地激发,却还是敌不过“恐怖冈崎”。 不待朱翊钧出手,冈崎息吹悴乱的刀锋已经迎到。他一刀斜劈而下,将郑锦瑶的双刃弹飞、钉在墙壁。贾晴雪指间向他发射的银丝也根根寸断。 此时,朱翊钧双手平推,发出“双龙游夜拳”。两条黑龙从上下两个不同的方向向冈崎息吹袭去。 冈崎息吹笑道:“这个还算有点意思。”双手掌心朝下,忽然翻转过来。四股流沙随着他双手的动作自掌心催发。 其中的两股流沙分别缠上双龙的脖颈,另两股则束缚在郑锦瑶和贾晴雪的手腕。 冈崎息吹“嘿嘿”一笑,两手由伸掌变为握拳,两条黑龙即刻被沙砾压穿,化为黑烟。然而郑锦瑶和贾晴雪腕上缚沙却流散了。 “太早把你们送去覆魂那里,岂不是太没意思了吗?” 冈崎息吹挥舞大刀,向朱翊钧斩来。朱翊钧双手挥动,发出庭叶仙块“无上空手刃”,接下了对方的每一记斩击。 他又拈诀发动“迷狂烟雨”。此地并无流水,却有沙砾可以利用。无数沙箭汇聚在朱翊钧手边,向冈崎息吹激射而去。 然而,曾经致胜的妙法似乎已经无法应对现在的敌人。冈崎息吹一挥手,流沙从脚底升起,挡下了迷狂烟雨。 “这才称得上是华夏仙家啊!”冈崎息吹狂笑道,“哈哈哈……仆已经感受到激情了!” 他手中的大刀平推出去,风的流动向四方展开。 朱翊钧一咬牙,念道:“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龙息御天!” 修气流动,在他指上汇集。朱翊钧右手向前推出,对着刀尖迎去,使出失落三万年的仙诀——御天指。 朱翊钧二指张开,夹住冈崎息吹的大刀。 御天指本是二指并拢平击,可破世间万物,朱翊钧却将其活用,止住了大刀这势不可挡的一刺。 他二指微微用力,修气便倾泻而出,大刀竞硬生生被他折断。刀刃从中间断开,两截断刀分别从冈崎息吹和朱翊钧手中落地。 冈崎息吹隔着刀受到朱翊钧修气的冲击。由于朱翊钧体内修气实在太过充沛,他竟因此负伤,嘴角淌下一小缕黑色的血流。 “真棒啊……”冈崎息吹挥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现在,大概可以使用呼风蛊了。” 他将手伸进胸膛,再一次取出藏在他体内的法宝,道:“只要呼风蛊在手,仆就不再是一个普通人了。” 朱翊钧不禁问道:“冈崎,既然已经夺回了呼风蛊,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这场无谓的战争?你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有资格,你自然会知道。”冈崎息吹道。 他挥手一掌向天花板劈去,沙砾摩擦声响起,从地下迷宫的第六层到地面竟被他一击贯穿。 外面正是白天,晴空万里,阳光照射进来。冈崎息吹摇摇手中的呼风蛊,又是“嘿嘿”一笑:“接下来,请好好欣赏一生一次的美景!” “你要干什么?”郑锦瑶皱眉道,“为什么世上会有像你这样奇怪的人?” 冈崎息吹不回答,却手持呼风蛊,不断调整角度,反射着日光,口中念道: “踏流毒,欺海潮,遍地流沙何处逃? 金鳞不守关东道,看取疾风飞鳞爪。” 说完仙诀,他提高音量,大声念出招式的名字: “饮风呼日!” 听到这四个字出口,四人都是心头一震! 第五十五章 疾风狂潮 “踏流毒,欺海潮,遍地流沙何处逃? 金鳞不守关东道,看取疾风飞鳞爪。” 四句仙诀出口,日光映在杯中。呼风蛊上光华浮动,四面疾风掠来,冈崎息吹念出那人人闻之而变色的功法的名字: “饮风呼日!” 这一招,正是冈崎息吹享誉天下、战无不胜的成名绝技! 霎时间,四面尘埃骤起,环绕着众人。风沙打在脸上,微微有些疼痛。 而日光的照耀下,一粒粒沙尘发出闪闪金芒,竟如身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几人眼前一片迷迷蒙蒙,再也看不清冈崎息吹的身形。然而,冈崎息吹那凄厉的笑声却仍然处处可闻。 冈崎息吹此时似乎已经凭空消失,又似乎无处不在。郑锦瑶刚刚躲过他一脚,贾晴雪就又立刻在他几次连续的掌击下疲于奔命,朱翊钧几乎是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他的攻击。 转眼间,三人已经接了冈崎息吹二十余次的攻击,各自负了一些小伤。体力、神魂和修气的消耗却是更为严重甚至足以致命的。 柯呈杰自然也在冈崎息吹的攻击范围内,可是他已经觉醒了药王门的“八方开济”步法。这也是他目前所掌握的唯一的药王门功法。凭借着这套轻盈巧妙的身法,他惊险地躲过了冈崎息吹的每一次攻击,毫发未伤,修气亦没有很大的损失。 冈崎息吹啧啧称奇,道:“药王门人!想不到术业有专攻,你竟然这么擅长于身法,真是让仆大为吃惊啊!” 四人这时并不能互相看清楚彼此的处境,听了冈崎息吹这句评价,顿感信心倍增。 冈崎息吹续道:“不过,请四位放心。仆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们,二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破得了仆的‘饮风呼日’。”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风沙也自四面八方向四人扫到。此时风沙已如利刃般锋锐坚固,毫无破绽,如毫无罅隙可寻的灵柩,令人无比绝望。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却有一道白光从远方飘来,落在郑锦瑶手心。 郑锦瑶低头一看,惊喜交加——那是欺天自在镯。 她将欺天自在镯戴在左腕,使出天池钓叟、嘉靖皇帝朱厚熜传授给她的落神宗仙诀“怵天锁”。她左手凌空一挥,所有风沙立刻停止了运行,一粒粒无力地飘落在地。 而欺天自在镯自行脱离了郑锦瑶的左手,竟向柯呈杰飞去。 柯呈杰手掌平伸,接住这件法宝,内心一片茫然。银色手镯光芒璀璨,与呼风蛊的金光交相辉映。 冈崎息吹错愕地望着四人,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不,不可能……落神仙诀就算搭配最强法宝,也绝对不可能破解‘饮风呼日’。除非……”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事背后又有什么错综复杂的背景。 只听冈崎息吹道:“除非……除非……呼风蛊没有守鹤,而已经死去二十年的欺天自在镯的妖兽闪貉……复活了!” 他罕见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紧紧咬着牙关,一拍杯口。他口中念道:“踏流毒,欺海潮,遍地流沙何处逃……”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传世绝技被莫名其妙地攻破,重新发动“饮风呼日”。 狂沙扑面而来。柯呈杰一手托着欺天自在镯,一手拈指诀,举步跳跃,敏捷地躲开了几乎没有死角的流沙的攻击。 然而,他看见三个同伴都被流沙吞噬。 他内心震颤,步伐稍稍减慢,转眼流沙已经凝成尖钩的形状,向双眼刺来。 他完全来不及躲闪,身边事物忽然都消失不见。而他已来到一条小溪边。 花香鸟语,潺潺流水,一片祥和静谧的风景中,却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孩子啜弱的哭声。 药王传人济世救人的本能驱使着柯呈杰向那声音的源头走去。在溪流下游,他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穿着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白衣,坐在溪边,抱着膝盖抽泣。 柯呈杰来到他面前,问道:“孩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那孩子哽咽道:“不是。” “那……不开心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闪。很久很久以前,我亲手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男孩道。 他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滑落,在夕阳下闪烁着点点光芒。他的眼睛一点也没有红。 柯呈杰不知如何安慰闪,只好继续发问:“你每天都来这里怀念他吗?” “每天?”闪脸上有些疑惑,“今年是哪一年?” “万历八年。” “哦?那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万一千三百五十七年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 柯呈杰心头一凛,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人。 “其实二十年前我就和我的朋友一起死了。谢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柯呈杰。”闪收起眼泪,狡黠地一笑。 柯呈杰还没有明白闪话里的意思,听他这样说,语气立刻平缓了下来:“闪,每个人都有罪。你害死他既然是无心之失,又何必再顾虑呢?” “你真的好像他……”闪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我那个朋友,花村……” “你……你说什么?扶桑奇人‘千慈真人’花村千念?” “没错,就是冈崎息吹和一寸法师的师父、当年的扶桑仙家两大高手之一,‘千慈真人’花村千念。” 闪话音未落,已经变化为一条银白色的貉。他两眼饱含神韵,一看便是聪明绝顶的妖兽。 原来,闪正是二十年前已经死去的欺天自在镯中的妖兽——闪貉。而这小溪、旷野和落日皆是他神魂空间中的绝景。 正是柯呈杰拯救身边诸人的决心,使得他的神魂与欺天自在镯遥相呼应,唤醒了早已死去的闪貉的残魂! “你……要帮我们?”柯呈杰惊喜交加,“有劳前辈,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什么呀,傻瓜……”闪貉无奈地一笑,“不可能有那一天了。我会透支欺天自在镯,自己也会死。欺天自在镯的这一招叫做‘千年一叹’,足以改变所有的现实,请你记好了。” “什么?闪,不要……” 柯呈杰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连忙阻止闪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闪貉仰天长啸一声,神魂空间立即破碎,他们又来到了“饮风呼日”的法术中。 狂沙弥漫之中,见到闪貉眼睛发出的绿油油的光芒,冈崎息吹着实吓了一跳:“闪貉,你还活着?” 闪貉冷笑一声:“强大的神魂可以超越肉体而长期存在,真不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学到了些什么。” “如此一来,”朱翊钧心想,“追月,你也有一天会回来……” 闪貉抬头最后望了一眼从被冈崎息吹击破的天花板上洒下的日光,吟道:“千面千慈,万念合一。欺天掳日,意凝神离。” 仙诀一出口,银光在四面点亮,而闪貉的身体也在此之后化为银光消散了。 他才刚刚复活,就又牺牲生命、使出了欺天自在镯对应的最强幻术“千年一叹”。 刹那间,关于这场战斗所有的事实都被逆转,“饮风呼日”也被轻易地化解了。 冈崎息吹摇头叹息,身形开始化为流沙消散。原本发生在朱翊钧、郑锦瑶和贾晴雪三人身上的致命伤,全部被传递给了他。 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半,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只是一个沙分身,便让你们如此消受,仆实在荣幸至极啊!哈哈哈……” 他和呼风蛊——显然,那法宝也是一件复制品——一起化为飞沙,只留下无尽的恐怖,陪伴着四人前往灵隐寺七层地下迷宫的最后一层。 第五十六章 金杯妄念 冈崎息吹——这恐怖男人的真身,就在灵隐寺地下迷宫的最底层。不同于第六层,第七层迷宫颇为晦暗,只有七根蜡烛维持着基本的视觉。冈崎息吹靠着墙,盘腿打坐,紧紧闭着双眼,不发出一点声息,宛如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人。 而在房间的另一角,方天灵抱住双腿,坐在墙头。她一头秀发凌乱地披在脑后,两眼暗淡无光,纤细的脚腕上系着一根铁链,另一端连着一个硕大的铁钉,深深贯进地里。 在两人之间,这第七层迷宫的正中央,一方桌案上摆着一个金色的杯子。那想必就是真正的扶桑法宝呼风蛊。 四人对视一眼,一起来到方天灵身边。方天灵抬起空洞的双眼,茫然望着众人。 贾晴雪柔声道:“阿灵,没事了,我们马上就回家。” 她张开十指,指缝间银丝盘绕,一根根都插进方天灵脚腕上的铁圈。她轻轻一拉手上的银丝,铁圈立刻破碎为数块。 贾晴雪扶起方天灵:“阿灵,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们马上就回家。” 然而,方天灵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啊……” 懒洋洋的哈欠声忽然从背后传来。冈崎息吹悠悠转醒。 “这老家伙……原来已经油尽灯枯了啊。”柯呈杰恨声道。 他飞身跃起,斜向下一脚踢去。冈崎息吹半闭着惺忪睡眼,毫无反应。然而当柯呈杰到了身前,他却忽然消失不见。 柯呈杰连忙收势,一脚蹬在地上,险些扭伤。刚刚站直身体,冈崎息吹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长长的手指扣住他的咽喉。 “谁说我油尽灯枯?身体稍有小恙,并不会影响仙家战斗?” 冈崎息吹有人质在手,四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却似乎并不想以柯呈杰要挟几人,放下手,一把将柯呈杰推到众人身边。 “冈崎息吹,我们已经打到第七层,也击败了你和守鹤,你还有什么要求?”朱翊钧怒道,“难道你一定要和我们死斗?还是说,东夷倭人一直都是出尔反尔?” “喂喂,你再回忆一下那封邀请函,”冈崎息吹道,“我什么时候写了和方天灵有关的内容?” 四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第七层的战斗或许并不会比第六层更轻松。 冈崎息吹却并不出手,而是打了一个哈欠,又回到墙头坐下:“不是我不想把方天灵还给你们,而是封谷宗和我做了交易。他们送来了呼风蛊,而把方天灵的神魂带走了。” “什么?”朱翊钧一惊,“他们为什么将没有神魂的躯壳留在这里?” “他们需要做的只是避免方天灵把见闻色中的秘密告诉那些封谷门人。而这副肉体,更多地是一个累赘?” 这时,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三个人从连同第六层的阶梯处走来。 两个人并排走在前面。一个穿白衣,倒提护手带,约莫三十岁年纪,神色倨傲肃杀;另一个身披青袍,前襟敞开,内衬却仍是低职阶的金色,手中擎一把寒芒四射的宝剑。 而后面一人则神色平淡,穿着雍容,身形较为肥胖,脸上挂着笑容。他没有带武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仙家门人,而是一个世俗之中的商人。 这三人都是老熟人了——那白衣提刀的是封谷十六杰中的旧骨干皓狼,青袍金泽的是那个当初没有封号的少年华琼光,后面那人则是封谷副宗主——“通天判官”吴达。 见到这三人,众人比见到冈崎息吹更加提高了警惕。郑锦瑶并没有见过他们,见到护手带和金色内衬,也认得是封谷门人。 吴达打量着众人,笑道:“靛魈、绛蛟,别来无恙?哈哈哈……” “谁跟你假情假意!”柯呈杰怒道。 “对我们副宗主尊重点!” 皓狼挥刀走来,却被华琼光拉住。华琼光面容肃杀,冷冷道:“你给我回来。” 皓狼收回护手带,满脸怨气,悻悻退回副宗主和华琼光身边。众人都大为震惊,不料曾经被皓狼欺侮的华琼光,如今却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霜蜂,告诉他们我们的来意。”吴达对华琼光道。 “霜蜂?”柯呈杰一皱眉,“华琼光,你手中是青霜剑?” 封谷宗没有什么法宝,能叫得上名号的,只有金光侠吴敬圻当年打造的双刃——紫电钩和青霜剑。这两件兵器虽非威力无比的神级法宝,却也是武器中的精品。 “霜蜂”华琼光的音调逐渐提高,到最后变为怒斥:“柯呈杰,你离开封谷才多久,就把传统忘光了吗?宝剑也不认识了,封号的规矩也不懂了?我们来这里,是要消除‘玉兔’方天灵的肉身,既然你们也在,那就连你们一起消除!这样这个世界才干净。” 他一挥手,命令道:“皓狼,把那方天灵的肉体消除!” “得令!”皓狼一抱拳,挥刀向方天灵奔去。 为了隐瞒宗中许多门人其实是儿时被劫掠而来的事实,封谷宗需要的只是方天灵的神魂。而方天灵的身体,对他们则是一个累赘。 他和方天灵距离太近,众人完全来不及阻止。眼看刀尖就要穿过方天灵的咽喉,而神魂与身体已经分离的她仍然无动于衷…… 这时,雷声忽然四起。电光浮现在皓狼的刀锋上,顺着刀刃流遍全身。他惨叫一声,护手带脱手,身形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见闻色也许也可以到手了。”吴达舔舔嘴唇,“出来,捕雷!” 见闻色中的妖兽——甲虫捕雷果然出现。她挡在方天灵面前,缓缓道:“不管你是扶桑还是明国的人,只要敢动方天灵一下,我一定和你拼命。” 捕雷的实力比九大妖兽中的大部分都要强,只有鼠鲛、追月狐妃和八岐蛇在她之上。封谷余下两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方天灵是唯一可以通悉谜之法宝——见闻色的人,可以说,她就是见闻色在世上唯一的知己。如果方天灵不复存在,见闻色或许将在雷电中自毁。 但是,封谷宗想要的不过是见闻色的秘密不要流传于世! 吴达望向冈崎息吹,道:“冈崎,你应该知道,明国和扶桑必有一战。如果你帮助他们,就等于帮助明国;而帮助我们,则是帮助扶桑。要如何选择,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冈崎息吹笑道:“仙家门人早就摒弃了家国情怀,哪有什么明国、扶桑之分?这些事,就去让那些武士、忍者穷究!” 他拿起桌案上的呼风蛊,向半空中抛去。 皓狼此时恰好悠悠转醒,看见呼风蛊被抛至半空,连忙飞身跃起,伸手去接。而其余六人同样腾空而起,向呼风蛊伸出手。 然而,呼风蛊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将众人弹飞。 金杯掉在地上,滚落到捕雷脚边。 “冈崎,你真的觉得找到一个像你一样足以驾驭呼风蛊的人吗?”捕雷问道。 “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冈崎息吹苦笑道,“但是,现在的世道,真的太需要一个像山崎那样的奇人了……” 第五十七章 仙钦之责 “我……这是在哪里?” 朱翊钧睁开眼时,已经身处广袤的草原。四面和风煦日,举目远望,不见半点人影。 这是他自己的神魂空间。 他为何会来到这里?其他人又都去哪里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然而除了微风、牧草和阳光,周围什么也没有。 “追月,追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殒仙戒不在那里。不只是殒仙戒,滞光弥相、草薙剑、尸魂面具都不在他身边。而他身上穿的,竟是黑沉沉的冕服,两袖各绣一条龙。 冕服,即是君王祭祀时的穿着。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句唱词:“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然而他在生死边缘游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杀过人,也交到许多朋友,已经蜕变为一个真正的仙家门人,再也不会被这些事情扰乱心智了。 “阿海,出来。”他忽然道。 “有趣。我用了隐身的高级仙诀,即使‘多弥天目’也不能将我看见,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孙海站在他身后问道。 他双手插入袖中,如同还作为贴身太监在侍奉朱翊钧、随时准备待命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腰间多了魔剑寒闻落华和青龙堂堂主凭证龙雀绣春刀。 “我的神魂空间里是有牛和羊的,而这里却什么也没有。”朱翊钧道,“这已经足以证明,这里并不是我的神魂空间,而是有人在做什么小把戏。如果说我此刻还有什么弱点的话,一定就是指孙海了。所以,这个人一定会变成孙海的样子。” “哦?”“孙海”双眉一挑,“你的意思是说……” “你不是孙海,你一定只是我心中的幻象而已!”朱翊钧左右手分别拈起不同的仙诀,左手发动“双龙游夜拳”,黑龙腾空击出;右手则发动心诀,口中念道,“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龙息……” 那最后两个字还不曾来得及出口,孙海已经一剑斩落黑龙的龙头,飞速移行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右手,强行制止了心诀的发动。 他自幼沦落为阉人,此刻看来,却更添了几分阴沉与肃杀:“朱翊钧,你要知道两件事。第一,现在我的身份比你高;第二,锦衣卫杀人向来没有顾虑。所以,你不要再给我摆皇帝架子,假装什么都懂。” “阿海……你真的是阿海?” “哦,对了,你的那些牛羊,只不过是我闲来无聊杀光了而已。” 孙海凝视着朱翊钧的双眼,拈诀发动多弥天目。百里之外的景象由此投射在朱翊钧的眼中。 朱翊钧看到遍地牛羊躺倒,横尸铺展,望不到边际。更加可怕的是,每一头动物身上都没有伤痕。 “这……这是什么功法?” “这是湘西鸣途宗的洪风震荡,我用多弥天目从刑部观察使大人家里看到的。”孙海淡淡道。 刑部观察使,也就是鸣途宗宗主邹元标。朱翊钧心头一凛,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和孙海实力的差距。 “那么,我正在怡然地午睡,却被不知道哪个家伙搞到你的神魂空间里来了。你该怎么补偿我,你说。”孙海冷冷道。 “阿海……” “谁跟你阿海阿河?” 朱翊钧微微一怔,改口道:“孙堂主,此事是扶桑魔人作祟,请您不必动肝火,我一定会解决掉他的。” “这还差不多……” 孙海转过身,懒洋洋地张开双臂,拥抱着和煦的阳光。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办法走出朱翊钧的神魂空间。 “喂,朱翊钧,这里……要怎么出去?” 朱翊钧重新念了一遍仙诀,尝试着打破神魂空间,然而只是徒劳。 自己的神魂空间,自己竟没有办法出去。朱翊钧这才明白,呼风蛊上被冈崎息吹施了幻术。 孙海道:“我好像懂了。有人带我来到你的神魂空间,并把我们封锁在这里。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出去。同样,要想出去,我也必须杀了你。” 他拔出寒闻落华,稍一迟疑,又收剑回鞘,转而挥出青龙绣春刀。 朱翊钧席地而坐,笑道:“这我熟。把家伙放下,过来坐。” 孙海大惑不解:“朱翊钧,你……你搞什么?难道你不想出去了?” “当然想,可是……”他苦笑道,“可是你是我的朋友。” “无聊。”孙海转过脸去不看他,“怎么无缘无故刮这么大风?果然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神魂空间。”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翊钧竟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绣春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你……你这是干什么?”孙海大惊道,“你不是还有未竟的理想吗?” “这是我的神魂空间,也许我生命垂危,它就会自动解除。不试一试哪知道会不会成功呢?”朱翊钧嘴角流出汩汩鲜血,略有些悲壮地笑道。 孙海还准备说什么,周围的场景忽然凭空多出了许多裂缝,神魂空间真的因为朱翊钧的濒死而破除了。 转眼间,他已经来到杭州城的街巷。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然而背后传来微弱的呼吸,他猛然回过头,是冈崎息吹。 “毕一目……是吗……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通过了我的考验。”冈崎息吹轻轻咳嗽一声,“你现在知道呼风蛊在哪里了吗?” 朱翊钧怔怔望着他:“灵隐寺第七层的呼风蛊,封谷宗给你的呼风蛊,我们现在见到的所有呼风蛊都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 “那么,呼风蛊原本就在你手上?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骗局吗?” 冈崎息吹张开双臂,拥抱着晚风:“你看,这就是杭州城。这样优美恬静的城市,我怎么会忍心摧毁?” 从内心深处,他一直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扶桑少年,而非“恐怖冈崎”。 冈崎息吹忽然伸手,刺穿自己的胸膛。土石碎屑在他指尖落下,他瘦削的躯干上,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冈崎息吹把手伸进胸膛,取出呼风蛊,递到朱翊钧手中:“少年,我还以为大明仙家和扶桑一样后继无人,看来是我错了。” “冈崎……你说‘想不到我竟然通过了考验’,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强者,绝不会是一意孤行、无情无义的人。你们都在自己的神魂空间里遇到了自己最害怕的人,其他人或是与那人死斗,或是选择了逃避,可我想不到,你竟然有让自己生命垂危来破除神魂空间的勇气。这是真正的呼风蛊,从今以后,请你代替我保护好它,不要让它落入九宫家或封谷宗手中!” 朱翊钧接过呼风蛊,应声答道:“晚辈一定不辱使命!” “好!”冈崎息吹道,“我就现在教你‘饮风呼日’的仙诀。听好了……踏流毒,欺海潮,遍地流沙何处逃?” 朱翊钧跟着他念:“踏流毒,欺海潮,遍地流沙何处逃?” 冈崎息吹道:“金鳞不守关东道,看取疾风飞鳞爪。” 朱翊钧道:“金鳞不守关东道,看取疾风飞鳞爪。” 他挥动手中的杯子,风沙骤起,遮断四面。待狂沙散去,满城高楼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又立刻复原。 朱翊钧惊道:“冈崎前辈,这里……是你的神魂空间?” “扶桑和明国……是同生还是同灭,靠你决定了,少年!” 冈崎息吹第一次露出微笑,望着朱翊钧。呼风蛊离开他手指的最后一刻,他也化为飞沙,洒在大地上。 冈崎息吹陨落,其余六人的神魂之围也都解除了。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除了朱翊钧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凭自己的力量破除了神魂空间…… 第五十八章 独步雷霄 攻破了冈崎息吹的七层地下迷宫,众人终于救回了方天灵。可是,她的神魂已经和肉体分离,现在不知被封谷宗的高层藏在何方了。 四人带着方天灵回到问天阁,将情况告知方天晓。方天晓眉头紧蹙,微怒道:“封谷宗如此行事,还有谁会愿意为他们卖命?依我看,封谷时日无多了!” “不……这不是真的封谷宗。”贾晴雪摇头道,“孽海千殊……” “封谷不启……”柯呈杰和孙锦清都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是啊,错的不是封谷,错的只是吴达……”方天晓沉吟道。 “还有张居正那个狗东西。”朱翊钧忿然补充道。 “可是方天灵的神魂会在哪里呢?”郑锦瑶道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问题。 “我去问见闻色。”方天晓转身进了书房,不多时,取出那通晓一切的手镜——见闻色。 “镜花的神魂在哪里?” 方天晓代表六人,向见闻色提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疑问。 镜中深蓝色光芒极速掠过,见闻色似乎有极大的反应。由于方天灵是见闻色认定的主人,这也并不奇怪。 不久,几人眼前出现了一条乱舞的飞龙。心中的疑惑不同,在见闻色里看到的景象也就不同。然而此时六人心中所想皆是方天灵的所在,所以看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龙。 大家都隐隐约约的猜到了这条龙代表的意思——或许,方天灵的神魂就在他们曾经到过一次的东海狂龙岛。 “我们走。”方天晓站起身来,掸去衣上的尘土,向门外走去。 方天灵虽不是他亲生的妹妹,对于他来说却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众人知他极为挂念方天灵,便也一同前往。 然而,六个人刚刚来到门外,就有一道金色光芒击向方天晓。方天晓双手分别插入袖中,取出判官笔,挡下了这一击。 “吴达,你不要这样躲躲藏藏的,真的非常恶心。”方天晓对着树丛,冷冷道。 树丛的那一端,果然传来封谷副宗主的声音:“方天晓,你竟然猜得出来是我,真不容易呀。” 吴达从问天阁门前的林中走出,满脸堆笑:“方世兄,想必你们已经通过见闻色知道方天灵的神魂在哪里了?现在问天阁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对于封谷实在是一个大隐患。” “所以,你是来抹除我们的?”柯呈杰讥讽道,“以你金光侠亲属的高贵身份?” “至少不是以叛徒的身份。”吴达颇为轻蔑地一笑,转过头,对方天晓道,“方天灵的神魂就在狂龙岛,带上问天阁众人的七件扶桑法宝来见我们!” 柯呈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咬着牙不说话了。虽然他离开宗门是身不由己,可是,封谷门人最大的耻辱就是背叛宗门,他总归不再是封谷门人了! 吴达从袖中掏出四个金色的光轮,带着锋锐的锯齿,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出手,旋转着斩向方天晓。 方天晓两手平展,双手手心的判官笔各自在手心旋转一圈,随即脱手而出,斜扫向光轮。 两支判官笔各自精准地击落两个光轮,四个光轮很快委地。判官笔回到方天晓袖中,他却并没有受到招式的反噬。 “方大哥,你今天没事唉?”几人都惊喜交加,吴达则暗暗叫苦:不好!难道他的走火入魔好了? 其实,只有方天晓自己知道:此刻他全身血脉喷张、头疼欲裂,已经在皮肤破碎的边缘,只是调动神魂强撑罢了。 吴达丢下一句:“方天晓,狂龙岛见!”转身乘云而去。柯呈杰随手抓起一块石头,向他掷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哎哟”一声,在云端消失不见。 而方天晓等人则带着方天灵,乘木船去往狂龙岛。为了从封谷宗手中换回方天灵的神魂,他们带上了七件扶桑法宝,再加上鲨齿流和震连坛,扶桑九大法宝就将被封谷集齐。如此一来,封谷宗称霸仙家的野心就会实现。但是为了方天灵,这似乎不算什么。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六人轮流划桨,在茫茫东海奔驰。然而,却有一条红色的触手,忽然将船身缠住,船便再也不能前进。 一座黑色的铁山慢慢地浮现在海面上。众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它:本该已经死去的鲨齿流中的妖兽,矶怃。 看到矶怃,再联想到在灵隐寺地下迷宫短暂现身的闪貉,朱翊钧更加笃定:追月狐妃一定会复活。 此时雷声阵阵,暴雨倾盆而下。朱翊钧拈起指诀,狂呼一声,用尽全身的修气,借水势发动迷狂烟雨。水箭向矶怃激射而去,打断了它的两条触手。 然而,矶怃两条断触手在风浪中摆动,没过多久,竟然又重新长了回来。矶怃张开大口,用触手平推船身,将几人往口里送。 然而此时,却有一道耀眼的雷光劈在矶怃口中。血顺着矶怃雪白的牙齿往下淌,触手也随之解开。众人再定睛一看,是见闻色的妖兽,甲虫捕雷。 捕雷浑身流动着雷电形态的修气,她脚边的海水被电流贯穿,呈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有的甚至燃烧起来。 “为什么矶怃会再一次出现?”朱翊钧拿来见闻色,对着它问道。 见闻色中出现了五道隐约的身影和一抷黄土。 捕雷化身为一个拄拐的老妇人,这就是她的人形。她解释道:“这是被施以法术而重生了的妖兽,他的实力比从前强了很多。所以,你们就不要出手了。” “捕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放心,我会处理的。”捕雷淡淡道。 “难道你要用那一招?”方天晓大惊道,“捕雷……” “没错,琉璃止水。”捕雷点点头。 “你疯了吗?没有镜花、只经由你自己强行透支见闻色,你会立刻烟消云散的!” “我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怕的呢?” 扶桑九大法宝各自都有对应的绝招,如果由妖兽直接发动,会直接导致妖兽的死亡。而见闻色的“琉璃止水”是九招中最强的,也是对妖兽的伤害最大的! 她取来宝镜见闻色,吟出仙诀: “琉璃明镜台,流萤掩太白。 天下八斗才,我独占一石。” 这四句狂放到已经失去逻辑的仙诀,是“琉璃止水”的创始者、千慈真人之前的扶桑第一高手——荒木多摩所作。仙诀出口,海水竟停止翻涌,停滞下来,恰如明镜一般。 捕雷的拐杖顶端,雷电极速流动,再也没有一丝水波的海面上,也流动起无数电光,一齐向矶怃打去。 电光打在矶怃身上,劈断了它的八根触手,也硬生生击穿了它的心脏。随着海面波涛重新开始翻涌,被复活的矶怃再次死亡,沉入海底的万丈深渊。 可是,捕雷也因此气息奄奄,将要死去了。 “捕雷,你为什么要这样?”方天晓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咬牙道。 “镜花……她是唯一理解我的人。为了她可以安全,我只有如此了。” 捕雷说着,忽然将五指插入海水中,将仅存的一丝修气释放入水。海水受到这电击,表面一层化作五彩斑斓的蒸气。 “乘着这蒸气,船速会快很多的。”捕雷笑道。 她变回甲虫的形态,拐杖化为了触角,张开双翼,振翅飞上高空。众人仰望着一道雷光在天际闪过。 “捕雷……你放心,”方天晓毅然道,“我一定夺回镜花的神魂!” 第五十九章 怒狮狂龙 源于华夏的扶桑九大法宝,此际已有八件回到大明,要召唤那足以发一矢而定天下的神弓——金乌日冕破魔光轮,只差一寸法师的宝衣百里空寂。 七人登上狂龙岛的滨岸,封谷副宗主吴达、霜蜂华琼光和皓狼已等候多时。皓狼端来震连坛,道:“放。”众人将问天阁的五件法宝放入其中,方天晓却仍持着见阁色。 吴达一撇嘴:“方天晓,你干什么?大男人也要照镜子吗?” “这是镜花的法宝,她的神魂不回来,法宝本身也不会愿意的。” 方天晓名为封谷骨干,实为独立于宗门之外的一方势力,作为金光侠吴敬圻的门徒,他对吴达的了解比封谷其他门人更深。他明白,吴达一定会要花招。 华琼光忽然一剑挥出,剑尖停留在吴达咽前半寸处:“把神魂给他们。如果没有你,封谷也不至于声名狼籍。” “你在命令谁?”吴达怒道,“有青霜剑就翘尾巴了?” 华琼光手臂不动,剑气在锋锷上凝聚,越过半寸距离,浅浅地擦破了吴达的喉咙。 吴达掏出手帕擦了擦前额,又取出一颗硕大的珍珠,一掌拍碎。藏在其中的方天灵的神魂化形为浅灰色的气流,飞入她的掌心。 方天灵一手牵着哥哥,一手揉了揉眼睛。 “我……在哪里?” 她眼中仍是一片茫然,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我们在东海狂龙岛,马上就回家了。”方天晓柔声道。众人看着兄妹二人,都欣慰地笑了。只要大家都在一起,让张居正、吴达一统天下仙家又何妨? 方天晓信守承诺,将见闻色放在震连坛中。七人预备回到问天阁。 此时,海水却如沸腾般涌动起来。怒涛向两侧卷去,从中央走出一人。他赤身、光脚,只蹬一条黑绸裤,留一头浅浅的发茬。 而他手中,竞拿着另一件属于封谷的法宝——宝刀鲨齿流。 “水户,看到你面前的这些人了?”吴达道,“他们就是封谷宗最大的威胁。” 方天晓一惊:“水户雅史?你……还活着?” “死了好几十年了……但是因为天皇殿下和九宫大名在呼唤,所以俺又复苏了。”短发男人桀桀笑道。他的中文说得极为蹩脚。 “他是谁?”贾晴雪问道。 “千慈真人师徒四人和九宫家族之前,扶桑仙家有早已死去的五大高手,他是其中之一。”方天晓道,“照捕雷告诉我们的话,这五大高手很有可能已经全部被用法术复活!” 吴达颇为得意地一笑:“不完全对,还差剑圣一人。” “如此说来,吴达,封谷果然串通扶桑?”柯呈杰双目圆睁,怒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吝惜封谷门人的身份!” 他一棍向吴达扫去。吴达就地一滚,躲过攻击。柯呈杰又是一棍自上而下劈来,却被鲨齿流挡住。 水户雅史单手执刀,向外云淡风轻地一推,柯呈杰倒退七步,跌倒在地。 水户雅史用扶桑语言念出一串叽里咕噜的仙诀,一刀横斩而来。这是只有神器鲨齿流才能发动的仙术:千鲨霞舞。他背后的大海翻涌着,向众人席卷而来,水流化出各种猛兽的形态。柯呈杰横过棍,闭上眼睛抵挡这一击。然而当他睁开眼,却看到方天晓站在身前,水波已经平息,方天晓的双臂却不住地淌血。 “方大哥,你……没事?” “你退下。” “什么?可是……” “这里没有别人斗得过他。”方天晓道,“你们保存实力,应对剩下的四大高手和封谷门人,不要全部葬送在这里!” “方大哥……”柯呈杰潸然泪下,“你到底为什么会有走火入魔的毛病?” “这个……说起来还是因为吴达。你不说这事,我都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方天晓忽然冷冷一笑,“当初他修习一门功法,在我身上做实验。我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空间中度过了七天,险些坠入死阶成魔。师父助我活了下来,我却因此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太阳神扶桑,过了三万年,你的卑劣还是丝毫未减。”朱翊钧想道。 方天晓拈起指诀、闭上眼又睁开。吴达一惊:“方天晓,你去了谁的神魂空间?” “谁的?”方天晓冷冷道,“当然是师父的!” “你就算去求他也来不及了。你的死已成定局了!” “可是,我至少可以让他来帮帮这些年轻人们。” 他回头看去,朱翊钧,郑锦瑶,柯呈杰,贾晴雪,孙锦清,方天灵……他们中有各大派的弃徒、天下仙家走投无路之人。但是,如今东海的格局或许只有靠他们来改写。 水户雅史挥动鲨齿流,向方天晓砸来。方天晓高呼:“你们走开!”右手轻轻一挥,空气中雷光乍现,挡下了水户雅史的一击。 鲨齿流的使用不在于砍,而在于削。只要不被砸中,鲨齿流便不能伤人分毫。 方天晓身形跃起,双臂平伸,自上而下一脚蹬来。水户雅史半蹲下来,举刀挡下这一击,两人僵持在一处。 海风拂动着方天晓的银发,他眼中隐隐闪出一丝悲伤,但更多的仍是坚决。 鲨齿流看上去如同一根平滑的铁棒,其上却装有三十七枚细小的锋刃。水户雅史一刀横削而下,方天晓立即收脚。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如此超负荷的战斗,行动迟缓了下来。水户雅史右手平推,刀身向前欺去,一刀削在方天晓身上。方天晓胸腹之间立刻血流如注。 “方世兄……”“方大哥……”“哥哥……”众人都准备上前相助,方天晓却挥手喊道:“不要帮我,让我也享受一次仙家的战斗!” 他单手指天,天空划过一道惊雷,电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握起拳,向水户雅史击去。雷电在他拳上浮动、跳跃,打在鲨齿流上。 水户雅史又是一刀横削,在雷电的加持下,几乎划碎了方天晓右手的皮肤。 可是方天晓就像已经失去了感知一样,毫不收势,拳仍然向前全力击去。随着鲨齿流的整个刀身削过,方天晓这一拳也就击穿了水户雅史的胸膛。 “真的有点不敢相信啊……”水户雅史摇头苦笑,“真的只有这样了吗?”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化为了一片氤氲的水雾。 方天晓此时再也没有了力气,颓然倒下。柯呈杰以八方开济步法抢步到他身边、将他扶住,其余五人也都快步赶来。 方天晓浑身是血,虚弱地望向六人,道:“如今的大明粉饰太平、外强中干,绝对……不可能斗得过扶桑。你们……一定要守护大明……” 几人流着泪,默默点头应允。朱翊钧想起冈崎息吹的嘱托,心中默念:“冈崎,这战争似乎是无法阻止了。可是,我一定会让它早日结束,你放心。” 方天晓又望向方天灵,念着她本来的名字,凄然笑道:“镜花……鹤见镜花……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哥哥,那该有多好……” “你本来就是啊。”方天灵伏在他肩头,哽咽道。 方天晓闭上眼,三十余年的风云激荡,此际终于要走到尽头。他想不到,这个曾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的大明,还是让他献出了生命。他用尽最后的气息,高声吟出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的遗言: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说完这一番话,他便闭上眼睛,阖然长逝。 吴达笑道:“这东西终于死了。这样一来,就不怕你们了!”他轻轻一打响指,树林深处,走出无数穿金衣的封谷门人和重要骨干。除了宗主张居正,封谷宗的高手尽数到来。 朱翊钧率先站起身,其余几人也都收起眼泪,将方天灵护在身后。朱翊钧拔出滞光弥相,橙色修气在剑锋上浮动,他高声道:“来,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强烈的战斗愿望了!” 第六十章 金芒普渡 落魄书生方天晓被封谷前任宗主“金光侠”吴敬圻收留,从此步入仙家。 十年前,唯一能通悉见闻色的人——扶桑少女鹤见镜花受到译藏宗高层的追杀。见闻色如果失去了镜花的控制,就将让世人看见一切事实,那时拥有秘密的封谷宗就会全面崩溃。 方天晓与译藏杀手、封谷三层斡旋,救下鹤见镜花,为她取名“方天灵”,假称她是自己的妹妹。他自此加入封谷,代号“银狮”,也由此获得了扶桑九大法宝之一的见闻色。 由于她的神魂与见闻色有连接,她的身体并不会生长。那时镜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现在,她还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是方天晓虽名为封谷骨干,却实为独立于封谷之外的一方势力。如今问天阁已经汇集了庭叶新秀“毕一目”、南海门人郑锦瑶,以及柯呈杰、贾晴雪、孙锦清三位封谷弃徒等诸多高手。这六人一日不除,封谷宗一日不能安心。 所以这一次,除宗主张居正另有安排外,封谷宗的重要高手汇集于狂龙岛,伏击问天阁除方天灵以外的六人! 朱翊钧体会着深深的愤怒,橙色修气游走,一剑挑向“金龙”张允修。 封谷十六杰之首的“金龙”张允修早已和朱翊钧交手过。两人初次见面正是在狂龙岛。那时心高气傲的张允修执意要挑战朱翊钧,两人平分秋色,各断一臂。一寸法师用百里空寂修复了朱翊钧的手臂,张允修却拒绝了这样的机会,从此只剩一只右手。 而如今,仇人见面更加让张允修血脉喷张。他一剑斜向下劈去,挡下朱翊钧的一挑。宝剑舞动,剑光环绕他身边,竟然真如金龙降世。 朱翊钧用尽萧家护心剑法和花家雕龙剑法,还是难以抵挡张允修的剑招。他竟然比拥有两只手时更为强大! 这时,孙锦清来到二人身边,一剑拨开两人相互纠缠的剑锋。 “孙世姊,你干什么?”朱翊钧问道。 “把他交给我。”孙锦清道。 论修气、神魂,朱翊钧强于孙锦清;可是若论剑术技艺,孙锦清却比朱翊钧高超很多。朱翊钧收起滞光弥相,投入面对其他人的战斗。 孙锦清向周围看了几眼,怆然望向张允修,道:“我们……真的一定要反目成仇吗?” 张允修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父命难违。你毕竟背叛了宗门,站在了父亲的对立面。” “我为什么背叛宗门了?” “不,好像……只是因为你知道了秘密。” “我是因为你才投奔封谷宗,记忆并没有被修改,为什么也有罪?”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封谷的敌人。”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孙锦清轻叹一声,道,“谢谢你,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张允修将宝剑在手中一转:“我也很开心。”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出招! 这是东海岸两大剑术最强高手的对决。两人各自都有两三次机会可以击败对方,但是他们终究没有下手。 贾晴雪则迎头撞见姐姐“玄蛇”贾蕴竹。贾蕴竹先是使用单刀和贾晴雪短兵相接,随后两人且战且退,来到僻静无人的密林之中。 “姐姐,我就知道你有话跟我说。”贾晴雪道。 “这都被你猜到了?”贾蕴竹笑道,“没有姐姐在身边,很不习惯?姐姐把独门身法交给你。” “姐姐,你是说……”贾晴雪脸上写满憧憬,“幻影移形!” “没错。”贾蕴竹点头道。 两人放下武器,在草地上盘坐,贾蕴竹开始传授吐纳的法门。贾晴雪照着这样的修炼方式,不一会便掌握了整套身法,可以化身为幻影,于瞬息之间转移到方圆三丈内的任何地方! 她颇为兴奋,站起来想向姐姐做这些展示,姐姐却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姐姐!姐姐!”她大声呼唤着,却没有人回答。 这时,贾蕴竹忽然又出现在他身后:“长大了喊姐姐就不要这么大声。” 贾晴雪一笑,反身一刀砍去。在外人看来,两人一直在做真正的较量。 而朱翊钧面对诸多和张允修一样穿金衣的封谷门人,颇为轻松。最后,他面对的是代替柯呈杰穿青衣的“霜蜂”华琼光。 华琼光手握封谷最好的兵器——青霜剑,不等朱翊钧来得及出手,就一剑劈去。 剑锋蕴藉了许多修气,只见光芒流动,一击剑斩竟化出二十余道剑影,涌向朱翊钧。 而此时,吴达正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注视着这一场战斗。 朱翊钧穷尽剑技,挡下了大部分剑影,然而仍有一道向他喉头劈来。他来不及再挥剑,只好闭上眼睛,试图用神魂遏制住这一剑。 这难度非常大,朱翊钧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的是,这一剑竟然真的被化解了。华琼光看到一道金光从他身后绕来,击散了这一道剑影,也不禁暗暗称奇。 朱翊钧立即主动出击,一手用剑,一手拈诀,铺天盖地的攻击向华琼光席卷而去。然而华琼光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二人你来我往,还是朱翊钧落了下风。 “毕一目,你可以不要再出现了。”华琼光冷冷道。他一剑自上而下劈来,轻薄的剑锋竟使出了如开山斧般的气势。 “不要打!” 一声悠长的呼喊这时传来,竟是封谷宗主张居正。他双臂平伸,从高空飘落,稳稳落在朱翊钧和华琼光身旁。 “霜蜂,不要再打了。”张居正和蔼地一笑。皓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跑到他身边,满脸堆笑道:“宗主贵安。”张居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四下里,争斗中的众人也纷纷停手。 然而,华琼光颇为轻蔑地一笑,一剑掷出,穿透了皓狼的胸膛! 曾经害死华琼光三个同伴的皓狼,终于也被华琼光像鸡豕一样杀死。 “霜蜂,你干什么?”张居正皱眉道。 “他这种蠢人,跟着我简直是一种累赘。倒是你,张宗主……”华琼光把“张”字读得颇重,“你能不能说出来李彩洁的生日?” 张居正与已经死去的孝定太后李彩洁曾经有过一段风流韵事,此事人尽皆知。所以只要此人真的是张居正,他一定会有激烈的反应,或者勃然大怒,或者尴尬地缄口不语。 然而,“张居正”没有太大反应,倒是朱翊钧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这“张居正”一脸疑惑:“你说李彩洁……我怎么好像没有印象?” “你们都听到了?这个宗主,是冒充的!”华琼光一声冷笑,道,“吴敬圻,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又何苦再插手如今的纷争?” 封谷前任宗主“金光侠”吴敬圻,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无不大惊! 第六十一章 蛊医决战 就在众人激战正酣时,封谷前任宗主、“金光侠”吴敬圻从天而降,以封谷现任宗主张居正的身份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他受徒弟方天晓的临终嘱托,前来帮助朱翊钧。然而,他的身份立刻被华琼光揭穿了。 吴敬圻撕下脸皮,露出本来的脸。张居正的脸皮在他手里变成尸魂面具,被他随手丢到一旁。然而,他本来的面容仍然藏匿在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下,看不清楚。 “吴达,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乎?”吴敬圻有些讽刺地说道。 吴达一咬牙,张开双手,深黄色透明的屏障立刻将朱翊钧、吴敬圻和华琼光都封锁在其中:“霜蜂,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斩了!” “唉,真是越来越不孝顺了。”吴敬圻摇头叹息道。 而另外一边,郑锦瑶将两柄短剑合在一起,迎战漫山遍野的封谷门人。她看见方天灵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便抛下这边的战斗,转向方天灵。 然而郑锦瑶还没有来得及到达方天灵身边,已经有一个封谷门人注意到了她,不分青红皂白,一刀斩去。 方天灵哪里见过这样残酷的仙家斗争?她眼中写满恐惧,不懂得如何躲避这一刀,只有转过脸去。眼看刀锋已经快要触及她的脖颈,忽然有一条青蛇破土而出,“咔擦”咬断了那封谷门人的手腕! 方天灵看见那条青蛇,开心地一笑,亲切地交出一个扶桑名字。 “这是……八岐蛇?不……一寸法师!”郑锦瑶心想,“这怪家伙,又来干什么?” 一寸法师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慢慢走到两人身边。他扶起方天灵,冷冷注视着郑锦瑶。 “就是你……要伤害她?”一寸法师冷冷道。 “你说什么?”郑锦瑶一皱眉,“怎么可能,问天阁的人都是她的朋友。” “那我就不杀你了。”一寸法师说罢,一脚踩在那因承受着断腕的巨大痛苦而倒地的封谷门人身上。那人立刻身中剧毒,七窍流血而亡。 这穿一身青袍、手无寸铁、外表如同孩子的人,恰恰是整个东海最危险的存在! 柯呈杰此时正一棍劈倒两名封谷门人,看见老对手一寸法师,倒提铁棍便赶来:“山崎灵茂,你这毒物怎么也来了?看棍!” 一寸法师双手先后扬起,八道毒气从他左右掌心分别激射而出,射向柯呈杰。柯呈杰弯腰避开,继续向前重来。八道毒气立刻分散开,射穿了柯呈杰身后八名封谷门人。 然而就在一寸法师和柯呈杰即将展开一场大战时,方天灵——也就是鹤见镜花——竟然挡在了两人身前。 “柯呈杰哥哥,这个人我认识。”她对说道,“所以,你们能不能不要争斗?” “天灵,你快走开,不要被我们误伤。”柯呈杰道,“医者和蛊人势不两立!” 她又跑到一寸法师身边,道:“灵茂,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对不起,镜花,我可以为你摘下太阳,但是这件事做不到。”一寸法师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因为我和他是宿敌,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 一个是还没有查明自己的身世、但已经笃定药王传人身份的少年游侠,一个是历经世事沧桑的用毒高手。这样的两人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摩擦。 气氛剑拔弩张,一场血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寸法师两手扬起,十指如同弹琴般灵动地挥舞,满天绿箭便从他指尖催发。那每一道碧绿色之中,蕴藏的都是足以屠杀一城的剧毒。 柯呈杰左脚微踮,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他“八方开济”的步法,经过十几个夜晚的修炼已臻化境,若是“药王”柯苦本人在此,只凭这一套步法便可独步天下,无人能破。 柯呈杰就凭借着这一套步法,躲开了一寸法师所有的毒箭攻击。转眼间,他已经欺身到一寸法师近前,一棍当头劈下。 然而一寸法师毕竟是半步圣境,实力在这座岛上无人能敌。他一把抓住柯呈杰手中的铁棍,另一只手在棍梢轻轻一拍。一条坚硬无比的铁棍,竟然碎成了无数小块,掺杂着许多铁屑,纷纷扬扬地飘落。 柯呈杰只感到手心一阵发麻,低头一看,掌心已经泛起青丝,显然是刚刚那一掌让他中了毒。 一寸法师这时忽然一把抽出了自己的脊椎骨。长长的一根嶙峋白骨,在他手中扭动起来,化成了那条青蛇——灵太郎,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来。 柯呈杰身形陡转,向后方斜向上腾空而起,灵太郎的毒牙从前额擦过。他以空气为地面,脚下踩了十余步,已向后飘了数百丈,后背狠狠地撞在一棵树上。灵太郎在空气中游动,如同离弦的箭破空而来。柯呈杰一把抓住他的七寸,蛇身则缠在了他的肩颈。 灵太郎开口说话:“柯呈杰,你是不是一定要和山崎作对?” “我听说九大妖兽只有鼠鲛不管怎么修炼也不能化为人形,不想你作为它的一部分,居然能够开口说话。看起来还不赖啊。”柯呈杰冷笑道。 柯呈杰自然对灵太郎没有办法,灵太郎却也不能奈何柯呈杰,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僵持着。一寸法师这时已经赶到,向柯呈杰击出一掌。 柯呈杰右手紧紧握住灵太郎的脖颈,左手也是一掌击出,接下一寸法师的一掌。他手臂上被震出十余道伤口,鲜血淅淅沥沥地洒下来,剧痛蔓延全身。 而绿色的印迹也占据了他的手掌。这是中毒的象征。 一寸法师向后一跨步,身形瞬间后退了数丈,又举起手臂,两只手的手掌心向外,对准柯呈杰,口中念道: “半寸金刚一尺风,大名不用四龄童。 锦衣来见应无恨,青鳞洗雨便化龙。空空指戟!” “空空指戟”,是宝衣百里空寂对应的招式。妖兽鼠鲛并不具备强大的神魂,不能发动这样的招式,因此,只有通悉百里空寂的人,才能使出这一招。 只见青色寒芒一点从他之间射出,在空中逐渐变化为戟头的锋刃的形态,随着一寸法师双手落下,绕过灵太郎,射向柯呈杰。 “你们不要再打了!” 眼看柯呈杰即将死于非命,方天灵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向来声音不大,这句话也并非歇斯底里的呐喊,整个岛上争斗中的众人却都听见了。 她两只手并拢,幽蓝的光点从她指缝中飘出,顷刻间布满了天空。而这时空空指戟竟被这些光点凭空化解掉了。 柯呈杰身上因中毒而出现的青色斑纹,在触碰到这些光点以后也尽数消失。灵太郎则像一截干草绳般落在地上。 “灵太郎,回来!”一寸法师呼唤着朋友,受伤的灵太郎立刻飞回他的身边,插入背后,重新变成了脊椎骨。 “山崎!”方天灵看着一寸法师,微愠道,“这真的不帅。我绝对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了。” 一寸法师惨然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忽然又扯下了自己的肩胛骨。肩胛骨化成一只长着獠牙的巨鸡,一寸法师跃上它的背,随着它双翼的振动消失在天边。 第六十二章 紫光流琼 吴达坐山观虎斗,关注着朱翊钧和华琼光的战斗。然而,金光侠吴敬圻的突然出现让局势又一次扑朔迷离起来。 “吴敬圻,哼哼……”吴达冷笑道,“你渡劫失败,全身上下已经再也没有一丁点修气,还来丢人吗?” “哼,那还不是因为你挨了我一顿打就怀恨在心,趁我渡劫,在我背心插了一刀?我现在几乎是一个废人,只能用东夷倭人的分身法了!”吴敬圻仰头看着吴达,却刻意地用长发挡住脸,“我享受生活,走路不习惯走直线,喜欢到处晃晃,难道这在你看来也不行吗?” 朱翊钧冷冷望着吴达:“扶桑,想不到三万年的岁月也没有磨平你的心。还记得我是谁吗?” 吴达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茫然摇摇头。朱翊钧却拈起指诀,旱地之中,“迷狂烟雨”凭空发出。 然而吴达双手一抬,金丝四处生长,将朱翊钧、华琼光和吴敬圻在一小块区域中围住。“迷狂烟雨”打在两缕金丝之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化解了。 原来,吴达预料到有人会出手,竟然在朱翊钧出手时同时张开了绝域,阻隔了空间,从而保护自己。 华琼光此时也一剑出手,刺穿了吴敬圻的胸膛。 吴敬圻身受致命伤,却丝毫不为所动,又幻化出一个分身。众人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幻化出已经身受致命伤的分身,那第二个分身忽然一头撞在身边的石壁上。石壁碎裂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露出一截短短的剑柄。吴敬圻的第二的分身却磕破头颅,消失不见。 吴敬圻拔出石壁中的剑柄,呈递给朱翊钧。那是一柄紫色锋刃的兵器,形状颇为奇怪。 吴敬圻对朱翊钧笑道:“庭叶门人毕一目。我还知道你的另外一个名字。” “吴大侠,你的伤……” “我的真身不在这里。”吴敬圻笑道,“这是与那‘霜蜂’手里的青霜剑齐名的封谷两件利器之一——紫电钩,看起来或许有点奇怪,但是真的非常好用。” “多谢。”朱翊钧向吴敬圻一抱拳,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改掉了文士作揖的习惯,毅然走向华琼光。 朱翊钧与华琼光分别手执庭叶宗最厉害的两件兵器,刀剑相碰,金色与浅蓝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令人炫目。两人各自后退一步,再看手中的青霜剑、紫电钩,竟然都已经断了。 朱翊钧道:“华琼光,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华琼光道:“你不要觉得只有你在修行,我也有每天晚上苦练运行修气,在修气这方面,我现在不亚于你了毕一目!” 朱翊钧体内蕴藏的三万年的修气,放眼天下无人能及,华琼光能接住他一刀已经极为了不起,更何况是和他平分秋色。这个曾经对皓狼唯唯诺诺的少年已经改变许多了。 吴敬圻轻叹一声,来到朱翊钧身旁:“现在,让我来完成天晓的遗愿,传你一个法门。” 吴达也高声道:“霜蜂,孽海千殊,封谷不启,我会的仙诀不多,现在,也让我传你一个!” 朱翊钧盘膝打坐,听吴敬圻叙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要做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修者,就要心怀天下家国。这一招对神魂的要求极大,我相信你可以的。” 华琼光面对墙壁,单膝跪地,聆听着吴达在绝域之外的教导: “只有最为坚毅的决心才能催发最为强大的仙诀。你要学会斩断一切爱恨情仇,一心修行。” 两人分别以各自的习惯动作运行修气,进行修炼。一柱香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昏天黑地的战斗仍在岛上进行着。朱翊钧与华琼光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修行,站起身来。 “加油,毕一目。”吴敬圻拍拍朱翊钧的左肩,鼓励道。 “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朱翊钧与华琼光同时停下脚步。 朱翊钧念出仙诀,打出指诀,口中喊出招式的名字:“金光普渡诀!”一口金色的大钟凭空出现,袭向华琼光。 想不到,华琼光所做出的仙诀和动作和他一模一样,也是封谷至上之技法:金光普渡诀! 原来,吴敬圻和吴达在面对危难时所想的招式是一样的。两口金钟相撞在一起,互相结合,竟然斜向上飞去。它们冲破绝域,将吴达笼罩在其中。 高温充斥着金钟,吴达在其中难以忍受,凄惨地嚎叫着。他的哀嚎声让钟声响起,震彻荒岛。 厮杀中的人们全都停下手中的仙诀与刀剑,来到这山谷之中。他们只看到一滩血水从钟的边缘流出。 太阳神扶桑转世、封谷宗副宗主、“通天判官”吴达,终于在这里结束了三万年的罪恶。 “好了,终于报仇了,这个分身的使用也算不亏。”吴敬圻一直在笑,此时却轻叹一声。 他捂着胸口,对朱翊钧道:“华夏与东夷的大战必将爆发,你既然是天晓的朋友,一旦遇到困难,就来‘天外天’找我。再会了,少年。” 说完这句话,他的这副分身便因重伤而消散。而朱翊钧与“霜蜂”华琼光,还将继续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战。 封谷宗两大利器——紫电钩与青霜剑,此时都已经断裂。华琼光抽出护手带,朱翊钧则一甩手腕,滞光弥相从袖中飞出。 两人只用刀剑、不用任何仙诀与幻术,一道金虹对上万点寒芒,刀光剑影之间,凶险却更甚于刚才。 朱翊钧与华琼光你来我往,就这样斗了百余招。刀剑相碰,火星四射,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朱翊钧猛然间一剑斜削而下,劈在华琼光护手带的手柄上。华琼光将刀用力向外一推,两柄兵器都飞了出去。护手带转着圈斩出,掠过朱翊钧头顶、插在石壁上,滞光弥相则直射除去,连剑柄一起深深嵌入一块巨石。两人现在赤手空拳了。 朱翊钧右手高举,左手向下压去,两只手环绕一圈,又在身前交叉成十字。他毫无保留地调动全身修气,手掌边缘泛起幽幽蓝光。他身后,庭叶宗的浅蓝色修气涌动着,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条巨龙的身形。 华琼光两手张开,在身体两侧平摊。修气如两团金色火焰,在他的手掌心跳动着。他身后,封谷宗的金色修气化为一只通体金光闪烁的鹤。 龙与鹤并不是妖兽,只是他们的修气在神魂的支配下的产物——龙本来就只存在于人们的神魂中。他们,要将各自宗门的绝学倾注于拳脚之中!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两人。然而,朱翊钧双掌还未推出,竟看到华琼光手掌上的金色修气火焰中,掺杂了几缕不易被察觉的紫色。 那是朱翊钧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魔人的凭证!华琼光,已经踏上成魔之路的第一步…… 第六十三章 山雨欲来 华琼光的掌心,竟然隐隐约约出现了魔人的紫色修气。他双掌向前平推,金色修气排山倒海般地涌来。 朱翊钧也立即出手,双手向前轻推,修气立时如流云,幽蓝的龙也随之出动,与金鹤相撞,都做出厮杀的动作。 两人的修气倾泻而出,在碰撞中彼此消解了。 而华琼光招式不停,又是几掌劈来。几道金光如刀,斩到朱翊钧面前,朱翊钧用“无上空手刃”一一挡下。 华琼光来到朱翊钧身前,双腕交叉,双手平推击出。朱翊钧亦伸出双手挡下华琼光的双掌。封谷宗金黄色的修气,已经渐渐被紫色吞噬。 朱翊钧身怀足以傲世天下的修气储备,与华琼光竟然平分秋色。他原本以为华琼光的实力已经提升到了景阶甚至惊阶,逼近圣境。可是,现在的迹象已经说明,华琼光已经脱离“开、休、生、伤、杜、景、惊”的品级,步入死阶! 而死阶之后,如果不能成功引导,就将成为魔人,为祸一代。 “华琼光,你什么时候有了魔人修气?” “仙魔本同途,是仙是魔又有什么区别?”华琼光满眼都是对这世界的仇恨,忿然道,“我自己的路,还要你来教吗?” 他嘴角淌下一缕鲜血。那是魔人修气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可是,一抹笑容却渐渐出现在他脸上。 过往的怯懦、自卑,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也许对于华琼光来说,成魔才是真正的解脱。 远处,草薙剑受到强烈的感召,向这战场飞来。它从背后穿透朱翊钧,稳稳落在华琼光手里。 在生命濒临终结之际,朱翊钧又想起了追月狐妃。如果她在,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这样想着,迷迷蒙蒙之中,他竟然看见断桥流水,天空中是半月高悬。 这样的景致,他实在太熟悉,却又难以相信。 这里,正是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 修者或妖兽死亡后,神魂空间也会破碎、崩坏,继而不复存在。现在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仍然在,或许就说明,她真的还没有死! 朱翊钧欣喜若狂。一切战斗都被抛诸脑后,他只顾呼唤着她的名字:“追月!追月!” 然而,追月狐妃迟迟没有出现,只有那一汪清水回答他。 “追月……亏欠你的那些,要我怎么偿还?”三万年前的回忆又涌上心头,他潸然泪下,“好不容易再次见面,我却已经和从前的永夜神君大相径庭。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你却又已经不在。是不是步入仙家,就真的要忘却所有的感情?” 忽然,指间传来一股热流,他低下头,竟是殒仙戒如流火缠上食指。 追月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傻瓜,你只管走你的路就好了。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而不是在你怀里。” 他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恍惚间,仍身处狂龙岛的峡谷,而那草薙剑穿心而过的致命伤已经痊愈。 华琼光见他生命力如此顽强,也有些惊奇,挥动草薙剑,横斩而来。紫色的修气如火焰般在他周身跳动,和草薙剑相得益彰。 朱翊钧屏息凝神,盯着草薙剑的剑锋,进入了八岐蛇的神魂空间。 枯枝败叶之中,八岐蛇抬起硕大的头颅,七颗虽然稍小一些、却同样可怕的蛇首在周围环绕成一圈。 “少年,你要干什么?” “八岐,你就这么喜欢战斗吗?你到底是属于谁的妖兽?” “我说过了,我只为强者效力。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好。”朱翊钧点点头,“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我也不怪你。只是你要明白,你并不是最强的妖兽。” 八岐蛇冷笑道:“捕雷和追月都已经死了,这天下我还害怕谁呢?” “你马上就会明白真正的恐惧了。”朱翊钧道。 他一拳挥向八岐蛇,击碎了这神魂空间。回到现世,这一拳余势不减,燃烧着橙色修气,迎向当面刺来的草薙剑。 拳与剑相遇,竟然发出了铿锵的金属碰撞声。 华琼光定睛一看,在朱翊钧的食指上,是一个赤红的戒指。那是跨越了空间、回到朱翊钧身边的殒仙戒。 橙色与紫色的修气交织,曾经身为魔脉的少年,现在却与即将坠为魔人的另一个少年交战。 他并不想杀死对手。如果可以,他希望避免世上第三十七个魔人的诞生。 朱翊钧忽然一脚飞起,踢在华琼光的手腕上。草薙剑随之脱手,落在一旁。朱翊钧挥拳打在华琼光胸口,后者身形飞出,撞上岩壁,口中淌出鲜血。 “朱翊钧,你自己有没有数过,你杀害了多少封谷门人?”金龙张允修独臂挥剑,大怒道,“今天,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他正要跃下山谷、加入战局,朱翊钧却道:“这是他因为魔气的运行而受的伤,你不帮他遏制魔气的发展、却来怪我,又怎么能够帮得到他?” 金龙大怒:“你这小子,一派胡言!”华琼光却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已经是死阶。” 封谷宗众人无不大惊,华琼光轻叹一声,忽然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呐喊着说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变强了,这就是真理。” 他左手搭在右肘,右手从左腋翻出,反手轻轻向外推去:“修罗惘闻,灵气潜行,幽梦魅影,叠目接踵!阿修罗神法,潜影蛇手!” 紫色修气从他指间、衣衫间如蛇般涌出,袭向朱翊钧。 朱翊钧却张开左手,对准前方。他要透支殒仙戒的力量,使出殒仙戒所对应的绝招。 “沉沉云波,耿耿星河;天火未流,诛仙御魔。”他五指收拢握成拳,高声道,“赤焚执!” 面前平地处处燃起火焰,每一簇火焰都必定灼烧于一串蛇形幻影。两人招式相互化解。 华琼光已经几乎力竭,预备去捡剑。朱翊钧却又张开紧握的左手。一道火光从他掌心激射而出,打在华琼光胸口。 华琼光被这一击真正地打倒在地,魔气破除。由于已经接近魔人的战斗方式,以及朱翊钧出人意料的最后一击,他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金龙,玄蛇世姊,我们停战。”朱翊钧环视四周,对仅剩的两位封谷干部道,“再这样打下去没有意义。” “如此也好。”金龙点点头,忽然咬牙道,“朱……毕一目,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要斩了你。” “但是现在东夷外敌当前,大家还是戮力同心、共克时艰,等倭人被击败,再谈决战也不迟。”玄蛇贾蕴竹听得两人话语中渐渐有了敌意,连忙从中调解。 朱翊钧收回“金光侠”吴敬圻留下的尸魂面具,预备捡起草薙剑。 可是,就在这时,却有一个穿蓝衣、一根头发也没有的老人从天而降,一把夺过草薙剑。 朱翊钧一惊:“你是什么人?” “摩西摩西,仆名为天笠多摩,不知汝是否有过耳闻?” 方天灵见到此人,立刻躲到郑锦瑶身后。天笠多摩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提着剑走了。 “翊,他不像这个时代的人。”郑锦瑶拉着方天灵,来到朱翊钧身边,“我想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扶桑五大高手之一。” “荒木多摩……你们连荒木多摩也不认识吗?”金龙张允修一拳砸在石壁上。 “什么?”朱翊钧微微一皱眉,“他有这么厉害吗?” “既然他复活了,这一次的战役大明很有可能要输了。”张允修摇头叹息。 “不,我绝不会让它发生,你要知道,我从前的身份也不是白活了十七年!”朱翊钧望着张允修,毅然道。 第六十四章 雄师威影 神秘的人物天笠多摩抢走了草薙剑,尸魂面具和殒仙戒则回到了问天阁众人手中。大明与扶桑的战争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五位扶桑高手的重生,也不能不让人在意。 封谷宗的众人将吴达的血水收敛起来,倾洒入大海。问天阁的众人则带着方天晓的尸身回到问天阁,将他安葬在阁外的竹林中。他们没有为他立碑,而是在这位大儒的坟茔上插上一株沉香。 众人安定下来,开始商讨如何应对封谷宗、扶桑这两大里应外合的势力,并各自进行着修炼。 问天阁藏有各派的功法秘籍,非常适合闭关修行。经过七天的修行,六人都功力大进,朱翊钧更是已到惊阶巅峰,距离圣境一步之遥。 然而就在方天晓的头七之日,几人正在修炼时,问天阁外却传来野兽的嚎叫。 六人走出阁外,见到了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景象——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震连坛的妖兽彭侯赫然站在阁前,肩上站立着一个黑袍修者。 他身材不高,年纪较轻,似乎是扶桑人,“嘿嘿”一笑道:“我是剑圣宫本飞斗的弟子,来取一样东西。” 说罢,扶桑修者跳下狼肩,径直往问天阁里走。 郑锦瑶将双刃相合,拦在他面前:“我是南极剑圣的徒孙。你若是东洋剑圣的传人,就先让我检验一下令师的剑法造诣。” 她话音未落,扶桑修者已经挥剑劈来。 郑锦瑶举刃挡下他的剑,以双锋相碰处为轴,手腕转动,双刃的另一端斩在扶桑修者的肩上。 扶桑修者惨嚎一声,长剑脱手。而彭侯一直冷冷伫立在一旁,丝毫不关心战局的进展。 贾晴雪伸出右手,银丝发出,一把缠在扶桑修者的脖颈:“你来这里找什么东西?快告诉我们。” “我……我不说……”扶桑修者呻吟着,“好疼,我说……” “快点说,别磨蹭了。”柯呈杰催促道。 “我是来找见闻色,帮助师父的朋友天笠多摩提升实力。” “消息不够灵通啊。”孙锦清冷笑道。 “天笠多摩?”朱翊钧微微一惊,“只是见闻色已经不在问天阁,有劳你白跑一趟了。” “这么有礼貌干什么?像这种小丑,直接抹杀不就好了?”柯呈杰道。 “不要无端地挑起仇恨,那样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朱翊钧到,“阿晴,把这人送回去。” “刚好我也挺想会会剑圣的。”郑锦瑶道。 贾晴雪松开银丝,将扶桑修者释放。 然而,贾晴雪刚刚转过身,扶桑修者却提起剑,向她背心狠狠刺去! 两人此时距离太近,众人完全来不及阻拦。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有一道闪光打来,击穿扶桑修者的眉心。 扶桑修者倒地,众人回头看去,却见到方天灵指尖升起袅袅烟雾。 “这是……”朱翊钧惊道,“这是飞雷诀!” “是的。”方天灵点点头,“这是我唯一掌握的仙术。” 朱翊钧记得一寸法师曾经用这一招一击打断了矶怃的一只触手手。而方天晓当时说“你还在用镜花的飞雷诀”。 几人向彭侯看去,它嘴角似乎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张开双翼飞走了。 “东夷倭寇已经出手了。”柯呈杰道,“各位,怎么办?” “我想去找戚继光。”朱翊钧道。 从问天阁到福建戚家军所在地,寻常马车要走天,朱翊钧却只用了一个时辰。他的功力已经与刚出宫时那个倚仗魔脉的少年大相径庭。 戚继光的军营藏匿在福建绵延的山岭中,寻常人难以找到。朱翊钧发动“多弥天目”,看见远处人头攒动,知道那一定就是军营,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前方就出现了两道身影。两个人踏着树枝,步履如飞,从正前方自上而下降落在朱翊钧面前。 这两人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长着一副颇为雅致的山羊胡;另一个则皮肤白皙,年纪似乎比朱翊钧还要青。 不等朱翊钧开口,两人不由分说,各自打出一拳。 金光浮动,强风扑面,竟是吴敬圻的拳法。 朱翊钧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向后一纵身,躲过这两拳。 “你们是什么人?”朱翊钧问道。 “你擅闯戚家军营,依法当斩,还多嘴干什么?”胡子道,“要不是我们两个恰好要去山下采购物资,还真要让你这家伙得逞!” 朱翊钧已经猜到,这两人一定就是戚继光手下的士兵。只可笑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戚继光、禀报扶桑的近况,竟然无意中犯了“擅闯军营”的重罪。 这两个士兵的实力是远远不如朱翊钧的,但朱翊钧又不能出手杀伤他们,只有一边连连闪躲,一边耐心解释。 “我是杭州的一个渔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向戚将军禀报。”朱翊钧道,“二位,你们可以把我押起来去见戚将军。” “哼,天知道你是不是仙家门人?”白面青年冷笑道,“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我们是从来不相信的。” 朱翊钧听到“仙家门人”一词,心中灵光乍现:“你们的拳法是不是‘金光侠’吴敬圻所传?” “我们师祖的名字,也是你配知道的吗?” “难道说……戚继光是吴敬圻的徒弟?”朱翊钧激动万分,“快让我去见他!” 然而,两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朱翊钧?凌厉的拳风连续不断,朱翊钧一直躲避,纵然功力已经接近圣境,竟然也有被拳沿轻轻擦到的时候。 就在朱翊钧无计可施之时,三道金光忽然在眼前闪过,一个人在瞬息之间出手三次,挡下了胡子与白面青年的攻击。 那人身材伟岸,比那胡子似乎还要年轻,却威风凛凛,满脸正气。 “戚将军……”白面青年看到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胡子一按他的脑袋,两人一起跪下。 此人正是兵部尚书、大明第一名将,戚继光! 胡子道:“楼楠……” 白面青年接口道:“朱珏……” 两人向戚继光磕头,齐声道:“拜见戚将军。” 戚继光道:“楼楠、朱珏,起来。这位是……” 白面青年道:“报告戚将军,他想擅闯军营重地……” 然而戚继光见到朱翊钧,便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前这人竟是万历皇帝本人! 他震惊之余,有人飞步跑来,单膝跪地道:“报戚将军,有……有一只长翅膀的狼,大概有三个人高,正在军营袭击!” 朱翊钧心头一凛:是彭侯跟随着他到来了! 第六十五章 飞剑圣魂 朱翊钧与戚继光、把总吴惟忠、士兵楼楠、朱珏一起赶往深山中的军营,与复活的扶桑妖兽彭侯对抗。 然而彭侯的实力在复活后已经大大提高,以众人现在的实力,自然打不过它。 几人到了军营中,只见白色巨狼张开双翼,利爪如钩,和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精兵对敌。 这些士兵全都身怀金光侠吴敬圻的拳法,然而低微武艺又哪里是怪兽彭侯的对手?四下里已经有了数十具尸首。 戚继光见到手下将士接连惨死,心如刀绞。他微微俯下身,自下而上提起双拳,手心金光迸发,便预备要出手。 然而朱翊钧一把拦住他:“戚将军,彭侯实力,已经比之前更为可怕;凭你我的力量,只能枉送性命。” “那你难道要我看着我的兄弟们去送死吗?”戚继光怒道。 朱翊钧沉吟片刻,道:“戚将军,你是大明江山的倚仗,请你保重,让我去。” 他并没有胜过彭侯的胜算。虽然曾经战胜四步圣境的拂晓神尼,但严格来说,在那一场战斗中,拂晓神尼应该算是自杀的。圣境与惊阶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跨越的鸿沟。而彭侯此时想必已经有了至少半步圣境的实力! 朱翊钧飞身来到半空,独自面对可怕的彭侯。 彭侯此时正咧开嘴吐出锐利的冰凌。朱翊钧挥动滞光弥相一一挡下,飞身来到它的面前。然而百密一疏,花家雕龙剑法面对这样的攻击,竟然也漏掉了一颗冰凌。 那颗冰凌打在朱翊钧的胸膛上。他立刻感到一阵透彻心扉的凉意,身体几乎已经不能动弹。 彭侯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它张开血盆大口,獠牙的迷宫之间射出无数电光,包围了朱翊钧。 朱翊钧此时难以躲避,被这些电光尽数击中。 他受到极重的伤,僵在半空,笔直向下坠落,连忙运行修气,使自己不至于被摔断脊椎。然而要再次站起来却也已经很难。 彭侯步步紧逼,伸出利爪,向朱翊钧击来。 眼下,朱翊钧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一爪袭向自己。那年轻的把总吴惟忠却闪身出现,双手格挡,架住了彭侯的腕部。 吴惟忠抓住彭侯的一只前爪,双臂扭转,竟将彭侯掀翻在地。 他是武举人出身,年纪轻轻,已经是戚继光的左膀右臂。然而,即使是他自己也明白,长此以往,他绝不是彭侯的对手。 戚继光和那两个士兵楼楠、朱珏都赶来他身边,戚继光问道:“你要不要紧?大家的性命要紧,这个山头随时可以丢弃。你不用强撑的。” “戚将军……你知不知道……”朱翊钧气喘道,“当朝皇帝的年号叫什么?” 戚继光佯装不认识他:“你是说,万历陛下?” “是的。万历之所谓,便是‘遍及万物’。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他竭尽全力也要保护的。”朱翊钧道,“坐拥天下江山的他尚且如此努力,你我又怎么能放弃呢?” 殒仙戒在指上出现,橙色的修气在手中燃烧起来。朱翊钧拖着重伤的身体,忽然站起身来,神采奕奕,如同没有受伤一样。 殒仙戒,本就是无所不能的法宝。在此刻,朱翊钧成为了世上第一个能够完全使用殒仙戒的人。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他却又踏在了断桥上。这是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 迎着半月的光辉,朱翊钧惊愕不已。他回过头,追月披着白裘,以人类之姿站在他身后。 “追月……你……”朱翊钧几乎已经语无伦次,“真的是你吗?” “永夜,难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追月笑道。 “你终于回来了……” 朱翊钧潸然泪下,追月的神魂空间在朦胧的泪光中隐去,彭侯狰狞的面容仍在眼前。 然而,他凭借诚挚而勇敢的神魂,重新唤醒了追月狐妃。他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他闭上眼睛,握紧左拳,橙色修气疯狂地涌动着。他张开手。两根手指平推而出,贯穿了彭侯的喉咙。 彭侯受了重伤,开始干呕。它竟从胃中吐出一副棺材,随即振翅飞走了。 “这是什么?”军中众人议论纷纷。 戚继光道:“不要惊慌,倭人幺蛾子最多,待我查看。” 他正要上前,却被一人拦住:“戚将军,那棺材里不知道有什么。万一伤到了你,大明的明天应该倚仗谁呢?让我去。” 戚继光抬头一看,是他手下和吴惟忠同样重要的左膀右臂——副官胡守仁。他点头道:“好。守仁,你务必要小心。” 胡守仁一手提匕首,一手轻轻掀开棺材盖。然而,却有一道剑光忽然闪过,刺入他的咽喉,从后颈穿出。 众人惊愕之余,从棺材中走出一个白衣扶桑剑客。 “宫本飞斗!”戚继光惊道,“你为什么……” 原来,他正是数十年前在于大明的战争中战死的“剑圣”宫本飞斗。 宫本飞斗手持一柄普通的长剑,笑道:“扶桑忍术博大精深,死人复生亦未可知。更何况我原本就是永远不可能被打败的,哈哈哈哈哈……” 戚继光拔出雁翎刀便要出手。吴惟忠拦住他道:“你知道剑圣功力深不可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善!” 戚继光怒目圆睁:“他害死守仁,我要亲手杀了他!” “那就来。”宫本飞斗冷笑道。 朱翊钧忽然冷笑道:“宫本飞斗,玩骗人的东西,不觉得可耻吗?” “你在说什么?我的功力货真价实。”宫本飞斗皱眉道。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多弥天目’?”朱翊钧拔出滞光弥相,“我可以笃定你根本就是一个骗子,因为胡守仁的颈部完全没有受伤!” 宫本飞斗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众人都大惊失色,而胡守仁竟然真的毫发无伤地站起来。 “守仁……”戚继光茫然道,“为什么?我有哪里亏待你吗?” 胡守仁摇摇头:“没有,但我受朋友之托假死,帮助扶桑打败明国。” 众人听了他这话都大为震惊。 朱翊钧怒道:“宫本飞斗、胡守仁,做了这种事,还想走吗?” 剑圣宫本飞斗紧咬牙关,握住长剑,胡守仁则匍匐在地,等待着戚家军严明的军法。十二名士兵手执长槊,围成一圈,向他们步步紧逼。 然而,此时却有无数修气如流星般从天而降,将十二名士兵尽数击毙。硝烟散尽,前方出现了一个穿靛蓝长衫的白发人,手里握着草薙剑。 他正是狂龙岛一战夺走草薙剑的扶桑古往今来的第一高手、因渡劫失败而死的天笠多摩。 “天笠桑,你终于来了。”宫本飞斗喜形于色。而胡守仁站起身来,神色依然平静。 “废物。”天笠多摩淡淡道。 他转过身,冷冷目光扫来。那是一张冷峻的中年人的面庞,额前尚有几丝没有全白的灰发。 朱翊钧凛然道:“天笠多摩,管你是第几高手,犯我大明,就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他两手架成十字,左手橙红的修气如火,右手则浮动着庭叶宗修气的幽蓝光芒。 然而天笠多摩轻轻一抬左手,一道靛蓝色修气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忽然一分为二,分别凝聚在朱翊钧的双手上。朱翊钧的修气立刻被遏制,透彻心扉的寒意扑面而来。 “庭叶门人、殒仙戒的正主,毕一目?”天笠多摩轻蔑地一笑,“放心,在找到见闻色之前,我绝不会出手杀人的。” 他携着宫本飞斗和胡守仁,一纵身消失在云层。朱翊钧明白,自己又多了一个劲敌。 第六十六章 愿逐月华 深夜,朱翊钧独自坐在高耸入云的松树枝头,运行修气,进行着修炼。 他婉拒了戚继光让他住在军营的邀请,来到深林之中,度过独属于仙家门人的一夜。 刚刚到四更天,飘渺的白云划过夜空,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朱翊钧猛然睁开眼睛。他一直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和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最为契合、因此也最容易进入的一刹那。 月下,朱翊钧将殒仙戒在指上转动,默念追月的名字。 这并不是任何仙诀,只是他自己精诚所至。而他也成功地进入了追月狐妃的神魂空间。 在那朱翊钧再熟悉不过的桥头,站着那道披白裘的倩影。 “追月……” “永夜。”追月狐妃转过身,笑道。 朱翊钧戴上滞光弥相,坐在潺潺流水旁,两人久久地沉默。 朱翊钧道:“追月,我恐怕……” “我明白。世事变迁,你爱的早已经不是我了。”追月道,“这没有什么好内疚的。因为现在你也已经不完全是永夜了。” “追月,鄙人……” 朱翊钧再也不能说下去。他向追月深深一作揖,抬起头,仍盘坐在树枝上。月光照耀下,四周只剩横斜的枝条。 朱翊钧感受着天地间寂寥的氛围。落寞、空虚、惶惑与自责的复杂心情下,修气也似乎化为冰凉的水,凝结了他的血液。 他运行修气,一朵浅蓝色的小花在右手掌心绽放。从这一刻起,他已经突破半步圣境。 然而他还想继续这场修炼,却再也静不下心来。已经是黎明前,朱翊钧索性跳下树,在丛林中漫无目的地漫游。 远方,他看见烟雾升起,鸟兽争相奔逃。是一大片烈火在山林之中蔓延。一颗蛇头突然在烈火之中出现,嘶嘶吐着红信。 是八岐蛇! 平日里行踪诡秘的它,为何会现身于此?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八岐蛇似乎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逃跑。它硕大的身体在山间游走,很快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身影。一个是“剑圣”宫本飞斗,一个是天笠多摩。 “又是你们……”朱翊钧咬牙道,“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宫本飞斗道:“我大和民族要一统东海,你们敢说不行吗?” “区区倭人,哪里来的胆量?”朱翊钧怒道,“既然如此,来领赏!” 他一挥袖,滞光弥相飞出,稳稳落在他掌心。寒芒如星斗,向宫本飞斗洒去。 宫本飞斗被花家雕龙剑法打得不知所措,身中十余剑。 “宫本飞斗,天笠多摩,你们今天绝对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朱翊钧忿然道,“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哦,是吗?给你看一样东西。”天笠多摩冷笑道。 他竟然不知从何处取来了震连坛,里面装着除草薙剑、殒仙戒之外的六大法宝,包括一寸法师的百里空寂。 原来,他已经通过惊人的手法从封谷宗取来了所有的扶桑法宝。只要再夺得殒仙戒,他就能召唤那足以平定天下的神秘力量,也就是目前除了朱翊钧无人知晓的第十件法宝——阿修罗金乌日冕破魔光轮。 他取出见闻色,低头看去,冰冷的瞳仁略微浮现出一抹得意。 “现在,要获得那平定天下的神秘力量,只差殒仙戒了!” 天笠多摩左手将见闻色擎在胸前,右手挥掌击出。雷电从他掌心发散,向朱翊钧打来。 朱翊钧此时已经不同以往。他双手平推,拦下了疾驰而来的闪电。两人僵持不下,雷霆在身旁咆哮。 宫本飞斗忽道:“毕一目,终于到了我可以手刃你的这一天,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一挥草薙剑,向前抢行两步,一剑向朱翊钧肋下刺来。 朱翊钧此时正全神贯注于与天笠多摩的战斗,对于这一剑,实在是始料未及。眼看他就要在大明与扶桑的大战一触即发时死在两个死人之手,忽然有一个白影拦在身前。 是追月狐妃,死去三万年,面对今天的紧急情况,她第一次离开自己的神魂空间。这一剑深深刺穿了她的胸膛。 朱翊钧抛下天笠多摩,追月则化为白狐,倒在他怀中。 殒仙戒发出红光将他包围,席卷而来的雷霆攻击下,他毫发无伤。 “追月,你真的……”朱翊钧眼中泪水“扑簌簌”落下,“真的不该就我这样的人……” “傻瓜,你在想什么……”追月笑道,“不管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管你还相不相信,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永夜神君。” 她话音刚落,就化为点点白光消散了。至此,九大妖兽已经有六只陨落。 朱翊钧没有再落泪。他站起身,低头看去,殒仙戒再一次失去了鲜明的光泽。 他冷冷道:“宫本飞斗,只有你,我绝对不会饶恕。” “哦?那我随时恭候。”宫本飞斗颇为轻蔑地一笑。 朱翊钧张开左手,修气如飞瀑倾泻而出。 宫本飞斗手指轻轻一弹,唤出彭侯,拦在身前。 然而,彭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攻击,就已经被蓝色修气的浪潮吞没。修气被彭侯挡下,彭侯自己也当场殒命。 宫本飞斗倒退了两步,晃动草薙剑,大声道:“毕一目,你不要借助法宝,你……” 朱翊钧不等他说完,已经拈起指诀,口中道:“心合神灵,残魂隔时,百煞潜藏,龙息御天……” 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口诀。 他二指平伸、右手前推,赤红光芒如长虹击出。落神仙诀“御天指”,在瞬息之间就穿透了宫本飞斗的喉头。 朱翊钧击杀宫本飞斗,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修气。然而他修气极为充沛,全然不觉有损,再看向天笠多摩,道:“天笠,自古道‘汉贼不两立’,我们今天既然碰了面,就在这里决出胜负。” 天笠多摩笑道:“我看不必了。成败现在已经不是未知数。” 朱翊钧皱眉道:“你说什么?” 天笠多摩却微微一笑,手指轻拈,身形陡然来到朱翊钧身前,一把夺过了殒仙戒! 如此一来,九大法宝已经为他所聚齐! 朱翊钧咬牙道:“天笠多摩,你……” “我?”天笠多摩狡黠地一笑,“我赢了。我,天笠多摩,六步圣境修者,我赢了!” 他一掌将朱翊钧推开老远,将九大法宝铺展在地,口中念起仙诀: “冥灵已死,鳞爪斜飞。聚云海,传风雷。金乌一出月独归!” 然而,预料中的神弓——阿修罗金乌日冕破魔光轮却并没有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小子,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不是什么庭叶宗毕一目,而是明皇朱翊钧!”天笠多摩狠狠瞪着朱翊钧道,“扶桑大军还有三天就会到达,在此之前,我一定会找到那神秘力量打败所有明国仙家高手!没有人可以阻止大和民族的脚步。” “你错了。”朱翊钧摇头道,“我一定会找到战胜你的办法。” 天笠多摩劈掌打来,一道锐利的雷光向朱翊钧劈下。朱翊钧就地翻滚、躲开攻击,随手从法宝中捞到尸魂面具,拈诀逃走了。 回顾自己的早年经历,又想起冈崎息吹的遗言,朱翊钧笃定了阻止战争的决心。他已经想到了应该找谁帮忙——“金光侠”,吴敬圻。 第六十七章 问道登云 回顾自己的早年经历,又想起冈崎息吹的遗言,朱翊钧笃定了阻止战争的决心。他已经想到了应该找谁帮忙——“金光侠”,吴敬圻。 狂龙岛上,吴敬圻的分身曾说如果遇到困难,朱翊钧可以去“天外天”找他帮忙。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所有法宝,只剩下可以变换样貌的尸魂面具。 然而扶桑军队三天之后就会攻到,提升实力、阻止战争已经刻不容缓。 辞别戚继光与楼楠、朱珏二兵,他独自前往江浙一带,寻找“金光侠”吴敬圻的真身。 “天外天”究竟何在,他根本不得而知。他询问路人是否听说过“天外天”这个地方,得到的回答却往往都极为不明朗,似乎所有人都在回避着谈论“天外天”。 朱翊钧感到颇为奇怪——这位怪侠到底会住在什么地方呢?他四处奔走问询、跑遍整座扬州城,终于见到一间傍街而建的楼上“天外天”字样的牌匾。 然而,这里竟是一处妓院。三层楼的高度,酒旗迎风招展,扑面而来胭脂粉的芳香。 任何旷世奇侠大概都不屑于待在这种地方。朱翊钧预备转身离开,去别的地方寻找“天外天”。然而,他忽然想到吴敬圻的那本“着作”——《国色天香》。 是啊,能够写出《国色天香》的人,纵使修气、神魂再出类拔萃,如果会在妓院这种地方流连忘返,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朱翊钧走进了那栋妓院。一步步踩在木台阶上,“吱呀呀”的响声立刻响起,和一众风尘女子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一楼寻不见吴敬圻,朱翊钧缓步上了二楼。一群浓妆艳抹如同鬼魅的风尘女子又嬉笑着围上来。 对女子早已司空见惯的朱翊钧,此刻丝毫不为所动。他冷冷道:“有没有一个身穿金衣的中年男子来过?” 那些风尘女子立刻满脸嫌恶:“你说他啊……在七号厢房。” “多谢。”朱翊钧抛出一锭银子,任凭那一群风尘女子疯抢,自己则径直走向七号厢房。 推开门,里面是一男一女。那女人装扮妖艳,却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床头,穿金衣的男人竟双手十指相交、掌心向上,正在运功修行。 他,正是当年风光无限的“金光侠”吴敬圻。 因为爱上大魔头寂灭先生的女人,封谷宗被他所率领的庭叶宗截击,几乎全军覆没。心灰意冷的吴敬圻从那以后便退隐江湖。 然而,当国家陷于危难,他却绝不会选择后退半步。 见朱翊钧到来,他笑道:“我就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帮到你,陛下。” 朱翊钧一惊:“你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普天之下,还有哪个仙家高手愿意为这个衰颓的国家如此奔走?” 朱翊钧苦笑道:“唯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只能独善其身。” “如今乾坤未定,未来是怎样谁都不好说。”吴敬圻淡淡道,“大明江山……就靠你了!” 他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单掌猛然推向朱翊钧胸口。封谷宗流派的金色修气全部涌入朱翊钧体内。 朱翊钧感到头疼欲裂,然而实力也突飞猛进。吴敬圻则颓然靠在床板上。 原来,吴敬圻并不是在修行,而是在预备将自身的修气传给朱翊钧! 朱翊钧连忙将他扶正:“吴老前辈,你快运行修气,止住流血,我有一个朋友是药王传人,他可以治好你的。” “不必了。”吴敬圻笑道,“我年轻的时候做错了那么多事,老来可以用这种方式赎罪,已经很满足了。况且……” 他忽然拍了拍朱翊钧的肩膀,递给他一柄刀。 他的手已经极为无力。 而那柄刀,画着一条飞龙,是青龙堂主的凭证——龙雀绣春刀。 “我……我……”吴敬圻闭着眼,缓了缓呼吸,艰难地说道,“我已经找到传递修气的方法,把所有的修气都传给你了。我已经再也不是仙家门人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了呼吸。 朱翊钧注视着金光侠吴敬圻的尸身,过了很久很久,将他抬到郊外安葬。 冈崎息吹、方天晓、追月、吴敬圻……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要带着他们的努力一起阻止这场注定血流成河、注定没有赢家的战争。 他伫立在斜阳的余晖中,忽然感受到一阵凉意,是有人一掌推来。他反手一掌击出,迎上此人的掌击。 那人倒退三步,勉强站稳。朱翊钧也觉满手酷寒之感,如果没有吴敬圻的修气,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再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孙海。 “阿海,是你?”朱翊钧道,“难道我们一定要反目成仇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真是迟钝啊,”孙海冷笑道,“我愚蠢的弟弟……” “什么?”朱翊钧大惊,“你是……宪怀太子?” “没错,被萧深声‘杀死’的那个孩子就是我!他发现我是灵脉,将我带到译藏宗,为了让人们忽视我,不惜让我沦为阉人。只可惜……现在我要回到译藏宗,亲手杀了他!” “宪怀太子”朱翊釴,他从来就不曾死去,而是以孙氏兄弟儿子的身份,在骗局之中生活了十多年。 然而孙海却又道:“你放心,我不是为了和你寻仇而来。关于扶桑九大法宝,你了解多少?” 朱翊钧道:“现在,天笠多摩已经集齐九大法宝。然而,他却不能召唤出阿修罗金乌日冕破魔光轮。这也就说明九大法宝中有一件是假的。” “现在我告诉你,那唯一一件假的法宝,与‘一寸法师’山崎灵茂有关。” “你是说……百里空寂?”朱翊钧道,“难道一寸法师对天笠多摩早有防备、被盗走的只是一件赝品?” “不,不。”孙海摇头道。 “那就是……见闻色,镜花的法宝?” “不,不。”孙海又摇摇头,“是欺天自在镯。真正的欺天自在镯,二十年来一直在一寸法师的脚踝上。” “哦?”朱翊钧微微有些吃惊。 “那就让我告诉你……一寸法师山崎灵茂的往事。”孙海道。 他轻拈指诀,只用一个眼神就将一寸法师的所有往事叙述给了朱翊钧。一寸法师这谜一样的人物,这才算被朱翊钧真正了解。 法师外传一?东溟沧海 法师外传二?扶桑巡游 法师外传三?拜师之日 法师外传四?江户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