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1.那个少年 第一章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2.陆先生 第二章 赵逢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里天人交战。 明天就是高考,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3.十七岁新娘 第三章 “陆先生!” 鞭炮声起,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4.她不想嫁 第四章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5.她并不觉得漂亮 第五章 赵逢春所在的地方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拍婚纱照得到县城的影楼,村里也没有专业的化妆师。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6.她想活着 第六章 等回到村里已经八点多了,赵逢春到邻居家里待嫁,赵勇他们三个也都回家收拾自己。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7.他认出来她了 第七章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8.我在外面等你 第八章 满屋子都是人,赵逢春作为新娘子自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尽管感觉到了从陆远帆那里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也不敢扭头往他那里看。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9.抿向了她的唇 第九章 “吱呀”一声门响,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人的思绪。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听见声音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10.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第十章 拇指划过唇角,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赵逢春撇开了脸,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11.他还没走 第十一章 村子通往县里的公路上几乎没有红灯,陆远帆一路开得飞快,几乎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到了医院赵逢春就下车匆匆进去了,留下陆远帆跟一路追来的交警纠缠。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见小伙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12.我只是心情不好 第十二章 “对啊,就跟你一起来得那个男的,我刚开始还误会他是你男朋友呢!还是朋友比较靠谱,你看看你那个未婚夫——”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小护士连忙止住了话头。 赵逢春则是没有那么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远帆帮她付了医药费的事情,她刚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13.逢春,你跑吧 第十三章 天已经黑了,显然医生说得两三个小时并没有实现。 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家国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14.要不要留下 第十四章 车子驶进了村子里,陆远帆不认识她家的路,沉默一路的赵逢春才开口说话。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15.我陪你 第十五章 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按照当地风俗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木,说是害怕走后给赵逢春添麻烦。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16.小公主 第十六章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 照片更像是随手拍下来的一张日常照,不过是觉得好看才装裱了起来,这样的话拍照的人手里应该还有一个相机,那时候的相机也不像是现在这么便宜。 相机,公主装,楼房,轿车……这么说,赵逢春小时候家里还是很富裕的,但是为什么又欠下了这么多债成了如今这样呢? 相片下面放着一个黑皮带扣笔记本,陆远帆眼尖地看到本子里夹着的发黄的旧纸,歪歪扭扭地写着日记两个字。 眼神一动,陆远帆从抽屉里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手放在搭扣上犹豫了几秒,终是没抵过自己的好奇心。 打开后扉页印着县城高中的红章,是学校发给优等生的奖品,抽出夹在纸中泛黄的小本子,尚且歪七八扭的字是赵逢春小学时的日记,慢慢变得整齐规范,直到她初中毕业。 陆远帆很快翻完了小本子,眉间浮现出一丝了然,后却又忍不住地皱起了眉,神情复杂。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不由得想起自己,陆远帆神色黯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谁又比谁活得容易呢? 陆远帆又去翻那个黑皮笔记本,上面的字体已经变地和赵逢春人一样清秀漂亮,从前面看是课堂笔记,从后面看却是生活日记。 赵逢春写得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一天写好几篇,有时候两篇日记之间却能隔一个多月,应该是发生了想写的事情后才会在日记本中记录下来。 人成长后写得东西自然比小时候有深度有内容,陆远帆看得也慢了些,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眉眼带笑,竟然像是看小说故事一样看一个小姑娘的生活。 事后陆远帆将东西归位,放照片的时候不禁用拇指抚过了小姑娘靓丽的面庞,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乎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对着他笑,任谁见了这么个可人儿都会心生欢喜。 想起刚刚看到过的日记里的内容,陆远帆不禁再次转头看向了隔着一堵墙看不见的赵逢春,眼底闪过了几分兴味。 原以为是朵温良无害的小白花,没想到还是只扎手的小刺猬…… 唔,有点意思。 17.痛吗 第十七章 陆远帆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赵逢春都以为他已经睡了, 没想到又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赵逢春诧异地扭头看向门口, 陆远帆头发吹干了, 换上了自己的鞋, 手里还拿着她床上的枕头和毛巾被。 “陆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赵逢春疑惑的问道。 陆远帆轻轻皱了皱眉, 走过去把枕头放到了地上的被子上,在赵逢春的身旁坐下来后才淡淡开口。 “我说过,今晚我陪你。” “陆先生, 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陆远帆轻呵了一声, 看着赵逢春的眼神有些无奈,“赵小姐, 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我说过的话呢?” 赵逢春神色一愣,呆呆地望着陆远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沉默了片刻, 陆远帆叹了口气,“我再说最后一次,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会补偿你。” 说着陆远帆随手把手里的毛巾被披在了赵逢春的身上, 把地上的枕头一拉就俯身躺到了被子上。 被子长度有限, 赵逢春还占着一截儿, 实在够不上陆远帆一米九的身高,大长腿有一半露到了地上。 深夜石灰地板凉地吓人, 陆远帆不得不抬起一只腿翘到了另一只腿上, 双手背到了脑后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 不自觉地就往身后赵逢春的腿边靠了靠。 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凉冰冰的,赵逢春下意识地紧了紧了温暖的毛巾被,还没从陆远帆刚才的话中回过神儿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他蹭了蹭。 赵逢春低头,陆远帆的脸就在自己腿边,男人容貌极为出色,即使倒了过来依然是那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察觉到头顶的目光,陆远帆不自觉地抬眸,正好对上了赵逢春的视线。 “唔,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坐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已经起身,双腿大喇喇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不能躺着睡也可以,可他也不会陪赵逢春跪着。 咽回了嘴边的话,赵逢春整理了下语言才出声,“陆先生,你可以回房间睡得。” “我认为你现在需要陪伴。” “我不需要。” “你需要。”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默契地不再吭声。 赵逢春低下了头,陆远帆也移开了视线,狭小的房间静寂无声,只有烛火幽幽在跳动。 * 夜越来越深,只听得屋外蝉鸣聒噪,赵逢春和陆远帆一个跪着一个坐着,两人都没法成眠。 明明是盛夏,陆远帆坐在阴暗的小房间内的地上却感觉到了深深的凉意,先开始还一直为了面子忍着,终究是慢慢伸手掀开了一边的被子盖上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腿,人也跟着稍稍往赵逢春那边靠近了一些。 耳边窸窣作响,赵逢春没抬头,却是率先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 陆远帆身形一顿,扭头看向了赵逢春,“什么为什么?” 赵逢春猛然抬头,一口气把话全问了出来,“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那样对我?为什么要追着撞我?为什么要逼我开车?我说了我不会,你拿枪指着我,还说——” 隐藏在内心深处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赵逢春死死盯着陆远帆,想要讨个说法。 “还说,那,就,去,死!” 赵逢春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了那四个字,嘴唇不自禁地颤抖,又想起了那晚濒临死亡的恐惧。 深吸了一口气,赵逢春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 “陆先生,我高考那两天你很照顾我,今天你又帮忙载我去县城的医院看我爷爷,后来还帮我垫付了医药费,陪着我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我是很感激你的。” 赵逢春说到这里顿了顿,皱起了眉头。 “真的,如果这就是你说的补偿,那好,我接受,但是我想知道原因,我并不记得我见过你,也没有可能得罪过你,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你我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我遭受那无妄之灾?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在漆黑的夜里逃命地奔跑,被拖在地上磨破了手脚,车门狠狠地夹住了双腿,在车厢里不停地翻撞,满身的疼痛,都抵不过脑袋上顶着冰冷的枪口,男人冷漠无情地让她去死。 她是他脚边一只渺小的蝼蚁,他轻轻一动就能把她踩死。 面对死亡时无边的恐惧,比真正的死亡要可怕千倍万倍。 赵逢春第一次感到了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 即使后来陆远帆送她去医院看伤,又在她参加高考时贴心照料她,赵逢春还是持续不断地做着那晚的惊魂噩梦。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伤疤一旦有了就再也不可能完全愈合,赵逢春忘不了,她真的忘不了。 * 夜深人静,和那个可怕的夜晚多么地相似,冷漠嗜血的男人就在眼前,赵逢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中泪光闪烁,脸上疯狂中带着惊惧。 陆远帆薄唇紧抿,全程绷着脸沉默,相比几个小时前在医院面临赵逢春质问时候的淡然自若,他的表情明显严肃很多。 受赵逢春的感染,陆远帆也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晚,眸光一闪,眼神痛苦而阴鸷。 心中冷笑一声,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是想死,恰巧路上碰见了一个女人,拉着她一起而已。 就是因为她不会开车他才让她开,自己总是对自己太过仁慈,他想借她的手杀了他自己。 不过出意外的时候他也会护着她,若是她活着是她的幸运,若是她死了只能说她命不好。 他开车追她,也是想看她何时会放弃生的希望,那么他撞了她他也就该死。 只是没想过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意志强大地像是一株不败的野草,长时间的追赶磨平了人的冲动,女人倔强的眼神让陆远帆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心软了。 狂开了一路车冷静下来,突然发现一切都是那么地微不足道,他之前可以挺过来,现在也依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解决。 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他,不向命运低头的陆远帆! 再回头看晚上被他吓到的女孩儿,心存愧疚,所以才有了后来所谓的补偿。 但是,说这些的话,会再次吓到她的吧。 转眼间陆远帆已经恢复了冷静,眼神平静无波,脸上面无表情,毫不躲藏地直视赵逢春的眼神,不露一点心绪。 “你真的想知道?”陆远帆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当然。”赵逢春回地果断,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道:“我每次想起那一晚,都会有劫后余生的感觉,或许我的命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没了,人要死,总得死个明白不是?” “你就不害怕?” “什么?” 赵逢春一愣,就见陆远帆危险地眯起了眼,笑得阴冷而邪魅。 黑影一闪,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手忽地抬起掐住了女人细长的脖颈,动作快得人眼都跟不上。 “你就不害怕你这样会惹怒我?” 脖子上突然多了只手,赵逢春不由得随着陆远帆的动作抬起了下巴,身体一僵,呼吸一滞,事情发生地太快,她竟然都忘记了反抗。 白皙羸弱的脖颈,似乎轻轻一用力就能掐断。 陆远帆冰凉的手指在赵逢春的脖子上慢慢滑过,倾身凑近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吐息。 “我心情不好,真的杀了你,让你死个明白……” 陆远帆说话的声音极低,轻轻的,飘飘的,却带着彻骨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赵逢春从心底发出了一阵颤栗,无意识地眨动着双眼,看向男人的目光流露出了畏惧。 那晚那个可怕的男人又回来了! 瞳孔一缩,反应过来后赵逢春匆忙伸手去解救自己的脖子,然而她还没碰到,陆远帆就已经潇洒地收回了手。 “别当真,开个玩笑。” 陆远帆神态自若,眉眼柔和,看着赵逢春温柔地笑了笑,甚至还体贴地帮她裹了裹身上落下来的毛巾被。 其实他是很儒雅的那种长相,就算身高摆在那里,放到古装电视剧里也更像是个文弱书生,只不过身上的气势太凌厉,素来又神情淡漠,总让人觉得他是个凶残的侠客。 特别是现在收敛了全身的气势,眉眼温柔含笑,温润如玉这个词也是用得上的。 然而越是这样,越是衬得另一个模样的他阴狠冷厉,残暴嗜血,可惧可怕! * 赵逢春眼睛直直地看着陆远帆,妄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然而男人伪装地滴水不漏,让她都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个他可能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你到底有多少幅面孔,陆远帆,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陆远帆!” 赵逢春沉声低吼了一声,下颌颤抖着,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听到赵逢春不再喊他“陆先生”,而是直呼他的名字,陆远帆挑了挑眉,侧头看她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怎么不叫我陆先生了?” 陆远帆话音未落就感觉到身上一重,赵逢春竟然直接一把摁着他的肩膀朝他扑了过来,陆远帆被她压倒在地,头砰地落在地板上,隔着被子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晕眩感袭来,陆远帆还没顾得上头顶的疼痛,脖子一紧,就见赵逢春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同于陆远帆刚才的戏耍,赵逢春是真的掐,狠狠地掐。 手握住她的手把握好力度,陆远帆当然不把赵逢春这点力气放在眼里,凭他对她的了解,百分之百堵她不敢,不过是刚才被他吓着了出口恶气罢了。 小猫终于露出了利爪,陆远帆抬眼望着她,竟觉得这个样子有点可爱。 翻身一起就把赵逢春反压在了身下,伸手拍开她的手,陆远帆马上掌握了主动权。 “你说,我该怎么还回去呢?是掐回来,还是咬你一口?” 陆远帆唇角勾起,低头饶有兴致地逗弄着身下的小女人,曲起手指撩开她散在脸上的碎发。 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泪迹斑驳,看着脏兮兮的,只有那眼神,盈着水光清亮地吓人,和十年前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陆远帆一愣神的功夫,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赵逢春竟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清秀的小脸主动向他靠近。 还以为她是要吻自己,谁想到下一秒就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了灼热的剧痛感,陆远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赵逢春咬上了他的脖子! 赵逢春是在往死里咬,很快就见了红,“嘶”地一声,陆远帆疼地倒抽了口冷气,脑中晕眩感更甚。 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嘴里是铁锈味的腥甜,赵逢春舔了舔牙齿,不敢再用力咬下去,怕真的出人命。 但是她真的好恨,恨陆远帆吓她,恨村里人逼她,恨赵勇娶她,恨爷爷离开她……恨她早死的爸爸,恨她没良心的妈妈,恨这个世界,恨她的命运,她恨啊,她好恨啊! 最初只是被陆远帆激发出来的冲动,后面却是将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愤怒,怨恨,愁苦,郁闷,悲伤,绝望,压抑……最后全部化为了苦痛。 剧烈的疼痛消失,软软地舌尖舔过伤口,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女人尖尖的牙齿,传来了细细麻麻的刺痛,陆远帆刚缓过神儿来,就感觉到了颈边的湿润。 发觉耳边声音不对,陆远帆低头一看,赵逢春居然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呜咽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赵逢春脑海思绪翻涌,渐渐地心里越来越难受,索性抱紧陆远帆大声痛哭了起来。 陆远帆半撑在地上怕压着身下的女人,伸出空着的右手揉了揉撞着的头部,转而发愁地按了按额角。 他不怕赵逢春掐他,也不怕赵逢春咬他,但是他怕赵逢春这样抱着他哭啊。 唤了两声赵逢春的名字,她却哭得更凶了,陆远帆心累,不敢再惹她,就翻身躺平任由她趴在他身上哭泣。 *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帆的胳膊被压得发麻,耳后的头发连带着整个脖颈都已经湿透,女人的眼泪却像是不要钱似的还在哭,哭得他头疼。 实在是受不了了,陆远帆双手握住赵逢春的肩头把她支起悬在半空,两个人对视着,赵逢春双眼泛着泪光,啪嗒一声一滴眼泪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陆远帆的眼睛里,眼睛一涩,陆远帆瞬间没了脾气。 转而伸手一压,陆远帆又把赵逢春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脖颈,无奈地叹了口气。 “喂,赵逢春,你要是还不解气,就继续咬吧,咬坏了算我的。” 赵逢春哭得够久了,忽然听到了陆远帆这样的话,终于停了下来,转而喘着气抽泣。 费力地从陆远帆身上爬起,赵逢春低头认真地凝视着他,声音发颤。 “我,我咬了你,但是,但是是你先吓我的,我,我不想和你说,说对不起。你,你要杀我,就杀吧,我们,我们一起死。” 刚哭过的腔调软软的,响在耳畔,非但没有一点威慑力,小可怜的样子反而惹人怜爱。 “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晚上的事对不起,刚才也对不起,我跟你说对不起行了吧。” 乍听到陆远帆如此耐心诚恳地跟她道歉,赵逢春不由愣了愣,然后就感觉到陆远帆撩起她的孝帽擦她的脸。 “疼~” 孝帽是粗糙的白布缝制,陆远帆力气有点大,擦在脸上生疼,赵逢春连忙伸手拦住了他。 赵逢春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尾音轻颤,听着像是在撒娇一样。 陆远帆心里一软,停住了手,也不嫌脏了,干脆撩起自己的衣摆帮她擦脸,不然看着实在碍眼。 她刚才哭地眼泪鼻涕都蹭到他衣服上了,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差别,只盼着明天于伟早点过来给他送衣服换上。 “我跟你说了对不起了,你不哭了好不好?” 男人温柔耐心地吓人,赵逢春心中一跳,扭头躲开了陆远帆,起身找到床头的卷纸擤了擤鼻涕,又把剩下的纸递给了他。 赵逢春用手背拭干眼角的泪,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哭并不全是因为你,只是想起了别的伤心的事。”赵逢春清了清嗓子又道:“我刚才咬伤了你,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哭过的赵逢春脑回路清奇,陆远帆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才好。 “所以我们现在是平了?两清了?” 没想到赵逢春居然还真的认真点了点头,说道:“感情上的事是两清了,不过我还欠你的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陆远帆笑望着一脸认真的小女人,朝她挥了挥手,“那好,拿纸笔来,立个欠条。” “好,我去我房间拿东西,你在这里帮我看着蜡烛。” 赵逢春低头看了坐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径自转身朝门外走去, * 没一会儿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带回来了纸笔,还带过来了一瓶白酒和拧干的毛巾。 “喏,处理下你的伤口。”赵逢春指了指陆远帆的脖子,解释道:“消毒,我家没有酒精,只能用这个凑合。” 陆远帆眼神一闪,朝赵逢春仰了仰脖子,指着自己的伤口道:“我看不见,你咬的,你负责。” 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成块,咬伤的地方还渗着血,陆远帆脖子上的牙印看着狰狞可怖,那是自己刚才留下的。 赵逢春心里一虚,缓步走过去半跪了下来,拿着拧干的毛巾去擦拭伤口外面的血渍。 沾水的毛巾一接触到脖子,陆远帆就咬牙“嘶”了一声,赵逢春连忙往回缩了缩手。 “痛吗?” “没事,不痛,继续。” 赵逢春闻言更加小心翼翼地擦拭,陆远帆抬眼觑着赵逢春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头一暖,眉梢划过一丝怅然。 在这世上,很少有人这么真心关心他了。 赵逢春擦干净后又用把白酒倒在了毛巾上,酒精沾到伤口上更痛,陆远帆全程扬着脖子咬牙隐忍着。 终于擦完,两个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随后赵逢春把纸笔递给陆远帆,认真道:“医药费多少钱,你写上,我挣了钱后肯定会还你的。” 陆远帆把笔记本摆在腿上,不自觉地用右手拿起了笔,想起什么眼神一黯,又换回了左手。 赵逢春自然没错过陆远帆的小动作,心中有点疑惑,不由失神。 显然他平时惯用的是右手,应该不是左撇子,但是他每次写字的时候都是用的左手,偶尔会错用右手后又换回来,半个月前的那两天就是这样。他的右手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写好了,签字盖章吧。” 陆远帆的声音响起,赵逢春还没回过神儿来,就感觉到手上一痛,等意识到的时候陆远帆已经拿着她的手指在纸上按下了两个血印。 赵逢春瞪大眼睛看着陆远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举起了手里的笔记本吹干血迹。 “给,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一份,还款时间的话我定了,就十年吧。” 说着陆远帆又拿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补了两行字,把其中一张纸撕了下来折叠好放自己兜里,然后把本子递给了赵逢春。 赵逢春接过一看,眼睛瞪得更大了,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陆远帆,出声抗议。 “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你耍我!”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加其他杂七杂八的医药费加起来顶多就一万多块钱,她是知道的,但纸上却清清楚楚写着:赵逢春欠陆远帆叁拾万元整,限十年内还清。 陆远帆却是一点都不受赵逢春的影响,施施然地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撕下来了一张支/票,刷刷刷地在上面填了东西。 赵逢春眼见他在上面写了个3,又划了好多个0,眼神不禁疑惑起来,不明白陆远帆什么意思。 转眼陆远帆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手夹着支/票递到了赵逢春面前。 “三十万,应该够了吧?” “嗯?”赵逢春看着支票没有去接,目光疑惑。 “我说,三十万应该够你还债了吧。” 陆远帆有知道她家欠着二十多万,还不敢多给,怕赵逢春死心眼儿不要。 “你什么意思?”赵逢春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 陆远帆面色坦然,回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借你钱,还债。” 说着陆远帆就拉过了赵逢春的手,将支票放到了她手上,好像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赵逢春刚拿过湿毛巾的手风干后凉冰冰的,陆远帆的大手却温暖干燥,温度包裹着她凉凉的手,赵逢春却紧皱起了眉头。 借她钱,还债。是借她钱让她还债,还是借她钱还她债? “陆先生,我不能要你的钱。”赵逢春拒绝地果断,“刚说过了,我们两清了,你不欠我的。” “陆先生,我不能要你的钱。”赵逢春拒绝地果断,“刚说过了,我们两清了,你不欠我的。” 赵逢春的手伸得笔直,薄薄的支/票躺平在她手上,轻轻地颤动。 陆远帆正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听见这样的话,态度一转变得严肃,强势地掰弯赵逢春的手合拢,另一只手也覆到了她手上。 “我让你拿着就拿着,谁说白给你了,没看清上面的借条两个字吗,你是要还的!” 赵逢春不自觉地咬唇,握紧的手心已经汗湿,薄薄的支/票轻飘飘的,却是有如山重。 她相信陆远帆有这样的能力,毕竟他一晚上的酒店费用就能抵得上她几个月的花销,如果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还清村子里的债,可以不用再嫁给赵勇,可以办好爷爷的后事,还可以去上大学…… 是啊,她只是借他的钱,她会还给他的,等她上了大学找到工作挣到了钱有了新生活,她居然还想着拒绝,她甚至都不该犹豫! 赵逢春猛抬起了头,睫毛轻颤,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却是发亮,跳动着希望的光芒。 “陆先生,谢谢你,我会还你的,这三十万,还有利息!” 陆远帆听到了最后四个字眼睛一跳,松开了赵逢春的手,好笑地看着她。 “只要你十年内还清,我不收你利息。这样,你不欠我,我不欠你,我们真正两清。” 陆远帆的手一起,赵逢春就连忙伸开了手,将被她握皱的支/票展平,看着上面的巨额数字目光闪烁。 再抬头看眼前的男人,仿若人间救世的普陀。 从认识陆远帆开始,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现实。 他像是一个豪门公子,浑身散发着贵族气质,而她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儿。 她家庭穷困,负债累累,需要卖身嫁人来还债治病,他却随便一签就是三十万,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她和陆远帆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平行线一般的存在,不应该有交集才是,却是阴差阳错地相识于那场黑夜,重逢于她难堪的婚礼。 命运就是那么的奇妙,初见他是地狱的恶魔来要她的命,而今却像是个人间佛陀来救她的命。 18.她的春天 第十八章 可是, 为什么? 陆远帆刚才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心中疑惑未解, 赵逢春纠结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因为那晚你伤害了我?那为什么你那天晚上要那样做?” 陆远帆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儿了, 却没想到赵逢春还是执着不忘, 神情掠过些许不耐。 “赵逢春, 我刚才就是在教你, 让你长下记性,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问为什么!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也没有必要事事都知道原因!这个社会很复杂, 现实很残酷,人性很险恶, 想活着, 想好好活着, 你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沉默!” 陆远帆烦躁地说了一通,面色严肃声音暴躁似在发火, 却不可否认是句句真理。 转眼看见赵逢春怯怯的目光,陆远帆顿住话音,心情却更加烦躁。 他不想说实话,但是也不想骗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她就非要一直问下去? 赵逢春被陆远帆突然爆发的脾气给弄懵了,沉默不语, 陆远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双方都是欲言又止。 转头避开赵逢春灼热的视线, 陆远帆余光一扫就瞟见了病床上的老人,不知想到什么,态度瞬间软化。 沉默半晌,陆远帆才幽幽开口,目光紧紧地凝视着自己的右手。 “那晚是我母亲的忌日。” 思及亡人,陆远帆神思哀恸,语气悲怆。 乍听到陆远帆这么说,赵逢春神情一愣,下一秒却听到了更加惊世骇俗的话。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心情不好,我本来想开车自杀的。让你开车,是想让你撞我。” 陆远帆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却发现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这里也不能抽烟。 “至于现在帮你,是因为想起来了我自己。你知道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四岁,就那么小一点儿,我抱着她在荒郊野外,感觉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凉,我多希望有个人来帮帮我,但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陆远帆抬头闭着眼深吸了口气,紧握着双拳平静着自己的情绪,然而脑海里的痛苦的记忆迟迟不走,他久久无法释怀。 屋子很静,赵逢春能清晰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手指紧捏着支票,心中不由一痛。 他和她一样,都是可怜人。 一切都明白了,无论是那晚还是今天,都是因为他的母亲。 那晚陆远帆因为丧母之痛寻死抑或是发泄,她不巧撞到了枪口上。 今天则是她的经历令他想起了他母亲死去的时候,帮她,何尝不是对年幼无助的自己的一种补偿? 就这样吧,他伤害了她,又帮了她,两不拖欠。 孽缘,良缘,遇见即是一种缘。 * 过了好半天,等到感觉陆远帆差不多平静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才出声。 “看到我家的楼房了吗?” 陆远帆听见声音扭头,却见赵逢春大步走到了窗边,望向了斜前方的二层小洋楼,白色的瓷砖早已泛黄,但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仍然反射着亮光。 “我小时候就住在那里面,洁白的墙壁,光可鉴人的地板,华美的吊灯,舒适的沙发,冰箱,电视,洗衣机……我家里什么都有! “我爸很宠我很宠我,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饰品,好玩的玩具,好吃的零食,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爸说我是他的小公主,他说就算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跑到天上给我摘下来。” 赵逢春幽幽望着远处的窗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一提起我父亲的名字,十里八村都知道,因为我家是整个镇上最有钱的人!我爸早早地出去做生意,正好碰上了好时代,抓住机会南下经商,一下子发了财,没有人不羡慕的。” “我的身后总会跟着一群小朋友,他们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都会巴结着我喊我“小公主”,因为我随手送给他们的玩具和零食他们见都没见过,也因为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和我搞好关系。” “那时候我家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人过来送礼做客,就是想让我爸帮他们找个活做,都是本家,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有人借钱办事什么的都会找我爸,我爸有能力又心善,只要我爸力所能及的地方,都会帮助他们。” “直到我七岁那一年,我爸——” 说到这里,赵逢春声音倏然一滞,陆远帆看见她的肩膀在不停地耸动。 想起她日记里的内容,陆远帆皱眉,轻声慢步走了过去。 赵逢春很快平静了下来,继续说她的故事,只不过声音变得无比地荒凉。 “我爸出车祸断了一条腿,生意上也出了事,当时我爸投资一个项目,全村人都出了钱,结果亏地血本无归。 按道理签了合同,我家是不欠他们钱的,但是农村毕竟不一样,情分大过天,于是我家欠了一屁股债,所有人都成了我家的债主。” “我爸想不开自杀了,我亲眼看见他的脖子吊在绳子上,舌头吐在外面,瞪大的眼睛凸了出来,整个身体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我抱住他的腿让他下来,不要扮鬼脸吓我了,但是他故意装作听不见,他故意装作听不见……” 赵逢春终于哭了,瘦弱的女孩子卸下了所有防备,蹲下来抱膝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陆远帆也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让她不要再说了,但是她不,自虐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家里只剩下我和爷爷,爷爷说了要还债,但他们还是步步紧逼。 好多人闯进了我家里,像是抢劫似的搬走了我家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连门和窗户都给卸走了。 但是他们还是不满足,瞄上了我家的楼房,把我和爷爷赶了出去。 他们都忘了,都忘了我家里曾经怎么帮过他们,只记得我们欠的债,记不起我们的一点好!” 突然,赵逢春扭过了头来对着陆远帆鬼魅一笑,外面风声响起,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笑容显得异常诡异。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和爷爷还住在这里吗?” 陆远帆拧眉,他知道,是她。 “是我!” 赵逢春咬着牙在笑,眼神偏执地可怕,笑容背后是莫大的悲哀。 “我爸爸就在那个房间里上吊死了,我扮鬼吓他们! 他们良心不安,居然真的信了,以为这房子闹鬼,他们叫这个房子鬼屋。” “可能是上天都在帮我吧,搬进来几户人家,每次不出三个月,家里总会出事,于是后来再也没人敢住进来了。 就算是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储物仓,但是这里还是我的家。”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家!” 赵逢春越说越激动,想起儿时不愉快的经历,眼睛又泛起了泪花。 其实陆远帆刚才都在她日记里看到过了,日记里比赵逢春说得更真实更详细,只是看的时候觉得好玩儿,真的听她讲了心却沉得厉害。 有些事情太伤,她刚才甚至都跳过了没有提起,比如母亲那么重要的人,她却只字未提。 赵逢春并不是无缘由地说这些,陆远帆大约能猜出来她的意思。 看,你不是最惨的,我比你更惨。 这种变相的安慰,别人的伤痛轻不了,反而又把自己伤了一回。 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像是陆远帆,虽然感慨感伤,但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伤疤撕下来给别人看。 他刚才没有撒谎骗她,只不过话只说了一半。 最深的伤口,只适合留给自己一个人舔舐。 她的母亲,他的父亲,何其相似。 或许遇见她,真的是命中注定。 算起来也可以这么说,那晚她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救了他一命。 他现在帮她,是她的造化。 因果循环,皆有天定。 陆远帆看向自己的右手,虚握了握,目光深沉而悲痛。 三年了,他还是拿不起一根轻轻的笔。 旋即目光一厉,他陆远帆还不能死,他要好好地活着。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些人欠他的,他都会一一讨回来。 * 见赵逢春还在抱膝哭泣,陆远帆走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最了解,人在这个时候多么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无需言语。 赵逢春没有拒绝,往他宽阔温暖的怀里靠了靠。 “陆先生,谢谢你,我一会还你的。” “赵逢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当你足够努力足够有能力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别说三十万,一百万都不算什么。 这次是我帮你,下次可能就只有你一个人扛,但是你记住,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是啊,她嫁给赵勇,虽然还了现在的债,但是却要永远囿于这个小小的村子,永远还不清赵勇家的债,永远受着婆婆小姑的气,不能上大学,不能去工作,不能见到外面广阔的天地。 等明年生了孩子,更是绑在了他的家里,连心也飞不远了。 她甚至都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一辈子啊,光想想都觉得很长。 脑海里不由又想起爷爷的话,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逢春逢春,她的春天,好像快要到了。 * 夜还很长,赵逢春太累了,躺在温暖的怀里,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睡。 陆远帆感觉到赵逢春的身体发沉,垂眸看了看,她睡得极不安稳,在梦中仍然攥紧了手中的支票。 抱着她才刚动了动,就见她皱紧了眉头,陆远帆放轻动作走到了被子上,赵逢春抓着他不丢手,他就保持原样坐在了地上。 想起长明灯不能灭,陆远帆就帮忙盯着床上的蜡烛,顺手轻轻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是睡意昏沉,和怀里的女人深深地依偎在了一起。 当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内,给地上抱在一起安睡的男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圣洁而美好。 门吱呀响起,外面有人进来,然而同样的场景落在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19.他像一座大山 第十九章 “谁?” 陆远帆刚合眼不久,睡得很浅, 几乎一有动静就醒了, 却只看到窗外一个白色身影。 外面一阵脚步声匆忙逃开,陆远帆连忙起身要追, 然而怀里的赵逢春依然在紧紧抱着他不丢手。 “怎么了?” 陆远帆一动, 梦里地动山摇, 赵逢春也惊慌醒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紧搂着陆远帆趴在他身上,赵逢春神情一愣, 反应过来立马伸手要把他推开。 可是她整个人就蜷缩在陆远帆的怀里,两人的腿以及其别扭的姿势纠缠在一起,赵逢春一推陆远帆,自己也跟着重心不稳,翻倒压在了他的身上。 “赵逢春!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传来, 赵逢春扭头, 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赵勇冲进了屋内。 赵逢春还没从陆远帆身上爬起来, 赵勇就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 推开了赵逢春,照着陆远帆的脸就是一拳。 “赵勇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才对!一对狗男女!我艹你娘的个B!” 赵勇眼睛通红, 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应该刚醒来都没来得及收拾,配上此时暴怒的表情和粗俗的语言, 整个人看着像疯子一样。 左手扯住了陆远帆的衣领, 赵勇伸手又是一拳, 然而刚出手就被格挡了下手腕,下一秒自己的脸就挨了一拳。 刚才陆远帆被赵逢春压着,赵勇出手突然他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没了赵逢春的遮挡,陆远帆还手极快。 眨眼的功夫陆远帆就已经把赵勇反压在了身下,一拳一拳揍了下去,在力量上是绝对性的压倒,赵勇嘴里嘶吼辱骂着却毫无反手之力,最后只能自保性地抱头躲闪。 “别打了,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赵逢春刚被赵勇推倒在地上摔得不轻,见两个人打了起来,顾不得疼痛就慌忙上去拉架。 好不容易让陆远帆住了手,自己却被乱扑腾的赵勇狠踢了一脚。 “啊——” 赵逢春痛得失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地捂住肚子蹲到了地上,表情痛苦,脸色发白。 听到赵逢春的吃痛声,陆远帆也不打了,停住手去看她的伤势。 “不要脸的臭婊/子,野男人,狗男女,娘的,我日你十八辈祖宗!” 见赵勇还在可劲儿地骂着,陆远帆气不过,又踹了他一脚才罢休。 身上虽一疼,赵勇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自由了,起身又要扑向陆远帆。 陆远帆哪里会让他得逞,眼见他过来抬脚一踢,就把赵勇踢飞了。 疼痛且不说,巨大的冲力迫使赵勇趋趔后退,整个人直仰着往后躺。 “扑腾”一声,赵勇撞到了身后的床上,有什么东西弹了弹,伸手一摸,竟是一只凉透的手。 赵逢春眼看着赵勇落在了爷爷的身上,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来反应跑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赵勇。 愤怒之至,赵逢春的力气竟然大到把赵勇一个大男人推倒在了地上。 赵勇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坐在地上都忘了起来,手颤抖地指向了床上的老人。 “蓬蓬,你爷爷——” “滚!”赵逢春猛地扭过了头来,目眦欲裂,看仇人似的看着赵勇,“赵勇,滚!你给我滚!” 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摆好爷爷的身体,帮他整理衣物,赵逢春的心都悬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咕哝着。 “爷爷,没事的,我让他走了,没事的啊。” “蓬蓬!” 赵勇目光一紧,爬起来又要上前,却被陆远帆制住双手丢出了门外。 屁股一下子落地开花,赵勇条件反射地弹坐起翻过了身,巨大的麻痛感传来,赵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地上打滚儿,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陆远帆弹了弹身上的尘土,看到上面云彩般的污渍才想到衣服上早已沾上了赵逢春的眼泪,看了眼屋里,赵逢春还趴在床头紧握着她爷爷的手。 “嘶哈,我记得你,你姓陆是吧?哈哈哈,我昨天就看你不怀好意,说,是不是就是你把蓬蓬拐走的?” 赵勇龇牙咧嘴地指着陆远帆大叫大喊,愤怒的声音中夹杂着吃痛声和笑声,没有一点气势,听着让人感到好笑。 陆远帆本来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地上的赵勇,见状皱了皱眉,迈开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赵勇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气势莫名让人畏惧,随着陆远帆一步一步靠近,他竟不自觉地往后挪着身子后退。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赵家村,全村人都站我这边,你要是敢动我,小心我让你出不了这个村子!” 赵勇狠声恐吓,陆远帆反而松展了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哦,是么?那我刚才已经打过你了,怎么办?” 不屑地嗤了一声,陆远帆步调不变地走到赵勇身旁,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就撇了下去。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空中。 “下次别这么指着人,不礼貌。” 陆远帆眉眼淡淡没什么情绪,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只留下赵勇痛地满地打滚。 “咋了咋了?里头弄啥子嘞?” 动静这么大,不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门大开着,邻居家几口听见惨叫声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哎哟,这是啥子嘛事吗?” 邻居大婶儿表情纠结地叫了声,她的儿子则是先去地上扶起了相熟的赵勇。 “勇子,你没事吧?” 说话间邻居大叔已经站到了陆远帆面前,紧皱着眉头质问。 “你这个外路人做事咋恁不地道嘞?逢春好心留你在这儿住,你咋还打人嘞?怎么说勇子和逢春都结婚了,这家也有他一份儿!” 陆远帆下巴一抬,不屑地看了赵勇一眼,端的是副居高临下的傲慢。 “赵逢春她不嫁了。” 陆远帆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面色皆是一变,尤其是赵勇,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追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只是初初见到赵逢春和陌生男人搂在一起冲昏了头脑,稍稍冷静下来,两个人明明都是衣衫齐整,而且赵逢春的爷爷去世了,他们不可能在她爷爷的亡灵前做出格的事,赵勇也就没再误会。 他是真心喜欢赵逢春的,不然也不可能那么费心地娶她,赵勇压根儿就没想过和她分开,此时听到陆远帆的话满是震惊。 “你什么意思?我跟逢春昨天已经结婚了!” “赵逢春还不满十八周岁,你们没领证,婚姻就是无效!” 陆远帆冷冷开口,眉眼间已经开始不耐烦。 “我们村都是这样,办过婚礼就算结婚了!我们昨天办过事了,赵逢春现在就是我老婆!” “呵,既然这样,我们上法院说理去,看看法官怎么说?” 一听“法院”两个字,赵勇几个都不禁愣了愣,那个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犯罪的人才去的。 这时候赵逢春走了出来,决绝地盯着外面的人,高声宣布道:“我不嫁了!赵勇,我们现在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 村里人习惯早起,有人远远地瞧见赵逢春家门口挂着白布一般都会走过来看一看问一问,见门大开着里面有吵闹声,在好奇心地驱使下进去探个究竟。 一些人留下来看热闹,一些人则跑出去通知相熟的人过来,别的人见有人神色匆匆地跑去赵逢春家里,问了两句,也就都凑热闹似的跟着过来了,没多久赵逢春家的院子里就多了很多人。 大部分人都保持安静,少部分跟赵勇家里亲近的人则是都帮着赵勇说话。 “什么法院不法院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结婚就是结婚了,谁过来了都得承认!” “就是,昨天天地都拜了,过了门,你就是勇子家的人了,怎么能说不算就不算了呢?” “还不嫁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家里还欠着一屁股的债,看除了勇子谁还要你?” …… 赵勇也梗着脖子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赵逢春,这话由她说出来比谁都令他难以接受。 “赵逢春,你再说一遍!” 赵逢春的眼睛疯狂眨动着,内心里颇不平静。 她也知道赵勇并不坏,这时候非要娶她虽然有逼迫人的意思,但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喜欢她,而且他是真心想要帮她还债。只是赵逢春心里不愿意罢了,她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 他妈妈不让她去考大学,他妈妈用爷爷的手术费威胁,他妈妈瞒着她不让她见爷爷最后一面,这些事情赵勇都默许了,赵逢春不得不把心里的怨都算在他的身上,这种处境下更加深了她的不愿不甘。 最重要的是,她爷爷因为他们结婚的事气死了! 目光一闪,赵逢春的眼神变得坚定,高声道:“赵勇,我们的婚事作废!” “赵逢春!” 赵勇的眼神恨不得吃人一样怒瞪着赵逢春,猛地上前跨了一大步。 被赵勇他们逼得后退,赵逢春的后背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安稳。 赵逢春扭头看了眼陆远帆,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像是一座大山一样。 20.婚事作废 第二十章 偏偏总有些人看热闹不闲事大, 上厕所的时候路过浴室,正巧看见里面摊在地上的男人衣服,想都没想就吆喝了起来。 “哎呀, 你们快来看这里!” “天啊,有男人的衣服!还有内裤!” 忽听得此声, 又眼看见赵逢春和陆远帆眉来眼去,赵勇彻底被激怒, 口不择言。 “赵逢春,我妈说得没错,你果然跟你妈一样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迟早他妈的会跟人跑了!说,你是不是就是因为看他有钱, 心里就看不上我了?” 赵逢春不敢相信地看着赵勇, 浑身气得发抖, 咬牙喊道:“赵勇!” “难不成我说错了?不然你为什么跟我离婚,他个陌生男人在你家呆了一晚上又怎么说?” “是因为——” 赵逢春刚想解释,就被陆远帆拍了拍肩膀拦住,然后她听到了陆远帆淡定从容的声音。 “她不是因为遇见我了看不上你, 她是根本就没看上过你!” 陆远帆一把将赵逢春护在了身后,毫不掩饰眼里的鄙视与不屑。 “你妈说, 呵,赵勇, 你还娶什么老婆, 直接跟你妈过得了!” 陆远帆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一句话说得赵勇面红耳赤。 没给赵勇还口的机会,陆远帆紧接着说道:“昨天赵逢春的爷爷病危,你妈嫌弃结婚当天死人呢不吉利晦气,瞒着不告诉赵逢春不说,还把她锁进了屋子里不让她出来,她差点就见不上亲人最后一面,你不会不知道吧?” 毕竟比赵逢春多活了几年,陆远帆深知这时候抛出这个问题比什么都有效。 果然赵勇闻言愣住了,身后的村民们也 议论纷纷起来,对着前面的三人指指点点目光怪异。 农村人重孝道,之前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现在一听都觉得这件事太不厚道,再怎么不吉利事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由于赵勇的妈妈素来人品就这样,昨天中午开始也确实没再见到新娘子,晚上按理还有点规矩也被赵勇的妈妈推了,倒是没人怀疑陆远帆的话。 “野男人在哪?赵逢春你个臭不要脸的,我就知道,你和你那个婊/子娘一个德行!”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赵勇妈妈的大嗓门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 众人扭头,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到了赵勇妈妈肥硕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自觉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儿。 “勇子,你脸咋成这样了?” 赵勇妈妈走近,一眼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鼻青脸肿的站在那儿,心里不由一惊,忙慌地冲了过去。 没想到儿子伤得比想象中更严重,赵勇左手托着右手,右手那根食指看着像断了似的! “遭天杀的,我的儿,我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赵勇妈转身对着赵逢春他们就是一巴掌,陆远帆挡在她身前,轻轻一伸手就握住了赵勇妈的手腕。 “你给我放开!亏我们昨天还让你上桌吃席,你这个外路人咋恁地不要脸?你居然敢打我儿子,我今天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勇妈费力挣扎着,然而比陆远帆宽两圈的身子在他面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竟然动不了分毫,夏天穿得薄,能清晰地看见她浑身的肥肉在晃动。 陆远帆突然有点恶心,眉头一皱,丢手就把赵勇妈甩开了。 “你再敢说一句难听的话,我就把你儿子的另外几根手指也弄断!” 赵勇妈肥重的身子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跌倒在了地上,身上一疼,正好听到了陆远帆的话,心底不禁一寒。 “妈,你没事吧?” 赵勇连忙上前扶自己的母亲,奈何地上的人不动,他怎么也扶不起来。 “妈!你跑恁快干啥嘞,也不等等我,累死我了。咋了咋了?” 尖细的女声传来,赵丽也跑了过来,跟着她进来的还有王静。 这时候赵勇的妈已经缓过神儿来,开始在地上哭天抢地地打滚儿,抹着眼泪生嚎。 “哎哟,这还有没有个世道啊?乡亲们你们都来说说理!这新娶进门的媳妇儿跟野男人跑了,还把她汉子和婆婆给打了,还讲不讲理了?啊呀,我的腰啊,好像骨折了!” 这完全就是街上碰瓷的泼妇作风,若不是刚才听到陆远帆说得话,肯定有很多人同情,现在则都是在看笑话,听到最后一句腰骨折了有些沉不住气地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笑笑,笑嘛子笑!活该你个死瘸子娶不上媳妇儿!” 赵勇妈是个厉害的,她都这样了都没人过来帮她,居然还听见人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村里最窝囊的那个瘸子开了刀。 瘸子早就受够气了,哪次见面赵勇妈这张嘴不损他几句,今天听了也不忍着了,直接指着她就骂了回去。 “你家勇子是个宝,还是个妈宝,娶了媳妇儿不也跟没娶一样?人家逢春刚都说了,不嫁你们家了,和你家勇子的婚事作废!又抠门又小气嘴巴还臭,我看啊,有你这样的婆婆进门就是找虐!” “哈,她说作废就作废?我家白帮她还几十万的债?怎么都是我家勇子不要她把她给休了!” 瘸子听了大笑起来,啐了赵勇妈一口,“我呸!还几十万,你别以为大家伙儿都不知道,你现在可一分钱都还没掏呢,你问问,现在这里有谁家的钱你帮着还了的?” 众人本来想上前劝架,此时一听都不吭声了。 赵勇家里说得好听,没订婚呢就说要帮着还,托到了订婚又没音了,说要等结婚,但是直到昨天办婚礼了都还一个子儿没掏,彩礼钱也没见他们家出,等于是白白挣了个儿媳妇儿。 赵勇妈是出了名的抠门,用她的话说娶媳妇儿的那二十万都是她从牙缝儿里省出来的,当年赵逢春的爸爸集资,几乎村里人多多少少地都参与了,就赵勇家里的钱被她把着,一分都没出,为此赵勇爸还跟她吵了一架,后来出事后却成了她夸嘴的话题,一说说了十年。 那些劝着赵逢春和他家结婚的,本来就是想着能早点把自己的钱给要回来,但是现在看样子这钱从她手里抠出来估计难得狠,难免心里不满。 听见前面的争吵,赵逢春从陆远帆背后走了出来,冲着赵勇母子说道:“这样也好,我不欠你们家的,我家欠下的债我自己来还!” 赵勇妈被瘸子揭穿后脸色本来就挂不住,又见赵逢春这么不识抬举,心里一恼猛地站了起来。 “没还又怎么样?我家办婚礼就不要钱啊,办酒席买东西请客人,哪样不要钱啊?赵逢春你就是欠我们家的,想走,没门儿!除非你现在把钱把钱还了!” 赵勇妈也就是图嘴上痛快,想着赵逢春现在一点钱都没有肯定还不上来,却忘记了她身后还有个陆远帆。 “一共多少钱?” 陆远帆话一出,赵勇妈就愣住了,转了转眼睛眉眼一厉,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万!” 围观的乡亲们先忍不住了,纷纷为赵逢春说起话来。 “赵勇妈你这狮子大开口啊,就你家那么薄的席面,怎么算也就几千块钱!” “就是,你这不是故意难为人么!” “空手套白狼啊,还两万,你怎么不去抢?” …… 村里人其实大多数都是心善的,只不过之前见赵逢春决定要嫁不好拦着,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欠债少的还好点,那几家欠一两万的可惹不得。 赵勇妈对乡亲们的话充耳不闻,见赵逢春和陆远帆都不吭声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赵勇刚想说话,被她一个眼神扫过去,就喏喏地闭上了嘴。 “怎么样,赵逢春,你现在要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婚事就作废,你是你,我们是我们!” 赵丽刚才不敢说话,现在见母亲这样处于上风也趾高气扬起来,扬着头在一旁插嘴,“妈,还有我哥的医药费呢!要一万!” “对,还有我儿子的医药费,一共三万块钱!” 偏偏这时候陆远帆接到了个电话,什么都没说就径直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三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见状还以为陆远帆听到钱的事怂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或怜悯或讽刺地都落到了赵逢春身上。 赵逢春的小腹刚被赵勇踢地疼劲儿还没缓过来呢,如今又被赵丽母女这样挤兑,再想到昨天差点就因为她们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脾气也上来了。 “还就还,你们家的钱,还有村子里大家伙的钱,我今天就全部还上,从此以后,我们家再也不欠你们的!” 她本来想等爷爷的葬礼办完再说这些事的,没想到赵勇妈这么咄咄逼人,顿时又觉得还不如早点把钱给还了,还能早点扯清人情,让爷爷安心走好。 突然想起昨晚的支/票睡了一觉不知道哪儿去了,赵逢春连忙看向屋里,白日里从外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心里一慌,赵逢春下意识地寻找陆远帆的身影,隐约见他已经出门了。 他突然抬脚就走,连声招呼都没打,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面对乌压压的人群,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一边,此时居然有种孤立无援之感。 赵逢春蓦地自嘲一笑,这才多久,她就习惯了依赖那人。 21.没事儿,有我 第二十一章 “废话少说, 进村直走我在路上等你,你快点给我过来!” 陆远帆冲手机吼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往村里的那条大路上走去。 过了几分钟的样子,村口果然有辆车开了过来, 于伟胖乎乎的身子从车上下来, 一见陆远帆就乐了。 “啧啧啧啧啧,老陆,你这衣服够酷啊哈哈哈哈。” 于伟揶揄了几句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陆远帆身上的衣服, 宽大的汗衫配上大裤衩, 一看就是农村上了年纪的人才穿的标配,这些日子于伟见过不少。 人要衣装,这衣也要人装, 这身衣服穿在陆远帆身上明显高了一个档次。 就是有一点, 看惯了陆远帆穿得一丝不苟, 乍一见他这么穿,虽然还是很帅,但就是觉得很怪。 陆远帆拍掉了于伟的手,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现在才来?” 于伟一听就不乐意了,出声反驳道:“嘿, 你突然要那么多现金, 这么早银行不开门, 我不得换着卡挨个儿去自助取款机取啊, 这不就浪费时间了么?” “行了,打个电话的事儿,这么麻烦。” “嘿,你以为谁都跟您老似的,大半夜地为了点儿小事就把人吵醒?我心地这么善良,良心上可过不去。” 瞅见陆远帆吓人的眼神,于伟果断闭嘴,脸上满是怨念。 昨天陆远帆开着车就突然走了,不想和这些村官扯上关系,他还是坐公交车回得县城,人挤人站了一个小时才到下榻的酒店,整个人都累瘫了。 结果大半夜地被陆远帆电话吵醒让他送衣服,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要他取三十万现金过来! 于伟挂断电话后就是一句国骂,但是天没亮还是早早地起来准备好陆远帆的衣服外加他要的现金,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堂堂一个大导演,拉个投资容易吗他? 于伟心里碎碎念,脸上却已经恢复了笑嘻嘻,“太麻烦了,这小地方,我还得打到省里,省里再到市里,市里再到县里,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嗯。”陆远帆点了点头,问道:“钱呢?” “在箱子里呢,怕你不够用,多弄了十万过来。” “谢谢。” 于伟正从车里拿箱子出来,突然听到陆远帆跟他说谢谢,还是很诚恳的样子,不禁顿住手里的动作掏了掏耳朵。 “老陆,我可没听错吧?别别别,你还是尽情地奴役我吧,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我看你就是欠。” 陆远帆白了于伟一眼,自己走过去拿出来了箱子,转头就往赵逢春的家里走去。 “诶,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于伟见陆远帆走了,也赶忙迈开腿去追,跟着他到了村子里的一户人家。 进去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面好多人,透过人群遥遥看见了陆远帆站在最里面护着个小姑娘,像是在和半个村子的人对峙。 这是什么戏码?英雄救美?陆远帆啥时候有这么好心了? 于伟愣了愣,反应过来连忙从人群中挤了过去,肥胖的身子却灵活地吓人。 “都让让都让让,哎哟我的老腰不行了!” 人声嘈杂听不见那头的陆远帆在说什么,只见他打开了皮箱,抓起一把钱就开始往空中撒,引起了人群轰动。 于伟眼皮一跳,好多人冲过去抢钱,他卡在人群里不受控制地往前冲。 “我艹!这又是什么鬼?我拍电影都没这么热闹!” * 说起几分钟前,赵逢春冲进屋里去找昨夜的那张支票,等在地上找到的时候发现已经皱巴巴地不像样子了,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晕染开来。 拿着支票出来,她说这是三十万,然而村里的人没见过,根本不相信这么薄薄一张纸值这么多钱。 “就算里面有,赵逢春,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是偷,是抢,还是卖?” “赵逢春,你嫁给我哥好歹还是个大老婆,你跟别的男人就是见不得光的二奶!” 赵丽母女说话越来越粗俗,赵逢春争执不过,院子里其他人也都开始喧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间人声鼎沸,吵得人头疼。 赵逢春站在院子里,脑海里不禁又想起来了幼年时候村里人来她家里讨债的情景,睁大眼睛看着前面乌压压的人群,一张张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辱骂声咒怨声句句都那么难听…… “啊!”低吼一声,赵逢春抱头捂住了耳朵,低头闭上眼睛,不听不看。 忽然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赵逢春下意识地躲开,睁开眼却发现陆远帆又回来了。 “没事儿,有我。” 男人的声音安稳如山,有什么触到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赵逢春眼眶一红,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当年爷爷在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得,没事儿,有爷爷在呢,可是现在爷爷没了。 赵逢春猛地扑向了陆远帆怀里,闷声哭了起来,温暖的怀抱让人安心。 陆远帆素来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是看到赵逢春这样却不知为什么次次都心有不忍,伸手虚虚环住了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见状赵勇咬紧了牙关,赵丽母女说话也更加难听,觉得赵逢春这样是在给赵勇带绿帽子,给他们家丢脸。 村里的人都还是比较保守的,昨天已经举办过婚礼了,怎么说现在赵逢春都还是赵勇的媳妇儿,大庭广众下这么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实在是不像样子,伤风败俗,嘴上和旁边的人说叨起来,看向赵逢春的目光也不禁露出了谴责。 “行了!死者为大!你们这样就不怕里面的亡灵放心不下亲人,不走留下来找你们?” 陆远帆声音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赵逢春的爷爷已经去世了。 “三万是吗?好,现在就给你们,拿完钱马上给我滚!” 陆远帆冷冰冰地看向了赵勇母子三人,随手打开了箱子,露出了里面厚厚一层红色百元大钞。 他昨晚就觉得支票这东西在农村不太管用,不如现金来的实在,所以就又打给于伟让他准备了过来,还真的派上了用途。 所有人都看呆了,还从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现金摆在一起,赵勇的母亲更是目露精光。 三万块啊,他们全家人在外面打工加上地里的收成一年都挣不了那么多钱,可真是发了。 “好好好,三万块,你给我,我们马上滚。” “妈!”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 赵勇无奈地喊了一声,奈何根本拦住自己的母亲,赵勇妈搓着手看着箱子里的钱,仿佛那里面都是她的财富。 “那好,凡事得有凭证,我草拟一纸离婚书,你和你儿子签字,钱马上给你。” 陆远帆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三大叠厚厚的钱,摆在了赵勇妈眼前。 赵勇妈自是连声答应,她本来就不愿意赵逢春这桩婚事,黄了最好。二十多万啊,她攒了半辈子的钱替她还债,想想就肉疼。 陆远帆回头,一个眼神赵逢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跑回了屋子里拿纸笔。 很快写好了一份简单的离婚协议,陆远帆递给了赵勇妈,她不识字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强逼着赵勇签名。 “妈!”赵勇乞求道。 “赵勇,你今天不签就别再认我这个妈!”赵勇妈先是厉声威胁,后又缓声相劝,“勇子啊,赵逢春她是铁了心不想跟你过,她看不上你,不是现在,以后也会跟你分的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赵勇目光一痛,把母亲递过来的笔摔到了地上,深深地望向了赵逢春。 “蓬蓬,真的吗?你真得要和我离婚?” 赵逢春已经从刚才的哭泣中平复了过来,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神情淡漠。 “赵勇,我就问你一件事,昨天是不是你锁的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爷爷的事?” 赵勇身形一僵,赵逢春的话像是石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了他的心上,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没错,是他锁的门,为的就是不让赵逢春知道她爷爷的事后跑出去。 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最后听他妈妈的话做了。 不是因为王静以为的嫌弃新婚日子死人晦气不吉利,而是因为他爱她啊。 ——行啊,赵勇,你就去告诉赵逢春,现在就带她去医院看她爷爷,她爷爷就是因为知道她嫁给你才病发的,等她爷爷死了,看她还会不会继续跟你在一起过日子? ——勇子啊,听妈的话,你想要留住她就今晚,努力让她怀上孩子,这样就算等明天她知道了她爷爷的事,为了孩子也不可能离得开你,她一辈子都是你的媳妇。 ——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手术不成功呢,说不定老头子命硬就挺过来了,你给他添个曾孙喜气一冲长命百岁,赵逢春不得爱死你啊。 他的母亲对儿子实在太过了解,没几句话赵勇就妥协了,晚上进屋前甚至还灌了自己很多酒壮胆,只是没想到进去新娘却换了人。 赵勇对昨晚的事还是有印象的,他进去不久就发现了里面是王静。 赵勇妈不让王静走,王静威胁要说出来他家瞒着赵逢春爷爷病危的事情,赵勇爸先前并不知道这事,在场就把王静给放走了,只是求她先不要说出去,他家马上就派人去医院找赵逢春。 赵勇喝醉了哭着喊着要他的蓬蓬,赵勇妈听得心烦,打心底里觉得赵逢春这人和她八字相冲,打乱了她的计划实在是闹心,要是以后王静说出来了事实他们家的面子里子可都没了,又把所有过错怨在了赵逢春身上。 赵勇爸想要开赵勇妈娘家的车去县城的医院,赵勇妈正在气头上不让,说什么若是赵逢春的爷爷活着最好,若是死了明天过去做做面子上的事也不迟,反正有可能赵逢春都已经编排起他们家的坏话来了。 赵勇爸正因为白天赵勇妈也瞒着他的事恼火着呢,就跟她吵了起来,赵勇妈性子一扭脾气上来了,扬言赵勇爸要是敢去找赵逢春就离婚。赵勇爸没去县城,但是也在家里,怄气卷着铺盖去地里睡了。 第二天轮到他家要浇地。赵勇则是被他妈锁在了屋子里,在床上躺了一夜,清早一觉醒来恢复意识就开车往县城里赶,却没想到半路看到了王静。 王静说赵逢春在家里,赵勇冲了进去,却看到了那么刺眼的一幕,宿醉醒来还不太清醒,疯言疯语就出了嘴。 他现在也后悔,他不该瞒着赵逢春的,她爷爷对她有多么重要他再清楚不过! 一切只是因为他太爱了,爱得卑微,爱得不自信,才次次都听了母亲的话,酿成恶果。 逢春的爷爷死了,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原谅他了。 赵勇颓丧地握住笔在纸上签了字,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 见状赵勇妈开心地向陆远帆要钱,陆远帆手一丢,三百张红色钞票洋洋洒洒地飞舞在了空中。 无所谓自尊不自尊,赵勇妈拉着赵丽快速地趴在地上捡钱,脸上的喜悦不言而喻。 “别抢别抢,这是我家的,我家的!” 村子里其他的人见状也跑过来抢也似的捡钱,赵丽母女恶语相向,然而那么多人根本没有人听,只能加快速度地往地上捡钱,赵勇妈甚至趴在了地上压着捡到的钱,生怕被人给抢了。 赵逢春眼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众人抢钱的景象,忽然伸手从陆远帆的箱子里又拿出来了一叠钱撒向了空中,望着满地飞舞的红色钞票静静地笑了。 目光冷漠,又带着怜悯。 陆远帆在一旁看着没有拦她,默许着赵逢春的行为,却见她拿起第二叠钱举起手时却停住了动作。 “我赵逢春宣布,凡是我家欠着钱的,你们今天拿着债本儿过来,我一一给你们结清,连本带利!从今以后,我们家再也不欠你们的!一点都不欠!” 包括金钱,包括人情。 22.桐城H大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 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 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 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 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 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 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 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 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23.再见,陆先生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 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 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啊, 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 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 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 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赵逢春撇开了脸,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24.秘密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 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 追本溯源同祖同宗, 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 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 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 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 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 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 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 见到床上的老人, 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 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 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 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 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 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 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25.美丽人生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 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 赵逢春就开始心慌, 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 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 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 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 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 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 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 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 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 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26.意外之外 第七章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 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 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 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 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 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 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 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 王静暗中推了推, 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 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 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 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 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27.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 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 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 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 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 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 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 见到床上的老人, 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 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 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 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 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 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 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 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28.别样重逢 爷爷六十岁的时候, 就已经按照当地风俗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木,说是害怕走后给赵逢春添麻烦。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 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 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 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 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 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 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 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 说她才新婚, 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 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 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 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 你别多想, 陆先生和我并不熟, 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29.陆上 第四章 “赵逢春, 快点,你磨叽啥啊, 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 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 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 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 赵丽一听瞪大了眼, 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 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 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 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 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 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 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30.等闲少女 “啪”地一声响, 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 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 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 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 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 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 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 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 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31.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 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 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 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 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 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 “还是说, 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 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 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 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 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32.画中人 村子通往县里的公路上几乎没有红灯, 陆远帆一路开得飞快,几乎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到了医院赵逢春就下车匆匆进去了, 留下陆远帆跟一路追来的交警纠缠。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见小伙子够诚恳,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 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 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 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 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 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 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 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 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 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 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对啊,就跟你一起来得那个男的,我刚开始还误会他是你男朋友呢!还是朋友比较靠谱,你看看你那个未婚夫——”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小护士连忙止住了话头。 赵逢春则是没有那么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远帆帮她付了医药费的事情,她刚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33.她误会了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 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 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 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 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 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 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 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 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 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陆先生, 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第八章 满屋子都是人,赵逢春作为新娘子自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尽管感觉到了从陆远帆那里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也不敢扭头往他那里看。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34.表叔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 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 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 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 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 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35.不吃亏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 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 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家国的家属, 病人醒了, 快进来!” 终于, 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 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 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 倔强地摇头, 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 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天已经黑了,显然医生说得两三个小时并没有实现。 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家国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36.沉舟侧畔千帆过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蓬蓬, 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 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 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 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 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 “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 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 反正蓬蓬, 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 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 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 让瞒着不告诉你, 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 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37.信不信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啊, 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 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 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 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 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 再放慢些, 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 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赵逢春则是没有那么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远帆帮她付了医药费的事情,她刚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38.我有那么老吗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 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 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 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 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 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 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 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 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 总是遭人议论, 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 她很知足, 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 照片更像是随手拍下来的一张日常照,不过是觉得好看才装裱了起来,这样的话拍照的人手里应该还有一个相机,那时候的相机也不像是现在这么便宜。 相机,公主装,楼房,轿车……这么说,赵逢春小时候家里还是很富裕的,但是为什么又欠下了这么多债成了如今这样呢? 相片下面放着一个黑皮带扣笔记本,陆远帆眼尖地看到本子里夹着的发黄的旧纸,歪歪扭扭地写着日记两个字。 眼神一动,陆远帆从抽屉里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手放在搭扣上犹豫了几秒,终是没抵过自己的好奇心。 打开后扉页印着县城高中的红章,是学校发给优等生的奖品,抽出夹在纸中泛黄的小本子,尚且歪七八扭的字是赵逢春小学时的日记,慢慢变得整齐规范,直到她初中毕业。 陆远帆很快翻完了小本子,眉间浮现出一丝了然,后却又忍不住地皱起了眉,神情复杂。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不由得想起自己,陆远帆神色黯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谁又比谁活得容易呢? 陆远帆又去翻那个黑皮笔记本,上面的字体已经变地和赵逢春人一样清秀漂亮,从前面看是课堂笔记,从后面看却是生活日记。 赵逢春写得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一天写好几篇,有时候两篇日记之间却能隔一个多月,应该是发生了想写的事情后才会在日记本中记录下来。 人成长后写得东西自然比小时候有深度有内容,陆远帆看得也慢了些,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眉眼带笑,竟然像是看小说故事一样看一个小姑娘的生活。 事后陆远帆将东西归位,放照片的时候不禁用拇指抚过了小姑娘靓丽的面庞,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乎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对着他笑,任谁见了这么个可人儿都会心生欢喜。 想起刚刚看到过的日记里的内容,陆远帆不禁再次转头看向了隔着一堵墙看不见的赵逢春,眼底闪过了几分兴味。 原以为是朵温良无害的小白花,没想到还是只扎手的小刺猬…… 唔,有点意思。 第十六章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39.谎上谎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 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 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无奈, 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 但是在钱面前, 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 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 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40.一见钟情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 即使他弄伤了她, 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 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 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 “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 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 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 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 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 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 谁没事嫌钱扎手啊, 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 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 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41.好气啊 第十二章 “对啊,就跟你一起来得那个男的, 我刚开始还误会他是你男朋友呢!还是朋友比较靠谱, 你看看你那个未婚夫——”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小护士连忙止住了话头。 赵逢春则是没有那么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远帆帮她付了医药费的事情,她刚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毕竟他们并不熟, 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 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 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 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 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 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 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 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 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42.陈年旧梦 “静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 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 王静脚步一顿, 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 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 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 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 你快点去县城, 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 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 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见小伙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43.开心周末 第三章 “陆先生!”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 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 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 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44.特殊照顾 赵逢春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辗转难眠,心里天人交战。 明天就是高考,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 和他结婚,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 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 夜风吹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 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 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 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45.神秘的洛远 第四十五章 追星的人实在太可怕, 等赵逢春见到舍友们从电视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干坐了一下午饿得不行, 几个人先去街边的小店买东西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情去游玩。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赵逢春她们慕名来到了云上江都,站在66层高楼之上透过玻璃地板俯瞰整座江城,将繁华夜景尽收眼底。后又去了江上游船, 吹着清凉晚风欣赏两岸景观。 江城比桐城靠南, 天气相对炎热不少, 第二天她们也没跑多少地方, 走马观花地逛了逛江城的风景名胜,吃了点特色小吃,就差不多到晚上了。 周一上午满课, 她们订得凌晨的飞机回去,江城两日游就这样匆匆结束。 对于这次旅行, 赵逢春除了累和热没留下什么印象, 她自觉没有发现美的眼睛, 只感觉见面不如闻名,还不如纯粹在镜头中欣赏。 但是舍友们玩得很开心,赵逢春回去的路上刷朋友圈才发现,何佳音她们居然拍下了那么多照片,吃的食物喝的奶茶入场门票景观自拍甚至马路上的影子都有, 听她们讨论路上见闻讨论地热火朝天, 赵逢春不由深刻怀疑自己和她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 回到学校又开始了枯燥无味的校园生活, 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外加班里院里学校里的繁冗琐事,并没有感觉到有听说地那么多姿多彩,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总是幻想和憧憬未来,现在真的来到了大学,多了很多空闲,却开始怀念起高中的那份充实。 当然,这只是赵逢春的个人想法,因为她最近有点烦。 陈舟上周都没有联系过她,赵逢春还以为他心思淡了呢,没想到短短一周的时间,他已经和她的舍友们混熟了,微信都加了好友不说,还动不动就送东西过来。 舍友们每天都会在赵逢春耳边提起陈舟的名字,陈舟学长发了什么朋友圈,陈舟学长有多么多么厉害,陈舟学长说…… 偏偏陈舟没找过赵逢春聊天,舍友们也从不起她的哄,赵逢春总不能主动去要求陈舟不要曲线救国来讨好她,那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么? 可是陈舟做的那些事情,除非他是在追何佳音她们三个之中的一个,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啊。 比如说,高数课上占座位已经激烈到白热化的地步,你早别人更早,赵逢春早上六点起吃过饭去教室都占不到好位置。 宿舍四个人约好了每人一次轮流起早占座位,剩下的帮忙带早餐,然而赵逢春发现除了她,轮到舍友们的时候都是陈舟帮忙早起去占得座位,是班里传起来说有个女生的男朋友凌晨五点过来帮忙全宿舍占座位她才知道的。 再比如说,赵逢春她们需要买高数习题册和专业课讲义之类的书,原价很贵,网购也便宜不了多少,然后陈舟就告诉她们可以去学校附近的旧书店,赵逢春走到校门口见到了陈舟,舍友们才告知她说害怕迷路让陈舟学长带她们去。 还有吃饭下课操场跑步频繁的偶遇,种种迹象表明,陈舟就是在追她,赵逢春的舍友们也都被他收买了,但是他就是不直接说出来。 这不是,桐城有一家很著名的小吃店,由于人气很火爆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买到,赵逢春的舍友们很想吃但是离学校比较远一直没去成,陈舟就恰巧路过帮忙带了四份,舍友们不在宿舍不方便,让赵逢春下楼接一下。 赵逢春下楼见到陈舟,尴尬地接过了外卖盒,道了声谢就准备上去,却被一直比较沉默寡言的陈舟出声拦住。 “你是一直在宿舍自习吗?” “嗯。” “其实学校图书馆不仅有阅览室,还有自习室的,去那里学习会比较好一点。我喜欢去三楼的研习间,人少环境好学习氛围浓,强烈把这个好地方推荐给你。很多大一新生都被名字骗了,以为研习间只有研究生可以去,事实上本科生也可以刷卡进去的,但也正是这样,研习间里人更少更安静,去那里的人都是在认真学习的,没有人蹭网打游戏看视频,你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的世界里……” 陈舟不知不觉地就说了一大串,注意到赵逢春在看他,自己打住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不起,其实我挺不爱说话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你话就多了起来。” 陈舟的声线偏低,此时浅笑着解释,眼眸深深望着赵逢春,听起来像是情话一般。 我话很少,但是见到你,我就变成了一个多话的人——多么动人的告白! 赵逢春听了心里一跳,眼睛眨着多了闪躲,生怕陈舟再说出什么更出格的话来。虽然她一直盼着陈舟早日告白她好跟他说清楚,但是此情此景,她却紧张地只想逃避。 “谢谢学长,我先走了。” 赵逢春说完就拎着袋子跑了,陈舟站在铁栅栏门外望着落荒而逃的女孩,夕阳的余晖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纯洁而美好,不由心中漾起了涟漪。 如果你知道你喜欢的女孩子暗恋你,甚至为了你考上了你所在的大学,细心珍藏着你的字迹,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假装不知道,等她追你。 陈舟本来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采取静观其变的策略,但是没想到赵逢春太内敛了,等了那么多天都没有任何行动。 每天盯着赵逢春的微信头像,陈舟望眼欲穿,就是没等到一条消息。 而且赵逢春还去录制了开心周末,听她舍友说就连刚认识的男明星好像也对赵逢春有好感,等到节目播出,想必情敌会更多,陈舟有种深深的危机感。 于是陈舟改变了计划,决定撩她,明撩暗撩,撩到她主动告白。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陈舟准备再等一段时间,若是赵逢春还没有表白,那他就要抢先了。 越是了解她多一点,越是喜欢她多一点,他有点等不及了。 * 赵逢春和陈舟想得差不多,陈舟不说,她就装傻,默默跟他保持距离。什么他开口提了,她再拒绝,免得被说自作多情。 眼看快半个月过去了,拍卖会就在这周六举办,赵逢春更多的心思放在这上面,心里紧张地不行。 张年说她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到现场,协议都签了,该多少钱多少钱,不影响的。但是赵逢春不放心,还是专门赶到了拍卖会现场。 到了地方,却发现外面宣传栏上并没有放她的银币,而是一幅又一幅的画作,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幅巨幅山水画,上面“洛远大师呕心力作”一行字被专门放大。 赵逢春听到旁人议论,才知道这是画家洛远带头举办的慈善拍卖会,画者们或者是收藏爱好者捐出画作,拍卖所得会全部捐给慈善机构以救助聋哑儿童。 慈善是需要资本的,赵逢春有那个爱心,没那个能力,厚着脸皮打给了张年,确定拍卖银币的钱不会被捐出去才放心。 洛远的画作赵逢春路过的时候扫了几眼,感觉就一幅山水画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外行人看不懂,在她眼里所有的水墨画都差不多,大师级的水平看着也没有比一般人好到哪里。 然而进场听到了旁人的议论,赵逢春才知道自己的浅薄,这场拍卖会虽然还有很多的东西,比如她的银币就在其中,但是来的人几乎都是冲着洛远的画才过来的,即使拍不到,饱饱眼福也好。 坐在台下,看着众人举牌,眼睛眨也不眨地几万几十万就出去了,赵逢春不由唏嘘,人比人气死人,贫富差距尽显社会冷漠。 还是她的世界太小,看到的太少,一百万她都视若珍宝,像是命一样重要。 赵逢春不太懂拍卖流程,看了拍卖顺序没看到自己的银币,张年告诉她那些非慈善藏品在后面拍卖,她就坐在下面安安静静地耐心等待。 洛远的画放在最后一个压轴,前面那些画作虽然也有很多人举牌,但是台下的人还是对洛远的画更感兴趣。赵逢春光是坐着听,就差不多全部获知了洛远大师的传奇故事。 洛远,字行舟,年龄不知,籍贯不知,师从何人不知,除了他的笔名和字,外界对他什么都不知。 此人神秘地很,至今从未露过面,只是他的画作造诣极高,独创一派,颇有古人风范,最初的作品被当代几位名家奉为绝世佳作,名声大噪,尔后作品渐臻佳境,登堂入室,每一幅画都是珍品,堪称大师级的水平,在画界扬名立足。 三年前不知为何洛远突然没了消息,有传言说他已经封笔了,具体事实没人知道,只是洛远的画本就精益求精少之又少,现又封笔不再出新作,之前的画就成了稀世珍品,唯愿有生之年得一见。 听说洛远的画作已经被炒成了天价,随便一幅画至少也要上百万,赵逢春本来还不信,没想到起价十万,底下一个年轻女人张口就是一百万。 赵逢春不由看了眼那位高小姐,应该是个富家千金小姐,光是坐在那里就气派十足,头抬得高高的,姿态傲人。 还以为洛远的画就这么落在了她手里,结果台上锤子第一次还没落下,就有人喊了一百一十万,接着台下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争相举牌竞价,赵逢春眼睁睁地看着洛远的画涨到了七百万,最后以七百五十二万的价格成交。 赵逢春好奇看了过去,中标者即是那位高小姐身旁的男人,染着一头黄色头发穿着韩流服饰就连脸远看也很像近两年很火的韩式花美男,此时他正低头凑近高小姐暧昧地说着什么。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可听,赵逢春从旁边几位女士的议论声中得知,这位花美男名刘胜,正是天一拍卖公司董事长的儿子,现在正在追求那位高家千金高萱。 随后就见那个刘胜上了台,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要将拍到的画要送给他的心上人高萱小姐,虽然公司是自己家的,但是钱绝对不会少给一分,都捐给慈善机构献爱心! 刘胜话音刚落,底下一片掌声雷动,女人纷纷朝高萱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男人则是把目光投向了刘胜,会投胎才是好本事。 赵逢春不管那些,她更在意的是她的银币,洛远的画一卖出,就有好多人起身离开了,场内瞬间空了很多。 害怕自己的银币无法拍卖成功,赵逢春心急地不行,但是无奈她又不能做主拦着不让人家走,只能干等,还好后来又进来了一批人。 又过了段时间,台上才又开始拍卖,第一件就是赵逢春的银币。 洪宪元年飞龙币和民三签字版壹圆袁大头组合售出,起价三十万,开始竞标。 三十一万,三十二万,三十五万,四十万……每一个数字赵逢春都听得心惊肉跳,生怕没人喊价了,她目标至少也要到八十万才行。 到了六十万的时候没声音了,赵逢春眼睛眨了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随后颤抖着手举起了牌子,喊道:“六十五万!” 心砰砰直跳,赵逢春出了一身冷汗,她冒险抬价,自己都快吓死了,就怕没人继续竞价,她卖不出去银币不说,还要自己倒贴那么多钱,那她就真的完了。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上帝耶稣我主……赵逢春内心把所有能求的都求了,听到有人喊六十六万的时候,赵逢春激动地心都要快跳出来了,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握紧的拳都僵硬地松不开了。 赵逢春后面听着报价,几千一万地艰难上去,迟迟都到不了七十万,她都有点麻木了。 “八十万!” 高傲地女声一出,赵逢春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了声音的主人,正是刚才那位竞价洛远画作的高小姐,六十万的报价也是她出的。 似乎旁边的花美男刘公子还想举牌讨美人欢心,高萱猛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着的刘胜,态度高傲,语气略有些不耐烦。 “我高萱又不是没钱!” 赵逢春只听到了这一句,但是也大概猜到了原因,许是刚才很多人议论刘公子高价拍画送她伤了大小姐的自尊心了。 管它是什么原因呢,她银币能卖出去就行,八十万已经达到她的心理预期了,赵逢春心里很开心,愉悦都摆在了脸上 ,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大大的笑容。 * 楼上的一间房里,两个男人正坐在监控前观看着拍卖会的全程,正是陆远帆和于伟。 看见赵逢春紧张地举牌抬价的画面,于伟忍不住捶腿大笑出声,陆远帆也不自觉地弯了眉眼。 “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有胆的啊!我本来给她订的最高也就六十万而已。要不是高小姐有主见,放那些群演,还真能不敢举牌了,让她自己掏出来那六十五万尝尝苦头!”于伟摸着下巴,望着显示屏里的赵逢春兴味十足。 陆远帆挑了挑眉,冷哼了一声,“我之前说过了,让你去导演一场假的拍卖会,别说八十万,五百万你需要也可以给你,就像高萱说的,我陆远帆不缺那点钱。你和张年弄个真的就算了,居然还瞒着我叫来了高萱和刘胜,这是几个意思?” 说着陆远帆眉眼一冷,眼神像是冰刀子一样射向了于伟,轻飘飘的话落在耳里,于伟肥胖的身子不由打了个寒战。 “呵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于伟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恢复成了笑嘻嘻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假的没有真的好,真的没有真真假假的好。那小姑娘贼精贼精的,就算她暂时看不穿,但是她肯定会记住买的人啊,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想办法把东西赎回来的,还不如弄个真的,让高小姐过来帮下忙。” “你倒是挺了解!”陆远帆不耐烦地斜了于伟一眼,质问道:“少废话!说,是不是我哥给你出的主意?” 于伟尴尬地笑了笑,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说:“呵呵呵,我就是喝酒时随口一提,寻哥怕到时候出问题你有麻烦,才帮忙出的主意。你想啊,要是那刘胜知道了说你伪造文物鉴定证明,栽赃给你更大的罪名怎么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还是寻哥想得周全。” “那我的画呢?被刘胜的手碰一下,我都觉得恶心!” “哎呀,我说你想开点儿,不就是碰一下么,七百万有了,那么多聋哑儿童有钱治疗或者是买助听器能听见了,多好。而且画不是还在我们手里么,刘胜把画送给了高萱,高萱那么识时务的人,肯定会给你送回来的。” 陆远帆薄唇紧抿,满脸不愉,沉默片刻才开口,命令道:“你去给我把画和袁大头都给我要回来,我不想见她。” 闻言于伟乐了,笑着揶揄起了陆远帆:“别这么无情么,人家那么喜欢你,就见一面而已!而且你高看我了,我还真做不了高小姐的主!她答应帮忙,就是等着跟你吃饭呢。” 46.失恋 第四十五章 张年说, 按规定走一趟流程, 拍卖成功后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把钱打到赵逢春的账上。 既然东西已经卖出去了, 钱确定是她的, 赵逢春也不着急, 因为现在她拿到钱也花不出去。 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要联系到一家值得信赖的私家侦探,雇佣他们去找她要找的人。 找侦探就要上网查, 这时候电脑的优势就很明显了, 手机相比而言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赵逢春又不想借公用电脑或者舍友的笔记本来查这种私密性的东西, 就决定自己去买一台。 当时陆远帆给的三十万还没有用完,赵逢春的卡里还余下一些钱,她准备等拍卖公司转过来账可以再还陆远帆, 这些钱就先用来买电脑。 李艳本地人又回家了,周日无事, 赵逢春一提要去电脑城看电脑, 何佳音和林敏就纷纷说要跟着去, 逛逛街,顺便帮忙出出主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光是上网查查东西,也比赵逢春一个人强。 “诶, 陈舟学长不是信科的么?电脑配置什么的, 他应该很懂啊!”何佳音声音一出, 林敏就马上接声附和道:“逢春,要不我们问问陈舟学长?省得我们两眼一摸瞎,被人坑了骗了都不知道。” “不要!”赵逢春听了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她现在对陈舟可是能躲则躲,才不会主动凑上去,想着赵逢春变得严肃了起来,对舍友们警示性地说:“我和陈舟可一点都不熟,你们要是想让学长陪就去问吧,我自己一个人去电脑城。” 赵逢春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何佳音和林敏互相对了下眼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异口同声说要陪她一起。 出了校门上了公交车都没见到陈舟,赵逢春才放下心来,实在是害怕舍友们自作主张,想想要见到陈舟她就有些头疼。 “逢春啊,我觉得,我们这段时间是有些太过麻烦陈舟学长了哈?也就是陈舟学长人好才不计较,换作别人早就烦了。”何佳音边说话,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赵逢春的神色。 自从那天陈舟给她送外卖后,赵逢春听到他的事就有点心烦,说话也有点不客气,“错了,是你们,不是我们!” 赵逢春只是下意识地想在舍友面前和陈舟撇清关系,没想到却又被误会了,林敏表情奇怪地看着她,好奇地问道:“逢春,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我吃什么醋?”赵逢春好笑地反问道。 “就是我和敏敏感觉,你好像对陈舟学长有好感的样子,不然为什么我们一提陈舟学长的名字你反应就那么大?” “错觉!再说,我什么时候反应大了?” “就现在啊!” 赵逢春呵呵一声,笑容无奈,舍友们先入为主,越描越黑,她估计是解释不清了。 “主要是你不喜欢上网,你平时也可以在微信上和陈舟学长聊聊天什么的啊,慢慢就熟了。” “是啊,好不容易见次面你也不说几句话,就像是你在我们面前这样就挺好的呀,陈舟学长人超级nice,很好相处的。” 公交车上,何佳音和林敏一人一句唱起了双簧,竟教起了赵逢春如何和陈舟拉近关系。 赵逢春好脾气都不好了,义正言辞地跟她们解释,“我正式跟你们说一句,我对陈舟没那方面的意思!我们就是老乡,还是没说过几句话不熟的那种,仅此而已。” 何佳音和林敏对视了一眼,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哪方面的意思啊?” “是啊,我们刚只是说你对陈舟学长有好感而已,我们都对陈舟学长有好感啊,欣赏他,崇拜他!” 不待赵逢春开口,何佳音和林敏二人就咬起了耳朵说悄悄话,三个挨着坐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 赵逢春这次没有反驳,觉得很没有意思,只是看了眼亲密的舍友二人,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这就是赵逢春最讨厌陈舟的原因,因为他,舍友们有了她们共同的小秘密,而那个秘密又是需要瞒着赵逢春的,久而久之和她就多了层隔阂。 就像是刚才,她在假装不知道陈舟喜欢她在追她,同时舍友们也在避讳着她们在暗暗帮忙陈舟追她的事,各自费着心思琢磨着话语,都想着先让对方露出马脚服输,像是敌人在斗法一样。 舍友们之前就是见他送了个早餐都能起半天哄,现在陈舟又是送这又是帮那,按照她们的性格不可能憋着什么都不提,说不是陈舟出得主意赵逢春都不信。 赵逢春一点都不喜欢这样,要么你就真的默默喜欢什么都不做,要么你就直接把话挑明白,这样半藏半露地算什么? 她一不能拒绝,二不能解释,简直快要憋屈死了。 赵逢春冲动之下差点要跟舍友们摊牌,后来认真想了想,还是算了。她的话只会让舍友们更加误会,还不如由陈舟来说,那样才有效果。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都是以不变应万变,陈舟不吭她就装糊涂,现在赵逢春却改变主意了,决定等下次见面就跟陈舟说明白。 然而想象很美好,具体操作起来却很困难,下次见面来得之快让赵逢春措手不及。 是,何佳音和林敏的确没有请陈舟过来陪她买电脑,但是刚进电脑城不久,赵逢春她们就和他偶遇了,陈舟过来买电脑配件。 “陈舟学长,好巧!” “是啊,好巧。” 一见面何佳音和林敏就开始热情地跟陈舟寒暄,演得跟真的一眼,赵逢春懒得拆穿,就在一旁笑笑不说话。 “我们是陪逢春过来买电脑的,你也是吗?” “不是,我来买个显卡,想升级一下。” “显卡是啥啊?” “就是显示接口卡,怎么说呢,就是电脑进行数模信号转换的设备——” “你不用说了,说了我们也不懂。那你买完了吗?要是有空的话,帮逢春挑一下笔记本呗!” “好啊。” 陈舟和舍友们相谈甚欢,赵逢春察觉到话头不对就想拦住,然而根本插不进去嘴,陈舟已经点头同意了。 “你想要多少价位的?牌子的还是组装的?主要是拿来做什么?用途不同的话要求配置也不一样。” 陈舟转过头认真地询问赵逢春,人家在好心帮忙,她要是拒绝就太不给面子了、 赵逢春收起心中的烦躁之感,一一回答了陈舟的问题,然后就是陈舟领着她们去逛电脑城了。 陈舟是信科学院的,对这方面确实很了解,介绍得头头是道,还会耐心详细地把一些专业词汇解释地通俗易懂。 将要买的笔记本电脑应该是赵逢春最值钱的家产了,她肯定是想买台性价比高的,因此听得格外认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也不纠结和陈舟的关系了。 赵逢春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看电脑太过于专注,连舍友们何时离开了都不知道,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店里就只剩下她和陈舟两个人了。 在电脑城里转了半天,赵逢春都差不多对电脑品牌配置型号功能什么的很了解了,陈舟才告诉她,其实网上购买更加划算,记住想要的型号就好。 你不早说?赵逢春不由心中腹诽,然而张了张嘴,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陈舟要是早说了,他们还能独处这么久吗?万一她问出来了,陈舟这样接话,岂不是更加尴尬? 而且,不管怎样陈舟确实帮了她的忙,赵逢春心里还是感谢的。 赵逢春想了想,准备中午请陈舟吃个饭,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当然还有舍友。 再一想,她现在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呢,赵逢春不禁自己傻乐了起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陈舟视线一转正好看到了赵逢春这个笑,心神一凝,眼神定格在她身上再移不动分毫。 “佳音和敏敏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打电话问一下。” 赵逢春很快察觉到了陈舟的视线,不自在地敛起了笑容,借口打电话走开了。 * 何佳音和林敏果然是故意的,赵逢春打电话过去,她们正在两站路开外的豪华商场逛奢侈品店。 女人逛起街来很可怕,舍友们在那儿还没逛够呢,只好赵逢春过去和她们集合。 赵逢春说了要请陈舟吃饭以表谢意,陈舟乐意之至,一点都没有怨言地就陪她坐公交去找何佳音她们了。 H市最负盛名的奢侈品街,上次赵逢春也来过,没一件东西的价格是她能承受起的。 舍友们在四楼,赵逢春本来没想上去,就在门口等何佳音她们下来,但是陈舟想去卫生间,她在外面站了会儿,一个人无聊就也跟着进去了。 没过多久,赵逢春就站住走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家男装店,想起什么心中一动,身体就不随控制地走了过去。 GIORGIO ARMANI商务真丝斜条领带,米色做底,靛蓝为衬,远看高端大气,近触质感良好,赵逢春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了陆远帆戴上这条领带的模样,定是优雅而迷人。 陆远帆帮了她那么多那么多,她光嘴上说感谢心里说感谢,但是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赵逢春看了眼标牌上的价格,1569RMB,眼神一闪有些犹豫,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却流连在领带上怎么都游不开。 “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是今年刚上的秋冬最新款,只剩下最后一条了。请问是要送男朋友吗?现在我们店做活动,您要买的话可以打8.5折哦。” 赵逢春咽了口口水,咬了咬牙,故作平静道:“帮我包一下吧,我要了。” 看着服务员把领带装进漂亮的礼盒,从包里掏出银|行卡递给服务员,赵逢春输入密码的时候,心怦怦直跳,整个人头脑都是热的。 赵逢春的心人生第一次冲动购物,后悔吗?后悔!开心吗?开心! 一手拎着手里的袋子,令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去摸里面的礼盒,赵逢春想象着将领带送给陆远帆的画面,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只顾着欣赏手里的领带,赵逢春都没看路,走反了方向都不知道。 赵逢春意识过来后转身回去,一晃眼瞟见了什么,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店里沙发上坐的男人,怎么看着身影那么像是陆远帆? 赵逢春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她刚刚正想着他呢就遇见了他,这也太巧了吧! 伸手揉了揉眼,赵逢春悄悄靠近了几步,确认店里气度尊贵的男人是陆远帆,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灿烂的笑。 正准备叫他,赵逢春都张开了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笑容也随之凝固在脸上。 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穿着件漂亮的抹胸小黑裙对着陆远帆转了个圈儿,熟悉的高傲姿态,正是昨天拍卖会上见到的那位高小姐。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却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情形,摆着pose似乎在问他好不好看,陆远帆动了动唇,高萱就一秒变成了小女儿姿态,低头害羞一笑,眼中情意满满,转身就坐在了陆远帆的腿上。 赵逢春眼睛睁大,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逢春你在这人干嘛?刚找了你半天。”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赵逢春条件反射地转过了身,吓了一跳,看见是陈舟,不由拍着胸口喘气平复情绪。 “吓到你了?”陈舟好笑地看着赵逢春的样子,出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赵逢春边说着话,边无意识地看向了店里,旋即瞳孔一缩。 高萱娇笑着搂上了陆远帆的脖子,毫无避讳地就凑过去亲了一口。 “看什么呢?”陈舟随着赵逢春的视线望了过去,不由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出声:“陆总?” 赵逢春疑惑地抬头看向陈舟,问道:“你认识?” 陈舟一脸讳莫入深,伸手揽起赵逢春的肩膀就带着她往远处离开,声音严肃中还带着害怕:“一会儿再跟你细说,我们得先走。” 赵逢春回头看了眼店里,陆远帆和高萱都已经站了起来,但是她抵不过陈舟的力气,只能随着他往前走。 一路上赵逢春都在别扭地挣开陈舟的手臂,直到出了商场的大门,陈舟才松开手,道了声对不起。 “你不知道,刚才店里你看到的是我们公司的总裁,他姓陆,是我们刘董事长的儿子,但是是私生子,随母姓。他身边的女人是高家的千金小姐,高萱。然后刘董事长年轻时候风流多情惹了不少情债,还有一个私生子,刘胜,陆总和刘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跟高家小姐,嗯,三角恋的关系。”说到最后陈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三角恋?”赵逢春拧眉问道。 “是啊,兄弟争一女,很狗血吧。”陈舟见赵逢春似乎很感兴趣,清了清嗓子继续八卦起来,“陆总本来和高小姐是一对恋人,几个月前刘董事长却突然认回了另一个私生子刘胜,刘胜看上了高萱,横插一脚开始疯狂追求,最后成功赢得了美人芳心,听说下个月就要订婚了。陆总对高小姐用情至深,失恋后一度伤心痛苦萎靡不振,甚至还不管不顾公司去了偏远山区一段时间治疗情伤呢。” 赵逢春听到这里失落地垂下了眼帘,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声音冷静而悲伤,“是么?” “是啊,所以刚才看到高萱和陆总才要赶紧躲开啊,陆总离开那段时间刘胜就进了公司当了总经理,两个都是顶头上司,我一个实习生还没转正呢,可能一不小心就把工作丢了。” 赵逢春只顾着失落,并未注意到陈舟的神色,他嘴上开着玩笑,却在慌乱着回头看着商场的大门,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这边门口太碍事了,我们去前面的咖啡厅等你舍友吧。”陈舟建议道。 “嗯。” 赵逢春点了点头,双目无神地跟着陈舟前行,因为心思没在路上,被人撞到差点摔了一跤,还好陈舟及时扶住了她。 道谢后急忙和陈舟拉开了距离,赵逢春快步走向了前面的咖啡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竟是这样的么? 他们那天晚上的初遇,陆远帆一直在说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到想寻死,原来并不单单是他所说的亡母的忌日,还是因为他失恋了啊。 呆呆地望着手里包装精美华丽的礼盒,赵逢春眼神惆怅,脸上的笑容无比苦涩。 她喜欢的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明明之前已经告诉自己要放弃了,可是怎么办,心里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她好像明白了失恋的滋味。 47.过分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 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 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 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 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 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 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 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 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 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 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陆先生, 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48.拉黑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 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 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 是妥协, 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家国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49.惊喜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 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 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 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 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 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 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 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 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 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 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 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 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50.闹剧 第五十章 陆远帆和陆寻正在钓鱼, 电话那头不知道陈觅夏说了什么, 陆寻开怀大笑,惊扰了水中鱼。 浮标一动,陆远帆就连忙举起来了钓竿收线,结果鱼钩露出水面却是空空如也。 坐了大半天一条鱼都没钓到, 陆远帆没耐心了, 烦躁地把钓竿丢在了一旁。 听着陆寻毫不见外地对着手机亲亲,陆远帆十分看不惯,吐槽道:“都老夫老妻的至于吗?把鱼都给吓跑了!” 陆寻和老婆依依不舍地亲吻告别,挂断电话后笑着瞟了眼陆远帆, 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 “阿远你啊就是沉不住气, 这放长线, 才能钓大鱼。” 重新拿起钓竿放线, 陆寻径自沉默认真垂钓, 很快察觉到有鱼上钩, 动作快准狠, 钓竿一起就是一条大鱼。 “又是一条, 中午可以吃鱼宴喽。” 陆寻漫不经心地将鱼取下放到旁边的桶里,里面活蹦乱跳地已经有好几条鱼了,反观陆远帆的桶里什么都没有,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可别小看这钓鱼, 里面学问大着呢, 你慢了不行, 鱼就跑了,你太快也不行,鱼还没上钩呢,你得有个短短的缓冲,得等着那自作聪明的鱼咬到钩逃不走了,立马收手,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陆寻眯着眼把钓鱼心得娓娓道来,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配上那张清俊的脸有种诡异的和谐。 听出了陆寻话里有话,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头,沉思半晌才严肃出声:“可是我不想等,我一天都不想多等。” “呵,”闻言陆寻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想?老子金矿玉矿一大堆,现在却还担着陈家女婿吃软饭的名头,要不是为了你,老子早不干了!” 为了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陆寻至今没亮明身份,不过他娶了陈家的独女掌管了陈家的公司,要知道陈家跺跺脚整个桐城都要震一震,刘家的人正是忌惮陆寻才不敢招惹陆远帆的。 “哥!”陆远帆喊了一声陆寻,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寻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陆远帆的肩膀,“阿远,哥永远站你身后,听我的,不急,慢慢来,我们从长计议。” 陆远帆抿紧了唇,和陆寻对视了一眼,终是缓慢地点了头。 刘胜不算什么,他们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不能硬来。 * 兄弟俩带着鱼回去,陆寻一提家里今天有客人,陆远帆立马表示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 “你真不去我家吃饭?客人你可是认识的。” 陆远帆拒绝地果断:“不去。” 以前陈觅夏就请过自己的姐妹淘来过,把陆远帆骗了过去,一群女人围着他问东问西犯花痴,陆远帆真心不想再有第二次。 “唔,不去就不去了吧,不过你可别后悔。”陆寻笑眯眯地看着陆远帆,眼睛一闪脑子里就多了好几个主意,自己先乐了起来。 陆寻这样说,倒是勾起了陆远帆的好奇心,下车后没有径直回自己家,而是先跟着他去了他家一趟。 “老公!”刚一进门陈觅夏就小跑着迎了过来,陆寻见了连忙紧张地上前扶住了她,嗔了她一眼,“宝贝儿你小心一点。” 陆寻一到陈觅夏面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陆远帆见怪不怪,目光一转却见地上多了个女人陪着天天拼图,背影有些熟悉,陆远帆脑海里刚闪过赵逢春的名字,那人就一转头,正是想象中的那张脸。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陆远帆拧眉疑惑,目光直直地望着赵逢春,赵逢春突然见到陆远帆也有点不知所措,慌忙地站了起来。 陆寻和陈觅夏见了,互相对视一眼,暧昧地笑了起来。 “逢春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老公。”陈觅夏朝赵逢春挥了挥手,然后就亲昵地抱住了陆寻的胳膊撒娇,像是邀赏一样,“这个就是逢春,昨晚看电视天天说想见她,今天学校放假,我就把她请过来了,看着是不是比电视上漂亮?” 陆远帆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昨晚他在这里吃饭,正好看到电视台放开心周末的预告片,天天有说节目里有赵逢春,不过陆远帆正生她的闷气,没等到播出他就走了。 陆寻和陆远帆站在一起,高大的两个男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不用猜就知道他们是兄弟。赵逢春拘谨地过来打招呼,“陆先生您好。” 一听到陆先生,陆远帆就下意识地看向了赵逢春,却见她的目光正聚集在陆寻身上,并没有看自己,不禁皱了皱眉。 察觉到陆远帆的视线,赵逢春才又礼貌地朝他问好,陆远帆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你好,欢迎来我家做客。”陆寻笑着点头致意,看了眼赵逢春,又看了眼陆远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你们是认识的是吧?” 赵逢春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看向了陆远帆,却见他皱着眉根本没有回应,不禁尴尬地脸色一红。 “诶,对了夏夏,阿远说他今天有点不舒服,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你跟阿姨说下别忘了单独留出来一份儿给他送过去。” 陆寻这时候说话了,还跟陆远帆眨了下眼睛,意思是帮他把借口都找好了,陆远帆一阵无语。 “真的吗?太好了!”陈觅夏在一旁听了特别开心,连忙转过身去喊家里的保姆,“阿姨,今天的菜可以做的辣一点!” 陆远帆眼睛一抽,气恼地瞪着陈觅夏,他不能吃辣,知道她这个嫂嫂就是在故意气他。 “啊?小叔叔你身体不舒服?你生病了啊?没事吧?”反而是天天听见了陆寻的话焦急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关切地询问。 陆远帆一把将跑过来的天天抱了起来,欣慰地感叹道:“算是没白疼你。” “当然了,我对小叔叔最好了。”天天扬起头自我表扬了一句,伸出小手摸了摸陆远帆的额头,然后又把自己的和他贴在了一起,“小叔叔你头比我烫好多,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叔叔没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太热了。” 陆远帆一家人在聊天,赵逢春插话很不礼貌,站在一旁很不自在地把双手背到了身后,默默地垂下了眸,眼观鼻鼻观心。 陈觅夏身为女主人,最先察觉到了赵逢春不适,主动跟她搭话。 “逢春啊,你喜欢吃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 “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陈觅夏一听就把目光转向了天天,借机教育他:“听到了没,陆天天,你要向你的好朋友学习,挑食不是好习惯!” 陆远帆和陈觅夏一直不对头,刚被她开涮,闻言就怼了她一句,“有些人呢,还是先把自己管好再说,大人都做不到还要求小孩子,啧啧。” 陈觅夏先是看了眼赵逢春,随后才瞪向了陆远帆,觉得这个小叔子忒不给她面子,她在好心撮合他的姻缘,结果他还在贬损她的形象。 眼神一转陈觅夏就有了主意,笑容灵动狡黠,松开了陆远帆主动走过去亲密地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我告诉你啊,我老公可厉害了,钓了不少鱼回来,你是想吃清蒸红烧还是糖醋?我老公都会做!今天就让我老公亲自下厨好了,让你尝尝我老公的手艺。” 陈觅夏一口一个“我老公”的,满脸都是炫耀,听得陆远帆直翻白眼,奈何剩下的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捧场。 陆寻本人被夸不说,赵逢春作为客人肯定真诚,天天更是掰着小指头数着,嘴里念念有词:“爸爸做的鱼最好吃了,我想吃红烧鱼,也想吃糖醋鱼,还想吃炸鱼鱼,鱼煲也要,还有鱼汤也要……” 陆远帆嫌弃地摸了摸他的小肚皮,“你就不怕把肚子撑破?” 等陆远帆的话音落了,陈觅夏才得意地放大招,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赵逢春循循善诱,“逢春你还没有男朋友吧?不是我自夸,要找男朋友啊就得找我老公这样的,长得帅不要紧,能挣钱养家也不要紧,最重要的就是得会做饭,反面典例就是我小叔子,你别看那双手白净细长又好看,实际上啊五谷不分,连个蛋炒饭都不会做,嫁给他就得天天做饭当黄脸婆!” 当着陆远帆和他哥哥的面被陈觅夏提起来找男朋友的事,赵逢春是又害羞又尴尬,无所适从地低下了头。 “呵,陈觅夏,你也就只会做个蛋炒饭吧!” 陆远帆在一旁气笑了,不自觉地看了眼赵逢春,他自认为在她心中的形象虽不完美但也无缺,总觉得被陈觅夏这样说出来很没面子。 他们斗嘴是家常便饭,陈觅夏也不甘示弱,回道:“谁说的,我还会煮方便面呢!” “是么?可真的是厉害了。”陆远帆一脸不屑。 陆远帆语气不善,陈觅夏小脾气也上来了,挖苦道:“厉害倒是不敢提,不过我一个人在家里总不会被饿晕!” 陈觅夏话一出,陆远帆的脸色就变了,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冷冷地瞪着陈觅夏,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弟弟,陆寻一般都是毫不犹豫护着老婆的,这次刚想说陆远帆两句糊弄过去,听到这里却严肃了面色,恼怒地直呼陈觅夏的大名。 “陈觅夏!” 陆远帆的确是有在家里饿晕的经历,不过那是他的手受伤的时候,他心情不好把自己锁在了家里不见任何人,不会做饭而且右手还不能动,几天几夜没吃东西,最后还是陆寻把门给卸了才发现晕倒的他。 那段经历实属不愉快,陆寻回想起来都难受,更遑论陆远帆本人,平时他们说话都是能避则避。 陈觅夏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最开始也都不忌讳,陆远帆发了几次火之后才长了记性,后来都没再提了,现在陆远帆的手都恢复了,可能是时间太长了,一不留心就说了出来。 陈觅夏话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秒收敛了大小姐脾气,被陆寻吼了也不生气,暗自吐了吐舍友,讨好地碰了碰陆寻的胳膊。 毕竟陈觅夏怀着孕呢,陆寻也不会真的为了弟弟让她动气,抬了抬下巴指向陆远帆,示意陈觅夏道歉。 陈觅夏眨了眨眼睛,觑着陆远帆铁青的脸色,识趣地没直白提那件事情,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阿远,你看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我让你哥做你最喜欢的苦瓜炒蛋?” 陆远帆不能吃辣,素来吃得清淡,最喜欢吃得就是陆寻做的苦瓜炒蛋,陆寻最拿手的菜也是这道,他做的苦瓜一点都不苦。 陈觅夏是好心,却不知苦瓜炒蛋这道菜背后也有段心酸的经历,开心的时候这道菜很甜,伤心的时候这道菜却也很苦。 当年小小的陆远帆在荒郊野外饿了好几天,是陆寻偷偷到厨房做了几道菜,误把苦瓜当成了黄瓜,还往里面加了几个鸡蛋,炒出了一道不伦不类的“黄瓜炒蛋”,菜很难吃,陆远帆却吃得很香,那个味道毕生难忘。 从此苦瓜炒蛋就成了陆远帆最喜欢的菜,陆寻为了弟弟专门去学了烹饪,每当陆远帆心情低沉的时候,他就会做一道苦瓜炒蛋给他吃。 “阿远,你要是不想留下来,我一会儿做了给你送过去也可以。”陆寻也帮着老婆说话,拍了拍陆远帆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 碍于哥哥的情面,陆远帆没有跟陈觅夏生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知道陆寻夫妻俩一直小心避讳着那些话题,就怕伤着他的心,他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用。 “我要吃清蒸鱼,还有,我不要吃辣。”但毕竟心里还是纾解不过来,陆远帆的话里带着一股子孩子气。 陆寻听后松了口气,笑道:“好好好,今天我主厨,所有的菜都不放辣。” 这句话明显是偏向陆远帆的,陈觅夏本就爱吃辣,怀了女儿后更是无辣不欢,陆寻说完就把陈觅夏揽在了怀里,夫妻默契知足,一个对视就达成了一笔交易。 天天是个小人精,见陆远帆变了脸色就把头埋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刷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时候看到妈妈给他使眼色,才又重新活了起来,伸手要扑进爸爸的怀里,“我好饿啊,什么时候开饭呀?” “我的小笨猪,马上就开饭,来,你给爸爸帮忙好了。” “天天你别过去添乱子,留下来陪逢春阿姨。” “是姐姐!妈妈你说的看到漂亮女人都要喊小姐姐的!” “好好好,那你作为小主人,就好好招待你的小姐姐客人好不好?” 陈觅夏把天天从陆寻怀里弄到了地上,看了看赵逢春,又看了看陆远帆,刚才的氛围实在尴尬,不想留在这里,就找了个借口跟着陆远帆去厨房了。 一场闹剧自此收场,陆寻和陈觅夏一走,偌大的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天天小吃货飞快跑到了茶几前吃水果,只剩下陆远帆和赵逢春二人面面相觑。 赵逢春刚才确实有些被惊到了,陆远帆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沉着冷静的寡言之人,初见的陈觅夏也是一副优雅大方的豪门夫人姿态,没想到居然就那么幼稚地吵了起来,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们会有这样一副模样。 不过后半段明显是触及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陆寻都朝陈觅夏吼起来了,气氛着实沉重,天天都不敢说话了,赵逢春更是装雕像,假装自己不存在。 现在人都走了,面对着陆远帆,赵逢春实在有些无措。不说刚见到了他那么幼稚的样子,前面陆远帆可是还拉黑了她呢,再往前她好像也是在电话里朝他发了脾气。 陆远帆刚被围观,脸色不是很好,拉着张脸也不说话,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正好天天小天使转过头来邀她吃水果,赵逢春连忙冲陆远帆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小跑着跟天天坐一起了。 见状陆远帆从鼻子呼了口粗气,慢悠悠地坐到了长沙发的另一头,也不搭理那边的一大一小,闭目养神起来。 陆远帆面上不显,然而心里却是别扭极了,脑子里不是回放刚才的对话,就是想着赵逢春的事情,她不仅在电话里跟他发火挂断他电话,还删了他的电话号码,而今她还没道歉,他又在她面前丢了面子,怎么想都气不过。 恰巧这时候天天端着水果过来了,叉起一块儿就往他嘴里送,“小叔叔,吃水果。” 陆远帆顺着将爬到他腿上的天天抱在了怀里,看了看从坐下来就没看过他的赵逢春,脑子一抽就说了句很傻的话。 “天天,上次叔叔给你做的饭好吃吗?” “什么饭啊?”天天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做饭了?” 赵逢春闻言果然好奇地看了过来,陆远帆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就是你爸妈去美国不管你,把你扔给我的那几天,做饭的阿姨不在,叔叔给你做饭了啊,你还说很好吃来着,想吃的话叔叔再给你做。”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天天一听就猛地从陆远帆怀里蹦了出来,连连摇头,离他远远的,一脸嫌弃。 “不了不了,小叔叔我没忍心告诉你,我偷偷倒给小乖了,你煮的方便面都好难吃!” 这还不够,小孩子的思维足够跳跃,提起小乖后天天就一脸兴奋地奔向了赵逢春。 “春春春春,你还没见过小乖吧!” “小乖是谁啊?” “小乖是我家的狗狗,可乖了,上午它陪爸爸钓鱼去了,我现在带你去见它,你肯定会喜欢很喜欢它的!” 天天牵着赵逢春的手就要出门看小乖,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陆远帆黑了的脸,赵逢春往后偷偷瞟了一眼,连忙转过了头,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51.心动 第八章 满屋子都是人, 赵逢春作为新娘子自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尽管感觉到了从陆远帆那里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也不敢扭头往他那里看。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 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 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 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 陆远帆勾唇一笑, 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 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 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听见声音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52.浮躁 不自觉地起身, 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 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 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 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 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 “静子, 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 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 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 赵勇妈说了, 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第十四章 车子驶进了村子里,陆远帆不认识她家的路,沉默一路的赵逢春才开口说话。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拇指划过唇角,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赵逢春撇开了脸,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53.日久生情 不自觉地起身, 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 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 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 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 “静子, 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 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 赵勇妈说了, 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54.生情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 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 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 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 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 生着赵逢春的气呢, 不难理解她的盘算, 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55.秘吻 赵逢春所在的地方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 拍婚纱照得到县城的影楼, 村里也没有专业的化妆师。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 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 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 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 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 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 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 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 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 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 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 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 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56.见色起意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 听见声音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 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 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 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 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 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 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 反正蓬蓬, 你快点去县城, 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赵逢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里天人交战。 明天就是高考,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57.欲擒故纵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 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 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 病人醒了, 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 赵逢春身形一晃, 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 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 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 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 倔强地摇头, 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 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58.超模大赛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 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 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 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 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 “静子, 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 你快点去县城, 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 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 让瞒着不告诉你, 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 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59.又是误会 村子通往县里的公路上几乎没有红灯, 陆远帆一路开得飞快,几乎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到了医院赵逢春就下车匆匆进去了,留下陆远帆跟一路追来的交警纠缠。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 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 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 见小伙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 掏出了一根烟, 沉思片刻, 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 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 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 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 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 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 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 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60.粉色情书 “吱呀”一声门响, 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打断了人的思绪。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 听见声音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 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蓬蓬, 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 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 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 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 “静子, 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 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61.生日快乐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 身上的疼痛传来, 衣服上的泥点刺目, 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 但是为人孤僻, 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 骨子里看不起农民, 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 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 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 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 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62.为什么要告诉你一声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 眼神涣散, 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 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无奈, 是妥协, 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 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 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63.第 63 章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 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 夜深天凉, 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 夜风吹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 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 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 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 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 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 灯光刺眼, 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64.第六十四章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 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 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 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 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 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 “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 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 你偏不听, ”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65.65修 毕竟他们并不熟, 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 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 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 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 “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 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 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 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 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 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 谁没事嫌钱扎手啊, 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 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 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天已经黑了,显然医生说得两三个小时并没有实现。 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66.66修,清缓存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 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 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 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 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 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 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 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 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 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 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 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 我哪有!” “赵丽, 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 赵勇也跟着进了门, 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67.第 67 章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 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 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 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 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 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 但是在钱面前, 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 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 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68.认输 “吱呀”一声门响, 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人的思绪。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 听见声音睁开了眼, 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蓬蓬, 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 王静脚步一顿, 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 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 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 “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 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等回到村里已经八点多了,赵逢春到邻居家里待嫁,赵勇他们三个也都回家收拾自己。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69.你是我的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 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 衣服上的泥点刺目, 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 成绩优异, 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 骨子里看不起农民, 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 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 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 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 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 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到了医院赵逢春就下车匆匆进去了,留下陆远帆跟一路追来的交警纠缠。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见小伙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70.抑郁 “吱呀”一声门响, 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人的思绪。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 听见声音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 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蓬蓬,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 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 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 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 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 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 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 我跟你说, 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 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71.第 71 章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 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 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 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 夜风吹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 黑魆魆的一片, 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 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 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 灯光刺眼, 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72.第 72 章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 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 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 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喊赵逢春进去, 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 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 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 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73.第 73 章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 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 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 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 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 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 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 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 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 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 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 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 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 也很好看, 就是有点脏, 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74.第 74 章 赵逢春所在的地方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 拍婚纱照得到县城的影楼, 村里也没有专业的化妆师。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 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 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 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 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 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 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 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 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 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 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 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 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75.第 75 章 第十章 拇指划过唇角, 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 赵逢春撇开了脸, 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 角度偏了, 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 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 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 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 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 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 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 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 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赵逢春所在的地方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拍婚纱照得到县城的影楼,村里也没有专业的化妆师。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76.第 76 章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 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 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 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 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 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 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 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 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 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 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 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 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 眼神倔强, “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 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 照片更像是随手拍下来的一张日常照,不过是觉得好看才装裱了起来,这样的话拍照的人手里应该还有一个相机,那时候的相机也不像是现在这么便宜。 相机,公主装,楼房,轿车……这么说,赵逢春小时候家里还是很富裕的,但是为什么又欠下了这么多债成了如今这样呢? 相片下面放着一个黑皮带扣笔记本,陆远帆眼尖地看到本子里夹着的发黄的旧纸,歪歪扭扭地写着日记两个字。 眼神一动,陆远帆从抽屉里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手放在搭扣上犹豫了几秒,终是没抵过自己的好奇心。 打开后扉页印着县城高中的红章,是学校发给优等生的奖品,抽出夹在纸中泛黄的小本子,尚且歪七八扭的字是赵逢春小学时的日记,慢慢变得整齐规范,直到她初中毕业。 陆远帆很快翻完了小本子,眉间浮现出一丝了然,后却又忍不住地皱起了眉,神情复杂。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不由得想起自己,陆远帆神色黯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谁又比谁活得容易呢? 陆远帆又去翻那个黑皮笔记本,上面的字体已经变地和赵逢春人一样清秀漂亮,从前面看是课堂笔记,从后面看却是生活日记。 赵逢春写得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一天写好几篇,有时候两篇日记之间却能隔一个多月,应该是发生了想写的事情后才会在日记本中记录下来。 人成长后写得东西自然比小时候有深度有内容,陆远帆看得也慢了些,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眉眼带笑,竟然像是看小说故事一样看一个小姑娘的生活。 事后陆远帆将东西归位,放照片的时候不禁用拇指抚过了小姑娘靓丽的面庞,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乎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对着他笑,任谁见了这么个可人儿都会心生欢喜。 想起刚刚看到过的日记里的内容,陆远帆不禁再次转头看向了隔着一堵墙看不见的赵逢春,眼底闪过了几分兴味。 原以为是朵温良无害的小白花,没想到还是只扎手的小刺猬…… 唔,有点意思。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77.第 77 章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 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 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 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 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 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78.第 78 章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 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 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 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 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 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 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 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 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79.第 79 章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 赵逢春撇开了脸, 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 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 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 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 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 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 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 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 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80.第 80 章 到了家里, 赵逢春没有钥匙, 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 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 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 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 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 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 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 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 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 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 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81.第 81 章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 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 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 自然是他们说了算, 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 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 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 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 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 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 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 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 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 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82.甜蜜 明天就是高考, 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 和他结婚, 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 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 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 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 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 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 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83.执念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 赵逢春就开始心慌, 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 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 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 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 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 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 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 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 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 上面放着个小酒壶, 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 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 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84.噩梦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 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 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 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 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 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 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 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 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 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 总是遭人议论, 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 她很知足, 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 照片更像是随手拍下来的一张日常照,不过是觉得好看才装裱了起来,这样的话拍照的人手里应该还有一个相机,那时候的相机也不像是现在这么便宜。 相机,公主装,楼房,轿车……这么说,赵逢春小时候家里还是很富裕的,但是为什么又欠下了这么多债成了如今这样呢? 85.迷恋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 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 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 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 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 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 王静暗中推了推, 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 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 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 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 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 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 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86.等我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 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 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 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 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 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 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87.老男人 明天就是高考, 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 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 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 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 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 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 夜风吹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 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 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 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 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车子驶进了村子里,陆远帆不认识她家的路,沉默一路的赵逢春才开口说话。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88.誓言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 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 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 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 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 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 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 看人眼色说话, 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 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89.英雄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 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 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 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90.倾诉 尖细的女声响起, 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 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 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 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 “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 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 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 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 有气去找你亲娘去, 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 我哪有!” “赵丽, 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91.乖宠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 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 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 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 再放慢些, 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 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92.幼稚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 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 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 “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 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 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 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 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 有气去找你亲娘去, 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 我哪有!” “赵丽, 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 赵勇也跟着进了门, 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鞭炮声起,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93.撩人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 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 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 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 赵丽一听瞪大了眼, 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 “嘿, 感情不是花你家钱, 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 说话不过脑子, 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 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 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 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 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赵逢春所在的地方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拍婚纱照得到县城的影楼,村里也没有专业的化妆师。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94.神奇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 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 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 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 那么多人看着, 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 赵勇也有点心累, 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 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车子驶进了村子里,陆远帆不认识她家的路,沉默一路的赵逢春才开口说话。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95.嗯嗯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 和他结婚, 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 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 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 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 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 赵逢春冻得厉害, 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 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 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 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 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96.恣意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 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 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 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 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 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 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 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 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 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 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 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 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 她很知足, 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 照片更像是随手拍下来的一张日常照,不过是觉得好看才装裱了起来,这样的话拍照的人手里应该还有一个相机,那时候的相机也不像是现在这么便宜。 相机,公主装,楼房,轿车……这么说,赵逢春小时候家里还是很富裕的,但是为什么又欠下了这么多债成了如今这样呢? 相片下面放着一个黑皮带扣笔记本,陆远帆眼尖地看到本子里夹着的发黄的旧纸,歪歪扭扭地写着日记两个字。 眼神一动,陆远帆从抽屉里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手放在搭扣上犹豫了几秒,终是没抵过自己的好奇心。 打开后扉页印着县城高中的红章,是学校发给优等生的奖品,抽出夹在纸中泛黄的小本子,尚且歪七八扭的字是赵逢春小学时的日记,慢慢变得整齐规范,直到她初中毕业。 陆远帆很快翻完了小本子,眉间浮现出一丝了然,后却又忍不住地皱起了眉,神情复杂。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不由得想起自己,陆远帆神色黯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谁又比谁活得容易呢? 陆远帆又去翻那个黑皮笔记本,上面的字体已经变地和赵逢春人一样清秀漂亮,从前面看是课堂笔记,从后面看却是生活日记。 赵逢春写得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一天写好几篇,有时候两篇日记之间却能隔一个多月,应该是发生了想写的事情后才会在日记本中记录下来。 人成长后写得东西自然比小时候有深度有内容,陆远帆看得也慢了些,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眉眼带笑,竟然像是看小说故事一样看一个小姑娘的生活。 事后陆远帆将东西归位,放照片的时候不禁用拇指抚过了小姑娘靓丽的面庞,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乎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对着他笑,任谁见了这么个可人儿都会心生欢喜。 想起刚刚看到过的日记里的内容,陆远帆不禁再次转头看向了隔着一堵墙看不见的赵逢春,眼底闪过了几分兴味。 原以为是朵温良无害的小白花,没想到还是只扎手的小刺猬…… 97.情动 等回到村里已经八点多了, 赵逢春到邻居家里待嫁, 赵勇他们三个也都回家收拾自己。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 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 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 新娘才嫁的。” “切, 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啊, 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 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98.折腰 第一章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 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 肘部着地磨破了皮, 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 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 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 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 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 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 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99.盛宴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 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 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 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 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 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100.求婚 第一百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赫借口休息被管家推着退场了, 刘子馨则和刘胜一起游走在场内和宾客寒暄,刘胜帮着介绍近两年的新贵, 刘子馨则带着他和老人重新“认识”。 听着场内到处都在讨论着“陆远帆”“逢春”和“栗青”, 而身为这场生日会主人翁的她却再也不是焦点,刘子馨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黑着脸跟刘胜抱怨起来。 “哼,我看陆远帆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抢走我的风头, 还有那个栗青, 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刘胜谨慎地瞟了一眼周围, 连忙把刘子馨带到了没人的地方,皱着眉一脸地不赞同。 “你已经满二十岁了,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把心里想的都放脸上, 生怕人不知道你嫉妒生气是不是?你也学学咱妈,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你是谁啊, 凭什么说我?还有,谁跟你咱妈来着?” 刘胜话没说完就被刘子馨打断, 一脸地怒气和蔑视, “哼,要不是我妈劝我我才不跟你结盟!哼,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出现, 我哥哥就不会死, 我妈妈也不会被送到国外……” 说着说着刘子馨扁起嘴就想哭, 刘胜见状是又气恼又心疼, 这么个大小姐脾气蠢货要不是他亲妹妹真的像一巴掌拍死,然而这个蠢妹妹也是自己从小宠大的,即使他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她还是爱着他这个哥哥,刘胜一看到她哭就没脾气了。 当年因为刘胜说出了他母亲□□的事,虽然陆远帆苦于没有证据用法律手段惩治,但是他有个邪乎的哥哥,陆寻那人有的是法子,白的不行走黑的,惹急了就以眼还眼□□。 刘胜从牢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她虽然活了下来,却已经半身瘫痪。 一是为了平息陆氏兄弟的怒火,二是为了保证他母亲的安全,刘赫就把妻子送到了国外。不知道最后他和陆寻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他的母亲三年没回来过,但是也没有生命危险。 刘胜和刘子馨想得一样,都是陆远帆害得,心里自然恨他要报仇。然而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刘子馨又太蠢怕暴露,刘胜和母亲商量后决定瞒着,只让她真的以为他是刘赫的另一个私生子。 只是这几个月哄刘子馨真的有点心烦,强压下心中的不耐,刘胜继续施以哄诱的语气。 “子馨,你忘了,我说要送你‘星月之心’来着?等会儿拆开礼物,你还是全场最令人瞩目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真的?你真的买了‘星月之心’送我?” 闻言刘子馨眼中立马闪现出了狂喜,刘胜点了点头,却不禁皱起了眉,心中腹诽:如果这是他的女人,他非得抽死不可。 思及此,刘胜开始追寻高萱的身影,那种聪明的女人才配做他的女人,等以后把陆远帆弄死了,他就把星月之心送给她。 * 在刘胜看不到的角落里,高萱正嫉妒发狂地盯着场内的陆远帆,他那么宠溺地喂赵逢春吃东西,还对她那么温柔的笑,那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以前陆远帆遥远高不可攀,她追不上,别人也碰不到,她仍然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但是转眼间有个处处不如她的女人赢得了她得不到的东西,高萱就受不了了。 原以为微博上那些都是假的,她昨天刚去质问他,他今天就把赵逢春带到了她的眼前秀恩爱。 陆远帆,你真的好狠啊! 然而高萱的千思百转陆远帆却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全都在不远处紧盯着赵逢春的陈舟身上。 赵逢春后背凉凉的,总觉得有人盯着她不舒服,跟陆远帆讲了,他却指了指那头语气凉凉,“因为你的心上人正看你呢。” “你什么意思?” 陆远帆一句话酸味十足,赵逢春嗔了他一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却看到了陈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赵逢春疑惑,自问自答道:“他是你们公司的员工?” 陆远帆不屑地“呵”了一声,回道:“公司员工多了去了,他一个实习生怎么会有邀请函?” “那怎么回事?该不是你故意邀请来气我的吧?”赵逢春说着恼地瞪向了陆远帆,“你也太爱吃醋了吧。” 陆远帆凉凉地扯了扯唇,不屑地看了眼陈舟,“我是吃醋,但是是吃你的醋,不是吃他的醋,他还没有资格。” “你说话怎么那么绕,吃我的醋不就是吃他的醋?”赵逢春不解。 陆远帆再次指了指陈舟的方向,“你看看那是谁?” 赵逢春看过去,陈舟已经不再看她,因为他身边出现了一个盛装的女人,正是今天生日宴的正主刘子馨。 “刘子馨,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邀请陈舟过来的?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关系。”说着陆远帆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下赵逢春的脑门儿,心里赌气:“你呀!看男人的眼光一个比一个差!” 陆远帆下手还挺重,额头上马上多了道红印儿,赵逢春捂着自己的头退后了一步,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委屈巴巴。 “过来。”陆远帆唤道。 赵逢春不动,只睁着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对峙片刻后,陆远帆先妥协,无奈地上前一步,轻轻地帮她揉额头。 “你以为陈舟怎么进公司的?他才是个大一的学生能有多优秀?还不是他不知道怎么认识了刘子馨,然后就开始搞暧昧追求,勾得她主动帮他安排了工作,才跟在刘胜手下。我那时候见你跟他一起,还以为你是刘胜找的人故意勾搭我害我呢,还能对你冷脸就已经不错了。” 赵逢春一想就想通了,那时候陆远帆刚刚好心地帮她拍卖了银币,没两天就突然拉黑了她不再见面,即使是在一起后她也只以为是陆远帆阴晴不定,直到现在她才真的明白了原因。 再一想,陈舟估计是刘子馨不在国内就起了心思追自己,妄想一脚踏两船坐享齐人之美;再想想之前赵勇也是背地里跟她的好姐妹勾搭不清,遇到的都是渣男,也怪不得刚陆远帆说她眼光不好识人不清了。 不过赵逢春转而一想,不对啊,顶多是赵勇和陈舟看上了她,怎么能说她识人不清呢? 眼神一动,赵逢春笑容狡黠,双手攀上了陆远帆的肩膀,“我觉得你刚才说得话有毛病。” “嗯?”陆远帆挑眉,示意她说来听听。 “你刚说得不错,我看男人的眼光的确是比较差。”赵逢春边说话还边很赞同地点头,肯定话里的意思。 见状陆远帆“哼”了声,还是满脸醋味儿,点评道:“亏你有自知之明。” “哎呀,你让我说完嘛!”赵逢春不满地重新拉回陆远帆的注意力,见他跟她对视后,才故作严肃地板起了一张笑脸,“但是——” 陆远帆一听就知道有下文,眼中生了些趣味,“但是什么?” “但是我只看上过你一个男人,你可以说我看眼光差,可你说一个又一个就不对了!” 话音未落,赵逢春自己先乐了,严肃的表情破功憋不住笑,看见陆远帆的脸,下意识地捂住额头后退了一步,求饶道:“不许再敲我额头,好痛的。” 陆远帆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这无疑是在拿他刚才那句说她“看男人的眼光一个比一个差”的话开涮,望着赵逢春脸上得意的小表情,陆远帆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再次敲了下她的额头,不过力道却是轻地可以忽略不计。 “好啊,你竟然敢编排我,胆子肥了。” “跟你学的呀。”没感觉到痛意,再看陆远帆脸上明显宠溺的温柔,赵逢春的胆子更肥了,上前一步凑近他的头暧昧低语,“我陆远帆,从不吃亏,真的是太渣了!” 话落赵逢春倏地伸手弹了下陆远帆的额头就跑,回眸偷瞟了他一眼,明眸皓齿,笑容肆意。 望着那个动人的身影,陆远帆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也不顾在场人士的目光,抬脚就追了过去。 陆远帆自是想起了他们的初吻,她打了他,他说不吃亏,然后他就强吻了她。 那么糟糕的相遇,回忆起来,居然还有一点点美好。 只因为她,她的宽容,她的美丽。 青涩的吻缠绵心底,甜美的滋味惹人回味,脚步渐渐靠近,谁人揽住细腰,谁又被压在无人的墙角,听不清那喘息呢喃,只有昏黄的灯光隐约照出了沾染口红的唇角。 * 外面你侬我侬沉浸在爱情之中,里面则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生日宴的流程,切蛋糕许愿的环节已经过去,刘子馨正在拆生日礼物。 陆远帆和赵逢春出去时间太长了,栗青急得忍不住出来找人,正好撞见他们一同牵着手回来。 熟知栗青好八卦爱调侃人的性格,赵逢春“做贼心虚”,看见他先不自觉地害羞起来,红着脸半躲到了陆远帆身后。 然而栗青却反常地严肃着脸,像是跟陆远帆交待什么重要任务一般,焦急地说道:“里面已经开始了。” 闻言陆远帆也正了面色,虽脸上不见慌乱,但细看却能发现他眼底眸色沉了几分。 察觉到将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赵逢春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了陆远帆,目光依赖。 陆远帆拍了拍她挽着他手臂的手,温声安抚,“没事,跟我来。” 栗青也在旁边搭话,见到陆远帆后没了刚才寻人的紧张,反而多了几分莫名的激动兴奋,“对,逢春,一会儿你就跟着我看戏就好,什么都不用做。” 赵逢春虽然还是蒙蒙的,但至少是安了心,全身心地信任着身边的人,跟随着陆远帆沉稳的脚步重新走进了大厅。 此时刘子馨已经拆开了刘胜送的生日礼物,似乎生怕人不知道他送的是什么,场内不仅邀请了娱记,而且还专门设置了超大的LED显示屏,投影着搭建的小型舞台上的情景。 镶有巨大蓝色钻石的项链一出,就引起了一阵惊呼,在场的人不乏有识货的富豪阔太,很快“星月之心” 四个字就传遍了全场。 不懂的人好奇追问,知道的人骄傲地讲解,最激动地莫过于台上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得意地大肆科普“星月之心”的来历,众人投过来的艳羡目光,仿佛都是对他的夸奖。 “刘胜先生和刘子馨小姐真的是兄妹情深啊,现在就请哥哥为妹妹亲手戴上这款由‘星月之心’完美打造而成的项链!” 刘子馨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是当亲眼看到硕大的蓝色钻石时,还是忍不住眼冒精光露出狂喜,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便宜哥哥会出手这么阔气,即使是她父亲也未必会花这么多钱买给她。 见刘胜迟迟不动,刘子馨忍不住伸手催了下他,激动道:“哥,快帮我戴上。” 刘胜的目光却在场内搜寻着陆远帆的身影,看见他出现后,投之以挑衅的眼神,掩不住地得意。 “看他那个油腻样儿,娘炮!”跟陆远帆站一起的栗青自然也感受到了刘胜的示威,一脸地鄙视,不服气地扭头看向陆远帆,“陆总,该您出场了。” 陆远帆黑眸微眯,嘴角勾起了讽刺的笑意,高深莫测地说道:“不急。” 台上刘胜转身准备帮刘子馨戴上,先用手拿起来项链展示了一番,摄影师镜头对准了那颗价值千金的蓝色钻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着它的美丽,台下看到显示屏里放大的画面,又是一阵轰动。 然就在刘胜得意洋洋地帮刘子馨戴项链的时候,陆远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舞台边上,抬手示意,沉稳醇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大厅,“等一下!” 全场静默,无数双眼睛热烈地盯向了舞台上的三兄妹,虽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肯定就是场不容错过的好戏就是了。 “你来干什么?”刘子馨恼怒地瞪向了突然出现的陆远帆,恨他打断自己的好事。 刘胜脸上也颇为不悦,但是段位还是比骄横的刘子馨强了不少,转眼间就恢复了平静,笑着嘲讽道:“怎么?远帆,你是不是看子馨这么喜欢我送的项链嫉妒了,也想展示一下你的生日礼物?” 场下众人了然,饶是陆远帆此时拿出什么礼物,都比不上“星月之心”来得耀眼,肯定是输了一筹,也怪不得刘胜会这么得意和嚣张。但是以他们生意场上的了解,陆远帆并不是会吃闷亏的人,他敢上来就是做好了准备,于是大家喧闹过后又开始等着看好戏了。 陆远帆果然不负众望,出手就秒杀,废话不多说直接掏出来一个精美的红绒小盒,看着像是装戒指的,引起了无数好奇心,场下各种猜测。 “这是什么?送给我的?”刘子馨不屑地扫了一眼,又用手摸起了脖子里的蓝钻项链,意味明显,她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都看得上眼的。 “呵!”陆远帆嘲讽地轻笑一声,“你想多了,这是送给我女朋友的。” 没想到陆远帆会这么给她没脸,刘子馨动怒就想上前甩他耳光,刘胜默默看着,等她被陆远帆一把推开时,才连忙凑过去扶稳了她,做戏安慰后,又严厉地批评陆远帆:“远帆你干什么?子馨她还小,今天还是小寿星,你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 闻言陆远帆嘲讽地笑了起来,直接不留情面地挑开:“21岁还小,真是笑话。我说刘胜,尊老爱幼的好兄弟,刚她动手要打我的时候你干嘛了?要是她真打了我脸,你该不会还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吧?” 众人和刘胜心中想的一样,那是自然,陆远帆被打是他没面子,要是再跟年纪小的刘子馨计较更是没面子。 “她不尊老,我为何爱幼?”陆远帆眼神一冷,气场凌厉,语气里充满了嘲弄。 刘胜皱眉,他愿意让陆远帆在众人面前丢脸,不代表他愿意陪他一起,质问道:“那你上来干嘛?喝醉了大闹生日宴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禁感概刘胜说话的艺术,“喝醉”两个字就把陆远帆的行为定性,不管他是什么意图,最后又是什么结果,总归是醉鬼闹事,丢的还是他自己的面子。 无奈一山还比一山高,陆远帆的脸皮和反应远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没错,是喝了点儿,所以心有不甘,就上来了。” 陆远帆面不改色地撒谎,他说话风轻云淡,脸上不见一点红晕,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可他承认喝醉了,“心有不甘”四个字,却是把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谁不知道刘家那档子破事,父子不和,兄弟阋墙,该不会陆远帆真的耍酒疯当场撕逼吧? 陆远帆此番真的是出人意外,就连老早借口身体不好休息去了连女儿切蛋糕都没参与的刘赫也被老管家又推了出来,神情严肃地出来阻止。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陆远帆长指一扣打开了手里的红色绒盒,亮光一闪眩晕狗眼,摄影师出于敏锐的职业嗅觉,下意识地将镜头移向了那里,看到显示屏上的画面,全场沸腾! 只见一颗硕大的蓝色钻石出现在眼前,映着灯光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如大海一般深邃纯净的蓝色瞬间勾走了在场无数女士的心。 “我没看错吧?这么大这么蓝这么闪的钻石!” “不是说星月之心才是全球纯度最高的蓝钻吗?我怎么觉得这颗比刚才那颗还好?” “陆远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 场内一片哗然,摄影师也是被陆远帆手里的戒指惊艳到了,好奇地扛着摄像机靠近,屏幕上画面放大,都能听见一阵阵抽气声。 那是一枚美丽到梦幻的戒指,除了那颗硕大的蓝钻,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钻石镶在两边的星星月亮里,璀璨夺目。众星拱月,星月足以耀眼,却遥不敌中央的那颗蓝色之心,所有的星月紧紧挤在一起簇拥着中心的那颗蓝钻,用自己的美烘托出它的神圣,将钻戒的美丽放大到极致。 星月之心! 众人心中不禁出现了这四个字,星月之心,是啊,只有这样的钻石才不愧“星月之心”的美誉。 不知道是哪位艺术大师,设计出了这么美丽的戒指,又不知道是哪个鬼斧神工的巧匠,将钻石切割镶嵌地如此完美? 人们不由将目光在两颗蓝钻间游移,刘胜那颗蓝钻单看还可以,但是和陆远帆那颗放一起就相形见绌了。几乎不用多比较,众人心中就已经下了定论,看向刘胜的目光多了鄙薄,看向陆远帆的目光多了钦羡。 台下还是如此,更不用说台上近距离接触的刘子馨了,看看陆远帆手中的戒指,再看看自己脖子中的项链,勃然大怒,对着刘胜直呼其名,吼道:“刘胜,这是怎么回事?” 刘胜面色铁青着,没有理她,只是恼怒地盯着陆远帆。 陆远帆勾唇笑了笑,上前一步面向众人,“我来解释,这就是我的心有不甘,我手上的这颗钻石才是真正的‘星月之心’。” 说着陆远帆深情地望向了台下,栗青适时地把赵逢春推上了台。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下也不是上也不是,赵逢春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陆远帆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心里才安稳下来。 “星月之心我原是想用来跟我女朋友求婚的,所以才让人打造成了一枚戒指,但是没想到今天却看到了另一颗‘星月之心’!”陆远帆声音沉静,有条不紊地叙述道:“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妹妹,我本来是想沉默的,但是一看到我女朋友,我就心里难受。刘胜送刘子馨生日礼物,可以,送蓝色钻石,也可以,但是送星月之心,不可以!” 陆远帆的话掷地有声,霸气地向众人宣告:“星月之心是我陆远帆送给赵逢春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说我女朋友的闲话!” 事情到这里很了然了,刘胜不知道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买的星月之心是假货,但是一旦今天当着众人和媒体的面送出去,以后陆远帆再送赵逢春同样的蓝色钻石,就算是真的也会被人怀疑和议论,也怪不得陆远帆说心有不甘了。 就在此时,陆远帆突然单膝下跪,抬头深深地望着赵逢春,举起了手中的戒指。 “虽然你现在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但是我陆远帆还是想娶你,即使是两年后才能被法律承认。这款戒指名叫星月之心,不管以后你是想要星星还是月亮我都会摘下来给你,赵逢春,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想到陆远帆会这么突然地告白,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形式求婚,赵逢春下意识地捂住唇鼻,瞬间地湿了眼眶,此情此景下她无法不感动。 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这的确是个会让她毕生难忘的惊喜! 见赵逢春迟迟不应声,全场自觉地有节奏地鼓起掌来为陆远帆加油,“答应!答应!答应……” 陆远帆再次举了举手中的戒指,难得心里有了一丝紧张,一字一顿道:“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赵逢春喜悦开心到都有些结巴,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陆远帆细心为她戴上那枚镶满了星星月亮和钻石的戒指,明明也没有那么重,但赵逢春就是觉得重得她抬不起手来。 早在台下就从众人议论声中听到了“星月之心”的传奇,没想到转眼间那枚价值四个亿的钻石就戴到了自己的手上,赵逢春欣喜之中,心情也多了许沉重。 她总以为是自己爱陆远帆爱得比较深,因为自卑,因为差距,因为他的淡漠,她从没想到陆远帆会这么爱她! 几乎是确定关系一周陆远帆就说了要跟她结婚,赵逢春只是当笑话听听,怎么可能呢?以后还要很久很久,充满了无穷的变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面对陆远帆,赵逢春是不自信的,表面上再乐观,她心底还是个悲观的人,只盼望着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即使分手也不可惜。 但是,陆远帆今天向她求婚了,还立下誓言,说要等她两年。 喜极而泣,赵逢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着扑向了陆远帆的怀抱。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场内的年轻人已经热情地起哄了,他们大多数没有门第观念,即使知道会被家人逼着做不愿意的嫁娶,心中还是追求着爱情的自由,羡慕陆远帆的爱情,欣赏他的魄力,更钦佩他的实力! 台下的娱记和台上的摄像师傅也纷纷拿起手中的相机,镁光灯不断闪起,记录下这美好的镜头。 然而陆远帆正要和赵逢春接吻,眼尖地发现了什么飞了过来,反应迅速地挡在了赵逢春身前。 “嘶”地一声陆远帆倒抽了一口冷气,赵逢春紧张察看,却发现原来是刘子馨愤怒地摘下了脖子上的蓝钻项链砸了过来。 “刘胜,你骗我!”刘子馨指着刘胜的鼻子骂道,“没那个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 陆远帆来这么一出,刘胜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还被刘子馨当着众人面如此不给脸,脸色黑得吓人。 没理蠢得只知道大小姐脾气耍横的刘子馨,刘胜心疼地看了眼他耗费巨资托了无数门路才买下的蓝色钻石,摆着身价没有动身去地上捡,而是犀利地看向了陆远帆,咄咄逼人道:“陆远帆,星月之心至少要四个亿,你在公司做总裁也不过两年多,年薪再加上你的那么点儿股份,统共也是有数的,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这话说得就有点扎心了,在场诸位哪个没有不方便用过公司的钱?再说了,又有哪个可以壕到出手拿出四个亿的现金?大家心照不宣,可是刘胜直接提出来,就有点难看了。 不过又一想,刘胜攻击的是陆远帆,陆远帆下不来台可不关他们什么事,而且陆远帆也不是容易被欺负的,大家就又专心看戏了。 本以为陆远帆会直接拿刘胜的原话来还给他,大家都不干净,没想到陆远帆出其不意,先把自己摘清了。 只见陆远帆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把刘胜的话放在心上,淡淡吐了四个字,“陆家有矿。” 一听这话大家差点吐血,还从没见有人把这种话说得这么正经的,可过了会儿后大家又恍然大悟,不由心生艳羡。 初听有点晕,再一细想,绝大多数人就都明白了陆远帆的意思,那些不太了解的人也被了解的人进行了科普。 陆远帆说得一个“陆”字很有技巧,没有含糊地说“我家”,就把刘家排除在外。 可不是么,陆远帆可不仅仅是刘氏的总裁,他还有个哥哥陆寻,那才是个真真儿的传奇人物。 初露头角他还只是以陈觅夏的男人的名义出现,陈觅夏是谁啊,父亲是全国屈指可数的酒店大亨,母亲更是北城徐家的爱女,作为徐家孙子辈儿唯一的女孩儿,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真儿地含着金钥匙出生。 然而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陆寻就凭自己本事闯出了一片天地。陈觅夏无心商场,陆寻就帮忙打理着陈家,又有徐家做后台,一路简直顺风顺水,别的暂且不提,在桐城要说最有钱的,乃至省里最有钱的,那铁定是陆寻,即使全国他也是榜上有名。 陆家真的有矿,金矿玉矿还有钻石矿,陆寻就跟跟钱过不去一样到处挖矿,偏偏运气好一挖一个准儿。男人谁不羡慕陆寻的好运道,女人又有谁不羡慕陈觅夏的金玉珠宝? 但是因为陆寻并不是在桐城定居,陆远帆又常常以刘家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大部分人平时都忘了陆远帆和陆寻是表兄弟的关系。 是啊,陆家有矿,别说四个亿,翻一倍陆寻也能拿出来,不过能用这么多钱给表弟送女朋友,不是真的兄弟情深,就是钱多的不在意了。 再次看向陆远帆,众人更是羡慕嫉妒恨,陆远帆能有陆寻这么个表哥,这才真的是运气好啊! 刘胜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生怕陆远帆用原话堵他,再一听陆远帆刚才那话和众人的议论,是又恨又怕,不禁起了退心。 然而陆远帆哪能让他如意,他一抬腿就拦住了他,字字诛心:“那我想问问我的好弟弟,我比你多在刘氏呆了这么多年,还比你有更多的股份,我都拿不出这么多钱,试问一下,你是怎么变出来这四个亿的?” 说着陆远帆帮着捡起了地上的蓝钻项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和赵逢春手上的蓝钻戒指放在了一起,高下立见。 栗青立马上道地在下面起哄:“该不会是拿公司的钱吧?公款私用?” 台下议论声迭起,那些目光盯得他如芒在背,刘胜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词穷到语结:“我,我——” 陆远帆还要再上前强逼,他就等着让刘胜自作自受,灰溜溜地滚出公司,然而没想到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刘赫却发话了。 “行了!”刘赫咳嗽了几声,脸色不怎么好,“阿远你别问了,钱是我给阿胜的,他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想要有一个家,他想和子馨打好关系,说想买星月之心,我想着收藏价值挺高的就同意了,但是没想到他眼拙被人给骗了。今天让大家看笑话了,宴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你们想走也行,想继续留下也可以,刘家都欢迎,只是希望大家能对今天的事给老头子我一点儿面子。咳咳咳,我这把老骨头不顶用了,先走一步。” 话落刘赫就被老管家推走了,他的年龄资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厅内雅雀无声,待他走出门后大家才敢交头接耳,渐渐地起了议论的声音。 不过主人都已经下逐客令了,大家寒暄一场,纷纷准备道别。 再看向台上的两拨人,胜负明显变了风向,失意的刘胜变得得意洋洋,原先占上风的陆远帆则是身形僵硬脸色铁青。 虽然都对陆远帆报以心疼,但是多数人都已经做好了回家讨好老人的打断,心中不由唏嘘,能力再强,也敌不过人心的偏颇。 等人几乎走光了,刘胜才趾高气扬地挑衅,不屑地冲着陆远帆比中指:“陆远帆,你别忘了,公司是刘家的,你姓陆,我才姓刘!” 陆远帆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心中回想着方才刘赫说得一番话,嗓子口仿佛堵了一口血。 他怎么能?他怎么有脸? 再听见刘胜的挑衅,陆远帆满目通红,抬拳就揍了过去,拳头正中他的脸。 “啊——”一声惊呼,刘胜没防备,被陆远帆打到了鼻子,鼻子假体瞬间被打歪,整个人的面容变得扭曲。 “陆远帆!你这个小杂0种!” 刘胜动怒,也挥拳朝陆远帆冲了过去,两人瞬间扭打到了一起。 而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刘胜那边的刘子馨和陈舟,还是陆远帆这边的赵逢春和栗青,也包括留下没走的高萱和看戏的人,统统都被刘家的保镖拦在了两米之外不得靠近。 老管家下令后弯腰恭敬地询问刘赫的意思,刘赫冷漠地看了一眼,“让他们打,是刘胜这次没本事,输了,总归也得让阿远出出气。” “那密室——”老管家瞥见了刘赫骇人的视线,适时打住要说出口的话,“难道就看着他们把东西偷走?” 刘赫皱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轮椅,随后高深莫测地一笑,“看来,我得跟陆家那小子通个电话。” * 而本来应该在北城陪生病的儿子的陆寻,此时正藏身于桐城的某处私密场所,和本该在江城剪辑比赛视频的于伟一起拿放大镜研究着眼前的画,眉头紧锁,一脸严肃。 “你怎么看?”陆寻问道。 “我不知道。”于伟摇头,沉思道:“只是也太过顺利了点。” 手机铃声响起,陆寻看了眼,眉头皱地更紧了,“好像是刘赫。” 电话一接起,就响起了男人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阴森地让人不寒而栗:“陆寻啊,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儿,没一点儿进步,啧,这不行啊。” 陆寻听了变脸,“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太容易了点儿吗?”刘赫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会那么愚笨,会因为一个生日宴放下戒心,好让你偷东西得逞?” “你诈我!” 刘赫嘲讽地笑了起来,“你要不是不相信的话,回去让阿远看看就知道了。” “刘赫,你没有资格这么叫阿远!” “呵,陆寻,你和你那个清高的母亲就有资格?”刘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地暴戾起来,“你觉得如果有一天阿远知道真相,他会更恨我,还是更恨你们?哈哈哈哈哈……” 说着刘赫大笑起来,像是在说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刘赫!”陆寻额头青筋暴突,愤恨道:“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威胁到我?” “算你有本事,把那样的事都做到了。” 刘赫声音一转,变得阴厉:“但是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啊,只要它一天在我这里,你就不敢动我。对了,还有阿远,你应该是最不希望他知道真相的人了吧。” 陆寻冷了眉眼,但心情却平静了下来,“就算画是假的,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要么,让阿远改姓刘——” “不可能!” “那就让他滚出刘家的公司!” 101.盛怒 第十五章 爷爷六十岁的时候, 就已经按照当地风俗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木,说是害怕走后给赵逢春添麻烦。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 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 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 迟早也会走, 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 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 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 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 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 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 “婶子, 你别多想, 陆先生和我并不熟, 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毕竟他们并不熟,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102.不配 “啪”地一声响, 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 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 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 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 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 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 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 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 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 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 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103.关灯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 赵逢春就开始心慌, 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 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 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 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 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 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 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 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 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 上面放着个小酒壶, 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 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 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拇指划过唇角,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赵逢春撇开了脸,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104.真香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 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 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 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 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 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 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 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 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 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 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 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 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 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 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 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 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 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眼前就是医院,见小伙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105.蜜糖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 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 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 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 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 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 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 “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 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钱能省着花就省着花,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让他们自己去婚纱店,而且有人问起来在县城上妆也好听点儿。 钱都是男方家里出,自然是他们说了算,赵逢春没有二议。 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新郎新娘婚礼前见就见了。 于是赵勇就开着车,带着他的妹妹赵丽和赵逢春村里唯一的好友王静一起过来了,作为伴娘陪陪赵逢春。 王静是赵逢春请来的,赵丽非要跟上来,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赵丽想让化妆师帮她化妆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 * 县城的婚纱影楼里,梳妆台前造型师正在给赵逢春做头发。 赵勇出去买早餐,赵丽坐了会就闲不住了,拉着王静去了去看婚纱,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静子,快来看,这件抹胸的好漂亮啊。” “我觉得底下这件设计更好一;点。” “我看看,也很好看,就是有点脏,都不白了。” “都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能白才怪。” “我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件婚纱,才不穿别人穿过的,婚礼后也可以留作当纪念。” “你嫂子在那儿呢,小声点儿。” …… 婚纱店不大,除了有一套好一点的婚纱穿在模特身上摆在外面,就是不到十件婚纱叠在一起挂成了两排,王静看了会儿回来了,赵丽还在那儿摸着白色婚纱依依不舍。 王静站到赵逢春旁边,推了推她,“诶,你真不准备穿婚纱?女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次机会!” “不穿,办中式婚礼。”赵逢春在做头发不能动,眼神往王静那边瞟了瞟,“再说,你也知道我爷爷,还是穿红色好。” 赵逢春的爷爷重病,虽然她不喜欢红色,但总归是比白色喜庆,算是冲冲喜吧。 “你也可以穿红色的婚纱啊!”王静脱口而出。 赵逢春无奈地笑了笑,化妆师忍不住替她说了出来,“穿红色婚纱多是二婚,不吉利。” “这样啊。”王静羞得脸有点红,瞪了赵逢春一眼,“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丢人。” 过了会儿,王静又看向了赵逢春的鞋子,平底,红色的一看就是婚鞋。 王静挑了挑眉,“你一会儿也不穿高跟鞋啊” 赵逢春一米七六,赵勇一米七八,穿高跟鞋新娘比新郎高算什么话 赵勇的妈妈带她买鞋的时候就嫌弃过她脚大,176的身高39的鞋已经算小的了,赵丽比她矮10公分穿38,不过是觉得她个子高衬得赵勇矮罢了。 赵逢春轻轻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我上学从来没穿过高跟鞋,怕崴脚。” 王静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但是女孩子还是得有一双自己的高跟鞋。你这么高,穿上该跟鞋肯定很有气场,像是电视上的模特一样。” 这边正说着,赵勇买早餐回来了,看婚纱的赵丽赶紧迎了上去。 “哥,怎么有三份?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呢。 “我是吃完了,这不你和静子的胡辣汤,还有蓬蓬的粥么。” 赵丽咋咋呼呼说道:“蓬蓬刚不是说她不吃么,这样穿衣服才好看。” 赵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不吃,穿衣服也好看。” “你们又不舍得给我买伴娘的礼服……” 不理赵丽的碎碎念,赵勇把王静的那份递给她,又来到了化妆台边。 “蓬蓬,一大早就起了,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等吃席到中午了。” “嗯,你先放那儿吧。” 不好意思让化妆师等,做完头发赵逢春草草吃了两口,就又坐了回去。 王静和赵勇兄妹二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很是熟稔,十分热闹。 赵逢春的村子里都是赵姓人,只有寥寥几家他姓的外来户。 王静是赵逢春初中时候随她妈嫁到这里的,班上的人对这个拖油瓶不太友好,总是背地里说三道四。 恰恰赵逢春也是常常被人说嘴的一个,王静很快发现了,就主动跟赵逢春示好,渐渐地二人就成了好朋友,也算是有个伴儿。 后来赵逢春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王静和赵勇去了镇上上学,辍学后又一起去打工,也就混熟了。 其实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赵逢春单方面的,王静好友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就是年纪小两岁的赵丽,看起来也比赵逢春和王静更为熟稔。 长时间不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生活,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即使没有别人,只是赵逢春赵勇和王静三个人在一起,赵逢春很多时候也插不上话。 他们俩聊得那些东西都是镇上村里的或者打工遇到的,而赵逢春能聊得多是关于学习的事情,没人感兴趣。 其实赵逢春很喜欢有王静,她爱说话也会说话,能让气氛变得很热闹。 不然她和赵勇两个人在一起,常常没话可说。 就像现在,妆化好了,王静凑到赵逢春身边,笑着调侃赵勇。 “赵勇,说真心话,我和蓬蓬在你心里到底谁更漂亮啊?” 赵勇呵呵傻笑,一脸憨厚,“当然是新娘子更漂亮。” “那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是新娘子,蓬蓬就没我漂亮喽?” “你这张嘴啊,不是我说,就因为这张嘴我也得说你丑。” “嘿,赵勇你皮痒了是不是?敢说我丑!” 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赵勇和王静说着说着就打闹了起来,绕着店里转圈儿。 欢声笑语不断,赵逢春眯眼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但是并不觉得漂亮。 第五章 赵逢春所在的地方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拍婚纱照得到县城的影楼,村里也没有专业的化妆师。 当时左挑右选找了家最实惠的,这个影楼拍摄一套婚纱照,结婚当天免费租借婚纱一天还送化妆。 但是让化妆师出妆不仅要另外付费给店里,还要给化妆师包红包,怎么也得两三百块。 赵勇妈妈的原话是,彩礼钱出了那么多,别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只是结婚当天穿一穿就不用了,赵逢春的婚纱都不舍得花几百块租件好的,用的是影楼免费租借的廉价婚纱,又怎么舍得因为个化妆就白白往外面扔钱? 106.情敌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 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 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男人回眸, 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 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 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 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 赵勇也有点心累, 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 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满屋子都是人,赵逢春作为新娘子自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尽管感觉到了从陆远帆那里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也不敢扭头往他那里看。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107.解气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 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 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 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 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 感情不是花你家钱, 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 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 说话不过脑子, 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 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 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 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 有气去找你亲娘去, 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 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 赵勇也跟着进了门, 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勇的脸红彤彤的,上前拉住了赵逢春的手,“蓬蓬,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邻居大妈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跟着调侃道:“勇子,这新娘子现在还没化妆呢就吧你迷住了,等一会儿化了妆就更美了,你该咋办” “该咋办咋办,我老婆化不化妆都漂亮。”赵勇傻呵呵笑了起来。 手上汗津津的,赵逢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见状减小了力道,顺势拉了拉赵勇,“走吧。” “就走就走”,赵勇又跟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那婶儿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很快就回来。” “嗯,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出了门,见赵丽坐在副驾驶座上,赵勇上去让她下来坐后面,赵丽死活不愿意。 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烦心,赵逢春先开了口,“就让小丽坐前面吧,一会儿王静还过来呢,我们俩坐后面。” 赵逢春都这样说了,见她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赵勇也就开了车门送她上去,又转身到前面开车。 邻居大妈夫妻俩追着送到了门口,赵勇又连声道别,才将车开出去。 见车子走远,邻居大妈不禁啐了一口,“一看就是王翠花在家里说过的,不然小丽那丫头片子能这么给新嫂子甩脸色? 蓬蓬真的是,唉,摊上这么个婆婆和小姑,也就勇子能顶点儿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抽了口烟瞪了老婆一眼,“就你话多!当初不是你一趟又一趟跑蓬蓬家说媒么” “嘿,我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么,当初是你非得投钱给那谁的,最后都打了水漂。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还上,老爷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就逢春一个穷学生,将来拿啥还” “够了!”邻居大叔喝道,“你胡说八道个啥,懒得理你。” 见丈夫转身进了门,邻居大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嘟囔了几句跟着进去了。 * 说回赵逢春这边,车子开远了,他们可听不见邻居大妈两口子的话。 赵勇边开着车边看了看后视镜,“不是我说,蓬蓬,你就是不爱说话,咱村里都这样,你下次见人记得打招呼,见面问声‘吃过了没’,离开的时候说两句客套话。” 她不是不会,她只是不想。客套也是挑人的,有些人她并不想给面子。 但是不能实话实说,赵逢春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就是不习惯。” 一听这话赵丽又来劲儿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哥,人家是大学生,文化人儿,你当都跟你比呢!” 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高额择校费,赵勇赵丽成绩不好,家里也没准备浪费这钱,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去了。在社会上呆过几年,反而对赵逢春这种上学的人各种看不起。 赵逢春看着窗外,权当作听不见,赵丽这种人不理她就行了。 车子很快到了王静家,赵丽和王静关系不错,主动下车去王静家里叫她,看样子是刚睡醒,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过来了。 走近看见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车,王静眼睛一亮,围着车转了转,惊讶地问道:“我嘞个去,赵丽你家啥时候买得新车,啧,这车得七八万吧!” “什么七八万? 我哥为了娶媳妇儿,两三万的车都买不起!这是借的我老舅家的车。” 王静面色一滞,连忙看了看车里,呵呵笑了两句转移话题,“小丽你口红挺好看啊,借我用用呗。” “什么口红”赵丽摸了摸自己嘴,“我今天还没化妆呢,准备到影楼里顺便让化妆师也给我化化。” “你没抹口红啊”王静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抹了呢,红艳艳的很好看,天生丽质啊。” “真的吗可能是遗传我妈吧,我妈嘴唇就红,以前我朋友也这样说过。” 赵丽和王静边说边笑上了车,赵勇复杂地看了赵逢春一眼,没有吭声。 王静见了赵逢春穿着红嫁衣又是一番夸赞,赵逢春客套了几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剩下王静和赵丽叽叽喳喳。 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看了前面的赵勇一眼,赵逢春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勇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他刚拿到驾驶证不久,车都挑好了,结果现在却买不了了。农村娶媳妇都兴盖新房买新车,他家房子也不盖了。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赵勇帮了她,她该感激他,赵逢春心底深处却是满腔无处诉说的怨。 她不喜欢赵勇,她不想嫁给他啊……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108.洛画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蓬蓬, 我, 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 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 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 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 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 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 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 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 让瞒着不告诉你, 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 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脚扽了一下,还好没事儿,害怕被人看见,赵逢春赶紧朝没人的那条路跑开了。 * 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辆黑色的车,奢华大气的车很有辨识度,赵逢春隐隐有点眼熟。 车门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背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赵逢春这才想起来被她放了鸽子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在。 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赵逢春眼睛闪了闪,计上心头。 她光顾着逃出来,怎么去县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打车也要到几里以外的公路上,口渴就有水送到嘴边。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那么坏,她这样做也没什么的。 赵逢春快步跑向那个男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了安全带。 那两天男人虽然接送她,但是却没那个好心地帮她开车门,刚开始也不提醒她系安全带,看到她撞到头就会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面孔,陆远帆挑了挑眉,抽了一口烟后,才迈开长腿坐上了车。 陆远帆随手关上车门,声音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来——” 话音未落,陆远帆就感觉到颈边一凉,垂眸一看,一根簪子正顶着自己的脖颈。 男人冷厉的眼神看过来,赵逢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往前轻轻送了送,尖尖的地方陷进皮肤里。 “开车!”赵逢春命令道。 陆远帆微微扬了扬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刺痛,笑容越发诡异。 赵逢春声音干涩,脸色严肃,“快开车,不然我真的就刺进去!” 似是轻笑了声,什么都没说,陆远帆拧动了钥匙,车子发动驶向前方。 赵逢春紧紧盯着开车的男人,手里的簪子仍旧举着,丝毫不敢松懈。 “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啊?” 车开了两条街,男人突然出声,赵逢春愣了愣。 陆远帆淡淡解释道:“我不认识路。” 赵逢春才刚刚扭头看向前方,车子猛地一停,她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倾了倾,转眼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手中的簪子被夺走,赵逢春条件反射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陆远帆一手把赵逢春的双手锢住,另一只手拿着簪子划过了赵逢春的脸,眼睛危险一眯,冷嗤了一声。 “半个月不见,胆子大了啊……” 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压得赵逢春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簪子在脸上划动,赵逢春呼吸一滞,微微撇过眼不去看他,眼睫毛却不停地眨动。 陆远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盘起的头发里撒着金星,额前两绺头发烫卷了垂在脸上,原本淡淡的柳叶眉被画成了粗粗的黑色一字眉,长长翘起的睫毛尾梢还挂着劣质睫毛膏的黑点,两腮的红色极不自然,用簪子一刮,空气中就飘起了一层粉。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眉头一皱,陆远帆倏地扔了手中的簪子,伸出大拇指抿向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指腹稍显粗糙,微微的凉意从唇上传来,赵逢春的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109.漩涡 拇指划过唇角, 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眼看男人的俊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赵逢春撇开了脸, 伸手想要推开他。 “啪”地一声响, 角度偏了, 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 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 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 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 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 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 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110.对峙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 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 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 说她才新婚, 害怕红白事冲撞了, 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 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 “还是说, 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 “婶子, 你别多想, 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 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 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 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 生着赵逢春的气呢, 不难理解她的盘算, 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111.皇冠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 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 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 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 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 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 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 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 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陆先生, 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第十五章 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按照当地风俗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木,说是害怕走后给赵逢春添麻烦。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112.撒糖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 赵逢春一咬牙, 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 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 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 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 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 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 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 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 灯光刺眼, 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113.情话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 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 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 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 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 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 赵勇也有点心累, 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 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 “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 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见小伙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114.蓬蓬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 掏出了一根烟, 沉思片刻, 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 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 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 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 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 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 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 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 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 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 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 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 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115.新阳 天已经黑了, 显然医生说得两三个小时并没有实现。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 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 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 病人醒了, 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喊赵逢春进去, 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 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 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 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 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 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要不,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我就随口一说,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116.变故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 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 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 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 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 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 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啊, 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117.反转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 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 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 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 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 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 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117.反转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 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 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 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 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 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 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118.真相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 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 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 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 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 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 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 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118.真相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 耳朵更灵敏了, 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 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 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 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 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 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 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 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嗯。”赵逢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了两步却见赵勇站着没动,赵逢春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119.难题 “陆先生!”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 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第七章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119.难题 “陆先生!”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 赵逢春坐起, 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第七章 离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夜,赵逢春的心中仍然一寒。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120.陆沅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 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 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 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 赵逢春身形一晃, 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 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 眉头一皱, 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 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 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120.陆沅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 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 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 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 赵逢春身形一晃, 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 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 眉头一皱, 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 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 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于伟悄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陆远帆却是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朝新郎举杯。 “我也敬新人一杯。” “谢谢。” 赵勇抬头看向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不由拧了拧眉梢,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是打工时候看到老板过来视察。 但是村干部们都敬着他,人家又是来祝福,赵勇只好笑着和陆远帆碰杯。 陆远帆碰杯后就一饮而尽,于伟看见后小眼睛都惊讶地瞪大了好几倍。 陆远帆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无聊地拿着擦干净的小酒盅转着玩儿,没想到洁癖成病的大少爷居然真把杯里的酒喝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陆远帆抱歉地朝赵逢春晃了晃酒杯,“抱歉,忘记敬新娘了。” 于伟和陆远帆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伟还好为人和气,陆远帆却让人感到拘谨,不自觉地跟着他说起了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没关系,新娘子快给倒酒啊!”旁边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赵逢春不得不走过去帮他斟酒,陆远帆却将手往回收了收。 男人的目光灼灼,赵逢春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只想快点倒完酒。 没想到陆远帆动唇说了几个字,赵逢春听了一惊,愣了一愣忘记了拿在手里的酒壶正在倒酒,酒溢满洒了陆远帆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找纸过来。”赵逢春慌张地连声道歉。 “我有纸我有纸!”赵丽见状赶紧凑了上来,抽了一张纸巾就要上前去帮陆远帆擦手。 “谢谢,我自己来。”陆远帆拿杯子的手躲了下,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纸巾擦手。 手指修长漂亮,连擦手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赵丽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赵勇见妹妹这个样子连忙把她往后拉了一拉,又替赵逢春道了次歉。 “抱歉,我替我媳妇儿喝一杯。” 陆远帆将眼神转向赵逢春,目光一冷,复又扬起微笑,和赵勇干了一杯。 周边的人也感到了气氛的古怪,都不知道说什么,正好这时候于伟派去拿红包的小孩子过来了,于伟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红色钞票塞到了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呼吸一滞,不禁都沉默了起来。要知道村里人红事随份子钱一般就给个五十一百的,关系比较亲密地多一点也就二三百,再多些那就是家里有钱大方的,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导演,有钱人啊! “这,”赵勇看了看于伟,又看了看边上村里的长辈,面色囧然,“这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于伟笑眯眯地把红包往前推了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就按照我们那儿给了,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就走了,在这儿先给了,兄弟你可别嫌我失礼,” 赵勇求救地看向村支书,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笑声爽朗,“于导也是好意,勇子你就收了吧。大不了以后于导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尽全力帮帮忙,是吧于导?” 这话说得就有艺术了,什么“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那不就是暗示于伟选定了他们村子么,那样才需要帮忙。 于伟装傻,笑着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话之间又是几杯酒进肚。 作为一个大导演,平时可没人敢这么灌他酒,但是入乡随俗,总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而且乡下人是真的热情好客。 屋里屋外开了十几桌酒席,还有很多人等着敬酒呢,接下来意思了意思新人就去别桌了。 又喝了不少于伟才消停下来,凑近旁边滴酒不沾的陆远帆,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悄悄话。 “欸,我说老陆,你咋知道人家新娘子名字的?咱俩一直一起,还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远帆瞟了眼不远处的红色背影,神情讳莫如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 于伟:“……”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因为是中式婚礼,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121.结局 第一章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 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 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 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 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 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 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 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 但是为人孤僻, 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121.结局 第一章 她总是忘不记那个下午。 天灰蒙蒙的,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 赵逢春抱着厚厚一摞数学练习册匆匆赶往班里,一不小心脚滑摔倒在地。 因为护着怀中的练习册,肘部着地磨破了皮, 膝盖跪到了一个小水坑里,撕拉一声牛仔裤裂开一个洞, 地上积水溅起沾了满身泥泞。 身上火辣辣地疼, 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 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 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 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 但是为人孤僻, 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 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啪”地一声响,角度偏了,巴掌落在了脸上。 赵逢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扇了男人一耳光。 陆远帆侧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舌头顶了顶脸颊显出一道凸起。 脸上不怒反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袭来,赵逢春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觑着男人放轻了呼吸。 陆远帆伸手捏住了她的肩头,肩胛骨痛得快要被捏碎,赵逢春却动都不敢动,生气的男人她惹不起。 男人猛地起身丢手,赵逢春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车窗上,再抬头只见他拿着瓶水在拧瓶盖。 “我——” 赵逢春刚开口,就见一瓶水泼了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到浇头一阵冰凉。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落,睫毛处的水甚至形成了两弯水帘,水沿着脖颈下流湿了衣服,赵逢春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颤了一颤。 她竟然妄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占便宜,无异于从老虎脸上拔胡须。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赶去医院看她爷爷。 眼前都是水,赵逢春眨动着眼睛慢慢睁开,抬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陆先生,对不起。” 头微微低着,抬眸仰视着高傲的男人,声音刻意放得柔柔的,十足地示弱。 陆远帆扫了眼赵逢春,仰头喝了口瓶子里剩下的水,慢慢咽下才开口,“你说,怎么对不起?” 微微吸了吸鼻子,赵逢春双手握起男人的手,猛地扇向了自己。 陆远帆眉梢一凝,收住了力道,两只小手包着一只大手停在了半空中。 “呵”,陆远帆轻笑了声,右手前伸捏住了赵逢春的下巴,“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对不起。” 长臂一伸,陆远帆就用空着的左手撩起了赵逢春的衣服,夏天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了内里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上方鼓起的浅粉色胸衣。 赵逢春没预料到陆远帆的动作,条件反射地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往后退了退抵住了车门。 女人很瘦,胸下的两排肋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柳腰不盈一握。 因为害怕收起了小腹,雪白肌肤上小小的肚脐微微一动,晃在眼前勾人心魄。 陆远帆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握着衣摆的左手往后一扯,赵逢春就扑向了自己的怀里,陆远帆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放心,你那么小,我没兴趣。” 赵逢春还没回神儿,就又感到陆远帆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用大手覆着扑向了自己的脸。 一阵擦来擦去,力道大地擦得赵逢春的脸生疼,过了好半天男人才收手。 然而掀开衣服看见地却是完全花了的一张脸,黑色的熊猫眼,红色的香肠嘴,陆远帆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没擦掉?” 陆远帆喃喃自语。 赵逢春没错过他脸上的嫌弃,刚想说些什么,白布就又蒙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次疼得只有嘴唇。 觉得差不多了,陆远帆才丢了手中的衣服,倾身上前就含住了女人的红唇,手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肚脐。 指尖轻点,陆远帆浅尝辄止,红唇上多了几个泛白的齿印。 嘴上一痛,被陆远帆的动作惊住,赵逢春刚想推他,他就已经潇洒起身,只剩下了肚脐上的冰凉和唇上的灼热。 “你不是说你没兴趣么?”赵逢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得是什么,赵逢春忍不住咬舌,耳朵泛起了红晕,睁大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兴趣了?”陆远帆双指捏起了刚才赵逢春扑过来沾染上的水渍,眉梢一凝,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 “只是我挨了打,总得落实了名头。” 眼前一阵黑影,男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的头上,赵逢春只听得一道傲慢而又冷厉的声音。 “我陆远帆,从不吃亏。” 原来他叫陆远帆,赵逢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禁腹诽,这个变态的男人。 赵逢春掀开头顶的衣服,就看见男人在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心中气不打一出来,赵逢春也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唇瓣,鼻子一酸,有点委屈。 陆远帆瞟了一眼,却只是淡淡开口,“你衣服脏了,可以先穿我的。” 赵逢春低头,衣摆处大片的污渍,上身的衣服浸湿了甚至可以看见胸部的轮廓。 也不矫情了,赵逢春直接将陆远帆的衣服穿上套在了外面,里面的衣服也没脱。 陆远帆靠在座位山,目视前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 “为了还债就嫁给了那个挫男,你家欠了多少钱?” 他嘴里那个“挫男”说得应该就是赵勇,虽然这场婚姻非她所愿,但是赵勇帮了她的忙是事实,赵逢春心里还是感激的,而且赵勇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听别的男人这么说莫名不喜。 “他不是挫男!”赵逢春出口纠正。 “哦?”陆远帆好笑地看向了赵逢春,眼带嘲讽,“那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喽?” 抿了抿唇,赵逢春没有回答,说什么都是错,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伸手摸了摸裙子的兜里,果然找到了一百多块钱,赵逢春想了想,还是举到了陆远帆面前。 “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陆先生,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县城里?”赵逢春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脏兮兮卷成一团的纸币,陆远帆眉梢一跳,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原因。” 陆远帆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半个月前才刚刚参加高考的女孩子,还不满18岁,见到她当新娘陆远帆心中自然好奇,约她出来只不过是想问问她有什么苦衷,有能帮到的地方就帮帮,上次的事情算是两清。 只是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把她为什么嫁人都搞清楚了,赵逢春才姗姗来迟,还换掉了新娘子的衣服,行色匆匆,上来就威胁他开车。 这么被人用簪子顶着脖子威胁,陆远帆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气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春刚说去县城——是了,他记得那群小孩子说过新娘的爷爷生病住院了。 “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爷爷现在在医院急救,可能晚一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赵逢春声音一顿,神思哀恸,“陆先生,求你。” 方才被他擦干的脸又润湿了,陆远帆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倔强地默默流泪的女孩,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行了,坐好。” 伴随着话音,陆远帆踩动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转头扫了一眼,瘦削的女人转身将头靠在了车窗上,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 陆远帆皱眉,不知想起什么,心中蓦地多了抹心疼。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122.番外1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 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 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 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 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 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 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 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 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 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 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 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 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122.番外1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 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 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 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显然是认错人了, 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 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 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 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 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小护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 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 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 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 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小护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小护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出院后一起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的!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小护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护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123.番外2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 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 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 说她才新婚, 害怕红白事冲撞了, 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 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 “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 “婶子,你别多想, 陆先生和我并不熟, 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 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 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 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 生着赵逢春的气呢, 不难理解她的盘算, 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123.番外2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 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 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 说她才新婚, 害怕红白事冲撞了, 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 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 “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 “婶子,你别多想, 陆先生和我并不熟, 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 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 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 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 生着赵逢春的气呢, 不难理解她的盘算, 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小护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小护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124.番外3 等回到村里已经八点多了,赵逢春到邻居家里待嫁, 赵勇他们三个也都回家收拾自己。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 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 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 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 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124.番外3 等回到村里已经八点多了,赵逢春到邻居家里待嫁, 赵勇他们三个也都回家收拾自己。 农村办喜事好热闹, 邻居家里到处都是人, 熙熙攘攘, 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都挤在屋子里看新娘子。 赵逢春庆幸早上事先换好了嫁衣, 不然屋里挤满了女人小孩子,她估计得脱光了当着众人的面换衣服。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得人头疼, 因为是中式婚礼, 此时刚好盖上红盖头,遮去一切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 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 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 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 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 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 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危险,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远离,人挤人的小屋子里他的周围却是空了很大的缝隙,像是一个空气打造的结界。 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骇人,离这么远赵逢春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俊美的面庞表情慵懒随意,即使黑夜里那个嗜血的男人带上了面具,赵逢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逢春猛地低了下头,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绪。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好朝这边看来,见状危险地眯了眯眼,皱起了眉头。 * 男人旁边的胖子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目光还凝聚在新娘身上,渐渐摇头叹起了气。 “唉,现在的传统丢掉的也太多了,哪有现场就闹着让新郎官摘新娘盖头的?还有新郎西装新娘龙凤褂这什么搭配本来想着看场原滋原味的中式婚礼,谁知道现在农村的也是胡来,中不中西不西的,像什么样子么。听说一会儿还要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 胖子名叫于伟,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的陆远帆跑神儿了,用胳膊推了推他,“诶,老陆,你听着没啊?” “嗯。” “……” 陆远帆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伟也觉得没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刚这村儿里的支书还招呼过说让我们留下来喝喜酒呢,估计是听到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一会儿被逮到就不好走了。” 陆远帆则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刚说新郎新娘会出来敬酒?” “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留下来喝喝喜酒,沾沾喜气儿。”陆远帆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于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正煮着大锅饭,远远地都能看见上面漂着厚厚的一层油,鸡鸭鱼肉和各种装好盘的菜都放在地上,盘子碗筷一摞摞放在大盆里堆着……虽然闻着挺香的,但是看着实在是不卫生。 于伟的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油腥味,有些纠结。 一会儿陆远帆陆大少爷要吃这种东西?是他听错了还是陆远帆疯了? 但是眼看着陆远帆老神在在地走向了一张空桌子,于伟只能跟着上前。 陆远帆站到桌子边不动,于伟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陆远帆擦了擦凳子,陆大少才入座。 “我怎么说也是一大导演,这弄得跟你保镖似的,你还真就享受地心安理得,连声谢都不说一声?” “谢谢。” “……”于伟默了片刻,坐下来凑近陆远帆,“谢就算了,我只求财神爷您能看在我这么服侍您的份儿上,多支持支持我的事业,多投个一千万两千万的我绝对不嫌少!” 陆远帆甩过来一个眼神儿,于伟果断识趣地闭嘴。 他来这儿是想拍个真人秀节目,转了几个地儿觉得这块儿风景不错,上镜。 但是干啥都得有钱啊,这不见陆远帆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就拉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随口一提,说不定这位财神爷一开心,资金就到手了。 现在的情况是陆远帆同意投资了,但是于伟要决定选择哪个村子进行拍摄,毕竟村子都挨着都差不多。 有那种上过综艺节目的农村变成旅游景点的,整个经济都拉上去了,几个村子听了都跃跃欲试,这不今天赵逢春的村子就请于伟他们过来参观农村中式婚礼体会风土人情了,来了就得给面子喝喜酒吧,一喝就有聊天的机会了。 说曹操曹操到,村子里的几个干部都迎过来了,请他们去主桌坐。 于伟见陆远帆不愿动,出声婉拒,村干部们就干脆都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陆远帆不动筷不动酒杯,害怕人尴尬,于伟只能硬上,笑着跟桌上的人应酬。 “一会儿我兄弟开车,不能沾酒,我替他喝啊。” 知道于伟是话事人,又见于伟对陆远帆的态度,村干部们也都识趣地转向了于伟。 陆远帆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着桌上的人喝酒聊天。 像是偶像电视剧里男主角一样的男人,长相帅气,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和她们一个世界的人。 看平时在村里那么厉害的村干部们,都对他那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陆远帆早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女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往这里瞟。像是赵丽和王静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更是头凑头讨论地厉害。 赵丽本来不想陪着新娘赵逢春敬酒,把苦差事都让给王静了。这下子专门挤到了王静身边,催着她哥哥快点走。 赵逢春一进这个房间就看到了陆远帆,感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赵逢春头皮发麻,打内心里抗拒。 为什么他还没走? 但他坐得是村长那一桌,赵逢春不得不过去敬酒。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厉色,赵逢春看见不禁双腿发软,幸好王静在一旁扶着才没摔倒出糗。 她打骨子里害怕那个男人。 赵逢春不认识陆远帆,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知道那个男人不好惹,至少这里是没人惹得起的。 爷爷总说,这人活着啊,得有个念想。爷爷的念想是孙女好好的,赵逢春的念想就是爷爷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爷爷病重是事实,一想到爷爷就要离开了,赵逢春觉得她活不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赵逢春有想过死,死了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 陆远帆的出现,却狠狠打醒了赵逢春。 她怕死,她想活着。 只是眼睛闭上,耳朵更灵敏了,旁边不懂事的小孩子咬耳朵的议论声都听得那么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说,新郎帮新娘还了很多债,新娘才嫁的。” “切,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啊,新娘子是偷偷背着她爷爷嫁人的。” “啊,真的假的?她家不就是光她和她爷爷两个人么!” “当然是真的,她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大人说啊,是新郎家里害怕她爷爷没了,新娘得守丧三年还是几年不能嫁人,所以才着急办婚礼。” “什么是没了啊?” “就是死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 闻言赵逢春一只手发了狠地握紧另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痛传来,心头有一丝畅快。 看不见的盖头下面,赵逢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从小到大闲言碎语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没有练出铜墙铁壁。 似乎是有大人发现把两个小孩子赶走了,然而耳边仍旧是闹哄哄地一团,不得清静。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地煎熬。然而她又想时间放慢些,再放慢些,她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煎熬,也不要—— “新郎官儿来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逃不过的。 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赵逢春听着身边人的指令,跟着搀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她被人背进了轿子里,然后一路颠簸,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赵逢春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 赵逢春需要仰望的身高,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男人虽然只穿着身简单休闲的运动服,举手投足间却都散发着浓厚的贵气,和周边的乡土气息格格不入。 125.番外4 赵逢春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辗转难眠,心里天人交战。 明天就是高考,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 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 赵逢春一咬牙, 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 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 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 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 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 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125.番外4 赵逢春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辗转难眠,心里天人交战。 明天就是高考,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 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 赵逢春一咬牙, 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 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 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 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 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 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 不敢太靠边, 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 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 “我问你,去哪儿?” 抬眸觑着冰冷的男人,赵逢春嘶哑出声,“我今天高考。” 薄唇一抿,陆远帆皱了皱眉,把赵逢春摁回了病床上。 “你先睡,时间到了叫你。” “我要去学校。” “那就别考了。” 陆远帆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击在赵逢春的心上,他真的会。 赵逢春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身与心巨大的疲惫竟然真的让她睡着了。 * 赵逢春梦见了她和赵勇的婚礼。 她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突然出现了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人影。 赵逢春眼睛瞪大,里面是爷爷,爷爷听见她嫁给赵勇的事情活活给气死了! 她伸手去合他的眼,却怎么都合不上。 爷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赵逢春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睁开眼却发现她重生在古代,爷爷还在,爸爸也好好的,她是千宠万宠的娇娇小姐。 冬天出门跟好姐妹们游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秀才,在冰天雪地里摆摊卖字,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着脊梁吟梅诵雪,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 赵逢春笑他字丑,却还是付钱全部买下了,笑道:“诗倒是不错,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上了轿子走远,却听到后面秀才追来的声音。 “敢问小姐芳名,待陈舟中了状元,必定登门迎娶” 赵逢春掀开轿帘看了他一眼,脸红掩面,吩咐丫鬟告知他姓名。 此后,书信来往,飞燕传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揭榜之日,果然有状元上门提亲,爷爷问她,赵逢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娶进门,夫妻交拜入洞房。 赵逢春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满屋的红色,看起来是那么地喜庆。 听见新郎进来了,赵逢春紧张地攥紧衣袖,害羞地满脸通红,想象着他见到她的样子。 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赵逢春,快点,你磨叽啥啊,还去不去了” 尖细的女声响起,赵勇的妹妹赵丽跑了过来,言语中满是不耐烦。 待走近看见了赵逢春,赵丽脸立马拉了下来,扯着嗓子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就穿上了呀我妈说怕衣服弄脏了都都不让我哥换呢!到典礼的时候再穿新的!” “没事没事,你哥的西装一千多呢,新娘子的衣服是租的,多穿一会儿又不要钱。”邻居大妈看不过去替赵逢春说了句话,大喜的日子讲究和气。 有人却没有这个觉悟,赵丽一听瞪大了眼,愣是跟邻居大妈顶起了嘴,“嘿,感情不是花你家钱,要是衣服脏了破了婚纱店让我家赔钱咋办,你出啊” 赵丽和她妈一样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却没她妈有眼力见儿,说话不过脑子,小小年纪在村里并不遭人待见。 赵逢春家里没人,结婚几乎就是靠邻居大妈操心,本来赵丽她妈非得让赵逢春从她家里出嫁就不乐意呢,被赵丽这么没大没小地顶撞好脾气也磨没了。 “行了小丽,不就是你妈没让你穿新衣服么,有气去找你亲娘去,跟你嫂子这儿闹个啥” “我,我哪有!” “赵丽,你要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去!” 许是一直不见人出去,赵勇也跟着进了门,赵丽嗓门那么大他想听不见都难,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见赵丽这样乱使小性子不禁恼火起来。 不知道是怕赵勇还是怕赵勇不让她跟着,赵丽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哼唧了几声小碎步跑出了门,留下来句不服气的声音,“你要我走我就走啊,我才不走嘞。” 拿自家妹子没办法,赵勇冲赵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丽就这样,不懂事,蓬蓬你别放心上。” 126.番外5 毕竟他们并不熟, 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 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 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 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 “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 要不, 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 我就随口一说, 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 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 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 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 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126.番外5 毕竟他们并不熟, 也就是那天晚上阴差阳错地遇见了, 即使他弄伤了她,但是后来她高考那两天也算还回来了, 赵逢春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问我食堂怎么走, 应该是去买饭了吧。”小护士眼神闪了闪,又红着脸问道:“你朋友,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啊?”赵逢春一愣,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小护士脸上一喜, “你能不能介绍我给他认识啊?” 赵逢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次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 要不, 我帮你问问?” “哎呀算了, 我就随口一说, 有事先走了。” 小护士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赵逢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 “小姑娘, 刚那个小护士什么意思?你朋友已经帮你把医药费付过了?” 好心的阿姨喊了喊她,赵逢春才回过神儿来。 “阿姨,你先去照顾叔叔吧,手术费的事情不用你们,我会想办法的。” 赵逢春爷爷的手术费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少,谁没事嫌钱扎手啊, 那对夫妇其实打心底里也是不想拿钱, 只不过看小姑娘实在可怜才……她们态度好, 也是打温情牌,就怕出了事这小姑娘死咬着她们不放。 一听赵逢春的话,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呀,居然都这个点儿了,我家老头该吃药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赵逢春点了点头,那位阿姨才走,一转身整个人就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越走越快,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意。 * 赵逢春继续坐在监护室外面等着,当新娘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空空的,但却没有一点胃口。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陆远帆也没有回来,赵逢春手捂着脸趴在双膝上,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楼道里说话声走路声那么吵闹,她明明听见了,却也没听见似的,心里安静地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猛地向下栽了栽,赵逢春才清醒过来,她竟然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菜已经凉了,饭还是温的,食堂已经打烊了,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逢春下意识地抬头,竟看见了陆远帆的脸。 陆远帆就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座位上,挺直着身板儿不靠近椅背一分,二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打包的晚餐。 “谢谢,不用了。”由于长时间压抑的哭泣,赵逢春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你爷爷还没醒,不过医生说现在一切正常。” 陆远帆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洞悉一切地回答了赵逢春最关心的问题。 “谢谢。” 赵逢春再一次道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缓缓地拆开了装粥的塑料盒子,赵逢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白粥,医院的食物比较清淡,旁边的小菜看起来也是白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你吃过了吗?”赵逢春不知不觉地就问出了口,可能是觉得陆远帆吃不下这里的食物。 陆远帆这才转过头用正眼看了看她,挑了挑眉,道:“喝了粥。” “哦。”赵逢春点了点头,只是喝了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抬头看他,赵逢春低着头,默默吞咽碗里的粥。 粥的味道并不好,赵逢春怕发出声音,喝得很慢,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更加咽不下。 “不想吃就别吃,我帮你去外面买一点。” 陆远帆突然站了起来,夺走了赵逢春手里的碗,作势就要离开。 “不用不用,”赵逢春匆忙咽下嘴里的粥,连忙摆手,“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吃不下。” 陆远帆听了没有吭声,把粥放到了小菜旁边,又坐下了。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那个,谢谢你帮我垫付了医药费。” 不待陆远帆出声,赵逢春倏然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陆远帆轻皱了下眉头,也正了面色跟她对视,“如果我说不用你还呢?” “为什么?”赵逢出疑惑,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帮她。 陆远帆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用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陆远帆才出声:“嗯,就当是那天晚上对你的补偿。” 一提起那天晚上,二人均是沉默。 那天晚上对于赵逢春来说无异于噩梦,那天晚上的陆远帆对于赵逢春来说就是恶魔,虽然后来的两天陆远帆表现地很是正常,赵逢春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赵逢春高考那两天除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和陆远帆呆在一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也没有提过那晚的事情。 这算是他迟来的道歉? 那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那么对她? 他们素不相识,若是陆远帆稍微再激动一点,赵逢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为什么吗?”赵逢春觑着陆远帆的神色,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赵逢春话刚出口,就连忙打断自己紧张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你的行为有点点奇怪……。” 赵逢春没问出来的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赵逢春平时最爱看书,她不爱说话不爱玩,在学校里学习烦了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借书看,各种杂书都看了不少。 陆远帆这种情况,很像是精神分裂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似乎是看出来了赵逢春的想法,陆远帆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沉思半晌,才舒展开了眉头。 陆远帆长臂一伸,潇洒恣意,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搭在了赵逢春身后的椅背上,因为外套借给了她,此时他身上只着一件半袖短T,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有力。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赵逢春竟从中窥见了淡淡的笑意,转眼就见他唇角微微勾起,多了一抹诱人的弧度。 心中一跳,呼吸不稳,鼻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赵逢春轻嗅了一口,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好闻。 明明他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身后,赵逢春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禁锢着,空间变得狭小,她变得无所适从。 “如果我说,我那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好,你信不信?” 信! 不是,这种鬼话,她当然不信! 可陆远帆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说话不要太坦荡,赵逢春觉得她不点头都有点对不起他。 “可,可能是吧,我有,我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 扯了扯唇,赵逢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逢春垂眸,不自在地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身形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一侧倾了倾,感觉呼吸顺畅了好多。 “不过,钱还是要还你的,但是可能得慢慢还。” 赵逢春的心里也很迷茫,她不确定,今晚过后,她和赵勇还会不会走下去? 若是爷爷醒来最好,若是……那么她就要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还债了,村子里比她小的都能出去打工,那么她也可以! 陆远帆淡淡看了赵逢春一眼,什么都没说,扭过头闭目养神。 虽然认识不久,他也看出来了赵逢春这个女人认死理,他有点累了,不想跟她争执。 她不明白,那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她?她曾真的以为自己会在黑色的长夜里被折磨死去!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见到陆远帆,她情愿当做那是一场梦。 不管梦里多凶险,醒来万事皆安。 从掀开盖头看到陆远帆的第一眼起,赵逢春就开始心慌,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强迫自己忘记,如今却又汹涌而出。 明明只在一起呆过短短的两天,却因为恐惧对他细小的表情动作都格外熟悉,阴晴不定的男人,就怕他转瞬就从温柔的佛陀变成地狱的恶魔。 比如方才一闪而过的阴翳眼神,当初就因为她不愿意吃他叫来的豪华晚餐,温和笑着的他突然捏起她的下颌将一碗粥生生灌了进去! 似乎源源不断的粥堵在嗓子里,赵逢春恍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 “蓬蓬,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注意到赵逢春的异常,王静暗中推了推,唤回了赵逢春游离在外的意识。 “我没事。”赵逢春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感谢王静的好意。 赵勇已经和前面桌上的人寒暄起来,赵逢春跟在赵勇身后,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看到她神色不安大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新娘子害羞。 “新娘子,快过去敬酒啊。” 旁边带新媳妇来认人的堂嫂使了个眼色,赵逢春连忙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赵丽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个小酒壶,看人酒喝完了赵逢春就上前帮忙斟一杯。 平常爷爷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天冷的时候喝完热乎乎的,赵逢春有时候陪着他,也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新娘子敬酒只是走个形式,费不着动真格的,赵勇喝一杯,她就抿一口。 转眼一桌人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陆远 帆和于伟坐在那里,赵勇不认识他们,没人介绍也不好贸然过去。 “来,勇子,敬敬这位,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导演,拍的电视剧上过电视的!” “呵呵,低调低调。” 有个村干部举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于伟,让新郎敬酒,于伟连忙拦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敬新人。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你看匆匆过来了也没准备,一会儿找个红包得把礼钱补上。”说着于伟就请旁边的人去找个红包过来。 “客气什么呀,您能过来就是给面子不是?” “就是就是,能来就好。” 于伟和新郎新娘碰杯,自己干了,赵勇也干了,赵逢春照例抿了一口。 “这不行啊,新娘也得干杯!” 有人起哄,赵逢春不得不仰头把酒喝完。 陆远帆抬眸看了过来,突然和陆远帆的视线对上,赵逢春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嘴角一弯,陆远帆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语气笃定。 “赵,逢,春。” 性感磁性的嗓音只让赵逢春觉得害怕,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赵逢春浑身一僵。 他认出来她了! 赵逢春刚才还抱着一种侥幸,化了妆的她和素颜有一定区别,那个男人认不出来她,也说不定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陆远帆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他这一出声,全桌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丽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让陆远帆不适地皱了皱眉,连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 于伟害怕陆远帆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答:“呵呵呵,我们都来参加婚礼了,怎么能连新郎新娘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呢?要不这礼钱给得就冤枉了。 “就是就是,小孩子说话于导您别放心上,这新郎新娘都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长大,那什么俗话说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于伟笑呵呵地一开口,马上有人接话,很快就把气氛搞活络了。 堂嫂扯着赵丽的胳膊退到了后面,瞪了她一眼,农村这种场面一般都没有女人说话的机会。 赵丽不甘地撇了撇嘴,没再吭声,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片,害羞得低下了头。 丰神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垂眸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盅,周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明明他是在坐着别人站着,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误入人间。 赵逢春跟着赵勇赔笑,刻意不去看陆远帆,然而整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吊在陆远帆身上。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响,陆远帆冷不丁站了起来,吓得赵逢春猛地后退了一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又汇聚到了陆远帆身上,他却视若无睹,仍然神情自若,目光凝向了退后一步的新娘。 127.番外6 身上火辣辣地疼, 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 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 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 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 看人眼色说话, 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 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127.番外6 身上火辣辣地疼, 赵逢春顾不得站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散落到地上的练习册。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 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 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 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 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 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 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 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 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 看人眼色说话, 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 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成了数学课代表的她,听从老师吩咐尽职尽责布置作业收交作业,却更加地遭人烦。在讲台抄写习题,去向同学催作业,明知道那些冷言抱怨不是针对自己,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乌云压顶。 班上七十多个人的练习册又厚又重,教师的办公楼离教学楼有点远,其他女生都是叫上同伴一起,赵逢春却从来都是一个人抱着就走。一次两次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 这次也是,下午第一节是自习课,上午的时候数学老师就打好了招呼让赵逢春去她办公室帮忙批改剩下的作业,改完抱走发了第四节的小自习她好借来讲习题。 赵逢春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正改着作业就变天了,雷声一响下起了大雨。 数学老师下午没来,办公室里都是外班的老师不熟,赵逢春没有带伞,改好作业也走不了,只能守在窗边盯着雨势。 下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老教师特别严肃,赵逢春并不想迟到,如果雨不停的话她都准备淋着雨跑到教学楼。 还好雨渐渐小了,赵逢春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老师让她抱走发下去第四节要讲,一会儿还不知道雨会不会再下大,还有可能办公室没人锁着门……赵逢春思虑再三,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于是就抱着一摞练习册出了门,谁知道会突然脚滑摔倒。 整栋教学楼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嘈杂入耳是那么清晰,她却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上课铃响起,赵逢春继续跪着捡书,小雨淋到脸上睁不开眼,她突然有点想哭。 赵逢春远没有那么坚强,她也想要个朋友,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陈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头发湿透,手里抱着个篮球,想来是刚从篮球场跑回来。 半蹲下来帮赵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把球塞她怀里的同时就把练习册接了过来。 书高高的一摞,似乎掂着有些重,陈舟皱了皱眉,问道:“几班的?” 很少和陌生男生接触,赵逢春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自己的教室,声音呐呐:“高二(3)班。” 没再吭声,也没有等她,陈舟抱着一摞书就冲进了赵逢春的班里,身姿矫健地像是一只猎豹。 赵逢春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愣了一下才抱着球跟上去。 才走到一半陈舟就出来了,迅速接过他的球就迈开大步跑远了。 “谢谢。” 赵逢春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道谢,陈舟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女孩脸上有些红,方才那个男生拿球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乱了节奏。 进班以后,老师还没到,班上叽叽喳喳还没安静下来,有女生问刚送书过来的那个男生,赵逢春只摇头说不认识,方才见她摔倒了路过帮忙。 话还未落,就被前排女生的的尖叫所打断,练习册落到地上有几本沾上了泥渍。 爱洁的女生纷纷上前,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幸免于难,指责抱怨的语言不禁出了口,落向赵逢春的目光不善。 赵逢春连声道歉,幸好老师来了,一个个才散了回了自己座位。 赵逢春默默把所有练习册抱回了自己座位,花费了两节课的时间将练习册一本本擦净晾干。 有本练习册上有个手印,赵逢春的脑海里不禁又闯入了刚才的那个少年,心头一暖,眼睛发涩。 可惜风一样的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人认识,较为平凡的长相也没激起花痴女生打听的兴趣。 学校人太多,赵逢春有意无意地在路上放慢脚步,却没有那个荣幸再见到。然而闭上眼,少年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赵逢春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舟。 那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学子回校演讲,陈舟赫然在列,他考上了H大。 赵逢春一眼就认出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少年,他戴上了金丝边眼镜,皮肤比记忆里的白了很多,明显清瘦了的脸衬得整个人带着股儒雅风范。 赵逢春想,他高三应该很刻苦很用功吧,之前光荣榜上并没见过他的照片,高考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怪不得她去篮球场转悠了那么多次,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 因为其中有个很帅气的学长,之前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考上得还是那一届人里面最好的大学,讲座散后女生们都围着他要签名,赵逢春也跟着凑了上去,但是却把纸笔递给了陈舟。 陈舟显然是不记得她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帮她签了名,很俗的一句话。 字写得很普通,但是非常工整,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在H大等你,陈舟。 陈舟,陈舟,从那时候起,赵逢春的梦想就是考进他的大学。 但是—— 场景一换,是在她家后面的破房子里。 赵勇神情喜悦,激动地拉起了她的手,“蓬蓬,我跟家里说了,我妈答应咱俩的事了!” 眼中没有沾染他的喜悦,赵逢春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得?” 赵勇的脸上的笑突然变得僵硬,低头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我妈说,你以后上大学的话,去了大城市,就看不上我了,不让你考大学……”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128.番外完 “陆先生!”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 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 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第十六章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 128.番外完 “陆先生!” 鞭炮声起, 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 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 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 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 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 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 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第十六章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 抽屉那么小,陆远帆打开一看没有就关上,然而在关上其中一个抽屉时,陆远帆愣了愣,又伸手将它打开。 抽屉的最上方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小女生应该是赵逢春小时候,眉眼没怎么变,和现在一样清秀漂亮,但儿时的她却多了几分活泼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过肩的乌黑的秀发烫成了公主卷,头上戴着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骄傲,手挥着仙女棒,小脸笑得灿烂而明媚,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这一身装扮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不过时的,陆远帆认出来了衣服的牌子,经典款的服装现在成了限量销售,精致做工从照片里都能看出衣服的质感,放到十年前应该价格不低。 再看相片里还有几个穿着破旧玩儿地脏兮兮的孩子,有一个眼睛发亮地望着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儿看着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这里的院子,只不过楼房住着人装修地也极为现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样子,旁边还停着辆小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