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天价弃后》 投胎重生 她的魂魄已经在阴曹地府流荡好几天了,就像没有根的蒲公英,到处飘走,却久久找不到归宿。 那是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牛头马面把她的魂魄带到了地狱,才知道自己一时粗心勾错了魂,按照生日薄所记载,她原本还有六十五年的寿命。府君要牛头马面速速把她带回去,让她的魂魄归体,可地府一夜,人间半载,她的尸体早就化作灰烬被深埋地底下,哪里还有肉身让她的魂魄安家? 府君因此变得很惆怅,刑罚了做事糊涂的牛头马面之后,整天长吁短叹,搔耳挠腮,想着该怎么安排她这缕魂魄,胡子都被抓掉了一大把。 因为自己有错在先,所以府君对她格外的优待,除了不能飘荡回人间,平时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从不阻拦责备。 这日,她无所事事,在府君的府邸当中呆不住,就又飘出去了。飘着飘着,到了忘川河畔,端坐在三生石上,双手托腮,兴致盎然地看着已成旧识的牛头马面带着一缕缕鬼魂往奈何桥走去。 桥头坐着一个相貌和蔼的婆婆,估摸着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她舀了一碗碗浓汤摆放在桌面上,被带过去的鬼魂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便被带领着走上奈何桥投胎去了。 孟婆汤一碗,前尘往事俱饮下,从此忘尽前尘事。 看着一缕缕魂魄与前世断绝,她突然想起尚在人间的父母,还有那与自己刚刚分手不过两天的男朋友,不知道她的突然离开,对他们而言,是伤痛,还是解脱? 内心一阵酸涩,观看的兴致也因此索然,跳下三生石,她沿着忘川河畔往前走去。 河畔长了许许多多的彼岸花,血红似火,妖娆冶艳,藤蔓延伸得到处皆是,红彤彤得将整片天地都染红,仿佛在空中狂燃的烈焰,又似在地上蔓延开来的血河,无边无际。 她四处张望的目光猛地一滞,怔怔地盯着静卧在彼岸花丛中的那抹红影,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竟可以好看到这种程度!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美到了极致,却也魅到了极致。红袍胜火融入彼岸花,长发如墨安静地铺洒于花丛,五官精致邪魅,这种魅像是从骨子里所散发出来的,绝世的风华,活脱脱的妖精啊。 她像是魔怔了,不由自主地向他飘了去,像是看到了天地间最美的风景,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靠近去触碰。 他侧躺在花丛之中,双眸紧阖,面容安详静美,像一个无害的精致瓷娃娃,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她在他面前蹲下来,痴痴地端详着他魅惑的睡颜,心里突然很想知道他睁开眼睛之后的模样。这双紧闭的眸子,睁开之后,又会是怎样的风情万种呢? 这个念头才一闪而过,眼前这个熟睡的漂亮妖精倏而睁开眼,眼湖意料当中的美丽绝伦,却是意料之外的赤红!这是一双红瞳,如美丽的红宝石,散发出刺目冰冷的魔魅光芒,像是能够直直透入人心,将人心碾成粉末。 她骇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退,栽倒在花丛当中。 这只初醒的美丽妖精慢慢坐了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不去整理有些淩落的衣领,反而用手指梳着那头瀑布般垂腰的墨发,抬起那双红瞳望向她,眸光如罂粟般邪毒,被他这样看着,她莫名的心惊肉跳。 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她惹不起。越是美的东西,越是能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 如此一想,她赶紧从火红的花丛中爬起来,连声招呼都顾不上打,就打算逃之夭夭。 “把本尊吵醒了,就想跑?”身后传来他淡淡的笑声,无波无谰,可就在这笑声响起的同时,她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骤然往后飘去,重重地摔在那妖精的跟前。 她一向识时务,知道此人本事不小,赶紧爬起来双膝跪地,真诚道歉求饶,“对、对不起啊!我有眼无珠惊扰了大人,但是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 “要本尊放过你也行,吃了它。”这妖精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手指一晃,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颗黑乎乎的小丸子。 他唇角微微弯起,笑意盈盈,美艳不可方物,可是她却不寒而栗,一个劲地打着寒战,“这、这……是什么?” “好东西。” 她要相信她就是一大傻子! “我能不能……不吃?” “不能。” 她颤巍巍地接过那颗黑乎乎的东西,在他红瞳的注视之下,颤巍巍地往自己的嘴边送去…… 就要触及唇瓣,她突然收手,将那颗东西握入掌心,同时从花丛当中爬起来,踉踉跄跄,转身背向着他逃命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叹,似在嘲笑她的垂死挣扎,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被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握着那颗小丸子的手被抓起,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小丸子就被他以迅雷之速塞进了她的嘴里,“咕噜”一声滑入咽喉,入喉即化……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面如死灰。沉默了几秒,默默蹲下来,抠挖,呕吐,如果地府有医院的话,她一定二话不说跑去洗胃! 他似乎对她的愚昧举止很不屑一顾,梳了梳自己那柔滑的长发,躺下来,闭目养神,恢复了她初见他时的无害模样。 就是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刚刚她若不是一时为这个假象所惑,才不会走火入魔飘过来招惹他,也不会被他……话说,他到底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待会儿她不会魂飞魄散,连渣渣都不剩下吧? 色字头上一把刀,一遇妖孽误终身啊! 她心里苦得跟灌了好几碗黄连似的,却又没胆子问他给她吃进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就跟自己较上了劲,拼命地抠咽喉,拼命地呕吐。 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到身后站着府君府邸的管家柯伯,他嘴里虽然在喊她,目光却是忌惮十分地盯着躺在她面前似睡非睡的祸水。 看到连府君家的管家都这么怕他,她心一提,连忙拉着柯伯往外面跑。 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路上,她忍不住问柯伯,“那妖孽到底是何人?为何那么猖狂?” “那是梓绮上仙。”讲起梓绮其人,柯伯神色突现忧忡。 那祸害竟然是神仙?那为什么浑身透着一股浓烈的妖气?而且,她可没见过品行这么恶劣的神仙! 似乎读懂她的心思,柯伯耐心解释:“他以前的确是上仙,只是因为勘不破情关,千年前上仙堕入魔道,与妖魔为伍,作恶人间。他的本事在千年前无人能及,天庭派了近十万天兵天将才堪堪将其捉拿。从此梓绮上仙便被剥夺千年修行,困在地府,不得轮回。” 想不到那祸害还是个情种,居然是因为勘不破情关才入的魔道! 想到什么,她突然皱了皱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柯伯,梓绮刚刚给她塞了一颗来历不明的小丸子时,府君的府邸就到了。 “姑奶奶,我终于给你找到一个好去处了!”看到她出现,府君马上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差点没把脸笑成两半,那是一种“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的欣慰笑容。 “我刚刚查了一下,发现有一富贵人家的夫人要临盆,即将出生的女儿是大富大贵之命,只要你投胎过去,可享一世的平坦安逸!” 一世的平坦安逸?听上去挺诱人的,只是…… 她皱了皱眉,“投胎?那么说,我这一世的记忆会被抹灭?” “投胎为人,自然不可带着前世的记忆啊。” “那不成!”她脸一板,蹭鼻子上脸,“要我去投胎也可以,但是,我不能喝那孟婆汤!” “为什么?”府君愣了愣。 “我不管前世来世,也不管什么轮回,如果没有我现在的记忆,那对我而言,我这个人就是死了,一点存于世的痕迹都不剩下。可是,根据生死薄当中所记载的,我的寿命还有六十五年,命不该绝,不是么?” 她的魂魄再次被牛头马面牵引着往前走,不过这次是前往人间,投胎去也!所幸府君心里有鬼,不得已,最终还是允了她不喝孟婆汤,带着前世的记忆去投胎。 站在半空,牛头指着下面的一户人家,说:“这便是你要投胎的人家,去了之后,记得要低调做人,别给府君添麻烦。” 她知道,他们肯定是生怕她带着前世二十几年的记忆,在这一世胡作非为,到时候丢的就是府君的脸。 她回头,各自拍了拍牛头马面的肩膀,“虽然你们两个做事不靠谱,让我的魂魄无所依,但是我不怪你们,毕竟又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兄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要在这里跟你们道别了!记得别想我啊,就是想我也不许再来找我,投胎太麻烦了!” 牛头马面身形同时僵了僵,不吱声。 “啊,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一件事!我来之前,遇见过梓绮上仙,他硬给我嘴里塞了一颗小丸子,不会有什么大碍吧?”一想起这件事,她就不免心里惴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 牛头马面大惊失色,惊诧之下不小心松开了抓着她的手。顿时,她的魂魄一动,又变成了蒲公英,像被一条绳子牵引着,随着强劲的狂风急剧往后飘飞而去,那户大富大贵的人家渐渐远离她的视线。 她心中大呼不妙,想开口向牛头马面求救,却看到那二位仁兄像两根木头般,远远杵在那里,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她就知道这两个家伙不靠谱! 这下坏了,不知道倒霉的她要投到哪户人家去了…… 意识渐渐薄弱,她只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开始慢慢下降,到最后变成了坠落,耳边是凛冽狂烈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她的魂魄慢慢落地,却眼前一黑,意识完全被剥夺了。 !! 第一章 鞭刑 好痛…… 剧烈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钻入骨髓深处,火辣辣的剧痛唤醒她模糊的意识,倏而睁开眼—— 一个陌生而森然的世界,在火盆里边燃烧的炽烈火焰,发出“扑哧扑哧”的脆响,红艳似血的火光,将这个黑暗而隐秘的空间勾勒得一片狰狞。 这是一个阴森森的监狱,不,或许说是刑房会更贴切一些。在她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横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在火光之下折射出凛冽幽冷的寒芒。地板是阴湿潮冷的,这种阴寒,一直蔓延至往前五十步的牢房,根根粗壮高大的木桩围成、插翅难逃的囹圄,在晦暗不明当中黑影斑驳,幽幽的森寒。 当将周遭的环境打量清楚之后,叶姮内心渐渐绝望,说好的平坦安逸呢?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该死的牛头马面,还她别墅!还她豪宅! 哀戚地收回目光,低头打量自己,一弄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一个激灵,她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她、她居然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高出她两个头的粗木桩上,形容狼狈不堪,身上到处血迹斑斑,遍体的鳞伤! 后知后觉的,那种蚀骨般的火辣刺痛陡然再次清晰,她疼得直皱眉,不禁呻、吟了一声。 “醒了?”突然,一个不怀好意的狎笑自黑暗当中幽幽传了过来。 背脊倏然一凉,叶姮眯了眯眼,往声音的角落望去,努力去辨析声音主人的面容。 像是读懂了她内心的企图,步伐声渐响,那人慢慢地自黑暗的角落踱了出来,穿了一身狱卒的服饰,肥得可以滴油的猪脸上挂着森森的笑容,狰狞而阴戾,手里扬着一条长鞭,刻意对空中甩了甩,划出几声令人心惊胆寒的破空声响。 “既然醒了,那么,我们继续吧。” 叶姮不动声色地盯着面前故弄玄虚的狱卒,内心早一片暗潮涌动,暗暗将牛头马面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要不是那对非人非畜的鬼东西玩忽职守,一个不留神没拽住她的魂魄,她现在早就在大富大贵人家的襁褓当中嘤嘤啼啼,开始她平坦安逸的一生了!哪会阴差阳错跑到这具被抽得一片疮痍的身体里边,遭受这无边无际的蚀骨剧痛? 去***投胎!这根本就是俗套的穿越!而且还是穿到封建落后的古代来了! “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胖狱卒用长鞭指向她,目光阴狠。 叶姮淡淡地看着他,对于他这种毫无营养毫无意义的问题,只能用缄默不语以对。 对于刚刚穿到一个不明身份不明背景的古人身上的她来说,满头雾水,问题比他还多!要不是搞不清楚状况,怕多说多错露出破绽,她更想揪住他的领子歇斯底里地问他:“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栽在你这个死肥猪的手里?你这个死肥猪又为什么要凌虐我?” 似乎她的默不作声早在意料当中,胖狱卒非但没有发怒,眼里反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举起长鞭,在半空骤然挥下—— “啪!” 响声一起,皮开肉绽…… 她怔了怔,一秒过后,脸色煞白,那噬心的钻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紧咬住早就被咬得破烂不堪的下唇,才堪堪强忍住那要流溢出口的呻、吟。 死……肥猪!现在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一定是被这肥猪给活活抽死了,而她的魂魄刚好路过,阴差阳错的就闯入了这具没了灵魂的**当中。 如此说来,这死肥猪还是阻碍她走向安逸富贵之路的罪魁祸首! 还没等她用怨恨的目光将他凌迟处死,长鞭就又急急挥下,胖狱卒亢奋地喊着:“我看你嘴硬到何时!说不说?给瓦萨王子的密函,到底是谁派你前往送递的?说!快说!” 胖狱卒尖声喊着,手里的长鞭挥舞不息,手下的力道完全不因她是女子而有所顾及,反而,因为看到她破烂不堪的血衣上又添了新的血迹而更加兴奋不已。 什么瓦萨王子,什么密函,她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却肯定地知道,这死肥猪绝对有严重的s、m倾向! 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逼供,不过是借着、逼供之名,将她往死里边折磨,以满足自己变、态的恶趣味。 浑身遍体无处不在的辣痛,如大海咆哮汹涌的巨浪,澎湃着将她的意识渐渐吞没,她努力地撑着沉重的眼皮,瞪着胖狱卒,微弱的声音发自内心最真切的恨意,一字一顿,“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抽死,否则……有一天你落到我手里,我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胖狱卒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早已经如苟且蝼蚁般卑微脆弱的人,竟会突然对他发出这番阴狠森冷的誓言。更令他恼怒不已的是,他竟因此而瑟缩迟疑了! 恼羞成怒之下,他又一鞭猛地挥下,面目扭曲,“真是老子低估你了,到现在居然还有力气威胁人!哼,你这臭娘们以为老子会怕了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看老子抽不死你!” “你在做什么?” 毫无预警,陡然传来一声铿锵冰寒的声音,冷峻如冰的语调就如料峭寒风,令闻者全身的血液因此而凝固。 胖狱卒浑身一抖,扭头一看来人,脸色刷白,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将、将军……” 叶姮费力地掀起眼帘,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视线朦胧,只隐隐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监狱的出口处,气势恢宏刚硬,彷如天降神将。 还未等她看清楚他的脸,那股惊涛骇浪再次袭来,眼前一黑,她剩余不多的意识终于被完全湮没。 她似乎又死了。 因为她的魂魄又开始在黑暗中飘荡了,漫无目的地,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 为了不让严重弱视的牛头马面满世界找不到自己,她飘到一棵槐树下,坐在岩石上,乖乖等待他们来带她走。 为了表示自己内心的愤慨,她决定,一回地府,她就放火烧了府君的府邸,以惩罚他督导下属无方之过。那些鞭子,她可不能白挨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打算偷偷威胁一下牛头马面,让他们去把那个穷凶极恶的胖狱卒的魂给勾了。 只是,久久没等来牛头马面,却等来了一个令她见之色变的人,哦不,是大魔头。 !! 第二章 一生缠 那抹魅惑的红影由远及近,漫不经心地飘至她的面前,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慵懒的笑意,红眸如红宝石般熠熠夺目,却同时魔魅幽冷,似能一瞬将人的魂魄吞噬殆尽。 “想到哪里去?”看到她蜷着身子就要开溜,梓绮幽幽地开口。 叶姮一抖,忙直起身,狗腿地作揖:“梓绮上仙……” “闭嘴!”孰知,他红眸闪过一丝厌恶,恶狠狠打断她,“若是敢再让本尊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称谓,本尊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说话。” 嘁,就只知道欺压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有胆子挑衅玉帝老子去啊!喊他梓绮上仙还是抬举他了,应该喊他梓绮大魔头才对! 可是,柯伯不是说了,这大魔头已经被剥夺修行,困囿在地府一千年了吗?他是怎么出来的? 纵使心里有再多的惊疑,她脸上依旧是谄媚的笑,委婉地刺探敌情,“小的明白了。不过,大人您不在地府睡眠赏花,怎的有闲情来这儿游玩?” 估摸着是看她的态度可圈可点,梓绮神色稍霁,又恢复了原本慵懒的神态,“本尊呆在地府甚是无趣,感觉到你对本尊的呼唤,便出来寻你了。” 叶姮一怔,僵僵地笑了笑,“大人真爱说笑,小的……似不曾呼唤过大人。” “不,你呼唤了。”梓绮勾唇,伸手点了点她的左胸膛,笑容高深莫测,“在这里。” 在她的心里?“小的不明白……” “你还记得在地府,本尊让你吃的东西吗?” “记得……”打死她也不敢忘记啊!叶姮心底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敢问大人,那是什么?” 梓绮唇角弯起,笑容风华绝代,“一生缠。” 看到她一脸懵懂,他难得不吝言词地解释:“如一条线,将两个毫无相关的人牵扯在一起,难分难离,纠缠不休,这便是‘一生缠’。本尊之所以被困在地府出不去,便是因为天眼为他们所取走,寻不到离开的方向。但如果有一条线,由人间伸过来牵引本尊出去,那就另当别论了。‘一生缠’乃本尊心血而成,与本尊息息相关,它在哪里,本尊自然能感应得到,要找到你易如反掌。” 汗,怪不得牛头马面二位仁兄初闻此事,会吓得脸色大变,敢情是这大魔头要重见天日了! 她……是不是闯大祸了? 叶姮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牙齿开始不住地打颤,“大人的意思是……是地府已经困不住您了?” 梓绮长指勾了一缕长发,垂眸玩弄着,唇角含笑,“本尊在地府那鬼地方呆得够久了,是时候出来透透气了。话说回来,本尊还要感谢你服下的‘一生缠’,不然本尊也不会那么轻易走出来。” “……不知大人,往后有何打算?” “一生缠,顾名思义,一生一世纠缠不休,生命不息,缘分不断。往后,本尊的命运,自然,与你系在一起。所以,为了本尊,你记得好好活着。” 大哥,不带这么玩的……我可不想再看到尊驾了呀!更不想与您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啊! 叶姮强压住内心一阵惊惶不安,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那大人恐怕要失望了,因为小的,刚刚死了。” 如此,与这大魔头口中的一生纠缠,便不会再有了吧? 孰知,梓绮抬眸,璀璨如宝石的红瞳凝视着她,笑意荡漾,“谁说你死了?” “我……还没死?”可是,她的魂魄不是已经在这里飘荡了吗? “你只是在做梦。”他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俨然如一只邪美的妖精,“你,认命吧!” 他手指一经离开,她便觉得额头一痛,不禁闭上眼痛吟一声。 待再次睁开眼,一切皆已经变换,梓绮消失不见,而她,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檀木桌椅,就连她所躺着的床榻,蓝色幔帐悬垂,也是充满了古典的韵味。 神智还有些模糊不清,眼前便突然晃过一个青影,猛地拔掉扎在她额间的银针,笑声清亮,“姑娘,你醒了?” 叶姮吃痛地摸了摸额头,却也因这突来之痛而清醒了许多,她抬眸,打量着大大咧咧坐在她床沿之上的青衣女子,迟疑地开口:“你是……” “我叫宛衣,是公子唤我在这儿看着你的。”青衣女子笑咧开嘴,清秀的面颊漾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公子说,只要姑娘醒了,身子便是无大碍了。” “……公子?”什么公子? “哦,公子是这附近闻名遐迩的神医,医术高明,便是公子妙手回春,将姑娘的性命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的!”提及她家公子,宛衣神采飞扬,眸中无不得意。 “如此。”叶姮浅浅一笑,却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现在满心惦记着,还是刚刚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噩梦! 那到底只是因为她心里放不下梓绮、逼她吃下的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根本就是那大魔头不怀好意给她托的梦? 如果是真的…… 一想到这辈子都要跟那个大魔头纠缠在一起,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她要不要现在就自裁,向府君表示自己绝不向邪恶势力低头的决心,以再争取一次带记忆投胎的机会? 可万一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噩梦,她上赶着自杀,岂不是得亏死了? 正当她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时,宛衣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心里不免因为她眸光的呆滞而担忧,“姑娘,你没事吧?” 公子明明说人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可这位姑娘看起来为何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千万别是被那个凶狠残暴的狱卒给吓傻了啊!若是如此,公子可就得费更大的劲了! 叶姮回过神来,对上宛衣满脸的忧虑,“我没事。” “那就好。”宛衣松了一口气。 “宛衣,这里是什么地方?”叶姮逮着机会便问道,心里同时暗暗下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梓绮虽然可怕,但掉了性命更可怕,她可不能在事情确定之前就轻举妄动,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现下的处境搞清楚。 !! 第三章 现状 “这里是将军在边陲歇住的府宅,虽不及京城的将军府奢华瑰丽,但是总比那阴冷潮湿的地牢舒适,姑娘在此养伤正好。” 边陲? 蓦然忆起那个胖狱卒给她行刑时,、逼问是谁派她给瓦萨王子送的密函,难道,这里是瓦萨国与她现在所处这个国家的边境? 可是,这个国家又是什么国?现在是什么朝代? 还有,既然她被怀疑是勾结外敌的奸细,宛衣口中的那位将军,怎么又突然这么好心将她从地牢里边捞出来,安置在自己的府邸当中,甚至还好心请医生给她疗伤呢? “我想出去走走……” 满腹的疑窦,让她再也躺不下去,挣扎着要起身,可才刚刚一动,那种蚀骨的剧痛便自全身各处传来,她痛吟一声,重新无力倒回床褥之上。 “你现在重伤未愈,不宜走动,否则伤口裂开,便又要给公子添麻烦了。”宛衣蹙了蹙眉,有些不高兴了,“伤者便要有伤者的自觉,任性妄为,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叶姮苦笑,先前妄动是因为还没有自知之明,现在明白过来,自己这浑身的伤养好之前,怕是根本就没法子走出这间房,哪里还会再自讨苦吃?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果真没有再想着四处走动,而是乖乖躺在床上养伤,乖乖任着宛衣给她换药,乖乖喝着难以下咽的苦药,只希望能早日把伤养好。 只是这浑身狰狞的伤疤,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消褪了。一想到这,对那个胖狱卒的恨意便又上升了一层。她可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个死肥猪最好祈祷不要落到她的手里,不然,她会让他死得很惨的! 在跟宛衣的相处当中,渐渐从她口中套出了一些必要知道的信息,比如现在是天暄王朝,德玄二十三年;比如这里是天暄王朝与瓦萨国这个游牧民族的边境,位于天暄王朝的西北部,因这个边城与瓦萨国只有十里的距离,故而被称十里坞;还比如,将她安置在这里的那位将军名叫苏立修,此人现在在天暄王朝可谓是炙手可热,风靡京城万千待字闺中的小姐们。 据说这个苏立修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曾经率领三万大军奇袭北漠,直捣黄龙,斩杀王室贵胄上百人,最终以俘虏北漠大汗班师回朝而宣告大捷。皇帝龙颜大悦,拜封苏立修为虎威大将军,那时他年仅及冠。 这么听来,这苏立修倒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少年英雄,如果在现代,该上人物风云榜了! 只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不过能风靡那么多少女的春心,相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上次在牢狱当中,虽然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身影,但是那伟岸魁梧的雄姿却是依旧残留在记忆处,那身材,啧啧,绝对是没得说! 用现代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这个人,那就是:高富帅。 不过,叶姮对这位高富帅将军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他以待客之道把她安置在府宅里边好吃好喝供奉着,还给派了一个神医的女徒弟伺候她养伤,但是却把她的活动范围仅局限在府邸的东院之内,不得踏出东院门口半步。一个好端端的人,四肢健全,却被关在笼子里当成一头猪来圈养,她要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但是她倒是佩服苏立修的毅力和耐心,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她这位卖国贼身上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了,竟然还不见他采取什么行动,难道他还妄想让她心存感恩自己主动给他供出去不成? 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位卖国贼兼信差的倒霉蛋了,一点关于身体主人的记忆都没有,要想从她身上敲出什么东西来,她只能遗憾地对那位将军说,很抱歉,您白费功夫了。 “呼!哈!”叶姮稳扎马步,挥出最后一拳,完成她自创式群魔乱舞早、操的最后一个招式,气聚丹田,猛吼一声,将满肚子的浊气全部呼出去,这才收腿站直,然仰天长啸:“我好无聊聊聊啊!” 顷刻间,惊醒庭院栖息了满枝桠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哗啦啦地落荒而逃了。 目光扫了一眼那群远去的无胆鸟类,叶姮低下脸,还未来得及将眸底的鄙夷收起来,就看到宛衣端着满盘的西瓜僵站在门口,大大张开的嘴巴定格成一个圆形。 “宛衣,你来了?”叶姮脸上不见一丝的难为情,神态自若地在庭院的石凳上坐下,端起放在石桌上的杯子,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宛衣端着西瓜走过来放在桌面,不知道是不是还处于方才外焦里嫩的恍惚当中,一个不留神,便不慎将桌面上其中一个茶杯扫落至地面,只听见“咣啷”一声,杯子碎成了渣片。 “啊!”宛衣惊呼一声,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碎片。 “你当心点,别扎着手了。”叶姮忍不住提醒她,谁让电视每次一到这种镜头,捡碎片的那位总会很悲摧地被划破手呢? “宛衣,这是你的玉佩吗?”眼角余光扫到脚下躺着的一块莹碧色的玉佩,叶姮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 这是一块很常见的玉佩,在商场玉器店的橱柜上她也经常看到类似的。只是上面的图案纹路,看上去有些光怪陆离,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宛衣闻声抬头,看到她拿在手的玉佩,眸光一闪,勾唇莞尔一笑,“是我的。”言罢,伸手接了过去,视若珍宝般塞回了自己的袖口当中。 “这玉佩真好看,谁送你的?”叶姮暧昧地笑着打趣她。 宛衣脸颊微红,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公子。” 叶姮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宛衣的脸颊涨得愈发的通红。 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碎片之后,估计是生怕叶姮继续打趣她,宛衣忙转移了话题,睁着好奇的双眸,讨巧地盯着她,“姑娘方才练的是什么功夫,宛衣随公子行遍江南大北,都未曾见过这么奇怪的招式。” !! 第四章 翩翩佳公子 叶姮随手拿起一块西瓜狠咬了一口,模糊不清地回答:“叶氏无聊早操。” “叶氏无聊早操?”宛衣凝眉,冥思苦想半晌,委实忆不起江湖有哪个门派是炼这门子功夫的,只得放弃,抬头望着对面正啃西瓜的女子,试探地问:“这莫非是姑娘自家不外传的功夫?姑娘可是姓叶?” 叶姮吐出嘴里的西瓜籽,弯了弯眼睛,“不是。” “不是吗?”宛衣目露疑惑,神思百转之后,又旋即笑容嫣然,“话说跟姑娘相处将近一个月了,还未得知姑娘芳名。” “好小气。” “啊?” “我的名字。” “……” 叶姮将脸从富含甜汁的西瓜当中抬起来,瞥了一眼脸部抽搐的宛衣,弯起唇角,亮晶晶的眼睛笑成弯月,笑得一脸无辜,“我是说,我的名字叫郝小七,郝姓的郝,乱七八糟的七,郝小七。”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本来就身不由己了,当然更得多留一个心眼,切不可以真名示人。虽然,她的真名在这个时空,没一个人知晓…… “噗。”一个轻笑声很突兀地穿插了进来。 这笑声一经响起,原本还是处于被雷焦状态的宛衣,登时弹跳而起,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公子,您回来了?” 叶姮循着她狂奔的身影,向院子的门口望去,逆着早晨的阳光,只看到一个颀长挺秀的白影在晃动,看不清他的脸。 “公子您可回来了!宛衣可想您了呢!”只见青影一闪,宛衣便如只花蝴蝶般扑到她家公子的怀里,撒娇地呢哝。 她家公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壳,笑声爽朗,“小丫头,你家公子外出问诊不过个把月,又不是去了三年五载,有什么可想的?” 闻言,叶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唇角微微扬起。 还未等她开口,那男人已经推开黏在他身上的小丫头,踱开脚步,向她走过来。 他走得有些慢,缓缓从那金灿灿的光圈当中走出来,像自云端远处腾云驾雾而来的仙人,随着距离的缩短,这张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叶姮右手掌在半空摊开,本打算是用来承接即将从嘴里吐出来的西瓜籽的,可是当看到这么一张俊朗不凡的帅脸,倒把吐瓜籽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眉眼俊朗,眸睛如星,面如冠玉,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袍,气质清雅而不凡,这绝对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大帅哥!这还是她在古代遇见的第一个大帅哥!所以,就别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近乎贪婪地欣赏着这张俊脸了。 人皆有爱美之心,虽然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越不简单,但是,不见得每个美好的事物都像梓绮那个大魔头那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她也自信自己没有那么倒霉,一再摊上这种千年祸害。 所以,多看一眼,下场自然也不会像在地府时那么悲摧。 似乎对她这种欣赏的目光早已司空见惯,冷鹤霖脸上并没有一丝不豫,反而带着温和的笑容,“姑娘的芳名叫郝小七?” “嗯嗯,你可以叫我‘好’姑娘。” “……” 冷鹤霖的嘴角抽了抽,但很快又温和地笑开,“姑娘一个月前还是脸色惨淡奄奄一息,现在却仙姿佚貌灵气十足,看来恢复得很不错。” 他一句话,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哗啦啦浇灭了她满腔的热情,一时间对他这个人兴趣索然,只觉他如果不是在嘲笑她,那便是本性虚伪十足。 她现在这张脸,在醒来之后便已经对着镜子看过了,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干净,唇红齿白,勉强算得上一个清新秀丽的小美人,但距离这人口中的“仙姿佚貌”,那绝对还差上个十万八千里。现在,他却用这个词来形容她,不是虚伪是什么? 冷鹤霖不明白前一刻还对自己一脸垂涎的女子,缘何突然变得冷淡起来,随身在她的对面坐下,“在下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唐突了姑娘?” 要说,他也真是冤枉,那句赞美是信口捻来,哪里想过那么多?只当每个女人都爱听赞美之词,哪会想到叶姮是这么刁钻古怪的一个姑娘,居然还不爱听过度的溢美之词了! “没有。”叶姮啜了口茶,想到什么,又忍不住抬眼瞥他,“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把我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的神医?” 本来这种话早就听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用一双灵秀的眼眸咄视着,冷鹤霖莫名的觉得不自在,讪然一笑,“神医自是他们的抬举之话,但当日确然是在下为姑娘疗的伤。” “公子谦虚了,我还未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呢。”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如此。”叶姮低头做思忖状,半晌,抬眸,似笑非笑睨着对面的男子,“不知公子当初在举手之便时,有没有顺便将我的身子给全看了?” “噗——” 他刚喝进口的茶水箭喷而出,好险,幸好她眼疾身快,闪得及时,否则就要遭殃在这人的口水当下了。 冷鹤霖连咳了几声,狼狈地擦着嘴唇上的茶渍,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咳咳,姑娘何出此言?彼时在下一心只顾着为姑娘治伤,心中并无旁骛……” “我明白了。每个职业都有它的职业操守和职业目光,比如在专业的屠夫面前,猪肉就只是一滩等待分解的骨肉,并无肥瘦丑美之分。而当大夫的,在他面前,自然只有病人病情的轻重缓急,并无穿衣服和不穿衣服之分,对吧?方才是我鼠目寸光了,万万不该质疑公子的职业道德,小七向公子赔礼道歉了。” 他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只是这女子,她的思维可谓是诡异得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啊…… 冷鹤霖的嘴角连续抽搐了半晌,干干地笑着,“姑娘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豁达大方得紧……” 叶姮云淡风轻地笑了,“公子过奖了。啊,对了,在我卧榻这些时日,公子可是四处问诊去了?” !! 第五章 戏弄 “正是。最近时疫四起,边陲小镇的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故而在下前去尽一些绵薄之力。所幸疫情已经得以控制,在下这才有闲暇回来查看姑娘的伤情。” “公子可是一回来,便赶过来的东院?” “正是。现在看姑娘已无大碍,在下也可放心了。” 叶姮眸光微闪,轻叹了一声,“身上的伤口自是无大碍,只是,心病却一直难以痊愈。” “哦?”冷鹤霖挑眉,“不知姑娘有何心病?” “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门口的守卫了吧?虽然知道我的身份不比寻常人,却好歹还是个人,被当做猪羊圈养着,这种没人权没自由的日子,我能过的顺心吗?” “姑娘为何拿猪羊那等贱物与自己做比较?真要比喻的话,姑娘应像那冷艳高贵的金丝雀才是。”冷鹤霖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 呸!你才冷艳高贵!你全家都冷艳高贵! 这臭东西,居然跟她四两拨千斤,故意歪曲她话中的重点! 叶姮强压下心底涌起来的不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降降火,继续神情惆怅,“我可不敢自喻金丝雀,人家金丝雀好歹还有一对能扑腾的翅膀,我的翅膀可是活生生被折断,哪里也去不了了。” “哦?天下竟有这等奇妙之事?姑娘何时长了翅膀,在下居然不曾听闻!” 去死去死! 叶姮被他气到脸绿,正待发作,方才离开东院的宛衣却去而复返,手里已经端了一碗绿豆汤往这边走来,献宝般向冷鹤霖炫耀,“公子,夏日炎暑,喝碗绿豆汤吧!宛衣早就猜想到公子这几日便要回来,故而留了一个心眼,特地吩咐膳房每日为您留了一碗绿豆汤。” “这天底下数宛衣最懂我了!”冷鹤霖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笑成了下玄月,霍然站起,亟不可待地迎了过去,接过宛衣手里的绿豆汤就往嘴里送,一边吧唧吧唧地喝着,一边往这边的石桌走来。 叶姮挑了挑眉,心思百转,突然抓起桌子上的西瓜皮,不经意般扔至他的面前。 冷鹤霖乐颠颠地喝着绿豆汤,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碗里,自然看不到脚下突然多出来的西瓜皮,一脚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只听见“吱”的一声,他的身体就往后倾斜着倒去。 叶姮眼睛放光,喜滋滋地期待着他摔个狗啃泥,却见这人的腰肢往后倒了九十度之后猛地腾跃而起,在空中急剧翻转了几圈之后,安安稳稳地着地,手里端着的绿豆汤居然一滴未洒。 看不出来他还懂得武功,没意思啊没意思! 站定之后,冷鹤霖审视的目光直接向她这边扫来,叶姮挑眉,毫不心虚地挺挺胸,雄赳赳地瞪回去,就是我扔的!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你咬我啊? 冷鹤霖愣了愣,弯弯的眼睛突然蕴满了笑意,几个阔步上前,一屁股在原本的石凳上坐下,将手里的碗推到她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着,“我觉得姑娘更需要降火,这碗绿豆汤你喝了吧。” 叶姮扫了扫被他喝得只剩下一半的绿豆汤,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不冷不热地应道:“降火的话,我喝茶就好。至于这碗黏着公子宝贵津、液的绿豆汤,公子要真喝不下去,可拿去喂狗。” 冷鹤霖也不恼,伸出手指,不避讳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轻笑,“调皮。” 叶姮懒得理睬他,扭开头,喝着茶,赏着花,满心思琢磨着该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冷鹤霖在她这儿坐了一会儿之后,见她委实没有什么兴趣理睬自己,倒也识趣,站起来就向她告辞了。 叶姮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翘翘的臀部上,湿了一大片的白衫,终于忍俊不禁,将满口的茶水喷溅而出,捧腹大笑了起来。 刚才扔西瓜皮的时候,她其实就没期待过真把他给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所以特地留了一招,偷偷在他坐过的凳子上淋了一整杯茶水。 果然,这人在轻松无压力避过她的暗算之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压根没有想到她还有后招,看都没看那凳子就一屁股坐下去了。 这就是轻敌的下场。 他这大摇大摆走出去,得有多少下人藏在他背后,惊讶地掩嘴偷笑呢? 啧啧,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神医,尿了一裤子却无所察觉,还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这形象,得一堕千丈了! 被叶姮捉弄了一通之后,冷鹤霖非但没有恼恨在心,反而往她所在的东院跑得更欢了,还不时给她带来了许多在现代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比如什么拨浪鼓、胡琴、箜篌、九连环等,做这么多无外乎就是为了讨她一个笑脸。 大概实在是被关在这个院子太长时间了,一开始看到他带来这些玩意儿时,叶姮惊喜不已,顿时对他的敌意烟消云散,也顾不上再戏弄他了。每天兴致盎然地捣鼓戏弄着这些新鲜玩意儿,尤其对那个九连环爱不释手。可是,她在现代毕竟已经过了双十的年纪,童心所剩无几,再好玩的玩具,摆弄得久了,都会觉得索然。 这日,冷鹤霖又给她带来了一个蝴蝶纸鸢,虽说是蝴蝶,却寻不到蝴蝶飘逸美艳的一丁点影子。可某人不但不以自己差劲的画工为耻,反而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荣,恬不知耻地黏着她讨赏,“小七姑娘,我这可是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废寝忘食做出来的纸鸢,凝聚了我所有的心血,你可不能再像对待前面那些玩具般随意丢弃掉了哦!还有,小七姑娘,所谓礼尚往来,我既已呕心沥血为你做出这纸鸢,你是否也要回赠我一样礼物啊?” 因为这“郝”姑娘念起来委实古怪,冷鹤霖死活不肯这样叫她,死乞白赖跟她讨价还价,她实在受不了他一个大男人挤眉弄眼撒娇的腻歪样,抖着浑身的鸡皮疙瘩,终于首肯让他叫她小七……姑娘。 跟这人相处得越久,她就越发现他的脸皮厚度以肉眼难以估计,那简直就是黑洞,当你以为他就那么厚时,其实还能无止境地厚下去。 瞥了一眼他盈满期待的放光大眼,叶姮毫不留情地挥袖拒绝了,“你这纸鸢丑的要死,放出去铁定要被人笑掉大牙,就是放着也必然严重影响室内的美观,我没准备要收下它。既然没收下你这破纸鸢,自然就没有欠你礼物,更无礼尚往来之谈。” !! 第六章 交易 冷鹤霖立即露出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惊痛,捂胸退步,颤着手指指向她,连连控诉,“送礼重不在礼,而重在心,我本以为小七不像世俗那些女人,看东西不会只看到表面,应当明白我的心意。不曾想到,你、你……” “别把我想得那么脱俗,不怕你幻灭地告诉,我绝对还是那些女人当中最俗的那个。不像样的礼物我绝对不收,你拿不出手的东西,也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叶姮不耐烦地打断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九连环,眸光一转,突然勾唇,瞥向悲痛欲绝的冷鹤霖,“不过,你若能送我另一样东西,我便答应回报你一样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礼物。” 冷鹤霖脸上矫揉造作的痛楚立即消失,两眼唰唰地放出贪婪的光芒,“什么东西?” “人偶。” “什么人偶?” “就是写着苏将军名字的布偶娃娃,要是在娃娃的胸口处插上几根银针那就再好不过了。” “……” 冷鹤霖脸色微变,“你要做什么?” “诅咒苏立修啊!”叶姮“砰”地将九连环拍在桌子上,义愤填膺地说道:“苏立修那厮折断了我的翅膀,禁锢了我的自由,剥夺了我的人权,无故把我一个正直善良的自由公民变成一个困囿于一室的犯人。你说,我若不咒他死,对得住我这个月在这鬼地方受的苦磨的难吗?”她还没算上在监狱里边被那个死胖子狱卒抽鞭子,留下一身这辈子去不掉的疤痕呢!虽说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可她以后总是要顶着这具身体出去混的,说到底还是她的,能不心疼吗? “……”冷鹤霖嘴角抽个不停,盯着对面愤愤不平的女子,其实很想提醒她,她这个月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外,在她口中的“鬼地方”所受的待遇,估计连苏立修本人都无法享受得到的! 她这性子,还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好小气哟…… “小七,你方才所提乃天暄王朝最禁忌的巫咒之术,施咒者若被发现有加害人之心,必定被凌迟处死,且还会殃及九族,无一人能幸免,你切不可怀了这等心思。” 嘁,迷信。 再说了,她在这儿也没有所谓的九族可灭……不过,这具身体的九族,倒是有天可能会被她给诛连到。 叶姮瞥了难得神色凝重的冷鹤霖一眼,嗤笑了一声,“我跟你开玩笑呢,别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嘴脸来。” “真的?”冷鹤霖看她的眼神还是怀疑的。 叶姮郑重地点头,“我发誓。” 只有封建迷信的古代人才会相信那玩意儿能害死人,身为现代一名知识分子,她若是有一天用上那东西,必定是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靠用这东西来诬陷他人自救了。在落魄到那一步之前,她自然不会害怕失信于他。 看她神情肃穆,信誓旦旦,冷鹤霖眼睛一弯,换回了原本那不要脸的嘴脸,涎着脸凑了过来,“那,小七方才口中绝无仅有的礼物……” 不知道为何,他就是相信,她真的能拿出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东西来。可能是源自于她平日里总是出人意外的诡怪言行,也可能是因为她方才讲这话时的坦然与自信。 叶姮勾唇,只手托腮,笑睨着他,“我既然说要赠你,自然不会欺骗。不过,既然说到礼尚往来,我总不能白白付出……这样吧,我可以送你这一世上绝无仅有的东西,但是你也需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冷鹤霖又立刻换上了一脸戒备,“什么事?” “我现在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不过你别担心,我绝对不会你去做害人的事的。”至于,害不害他自己,就不属于她要考虑的范畴了,哈哈。 “好!”冷鹤霖猛拍桌子,豪气冲天,“我答应你!”一说完,马上笑眯眯地盯着她,脸上带着讨好,“小七,你现在该告诉我,你要送我什么礼物了吧?” 叶姮心中奸计得逞,也难得的开怀,笑弯了眼睛,“既然说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东西,告诉你名字你也认不得。这样子吧,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明天这个时候便让你看到样图。” 冷鹤霖带着三分怀疑七分满足离去了,叶姮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斜眼睨向被他遗忘在一旁的蝴蝶纸鸢,想了想,起身弯腰捡了起来。 这玩意儿,咋一看不怎么样,仔细一看,更是不堪入目,留在这儿绝对有损庭院的美观。 拿着纸鸢,走到墙角处,正欲用力投掷出去,却陡然听到宛衣惊叫出声:“呀!你要做什么?” 叶姮回头,看到宛衣急匆匆向她跑了过来,伸手抓住了她手里的纸鸢的一角,气喘吁吁,“你准备扔掉它?” “是啊。”叶姮颔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怎么能这样?”一听,宛衣顿时面露愠色,责备的声音兀地拔高,“公子为了给你做这个纸鸢,素来不爱书画的他跑去央求韩先生教他作画题字,握笔的手都磨出茧子来了,更是熬了一个夜晚才制作出来的,就算做出来的模样不尽人意,但这是公子努力那么久的心血,你怎能弃若敝屣,说扔就扔了呢?” 她口中的韩先生,应该就是苏立修身边的军师韩浮竹,据说这个人聪明绝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名副其实的智慧囊,是苏立修不可或缺的左右臂。 不过,对于这里的人所说的话,她一直都只相信一半,包括现在宛衣所说冷鹤霖的呕心沥血。 “他要送,我便一定要收下吗?你这逻辑可真怪。”叶姮弯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而且,冷鹤霖离开的时候神情别提有多洒脱欢快,怕是早将这纸鸢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珍贵?他都没在意,你何必如此紧张?还是说,只要是你家公子的东西,对你而言都是无上至宝?宛衣,你喜欢你家公子?” “我……你胡说,我没有!”宛衣的两颊蓦然染上了清晰可见的嫣红,眸底布满了羞恼之色,“你明明知道,公子他喜欢的人是你!” !! 第七章 袖箭 “冷鹤霖喜欢我?他亲口告诉你的?” “就算公子他没有亲口告诉我,但是他与你相处的模样,还有看你的眼神,瞎子都看得出来公子他欢喜你!你又没瞎,怎可视若不见呢?” “是这样吗?”叶姮勾唇,眸光却一片冷漠,“就算真是如此又如何?他喜欢我,我便也要喜欢他吗?谁规定的?” “你……你,我讨厌你!”宛衣不可置信地瞪了她半晌,欲语还休,突然掩面痛哭着奔跑了出去。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眼里,冷鹤霖总是这世上最好的。可是这个女人竟然一脸的不屑和淡漠,这叫她一时如何能接受得了? 叶姮凝视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的怔神,无意识地蹙了蹙眉。 爱情这东西,她早就不愿去相信了,因为它总是建立在美好的基础上。一旦这份美好被撕碎,露出狰狞丑陋的一面,那么,所谓的爱情,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而现在的她,身体残破不堪,内心自私冷漠,早就没有所谓的美好作为筹码来获取爱情了。 曾经,也有一个长相帅气的优秀男人,羞赧地向她告白,说已经喜欢她三年了,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下去。可是在一起不久,当她因为车祸失去双腿时,他却仓皇而逃,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这个世上最沉重的包袱,骇然变色之下避她唯恐不及。 虽然她知道,变成残疾人的自己,俨然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可是他的惶恐躲避,却还是让她感觉到了锥心的绝望。 所以当两天后,自己的魂魄飘荡在冥府,全是因为牛头马面粗心大意勾错魂魄时,她非但不觉得惊慌怨怼,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死了,就不再是负担,为筹她的医药费而四处奔波的父母解脱了,那个因为与她分手而内疚的男人,也解脱了。 ———————————————————— 翌日冷鹤霖兴冲冲跑过来找她的时候,叶姮将自己连夜赶出来的袖箭制造样图交给了他。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每当看到武侠人物利用袖箭防身杀人时,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凌厉气势,她都觉得帅到天崩地裂。因为爱得太过热烈,她早就偷偷研究过了情有独钟的袖箭的制作技巧,只是在现代捣鼓这种玩意儿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才一直没有付诸实际,每次还只是对着电视的武侠剧流哈喇子。 而她现在身处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不把这份热衷付诸行动,就太对不起她花了好几个通宵所研究出来的袖箭制造方法! 如她所想,当冷鹤霖拿到样图,再听了她对这袖箭的用途一番详解之后,眼睛一亮,迸射出来的晶亮绿光简直可以照亮整条黄泉之路。 “小七,这袖箭制作出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有没有那么厉害,等做出来之后,你自然知晓。”叶姮将样图折了折,拉过他的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上,“不过这东西杀伤力极强,如若运用不当,会伤及己人的。所以等袖箭做好后,记得先拿过来给我过过目,看哪里是否还需要改善的,之后再教你们如何使用。” 其实,她会这么大方把制造袖箭的样图送给冷鹤霖,出于两个原因: 其一,她被苏立修禁锢了自由,走不出这个东院半步,要想将这袖箭落实根本是天方夜谭。倒不如借助冷鹤霖之手,让绝无仅有的袖箭在这个时空诞生,然后等她看样品的时候再顺手牵羊顺走一两把,当然这就便宜了苏立修,没交版权费就白白享受了制作权。不过呢,她有这玩意儿留在身边,将来成功逃跑的概率也大了不少,而逃跑出去之后,有袖箭防身,她将来遭遇危险的概率也小了许多。 其二,冷鹤霖是苏立修的人,她知道样图很快就会流到他的手里的。苏立修一直将她困囿在东院,说明对她还不死心,还企图着从她口里套出那密函的主人。而她若主动向他示好,将这么好的东西免费赠予他,可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他对她的戒心,如此,她成功逃跑的概率便又大了很多。 既然如此,她又何乐不为呢? “那绝对没有问题!”冷鹤霖笑嘻嘻地拍胸脯保证,凝视着叶姮的眸光一片热切,轻轻呢喃,“小七,你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你怎会有这么奇妙的构思呢?” 不好意思,这所谓的奇妙构思,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明目张胆窃取而来的。 叶姮被他盯得不自在,干咳几声,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催促道:“你快去吧,这袖箭制造需要不少的材料,要凑齐得费不少时日呢。” “哦哦,那我先去了。”冷鹤霖回过神来,弯起唇角,抬手揉了揉她的鬓发,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啊,对了,你昨日对宛衣做了什么?她怎么哭肿了眼睛跑回来?” 叶姮看他双眼闪烁着强烈的八卦光芒,一点也没有因为她把他宝贝徒弟弄哭的愤慨和责难,一边暗叹这人劣根太深,一边故作讶然地问道:“宛衣哭过?她还告诉你,是我把她弄哭的?” 冷鹤霖眸底笑意骤深,“她没有说是谁把她弄哭的,只是说,以后再也不要伺候你这个‘讨厌’的女人了。故而我才猜想,会不会是你对她说了什么,才把她弄哭了。”讲到“讨厌”二字,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笑弯的眼睛含了浓烈的玩味。 嘁,这家伙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典范! 叶姮白了他一眼,继续装无辜,“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口无遮拦,说话都是不经大脑的,就是真说了些什么得罪人的话也不知道。所以,我倒真不知道,宛衣她突然恼我是为了哪般。” “你啊……”见她死活不肯承认,冷鹤霖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无奈,“宛衣怎么也不愿再伺候你,我总不能勉强她。这样吧,我去向将军请示一下,让他另给你拨两个丫鬟吧。” !! 第八章 恶女 傍晚时分,苏立修当真给她新拨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一个叫如碧,一个叫芳梅。如碧长得清秀可人,双眸灵动,一看就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丫头。芳梅则长得憨厚老实,笑起来娇憨可爱,只是这丫头有个要命的缺点,就是太爱吃了。每次她吃饭的时候,这丫头就站在一旁,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碗里的东西,垂涎的眸光委实强烈欲动,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大快朵颐一番。 在这芳梅热切的目光下,叶姮开始忧虑,忧虑自己有天会不会死于非命,而且还是为了跟这小丫头争抢食物打得头破血流而亡的! 在珍爱自己牺牲她人的私心支配下,每到了用膳时间,叶姮都会特地分出一半的膳食,让芳梅和如碧到外面的庭院去吃,要打让她们打去,她可不要被殃及,所以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则躲在屋内以最快的速度风卷残云。 不过,除了爱吃这一条,这两个丫头倒挺得她的心的,尤其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面。 比如,她现在爬上院子里那棵最粗壮的槐树,若是宛衣见到了,肯定会哇哇大叫起来,一方面吼着让她赶紧滚下去,一方面还不忘给她没完没了地说教。可是这两个丫头就显得内敛多了,齐齐站在槐树下面,虽然眸底也有担忧,但是默默不吱声,一点也没有阻碍到她探看地形的兴致。 叶姮坐在槐树一根比较粗的枝桠上,伸长脖子,眼睛发亮地四处眺望着。这一看,就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苏立修在朝中的地位是多么的举足轻重。 这里可是荒芜偏远的边城,然而这位将军的府宅,其庞大华丽的规模却还是令人咂舌。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一眼望过去,碧瓦相连,庭院一座接着一座,如峰峦迭生,不断延伸下去,像她现在所住东院一般规模的园子竟有四十多个! 而她住的这个东院,虽说是东院,却几乎处于中央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有房子萦绕。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冒着摔断腿的危险,从这棵树上跳出围墙,其实只是跳到了其余的园子,说到底还是在将军府当中。 再加上,庭院外面严密守着的守卫,一个动静,便能惊动他们倾巢而出,而她,毫无疑问,插翅难逃。 “你爬上树想做什么?”蓦然,一个尖锐的喝声恶狠狠地闯入耳畔。 叶姮闻声回头,看到与她东院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站着一名头包红巾的女子,一身黑色的紧身箭衣,打扮得像个飒爽的武士,皮肤有被黄沙磨洗过的粗粝,眼睛细长,目光凌厉如刀刃,颧骨微高,将她原本看起来就不善的面容衬得愈发的凶悍。 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条长鞭,高举于头,对着树上的她,仿佛随时都会扬鞭挥来。 嗬,又是鞭子!她现在最讨厌鞭子! 叶姮陡然想起在刑房所受的苦,一时间怒不可遏,冲着底下的女子冷声道:“我想做什么关你屁事?” 她话音刚落,女子那张本就算不上好看的脸登时扭曲成一团,两道粗眉倒竖而起,只见一道黑影一闪,手里的黑鞭冷不防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挥来,甩在她面前那根枝桠上,一刹那,葱郁的树叶如雪花般簌簌洒落,只听见“咔嚓”的一声,那根被她抽中的枝桠生生被折断,前半段无力地垂落下去,摇摇欲坠。 若鞭子抽在她的身上…… 背脊一凉,叶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额间渗出冷汗,这女罗刹如果是想要以此恐吓她的话,那么恭喜她成功了! “看来你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被好生侍奉养了一个月,就忘了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了!你若果真忘记了你的身份的话,我手里这条鞭倒不介意告诉你,让你好好忆起在刑房所经历过的鞭刑之苦!”女子手里握着鞭子,仰睨她的眸光满是不屑与厌恶,“臭丫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哪怕是将军的命令,我也要逆其道而行,定将你这小贱人抽死!” “呔!你这不男不女的又算哪根葱哪根蒜?”叶姮大怒,顿时忘记顾及一切,兀地站起来,叉腰指向她回骂道:“我是小贱人,那你就是人妖,不男不女的死人妖!你这不男不女的,是不是暗恋着你们家英武不凡的将军,所以才对我这个清丽秀美温柔如水的情敌嫉恶如仇?所以眼里揉不得沙想背着你们家将军偷偷将我给做了?还是说,你们家将军喜欢的压根是男人,所以你才把自己搞成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我告诉你,就算你变性成男人那也没用,因为你长得实在是太丑了,连当男宠的资格都没有!要想得到你家将军的青睐,你得去整容,把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轮廓全部整一遍才行!哦,你还需要去隆胸,就你这干瘪的身材,比搓衣板还平,你们家将军与其抱你,还不如去抱木头更有感觉!” 哇哇,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这么毒舌的,可见她对鞭子的阴影有多深。 “你——”女子被她气疯了,眼睛燃起两簇怒焰,发狂地咆哮一声,手里的鞭就“唰”地凶猛挥了过来,“啊啊啊!我抽死你!” 叶姮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撒手,脚下一滑,身体蓦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从树枝上掉了下去,“啊!” 在她栽下去的那一瞬,头顶猛地传来树枝噼里啪啦的响动,就跟鞭炮炸响一样惊天动地,可猜想那个被她气疯的女人用了几分的内力。 她这才暗暗庆幸自己摔了下去……等等,摔下去? 叶姮骇然变色,身体还在往下坠落,就在以为自己的屁股注定要摔成几瓣的时候,一个白影毫无预警地闪过,揽住她的腰际,托住她掉落的身体,几个回旋,抱着她稳稳落了地。 叶姮紧搂着冷鹤霖的脖子,待发现自己已经安全无虞时,这才心有余悸地吁了一口气,对头顶近在咫尺这张俊逸的脸蛋弯起了眼睛,笑眯眯,“谢谢你拯救了我的屁股啊!” “噗。”冷鹤霖笑了出声,揽着她腰际的手紧了紧,挑眉,“你没事吧?” “我一直都没事。” “你这小东西,真是让人不省心。”冷鹤霖用他的额头轻磕了磕她的额头,眸光宠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令她觉得莫名的躁热。 !! 第九章 少年将军 “咳咳,你能先把我放下来吗?”叶姮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尴尬地瞥了瞥一旁神色古怪的如碧芳梅。 “下来吧。”冷鹤霖笑吟吟地将她放了下来,却还没有收回揽着她纤腰的手掌。 叶姮被他抱着转了几圈,还有点晕,站在地上脚步有些踉跄,被他及时托住了手肘。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叶姮站直身来,当瞥见坐在树下石桌前的黑色身影时,她又犯晕了。 苏、苏立修…… 别问她之前压根就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怎么会知道他就是苏立修,她就是知道!有些人,不用看容貌,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便能让人过目难忘。而苏立修,分明就是这种人。 那种料峭寒春的冷冽气息,即便当时在刑房那种黑暗的地方,她也能体会得出来是由他身上所发出来的。加上她那日隐隐约约看过他的身影,其刚硬坚毅,与眼前这个男子如出一辙,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只是,他的相貌,却是出乎她意料的俊美。本以为像他这种成日在外征战的武夫,就算长得不丑,那也定是皮糙肉厚五官粗犷,可苏立修的皮肤虽算不上白皙,却是健康的麦色,五官如雕刻般分明,有棱有角的脸显得异常的刚毅。他脸上最出彩,也是最令人畏惧的,是那双如寒潭般幽冷的瞳眸。如蒙了一层淡淡的冰雾,底下却透着一股凛冽的森寒,定定盯着你看,仿佛能看透入心底,让人莫名的心惊肉跳。 端看他的相貌和气势,还算能担得起虎威将军这个头衔,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这个人把她晾在东院一个多月了,终于肯过来见她,她本该开心的,可现在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叶姮一把扯过旁边的冷鹤霖,附在他的耳畔,不抱希望地问:“刚刚……我在树上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这个“你们”,侧重点自然是那位坐在桌前不动声色的苏大将军了。 “你确定你刚刚那只是在说话,而不是泼妇骂街?”冷鹤霖好笑地看着她,眸底满是戏谑的笑意,“我一直知道小七的性子不羁于世俗,却不知道,原来你还有如此……咳咳,泼辣的一面。” 叶姮嘴角抽了抽,心灰意冷地推开他,转而站直,对苏立修摆出一脸的谦恭,“将军突然来访,小七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海涵。只是不知将军纡尊降贵,造访陋室所为何事?” 其实心里是忐忑的,就怕这人是个心胸狭窄的小气鬼,万一因为她站在枝头上辱骂他而怫然,一怒之下又把她扔回地牢…… “噗!”耳边再次传来冷鹤霖失笑声。这个女人,竟然当着苏立修的面,面不改色地把自己当东院的主人了! 叶姮一怒,伸手,偷偷在他腰侧有肉的地方狠狠掐了一把,然后不看他痛得直跳脚的反应,继续笑盈盈地看着苏立修。 苏立修这才缓缓抬起脸来,用幽深莫测的眸光审视了她半晌,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东院不知何时掩上的门扉骤然被踹开,叶姮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疯女人拿着鞭子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四处张望着寻找她,那凌厉凶恶的目光几欲能杀人。 然而,她这凶狠的气势并没有能持续多久,当她看到坐在槐树下的苏立修时,立即偃旗息鼓,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将、将军……”她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脸无措地看着苏立修,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红袂,你有事吗?”苏立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醇厚,神情不辨喜怒。 叶姮挑眉,原来这个疯女人叫红袂啊,嘁,她倒觉得黑妹更适合她! 红袂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没……” “既然如此,你暂且退下吧。” “是……”红袂低着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身形僵了僵,低低应了声。过了两秒钟,她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苏立修,再恶狠狠瞪了叶姮一眼,这才转身,背影挺直大步走了出去。 叶姮恶狠狠地瞪回去,心里不免变、态地幸灾乐祸,叫你嚣张!叫你狂傲!这下子在自家男神面前跌形象了吧?后悔莫及了吧? 收回视线,却对上了苏立修一双深黝如潭的黑眸,晦暗不明,其中似乎隐含着探究与深思。叶姮心中一凛,立即打起精神来,全面武装应对。 幸好,他这种深邃幽远的眸光并没有逼咄她很久,幸好,他没有追究她对他的辱骂之事,而是从袖口里边拿出一张纸来,赫然是她早上交给冷鹤霖的袖箭样图。 “这袖箭图,是你的画的?” 叶姮一个眼刀“唰——”地飞向某人,这只披荆斩棘霹雳无敌的史上最忠犬!那张纸在他手上还没捂热吧,就这么迫不及待转交到他主人手里,真当她是死人不用顾及她的感受是吧! 冷忠犬望天望地望如碧望芳梅,就是不敢望她,十足的心虚表现。 狠狠剜了他一眼过后,叶姮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犹在等着她答案的苏立修,脸上又恢复了毕恭毕敬的谦和,低声应道:“是。” 这图确实是她画的,虽然她不是创始人,但是她先前闲得无聊,看过有关记载天暄王朝兵器的书籍,并没有任何文献提及到袖箭,也就是说袖箭在这个朝代还没有诞生,是以她才有胆子把袖箭的制造样图交给冷忠犬……咳咳,冷鹤霖的手里。她既然有胆量交出去,就不怕他苏立修追究原创权。 “你为何把它交给我?” 呸,谁交给你了?少臭美了,明明是不靠谱的冷忠犬转交给你的好吧! 叶姮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弯了弯唇角,盈盈而笑,“将军将小七从九死一生的地牢当中捞出来,让小七免了继续遭受鞭笞之苦,还将小七安置在这个清雅幽静的院落疗伤,小七心中自是对将军感激涕零,呈上袖箭样图,只是为了报答将军对小七的再生之恩。” !! 第十章 假扮失忆 冷鹤霖瞠目结舌地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看她胡说八道的时候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脸部忍不住抽搐,若非她一个瞪眼阻止,恐怕真的会没忍住笑出声来拆了她的台。 她把样图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可从没说过报恩诸类的话! “如此?”苏立修挑眉,黑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觉得,作为答谢,你若是将我最想要知道的事情据实以告,我会更喜欢一点。” 苏立修最想知道的事情……他想要知道密函的主人是谁? 叶姮暗暗叹了一口气,“忠诚”这二字对她来说不过是浮云,如果告诉他密函的主人能换来她的自由,她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他熬上一个多月吗?问题是,她一点也不知道啊! “将军会这么说,那是还没有领略到袖箭的威力。”叶姮扬眉浅笑,提及袖箭,眸光不自觉神采飞扬,“袖箭小巧便于携带,藏于袖间,不易为敌人所发现,可轻巧击杀三十米之内的生物,比一般弓箭的杀伤力强上百倍。最可贵的地方是,它在这个世界绝无仅有!人类对未知事物的莫名恐惧乃以生俱来的,敌人对袖箭闻所未闻,必定会心存畏惧,仅仅这份畏惧,便能削了他们不少气势,将军觉得呢?” 苏立修看着她的眸光一深,眸底幽光暗暗微闪,许久,霍然站起身来,“听你这么说,我倒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这袖箭的厉害了。好吧,我便拭目以待,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将军!” 苏立修往外行走的脚步蓦然停驻。 叶姮看着他挺拔刚硬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如果打造出来的袖箭,将军很满意,那你会不会有可能让我以功抵过……放我了?” 苏立修蓦然回头,深邃的黑眸冷冷地望着她,声音冷冽彻骨,“密函,是谁派你送的?” 叶姮脸色铁青,在心里暗暗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丫的,她要是知道早就供出去了,又何必藏着掖着一个月连屁都不放一个? “将军不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了?”强忍住没开口对他骂爹娘,叶姮冷然一笑。 “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做客吧。我,有的是耐心。” 苏立修冷冷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你***,你有耐心,我没耐心好不好?我这辈子是不可能会想起来了,你他妈难道还准备关我一辈子啊! 叶姮恨不得捡起脚下的石头一把把扔过去,最好把他砸得头破血流,然后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哭着向她求饶,她再一脚脚招呼过去,踹得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小七……” 正当她对着空荡荡的院门在心中怒骂不止,冷忠犬小心挪到了她身后,伸出狗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唤了一声。 叶姮陡然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冷忠犬心里有鬼,被她眸底凌厉的眼刀一扫,不禁瑟缩了一下,用一双黑溜溜的狗眼小心观察着她,“小七,你生气了?” 废话!你的狗眼那么犀利,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叶姮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脸色,勾唇,言不由衷,“不,我一点也不生气。”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装逼将军生气,不值得! 虽是这么想,不过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很不厚道地诅咒他下辈子投胎成为弱受,被一大帮臭男人轮流爆菊。 “你真的不生气哦?”冷鹤霖脸上一喜,狗眼一片锃亮,“你不气我把样图交给将军哦?” “我明白你身不由己,我能理解。”叶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恣意嫣然,“而且,方才若不是你,我的屁股早就摔烂了,算是功过相抵了,我怎么可能还会生你的气呢?” 其实,虽然知道样图迟早会落到苏立修的手里,只是当真的发生了,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的黯然与失望。她知道这种情绪是不该存在的,毕竟,她自己根本就没把冷忠犬当自己的朋友,还妄想着人家一改犬性,把自家主子扔到一边,把她当铁哥们儿呢?可为什么还是产生了一种被出卖的失落呢? “方才看到你从树上摔下来,我出手救你,是怕你受到伤害,没想过要什么功过相抵。不过……” 冷鹤霖想到什么,皱了皱眉,猝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茫然的目光下把了一下脉搏。正如他初次给她诊治把脉时,她的脉搏当中有一股深厚的内力在涌动,且听说那日将军在途中围截下她时,她的身手不错,绝对属于江湖上的高手,可方才她从树上坠落下来的时候,手脚却好像被束缚住一般,半分也舒展不开来…… 叶姮看他一边把脉,一边低头思忖,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心中警钟大起,猛地抽回手,冷冷看着他,“可是什么?” 冷鹤霖抬头,神色微肃地看她,“小七,你实话告诉我,你方才是故意从树上摔下来的?” 叶姮挑眉,似笑非笑,“你为何这么问?” 冷鹤霖搔首挠耳,不解地说:“你明明会武功的啊,为何……” “我会武功?”叶姮一惊,脱口而出,可一经出口就对自己的口快后悔不迭了。 用膝盖想都知道,上头派人千里迢迢送那么重要的密函,眼睛又没瞎,怎么可能会选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而且,她被困在东院,苏立修在外面所设的守卫不下十个,一个个天天摆着一张张如临大敌的扑克脸,根本就像是在防着一个武林高手嘛! 只是,苍天可鉴,她现在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真的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啊! 她现在要不要跟冷忠犬实话实说了? 可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就马上被她给否定了,因为说出来以后她的下场可以预见。就算苏立修没有将她这个光怪陆离的灵魂附体的怪物给活活烧死,也会因为她再无利用价值而将她灭口……她实话实说是为了让自己早日奔向自由美好的明天,不是让自己死得更快的! “小七,你……不知道自己会武功?”冷鹤霖眸光微闪,带着不解与狐疑打量着她的神色。 叶姮回神,对上他眸底的疑惑,蹙了蹙眉,垂下眸,神色黯然,“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自打那次在狱中九死一生,醒过来之后,便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包括,怎么运用武功。” 这个借口,不管冷鹤霖信不信,反正她知道苏立修是肯定不会相信的。才刚被追问密函之事,就马上说自己失忆了,别说苏立修,换了她她也不相信。这样也好,既可以用“失忆”来当借口搪塞密函之事,苏立修又不会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而将她杀掉,唯一不好的,可能他以后对她的防范会更深,她逃跑的机会也就越渺茫了。 !! 第十一章 毒杀 “啊!” 如碧惊惧交加的尖叫声,骤然划破了静谧的夜晚,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猝然挥下,朦胧的薄纱被划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其狰狞丑陋的一面。 叶姮坐在厅堂的椅子上,睁大一双灵秀的眼眸,怔愕地望着面前的一幕,也是一脸的惨白。 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芳梅,这一刻就横躺在她的脚下,口吐黑血,嘴唇发紫,一双眼睛圆圆睁着,瞳光呆滞溃散,俨然已经断气了。 如碧跌坐在她的旁边,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压抑的哭泣掩不住情绪的崩溃,“芳梅……芳、芳梅……怎么会……” 叶姮神色恍惚地盯了芳梅的尸体,过了很久,眸底才缓缓恢复了些许光亮,她抬起头,眸光转动,若有所思地睨向那个还放在桌面上的空碗,娥眉不经意蹙了蹙。 那碗莲子羹,是如碧刚刚端过来的,道是苏立修让人送来的,说什么夏夜燥热,是以特地吩咐膳房为她准备的下火夜宵。可是她因为晚膳吃得有点撑,一直以来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所以当看到芳梅目不转睛盯着那碗莲子羹,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时,心里觉得她那副娇憨饥、渴的模样委实可爱,便大大方方让她喝了。 可是,她喝下那碗莲子羹没多久,就捂着肚子哭着喊痛,然后开始呕吐,最后吐下一口黑血,就倒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芳梅临死前的反应,分明是中了剧毒…… “大晚上作甚哭哭啼啼的?臭丫头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一声尖锐的怒喝毫无预警地响起,几乎在同时,红袂手持长鞭破门而入,还是那一身黑红的箭衣,狭长的眼眸如刀刃般尖利。 她的怒喝声在目睹横在地上的尸体的刹那戛然而止,不过震惊也只是一瞬的时间,下一秒,她面目扭曲,手里的长鞭就猛地向叶姮甩了过来,伴随着她惊怒的咆哮,“臭丫头,你竟敢杀人!” 眼瞅着那鞭子直直甩了过来,夹杂着她气急败坏的震怒,带着惊涛骇浪的爆发力,叶姮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要躲避,坐在椅子上的身体迅速往后翻去—— 那一瞬,她的身体好像是条件反射般,后翻的同时,后脚骤然用力往上蹬起,整个轻盈的身体提升跃起,再一个急旋转,往左闪避而去,后背抵着墙壁,有些狼狈地停在地面,气息微乱。 “轰——”方才她坐的椅子,在被长鞭甩过之后,轰然破碎,眨眼间成了几块破败的柴木,碎末漫空纷扬。 还没等她喘一口气,红袂收回鞭子,旋即又向她这边站着的方向挥鞭过来,气势凌厉较起先前有过之无不及。 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婆子!压根没有了解情况,就急着向她公报私仇! 叶姮抵在墙角,后退无路,眼睁睁看着那足以取她性命的鞭子迎面抽来,再也做不出如刚才令她自己也大吃一惊的自动反应。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白影如闪电般划来,凌空伸出一只脚,猛地踢开就要打在她身上的鞭子,同时搂过她的腰身,将她抱在怀里,悬空跃起,将她抱着跃至厅堂安全的另一旁,这才松开了她。 “冷大夫,你在做什么?”对于冷鹤霖的及时出现,红袂很是不满,忍不住恶声恶气地喝道。 冷鹤霖勾唇,笑道:“奇了,这话应当是我问红袂姑娘才是吧?小七是将军的贵客,将军也曾命令吩咐过,没有他的首肯,任何人不得伤小七毫发。红袂姑娘却对将军的命令置若罔闻,可是不把将军这个人放在眼里?” “你胡说!”提及苏立修,红袂明显急了,怒指紧挨着他的叶姮,“将军是说过不得伤她毫发,但前提是她安安分分不惹是非!可是这臭丫头在将军的府宅,竟胆敢堂而皇之杀人性命,我怎能容她?” “红袂姑娘是哪只眼看到我杀人的?”叶姮顺了顺气,从倚靠冷鹤霖的肩膀站直起来,冷笑道。 “这房里就只有你和那个丫头,那个丫头不可能有胆量在你的面前杀人,凶手除了你还能有谁?” “芳梅不是小七姑娘杀的……”原本被吓得魂魄离体的如碧,在经过红袂这么一闹,总算元神归位,看到叶姮被指为凶手,赶紧爬起来为她澄清,可红袂一个幽寒的眼神就马上把她吓得噤了声。 “不是这臭丫头杀的人,难道是你杀的?” “我没有!”如碧抬头,连连摆手,眸底噙了惊慌的泪水,“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芳梅先前还好端端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喊肚子疼,吐了好多血,然后就……就……” 冷鹤霖脸上的笑意陡然敛起,圆眸微敛,径直走到芳梅的尸首旁,伸手探看起来。 叶姮跟上去,蹲在他的身旁,低头看脸部已经开始发青的芳梅,问:“她是不是中毒身亡的?” “没错。”冷鹤霖将手从芳梅的眼脸处收回来,站起来,低头看她,“她生前吃过什么东西?” “一碗莲子羹,喏,空碗还在那儿……”叶姮顿了顿,若有所指,“对了,莲子羹是苏将军让人送过来的。” “不可能是他。他要杀你只需要一句话,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冷鹤霖摇头,上前,伸出手指摸了摸那碗的边沿,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峰缓缓蹙起。 “我没有猜错吧,毒果然是投放在莲子羹里边的。”叶姮看他一脸的神思凝重,问:“是什么毒?” “断肠草。” 叶姮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来,投毒之人果真想着将我置之死地,一点生路也不愿给我留呢。”说完,眸光若有所思地向一旁的红袂扫去。 “你为何看我?”红袂脸色微变,怒目回视,“你怀疑我给你下毒?我若想你死,直接用我手上这条鞭子,才不屑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谁知道呢?”叶姮凉凉一笑,“或许是怕你家将军得知之后降罪于你呢?” “你——” 红袂大怒,正待发作,冷鹤霖一个闪身,已是站到了她与叶姮之间,低头看着叶姮,问:“莲子羹为何会被这个小丫头喝了?” 叶姮怒瞪他,他是在质问,为什么死去的是芳梅,却不是她吗? !! 第十二章 摊牌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冷鹤霖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想了解具体的情况。” 叶姮一哼,“我没胃口,见芳梅喜欢得紧,就让她喝了。” 如碧在旁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小七姑娘平时用膳,都会匀出一半给我和芳梅,说是怕有天会跟我们抢食物打得头破血流。” 冷鹤霖微微一怔,看着犹是一脸愠意的叶姮,眸光不禁柔了柔。这个嘴硬心软的别扭丫头,想对别人好,还非得要掰出这么生硬的理由!到底是不愿别人看到她柔软的内心,还是,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伸手揉了揉她的鬓发,他弯起唇角,柔和一笑,“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凶手找出来的,你别难过了。” “谁难过了?”叶姮翻了一个白眼,“我只不过是担心他知道我还没死,又对我暗自下毒手!” “你啊——”冷鹤霖无奈,揉她头发的手加重,果不其然被她不耐烦地拍掉手掌,冲他厌烦地喊,“你有多动症那也不用对我的头发下黑手吧?玩自己的去!” 冷鹤霖哂笑,回头看着仍是一脸不善的红袂,“红袂姑娘,你先回去将此事告知将军吧,相信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红袂走了之后,没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清理尸体,将地板清洗了一遍,不剩下一点痕迹。 可即便如此,叶姮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便拉住冷鹤霖的胳膊,眸光无意识流露出央求的神情,“在屋子里待着好闷,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咳咳,可是将军有说过,你不得踏出东院半步……”冷鹤霖为难地干咳两声,看到她眸底的失望和黯然,内心莫名一揪,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不过,我可以带你上屋顶数星星!” 言罢,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倏而动身,以极快的速度带她走出厅堂,纵身一跃,只一瞬间,便将她安安稳稳抱上了屋顶。 “呀呀,今晚好像没几颗星星呢,真是失策啊!”坐在屋顶上,冷鹤霖抬头一看满空的阴霾,顿时懊恼气丧地嗷嗷。 叶姮不禁浅笑,迎面几许夜风轻拂而过,像是沁入皮肤,在血液当中缓缓舒展开来。 心底的阴翳,似乎也被吹拂散开。 “数星星是幼稚之人才会有的举止,我只不过想要吹吹风透透气罢了,跟有没有星星有什么关系?” “小七真是难得的解风情啊!”冷鹤霖笑嘻嘻贴了上来,盯着她脸蛋的眼睛晶亮亮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不知道为何,今晚的小七看上去,可真美好!” 叶姮弯起唇角,回头对上他铮亮的黑眸,“说实话,你帮我诊治的时候,已经看过我的身子了吧?” “……” 冷鹤霖的表情就像生吞了苍蝇一样,差点没从屋顶上滚落下去,“好端端的,你为何又旧事重提?” “没什么。”叶姮身子稍稍往后,半躺在屋檐上,眼睛仰望着头顶浩瀚的夜空,“只是在想,你既然看过我的身子,应当也将我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看进去了吧?见过这么一副残败的身体之后,你还会觉得,我美好吗?” 冷鹤霖脸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地看着她清灵干净的侧脸,似飘渺遥远,又似孤寂黯然,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身上的伤疤,他见过,确实可怕狰狞,当时便忍不住暗暗咒骂苏立修的心狠,一个女孩子家,身上遍布了这么多可怕的伤痕,将来可怎么嫁人? 可是,一个人的美好与否,又怎能只取决于一张皮囊呢? 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目光迷离,失神呢喃,“小七,你很美好,真的。” 叶姮回头,看着他,笑容带上了淡淡的嘲讽,“到现在了,还要跟我演戏呢?” “……什么?” “苏立修见用刑都无法从我口中得出他想要的,便索性把我扔给那个残暴凶狠的死胖子,肆意地折磨,让我饱尝了濒临死亡的恐惧与痛苦之后,他才扮演了英雄救美的角色,将我从那个可怕的地狱里边捞出来,安置在这个舒适的院落。从地狱到天堂,他不过是想让我心存感恩,主动跟他服软的。可是一个月都快过去了,看到我还是一点示好的意思都没有,他别无他法,只得把你推出来,想通过美男计,让我陷入爱情的陷阱当中不可自拔,然后什么东西乖乖都向你抖搂出来。所以消失了一个月的你才会频频出现在我的面前,百般讨好;所以我明明从你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爱意,宛衣却还信誓旦旦说你喜欢我;所以红袂才会一直扮黑脸,而你扮那个救我于危难的英雄……不是么?” 冷鹤霖的俊脸红一块白一块,半晌,迟疑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漫不经心地笑了,“你是何时察觉到的?” “初见之时,我便觉得你不对劲了。你说你刚从边陲小镇问诊回来,一到就过来看我,可是我从你的身上看不到一丝风尘仆仆的影子,反而那身白衣不染纤尘,可见你对我撒了谎。还有一个破绽就是那个你送给我的蝴蝶纸鸢……宛衣说你素来不爱书画,为了给我做那个纸鸢,特地跑去央求韩先生教他作画题字。可是,如碧却说,她的名字是你帮她取的,还说是出自‘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呵呵,素来不爱书画的冷公子取名还会想到取自诗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叶姮弯起唇角,眸光潋滟如水波,笑颜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嘲讽,“当然,最大的破绽是……冷公子,你的演技太烂了!比我的还要烂!所以,当你对我好时,我只看到了你的虚情假意,你让我如何投入你的情当中不可自拔?” “……虚情假意吗?”冷鹤霖轻轻呢喃着,眸光恍惚地仰望着头顶无垠的苍穹,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对你好是为了让你依赖我,出手相救是为了让你信任我,买各种各样的玩意儿讨好你,也是想让你早日喜欢上我。可是小七,这世上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不管是你的,还是我自己的。我自己尚且说不清楚,如今对你到底是虚情,还是真心,你又怎能如此武断地给我扣上了虚情假意的帽子呢?” !! 第十三章 袖箭制成 “若真是如此,那你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得不偿失了。”叶姮双臂枕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不可能在知道你对我有所企图之后还盲目爱上你,遑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可能回应你想要的。” 旁边的身躯猛地一僵,许久,只听见他发出一声浅浅的低笑,伴着笑声,长长出了一口惆怅落寞的浊气,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小七,你觉得会是谁想置你于死地?” “谁知道呢,别忘了,这里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我这卖国贼千刀万剐……”笑吟吟地转过脸,对上他微微愠怒的眸光,叶姮默默敛起脸上的笑意,正了正脸色,“在得出真相之前,我不想妄自猜疑任何人。” “噗——”冷鹤霖轻笑了一声,翻转过来,侧卧于屋顶,眸光熠熠生辉地盯着她,“猜疑又不犯罪,有什么关系的?乖小七,说啦说啦,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对你下手的?” 对上他清亮如洗的瞳眸,叶姮知道有些东西他终于肯放下了,不禁扬唇,心底对他高高筑起的防墙终究忍不住为他开了一个小孔。 或许,她现在可以尝试着相信他了。 “你真的想帮我抓到凶手?” “嗯嗯!” “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或许是有人看不惯我顶着卖国贼的名目躲在这儿吃香喝辣的享受,或许是有人特地千里迢迢前来杀人灭口的也不一定。” “你是说,有可能是你的主人派人来杀你灭口?” 呸呸,这倒霉孩子会不会说话?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她又不是人家养的一条狗,哪里来的主人? 叶姮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是密函的主人,那么重要的东西流入他人之手,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败露,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如何让知道秘密的人不把秘密抖搂出去。而摆明了,这个世上最可靠的,便是死人的嘴巴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冷鹤霖颔首,望着她,神色微凝,“既然他选择了牺牲你,你为何还要继续对他尽忠效命?如若你将他拆穿,他勾结外敌,出卖国家的阴谋也便尽显于世,到时候他必定会伏诛,想来也没心思再惦记你的性命。” 这人的心思可真单纯! 叶姮心里好笑,一个人肯为另一个人卖命,必然有值得她为之拼死的不得已原因,怎可能会仅仅因为主人的丢车保帅而轻易反戈呢? 不过她不再是原来那位了,这份不得已的束缚在她身上,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只是……她若不是原来那位,于苏立修看来,似乎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禁有些头疼,有什么办法是既可以让苏立修相信她已经失忆,却又不会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而对她痛下杀手的呢? “小七你不必为难,既然你不愿说,我不会勉强你的。”看她久久沉默,冷鹤霖以为她在为难,忙安抚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投效将军,我都会帮你抓住那个想要加害于你的人,所以别担心了!” “谢谢你。”叶姮抬头,对他弯了弯唇角,恍如下玄月的眼眸波光流动,“冷公子,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 “小七姑娘,你醒了?” 翌日清晨,叶姮睁开眼,投入室内的一缕明媚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青影蓦然闯入她的眼帘,伴随着欢快的语调。 “宛……衣?”叶姮有些迟疑地撑着床坐起来,睡眠不够,精神还有些恍惚,“你怎么在这儿?” “公子说让别人伺候你不放心……”提及此事,宛衣还是有些委屈,睁着水灵的眸子看她,“我心里本还是恼着你的,可又不想看到公子整天担心你……” “所以,你就委屈自己,回来我这儿了?”叶姮有些好笑,起身穿衣,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喜欢你家公子,但是把他当朋友一样珍惜,你就不必再为他打抱不平了。” “真的?” “假的!” 看到这小丫头又要瞪眼,叶姮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啊!”宛衣捂着被她戳过的额头,吃痛地轻呼了一声。 叶姮诧异地看她被厚刘海遮盖的额头,“我没怎么用力啊,你额头怎么了?” “今儿个早上公子让我过来伺候姑娘,我不愿意……”宛衣垂下眼睛,小嘴却还委屈地嘟着,“公子便狠狠敲了我的额头,好几下,可疼了……” “是吗?”叶姮上前一步欲掀开她的刘海,“让我看看……” “小七姑娘!”如碧着急的声音蓦然从外面传了进来,叶姮收回手,转回过头,她已经跑进来了,微微气喘,“韩先生过来找你了。” “韩先生?”苏立修那个不可或缺的左右臂军师……韩浮竹? “是呢!”如碧点头,脆声催促道:“小七姑娘你快出去吧,莫让韩先生久等了!”言罢,向她挤眉弄眼,用嘴型无声地补充了一句,“他很厉害的!” 叶姮莞尔,就是不知道这个厉害,是指这人的脑子,还是指个性呢。 等她缓缓洗漱完毕,走出厅门的时候,坐在庭院的韩浮竹已是一脸的不耐烦,看到她时眼神复杂难明,掺杂了许多奇怪的情绪,有不屑,有探究,又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诧。 叶姮弄不清楚他为什么对她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但是这个韩浮竹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作为苏立修身边的一名军师,肯定是银鬓长须的老头儿,时不时捋着一把山羊须故作深沉,却没想到这人竟是一个衣袂飘飘的年轻帅哥。 不过,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一脸的老成,薄唇微抿,面容肃冷,一双狭长的凤眼深邃的精光闪闪,似乎在不动声色当中算计着什么,一看就知道城府深沉。 “你便是郝小七?”韩浮竹缓缓站起来,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眼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眸底深处仍残留着些许震撼。 “是的,韩先生。”叶姮垂下眼眸,唇角微微扬起,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呵,倒是叫人大吃一惊。”韩浮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叶姮皱眉,抬起脸来,正准备深究这笑声背后隐藏的意义,他已经转身,不徐不疾朝外面走去,“跟上吧,将军让我带你去看看制造出来的袖箭。” “袖箭做出来了?”叶姮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大喜,顿时忘乎所以,跑到韩浮竹面前,“袖箭真的已经做出来了?” !! 第十四章 陌生的悸动 韩浮竹驻足,拦在他面前的少女面容姣好,神采奕奕,那双清灵的笑眸弯弯的,眸底所迸射出来的光芒绚目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他不禁眯了眯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的。” 至今他仍是无法想象,那种构造新颖奇妙,威力惊人的武器,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娇瘦羸弱的少女构想出来的。他一向重男轻女,心里暗暗瞧不起女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必须得依附男人才能存活,现在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雄韬伟略的女人来,他的心情是如何的复杂,可想而知。 “真的真的?太好了!”叶姮激动万分,只要一想到待会儿就能摸到袖箭的成品,全身的血液顿时都沸腾了,忽然想到什么,又叫了一声,“啊!你方才是说,将军让你带我去看袖箭?也就是说,我可以踏出东院了?” 韩浮竹冷然一笑,“如果你想着趁机逃跑的话,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叶姮满腔的热火生生被他一瓢冷水浇灭,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嘁,这姓韩的未免太小瞧她了。她还没拿到袖箭呢,怎么可能舍得就这样跑掉?逃亡也是一门技术活儿,若不是万事俱备,就是东风自个儿刮来,她也不愿就这样萧萧条条落跑的。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她,眼前这个男人不容小觑,切不可在他的面前得意忘形。 叶姮不动声色地敛起眸底的笑意,淡声应道:“将军的守卫有如铜墙铁壁,小七自知插翅难飞,又怎还会生了逃跑之心呢?” “最好如此。” 看到他冷哼一声便大步走出去,叶姮忙加快脚步跟上。出去后,门口的守卫依旧是一张张扑克脸,只是不再出手阻拦,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瞥都不瞥她一眼,好像从他们跟前飘过的只不过是一只苍蝇。 外面的空气,真是太美好了!充满了自由的清新,沁入心扉,吸入体内周身的舒畅! 叶姮忍不住伸臂,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扬起唇角,享受地闭起眼睛。 “韩先生!”睁开眼,看到前面那个蓝色的身影已经走远,她暗暗咒骂了一声,连忙拔腿追上去。 “何事?”韩浮竹停下脚步,回头睥睨着气喘吁吁站在身旁两颊微微酡红的少女。 叶姮缓了缓气息,这才弯了弯唇角,仰头望向他,“昨晚我险些遭受毒手之事,韩先生已有耳闻了吧?” “死的,不是一个丫头吗?” 看他一脸平静无澜,仿佛一个婢女的生命根本不值得他一提,叶姮不禁蹙眉,“凶手的目标是我,芳梅不过是做了一回替死鬼。” “那又如何?至少,你如今仍活着。”韩浮竹冷声说着,迈开步继续向前。 叶姮跟上去,“他这次没有得手,难保没有下次,相信韩先生也不想看到我死于非命吧?” “那只是将军的想法,你的生死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 叶姮气道:“既然苏将军在意,你也不想他费了一个多月的心思功亏一篑吧?身为将军的军师,为主排忧解难是理所当然,为了不让苏将军烦恼,韩先生难道不应该主动去寻找真凶,以保我的性命无虞?” 韩浮竹回头,眸光幽深,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经让冷公子到膳房查找证据了?” “……”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让冷鹤霖在晚上行动,切记不可惊动任何人的……难道是他的犬忠性间歇性发作,又主动跑去向苏立修报告去了? 可是直觉告诉她,冷鹤霖这次不会这么做,毕竟他已经再三向她保证,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那这个姓韩的…… 叶姮抬眼,偷偷瞥了瞥他唇角若隐若现的嘲笑,暗暗骂了一句:变、态! —————————————————————————— “砰!” 偌大的校场轰然一声巨响,自她袖中飞梭出去的箭身在半空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之后,直穿靶心,且穿透之后,继续射穿五步远的第二个靶心,第三个,第四个,直至第五个才霍然停住。 望着前方一个个靶子仅有拇指大的小洞,叶姮惊喜交集,垂下眼睛,忍不住爱不释手地轻抚着绑在手上的袖箭,内心迅速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早已想到袖箭的威力非同小可,可经亲自一试还是震撼不已,亲眼看着自己发出去的箭一连穿透靶心,那种激动热血的惊喜,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情绪。 亲眼目睹了袖箭的惊人杀伤力,校场上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小七,这……这玩意儿真的是你自己构想出来的?”冷鹤霖率先反应过来,收敛了自己一脸的瞠目结舌,激动地奔了过来,握起她绑着袖箭的手腕,眼睛闪亮得惊人,语无伦次,“居然一箭能穿透五个靶心,太厉害了!这东西太厉害了!小七你太厉害了!” 叶姮喜滋滋地弯起了眼睛,扬起的嘴角漾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一时间得意忘形,“如果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改良一番,保证它能射穿十个靶心!” 这袖箭的穿透力,主要决定于安装在里面的弹簧的弹性,如果她把这方面改良了,十个靶心绝不是空谈。 “你真的还能将它改良?”这时,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立修走了上来,问道。 他只瞥了她一眼,深邃悠远的双眸便又垂下去,有意无意地把弄着自己手里的那把袖箭,遮掩了眸底微微掀起的涟漪。 因为她曾经说过,这东西杀伤力极强,如若运用不当,会伤及己人,最好先由她亲自操作示演一遍,所以这袖箭虽然昨日已经赶出来,可是还未真正试用过。因而,方才那一幕,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内心不可谓没有震撼。相信有了这袖箭,他的突袭队伍将会变得更加强大,于他而言,这无疑是如虎添翼。 内心无声地掀起了壮阔波澜,握着袖箭的双手忍不住微微轻颤,他根本无法压抑住此刻情绪的激荡与欢愉。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明明与瓦萨国勾结,怎会愿意将这种无价之宝献给他呢? 思及至此,他又忍不住用探究的幽深眸光瞥向那个喜形于色的女子,凝着她如下玄月般清亮干净的眸,弯弯的唇角漩开的浅浅梨涡,他的心猛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平白衍生出了一股陌生的悸动。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 第十五章 追问 叶姮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面容冷峻不辨喜怒的苏大将军的内心,到底掀起了怎样的狂潮,听到他冷冷的询问,意识到自己似乎又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忙敛了敛脸上的笑意,扬了扬头,做出一副冷傲的模样,“虽然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但**分,还是有的!” 苏立修唇角勾动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弧,声音还是平淡如昔,“你需要多长时间?” 叶姮想了想,伸出五指,“五天。” “那好,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希望你到时不要让我失望。” “将军——”看到他转身要离开,叶姮连忙叫住他,向他扬了扬犹绑在手腕上的袖箭,“我需要拿这个袖箭回去研究研究,不知将军……” “随你。”苏立修淡声道,转头对站在身旁的小副官吩咐道:“你待会儿把她送回将军府。” “是!”那个长得浓眉大眼的五大粗副官朗声应道,一双微凸的眼睛瞬间甚至比冷鹤霖的还要明亮。 苏立修头也不回离开,继续去操练自己手下的士兵了,韩浮竹跟随他离去之际,长眸若有所思地扫了扫叶姮手腕上的袖箭,冷然一笑,“你最好不要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阴谋,否则,谁也无法预料到你得到的惩罚将会有多悲惨。” 靠,人家大将军都不急,你个草包军师着什么急? 叶姮狠狠瞪了姓韩的一眼,低头抚了抚手里的袖箭,她倒不是盘算着什么阴谋,只不过是盘算着要怎么离开罢了。 这袖箭今日留在她这儿,她就没打算要还回去了。到时候苏立修得到加强版的袖箭,哪还会记得这个低级版的?嘿嘿,为了不浪费,她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下它了。 “小七,能让我看看它吗?” 叶姮抬眸,看到冷鹤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手里的袖箭,那强烈的光芒恨不得将她的手腕穿透。 忍不住莞尔一笑,她二话不说,把袖箭解下来,扔给了他。 冷鹤霖像是得了奇石珍宝一般,嘴巴大大咧着,将袖箭捧在手心里,傻笑着抚摸个不停。 “郝姑娘!”一声响亮的叫唤蓦然响在耳畔,叶姮一时不防,胆儿险些被他震得跳到嗓门,回头,原来是那位让苏立修留下来的副官。名义上是把她安然无恙送回他的府宅,实质上是为了看着她不让她半路跑掉。 不过,她倒不讨厌眼前这个人,一则这人的眼睛干净清澈,一看就是毫无心机,比韩浮竹那个多疑奸诈的小人可爱讨喜多了!二则他此刻正对她咧着嘴嘿嘿笑着,模样看上去委实憨傻,她对这种傻大憨向来没有恶感。最后,他那声脆生生的“郝姑娘”,叫得她的心里委实舒畅开怀! 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哈哈,我喜欢别人叫我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欢你!” 冷鹤霖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袖箭,仍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到叶姮豪迈不羁的笑声,嘴角忍不住轻轻扯了扯,眸底一丝笑意若隐若现。 “我叫李栋……”李栋摸了摸自个儿后脑勺,羞窘地傻笑着,炯炯有神的大眼难掩其中的崇拜,“我也喜欢郝姑娘,姑娘真的好有本事,能弄出这么厉害的武器……你是除了我娘之外,我见过的最有本事的女人了!” “是吗?比你的娘子还厉害?” “郝姑娘就别取笑我了,我尚未娶亲……”李栋嘿嘿笑了两声,想到什么,笑容突然消失,有些怪异地看着她,踌躇着问:“郝姑娘,他们都说你是勾结外敌人人得而诛之的细作,这是不是真的?” 叶姮闻言挑眉,不答反问:“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 “那不就结了?”叶姮爽朗一笑,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跟你说,这世上许多谣传,是有人恶意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而成的,早就与原本的真相相去甚远。别说是谣传,很多东西,哪怕是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切不可轻易被蒙蔽了。我说的,明白了吗?” 李栋目露茫然,一头雾水,可一听到她的提问,几乎是反射般朗声应道:“明白了!” 叶姮被他逗得直笑不已,这恐怕就是苏立修训练的效果吧?啧啧,果真立竿见影! 这军队的训练校场是设在城郊的,距离苏立修的府宅有很大的一段距离,幸好返回去的时候,苏立修颇有些人性地给她准备了马车,再也不用像出来的时候半生不熟地骑着马一路颠簸,险些没把她胃里的酸水全给颠出来。 李栋在外面赶车,叶姮随手把冷鹤霖也扯上了车厢,名义上说是带他回去一起研究袖箭的改良办法,实质上则是急着询问他的调查结果。 “我昨晚上膳房查看了一下,里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也没有断肠草的痕迹。不过,却在膳房门口柱子旁的地面发现了一些洒落的莲子羹,可是地上的莲子羹并没有毒性。” 叶姮凝眸,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膳房或许并不是投毒现场……或许还有这个可能,那便是凶手事先准备好了放有断肠草的莲子羹,然后再端到膳房将准备给我的那碗给调换了,为了不让多出来一碗莲子羹使人多疑,凶手便把无毒的那碗端走想要销毁掉。可能是太紧张着急的缘故,端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些在门口的柱子旁。”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故而今日清晨又去了一趟膳房。据膳房的管事说,那日经手莲子羹的,一共有三人。一个是煮莲子羹的张婶,一个是将莲子羹送到东院的阿柴,一个是接手之后送到你的面前的如碧,这三个人都有充裕的作案时间。我听了你的,着手调查了一下他们的家庭背景,张婶是一个寡妇,丈夫在五年前战死沙场,如今膝下仅有一个五岁的垂髫儿子。将军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便给张婶在膳房安排了这门差事。阿柴是个孤儿,据说是将军前年在雪地上捡回来的,当时他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多亏遇上了将军。因为他孤苦无所依,所以将军索性就把他留在了府里。如碧也是一个孤儿,去年唯一的姐姐病逝,她卖身进府,到东院之前,是一直在伺候着韩先生的。” !! 第十六章 查询线索 “苏将军对他们而言都是大恩人,他们虽然在心里痛恨着我这个吃里扒外的卖国贼,但是万万不会背叛他们的苏大将军的……”叶姮勾唇,笑意深沉地望着冷鹤霖俊逸的面庞,“你要说的,是这个吗?” “知我者,莫若小七也。”冷鹤霖弯起眼睛,厚颜无耻地笑眯眯看着她。 叶姮白了他一眼,“那药房呢?” “药房的莫管事说了,最近并没有人到药房取过断肠草诸类的毒药,而且,药柜里面储藏的断肠草也没有失窃的迹象。所以我觉得,给你下毒的一定不是府里的下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便是你所说的,想要杀你灭口的。” 叶姮勾唇,冷然一笑,“你怎么这么笃定不是府里的下人?你别忘了,凶手能事先准备好一碗莲子羹,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说明这人对膳房的一切都很熟悉。” “可是,断肠草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城里的药店根本卖不起也不敢卖这种沾了剧毒的东西,唯有为了方便我治病,府里的药房才添了些许。既然药房的断肠草没有失窃,自然不是府里下人所为啊。” “你似乎点漏了一个人。别人或许没有,但是断肠草,这个人……一定有。” “谁?” 叶姮凝视着他,眼睛慢慢弯起,眼湖缓缓掀起一层薄薄的雾,藏在湖底的笑意渐渐深邃悠远。 在她不明深意的笑眸注视下,冷鹤霖陡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 回到将军府之后,在叶姮软磨硬泡不休纠缠下,冷鹤霖终于没有直接把她送回东院,而是破天荒将她带到了膳房,对膳房的里里外外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查看。 “小七,有什么发现吗?” 冷鹤霖气喘吁吁跑到膳房庭院的一个偏角,当发现蹲在草丛当中的那抹白色的清影后,悬了半晌的心这才缓缓落地。方才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她的人影,还以为她趁机……咳咳,逃跑了。 他倒不是害怕她落跑后,自己会因为看守不力而被苏立修怪罪,而是担心她逃跑不成,反而被半路横截下来。到那个时候,她的下场便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了。 “你过来一下。”叶姮不知道他一瞬间想了那么多,听到他的声音,便回头招呼他过来,指着隐藏在草丛当中的几块破碎的瓷片,“你来看看,这会不会是盛过莲子羹的碗呢?” 那几块破碎的瓷碗上面并没有残余的莲子羹,草地上也没有,就算是有,昨晚老鼠在草丛出没的时候,估计也早舔完了。 不过,肉眼看不到,不代表就真的没有。 冷鹤霖闻言,圆眸微敛,蹲下身来伸手探去,拇指抹了一下其中一块瓷片的表面,放在鼻息间嗅了嗅,抬头,微微颔首,给了叶姮一个肯定的答案,“有莲子羹的味道。” 叶姮眼睛一亮,抓起他的手腕就往膳房跑去,“走!” 冷鹤霖看她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笑得有些无奈,她现在完全陷入了追寻真相的兴奋当中,倒将自己是凶手毒害的目标这回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张婶,你昨晚煮莲子羹的时候,有没有半途出去过?” 张婶瞥了她一眼,目光冷淡,缄默不语,显然很不屑回答她这个罪不容诛的卖国贼的问题。 “……” 看到叶姮气结,冷鹤霖心中好笑,忙出来解围,“张婶,您昨晚煮莲子羹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寻常?” 抬眼扫了一眼他笑得绚烂的俊脸,张婶脸色稍霁,认真回忆道:“煮夜宵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我也一直没有出去过……不过,我煮好莲子羹盛在碗里后,出去了一趟,招唤阿柴进来把盛好的夜宵送去各院。回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撞到柱子的声响,可是回到膳房,却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出事了……” 张婶轻叹了一声,幽幽瞥了叶姮一眼,“老天真是不长眼,祸害遗千年,芳梅那么好的姑娘却无辜当了替死鬼,说没就没了。” 叶姮大怒,靠,她怎么祸害遗千年了?这死老婆子当她是死人吧? 冷鹤霖看她蠢蠢欲动,似乎要张口回讽回去,忙握住了她垂放在一侧的柔荑,安抚地揉了揉,依旧笑脸如花地看着张婶,“张婶,你们送往各院的膳食,可是用特地的篮子的?” “对啊,为了防止手忙脚乱的时候送错了,每个篮子都挂上了各个院落的牌子。” 原来如此。 难怪凶手一点也不担心莲子羹送错地方,毒错对象。只可惜最终,还是错害了芳梅的性命。 不过,这也使她更加笃定了,凶手就是将军府的人,而且还经常在膳房走动! 叶姮与冷鹤霖对视一眼,心如明镜似的,颇有默契地不约而笑。 一天又是骑马又是坐马车的,颠簸了一路,叶姮早就觉得筋疲力尽,所以傍晚用完了晚膳之后,就直接爬上床,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当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地府,再次站在那片无边无际的火红彼岸花丛中,怔怔地望着躺在花丛中闭目养神的美丽妖精,魂魄像被什么蛊惑了一般,明明心里对他害怕得要命,眼睛却无法从他美艳绝伦的脸庞上挪移开来。 而他,这次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安安静静地侧卧着,墨发如瀑布般随意披散在火红似焰的花瓣上,慵懒邪魅得夺魂摄魄。 她似乎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狂躁得要冲破胸膛。柔荑轻放在左胸膛上,感受着擂鼓般的心跳,脚步,无意识向他迈去…… 可就在这时,花丛“哗”地燃烧了起来,炽烈的火焰蓦然迎面扑来,火辣辣的锥心之痛就在那一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啊!”她捂着脸惨叫一声。 惊痛地陡然睁开眸,火焰褪去,剧痛消失,也没有了魅惑夺魄的梓绮大魔头,唯有的,仅有夜的幽暗与寂静,还有她急促的喘息声。 原来只是做噩梦…… !! 第十七章 夜半来客 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坐起来,下了床,摸着黑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饮下,亟不可待地滋润因为这诡谲的噩梦而干涸的咽喉。 喝完之后,又倒了一杯水,随身在檀木圆椅上坐下,一边喝水一边思考,好端端的,自己为什么做了一个这么奇怪的梦?更加奇怪的是,平时她看到梓绮就好像老鼠看到猫一样,恨不得跑得远远的,这次为什么非但不逃跑,反而想向他靠近,大有飞蛾扑火的悲壮与疯狂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在她所坐位置不远处的窗子陡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她一惊,猝然回头,当看到站在窗户外面的模糊身影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险些被吓得破膛而出。 夜晚清冷的月光皎洁如霜,清晰地将那人的影子投射在窗雕的薄纸上,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形,高大魁梧,她甚至还看到他手里持着一把短短的匕首。 她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睁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把匕首从窗缝无声地伸了进来,缓慢而有耐心地轻轻割着横插在窗牖后面的小木闩,只觉得心脏都忘记了跳动。 所幸此时此刻,她的理智还是冷静的,悄然站起,抓起方才坐的檀木圆凳,蹑手蹑脚挪到窗前。 “啪!”轻浅的声响,木闩被割断,一小半掉落在地上。 叶姮往后退了退,站在窗旁,凝着那渐渐松开一个缝隙的窗雕,握着凳脚的手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起来。 窗缝渐开渐大,大到足以通过一人入内,不过或许是那人的防范意识太强,率先伸进来的不是他的脑袋,而是他的右腿。 她本还想着等他脑门儿一伸进来,她就狠狠招呼他一顿板凳,不打他金星直冒头晕目眩决不罢休呢! 叶姮蹙眉,心里有些失望,却顾不上那么多了,要是等他整个人都窜进来,她手里的小圆凳还没落下,估计就已经让他一刀给割断咽喉了。 于是,一看到那人的右腿,她就狠狠砸了下去,并同时尖叫出声:“来人!快来人!” 那人痛得惨叫一声,倏而把脚缩回去,落荒而逃,等叶姮跑至窗前往外看,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小七姑娘,怎么了?”宛衣和如碧从外间推门涌入,一脸疑惑与担忧。 叶姮顾不得向她们解释,直接往外奔去。 庭院已是一片纷乱,她方才清脆的叫声惊动了在外面看守她的守卫,一个个持刀涌入,看到她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小七姑娘,到底怎么了?”宛衣与如碧追出来,气喘吁吁问道。 “你们方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跑出去?”叶姮平缓了一下呼吸,抬头淡声问那些守卫。 “不曾。” “刚刚有一个男人持刀,欲闯入我的房间,被我发现后跑掉了,你们快去搜搜,看他有没有藏在哪个旮旯。” 侍卫们一听,一个个神思凝重,里里外外到处去寻找那个小贼的身影了。 “小七姑娘,你没有受伤吧?”宛衣从房内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叶姮的肩上,目露担忧之色。 叶姮浅浅勾了勾唇角,摇头,“那人还没来得及入内,便被我发现了。” 那些侍卫将东院的内内外外都仔细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那小贼的身影,一双双狐疑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放到她的身上,摆明了怀疑她虚张声势自行炒作,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叶姮气结,懒得与他们解释,甩手忿忿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七姑娘,他们都是对你有成见,你别与他们计较。他们不相信姑娘,但我相信!”如碧跟了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笑嘻嘻地安慰道。 “为什么?”接过她递过来的杯子,叶姮抬头,好笑地看着她。 “与姑娘相处恁久,我知道,姑娘是不屑于撒谎的。” 叶姮笑笑,喝了一口水,往窗口走去,“傻丫头,不是我不屑于撒谎,而是这种事情,并不值得我说谎。” 只要能让她平安无事,有时候,她也是可以撒起谎来脸不红耳不赤的。 弯腰,捡起那块被割断的木闩,伸出手指轻轻摩挲过断层。这块木闩被切得很平滑,一点也不像是一刀刀缓缓隔出来的,反而像是一刀而就…… 再加上这人不过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莫不成,那还是一个轻功加内力绝顶的小贼? 可既是武功了得,为何爬进窗时还那么小心翼翼,害怕惊动了什么? 难道,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杀她? 是了,如果她武功绝顶,她才不屑于通过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杀人。 这么看来,今晚的不速之客与那下断肠草毒杀她的凶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那这人半夜爬进她的房内,又是所为何事? 叶姮回头,忽而莞尔勾唇,对一脸疑惑的如碧柔声道:“如碧,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好吗?” 如碧愣了愣,却仍是甜笑着颔首,“好。” 叶姮一直以为只有在皇宫那种地方才会存在“没有不透风的墙”,却没想到这句话用在这偏僻荒芜的府宅也是通用的,真是好傻好天真。 翌日清晨,当她洗漱完毕出来,看到早已端坐在主位上的苏立修,还有站在一旁的韩浮竹时,当时就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靠! 苏立修也不跟她绕圈子,一见到她便直接道明了来意,“听说昨夜有刺客到访了你的房间?” “小七还以为将军不相信呢。”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叶姮唇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没有在意她话中的嘲讽,苏立修如潭般的深眸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她,声音平静无澜,“可受伤了?” 叶姮怔了怔,“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莫要自作多情了。”未等苏立修回答,韩浮竹已是一阵连连冷笑,瞥着她的眸光携着露骨的不屑与鄙夷,“将军怎会关心你这阴险狡猾的女子?真可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值几斤几两。” 叶姮怒,反讥道:“怎么?韩先生三天两头总爱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噗!”站在一旁的宛衣和如碧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 第十八章 妖男 韩浮竹的脸登时绿了,怒斥道:“你这女子,当真忘记自己现下的身份了是吧?莫不要忘了,你能活到至今,还是将军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我是死是活,那也是将军决定的事,你啰嗦个屁啊?别告诉我,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想要越俎代庖,替将军做了这个决定!” “你——” “咳咳……”苏立修见这二人大有以唇舌决一死战的架势,不得已只得干咳两声打断了他们,强敛下眸底渐涌的笑意,淡声问:“你可有看到刺客的模样?” “没有。”叶姮答道,想了想,“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他爬进来的时候,我曾用圆凳重重砸了他的右腿,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他的右腿上现在还留有瘀青,或许走起路来还有些跛。” 她那一凳子下去,绝对不是闹着玩的,这点,从那人惨厉的叫声听来便可窥知。 苏立修在城中开始了大肆的搜查,但凡看到有脚跛和腿伤的男子,都要拉过来仔细盘问一番,将老百姓们平静的生活可谓搅得鸡飞狗跳。天高皇帝远,在这偏僻的大西北,对于苏立修这番无理的行为,皇帝尚且管不着,老百姓自然也只能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了。 根据苏立修的深谋远虑,还有韩浮竹的阴险狡诈,她能想到的,他们不可能没有想到。他们肯定也如同她一般已经猜想到,那要闯入她房内的刺客,如果不是要毒杀她的凶手,便一定是派来支援她或者拯救她的同党,假如抓到那个刺客,相当于又抓了一个郝小七。 这让叶姮更加笃定了密函的重要性,眼看着她软硬不吃,委实从她这儿套不出密函的主人,苏立修便把希望寄托到了那人的身上,企图从他嘴里逼供出些什么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眼看着夜色渐深,搜查所造出来的轰动喧闹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叶姮大大松了一口气,啊咧,终于可以睡觉了。 对天连连打着呵欠走回房内,关好房门,眯着惺忪的睡眸往床榻走去,可在瞥见床头若隐若现的黑影时,睡意一下子全无,心脏一瞬间忘记了跳动。 “情儿,是我,莫要叫喊。” 就在她转身准备外逃并破嗓子大叫时,那黑影突然出声喊住了她,声音清冽温柔,她已冲到喉咙的喊声鬼使神差地吞咽了回去。 这人态度温润平静,并没有一丝要伤害她的意思,可以看出,并不是专程过来取她小命的。 不过她有些好奇,外面搅得翻天覆地,到处都是守卫在搜查,她门口的守卫更是由原本的十几个变成了几十个,这人是怎样人不知鬼不觉潜进来的? 忍不住回转过身,微微眯眼,想要打量清楚来人的模样。 这人那么亲密地喊她情儿,足以看出跟她是旧识,只是不知道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呢? 她还在费神思忖琢磨,那人的耐心却似乎已经告罄,箭步上前,长臂一伸,搂住她的腰身,用力一收,她一时不防,便趔趄着跌入了他的怀里。 “不过两个月不见,情儿对我怎的变得生分了起来?”那人揽着她的纤腰,俯下首来,贴着她的耳际轻语,温热的气息全数洒在她的耳郭上。 这、这么暧昧……这人该不会是她的老相好吧? 叶姮身体一僵,忍不住抬起头来,眸光闪闪地打量起近在咫尺的面容起来。 借着透窗入室的清冷月光,可以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楚。面如冠玉,唇如樱花瓣,鼻挺如驼峰,剑眉入鬓,一双黢黑的瞳眸仿若黑曜石般烁亮动人,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生生带出一股子淡淡的妩媚之气,魅惑人心。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帅哥,论五官,一点也不输于冷鹤霖;论气质,不比冷鹤霖清雅翩然,却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邪魅动人。 这人的魅惑与她在地府见到的梓绮有点相似,只是远不如那大魔头的妖娆冶艳,妖气也没有那大魔头的浓重。 有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老相好,对她而言,似乎也不吃亏。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张俊脸,叶姮暗暗在心里掂量着他的价值,却感觉到腰身上的手紧了紧,他吐纳在耳畔的气息热了三分,声音带着丝丝暧昧的沙哑,“我从不曾知晓,自己这张脸对情儿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让情儿看得眼睛都忘了眨。” 他的挑逗让她只觉得全身的脉络一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可是他的话……叶姮心里有些诧异,难道他们不是情人的关系? “昨晚爬窗的那人,也是你么?”将他揽在腰际的大手推开,不动声色退出他的怀抱,叶姮脸上恢复了平静,试探地问。 “情儿觉得我会是那等爬窗的龌龊鼠辈么?”这人像狗皮膏药般又黏了上来,鼻息却带出不屑的轻哼,“怎么?昨晚可是有梁上君子关照了情儿?” “嗯。”叶姮心不在焉地应道。昨晚那人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莫不是采花小贼?”这人忽然捂嘴桀桀轻笑了起来,一双眼眸映在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曜亮,“若真是特地采情儿这朵花儿来的,那这小贼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他是在指桑骂槐,暗嘲她的姿色不出彩吗? 仅停留在此人皮相上的好感,也骤然“唰”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姮心底隐隐生怒,要不是对这人的底细一点也不清楚,真恨不得直接掌掴他两巴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把他这张自以为是的帅脸抽肿抽烂。 暗自压下心底的怒气,叶姮冷冷哼了一声,斜眼睨视他,“你大老远寻觅来此,所为何事?” “我自是对情儿思念如狂,情不自禁就寻来了。”此人喟笑了一声,猛地伸臂抱住她的腰身,那带着灼热的气息迎面喷来。 叶姮早已猜到自己与这人的关系并非情侣,登时冷下了脸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吗?放手。” !! 第十九章 螳螂捕蝉 “情儿还是恁的不懂情趣,真真叫人恨的牙痒痒啊!”他幽怨地轻叹着,环在她腰上的烫热双臂却一点抽回去的意思也没有,甚至得寸进尺地将脸贴到她的肩窝之上,泫然欲泣,“这两个月来,没有情儿在旁冷言冷语,人家心空若黑洞,总觉得过日子就像是在受煎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相思的滋味噬人心骨,心痛更胜心殇啊。” 看着他矫揉造作的姿态,听着他能叫她把隔夜饭吐干净的情话,叶姮的身体忍不住抖了几抖,强忍住把这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登徒子打出去的冲动,冷声道:“快说吧,你来此找我到底所为何事?若是再说这种恶心的话,休怪我下逐客令了!” 从他的只言片语当中,她隐约猜知这身体的主人以前与此男相处的模式,不外乎就是他臭不要脸地黏着她讲一些臭不要脸的话,而她则免疫力强大地一律无视,极尽冷言冷语。 她之前能不动声色跟冷鹤霖演了那么久的戏,现在只要不被问及到她所不知晓的事情,要有样学样,与此人演戏,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不其然,察觉到她不高兴,他的动手动脚依旧不知收敛,双手依旧搂着她的腰,脑袋依旧枕着她的肩膀,不过总算不再讲些蹂躏他人肠胃的肉麻话了。 “皇帝老子病卧龙榻,太子景扶至今下落不明,安莲贵妃蠢蠢欲动,阮丞相将整个皇宫都掌控住了,现如今朝廷动荡不安,京城俨然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分一杯羹。主子命我前来,便是要你稳住苏立修,切莫让他得以调兵回朝。” 叶姮听着微微心惊,皇帝老子病了,太子丢了,贵妃逼宫了,当朝丞相造反了,朝中其他党派也蠢蠢欲动了……嗯,确实是真够乱的。看来“她”的主子一定是想要趁乱捞到什么好处,又担心苏立修带着几十万大兵马不停蹄赶回去,把那群立场不坚叛国叛主的宵小镇压下去,稳定了动荡的超纲,这才想起她来,故而特地命眼前这妖男千里迢迢赶来这儿,便是让她稳住苏立修。 她想说,主人您不想要杀我灭口吗?难道,您忘了您那封密函已经落入苏立修的手里,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了您的身份吗? 她想说,主人,您未免太抬举区区在下了,您以为一个被软禁起来丧失了自由丧失了自我的囚犯,能有那天大的本事稳住人苏大将军吗? 她想说,主人,小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肯为您卖命卖笑卖身的手下了,小的就一手无缚鸡之力贪生怕死的草包,您有没有可能格外开恩,把小的救出去又饶了小的一条小命呢? 她还想说,主人您到底是何方神圣?方不方便透露一下,让小的作为交换条件去跟苏将军换取自由? 唉,这些都只敢在心里奢想罢了! 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姮抬眸,淡漠地看着贴在脸侧的妖脸,言不由衷地应道:“我知道了。” 纵使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愿,纵使心里叫嚣着想要揭竿而起,可是,对于求生的**太过强烈的她而言,面对眼前的局面,她注定了只能打碎一口银牙血吞下去,不得不先口头应允下来,至少先把眼前这妖男打发走才是。 其实,她大可翻脸不认人,开口大喊,把外面的守卫引进来,再把这妖男擒拿下来……可她怕那些守卫还没来得及操家伙跑进来拯救她于水火,她已经先被这人把脑袋给拧下来了。这妖男能够避过那么多的耳目,无声无息潜入她的房间,其武功底子可见不容小觑。 都怪那对该死的牛头马面做事不靠谱!本来她是要到富贵人家去享福的,就因为他们不靠谱,她白白少了十几年的寿命不说,还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穿到这具倒霉的身体里边,被冷血无情的苏大将军扔到刑房里,白白挨了那么多的鞭子,又被活生生剥夺了作为一名公民的人身自由,现在居然还要沦为被那什么主子当枪使,这种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感觉,真***太憋屈了! “主子会尽量将从京城送往十里坞这边的信笺拦下,但是百密总有一疏,所以这边须有你稳着。你切记要小心行事。” 一番叮嘱,再对她性、骚、扰了好一会儿,妖男打开窗户,只见他影子一闪,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嘁,闪得再快,不一样也是爬窗的龌龊鼠辈? 送走妖男之后,叶姮想着自己悲摧的命运,越想越觉得悲怆,顿时睡意全无,便大敞开门,一个人坐在厅堂上喝起茶来。 可茶水才刚刚含进口来,便看到一个黑影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她突然发自内心的感叹,这将军府的守卫都是死人吗? 黑衣人看到她之后,便径直朝她走来,走路的姿势,右脚微跛……微跛! “噗——” 叶姮一口茶水箭喷而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长相一般身材一般的黑衣人走到自己面前,撩起衣摆,神色肃穆地跪在了她的跟前,“小姐!” 她又开始犯晕了,刚刚来了一位妖男,她才搞清楚自己在这个时空叫情儿,还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可怜奴才来着。怎么现在又突然跑来了一位黑衣人,跪在自个儿跟前,喊她小姐? 老天,她到底是悲摧奴才,还是千金小姐?还有,这个黑衣人,“她”之前有没有见过他? 微微垂眸,将眸底的茫然与惊疑无声敛下,叶姮故作平静地看着脚下之人,“起来吧。” “是!”黑衣人站了起来,还未等她问话,便直接道明了来意,“小姐,小人奉老爷之命,将小姐安然送回京城。” 压下心底掀起的阵阵波澜,叶姮没有回应他的话,眸光往外面扫了一眼,转移了一个话题,“外边守卫严密,你是如何潜进来的?” “多亏了小姐冰雪聪明,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故意在将军府引起搜查风波。那些人万万没有想到小人这么快便又去而复返,把主要搜寻的目标皆放在了其他地方,故而东院的守卫有明显的疏漏。”黑衣人抬头望她,目光不掩尊敬崇拜。 叶姮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什么冰雪聪明?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傻蛋,这么明显的请君入瓮你都看不明白,这就注定了你的悲惨下场啊!我也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出卖你也是身不由己,做鬼了别回来找我啊! !! 第二十章 变数 “小姐,小人这就带您出去,只要离开这十里坞便安全了!” 叶姮抬眸,凝视着他一双忠诚坚毅的眸子,心里忽然感到一丝悲凉的无奈,对他轻轻道了声:“你不该来此的,对不起。” “什么?” 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门外忽然蜂拥进来了一群持刀的侍卫,最后进来的,是身形伟岸,面容冷峻的苏立修,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韩浮竹和手持黑鞭的红袂。 她知道他们早就挖好了陷阱,就等着猎物自个儿掉进来。方才那妖男无声潜入她的房间,因为他一直靠得她太近,出于对自己性命的考虑,所以她才没有出声引出他们。可是如今坐在厅堂,自这黑衣人闯进来没多久,她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窗纸外面浮动的身影,她便知,黑衣人今晚是在劫难逃了。 “小姐,您——”看到满室的闪闪刀光,黑衣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猝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叶姮,“你……你出卖我?” 叶姮垂眸,不敢去看他惊痛的目光,“对不起。” 虽不是她亲手害死他,但是她早就想到了这人可能是来救自己的,却还是选择了答应苏立修充当诱饵,可以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无可辩驳的。只是,原本想着这人的性命与她无关,她为了博取苏立修的信任,牺牲一条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命也没什么的,却没有想到,真到了此刻,内心竟会是这般的无奈与内疚。 “现在说对不起,未免显得太虚情假意了些?”站在一旁的红袂眸含嘲弄,冷然一笑。 苏立修看也不看叶姮一眼,冰冷的黑眸只幽幽地盯着离她仅有一尺距离的黑衣人,忽然冷声道:“将他拿下。” 他一声令下,那些早已蓄势以待的持刀侍卫迅速以叶姮和黑衣人为中心,围成一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中的寒刀,向黑衣人一拥而上。 黑衣人眸底杀气骤现,猛地抽出一把短匕首,身形一转,在众人以为他将会负隅顽抗的刹那,长臂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坐在椅子上的叶姮的衣襟,猛力将她捞到自己身前,那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咙处。 “站住!你们若敢再向前,我立即杀了她!” 什么叫做现世报?这就是! 冰冷的利器抵在肌肤上,仿若只要稍稍一个动静,那锋利的刀刃便会划开她的皮肤,割断她的喉咙……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估计,她是史上做坏事遭报应最快的人吧? 叶姮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也好,如此对他的负罪感也不会那么沉重了。 她还没来得及数完自己当场英勇就义的好处,黑衣人压低的声音便轻轻萦绕在耳畔,“小姐受制于人,为了自保才不得已出卖小人,小人不怪小姐,小姐也莫要自责了。小人答应了老爷,无论如何也要将小姐安全带回,今夜,小人就是不要这条小命,也须带小姐逃出这府宅。所以,还望小姐暂且委屈一下。” 叶姮一怔,心脏像是被重重撞击了一下,莫名的钝痛。 因为怕再次被伤害,再也不敢对任何人付出感情,所以这一世的她变得自私而冷情,无论是什么,首先考虑到的总是她自己的利益与安危。因而这一次,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出卖他。可是,他居然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还要拿自己的性命换取她的自由…… 叶姮木然地靠在他身上,紧攥住袖下的双掌,才不至于让自己内心的情感流露出来,心里却是一片空洞洞的茫然。虽然很清楚他所做的,仅是为了他自家的“小姐”,可是……这样以德报怨,值得吗? “真是可笑!”对于黑衣人挟持叶姮的行为,红袂放声大笑,丝毫不掩饰眸底的嘲讽,“她不过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囚犯,你以为挟持了她,便能威胁到我们了吗?” 叶姮扫了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脸一眼,眸光不自觉地落到她身旁的苏立修身上,紧紧盯着他蒙了寒霜的俊脸,“毫无价值?将军莫非不想要小七改良的袖箭样图了?” 韩浮竹冷笑,眸底有算计的精光浮动,“今日若是放你与他离去,那袖箭样图定会流失出去,于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横竖我们已经有了原来的制造样图,如何改良,我们自会看着办。至于你的价值……一个不愿合作,一心只想着护主的细作,对我们而言,一文不值。” “利用完了便弃若敝屣,韩先生的厚颜无耻当真叫小七自愧不如!” “你——” 苏立修微抿薄唇,深邃的幽眸微眯,幽暗莫测地盯着横放在那雪白颈项上的刀刃,眸底似有暗流翻涌,片晌,声音冰寒彻骨,“无需有所顾忌,把他拿下。” 叶姮垂下眼眸,敛下眸底一闪而过的黯然,心底暗暗自嘲,难道还期待着,他多少会顾虑她的安危吗? 苏立修的话音落下,方才还有所顾忌的守卫便再次挥起了手里的寒刀,直直刺去。 黑衣人眸底寒芒急剧涌动,倏而用力一扯,将叶姮拉到自己身后,身手迅疾犹如蛟龙,以着难以看清楚的速度,踹飞面前一个个冲上来的人,手中匕首在空中划出冰冷血腥的弧度,气势恢宏,杀戮如麻,面前一个个守卫的咽喉被一刀割断,惨叫连连,一具具尸体横倒于面前。 血液的腥甜味道弥漫满空,浓得化不开,充斥入鼻,几欲叫人作呕。 可到底敌众己寡,且他还要护着她不受到伤害,不消片刻,他已是身上挨了多处的刀伤,满身的血液,早已分不清楚这些血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叶姮被他护在身后,虽然没有受到一丝的伤害,可依旧忍不住微微轻颤,如此残酷而血腥的杀伐,她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哼,且让我来会会你!”一旁,红袂冷哼一声,蓦然扬起手里的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冽的凛风。 但见她红影一闪,纵身一跃,轻巧跳到那些守卫跟前,手中的长鞭犹如被激怒的巨蟒,急剧地翻动,招招含了浓烈的杀气。 她长鞭所及之处,咄咄逼人,木椅破碎,瓷瓶嘣响,满室不消片刻便到处一片凌乱不堪。 !! 第二十一章 痛下杀手 黑衣人护着叶姮,一边要躲避红袂甩来的长鞭,一边要攻击周围涌上来的守卫,顾此失彼,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唔——” 黑衣人一时不察,红袂的黑鞭骤然甩在了她的后背上,熟悉的钝痛蔓延开来,只觉得整个后背的皮都被活生生剥下来一般,叶姮身体一僵,脸色一白,忍不住闷哼出声。 “小姐,你没事吧?”黑衣人听到她的痛吟,急急回头查看,待看到她后背已被一片狰狞的血色濡染,顿时惊怒仇恨地瞪向不远处的红袂。 红袂眼里饱含了报复的痛快与嗜血,冷冷一笑,扬起的手猛地挥下,手里的长鞭再次气势凌厉地袭来,疯狂地将鞭笞的目标锁定在了叶姮的身上。 黑衣人一惊,下意识抱住叶姮,一个狼狈旋身,用自己的背去挡住了那急急甩来的长鞭。 “你没事吧?”感觉他的身体一僵,叶姮忍不住抬眸,将担忧的目光投向黑衣人平凡的面庞,她用仅有他所能听见的声音轻问道。 黑衣人唇角微微扬起,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护在她身侧的手臂紧了紧,另一只手饱含杀意地逼向志得意满的红袂,手段愈发的果断决绝。 就在红袂被他逼得节节后退之时,叶姮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身旁一道寒芒闪过,回头,便看到左侧五步远的一名守卫手举寒刀,欲自身后偷袭黑衣人。 她抬头,看了看黑衣人已然染满了鲜血的侧脸,再低头看了看他一直护在她身前不放的左手,袖子里握着的手紧了紧。下一刻,抬起的眼眸,已是染上了一层幽凛的冰寒。 若不是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是万万不愿走到这一步的。毕竟,设计害人与亲手杀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眼看着那寒刀越逼越紧,她咬紧下唇,闭上眼睛,骤然抬手,对向那守卫的胸口…… “噗——” “噗——” 两声利箭穿体的声响几乎是同时响起,身体蓦然一僵,叶姮脸色煞白,倏然睁开眼。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周围陷入了一片怵人的死寂。 她面前的那名守卫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置信地看着绑在她手里的袖箭,手里的刀“咣啷”掉地,缓缓地倒地,瞳孔渐渐发散。 呵呵,她杀人了呢。 叶姮努力想要扯开唇角,娥眉却终于还是忍不住蹙紧,脸色一片惨淡的苍白,压在身上的重量再也无法负荷,随着黑衣人的往后倾倒,她轰然倒在地上,被他压在身上,原本便刺入肩胛的箭头因为他的撞击更深了几分,她终于强忍不住,“哇”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苏立修僵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藏在袖下,却不可自抑地微微轻颤。 想他年仅十四便开始征战沙场,十年来,杀敌无数,从未因为伤及一条性命而心悸过。可为何此时此刻,当他将袖中的袖箭向挡在她面前的男子射出去时,内心会莫名的揪紧呢? 袖箭的威力他见识过,那是她设计出来的,一种可以连穿五个靶心的可怕武器,他射出去的时候,便知道,那必定会伤及她。这个黑衣人一脸的决绝,大有玉石俱焚的狠戾,他已经意识到,哪怕是对此人用尽极刑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他生来薄情狠绝,既然没有价值,那便毁掉,哪怕连着她一起毁掉。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平气和,然而看到她轰然倒地,颓然吐血时,心底居然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小姐……你怎么样了?”倒在她身上的黑衣人气息渐弱,却仍是吊着一口气,一心担忧着身下的女子。 锥心的钝痛,从右肩膀上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的肩膀活生生被卸下来一般,痛得浑身颤抖不已。 可是,却不想让压在身上的人担心。 叶姮用力咬住沾了血迹的下唇,努力驱走渐渐涌来的晕眩,惨白着脸强笑,“你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如此……甚好……” “你叫什么名字?”感觉到身上的男子身体一僵,叶姮苦涩一笑,说话渐渐吃力,“我遭受了他们的折磨之后……已经失去了记忆。” “怪不得小姐认不得小人了……”他飘忽一笑,咳了好几口血,“小姐这回可要记住了,小人柳安……” “柳安……柳安……”她虚弱地轻轻呢喃着,“柳安,昨晚……我不是故意用凳脚砸你的……我不知道你是来救我的……” “小姐,小人永远不会怪您……小人自幼无父无母,幸得老爷养育……咳咳……才有今日……老爷对小人恩重如山,能为小姐而死……咳咳……实属小人之幸……只是,小人有一个自幼相依为命的妹妹柳絮……体弱多病,小人无法放心……倘若小姐有日得幸逃出牢笼……恳求小姐能照拂一二……如此,小人死也可瞑目……” 叶姮低声道:“我会好好待她,你安心去吧。” 身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泄完了最后一口气,浑身一松,满是血迹的右手无力地滑落,摊放在了地上。 叶姮仰面,仰望着头顶的屋梁,扯了扯唇角,却有更多的血液自嘴里涌出。 殷红的血流,自她身下汩汩涌出,缓缓蔓延,触目惊心的红。 “小七——” 焦灼急切的声音自外面闯入,意识渐渐朦胧当中,她似乎看到冷鹤霖匆匆冲了过来,将压在她身上的黑衣人挪开,动手点了她肩上的几个穴道,小心翼翼将她抱入怀中,“小七,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小七……”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却莫名的温暖,蜷在他的怀里,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至少,这个世上,还是有一个人,是真的关心她的,不是么? 无意识往他的怀抱深处蹭了蹭,叶姮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晕厥了过去。 他说了,不会让她有事的。 苏立修抿了抿有些淡白的唇瓣,眸底深处有不明的情绪在涌动,似是踌躇了许久,他深凝着冷鹤霖怀中早已失去了意识的女子,生硬地开口:“她没事……” “将军,不好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披甲粗汉自外面冲进来,嘹亮焦急的声音猛地打断了苏立修来不及说完的话。 苏立修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何事?” !! 第二十二章 商议出逃 “禀将军,军营里面的弟兄们不知吃食了何物,自傍晚至今,一直腹痛不止。” “难道是食物中毒?”韩浮竹也不免焦灼,在旁插话。 苏立修眸底颜色骤然一沉,回头,“鹤霖,你随我去看看!” “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小七伤情严重,我必须先救她!”冷鹤霖冷哼一声,语气不掩对苏立修的怨怼与愤然,说着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作势便要离开。 “你怎如此不知轻重缓急?如今是兵营恁多的兄弟出事了,你可知他们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安危?你怎可就这样袖手旁观?”韩浮竹拦住他的去路,急怒道。 “我没有说要袖手旁观,但救治他们,需是待我救了小七之后。小七的性命于你们无关痛痒,可以随意出手伤害,但是却对我至关重要,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失血过多而死!” “你——” 韩浮竹还待开口,却被苏立修伸手拦住了,他深邃的眸光复杂地看了冷鹤霖怀里满是鲜血的女子一眼,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道:“你先救她吧。” “将军!” “就这样决定吧。鹤霖,你以最快的速度把她的伤口处理好,然后马上赶去兵营。韩先生,你先随我前去瞧瞧。” 苏立修说完,一甩身后的披风,便大步流星踏了出去。 韩浮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紧随而去。 ———————————————————— 叶姮从肩膀上尖锐蚀骨的刺痛当中惊醒过来,倏而睁开眼来,印入眼帘的第一个人是宛衣。 “小七姑娘,你醒了?”看到她苏醒,宛衣面露喜色,忙端起放在桌面上还氤氲着热气的药,走过来坐在床沿,“公子吩咐了,只要你醒来,便让我把这药喂你喝了。” 言罢,动动小勺,舀了一勺浓汁,喂到她的嘴边,笑靥璀璨,“小七姑娘,我喂你喝了吧。” 叶姮并没有如她所愿张口喝下浓药,而是苍白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我自己喝吧,宛衣,你先扶我坐起来。” “可是姑娘你的伤……” “无妨。” 宛衣将手里的碗搁放至一旁的矮几上,弯腰,动手将叶姮搀扶坐起来,并抽起枕头放到她后面让她轻靠着。 期间叶姮不小心扯到伤口,忍不住猛、抽了一口气,虽然强咬住下唇不痛吟出声,却仍是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姑娘没事吧?是不是很疼?” “嗯,确然有点。”叶姮脸色苍白,一双眼眸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失去了寻日的清澈与灵秀,笑容也显得很牵强,“你能不能帮我把冷公子喊过来,让他想想办法给我止一下疼?” “可是……”宛衣神色为难,“昨晚兵营里面的将士们食物中毒,个个腹痛不止,公子正急着为他们看诊,无暇分身……” “谁说我无暇分身?”冷鹤霖响亮清脆的笑声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叶姮抬眸,便看到他抬脚跨进来,大步行至她的床前,“小七,现在觉得如何了?” “小七姑娘说感觉有点疼。” “如此?”冷鹤霖眸中神色蓦然凝重,随身坐在床沿,伸手把住了她的脉搏,片晌,有些愕然地抬眸看了看面前脸色苍白的女子,继而淡淡一笑,“怎么伤情反而像恶化了?可是伤口化脓了?” “不可能!早上我才给小七姑娘换了药,姑娘的伤口并无化脓的迹象!”宛衣一看冷鹤霖动手就要解叶姮的衣襟,忙急声道。 “果真如此?那小七为何还喊疼?”冷鹤霖目露疑惑地拧了拧眉,“这样吧,宛衣,你去药房讨一些止疼散来,待会儿我给小七上药。” 宛衣看了看叶姮,又看了看他俊朗的面庞,欲言又止。心里到底有些不情愿,可是又不能违背自家公子之命,只得转身无声走出去了。 “你的演技,真是拙劣透了。”看到宛衣踏出房门,叶姮唇角微扬,鄙夷地骂了他一声。 “小没良心的,本公子这还不是为了你?”冷鹤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下一刻便轻轻叹了一口气,眸中仍是余悸,“你啊,脑袋太拧了,一点也不会转弯,真是自讨苦吃!若是乖乖跟将军坦白了,也不至于……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被那人压在身下,倒在血泊当中时,整个人当场蒙了。我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你真的死了,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他。” “我曾与你说过,早已不记得以往的事……如今看来,你终究还是不愿相信。”刻意忽略去他话中隐藏的情意,叶姮抬眸,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我武功尽失,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冷鹤霖微怔,“你所说的失忆,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所以,不论他苏立修如何待我,硬的也好软的也罢,我都不可能再给他想要的答案。” “可若是如此,你对他的利用价值……” “他既然会用箭头对准我,便说明他已经放弃我了,不是吗?”叶姮唇角蜿蜒开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如今成了弃子,生还的希望愈发的渺茫,我不能再在这个险象迭生的地方呆下去了,否则,指不定哪天你过来,看到的当真是我的尸首了。但是,现在我武功尽失,要单独靠我一人,是根本无法逃离这铜墙铁壁般的守卫……” “这便是你让我把宛衣屏退的缘故?你想要我助你逃跑?”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我立刻死去,苏立修那一箭更是直接将我推至风口浪尖。冷公子,如今除了你,我不能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能求助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可是你也知道……” “苏立修让你接近我,便是为了套我的秘密,可是如今我记忆全无,根本毫无价值了你还不明白吗?他容不下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希望眼睁睁看着我死于非命,却不动于衷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你都这样说了,我若不肯帮你,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冷鹤霖佯装生气,弯弯的眼睛却蕴含了宠溺的笑意,他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是无奈的妥协,“你啊……说吧,要我如何帮你?” “我的袖箭不见了,你可知它现如今放在何处?” “你昨夜胆敢用袖箭杀人,他们自然不会再让你留着此物,你还好意思问我要?” !! 第二十三章 报复 “我出手杀人,那也是出于无奈,我若不杀他,他必诛我……谁让你没像前几次那般,在关键时候出来将我拯救于水火中?既然你不救我,我除了自救,又能如何?” “我的姑奶奶,这你可不能怪我!现值深夏,老鼠夜间出没不息,我所住的院落更是深以为患,你也知道练武之人耳力甚好,故而每夜虫鼠嘈杂声皆吵得我无法安眠。这两天不知为何,老鼠似乎死绝了,我总算得以安睡,昨夜更是睡得酣甜,所以府里闹出恁大的动静也没能及时察觉,待我火急火燎赶来,你早已躺在血泊当中……” “怎么?你的宅院最近老鼠都死了?”叶姮眉头一皱,眸底却有凌光烁动。 “也不是死绝了,不过倒真的死了不少,你不知道我前天还看到院落的墙角堆了少说也有十几只老鼠的尸体呢!可能是府里的管事知道我一直为这些坏东西困扰得难以安眠,故而投放了些老鼠药,这效果倒是立竿见影。” “冷公子觉得,那当真是老鼠药?” 冷鹤霖这才看到她眸底闪烁着的异样光芒,“不然还会是什么?” “许是……断肠草呢?”叶姮抬眸看他,唇角弯弯,“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冷鹤霖神色微变,眸光一凝一黯,“我这便回去检查一下!”言罢,倏然起身,作势便要往外跑,却被叶姮伸手抓住了。 叶姮仰面,对上他不解的眸光,浅浅一笑,“我听宛衣说,昨晚兵营里面的将士们食物中毒,个个腹痛不止……” —————————————————— 冷鹤霖前脚刚刚踏出,红袂后脚便踏进来了,装饰是一如既往的一身黑红箭衣,手持黑鞭,看她的眼神布满了厌恶和不屑。 “将军要见你,快起来随我前去!” 叶姮只觉内心涌起一股寒意,苍白地扯了扯唇角,低低而笑,“他,连这几天都等不了了吗?” “哼,能让你活至今日,已是将军格外开恩!”红袂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的眼神凌厉如寒刃,“实话实说罢,兵营的将士们突然食物中毒,是不是你做的?” “我一直身陷囹圄,哪怕是有三头六臂也恐怕是鞭长莫及,红袂姑娘真是高估我了。” “不是你做的,却也必定是你的同党所为!定是你与昨夜那刺客合谋,故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至你这儿来,才给了你的同党在食物当中投毒的可乘之机!” 恐怕苏立修也正是这样想,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她的性命吧? 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太过巧合,她如今便是有百口,也是百口难辨了。 叶姮忍不住将眸光扫向室外的大门,如今,能救她的,仅有冷鹤霖了…… “杵在床上做什么?还不快些起身随我走?”看到叶姮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红袂不耐烦地催促,“莫要让我动用蛮力将你带走……哼,你也该知道,你身上重伤未愈,根本经不住我一鞭。” “提起此事,我还得感谢昨晚红袂姑娘赐我的一鞭……”叶姮勾唇,灵秀的眸底闪过一抹幽幽的寒意,“那种长鞭入骨的蚀心滋味,小七……此生难忘。” 红袂冷冷一笑,眸底尽是不屑,“便是记住了又如何?你以为,就凭你这副残躯,又能奈我何?别再故意拖延了,起来!” 叶姮只是淡淡一笑,苍白暗淡的脸上因为这意味不明的淡笑而动人了些许,她扶着床架,缓缓下了床,唤过一旁的如碧,帮她穿好衣衫,并仔细梳洗了一番,这才随红袂往外走去。 “小七姑娘,我陪你一起去吧,你的伤……”如碧搀扶着她的手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 “没想到你倒挺会收买人心的,果然城府不浅。”红袂冷冷看了她一眼,凌厉咄人的眸光猛地扫向她身旁的如碧,“将军不曾唤你,你却这般上赶着伺候她,可是与这臭丫头一般居心叵测?” “我没——” “如碧,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吧。”叶姮回头,对她抚慰地笑笑,便将手抽回,神色平静地看着面若冰霜的红袂,“有劳红袂姑娘带路了。” 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随手端起矮几上的那碗药,在红袂和如碧疑惑的目光之下,缓缓行至窗前,将整碗药全都倒在了那青松盆栽上面。 红袂走在前头,叶姮左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右肩,脚步缓慢地跟在她的后头,一步一步往前挪移。 “走快些!将军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等你!”红袂回头,恶狠狠地瞪她,当头炽烈的阳光徜徉在她的脸上,将她原本就黑黄粗粝的脸庞衬托得愈发的凶恶狰狞。 叶姮费力移步到她跟前,抬眸,肃然地凝着她,“你可知,柳安的尸体……如何处置了?” “还能如何?”红袂冷笑,“自是悬尸于城门口,暴晒三日,再扔至乱葬岗,成为豺狼虎豹的果腹之食。” 那个挡在她面前,挡去所有刺向她的寒刀,为了带她逃离出这个鬼地方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年轻男子,死后,竟要遭受到这般的侮辱,甚至连尸首也无法保全? 叶姮藏在袖筒的右手紧紧握起,微微颤抖,抬眸,对视上红袂那双恶毒狠辣的细眸,胸口一窒,猛地扬手,恨恨地掌掴了她一巴掌—— “啪!” 被打后的红袂有片刻的怔愣,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今连自己性命都难以保全的臭丫头,竟敢打了她一巴掌! “你居然敢打我!”反应过来后,红袂眼底染上了一层赤红,五官扭曲得厉害,出离愤怒地嘶吼一声,“我杀了你!” “你动手啊!”在她扬鞭之前,叶姮冷凝着她脸上清晰的红印,笑得淡漠,“你也说了,我如今这副残躯,早就经不起一丝的折腾。你们将军还等着见我呢,怎么,你是打算拖曳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将军?” “你——”红袂气得浑身发抖,紧紧捏着手里的黑鞭,手掌青筋暴突,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将她掐死。 “你别太得意,等会儿即便将军没有取你的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你好受的!”恨恨瞪了叶姮一眼,红袂转身往前大步走去,气势汹汹,怒形于色,完全没有察觉,自己那刚被掴打过的左颊,已经开始隐隐发肿。 !! 第二十四章 生死抉择 叶姮垂放在身侧的右掌缓缓抚上裙衫的一角,轻轻摩挲,将沾在手掌心的药粉不动声色擦掉。 那是她向冷鹤霖讨来的防身药粉,在亲眼看到她一再被红袂欺凌而无还手之力后,冷鹤霖没能抗住她的纠缠,最后给了她一包痛痒粉。此药粉对人的身体并无大害,只是在沾上它之后,如不在最短的时间内擦掉,便会慢慢钻入皮肤的毛细血管,刺激皮肤长出很多的小红斑,又痛又痒,且最终还会蔓延至全身…… 据说,这玩意儿无药可解,痛足三天,痒足四日,才会慢慢消退。 她一向自知这辈子都当不了圣母了,因为她本人小气又记仇,总是睚眦必报,别人不给她痛快,她就给她不痛快。红袂抽她一鞭之仇,让她痛一痛,痒一痒,还算是便宜她了。 至于苏立修的一箭之仇,还有杀了柳安,她只能说,呵呵,来日方长。 叶姮被红袂带进苏立修所住院落的议事厅,房中仅有他一人端坐在案桌前,手握狼毫在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握笔的手稍稍停顿,便又立刻投入了疾书当中,不曾抬起头扫来人一眼。 红袂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只是临走前,还不忘用凌厉的眸光狠狠瞪了她一眼。 叶姮忽然觉得,她挺幼稚的。 站在案桌前面五步之遥的地方,她抬起眼眸,淡淡地扫了苏立修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一眼,道:“不知将军将小七唤来,有何事吩咐?” 苏立修笔杆一停,缓缓抬起脸来,神情冷峻,幽深的黑眸在望见她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归于一片无澜的平静。 “你的伤……如何了?”他深邃的眸光,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右肩上。 叶姮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现在正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来,将她的白衫染红。 “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小七尚能保住一口气苟且一时。” 她毫不掩饰的嘲讽在苏立修听来甚是刺耳,不经意地蹙了蹙眉,看她的眸光不自觉变冷,“你可知我为何唤你前来此处?” 叶姮垂眸敛眉,“还请将军明示。” “我从来不喜欢将对我有威胁之人留在身旁,尤其是这个人毫无利用价值。”苏立修起身,迈步,缓缓行至她的面前,深若寒潭的黑眸无形地咄视着她,“我也不喜欢抉择,所以,这次由你来选。是死,还是活,你自己选择吧。” 嗬,你不喜欢的事儿,可真多! 叶姮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与他幽寒的眸子对视,轻轻勾了勾唇,“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谁会选择死呢?” 她又没有活得不耐烦了,死路,她自然不会选。 可是,他所给的活路,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走得下去…… “既然你想活,我便给你一条活路,告诉我,是谁派你将密函送去瓦萨国的?” “将军深谋远虑,颖悟绝人,哪怕密函没有署名,难道从没有想过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真相吗?譬如,将军可从密函上的字迹上下手,亦或是所用狼毫的质量和产出地……相信将军在心中已有一定的人选,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通过以上两者,再经一番筛选排除,要想得到答案似乎并不是难事吧?” 苏立修凝视着她的眸光闪过一丝异色,无意识地蹙眉,在她的凝视下抬起手来,慢慢向她的脸颊触及。叶姮睁大眼睛,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的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不自觉地收紧,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继续。 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微微发热,异于他眸光的幽冷。 可,他的指尖在距离她的肌肤还有半寸的时候,他眸光顿时变得一片清明,像是陡然回过神来,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手。 “你当真失忆了?”他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情绪起伏。 “什么?”叶姮仍然有些晃神,他刚刚……是想要摸她的脸? “难道你以为,你手上的那份密函,是一份信件?” 叶姮愣了愣,不是信件是什么? 千里迢迢派遣她送到瓦萨国王子手里的密函,难道不是一份信件,而是其他东西? 如此想来,好像他们反复说的,确实一直都只是密函,而不是信件…… “可是,既然不是信件,你怎知是给瓦萨国王子的?”叶姮一脸茫然,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当时我们截下你时,你身上带了一个包裹,里面仅有一样东西,那便是瓦萨国的兵符。如今瓦萨大汗已然被架空,掌权的是大王子独孤牧,整个瓦萨国的兵权全数掌握在他手上,你从京城而来,要到瓦萨国去,身上带着的兵符,自然是给独孤牧的。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兵符便是让瓦萨国发兵攻城的信物。”苏立修看她的眼神仍是怀疑,“怎么,这些,你全不记得了?” 叶姮苦笑,“冷公子说当日、你截下我时,我武功绝顶。而这一个多月下来,据将军观察,小七像是那等身怀武功之人吗?其实,我不是武功尽失,而是我记忆全失,忘记了该如何运用身上的本领。” 看他眸底深处仍是迟疑,她心底一时焦急,忍不住开口要求道:“将军可否让小七看看那兵符长什么样?或许小七看了,便能记起来也不一定。” 她知道他仍是心有怀疑,她也没有奢望他能相信自己。 如今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只要能在冷鹤霖赶过来之前保住性命,她就有希望活下去。 可没想到,苏立修居然会这么轻易同意了。 但见他随手从袖筒当中随手掏出了一个铜状的牌子,有巴掌大,很大方地递到她跟前,“你拿去看看吧。” 叶姮嘴角抽了抽,有些神色不自然地接过传说中的瓦萨国兵符。 这毕竟是敌国的兵符,还以为他会藏在什么隐秘的地方呢,就像武侠剧里边一样,有什么密室或者暗格,取的时候得动用什么机关。他要去取的话,还需要花上不少时间…… 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重要的物什,将军竟会随身携带。” “前些日子有人潜进来,妄想盗取这兵符,我想了想,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安全。”苏立修淡淡地解释。 叶姮不好再说什么,便低头,装模作样地打量起手里所谓的兵符来。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铜块,足有半寸厚,形状有点像平面的盛开莲花,上面雕了奇怪的纹路,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却,眼熟的厉害。 !! 第二十五章 凶手 “那是玄武。”看到她盯着手里的兵符,一脸的费解,苏立修在旁淡声解释道:“古人把东、北、西、南四方每一方的七宿想象为四种动物形象,分别是苍龙,玄武,白虎,朱雀。瓦萨国地处西方偏北,一直将玄武崇敬为圣物,故而所有代表权力的物什上都会雕刻上玄武。” “玄武……玄武……”叶姮眸光一亮,骤然抬眸,“我想,我知道将军要找的人是谁了!” “我要找的人?你是说,你的主子?” “不是,是将军设下这个局,想要找到的人。” 苏立修眸光陡然一寒,声音幽冷凛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将军故布迷阵,将士兵们食物中毒之事大肆宣扬,无外乎便是想让那人误以为兵营战斗力缺失,心情激荡,等那人按捺不住之日,便是将军收之时……不是么?将军若愿意的话,小七可马上帮您将那人找出来,只求将军能饶了小七一命。” 看到他静默不语,叶姮眸中光芒一闪,莞尔一笑,继续道:“小七听说军营的将士食物中毒,腹痛不止,身为主将,自当忧心不已,可将军却仍有闲情在这儿审问小七,真不得不叫人觉得奇怪。同时,身为将军身边举足轻重的大夫,冷公子也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心急……所以小七大胆猜测,其实,将士们根本就没有食物中毒,对吧?如果小七还是没有猜错的话,瓦萨国现如今应该已经派兵压境,将军这么做的原因,无外乎便是为了向他们示弱,降低他们的警惕,以便在这场战争当中有更大的胜券。当然,将军方才也说了,最近有人潜进将军住所是为了盗取兵符,小七整日在将军的眼皮底子下,自然兴不起风浪,于是将军怀疑已经有细作混入了将军府,设这个局,也是为了抓住那细作……不知小七猜的对不对?” “你如何得知,瓦萨国已经派兵准备攻城?” “因为这兵符。兵符向来是为调兵遣将所用,这瓦萨国的兵符却是从京城而来,定是朝中早已有人与独孤牧互相勾结,自然,这人极有可能便是我的主子。如今京城大乱,兵符被派送至瓦萨国,方才将军也说了,这兵符应是瓦萨国派兵攻城的信物,可见朝中那人是打算与独孤牧来个里应外合,目的不言而喻。既然有人潜入将军府盗取兵符,无外乎是为了确认兵符是否已经到十里坞,能不能拿到手倒是其次。在将军困我的这一个多月里,独孤牧显然已经等急了,一旦确认兵符已经到了十里坞,自是迫不及待派兵攻城。将军不想输掉这场战争,故意让将士们装作食物中毒,主动示弱,又大肆宣扬,便是为了让瓦萨兵松懈轻敌。当然,这打战之事我不懂,不过,我现在却知道了,那混在将军府的细作是谁。” 叶姮直迎着苏立修冰冷的眸光,神色未见忌惮,“只要将军肯应允饶了小七一条性命,小七立即让将军抓到犯人,将军觉得这个交易如何?” —————————————————— 夜色撩人,寂静无声。月光如霜,洒了满地。 但见竹叶婆娑的竹林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穿过层层叠叠的碧竹,来到将军府邸的夜萤湖畔,弯下腰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咻——” 只听见一声细弱的声响,一小簇火光地窜上夜空,化作一片五彩的烟花,绚烂夺目,盛美至极。 然而,这种美,只在幽寂的半空保持了不到一秒钟,便顷刻间化作灰烬,归于沉寂。 “宛衣这么有闲情逸致,大半夜的竟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放烟花?” 宛衣正蹲在地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神,乍然听到熟悉的浅笑声,脸色微变,蓦然回头—— 叶姮一袭白色的衫裙,正轻倚着一株竹子,那头总是显得有些蓬乱的墨发依旧以一根结绳随意捆绑,清秀灵素的姣好面容带着一贯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却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跟在她身旁一个多月,宛衣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女子,发自内心的笑容。 定了定骤然掀起涟漪的心神,宛衣缓缓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白衣女子朝自己走来,“小七姑娘身负重伤,为何不在房中好生养伤?” 叶姮手捂着隐隐钝痛的肩膀,站定在宛衣的面前,因为吃力地跟了她一路而脸色苍白,“我这条烂命,最近一直有人惦记着,哪里还敢睡那安稳觉?” 宛衣诧异地看着她,“谁一直惦记着小七姑娘的性命?” “人心隔肚皮,明的暗的,多了去。譬如,一直视我为眼中钉的红袂姑娘,认为我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的苏大将军,还有,不知为何要将我置之死地的……宛衣你。” 宛衣面色一僵,眸底瞬息闪过多种情绪,却犹强行保持着平静,“恕宛衣愚钝,听不懂小七姑娘所言何意。” “在莲子羹下了断肠草,想要取我性命,却不幸让芳梅做了替死鬼的人,不正是你吗,宛衣?”叶姮脸上的笑意无声敛下,垂眸,将眸底一闪而过的悲凉掩去,“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我到底何时惹到你,竟让你痛恨至不惜下剧毒害我的性命?” 宛衣心神一震,猝然抬眸,本欲对她说些什么,却看到叶姮身后的那片小竹林,缓缓走出了几个魁梧挺拔的身影,待看到跟在最后的冷鹤霖时,映在流萤下的清秀脸庞,终于褪尽了颜色,苍白如纸。 “公、公子……” 冷鹤霖原本是一脸看好戏的兴致盎然,在看清楚站在湖边的少女是谁时,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无意识地跟随着苏立修和韩浮竹行至她的面前,眸中饱含不敢置信的迟疑,“宛衣,你……” “小七,你是不是弄错了?”他下意识扭过脸,去看站在身旁的叶姮。 “我没有弄错。”叶姮瞥了一眼面容冷峻的苏立修,回头神色复杂地睨了冷鹤霖一眼,最终,眸光定格在面色惨白的宛衣身上,“宛衣,便是在莲子羹投放断肠草,毒害了芳梅性命的凶手。” !! 第二十六章 坦承 韩浮竹扫了扫抿唇不语的宛衣,转过脸来盯着叶姮,看她的眼神依旧是一如平日的轻蔑,“你有何证据证明,宛衣便是下毒的凶手?” “芳梅身亡当晚,因为小七的自由被禁锢,便只好委托了冷公子帮忙查找线索,这点韩先生很清楚。我或许不可信,但是冷公子,至少不会欺骗你们吧?据冷公子说,最近府里的药房并没有任何人取过断肠草,药柜里边的断肠草亦没有被盗过的痕迹,是以小七猜想,凶手在莲子羹当中所投放的断肠草,并不是出自于府里的药房。冷公子又说,除了府里的药房,在这边陲小镇的药店并没有私藏的断肠草。既然不是出自于药房,又不是府外的药店,那么凶手的断肠草是如何而来的呢?” 叶姮扫了一眼周围神色不一的每一张脸,最终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冷鹤霖的身上,“冷公子身为将军身边举足轻重的神医,救死扶伤是你的职业,平时,总应该会有断肠草存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吧?” 冷鹤霖深深凝视了她半晌,轻轻颔首,“你说的没错,我身上确实有多余的断肠草。” “宛衣身为冷公子的爱徒,要想趁着冷公子不留意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偷拿些断肠草,并非难事。” “就凭这个,你便断定她是凶手?”韩浮竹冷笑,“那你未免太轻率了!你怎知不是你的主子害怕你暴露了他的身份,不想你再活在这个世上,不惜派杀手来取你的性命呢?” “韩先生所言有理,小七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后来的一些发现,让我不得不推翻了这个设想。张婶说了,在煮夜宵到盛好夜宵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离开过膳房,唯一离开的时段,便是出去喊阿柴进来送夜宵的时候。而凶手能下手的话,也只有可能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下手。接着,冷公子在膳房门口柱子前的地上,发现了有洒落的莲子羹,后来,我与冷公子又在膳房的院落墙角发现了一个破碗,破碗上面也有莲子羹的痕迹……这一切切都说明,膳房并非第一投毒现场,而是凶手事先准备好了一碗投放了断肠草的莲子羹,然后趁着张婶离开的缝隙,将有毒的莲子羹调换了放在送至东院的篮子里的那碗莲子羹。为了销毁多出来的一碗莲子羹,凶手端着那碗多余的莲子羹逃离现场,可能是时间太紧迫的缘故,也可能是凶手太紧张的原因,凶手不小心撞上了门口的柱子,将手里的莲子羹洒落了一些在地上。因为听到张婶回来的脚步声,她来不及销毁地上的莲子羹,便匆匆逃离到院落,躲在墙角,顺手把那碗莲子羹扔在了那里,再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 叶姮眸光淡淡地看着韩浮竹,道:“小七说这么多,便是为了告诉韩先生,凶手对膳房的一切构造甚是了解,甚至连膳房当晚准备了什么夜宵也一清二楚,除了是一个经常在膳房走动或者对府里诸多事宜了然于心的人之外,小七实在想不出其他,自然更加不可能是一个千里迢迢而来,对将军府一切尚感陌生茫然的杀手所能做得到的。而且,张婶说过,那晚她出去叫唤阿柴进来,回来的时候,曾听到什么东西撞到柱子的声响……我方才也说了我的猜想,我觉得,那是凶手一时慌张失措,慌乱中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发出来的闷响……” 叶姮缓缓转回过眸,凝向自从苏立修等人出现后就不再说话的宛衣,片晌,迈开步,有些踉跄地行至她的面前。 宛衣抬眸,望着她,眸底隐隐压着无际的慌乱与不安。 叶姮只觉得内心微微一滞,咬了咬唇,抬起手来,缓缓地掀起了覆盖在她额头上的厚刘海,“案发的第二天早上,我与你玩闹之时敲了你的额头,你捂着喊疼,说是冷公子因你不肯伺候我而狠敲了你好几下,故而才会觉得疼。可是,这么多天了……为何这额头上的瘀青,还未能完全消去?”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在宛衣高洁饱满的额头上,右边那一块乌黑的瘀青,印在清冷月色下,分外的清晰。冷鹤霖便是再心狠,下手再重,那毕竟只是敲几下,又怎可能留痕至今呢? 叶姮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眸光沉重的冷鹤霖,“冷公子,小七希望你能实话实说,案发的第二天,你是否敲过宛衣的额头?” 冷鹤霖没有看她,复杂万分的目光望向宛衣,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不曾。” 宛衣原本隐隐期待的双眸,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一刻,便沉寂一片,黯涩悲凉,似乎再也寻觅不着些许生机。 韩浮竹仍是不服,“即便如此,那也不能……” 叶姮不容他说下去,冷冷打断他的话,直逼视着冷鹤霖,“冷公子今日与我说了,这几天,不知为何,他所住的院落,老鼠几乎死绝了。小七向来多疑,本来就在心里怀疑宛衣,如今冷公子的住所又出了这事儿,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于是便提出让冷公子回去检查了一下那些死鼠的尸体……不知冷公子检查之后,最终得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冷鹤霖闻言,回眸看了看冷凝着他的叶姮,眸底闪过一丝挣扎矛盾的痛色,又将眸光凝向脸色一片苍白的宛衣,眉峰紧蹙,嘴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那些老鼠是吃了投放了断肠草的莲子羹死掉的。”一直缄默的宛衣终于开口,她抬眸,眸光幽冷地凝着叶姮,“我煮了断肠草的莲子羹,盛了一碗拿去膳房调换,剩余的全倒在院落的角落了,那些老鼠误食之后全死了。你所说的都是对的,毒是我放的,芳梅是我害死的。” “你为何要这么做?”自从出现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苏立修,终于冷冷地开口。 !! 第二十七章 受制 “因为什么?”宛衣冷然一笑,恨恨地睨着叶姮,“因为嫉妒!因为她将公子的一番情意践踏于脚底,视若糟糠!我跟随公子有三年了,从未见过他为谁如此痴迷过,如此患得患失过,他是那么的喜欢你,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剜出来捧到你的跟前!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对他的心意熟视无睹,你几番戏弄他,你甚至将他亲手为你做的纸鸢随手扔掉,毫无眷恋……公子他这么好,他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好,对所有病人都是那么耐心,你凭什么如此待他?我那日所说的讨厌你,是发自于肺腑,我讨厌你,我恨你!既然你无视公子的一番心意,既然你无法给公子带来幸福,只能给他带来痛苦,那么,我便让你消失!让你在这个世上完完全全消失!” 冷鹤霖冷喝,“宛衣,你在胡说什么?” 叶姮隐隐觉得不对,不禁蹙眉,“你明知道冷鹤霖他那般对我,完全不是发自于真心实意,他只是想要……” “你的心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你的心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即便他是真的喜欢我,但是那是他一个人单方面的情感,谁规定我一定要接受?”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态度!自以为是,冷漠自私,脸上永远戴着虚伪的面具,心里永远高筑壁垒,仿佛谁靠近你就居心叵测,就会将你伤得遍体鳞伤一般!既然你是这样一个不愿意接受爱,也不愿意去爱的人,为何还要招惹公子?为何在令他对你不可自拔之后,再将他推拒到墙外?你知不知道,给了人希望再绝情地打破这个希望,比从来没有给过希望还要残忍百倍?” “你到底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我?”叶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权力去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你可曾想过,芳梅何其无辜?” “我想要死的人是你,不是芳梅!她摊上了,那是她自己倒霉。”宛衣面若冰霜,声音更是冷漠至极。 “就因为我不愿意接受冷鹤霖的感情,你便要将我置之死地?宛衣,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借口,未免太过牵强了些?”叶姮淡淡地看着她,声音镀上了一层不容退避的凌厉,“如果你说,是独孤牧容不得我继续活下去,我倒更愿意相信一些。” 宛衣神色骤然大变,仿佛所有的伪装瞬时被击破,“我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是谁,但是,你还记得,你那块曾掉在我脚下的玉佩吗?”叶姮平淡地说着,骤然伸手,抓过宛衣的右手,将手伸进她的袖筒,用力抽出了一块莹碧色的玉佩来。 她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面的纹路,“我初始见到这块玉佩时,一直没看出这上面的图案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这图案光怪陆离,到底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今日,将军让我看了瓦萨国的兵符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啊,原来,这玉佩上面雕刻的,与兵符上的图案,都是玄武啊。” 苏立修黑眸一沉,伸手抓过她手里的玉佩,低头看了片刻,抬眸望向宛衣的眸光已是寒霜遍布,“果然是玄武!在瓦萨国,但凡雕刻了玄武图案的物什上,皆代表了皇权……你真正的主子,不是冷鹤霖,而是独孤牧!” 身份被戳破,宛衣蓦然冷笑,眸底划过一丝阴冷,骤然出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抓过最靠近的叶姮,用力将她拖至自己身前,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架上了她的颈项。 “小七!”冷鹤霖脸上大惊失色,惊叫一声,“宛衣,你不可胡来!” “住口!”宛衣冷喝出口,凝向冷鹤霖的眸光又是情浓又是痛楚,“公子,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这就削下她的脑袋,让她给我陪葬!” 才不过一天的时间,这狗血的历史便又重演了……难道,她长了一张人质的脸蛋么? 不然,凭她在这个将军府的轻微地位,怎么就三番两次有人想着挟持她来当肉票呢?要知道,她就是被撕票了,苏立修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说不定他还发自内心感谢那人替他省事儿了呢。 叶姮整个人被宛衣牢牢扯住,那只横在她胸前的手臂更是有意无意地撞击着她肩膀上的伤口,本就还没来得及结痂的伤口被撕裂,顿时血流如注,将右边的白衣染了个满江红…… 叶姮疼得直抽气,一时无语,忍不住抬头,四十五度仰望着星辰满布的夜空,心里半是明媚半是忧伤。 她想说,她现在的身体虚弱不堪,就算是宛衣没有这样紧紧扯着她,她也势必逃不了,真没必要还这么折腾她。她也就只是个肉身,并非传说中的金刚不坏身,真的经不起这么要命的一再折腾的。 苏立修扫了扫叶姮沾满鲜血的肩头,阴森森地开口:“你想怎样?” 咦,她是不是听错了? 叶姮怔了怔,这个时候,苏立修不是应该狠绝无情地来上一句,想杀便杀要剐就剐,干我底事? 难道他是有什么阴谋?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再戒备警惕地瞥了一眼他的袖筒,他该不会打算先安抚了宛衣激动的情绪,再趁着她不备,像昨晚那样来个一箭双雕,呸,双姝吧? 大哥,冲动是魔鬼! 昨晚她之所以还能留着一口气等冷鹤霖来救,那是因为柳安用他的肉躯挡在了她面前,以至于刺入她肩膀的伤口才没有那么致命。可这次,却是她挡在宛衣的面前,他要是再对她出手,宛衣会不会死她不清楚,但是她,绝对就只有嗝屁的份儿了。 “我想怎么样?呵,自然是为自己谋条生路呗。”宛衣在身后冷然一笑,可听在叶姮的耳里,似有些苦涩的悲凉。 “就算你挟持了她又如何?你以为你还能安全走出这个地方?别忘了,她只是将军幽禁在府中的犯人,她的生死,于我们,无关痛痒。”韩浮竹轻蔑地嘲笑道。 叶姮的脸登时黑了一半,靠,她上辈子是掘了姓韩的的祖坟还是怎么了?这厮为何看不得她好好活着,非得要落井下石将她砸成稀巴烂才舒心? !! 第二十八章 身中剧毒 “于韩先生自然无关痛痒。可是,于公子,于将军……真的也是无关痛痒吗?” 咦咦,她是不是说错,将苏大将军遛错圈了?苏立修应该属于韩浮竹那一个落井下石的圈子才对吧。 叶姮正待善意提醒一下宛衣,冷鹤霖已是紧张地开口:“宛衣,你……你别伤害她!” 宛衣手一抖,横在她脖子上的匕首无意识地划破了她的肌肤,一条细细的血痕骤然清晰可见。 叶姮都已经感觉到脖子一阵辣痛了,那拿刀子的主子却还一点也没有察觉,开始沉浸在自个儿的悲春伤秋怨人忧天当中,沙哑地哽咽着,“公子的意思是,哪怕是让宛衣乖乖伏诛,也不要让她受到半分的委屈吗?” 然而此刻,冷鹤霖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叶姮脖子上的那抹殷红吸引了,声音不自觉地轻颤,“宛衣,你注意着点,你割伤她了……” “公子,您为何要如此着急她?难道,在您的眼里,就一点也看不到宛衣吗?宛衣喜欢您,从三年前便喜欢了,真的好喜欢的……为何您看不到宛衣对您的情意呢?她一点也不在意公子,随意糟蹋公子对她的心意,她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宛衣的情绪开始崩溃,嘶声痛哭起来。 叶姮满脸黑线,这崩溃就崩溃吧,拿刀子的手能别老这么抖么?再这样下去,她喉咙不保了! 感觉到脖子上的血越来越多,甚至衣襟都濡染得一片粘稠,湿哒哒地黏在她的锁骨上,刺鼻的血腥味冲入鼻息间,她开始感到一阵阵晕眩缠上来。 应该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苏立修盯着叶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深暗的黑眸终于闪过一丝慌色,幽寒的声音就跟掉冰渣子似的,“你把她放了,我答应你,饶你一条性命。” 韩浮竹两道眉毛顿时纠结成两条毛毛虫,“将军!” 冷鹤霖在旁急声劝道:“宛衣,你听见没有?将军答应不杀你了,你快把刀子放下!” 谁知道,这妥协非但没能给宛衣丝毫的抚慰,反而将她本就濒临崩溃的情绪彻底引爆,她刀子没放下,另一只手却开始像扯一块破布一样拉着脆弱残破的叶姮往后退去,“好,好,好!你们都在意她!你们都只关心她的死活!我在你们眼里,一条性命,就那么可有无可无,对吧?” 宛衣此刻已经精神浑噩,俨然一个有精神病的疯婆子,这样一个情绪激动的疯婆子,最不能受到的,便是一丝一毫的刺激。 可是冷鹤霖却好像见不得叶姮还残留着一口气没断全,一个激动往前几步,视死如归地说:“宛衣,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我比她有份量多了,你若真的想要一个人来挟持的话,抓我吧,把小七放了!” 叶姮仿佛听见身后的宛衣心底有某一根弦“啪”地断掉,整个人突然像是得了帕金森般,浑身开始颤抖,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为了她,公子,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好!真是太好了!哈哈!” 她笑罢,突然捏着一颗黑乎乎的小药丸,强行掰开叶姮的下颚,迅速塞进她口中,未待她反应过来,猛地拍了她的胸脯一下,叶姮冷不防的一个抽气,那颗小药丸便“骨碌”地滑进了食道…… 宛衣像扔块抹布一般将叶姮扔到地上,而她则转身,跌跌撞撞地背对着他们往前面的夜萤湖走去,在粼粼的波光下,她瘦弱的身躯摇晃颤抖,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般虚浮。 叶姮被她扔在地上,顾不得浑身淋漓的鲜血,奋力抠着咽喉,企图将那颗药丸吐出来。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她在地府的彼岸花丛当中,就曾经被梓绮塞进了一颗来历不明的药丸。现在被喂进她肚子里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人生……这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生啊,怎一个悲摧了得! “小七!”冷鹤霖像离弦的箭般冲了上来,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手颤地点了她身上好几个穴道止血,却仍是一脸的恐惧,“小七,你……你怎么样了?” 叶姮抬手随意抹了一把脖子上黏糊糊的鲜血,抬起眼帘,双眸熠熠发亮满怀希冀地盯着他,“你先告诉我,她给我吃的,是什么?” 冷鹤霖没有回答,而是抬起苍白的脸,望向一步步靠近湖水的宛衣。 似乎感觉到了他不安的目光,宛衣停下了沉重的脚步,回头,双目无神地回望着他,声音空洞沙哑如夜里婆娑作响的树叶,“公子,小七姑娘服下的,是‘季殁’。公子应该很清楚,此毒,无解。” 寂寞你妹,你全家才寂寞咧! 抱着她的冷鹤霖浑身陡然一僵,仿佛感受到了他周身弥漫开来的悲哀气息,躺在他怀里的叶姮顿时一阵心灰意冷。圈圈个叉叉,还真的是无药可解的剧毒,就连冷鹤霖都没法子解,看来她这回真的要两腿一蹬重新回阴曹地府报到了。而且从宛衣刚刚情绪崩溃的程度来看,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给她痛快,她最后不会眼斜嘴歪肠穿肚烂死得难受又难看吧? “唔——” 一声痛极的闷哼,就在这时猛地传来,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砸落在水上的扑通声响。 冷鹤霖浑身一抖,目光一片沉痛。 叶姮努力撑起脑袋往前一探,看到宛衣倒在前面浅浅的湖水上,胸口上插着一把黑色的短箭,俨然已经断气。 只是,嘴角却带着浅浅的微笑,似是解脱,又似自豪。 真诡异,为什么会自豪呢?难道就因为给她下了个叫寂寞的剧毒,临死前还能拉上了一个垫背的? 回眸扫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一旁的苏立修,那把还未来得及收回袖中的袖箭,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寒光冽冽,显得格外的阴郁。 他倒是将袖箭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叶姮轻叹了一口气,抬眸望着头顶冷鹤霖俊朗悲怆的脸蛋,引开他的注意力,“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要死了?” !! 第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谁说你会死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的。”冷鹤霖扬起唇角,清亮如星的眼睛弯弯的,好像漂亮的下玄月,可是笑容还是显得牵强苍白。 叶姮撇了撇嘴,突然有些委屈,“可是宛衣说了,此药无解。” 她能不委屈吗?纵使她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总也算不上大奸大恶吧,至于虐她虐得这么狠吗?估计再这么狗血地虐下去,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其实就只是会伤会痛的人体肉身,而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了。 “虽然现在无解,但是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足够到让我找到解药,相信我。”冷鹤霖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墨发,声音有些沙哑的颤抖。 “足够的时间?那是多久?”如果有个五六十年的,她倒也不是很在意有没有解药啦。 “一年。‘季殁’,顾名思义,此毒是按季节而发的。每隔三个月便会发作一次,发作够四次,也就是一年之后,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每次毒发会延续三天三夜,期间你会吃点苦头,其余时候,可与常人一般生活。小七,相信我,一年的时间,足够我将解毒的方子研究出来。” “真的只是吃点苦头?”她才不相信宛衣会让她在这一年间,这么舒服地过着。不然,她死的时候才不会笑得那么傲娇。 冷鹤霖沉默了半晌,犹豫着开口:“期间,我会想办法给你止痛……” 也就是说,毒发之时,她会痛得非常**? 叶姮继续叹气,身未老心先老,抬手,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宛衣死了,你是不是很难过?要是忍受不了,你哭吧,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小七……” “好吧,你既不想在我面前哭,那回去等没人的时候再哭吧。”她轻轻嘟哝。 冷鹤霖哭笑不得,“我是有些伤心,但是,我不会哭的。” “先带她回去把伤口清理了吧。”苏立修突然冷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眸底深处压着丝丝的阴鸷。 没错,看到他们二人保持着如此亲昵的姿势,旁若无人地说笑,他很不高兴。 所以,如此暧昧的一幕,他务必要打破。 叶姮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个苏大将军,今晚显得很异常啊。 似乎读懂了她心底的疑问,苏立修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声音依旧清冷阴郁,“我答应过你,要饶你一条性命。” ———————————————————— 叶姮肩膀上的伤口狠狠撕裂开来了,又得重新上药包扎,以后留疤已经是必然的事情。 留疤就留吧,反正她身上已经有足够多的鞭痕,再多一道箭疤也还是可以勉强忍受的。 可是为什么,就连她白嫩嫩的脖子上,都不能幸免地挂上了一条华丽丽的血痕? 身上的伤疤尚可以衣物遮掩,这脖子上的,难道要她大热天的捂上一条围脖么? 叶姮其实本来是不恨宛衣的,哪怕她给她喂了一粒要命的季殁,毕竟这人都死了,所有的恩怨情仇也该随着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可当看到镜子里清晰倒映出来脖子上的那条足可以当项圈用的血痕,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问候了她全家。 “小七姑娘,你看,这样就看不到疤痕了!”如碧在她的脖子上捣鼓了大半天,终于撒手,兴奋地看着镜子嚷了起来。 叶姮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原来这丫头用了一条浅蓝色的薄纱,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再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任两条长长的纱尾垂落下来,直到腰际之下。 两条薄纱无比轻盈,在她身前轻轻摇曳,倒将她的气质衬出一丝脱尘的味道来。 这漂亮是漂亮,只是……越来越像项圈了,而且还是宠物狗的项圈。 叶姮盯着自己脖子上的那团浅蓝色,娥眉紧紧地拧起,“如碧。” “嗯?” “现在是的大夏天。” “嗯。” “天很热。” “嗯。” “脖子围上这么一团,就是不长痱子,我的伤口这么捂着,也会化脓的。” “……哦。” 看到她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叶姮心里好笑,解下脖子上的项圈,站起来,“算了,别管它了。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我的四肢都快退化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嗯!”如碧双眸马上变明亮起来。 这几天,她虽然一直躺在床上,但是多亏了有一对爱闻窗外事的耳朵,所以也多多少少知道外面的情况,知道外面现在并不是很太平。 也是,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战呢,能太平才怪。 那日宛衣在夜萤湖所放的烟花,毫无疑问是给瓦萨国的将军发出的攻城信号,故而第二天晚上,瓦萨国便派兵开始了大肆攻城。可是苏立修能在天暄王朝获得那么高的人气,肯定也不是什么软捏的柿子,故而双方僵持了整整九天,期间瓦萨军发动过五次的攻城,最终皆是铩羽而归。 只是她听说这次独孤牧派出的人马有二十万,而据她所知道的,苏立修如今手上仅有不到十万的人马,两队兵马这揪心的差距,不得不叫人坐如针毡啊! 别误会,她可不是担心苏立修那厮被打得落花流水,她只是担心他兵败山倒那天也就是破城之日,万一到时瓦萨兵涌进城来,烧杀掠劫,趁乱将无辜纯良的她给宰了那就悲摧了。 “如碧,你说,这城会不会破?”在院落的石椅上缓缓坐下,叶姮抬头,望着头顶阴霾遍布的天空,突然有些气闷,打自内心发出忧心感叹。 孰知,如碧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当然不会!将军用兵如神,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哪怕对方的兵马是我们的两倍,也绝不会输!” 好吧,借如碧吉言,希望真不会破才是。 “咦,将、将军……”如碧突然结结巴巴轻唤了一声。 叶姮闻言抬头,一身铠甲的苏立修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潇洒刚强,面庞清冷俊美,身后还跟着一脸阴郁的红袂。 真是说那谁谁,谁谁就到哈。 红袂看她的目光阴鸷冷厉,恨不得直接从眼里甩出几把刀子过来,将她身上射出几个小窟窿。 !! 第三十章 反常 自打上次叶姮掴了她一巴掌,顺便给她下了痛痒粉,让她痛并痒了整整七天之后,红袂对她的仇恨值就呈直线上升,原本是看到她恨不得抽死她,现在是哪怕没看到她,也整日绞尽脑汁在想着如何抽她的筋,剥她的皮,喝她的血。 只可惜,自那日从夜萤湖回来之后,苏立修便下了明令,任何人都不得伤她一根毫毛。故而,红袂每次见到她,虽然仇恨的眼睛总是那么的赤红,一口牙齿总是咬得咯嘣响,捏着黑鞭的双手总是那么青筋暴突,却依旧没能奈何她半分。 这种明明想为却不能为之的心情,得有多郁卒多恨呐。 “小七见过将军。”叶姮起身,稍稍低身,算是给他行礼了。这毕竟是能决定她命运的主儿,她心里纵使对他有一万分的不满与怨怼,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只是到底有些好奇,自从她被送回东院之后,苏立修便一直在城门忙着迎战,她养伤的期间也不曾过来看过她一眼。如今她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这外面的战事依旧如火如荼的,他不好好在外面保家卫国,跑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将军过来东院,所为何事?” 苏立修幽深的双眸看着她,如两汪平静的深潭,声音却如古老钟声般低沉醇厚,“你的伤,可好些了?” “多谢将军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如此。”苏立修低眼沉吟,似在斟酌着什么,片晌,抬起眼来看她,唇角勾起浅浅的笑痕,“你待在院子里这么久,许是闷坏了吧?我带你出府走走,你觉得如何?” “将军……”红袂愣愣地看着自家英俊高大的将军,整个人就像被五雷轰顶了一样。 其实叶姮也被雷得不轻,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猛地睁眼—— 没错,苏立修真的是在笑,而且还是对她笑! 原本深邃冰冷的眼睛,因为这发自内心的微笑,瞬时间镀上了一层迷人绚目的光华,脸上凌厉的棱角也因为这笑容,而变得柔和了许多,这简直是从冷血恶魔到纯善天使的质的跃进啊! 这、这……这笑容可掬的帅哥,真的是那个冷漠到骨子里的苏大将军苏立修吗?她怎么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不祥预感? 明明就是狼外婆,没事干嘛要装小红帽,考虑一下观众的心情好不好?她的心脏很脆弱的,受惊了有没有?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你刚刚说,要带我出府遛遛?”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别怪她太多疑,而是这人的转变太巨大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觉得不正常好伐? 苏立修继续笑,“嗯,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叶姮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天上大街,说起来本应该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睁着一双没见过世面的好奇眼睛,这处看看,那处摸摸,以表达自己在历经了两个月的幽禁生活之后,重获自由的激动心情。 可是这大街上,没有传说中的繁荣昌盛,没有传说中的热闹喧嚣,反而到处都是一片荒芜萧条,走了大半天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只有被丢弃不要的破罐子烂摊子,凌乱糟糕得好像刚刚经历了世界大战一样,她再大的激情也被冷水当头浇了个透心凉。 “呵呵,这儿的瓦肆,还真是……别具一格啊。”再无四处逛逛的心情,叶姮站在大街中央,望着空荡荡的荒凉大街,脸部一阵抽搐,艰难地启齿。 “战事在即,寻常百姓大多数早前几日便举家避难而去了,商贩也无心再进行买卖,故而街上才再无行人。”苏立修低头看着她,道。 没人,那你还拉我出来逛? 叶姮有些无语,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城还没破,他们便逃之夭夭,将军没有因为他们的不信任而生气?”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在不厚道地思忖,她要不要也想办法趁乱逃之夭夭?她可不想沦为战争的无辜牺牲品。 “他们只是单纯的小老百姓,平日要顾及的只是自家的温饱,有危险便躲,等太平了再回来,只要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平安便好,哪里想到那么多?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使然,我又怎会生他们的气?只要自己在意的人,能一如既往地相信着自己,便心中无憾了。” 苏立修轻翘起唇角,凝视着她的黑眸柔和了下来,“你,相信我会赢吗?” 我相信你会输。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到底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她还没活够呢。不过,他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 在他灼灼的眸光凝视下,叶姮莫名觉得有些燥热,不自禁地移开眸避开他炽热的视线,“将军用兵如神,且作战经验丰富,又怎会输?” “你真是这么想的?”苏立修黑如墨汁的深眸一亮,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你……你真的相信我会赢?” 叶姮身体一僵,待反应过来,稍稍用力,不自然地退出他双掌的钳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当、当然……” “那你……愿意与我并肩,一起见证这一役的胜利吗?” 这、这这算是委婉版本的告白吗? 他受什么刺激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苏立修吗?还是……他也穿越了? 叶姮心中疑惑,忍不住抬眸,正待仔细研究一下现如今藏在他躯壳里边的魂魄,到底是何方神圣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便如洪钟般远远传来,“将军!” 回头,看到李栋那熟悉的粗块头,还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叶姮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苏立修眸底闪过一丝懊恼,看李栋的眼神有些不豫,“何事?” 李栋双手抱拳,“禀将军,韩先生说敌军有突袭的迹象,请将军马上前往城门!” 苏立修眉头微微一蹙,神色已恢复了平日的肃冷,“我知道了。” 叶姮还在担心继续跟他相处下去,迟早会被他受刺激后的温柔给雷死,一听姓韩的在城门深情召唤他,忙积极道:“既然韩先生特地让人来请,事情定是刻不容缓,将军还是快些去吧,莫让韩先生久等了。” !! 第三十一章 风满楼 “那,我先去了。”苏立修颔首,伸手,本欲抚上她的脸颊的,可最终还是有些不自在,轻轻碰了碰她的鬓发,便尴尬地撤回了手。 “李栋,你把小七姑娘送回府里。” 苏立修转头吩咐了李栋一声,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叶姮大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旁边的李栋,“你们将军最近有没有乱吃什么?” 李栋摸摸后脑勺,一脸茫然,“乱吃什么?” “药。” 如果他没乱吃药吃到脑抽的话,那他今天突然跟她玩起暧昧来,肯定是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她才没有自恋到,会认为这个前几天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以一箭险些要了她小命的大将军,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看上了她。 李栋眨了眨茫然的大眼睛,“将军的身体一直都很健朗,我跟随将军有十年了,连喷嚏都不曾见他打过,更别提大病小病了,好端端的又怎会吃药?” “……” “郝姑娘,难道是……将军生病了?” “……应该没有。” “那你为何要问我将军是否乱吃药?”李栋嘟囔着,心有余悸地轻叹,“将军没病就好,没病就好……” 叶姮的眼角抽了抽,转头看了看除了偶尔奔走路过的士兵外,再无其他行人的大街,有些气馁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苏立修将李栋留下来,自然不是担心她找不到回去的路,而是为了防她不安分还想着逃跑,事实也确然如此。 既然没法逃掉,这没有人烟的大街也没有什么游逛的意义,那还不如回府里找冷鹤霖玩儿去。 一路回去,遇上到的士兵们皆是神色凝重,大步流星,与他们相遇时,也只是向李栋微微颔首便立即擦肩而过,甚至连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如今能算上大事的,也仅有与瓦萨国的战事了。 叶姮抬头,望着头顶压城的黑云,心情沉甸甸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眼看着,要变天了呢。 回到将军府后,府内不复以往的热闹,走回东院的路上,半天没碰上一个人影,委实冷清的不寻常。 她出去不过两个时辰,这里便俨然变成了一座萧瑟的空城,几乎寻不到半点人烟,这速度委实不容易。 她似乎有些明白好端端的,苏立修为什么突然把她带出去了。 “小七姑娘,你回来了?”刚踏入东院的大门,如碧便笑颜迎了上来。 叶姮有些意外,“怎么,你还没走?” “走?去哪里?”如碧愣住。 “大战将即,生死难测,自然是避难去啊。你没发现,整个将军府早已人去楼空?” “那是他们自己贪生怕死,我可不是那种人!”如碧撅起了嘴巴,坚决地信誓旦旦,“再者,将军绝不会输的,这场战争,他一定会赢!我相信将军!” 叶姮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迈步直接朝里屋走去。 “小七姑娘,你回屋做什么?” 叶姮转身,拦住了如碧紧随而至的脚步,弯了弯眼睛,柔和笑道:“如碧,我累了,要回屋躺会儿。” 如碧怔了怔,这都日落西山了,还睡午觉呢? 叶姮可不管她心里有多不解,当着她的面,老实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将她阻绝在了门外。 门一关上,她便褪下镇静的面具,火急火燎奔向衣柜,翻箱倒柜,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几样从冷鹤霖那里讨来的几瓶防身药粉,还有从他身上顺来的一些银子,一股脑全塞进了包裹当中,准备逃命去也。 独孤牧显然是有备而来,如碧相信苏立修那是盲目的崇拜,她身为一名理智派,打死也不能相信他可以赢了人家两倍的兵马。 为了保住她这条本就经不起折腾的小命,为今之计,只有逃之夭夭了。 不过,逃跑之前,她得先见冷鹤霖一面。一是为了问他要回袖箭,二是再问他要点止痛散。毕竟,她可想象不到自己毒发的时候,会痛到什么程度,所以还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比较好些。 至于他说的让她给他一年时间把解药弄出来,她却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因为那晚宛衣临死前说的话,还有他的反应,她就知道一年之后自己注定是九死一生了。 她在养伤期间,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来想清楚,也放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既然注定活不长了,那就把剩下不多的日子活得绚烂多姿,坚决不能还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就这么惨死在这个巴掌大的破院里边。 所以,就算苏立修不再惦记着她的小命,就算这战争没有日渐危急,她迟早也是要离开将军府的,只是现在战事蔓延,为了不让自己就这么死在乱刀下,她决定选日不如撞日,迟早逃不如现在就逃罢了。 如今将军府没剩下几个人,正是防卫最差的时刻,她要逃出去,应该比平时轻易多了。 打定主意之后,叶姮将收拾好的包袱塞到被褥下,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七姑娘,你不是说要躺……” 叶姮打断如碧惊诧的疑问,“如碧,你可否帮我去叫一下冷公子?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 “小七要找我?”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了冷鹤霖笑嘻嘻的声音,叶姮转过头,看到他一袭白衣风度翩翩走了进来,俊美的脸上带着轻佻的嬉笑,“我才踏进院门儿,便听到小七说要找我,看来小七与我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厮的厚脸皮又见长了。 叶姮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小七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先问的,你先答。”眼睛一瞪。 “好好好,我先说。”冷鹤霖忍俊不禁,走上前来,伸手就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脸蛋,宠溺笑着,“将军与我说,今晚可能会不大太平,让我过来保护你。话说,小七,将军何时起,对你如此上心了?” 叶姮拍掉他不安分的手,冷哼,“他对我,一向都这么上心,你不知道吗?” 冷鹤霖醋味十足地嘟囔,“那可不同!以前他对你上心是对你有所企图,可是现在,他对你上心……” !! 第三十二章 大战将即 “如今他便不能对我有所企图?”叶姮嘲弄一声,瞥了瞥一旁睁着水灵灵的眼眸明目张胆偷听的如碧,突然抓过冷鹤霖的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你随我来!” 将他推进房内,顺势关上门,回头,却看到冷鹤霖一脸扭捏,支支吾吾,“小七,虽然你我郎有情妾有意,但终究未谈婚嫁,就……” 叶姮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胡思乱想什么呢?谁跟你郎有情妾有意来着?” “那你拉我进来作甚?”某人眼里不掩失望。 “我有话要问你。”叶姮拉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发光发亮地盯着他,“你答应过帮我取回袖箭,为何至今仍未见那袖箭的影子?” “将军不是下令,任何人皆不得伤你性命了吗?你还要那袖箭做什么?”冷鹤霖眨巴着眼睛,狐疑地看她,“怎么,你还想着逃跑?” “废话,我又不是残废,谁愿意一辈子躲在这破院里边?再说了,现在不是双方在激烈械斗吗?这打战是好是坏我管不着,但是这玩意儿总得有伤亡吧?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在所有人都懂得逃命的情况下,还老老实实呆这儿等人来砍。虽然我只有一年的性命,但怎么说都是命,我如何也不能轻贱了它呀!” “将军他不会输的。”冷鹤霖却和如碧一般笃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眸光柔和宠溺,“而且,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保护你吗?” “那谁能知道……”她低声嘟囔。 “什么?” “没什么。”叶姮抬头,正色盯着他,“我不管,反正我绝不会在这个无趣的地方耗尽我短短的生命的。我决心已定,你必须得帮我!” “我为何必须得帮你?” “你不记得了啊?上次我把袖箭样图给你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做一件事吗?我现在就要你帮我离开这里!” “……” 冷鹤霖哭笑不得,“姑奶奶,在这期间,我好像不止帮过你一次了吧?合着这些在你眼里都是浮云呐?” “那都是你自愿的,自然作不得数。”叶姮勾唇,眸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假如你这次也是自愿帮我,照样不作数。” 他抚额感叹,“小七,我以前没看出来,敢情你还是一强盗啊!” 她眼睛熠熠发辉,“你答应了?” “我还有其余的选择吗?”他敲敲她的额头,佯怒瞪了瞪她,继而勾唇,笑得诡谲,“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先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如何?” 叶姮看他一脸神秘兮兮,也不由来了兴趣,“什么好戏?” 冷鹤霖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冷不防地出手,搂上她的纤腰,将她抱紧入怀,还未等叶姮挣扎,已是纵身跃起,抱着她从大大敞开的窗牖一溜烟似的跃了出去。 原本就是阴沉沉的天气,加上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天幕拉下,外面的街道渐渐沉睡于幽寂深沉的夜色当中。 冷鹤霖抱着她,轻松逃过门口守卫的看守,出了将军府宅,快速在大街上移动,健走如飞,叶姮只觉得夜风呼啦啦地打在脸上,一下下的疼。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将她带到了城门口。 这个时候,城门紧闭,一路未见什么守将,甚至连守城门的士兵也不见了人影,苍凉空旷的十里坞,沉寂得就像一座死城。 可若仔细聆听,可听见一门之隔的城外面,隐隐有擂鼓声一下一下颇有节奏地传了进来,就像腕上的脉搏,虽然跳动得不明显,但确确实实存在着,不可忽视。 “那是,瓦萨国的士兵在擂鼓?”叶姮抬头,询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冷鹤霖勾唇,颔了颔首。 叶姮微微蹙眉,既是敌方在挑衅,为什么这城里边看不到半个人影儿? 总觉得如今这个情景,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未等她想清楚,冷鹤霖便又揽着她的腰身,提身跃起,直直往足有十丈高的城楼攀去。 但见黑夜一缕白影沿着城墙,如乳燕飞掠而上,轻巧自如,跃至半空,以屋檐作为支点,继续如闪电般往上攀升,白影一闪,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安然立于城楼最顶层。 从他身上下来,叶姮手抖脚抖,险些没直接趴在地上。 天知道,她刚刚有多担心他爬到一半,终究斗不过地球引力哗啦摔下去,把她摔成血肉模糊的肉饼。 不过没想到,他的轻功,已是到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这么高的城楼,抱着她跳上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的气定神闲。 半晌,剧烈的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叶姮松了一口气,回头,嗬,活生生被吓了一大跳。 她正准备问冷鹤霖把她带上来这儿做什么呢,却居高临下瞥见,在下面蜿蜒狭长的城墙露台上,纹丝不动趴着数不清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首尾相连,一望无际,宛若一条巨大的蟒蛇,沉睡在露台上,长长的腰身无垠地延伸着,难以用肉眼看到尽头。这些趴着的士兵,手里要么攥着一把刀,要么攥着一把弓,一个个耐心十足地蓄势待发。 她说满城的士兵都跑哪儿去了呢,敢情都跑城墙上挺尸了。 叶姮顿时兴奋起来,转头,往城外面望去,嗬,又被吓了一大跳。 外边黑压压的一片,就像蚂蚁泛滥成灾,垒叠在一团团般看不到边际,光是那些一簇簇示威般燃烧着的火把,便是一座不小规模的森林资源了,这得有多少人啊! 她不由开始发憷,迟疑,自己是该继续留在这儿看好戏,还是应该马不停蹄滚回去卷铺盖逃命? “苏立修跑哪儿去了?”忍不住回头,问道。人家都准备屠城了,身为守城的将军,居然至今不见人影。 该不会这厮眼见着打不过人家,这会儿早已溜之大吉了吧? 好吧,她承认这个可能,极其渺茫。 “将军于半个时辰前,已经率领一万大军,从侧门潜出,快马加鞭,直达敌方的后营基地。” “他想做什么?” !! 第三十三章 逃亡 “其一是为了断其粮草,其二嘛,据探子回报,独孤牧并不在瓦萨皇都,所以将军猜想,此次独孤牧应也随了攻城大军的队伍,来到了十里坞。身为一国大汗的未来继承者,他自然不可能上前线亲自督战,那么此刻他定是留守营地,静候佳音。” “苏立修准备活捉独孤牧?” 冷鹤霖笑笑,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是苏立修真能捉了独孤牧,那么这场战,必然不战而赢了。 只是,眼下这外边的二十万大军蠢蠢欲动,城里的守兵们能扛得住等苏立修回来么? 才这么一想,楼下骤然传来了一阵美妙悠扬的琴音,圆珠落玉盘,犹如高山流水,潺潺淙淙,动听至极。 叶姮愣了愣,趴在栏杆上,努力伸出身,往下面那层楼探去,只可惜被那长长的檐瓦给遮拦住了,完全看不到下层楼的风景。 “那是韩先生在弹琴。”看到她一脸郁卒,冷鹤霖笑着解释。 姓韩的?大战来临之际,他坐在城楼上弹琴…… 靠,她说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敢情他依样画葫芦在玩空城计啊! 只是…… 叶姮侧耳听着那优哉游哉的悦耳琴音,再抬头瞥了一眼前方如大海波浪般涌动的火光,撇嘴,不是她打击姓韩的,一来韩浮竹哪怕真的才华横溢,也没有人家诸葛先生那么声名远播妇孺皆知,二来这下边负责攻城的瓦萨将军,也没有像司马懿那般对诸葛亮投鼠忌器,这蹩脚的空城计玩得转才见鬼! 果不其然,韩浮竹一首曲子还没弹完呢,城外便锣鼓喧天,洪如钟涛的呼喝声就惊天动地爆发起来,响彻天际,那无边无垠的蚂蚁军团开始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进攻,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往这边涌动。 眼看着蚂蚁军团渐渐城门,扛着长长的云梯架上城墙,开始了疯狂的攀爬,叶姮开始头皮发麻,忍不住拽了拽冷鹤霖的袖摆,“看戏固然有趣,但是小命更要紧,我们还是别看了,赶紧跑路吧。” “再等会儿。我们现在身处城楼的顶层,他们没注意的话,是发现不了我们的。”冷鹤霖心不在焉地安抚她,眼睛发亮地盯着下边的攻势,丝毫不掩饰自己看戏的趣味盎然。 叶姮想想也对,于是安心趴在栏杆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下边惊心动魄的战局。 这可是她亲眼目睹的第一场两国大战,亲临其境与在电视上看到的感受截然不同,那种心惊肉跳是只有现场才能体验出来的,错过的话,确实有点可惜与遗憾。 涌至城门前的敌兵越来越多,有抬着大木头轰隆隆撞城门的,有一蜂窝攀爬云梯一鼓作气涌上城墙的,有在下边对着城楼狂射箭的…… 眼瞅着一根黑箭射偏,“咻”地迎面直射而来,叶姮怔了怔,一时忘记了反应,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浑身不自觉地颤抖。 那箭越逼越近,越来越大,朝着自己的眉心直逼而至,突然,她的胳膊被猛地一拉,倒在冷鹤霖的怀里。而那尖锐锋利的箭镞自她脸侧穿梭而过,不过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你怎么这么笨,连躲都不会躲?”冷鹤霖在她头上长吁了一口气,惊魂甫定,不禁怒声训责她。 她瞪了瞪他,“我反射弧长不行吗?” “反射弧?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东西。”叶姮撇嘴,又趴下来往下瞅去。 不过片晌的时间,那些攀爬云梯的蚂蚁军团们已经爬上城墙,可还未来得及跃上城墙,原先趴在露台上蓄势以待的士兵们便骤然纵身跃起,像是被惊醒的巨龙,寒刀闪闪,将一只只触及城墙的蚂蚁们斩杀于城头,再奋力将那云梯推下去,只听见下边一声声惨叫传来,不绝入耳。 可由于双方人数的悬殊,蚂蚁数几乎是前仆后继,有来不及斩杀的蚂蚁跳上了城墙,扬刀开始了大杀戒,硬是在露台上的士兵们队伍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这缝隙,有更多的蚂蚁爬上来,加入血腥的杀戮中,顿时,刀光剑影,血花纷飞,喊打喊杀的嘶吼响彻云霄,仿佛随着这叫吼声,一道道灵魂在这魅夜当中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具具没有生命的血淋淋的尸体。 照这样的情况下去,这座城,不久过后,便当真会变成被血洗过的死城。 城墙上的血光弥漫,头顶萦绕着刺鼻的血腥,叶姮指甲深深扣在栏杆上,脸色渐渐苍白,只觉得胃部翻涌不止,几欲作呕。 这一点也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看,死去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消失的,是无数条无辜的灵魂,她刚刚怎么会认为这是一场精彩的戏呢? “小七,你看那边——”冷鹤霖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笑得很有深意。 叶姮恍惚地回头,循着他手指指的方向望去,韩浮竹在一小队将领的掩护下,正悄然无息地往城楼下逃去。 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思考他人了,她拉住冷鹤霖的手,求助的眼神盯着他,声音轻颤,“带我走,马上带我走,求你。” 冷鹤霖这才发觉到她的不对劲,摸摸她的脸,也是一片冰冷,“小七,你怎么了?” “你带我走,我的包袱已经弄好了,就在将军府,你带我回去。” 他有些慌恐,忙揽起她的腰身,“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回去,你别怕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言罢,抱起她纵越下城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将军府奔去。 叶姮倚在他的怀里,身后凄绝的惨叫声犹如魔音般,摧残着她的耳膜,久久不去。 隐隐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在兵器碰撞声响当中,尤其突兀地响起。 叶姮顿觉浑身冰冷,“城门被打开了,是吗?”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冷鹤霖安慰她,以更快的速度飞驰往前。 回到将军府,如碧早已不知去向,叶姮箭步冲回自己的房间,抱起塞在被褥下面的包袱就往外跑来,看到冷鹤霖衣袂飘飘站在院落,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等待在那里,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我的袖箭,你带了吗?”跟随着他往外走去,骤然想起什么,她忙拉住他,急声问道。 !! 第三十四章 受阻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不知道你要逃,更不知道你对这玩意儿耿耿于怀,自然不会随身带着。” “那你去取来,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如今城门已开,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一起吧。”冷鹤霖摇摇头,一脸坚持。 “好吧。”叶姮颔首,想到什么,不禁蹙眉,“可是,你知道他们藏在哪儿吗?” “自然知道。”他笑笑,又抱起她往外面跃去,声音清朗轻松,“等取了袖箭,我们顺便再去马厩牵一匹马吧。” “好。” 冷鹤霖将她带去的地方是苏立修所住的院落,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袖箭就放在这儿,可是,现在时间紧迫,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跑进屋内拿袖箭,她在庭院等他,心底不免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历经了两个月的幽禁生活,她终于要重见天日重获自由了。紧张的,自然是那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她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一面鼓,正在发了疯地擂敲着,每一下都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弦。 随着内心擂鼓的速度越来越快,攥紧的手心渗出了不少的冷汗,叶姮长长出了一口气,抬眸,却看到门口似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 她的整颗心猛地一提,步履不由自主地往大门迈去,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可还未等她挨近大门,脚步声骤起,啪嗒啪嗒的,节奏轻快,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见一群衣着古怪的持刀异族士兵一拥而入,幽寂暗沉的深夜下,耀眼刺目的火光浮动,一把把沾染了鲜血的寒刀闪烁着彻骨的杀气,仿佛随时便能砍上来饮噬她的鲜血。 似乎想不到早已人去楼空的将军府还有人,这些士兵看到她也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一个个眼睛兴奋得发光,对站在最前头的那位头头道嚷嚷道:“头儿,这儿有个漂亮小妞儿!” “我又没瞎,用得着你废话!”那长得人高马大的头头回头拍了那小喽啰一巴掌,冷冷一笑,大臂一挥,“把她抓起来!” 他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两个士兵迫不及待撸袖子,猥、亵地笑着,色光熠熠地朝叶姮扑了上来。 那俩人的手还未来得及碰到她,夜色当中两个小白影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白芒一闪而过,那两个原本笑呵呵的士兵登时摔趴在地上,扭曲着身子,抱着右胳膊哭爹喊娘,形容甚惨。 那头头脸色一变,眼底杀气骤现,“是哪个宵小躲在暗处伤人?还不快滚出来!” “那你们这么多男人欺负一个弱小女子,便是光明正大了?”一声清朗的冷笑凭空而响,下一刻,冷鹤霖自屋内大摇大摆走了出来,一身俊逸的白袍,衣袂翩然,温文尔雅,煞是俊美。 叶姮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溜烟似的地钻到他身后,双手攥着他的衣袂,嘴里还不忘抱怨:“都怪你,没事在屋里磨磨蹭蹭那么久,不然我们早逃出去了。” 冷鹤霖啼笑皆非,“姑奶奶,你倒打一耙的本事儿可是愈发的大了!明明是你对你的宝贝袖箭念念不忘,否则我们如今也不会在此好吗?” “若不是你非要拉我去城门看戏,我如今早就离开将军府,奔走在逃亡的路上了!” “我也没有……” “住口!”他们旁若无人的抱怨打趣,终于将那头头的怒火推到了顶点,“将他们拿下!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顷刻间,所有的士兵举着刀,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冷鹤霖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提气跃起,将她抱上屋檐坐好,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笑笑,“乖乖坐在这儿等我。” 言罢,纵身跳下屋顶,一掌击毙迎面砍来的士兵。从他手里拿过刀,他化身杀魔,瞬间投身于疯狂的杀戮当中。 白影如鬼魅,迅如蛟龙,风驰电掣地穿梭于刀光剑影的围杀之间,杀伐果断,一扬一挥,皆化作飞溅的鲜血和哀绝的惨鸣。 一具具尸体在他的身后躺下,他却未见丝毫迟疑,手段愈发的轻快凌厉,胜雪的白衣沾染满了触目的殷红。 “啊——”一个士兵被他一脚踹飞,重重地撞上了墙壁,摔在地上,口吐鲜血而亡。在他飞身撞上墙的那瞬间,手里握着的火把同时脱手飞出去,撞上房间的窗纸,猛地燃烧了起来。 更多的火把随着主人飞出去,有的砸在地上无声自燃着,有的甩到屋顶上,险些伤及坐在屋檐上的叶姮,有的飞入屋内,遇上幔帐桌椅,顿时噼里啪啦烧得更盛……不过片刻的功夫,火势便如遇到了油田一般,疯狂地燃烧,不可抑制地蔓延,目及之处,皆是炽热沸腾的大火。 感觉到自己所坐的屋檐温度正迅速上升,叶姮深觉自己再这么坐下去,不是房屋坍塌摔下去被烧成烤猪,便是让这热烘烘的琉璃瓦给烤成烧猪。为了不让自己沦为猪的悲惨下场,她再也坐不住,扶着屋檐站起来,冲着正杀得红眼的冷鹤霖喊:“冷鹤霖,快把我弄下去,我要变烤猪了做鬼都不放过你!” 也不知是下边的惨叫声太过惨烈掩盖过了她的,还是冷鹤霖杀得太兴奋太忘我了,居然没有听到她撕心裂肺的求救,手上早已染满鲜血的刀几乎没有停过,背离着她一路斩杀,挥舞着一直将瓦萨兵逼至大门口。 可是这场战役,瓦萨国最不愁的,便是人数的余额不足,倒下一个,下一个补上,前仆后继,没完没了。这不,才刚刚把院内的清理得差不多,“轰”的一声,又从外边涌入了一大群瓦萨兵。 冷鹤霖再怎么厉害,到底也还是个人,武功再精妙绝顶,体力终究还是有限,一炷香下来,他身上也挂彩了多处,且使刀的力道和速度也渐渐弱了下来,渐有余心足够却力不足的趋势。 他那边逐渐受困,叶姮这边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蚱,屋内的大火已经烧到屋梁上了,隔着薄薄的瓦片炙烤着她的双足,似随时都能将屋瓦烧成粉末,吐着火热的信子将她吞噬殆尽。 !! 第三十五章 惨死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比挨上几十鞭还要来得痛苦! 与其一直如此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深受死亡恐惧的煎熬,还不如直接跳下去,摔残或者被敌人一刀剁了都是解脱! 早知道重生投胎会招来如此悲剧的人生,她还不如一直留在地府里边老实呆着呢,当然,要是阴曹地府没有梓绮那个大魔头的话就更美好了。话说起来,她现在活得这么悲摧,会不会跟那大魔头给她吃的那颗来历不明的玩意儿有关? 抬头,看了一眼还是没能突围冲过来解救她的冷鹤霖,她叹了一口气,这世道,靠人靠不住,还不如靠自己。闭上眼睛,稍稍躬身,准备跳下去,悲壮的表情大有烈士扼腕之势。 “郝姑娘!” 熟悉的声音骤然入耳,叶姮倏而睁开眼,看到李栋穿了一件瓦萨兵的服装,在下边仰头望着她,大眼炯炯发亮。 看他气喘吁吁,应是假扮成瓦萨兵,混在了这后面涌进来的那群人当中匆匆赶过来的。 叶姮差点没高兴得哭了起来,忙道:“李栋!你你你快上来把我弄下去,我快被烤熟了!” “郝姑娘,你跳下来,我在下边接住你!”李栋张开双臂,坚定地对她说。 她迟疑,“这么高……你你你能接得住吗?” “郝姑娘请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伤的,快下来吧!” 叶姮见他说得信誓旦旦,最后一份迟疑也化作吹散的云烟,看着他坚定不移的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 预想中的疼痛果然没有降临,李栋稳稳接住了她,将她放在地上,担心地上下打量着她,“郝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叶姮勾唇,正要问他怎么在这里,便见他骤然瞪大眼睛,低呼了一声,“小心!” 他声音响起的同时,双臂猛然一收,将她揽入怀中,急急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右脚勾起扔在地上的一把寒刀猛地甩出去。 叶姮惊魂甫定,从他怀里伸出脑袋,看到那名原想偷袭她的瓦萨兵站在他身后,圆睁眼睛,慢慢往后倒了下去,胸口还插着李栋方才甩出去的寒刀。 幸好…… 长出了一口气,叶姮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可他双臂却如钢铁般将她紧紧箍住,她疑惑不解,从他怀里抽出手,正准备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手,却看到自己的右手一片黏腻的殷红,触目的鲜血汇聚成液滴,一滴滴往下缓缓坠落。 “李副官……”恍然明白了什么,她脸色煞白,惊惶地盯着眼前的大眼男子,“李栋,李栋,你流血了,你受伤了……” 他的脑袋无力地往前耷拉,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沙哑无力地溢出一个字,“疼。” 叶姮浑身颤抖,那只满是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抚了抚他的头发,声音是轻颤的恐惧,“李栋,我要怎么帮你?” 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疼? “刀自后背刺入,伤及心脏,郝姑娘,我死定了……”他靠着她,无力地笑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蒙上了灰色的阴翳,声音越来越弱,“郝姑娘,我是真的……很高兴认识你的……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你……你是好人……” “小心……”他附在她的耳畔无力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之后,便断了最后的一口气,身上所有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负荷不了他的体重,扑通跌坐在地上,身后的大火疯狂蔓延,房梁坍塌,轰然炸响。 低头看着身上依旧温热的尸体,这个昔日总是眼神干净笑容明朗的大男孩,就这样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眼,再也无法发出清朗响亮的笑声……叶姮用他的衣服擦手上的鲜血,越擦越用力,脸色也愈发的苍白起来。 “小七,小心!” 冷鹤霖惶恐的惊叫声在前面急急传来,叶姮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看到不知何时冲到面前的瓦萨兵举刀过头,正向她用力劈了下来。 然而,大刀还未来得及划开四十五度角,便咣啷一声无力掉落在地上,他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扎在胸口处的寒刀,不敢相信自己竟是死在这个前一刻还是怏怏毫无生气的女子手里,不甘心地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叶姮扔开手里的刀,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李栋,手掌微颤地抚了抚他惨白的脸庞,咬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冷睨了一眼那个死在自己手里的瓦萨兵,颤抖地握紧手,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右手再次沾满了鲜血,黏黏腻腻的,似乎,一生都擦不干净。 “小七!”一个白影纵跃而起,自半空划开美好的弧度,闪至她的面前,伸臂,用力将一身是血的她卷入自己被血水浸湿的怀抱,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小七,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叶姮抬起眸,举目望去,满院的尸体,满地的鲜血,死亡的气息笼罩头顶,浓重地刺激着鼻息。 低下头,黯淡无神的双眸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血泊当中的李栋,她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冷鹤霖抱着她往外疾奔而去,将军府到处都是动荡震天的厮杀声,他带着她拐入黑暗的小道,顺利出了将军府。 大街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横陈的尸体和狂燃的大火,数不清的房屋已在疯狂蔓延的火势当中化作灰烬。 冷鹤霖随手劈下一名骑兵,将其击毙之后,抱着叶姮跨上马背,扯动缰绳,如驽箭离弦般朝边城的后城门驰骋而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的瓦萨兵拦路,皆被他轻轻松松搞定,是以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带她平安抵达了后城门。 十里坞这座西北边城,两翼傍山,前门面对的是敌方瓦萨国,后门临对的,自然是天暄王朝的中原方向。 一鼓作气出了城门,直到将响遏行云的厮杀声甩在身后再也听不见,冷鹤霖这才拉住缰绳,将马停在了一块荒芜的小山林旁。 “小七,你要上哪儿?”他抓着缰绳的双臂环着她的腰身,低头看她,柔声问道。 她失神地望着前方寂静幽暗的夜色,萧瑟的山风迎面扑来,将萦绕周身的血腥味冲淡了些许,呼吸总算舒畅了一点。 !! 第三十六章 离别 弯了弯唇角,她若有若无地抚摸着马的鬃毛,笑容浅淡,“不知道,反正如今我已经丧失了记忆,找不着回家的方向,上哪儿还不是一样?” “如此……”冷鹤霖沉吟,忽而眼睛发亮地盯着她,“要不,小七你随我回烟波谷吧,让我来照顾你!谷里的空气干净,还有专门疗伤的温泉,对遏制你毒发有甚好的效果。而且,只有回到谷里,我方能凑齐炼制季殁的解药,所以……” “我不准备与你一起上路。”叶姮忽然出声,冷冷打断他。 冷鹤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准备一个人走,至于冷公子,不管是南辕北辙,还是阳光独木,皆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小七,你……”意识到她神情的冷淡,冷鹤霖内心深处不由慌乱,“你为何这么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叶姮自顾自地爬下马,抬头望着他,“我本来就没打算与你结伴上路,我很感激你助我逃出生天,真的。但是,我不可能明知道你有居心,却仍任由着你跟随。” “……你说什么?” “冷鹤霖,你知道,李栋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叶姮扯了扯唇,眸底却是一片苍凉,“他跟我说,要小心冷公子,他要我小心你。我一直想不明白,宛衣死的模样为何那么祥和,原来,她是因为能替你担下所有罪名而开心,而自豪!” 冷鹤霖已经无法粉饰自己的情绪,从马上跃下,站定在她面前,“你……你相信他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李栋从不会撒谎,我为何不信他?”叶姮凝视着他,隐在夜色当中的双眸望不见光芒,“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才是苏立修要抓的细作。还记得那块暴露了宛衣身份的玉佩吗?很早之前,她便告诉过我,那块玉佩,是你送给她的。” “就凭这个,你便给我定了罪名?你怎么知道,不是宛衣欺骗了你?”到了这个时候,冷鹤霖反而恢复了平静。 “那时我还没认识你,她为何要骗我?宛衣敢作敢当,替你担下所有罪名,至死都不曾后悔过,冷公子在我面前又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其实,你是独孤牧派来十里坞接应我的细作对不对?可你不曾想到我会被苏立修中途拦截,看到我这个身份尴尬的人出现在将军府,心中不免生疑,待确定了我要送的密函,便是让瓦萨国出兵的兵符后,你让宛衣给独孤牧传了信,这也是为何瓦萨国那么快出兵攻城的缘故。而也正是因为你是独孤牧派来的细作,你初始靠近我时,对我所施的美男计才会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对我总是敷衍了事,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从我口中套出密函的主人!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对不对?” “照你这么说,那晚给你投毒的人也是我?可是小七,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你的性命,又怎会舍得投毒害你?” “或许你想要的并不是我的性命,或许,你真的有那么一丝舍不得。但是,你需要确定我的身份,更需要确定我被苏立修截下的密函到底是不是兵符,所以,你得利用我来吸引苏立修的目光,制造命案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噱头。而你,则趁着苏立修将注意力都投放在东院的时候,盗取我遗失在他手上的那份密函……苏立修跟我提过,曾有人想要趁着他不注意盗取密函,可是没有盗取成功。那个梁上君子,便是你吧?” “你既说我对你不舍,我在莲子羹里边投毒,难道就不怕错手真的害了你?你可别忘了,那碗莲子羹是端给你准备的。” “正是因为给我准备的,所以,才不会错手毒死我!宛衣在我身边待了一个多月,早就对我的饮食习惯了然于心,必然也清楚地知道,我从来不吃夜宵。为什么宛衣会知道当晚膳房的夜宵是准备莲子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碗莲子羹,便是你鼓动苏立修赏赐给我的,赏赐的原因……无外乎就是我交出那袖箭样图,大有向他示好的兆头。而芳梅的贪食,早就在府里出了名,你故意让宛衣生我的气,不肯再伺候我,然后顺理成章将她安排到了我的身边。所以,你早就算好了,那碗莲子羹最终会进了芳梅的肚子,死的人,必定是芳梅。我说的对吗,冷公子?” “今夜苏立修突袭瓦萨国兵营,定是无意间从独孤牧那里察觉到你的身份有异,故而命李栋远赴回来告诉我真相,所以,李栋临死前,才会让我小心你。” 冷鹤霖沉默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既然你清楚真相,为何不在苏立修面前揭穿我,反而让宛衣做了替死鬼?” “因为,我想不出来要揭穿你的原因。芳梅纵使无辜,宛衣纵使冤枉,我毕竟不是悲天悯人的圣母,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又何必为了替她们洗刷冤情而逼死活着的人?苏立修曾命人鞭笞我,在我身上留下这一生皆不可泯灭的伤痕,又亲手射了我一箭,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我自认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他对我做了这些,便注定了我不可能站到他那一边。而你,虽然你居心叵测,但至少对我是发自内心的关心……”蓦然想起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柳安和李栋,她勾了勾唇,笑容却显得苦涩悲凉,“以前还有两个人是真的关怀我,却都为了我……如今只剩下你了,冷鹤霖,你是唯一一个还关心我的人了。我若将你推上死路,那么,我活在这个世上,则显得太可怜了。” “小七……”冷鹤霖微微失神,抬手,抚上她冰凉的脸颊,手上的血迹沾上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她的脸色愈发的苍白,“小七,我欠独孤牧一个人情,不得不还与他。今日事毕,我与他再无相关,自然也不会再替他为难你,你与我一起走吧。你身上的毒,若不解,必死无疑。” 叶姮轻轻摇了摇头,他继续问:“那你可想知道你的主子……” “不想。既然上天让我失去记忆,便是给我重生,我为何还要重蹈旧辙?”她淡声说着,转身,望着方才逃离的死城,忽而转移了话题,“你说过,这场战争,苏立修会赢的,对吗?” !! 第三十七章 梦魇 冷鹤霖颔首,“苏立修从来不会输,这次也不例外。他在瓦萨后营方突袭,发出独孤牧陷入困境的信号,将攻城的一半瓦萨兵引开,再利用空城计将剩余的一半人引入城中,一举歼灭。此次,独孤牧注定了,惨败。” 果然是瓮中捉鳖。 怪不得城里的百姓像事先得了信儿般举家迁逃,怪不得就连府里的众人也不再相信他们昔日崇拜尊重的将军,逃得彻彻底底。这一切,不过是苏立修为了将无辜者的损失伤亡降到最低,而采取的相应措施。 她不愿去想为何苏立修放走了一座城的人,却独独留下了她;也不愿去想他那天为何问她的,可愿与他一起并肩见证他的胜利。 叶姮压下心底的异样,回头看冷鹤霖,“瓦萨输了,你不怕独孤牧会怪罪于你?” “怪罪又如何?”冷鹤霖嘲讽一笑,“我只答应他与京城来的信者接应,其余的事情,皆与我无关。” 叶姮笑出了声,眸光恢复了澄澈的清灵,“这一次,我相信你。” “即便相信了,也是不会与我一同上路的,对吗?”他苦笑。 “我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太短太短,我想抓紧时间多到处走走,至少不让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我真的不想继续困在一处,过着周而复始的枯燥生活了。” “看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医术,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真的能配出解药来,对不对?”冷鹤霖叹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也罢,你被关了那么久,会渴望自由也是情有可原。我要回烟波谷专心研究季殁的解药,没有办法陪你遨游江湖了,你独身在外,行事切记要小心一些。” “嗯。” 看她难得的乖巧,冷鹤霖的眸光越发的柔和,掀起袖筒,解下手腕上的袖箭,亲自绑在她的右腕上,“有这袖箭护身,我也可安心一些。还有这个,你拿着。”说着,他掏出一块扇贝形的牛奶色的羊脂玉佩,放在她的手里,“不管将来你走到何地,遇到困难,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到当地的药店出示给他们看,自然会有人接济你。” 叶姮玩抚着手里触感甚好的玉佩,弯了唇角,打趣道:“这玉佩,不会跟对宛衣那般,一个不留心便要了我的性命吧?” 冷鹤霖佯怒,敲了敲她的额头,“不识好歹的丫头!对宛衣,我很愧疚,也很心疼,可是对你,我是不舍。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舍得伤害你的。” 他讲得太过直白,她两颊不由发热,低低嘟囔:“最好如此。” 冷鹤霖笑笑,拉过马的缰绳,放到她的手里,“倔丫头,这马就留给你了。记住我的话,万事小心,切不可意气行事!我可不想等一年后,我拿着解药找到你时,你已经躺坟墓里边了。” 叶姮微恼地捶了他一拳,“你嘴上积点德少咒我几次,我便会好好的!” “那就好。”他笑嘻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眸光温柔得如一滩泉水,隐藏了太多欲倾欲诉的情愫,“我不习惯道别,就不跟你十里长诀了。丫头,要想我了,记得到烟波谷寻我,我会在那里等你。” 她微微颔首,“你也要保重。” “我走了。”他笑笑,未等她点头便转身,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她的眸光紧随着他的背影,心情百味杂陈。 忽然,他转回过头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对了,郝小七不是你的真名对吧?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 她站在马侧,嫣然一笑,眸光山水明净,“叶姮。我叫叶姮。” ———————————————————————— 四周静谧无声,浓厚如云的霜雾,萦绕周身,挡住了她目之所及的视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大片,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心底的恐慌与忐忑愈发的清晰,她茫然地四处张望着,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出路。 不记得走了多久,突然瞥见前方有两个若隐若现的亮点,宛若天际的星辰,隐在层层浓雾之后。 她喜不自胜,像溺水时看到不远处的浮木,忙不迭向那亮点奔去,气息凌乱,喘息声迭起。 那两个亮点越来越大,越来越绯红,当她穿过层层叠叠的浓雾,站在这两个红彤彤灯笼下面时,却开始迟疑了起来。 这是悬挂在两座大木架上面的大红灯笼,而在木架后面,则是汹涌澎湃的深潭,潭水怒声咆哮着,惊涛骇浪,激荡地拍打在两岸的岩石上,乍然崩裂,声势恢弘,惊心动魄。 在深潭上面一丈高,横亘着一座古老的铁索桥,在夜风的吹打下,摇摇晃晃,似随时都能掀翻过来。 在铁索桥尽头的对岸,有一个大大的洞口,有白光从里面若隐若现,好像是山洞,又好像是出路。 她不知道自己若是踏上这座铁索桥,会不会只走到一半,便被打翻坠下寒潭,粉骨碎身。 可是身后……她回头,那片白茫茫的浓雾,空寂无声,什么也看不见,融入期间,就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她如何也没有勇气再走入其中。 后退无路,她咬咬牙,硬着头皮踏上铁索桥,扶着那铁栏,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耳边是夜风的狂啸,底下是潭水的喧嚣咆哮,她只觉得双脚发颤,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 当她双腿哆嗦地下了桥,差点没因为虚脱趴在地上,浑身抖得不像话。 可还未等她缓冲一下全身紧绷着的情绪,前方的洞口蓦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比谢逊的狮子吼还要惊人心魄,天震地骇,她生生被吓了一大跳,在那一瞬似乎听见了自己胆魄俱碎的声音。 “滚进来!”那咆哮声戛然而止,洞里边又是一声大吼,所吼的对象,毫无疑问便是她。 这声音听上去,怎么有点耳熟? 她怔了怔,明明怕得要命,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里面移挪而去。 !! 第三十八章 一世缘 深洞里面虽然两壁悬有灯盏,无声地燃烧着烛火,里面却依旧比洞外边冷上许多,阴风从深处哗啦啦刮出来,侵肌蚀骨的阴寒,仿佛要将她全身的血液都冻得凝固了起来。 这里面不会是冰窖吧? 她抱住双臂,哆嗦着继续往里面摸索前行,蜿蜿蜒蜒,不记得走了多久,恍然看到一个比较小口,仅容一人通过,那小口白光闪闪,似乎在告诉她,只要走出这道口,外面便会豁然开朗,她也可寻到出去的路。 她心中大喜,一时忘记冷寒,加快脚步,往那小口跑去。 可刚跑至那道小口前,她的心跳陡然停止,双脚收住,瞪大眼睛望着里边的风景,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迈进一步。 小口后面不是出口,而是一个像牢房一样的宽敞房间,甚至比牢房还要糟糕,没有牢房的通气小窗,没有牢房的草垛睡床,有的,只有满室彻骨的寒冰。 墙壁是冰筑的,地板是冰筑的,就连床,也是冰筑的。 满室都弥漫着蚀骨的寒气,甚至透出小口,将这种足以令人窒息的冰寒蔓延至整个山洞。 她站在洞口,怔怔地望着那抹坐在冰床上的红影,不知是寒冰的缘故,还是冷不防看到他的原因,浑身僵硬,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魅惑妖娆,风华绝代,那夺人心魄的邪魅,那美好得不像话的脸庞,不是梓绮大魔头是谁? 只是他看上去似乎变得苍白憔悴了许多,那张绝世惊艳的脸蛋如冰晶般的透明,美则美矣,却没有一点生机,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透明得脆弱。 面对着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容易支离破碎的梓绮,内心对他的恐惧莫名的烟消云散,眨巴着眼睛,水灵灵地盯着他美艳绝伦的脸瞧个够,丝毫不担心他会突然扑出来将她碾成粉末。 但是,也不敢往前一步。虽然对他没有了恐惧,忌惮到底还是有的。 似乎感受到了她灼热的目光,梓绮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缓缓掀起,如红宝石的绯瞳闪烁着摄魂的光芒,却没有了先前在洞口听到的狂躁,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进来。” 在他绯瞳的注视下,她不禁发憷,心脏再次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双眸静静盯着她,莹白的唇瓣抿了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重复命令道:“进来。” 她想对他说,凭什么? 可是,对他的恐惧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她有多意气风发,他有多落魄虚弱,都不会被彻底泯灭,只需稍稍刺激,便像水葫芦的藤蔓一样疯长起来。 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她攥紧双掌,在他无声的淫威压迫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姑娘,站住!万万不可进去!”身后传来急切的叫声。 梓绮脸色大变,绯瞳顷刻间燃起两簇火光,暴躁地冲她嘶吼:“耳聋了吗?马上给本尊滚进来!” 她顿时心惊,下意识地就要听他的滚进去,可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地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并一溜烟似的飘出了深洞。 没错,他就是用飘的。 她抬头,惊诧万分地望着面前这张眼熟的老脸,“柯柯柯伯,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地府吗?我又死了吗?” 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老伯,正是府君的管家柯伯。 “姑娘莫慌,你尚好好活着。只是睡眠时灵魂比较容易离体,你曾服下梓绮上仙用心血铸就的‘一生缠’,附着他心血的灵魂听见他的呼唤,便一路寻到了此处。等你醒了,魂魄自然也会归体的。”柯伯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笑眯眯道。 “原来如此。”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看了一下那冷飕飕的洞口,忍不住问:“对了,梓绮上仙为何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柯伯叹了一声,摇头晃脑,“梓绮上仙之所以能被困在地府,是千年前被夺去了天眼,因为寻不到离开地府的路,故而才一直受困。可是……他给姑娘你服下了用他心头血炼成的‘一生缠’,之后姑娘又带着前世的记忆重返人间,这就像给盲人配上了一支导盲犬,姑娘在哪儿,梓绮上仙便能被引领到哪儿。” 她的嘴角抽了抽,这形容还能再扭曲点吗?她怎么就是导盲犬了? 不过,柯伯所讲,与那日在梦境当中梓绮对她说的,好像并无出入。难道,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难道,梓绮逼她吃下去的,真的是那什么破“一生缠”? 苍天大地啊,她不要跟梓绮大魔头纠缠在一起,她不要当他的导盲犬! “可是,你还没说,梓绮上仙现在怎么会在这山洞里边?”想起什么,她扭回头,问他。 “梓绮上仙是府君奉玉帝谕旨扣押的重犯,如今他要重见天日,府君自然不能让他继续祸害六界。故而,在梓绮上仙要逃离之际,府君倾尽整个地府的力量,全力阻拦,最终却也只能勉强扣下了上仙一魄,其余的魂魄终究还是逃离了地府,流窜人间。所幸这留下的一魄系住了他几千年的记忆,其余三魂六魄没有了上仙的恶念,倒也不至于能祸害人间,颠覆天庭,应不足为患。” 您未免太自信太乐观了吧?这魔头就是魔头,哪怕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骨子里的邪恶,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随着记忆的消失而不复存在? 她指着洞口,“这么说,被困在寒洞里面的,便是他被扣留下来的那一魄?” 柯伯颔首,“仅余下一魄,极其容易受损,故府君将上仙这一魄放入这千年冰窖当中保存,并亲自下了结界阻绝,免得这仅剩下的一魄逃掉,与原本的三魂六魄汇聚,酿成大祸。所幸姑娘方才没有走进那小口,否则结界一破,凭我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阻拦得住上仙,后果则不堪设想。” “那柯伯可知,上仙其余的三魂六魄去了何处?” “姑娘的魂魄在人间落户,上仙自然也是随着去了人间。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上仙应也是像姑娘这般,直接附着于刚刚死去没多久的人体当中,死而复生,以着那人的身份在人间活动。你们有一天,终会见面的。” 她顿时觉得心惊肉跳,不抱希望地问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我们虽然都活在人间,却八竿子打不着,老死不相往来?” 柯伯笑笑,摇头道:“姑娘莫要小瞧了‘一生缠’,只要你们尚有一息存在,迟早会相遇的。” 一生缠,一生一世纠缠不休,生命不息,缘分不断。 !! 第一章 初遇 “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我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手牵着手手牵着手手牵着手手牵着手手牵着……哎呀!” 叶姮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身受重创的屁股,气急败坏地指着将她甩到地上的罪魁祸首,“嘿,我说老黑,你的胆儿真是越来越肥了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居然连你主子我都敢甩!你信不信我把你一口白牙全给拔掉,让你一路上看着绿油油的嫩草愣是没法嚼?你信不信我心狠手黑把你给阉了,等到了中原见着了马群中的白富美想站也站不起来?” 老黑打了一个哆嗦,马威受挫,睁着一双龙眼大的黑眸,对她眨巴眨巴着,马头乖乖送至她的手边,轻轻蹭着,一边讨好一边卖萌。 叶姮的怒火不自觉平息,转怒为喜,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明净清澈的下玄月,伸手,犒赏般抚摸了几下它脑门上的鬃毛,“算你小子识趣!走,咱喝点水去!”言罢,拉着马的缰绳往山路旁边的小河走去。 蹲在河边,装了满满一壶水,她捧起一把水准备洗脸,却望着河里面倒映的清丽面庞失了神。这毕竟不是属于她的脸,不管看过多少次,终究还是不能习惯。 其实,她更加忧心的是,这张脸所该背负的不知名的使命。虽然现在她已经孑然一身,这几天过得也自由自在,可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轻叹了一口气,她视线下移,盯着脖子上那条浅浅的刀痕,眸光不禁染上了一丝厌恶。随着时间的推移,疤痕淡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梗在脖子上,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把脸洗干净后,叶姮回头,眸光投向牛饮过后站在岸边悠哉地吃草的老黑,吆喝了一声:“老白,出来喝水啦!”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白影蓦然自挂在马背上的包裹当中窜了出来,犹如闪电般冲到她的跟前,欢腾着四只短腿跳到她的怀里,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睛盯着她,别提有多兴奋了。 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蜷成一个白色大汤圆的小兔子,她拎着它的耳朵把它老实不客气扔出去,一脸嫌弃,“叫你喝水呢,蹬我身上做什么?” 老白一个趔趄趴在草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充满了委屈,无声地控诉她的恶行。 叶姮懒得理睬这个整日装无辜无耻卖萌的家伙,起身走到河边的草地上躺下,嘴里叼了一根草,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吸入大自然干净清新的空气,透体的舒畅,享受地闭上眼打盹儿。 可没多久,就感觉到一团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窸窸窣窣蹭到自己脸边,那毛绒绒的感觉一下下的扰得她的脸颊一阵阵发痒。 被打扰了清梦的她勃然大怒,蓦然睁开眼,怒瞪了一眼紧挨着她的脸半眯着眼一脸享受的老白,只手抓起脸边这团温软的东西,毫不犹豫扔开,然后闭眼,继续去勾引周公。 她真是越想越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果断把它剥了烤了吃了,反而起了恻隐之心,经过一番思虑之后将其收留了呢?难道就因为它当时后腿受伤,雪白的绒毛上都是触目的血迹,看起来实在是可怜?还是因为……这小家伙长了一双好像红宝石一般漂亮的绯瞳,与梓绮如出一辙? 那就更不合理了!她明明对梓绮大魔头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会对长得与他相似的老白起了怜惜之心?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提起梓绮,她就更觉得心烦意乱了。柯伯说他们的命运会纠缠在一起,除非她死,否则她就不得不接受这恐怖的宿命。好吧,既然逃无可逃,她认命了。但是梓绮大魔头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啊,柯伯却死活不肯告诉她获得重生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只说他会跟她一样是魂穿,可这厮到底穿到谁身上去了?雄的雌的?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她见没见过?没见过的话什么时候会出现?会在哪里出现?她一无所知,防不胜防,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大魔头现在只剩下三魂六魄,虽然跟她一样的方式获得新生,可他原来的记忆是不复存在了。她细细想来,将自己在十里坞见过的人都仔细研究了一遍,冷鹤霖,苏立修,韩浮竹,李栋,柳安,红袂,宛衣,妖男,甚至连膳房的张婶都不例外,可是,除了她自己爱装模作样装失忆,并没有哪个像是有失忆的病症的,也没有哪个像他一样妖魅祸水并霸气侧漏着。所以,她应该还没有见过他。 将来的未知,才更让人胆怵与措手不及,事实也确实如此。她绞尽脑汁想破了脑袋,也万万没有想到,梓绮会是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的。 —————————————————————————— 天空阴霾遍布,窸窸窣窣下起了雨来,水滴拍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叶姮坐在马背上,任雨水打在身上,手攥着缰绳,笑得老神在在,摇头晃脑地朗声吟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靠!” 雨越下越大,渐渐由原本的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啦啦,雨水如当头淋下一瓢瓢,将她浇成落汤鸡,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她终于再也装不下豁达从容的豪放派,狠狠啐了一口,拽紧缰绳,两腿猛地一蹬,大喝:“老黑,赶紧的,给你主子我找一避雨的地儿去!” 早就被雨水打得不耐烦的老黑一得令,立即驽箭离弦般骑着她冲了出去,在林间小道上驰骋的速度如迅雷不及掩耳。 大雨滂沱,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雨雾,前方的路被雨水淡化,白茫茫的看不清晰。 在大雨当中超速行驶的下场,就是容易出车祸,啊不,是马祸。 当叶姮意识到对面也正有一匹马驮着一人朝着自己撞来,已经来不及停住,只能狼狈地用力拉住缰绳急急调转了马头。 老黑堪堪与对面撞来的白马擦肩而过,受惊被地抬高前蹄,长嘶一声,将马背上的叶姮再次甩了出去。 “啪!” 几乎在她惊叫着落地的同时,耳边飘来了同样栽在地上的声响,结结实实,一听就知道那人摔得不轻。 !! 第二章 施救 叶姮扶着自己差点被甩折掉的腰身,顶着一身的泥水艰难爬起来,满身狼藉,更是被湿泥画了个大花脸,一脸泥垢,见眼不见鼻的。 她颤巍巍伸出手,指着始作俑者老黑,却在惊魂未定之后,连诘责它的力气都没了。 扭过头,望向老黑旁边的那匹白马,好家伙,一看就是马匹中的白富美,那俊逸健美的外表,那贵气高傲的气质,一下子将老黑衬托成了黑山老妖,也难怪老黑见了会一时晃神辨不清东西南北。 再看这白马的蹄下,趴着一个人,一身白色长袍,腰系月白色腰带,脸朝下分不清是男是女,半晌没动静辨不出是死是活。只是,叶姮在那白色的衣袂上,发现了一滩滩不小面积的血迹,在雨水的浸透下不断地渗透蔓延。 不会吧,她也摔着了,虽然很痛,但也不至于摔得半天爬不起来,更没有见红啊!不会是遇上了碰瓷的吧? 蹙紧眉头盯着那还是没动静的人,似乎不像是装的,她开始在心里纠结嘀咕,自己到底是该肇事逃逸呢,还是该留下来将功补过? 最终还是拗不过剩余不多的那点良心,虽然她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至于黑心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下定决心,叶姮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稀泥般将一张原本白皙的脸蛋涂得更加肮脏污秽,扶着依旧酸痛的腰身,一晃一晃走到那人的旁边,伸手推了推,“喂,起来。” 没反应。 她皱眉,打量了一下他血迹斑驳的白衣,加大力气,“喂,你没事儿吧?地上都是雨水,先起来吧,别就这么把自己给淹死了,传出去得贻笑大方的。” 依旧没反应。 她有些急了,正要伸手将这人的脸从地上扳过来,他倒先扭过脸来,艰辛地睁开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那双原本黯淡绝望的脸蓦然一亮,吃力地伸手抓住她的衣摆,低低的声音微弱似呢喃,“有人追杀……救我……” 说完,眼睛一闭,手一垂,又晕了过去。 叶姮仍有些怔忡,沉浸在他方才睁眼那一瞬的惊艳当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这人的脸如她一般,沾满了泥垢,还遍布了又紫又肿的瘀青乌黑,除了能勉强辨析出他的性别之外,完全看不出五官长什么样。可是,就在刚刚,他睁开眼看到她的刹那,她仿佛看到了天地间最美的光华,那么明亮,那么澄净,干净得容不下一丝丝的杂质,唯有对生命炽烈的渴望和热情。 好美的一双眼睛。 这应该是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眼睛还有一份稚气未脱的青涩,却也已有了一份不符合年龄的坚毅。 叶姮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紧阖上的眼睛,再上下打量了一眼他到处都是触目血迹的白衣,当下决定,救他! 她之所以下定决心救他,并不是因为方才那一眼的惊艳,而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她想起了同样拥有一双干净眼睛的李栋。 那个单纯的大男孩临死前对她说,他相信她是好人。 她一向自知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屑给自己标榜上好人的标签,可是那个单纯的大男孩却坚定地相信着她,甚至像柳安一样,毫不犹豫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这份震撼与感激,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突然,她也想像他一样,尝试一下敞开自己紧闭的心扉,不计后果地去帮助一个人的滋味。 毕竟,她不能让那个为她而死的单纯大男孩对她太失望不是? 叶姮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向少年方才出现的方向,眸底掺杂上了一丝焦灼的忧虑。 既是追杀,定是穷追不舍的,只要这少年还没死,那些人便不会放弃。所以,追杀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时间,刻不容缓。 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了一圈,这里是一片枝繁叶茂的山林,在这山路的两侧,到处都是杂草树木,草丛中还耸立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岩石。 叶姮的视线落定在不远处的那块巨大的岩石上面,念头一转,便赶紧弯腰,架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岩石的方向拖去。 所幸少年虽然身高不低,却是清瘦无比,她到底勉强拖得动;所幸雨下得很大,一路拖曳的血迹才刚刚产生,便又马上被雨水冲洗掉。 那块岩石很大,牢固地屹立在地上,根基处却有一个可容得一人凹洞。 叶姮大喜,费力地将少年拖到岩石底下,用力将他塞入那凹洞下面,手忙脚乱地将旁边的泥土堆到他身上,将他的身体掩埋在土里,只露出那一张青紫遍布的脸来。 将周围的痕迹消除之后,她跑到灌木丛当中,拔了几株叶子比较繁盛的杂草,拖过来虚掩在少年的脸上,剩余的扔在埋着他身体的土堆上面。 当将一切弄好,从远处一点也看不出来岩石下面藏了一个人之后,她松了一口气,跪坐在少年跟前,轻轻呢喃:“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和你自个儿的运气了。” 言罢,摇晃着起身,往那两匹正在互相勾搭的黑白马走去,她将老黑一把扯开,嫌弃地咕哝:“一边呆着去!见到美色就挪不开脚,老黑你也就这么点出息。” 老黑悲愤,老子又不是和尚马,爱美怎么就没出息了啊啊啊! 叶姮走到白富美跟前,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为你自家主子牺牲,想来你也不会反对的,是吗?” 白富美泪奔,就是反对也没办法跟你说,老娘还有其他选择吗? 叶姮把白富美的不出声当做了默允,绕到它的屁股边上,把绑在手腕上的袖箭当中取出一支短箭来,咬咬牙,猛地用力,在那白富美那圆润的臀部扎了一箭,拔出,顿时血流如注。 白富美痛苦地嘶鸣了一声,蓦然一溜烟似的飞奔出去,顺着少年来时的方向狂奔,屁股上的血洋洋洒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老黑大眼含泪,默默地望着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白影,恋恋不舍,美人儿啊,才聊不到几句,就惨遭到了辣手摧花,真是太血腥残暴了! !! 第三章 诱敌 叶姮将箭头的血迹擦干净,藏回腕上的袖箭当中,回头,费力地爬上老黑的马背,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笑得异常的慈祥:“老黑,快带我找一处避雨的地方去。当然,事不过三,如果这路上,你胆敢再甩我一次,我会非常‘温柔’地惩罚你的。” 老黑打了一个寒噤,平稳地迈开四条马蹄,扑腾着朝湖边的方向前进。 沿着湖边绕了半个湖,老黑慢慢停下了脚步,坐在马背上的叶姮眼尖地发现,隐在芳草萋萋当中,有一个用茅草盖成的亭子。 她喜出望外,一骨碌趴下马背,欢快地牵着老黑往那亭子奔去。 将老黑绑在草亭的竹柱上,她从外面搬来一块大石头坐下,擦拭着自己满身的湿漉漉,忐忑的心跳却其实一直没有平缓下来,高高竖起的耳朵压根就不肯放过周围除了雨声之外的其余声音。 老白见有地方躲雨了,这才从马背上的包裹里边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欢快地扑向叶姮的怀抱。可还没沾到她的衣角,就被她扬过来的一掌毫不怜惜地挥开,胖胖的身体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最终停下来,四脚朝天,无力地扑腾着。 从地上挣扎爬起来,圆滚滚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绒绒的小毛巾,只露出那双红彤彤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压根就没瞧自己一眼的主子,泪汪汪:主人主人,你看我看我啦,我长得好看又最可爱了! 叶姮眼角余光瞥了它一眼,那绯瞳蓄满了水雾,钻石红当中透射着晶亮的泪光,半隐半现藏在密密麻麻的白色绒毛当中,楚楚可怜,甭提有多无辜委屈了。 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双眼睛长得跟梓绮相像呢?她一点也想象不出来,气场强大的梓绮睁着那双堪比大海夜明珠的美丽眼睛,泪汪汪晶亮亮,无耻卖萌的样子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那得是一件多么惊悚虐心的事儿啊! 一语成谶,有一天她眼里的大魔头当真褪去一身的魔魅邪气,睁大一双干净水灵的漂亮眼睛,拉着她的手摇啊摇晃啊晃,温柔地喊她,“娘子,娘子……”声音软软的,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刻进骨子里,融入血液里,嵌入灵魂里。那个时候,她却一点不觉得恐怖别扭,反而无声地柔笑着,弯弯的眼睛,盛着满满的幸福。 有些缘分,早就注定了,纵使跨越千年,也不会改变。 在亭子坐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叶姮便听到了急剧的马蹄声,匆匆朝着她这边的方向奔驰而来。 如若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是按着老黑的马蹄印寻来此处的,既然如此,自然也会有另外一批人循着白富美逃离的方向去追了。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细心的人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其实就在他们分岔开来的路口附近,埋在不远处的那块大岩石下面。 这还是柳安给她的灵感,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她希望这句话真的有用。 没多久,她便看到有四名黑衣人,见不得人似的以黑巾遮脸,骑着四匹矫健的大马出现在滂沱的大雨当中,并急剧朝她这边奔腾来了。 叶姮内心的紧张达到了顶点,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拿捏着她的心脏,忍不住深深吸气,左手无声按在右腕上,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相安无事最好不过,但若真的必须要见血,她自然不愿意自己是流血的那位。 黑衣人在草亭外面下了马,从刀鞘当中拔出刀,亮晃晃的刺人眼睛,大步走进亭子。一个黑衣人拿着刀站在她跟前提防着她,另外三个则在亭子里里外外仔细搜寻,尽职得不肯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 当然,在这儿,他们注定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于是黑衣人“唰唰”地闪至她的面前,并排一列,目光幽寒地打量着一脸受惊的她,其中一人冷声问道:“你可见到一个身受重伤的白衣公子?” 叶姮怔愕地望着他,呐呐道:“白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吗?脸又青又肿的,面目全非,长得很吓人?” 黑衣人眼角抽了抽,顿了顿,稍稍迟疑,“大概……应该就是吧,你见着他了?可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哦,方才在路上他的马险些撞上我,他也扑通摔地上,跟我一样,啃了一脸泥!我当时就觉得吧,我们二人萍水相逢也是缘,摔还摔得这么有默契,就不嫌弃他长得丑,大胆邀请他结伴同行一起找个地方躲雨,谁知道这人看都不看我一眼,爬上马就一溜烟跑了,那态度高傲的,啧啧,什么人哪这是!”叶姮顿了顿,扫了扫他们手里亮得晃眼的刀子,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们,要找他什么事儿?” “与你无关。”那黑衣人晃了晃手里的刀,恶声恶气催促道:“少废话,快说,他往哪边走了?” “诶,别,大爷,注意您的刀子!”她惊慌地蹲地抱头,指着他们来的方向,声音惊颤,“就……就是沿你们刚刚来的方向一直往前走,走到山路那儿,右拐,直走就是了……” 几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方才说话的黑衣人说了一句:“走!” 话音一落,几人便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快步走出亭子,爬上马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叶姮坐回石头上,表情早看不见一丝慌乱,随手抓住蹲在一旁的老白的长耳朵,将它拎入自己的怀里,一边抚摸着它软软的绒毛,一边忧心忡忡地对它喃道:“老白,你说,他们会找到他吗?” 老白蜷缩在她温暖的怀抱里,享受地眯起眼睛,对她的话左耳入右耳出。那人的死活又不关它的事儿,现在操心的也就只有她自己罢了。 在亭子里边待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雨渐渐停了下来,叶姮把老白塞回包裹里边,便骑着老黑往回赶去。 幸好,当她赶回去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幸好,当她跑到岩石下,拨开一层层杂草时,少年还在;幸好,他还活着,并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 第四章 脱险 叶姮把他从土里挖出来,将他一身的污泥大略拍掉,拍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可他受伤太重,气息羸弱,她叫了他大半天也没能把他弄醒过来。 别无他法,她咬咬牙,认命地扶着他的胳膊扛上自己的肩头,让他全身的重量全部放在自己的身上,步履艰难地朝着老黑走去。 那些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头,她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带离这里。 可是,现在,怎么将这人弄上马背都是个问题。 叶姮抬眸,看了看及自己身高的马背,第一次庆幸自己是穿到这具身体里边。虽然倒霉事儿层出不穷,但毕竟是个练家子,力气比起以前的她大了不止一两倍。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让少年的身体靠在老黑身上,然后抬起他的左腿,将他的脚掌套入马镫当中,再一鼓作气,将他整个举上马背。他的身体一上马背,就直接往右边倒下去,她一惊,忙抓住他的衣服,用力拽回来,让他整个人无力地趴在马背上。 见他不再往旁歪倒,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绕到另一边将他的右脚套入马镫。 将一切搞定,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将马背上的包裹绑到自己的身上,随之也爬上马,坐在他身后。 这一坐,又发现问题了。 这待会儿骑马可是高速行驶的剧烈活动,他就这么软趴趴地趴在马身上,待会儿一个颠簸,不掉下去才怪。若是将他拉到自己怀里靠在自己身上,这人又比她高出太多,坐在她面前,就等于将她所有的视线都遮住了,她还怎么驭马前行? 看了看前面的拖油瓶,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又爬下马,顺手将他弄下来,跑到周围拔了好几条较长的藤蔓,让他伏在自己的背后,用藤蔓将他的脚腕和自己的绑在一起,再将他的两条手腕绑住,套在她的胸前。 如此,就相当于她将他整个的背在了自己身上了。 咬紧牙关,她背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再扶着老黑的身体,踩上马镫,大叫一声,猛地抬脚跨过马背,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而少年,则稳稳地靠在她羸弱的后背,毛绒绒的脑袋温顺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坐在马鞍上,待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回头看了看肩上的脑袋,唇角扬了扬,便拉动缰绳,飞快地朝着原先前进的方向疾奔而去。 这座山林太大,要走出去最快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而少年的伤,恐怕是拖不到那个时候了。 所以她思量着,暂且将他带到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先简单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了,至少,得先给他止血。 山路崎岖,下过雨,坑坑洼洼,加上是在着急赶路,所以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臀部渐渐感到一阵灼热的疼痛,极度不舒服。 可能是在颠簸当中不小心撞到了身上的伤口,靠在她身上的少年,嘴里轻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破碎沙哑,隐压着巨大的痛楚。 她很清楚这种伤痛,看到他醒来,一边驭马,一边高声对他道:“你再忍忍,绕过前面那个山头,我们就找个地方疗伤。” 少年微弱的呼吸可有可无地喷在她的颈上,气息奄奄,断断续续的声音更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要谢我,先把你这条命留下来再说吧!”叶姮心中莫名舒畅,朗声大笑,用力拍了老黑的臀部一掌,加快了驰骋的速度。 雨后的微风带着清爽的水汽拂面打来,将二人湿漉漉的衣衫吹干些许,周身的黏腻稍稍舒缓,清新的空气像钻进了毛细血管当中一样舒适,她的唇角的弧度不由扩张,猛地夹紧马腹,速度犹如驽箭离弦。 一直在马背上驰跑了足有一个时辰,直到冲进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山谷,叶姮才敢放缓速度,骑着马在周围转悠着寻找匿身之处。 背着少年,她费力地下了马,却因为双腿疲软,着地时没能撑住,顿时与他双双摔在地上,还顺着陡坡连滚了几轮才停了下来。 少年被她压在身下,发出痛苦的闷哼。 她一惊,忙爬起来,解开他与自己之间的束缚,将他安放在草地上,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痛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你还好吧?” 老白从包裹里边钻出来,跑到他跟前,上蹦下跳,睁大红彤彤的兔眼,好奇地盯着眼前面目青紫的少年。 少年紧咬着黑紫的唇瓣,两道如远山青黛的眉毛痛苦地揪紧,眼睛半阖,两排如蝶翼的黑睫毛虚弱地颤抖着,毫无生机。 听到她担忧的询问,他松了松齿,本欲作答,可还未吐出一个字,撕痛的呻、吟、倒先溢出口,偏头倒下,眼睛猛地全闭上,气息愈发的虚弱。 叶姮看他只剩下出的气,心知再也不能耽搁,忙动手解掉他的腰带,扒开他的衣裳,一看,顿时被他满身的伤痕骇了一大跳。 与她身上的鞭伤不同,少年身上纵横遍布的,都是一道道森森入骨的刀痕,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她数不清他遭了多少刀,因为他全身上下,几乎寻不到一寸完整的肌肤。 而且,不止这些骇人心神的刀伤,他还多处骨折,似乎还中了毒,所以脖子以上到整张脸,才会乌青黑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等这团黑气涌到他心脏部位的时候,恐怕连神仙也救不活了。 叶姮从包裹里边翻出一条罗衫,跑去旁边比较清澈的水坑里边沾湿洗干净,又跑回来翻出一件比较干净的亵衣,撕成一条条,最后从包裹里边找出从冷鹤霖那里讨来的伤药。一切准备好之后,她用湿罗衫开始给他清洗伤口,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他。哪怕他如今便处于蚀骨的剧痛当中,她却如何不忍心再给他添一丁点伤痛。 少年的皮肤很白很细腻,将他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之后,一道道深切的刀痕愈发的明显,就像一块上好的璞玉染上了不容忽视的瑕疵,令人唏嘘。不知道冷鹤霖当时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是什么心理,她第一次看到不着寸缕的男人躯体,除了刻意不去看他的**部位,其实并不觉得很尴尬和迟疑,因为她眼里只有那些致命的伤口,狰狞而绝望,等待着她来解救。 !! 第五章 阿末 为他清理干净那些伤口之后,她开始给他上药。所幸她在十里坞经常受皮肉伤,冷鹤霖在她中了苏立修那一箭之后,就偷偷给她塞了不少上好的金疮药,对处理外伤有极好的疗效。她会恢复得那么快,这些金疮药功不可没。 少年并没有完全晕厥,还有一丝清醒,所以,当她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全身还是忍不住的瑟缩颤抖,眼睛闭着,那紧紧咬着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丝来。 “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给人上药,有些不知轻重。”看到他抖得厉害,她的心莫名一揪,更是莫名的道歉。 好奇怪,明明他这张脸被剧毒毁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她却仍觉得他此刻就像漂亮的瓷娃娃,楚楚可怜,脆弱易碎,需要得到小心的呵护。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片晌,半张开眼睛,却不是先前令她惊艳的风华,而是毫无焦距,痛楚而黯淡。 过了好久,他溃散的眸光才勉强在她的脸上聚焦,唇瓣颤抖着张开,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叶姮低头,专注给他上药,唇角弯弯,“既然说不出来,那就省点力气吧,别跟自个儿过不去。你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救你的,若是能侥幸助你死里逃生,那是我的功劳。若你难逃此劫,那也是你的命,我尽力了,你可不能再怨我,到府君跟前告我黑状哦!” 少年黯淡无神的眸底异光一闪,紧紧蹙着的眉头不经意地舒展开来,虽然依旧很痛,痛到他恨不得马上死去,但是却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可以捱过去的。 叶姮好不容易上完药,又费了好大的劲,用亵衣撕成的布条将他的伤口一一包扎起来。 不给自己缓气的机会,她从包裹里面翻出一条棕色的丝绸长裤和一件紫色披风,想了想,又将另一件洁净的亵衣翻了出来,一股脑的全给套到他身上了。 裤子有些短,只到他小腿那儿。原本穿在她身上正合适的亵衣,穿在他清瘦的身上,居然还显得太窄小,愣是让他给穿出了紧身衣的紧绷效果来。还好有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多多少少能遮挡去这一身的不协调。 将一切搞定之后,她跑到水坑那儿,将自己满是泥垢的脸和满是鲜血的手洗干净,再洗了洗罗衫,拿过来擦了擦他与她一样满是污泥的脸……唔,照样一片乌黑青紫,看上去很丑,一点也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样。 见他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痛晕过去还是睡着了,她连忙翻出包裹里边最后一套衣服,将自己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给换掉。 把一切搞定之后,她寻了一个稍稍突起的小山包躺下,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睡觉。 睡意朦胧的时候,感觉到老白又蹭到了她脸边,毛绒绒的触觉若隐若现,稍稍发痒。算了,看在她累到已经不想抬手的份上,暂且姑息它一回吧。 如此想着,就又深深入梦,沉沉睡了过去。 等叶姮睡足醒来,周围已经是一片幽暗寂寥,天空月朗星稀。 她伸了伸酸麻的双臂,从山包上爬起来,扭过头去看旁边,老白趴在她刚刚睡的地方睡得正酣,老黑站在树下时而啃草时而望月兴叹,而那个少年…… 她起身,走过去蹲在他跟前,借着清冷皎洁的月色,看到他气色好了一点,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唇角不经意弯了弯。 老黑鄙夷地翻白眼,人家一脸黑紫,你怎么就看得出来人家气色好了一点了?完全是自欺欺人的愚蠢行为! 看到他的眉头紧蹙,她忍不住伸手出去,想要抚平那紧紧拧成的结。 可还没来得及触及,他就被惊醒,缓缓睁开眼,眸底得如两泓波光潋滟的清溪,干净澄澈,不揉杂质。 她像做坏事被抓个现成,尴尬地收回手,“咳,你醒了?” 他眸光闪了闪,望着她,压抑地咳了两声,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嗯。”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好了一点……没那么痛了……” 她心情顿时愉悦,勾唇笑了,眉眼弯弯,“那就好,总算没有白费了我那么多力气。” 想起什么,她忙跑到老黑那儿,将挂在它身上的包裹取了下来,走回来,从包裹里面摸出两个干馍馍,递到他面前,“你也饿了吧?吃点……唔,忘了你的手受伤了。” 她将手里的干粮放到地面,动手将他拖到树下,搀扶他坐了起来,让他靠着树干,然后拿过干馍馍,撕下一小块,递到他的嘴边,“吃吧。” 少年双眸透澈绝色,神色怪异地看了她片晌,又低头,看了看她递到嘴边的粮食,稍稍张开口,将那块干馍馍纳入口中,极其缓慢地咀嚼,吞咽。 她又撕下一小块送入他嘴里,抬起眼帘看着他的眼睛,勾唇,“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少年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眼睛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又马上不自在地低了下去。若非他的脸太黑,叶姮觉得自己一定可以看到他两颊的绯红。 她见他尴尬,忍不住发笑,“别误会,我并非对你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你不用担心我突然色心大发将你辣手摧花,我这人是斯文人,不爱强迫人的。我只是站在审美的角度上,用比较客观的目光欣赏你的美,纯粹发出比较客观的赞美罢了。” 少年被噎住,猛咳不止。 她忙拿过水壶,让他喝了一口,轻轻拍着他的背,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吃了半个馍馍,就摇头,拒绝再吃。 她也不勉强,将剩下的那半,全塞自己的嘴里,一边艰难地咀嚼着,一边模糊不清地问他:“对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叶姮,姮娥的姮,你可以喊我阿姮,你叫什么?” 少年垂下眼眸,似乎犹豫了一下,“阿末,我叫阿末。” 阿末……穷途末路吗? 叶姮笑笑,也不管他是真名还是假名,她之前还弄一假名糊弄人呢,凭什么不给人家用假名骗她? 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号罢了,在这个没有电子记录在案的落后时代,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阿末,你身上的伤很重,经不起颠簸,可是你身上中的毒必须要早日解掉,而在这深山野林里边,恐怕是没有这个条件的。你来选择吧,是要继续留在这里养伤,还是到附近的小镇上找郎中解毒?” !! 第六章 危险接近 阿末最终的选择是早日离开山林,对此,叶姮并没有二话。她既然答应了要尽最大的努力救他,自然不会反悔,亦不会抱怨。至于他到底是何人,又为何被追杀,她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仅是萍水相逢,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救了他,等确定他安全无虞之后便马上分道扬镳,再无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知晓太多给自己添堵呢? 因为考虑到夜晚的山林太过安静,若他们趁着夜色赶路,过大的动静,指不定会被隐在深处的杀手发现,所以叶姮决定翌日一大早再开始赶路。 月色清冷,银辉如白色瀑布般,无声地倾泻在幽谷当中,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魅色。 虽然现在尚未入秋,可山林的夜晚,夜风有点大,还是有些冷的。 叶姮睡到半夜,被阿末压抑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心中一慌,忙不迭跑到他跟前,只见他蜷缩着身子,不住地颤抖,紧咬着的唇齿不时流溢出一声凄绝撕痛的低吟。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厉害,似乎是发烧了。 蹙了蹙眉,她二话不说,开始扒他的衣衫检查伤口。所幸,他只是发烧了,并不是伤口化脓。 赶紧把他的衣服穿好,并把披风将他整个牢牢包住,随手抓起放在一旁的罗衫,沾了沾周围草丛上冰冷的露水,敷在他的额头上。 见他依旧颤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热是冷还是痛,她忍不住摇醒他,“阿末,是不是很难受?” 他似梦似醒,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灼热滚烫的触觉令她心惊。 “对不起,对不起……我别无选择……没有办法……你原谅……”他低声喃喃,模糊不清,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梦呓。 “阿末。”叶姮抽不回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你醒醒。” 他忽然抬了抬上身,脑袋扎入了她的怀里,哭得撕裂,像无助伤心的小孩子一般,一声又一声,“娘亲,娘亲,你在哪儿?” “娘亲,您不要孩儿了吗?您不要离开好不好?” “娘亲,娘亲,您讨厌孩儿吗?” 她可以感觉到,有灼热的液体不断渗入她的长裤,无声地烫着她的大腿肌肤,无声地烫着她的心。 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背,声音温柔,“不哭了,乖,我一直在你身边,不离开,不哭了。” 她的安抚似乎慢慢奏效,他压抑痛苦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直至最后不再发出声音,只是仍然蜷缩在她的怀里,像是要抓住唯一的温暖,身体的颤抖也渐渐消失。 她手放在他背上,不忍心推开他,就这样顺势躺在他身旁,让他枕在她的怀里。 她一向自认为内心冷淡,可不知为何,面对着眼前这个脆弱不堪的少年,她却学不会推拒,不忍心的时刻太多太多了。许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自己,那个断了双腿的自己,是那么的想要有一个人能耐心安慰她,能给她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能给她一个宣泄落泪的肩膀。可是,终究没有,到底没有。 所以,多么想对他好一点,仿佛这样,就能把该属于她的那一份也一并要回来了。 ———————————————————————— 翌日天亮,二人简单吃了一个干馍馍,便开始赶路。老黑经过一个晚上的修生养息,变得格外的精神矍铄,在山路上驰骋的速度健走如飞。 阿末如昨日一般趴在她的背上,为了不让他伤腿严重撞伤,她依旧将他的脚和她的稳稳捆绑在一块儿。 对于今天早上醒来他躺在她怀里之事,二人都只字不提。叶姮是觉得没有提的必要,因为她压根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他不提,则更多是出自于尴尬。短短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阿末脸皮挺薄的,昨日将他扒光光给他上药的时候,她没有特意去观察他的情绪,如今想起来还真有点可惜了。 “你……原本打算要去何处的?”少年靠着她的肩上,像是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问。 叶姮一边目不斜视地赶路,一边大声应答:“中原!” “为何?” “我一直待在十里坞,从未去过中原,临死前想去看看中原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如传说中的富饶繁荣。” “……临死前?”他顿了顿,疑惑地问。 叶姮勾了勾唇角,淡淡哂笑,没有应话。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她不愿继续谈论,便也没有追问,安静乖巧地靠在她的肩上,可以感觉到她温暖的颈项一下下地摩擦着他的侧脸,若有若无。 过了片晌,他突然低低叹了一声,呢喃着:“中原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美,如今动荡不安,太乱了……” 她不以为然,“只要不被外敌进犯成功,再怎么动荡,那也是皇宫和朝廷的事儿,怎么也祸及不到我这种寻常老百姓身上。” “也对……你是从十里坞来的?听说苏将军大败独孤牧,可是真的?” “可能吧,我在大战前夕便逃出来了。”对此事,她兴趣缺缺,不想讨论下去,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昨儿逃跑的方向与我的相反,我如今带你走的方向是前往中原,可是与你要去的地方日渐远离,你确定要继续往前?” 他安静了半晌,最终轻声道:“无所谓了,或许往回走……是老天爷的有意安排。”就像命中与她的相遇,毫无预兆,就这样纠缠在一起了,便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 她弯了弯眼睛,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去南方吧!我早就想亲眼见识一下江南的风光了!” 赶了半天的路,二人在半途停下来休息,一起分吃了一个干馍馍填肚子,叶姮见水壶中的水已经空了,便扶着阿末在一棵倒下的粗树干上坐下,而她则提拎着水壶往附近的河边装水去。 老白一路蹦蹦跳跳跟着她,她蹲下来装水的时候,丫一见缝隙便蹿进她的怀里,结果如往昔一般被她提着耳朵甩开老远。 装完水后,她捧着河水洗了把脸,就站起来往回走。 然而走了几步,就是不见老白跟上来,一点也不像它往日狗皮膏药的作风,心中不禁产生疑惑,回头走到它跟前,蹲下来打量着它。 这家伙半蹲在草地上,全身软软的绒毛,此刻如一根根细针一样直直竖了起来,那对宛若红宝石的红瞳布满了戒备和惶恐,不停地扫视着周围,半晌没有动静。 叶姮心中一突,忙直起腰来,眸光无声地环视了四周一圈,心底警惕陡增。 !! 第七章 大难临头 动物的嗅觉比常人强上许多,老白一定是察觉到了附近有危险,故而才会变得如此反常。 危险……阿末! 她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怎么把他给忘了? 随手抓起老白将它藏入自己的怀里,她拎着水壶急急往回赶,一颗心脏紧张得狂跳不已,叫嚣着似要破膛而出。 跑到距离阿末所栖的地方还有十丈远的一处,叶姮猛地收住脚,整个人哗地趴下身,藏在了及膝高的杂草堆里面,下意识屏住呼吸,两只眼睛却紧张万分地盯向前方。 阿末依旧坐在那棵横倒在地上的树干上面,老黑在不远处躁动不安地碎步走动,而在阿末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这人一身黑,就连头上戴着的箬笠亦是用一层黑纱覆盖,长长的黑纱垂坠下来,遮住了他一半的脸,仅仅露出了左半边脸,在阳光下,清俊而格外的苍白,唇瓣却艳红似火,有点像常年生活在阴影下看不见太阳的吸血鬼。 叶姮躲在草堆里面,正琢磨着这人是敌是友,便见这如鬼影一样的男人陡然出手,手掌猛地拍在阿末的肩膀上。 顷刻间,阿末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出了两丈开外,呕吐了一口鲜血,便再无动静。 那黑衣人迈步,欲上前查看他是死是活,却猛地扭头,幽冷似寒潭的目光陡然向她这边扫来,如两道嗜血的寒刃,叫人不寒而栗。 叶姮脸色大变,心底惊骇之下,忙不迭把怀里的老白丢了出去。 老白在那人的视线下狂奔逃命,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它的身影。 黑衣人见只是一只兔子,眸底的杀气减弱了一些,回头继续迈步朝不远处的阿末走去。 叶姮忍不住掀起袖筒,调整好袖箭发射的角度,对准那黑衣人的心脏位置,随时待发。 距离太远,她不清楚袖箭的射程是否能够抵达,虽然也有些不甘愿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暴露了自己,可是,到底不能见死不救,她唯有一拼了。 可黑衣人才刚走了几步,半空蓦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影子,朝他直直跃去。叶姮定睛一看,便见那黑衣人的手臂上已经缠上了一条两尺长的蛇,通体的金黄,吐着又长又细的信子,露出的毒牙格外渗人,距离这么远,她都觉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黑衣人看着缠在手臂上的金蛇,神色微变,苍白的脸色骤然浮现了一丝担忧,“绯月有危险?” 她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那金蛇似乎……点了点头。 下一秒,只见半空那抹黑影一掠而过,迅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内。 叶姮回过神来,下意识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末,心中好奇不已,忍不住从草堆里面爬起来,顺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尾随而去。 不过拐了一个小弯,她便听到前面有兵器相交的铮铮响声隐隐传了过来,再往前数十步,一道道刺目的银白光芒冷不防闯入视线,她一惊,忙蹲下身,整个人隐藏到了一块巨石后面。 再悄悄探出头去,在前面二十丈开外的一大片空旷草地上,好几百个身穿铠甲手持寒刀的士兵围成一个大圈,将两个人团团围住,激烈地交战厮杀着,浓重的血腥味远远飘了过来。 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方才那个打了阿末一掌的黑衣人,另一人则是一位妙龄少女,面若桃花,长得娇媚妖艳,只是那一身色彩艳丽的服装,在这个封建的朝代,稍显暴露了一点点。 她应该就是黑衣人口中的绯月了。 黑衣人的武功自是不容多说,方才她已经见识到了,仅那轻功便已经超越了冷鹤霖。这个绯月的武功虽不如黑衣人,但是轻功也是非常了得,身体柔软灵巧,手段毒辣,还极其擅长用毒,接近她的士兵不时有一脸发黑倒地身亡的。 然而到底寡不敌众,持刀的士兵们步步紧逼,前仆后继,二人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败战下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那群士兵圈的最外围,站着一名身材挺拔修长的男子,背着手,岿然不动,宛若青松。一身银灰色的铠甲,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黑眸犹如寒潭一般阴鸷,冰冷而深不可测。 这人不是苏立修是谁? 他现在有这闲情站在这儿,看来真如冷鹤霖所预言,独孤牧败了。 只是,他不好好在十里坞办庆功宴,凭空出现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自恋地认为,自己已经重要到让他苏大将军不远万里追寻而来,只是她却非常相信,若是苏立修在这儿遇见她,一定会不介意顺手把她掳回去的。 一想到回去要继续过那非人的幽禁生活,叶姮浑身一抖,再也不迟疑,转身就落荒而逃。 跑回到原处,阿末依旧昏迷不醒,看来黑衣人刚才那一掌是用了十足的内力。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是她知道,若是她撒手不管的话,就算那黑衣人不回头再补他一掌,他也万万活不了了。 可是,如果跑路带上他,毫无疑问她便多了一个负担,而且这负担的分量还不小!追杀他的已经不仅是那群持刀的蒙面黑衣人,现在还凭空加上了两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她带着他,若是半路让那两个人发现,肯定会被当做他的同党一同诛杀的。何况,现在带着他,也就代表着逃跑会不方便许多,若是因此她被苏立修抓住,那么她简直是比窦娥还要悲摧了! 她是答应过要救他,可要她为了救他,将自己的性命或者得之不易的自由搭进去,得不偿失,到底还是不甘愿的。 思及至此,她咬咬牙,转身往回跑,跑至刚才匿身的草堆,抱起落在那里的水壶,就火急火燎往绑在树旁的老黑奔去。 慌乱地将水壶塞入包裹里面,她扭头四处寻找至今不见踪影的老白。刚刚因为不小心惊动了那个像鬼魅一样的男人,为了自保,她下意识把它扔出去,将它置身于危险当中,心里怀着侥幸,觉得黑衣人会不屑对一只小兔子动手。 许是已经对她自私的举止失望透顶,所以老白,应是一去不回头了。 也罢,跟着她也不见得是好事,她也正好少了一份牵挂,走就走了吧。 她扭过头,抓住马鞍,单脚踩上马镫,起身上马。 !! 第八章 心软 上马的那一瞬,鬼使神差地回头,扫一眼躺在不远处的阿末,他满脸的鲜血,看上去如一个破布娃娃,毫无生气。 蓦然想起他昨晚蜷缩在她怀里,颤抖哭泣的脆弱模样,那么无助,那么伤心…… “啊啊啊!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叶姮心烦意乱地长嗷一声,猛地跳下马,撒下缰绳,回身朝他跑去。 既然下定决心要救他,她便刻不容缓,伸手搀扶他坐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白影。 原来刚刚逃命而去的老白回来了,此刻正蹲坐在阿末原本坐的树干下面,红眸亮晶晶,讨喜地盯着她,一点谴责她的意思也没有。 可是,叶姮却看不见它刻意的讨好,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头顶的那颗树干。在那棵树干上,盘踞着一条长长的蛇身,正是刚刚那条金蛇。此刻,这条金蛇正无声地向老白靠近,吐着长长的信子,毒牙若隐若现,目光阴毒森冷。 她心脏紧缩成一团,轻轻放下阿末,握紧手,猛地一喝:“老白,过来!” 老白似乎听懂了她声音当中的紧张,红瞳一闪,猛地站起,飞一般向她窜来。 金蛇目露凶光,纵身一跃,如一道闪电,迅速向它扑去。 就在同时,叶姮按动手腕上的袖箭的开关,一支黑色的短箭咻地从她袖中发射了出去,直直穿过金蛇大大张开的嘴巴,箭尾带着它的身体往后飞去,“砰”的一声牢牢地钉在了树干上。 斑斑的血迹顺着粗糙的树皮往下蜿蜒,金蛇不甘心地扭动了几下蛇身,便一命呜呼了。 叶姮松了一口气,只觉双腿抖得厉害,却仍支撑着走过去,用力拔出钉在树干上的短箭,将这条浑身剔透的金蛇提起来,弯起的唇角溢出了满满的喜悦。 这金蛇目光阴冷,攻击力强,毒牙上定是藏了剧毒。而它浑身剔透的金黄,比她之前看过的蛇都要来得漂亮,且从它刚刚与那黑衣人的互动来看,似乎颇通灵性,想来必定是一个罕见的宝贝儿。 虽然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但是她毕竟没有信心能驯服它,只能最大程度减低它对自己的威胁。反正就是死了,也是宝贝儿,她或许可以取出它身上的毒汁,留着防身。再不济,烤了吃,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将金蛇卷起来塞入包裹,叶姮背起瘫软成一滩泥的阿末,爬上马背,急匆匆地顺着山林的狭道往外逃亡而去。 这一路她不敢再停,也不管软趴趴靠在身后的这人是否还有气儿,一鼓作气,直奔山林外面。仿佛只要出了这座大得令人咂舌的山林,身后的一切未知危险便能被、干干脆脆斩断。 一连赶了六个时辰的路,已是夜黑风高,当感觉到周围缭绕的树林黑影越来越稀疏,当看到前方远远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灯火,叶姮一直高高提着的那颗心“哗啦”地落地,总算踏实了。 加紧速度,出了山林,闯进那片房屋疏朗的小村庄,彼时已经是夜深人静,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也寻不到他人的踪迹。 不敢贸然去敲门惊动了村民,叶姮在村门口寻到了一个破落的小神庙,着急着下马,结果一脚踩空,连带着阿末一同从马上摔到地上,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脚踝上的骨头崩裂的声响。 巨大的抽痛蔓延至全身,她痛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痛吟出声。而软绵绵压在她身上的阿末,却是半晌连一声轻哼都没有。 她强忍住脚踝上的痛楚,解开他与她之间的束缚,将他从身上推开,跛着不知是脱臼还是骨头断裂的左脚,把老黑牵入庙,将缰绳绑在一边破开的门扉上,再走出来,揽住阿末的胳膊费力将他拖进去,将他扔在神庙的一隅,她几乎是筋疲力尽,整个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皮沉重,甚至连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都已经冒了那么大的危险,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他运来这儿,她就决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白费功夫。 从地上爬起来,她爬到阿末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很冷,却还有体温;虽然奄奄一息,却到底还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叶姮起身,拐着丝丝抽痛的脚走出去,在门口拔了一些新鲜的杂草,扔去犒赏一路辛苦的老黑。再拣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和树叶,抱进去,放在阿末身旁,走到神像面前拿了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费了好大的劲才生了火堆。 火烧得很旺,炽热无比,在这清冷的夜里,愣是将她烤出了满身大汗来。可是,火在旁边灼烧,阿末的身体却还是很冷,仿佛怎么也捂不热。 她皱了皱眉,动手把他扒了个精光,毫无意外,经过了这一路剧烈的跋途,他身上多处伤口已经裂开,包扎过的地方变得血肉模糊,狰狞得可怖。在他的肩膀上,赫然多了一处不可忽视的伤口,有巴掌大,乌黑黑的一块,仿佛用刀子划开皮肤,滴出来的血液也是触目惊心的黑汁。 黑衣人的这一掌,定是使阿末负了极重的内伤,这对本就遍体鳞伤的他而言,毫无疑问是雪上加霜。 她包裹里面有很多金疮药,可以救治他的外伤,可他中的毒和这一掌,她却束手无策。 蓦然想起那条浑身是毒的金蛇,武侠小说里边不是常说以毒攻毒吗?不知道用金蛇身上的剧毒,能否解掉他所中的毒?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掐死在了萌芽中,先不说她根本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就是这以毒攻毒的说法可不可信她都不确定,就这么贸然给他试毒,万一不小心把他的小命玩没了,她岂不是成了刽子手? “我为了救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累得半死,脚还崴了,你要是有点知恩图报的意识的话,就给我咬牙撑下去!不然,你就是做鬼了,我也不放过你!”咬牙切齿地说着,她开始解开他身上的布条,重新给他上药。 那些布条沾上了黏糊糊的血迹,已经不能再用了,别无他法,她动手将自己现在穿着的亵衣也贡献出来,撕成一条条,把他上了药的伤口包扎好。 最后,顺势将自己受伤的脚踝给裹成一个大大的粽子。 将一切搞定之后,她累极,在他身旁躺下,闭上眼睛就沉沉睡了过去。 !! 第九章 谎言 半夜,她再次被他的梦呓惊醒,爬坐起来,发现他出了一身汗,脸上都是湿哒哒的。 可是他嘴里却在不停地喃喃着:“冷,冷……”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如冰一样冷,原来他这一身的汗,都是冷汗。 看到旁边的火势渐熄,她只得爬起来,又跑到外面抱了一些枯枝回来,将火势加强,继续燎燃。 然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火堆的灼热,浑身轻颤,嘴里不停地轻喃着:“冷……” 她低头看了看他紧闭着的双眸,如蝶翼的睫毛痛苦地轻颤着,脆弱得仿佛随时便能被折断翅膀,鲜血淋漓。稍稍迟疑,她走到他身旁,躺下,伸手放到他的背上,小心不碰触到他的伤口,轻轻地抱着他,低声抚慰,“睡吧,很快就暖和了……” 阿末颤抖不已的身体蓦然一顿,然后她看到他缓缓睁开眼,澄净的眸底压抑着无尽的痛苦,牙齿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吟出声,可紧绷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轻颤,仿若冰天雪地里翅膀受伤的乳燕,蜷缩在一处无声地瑟瑟发抖。 看到他冷不防醒来,她有一些尴尬,抱在他身后的手突然不知道如何安放,眸光却依旧紧盯着他痛到极致的眼睛,“是不是很痛?” 他轻轻点了点头,紧咬着的牙齿一松,沙哑的声音便自齿缝流溢了出来,“痛……” “我要如何帮你?” 他凝了她片晌,垂下眼睛,低低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她虽说不上豪放,但也跟忸怩扯不上关系,闻言,便大方地翻转了身,将背对着他。 半晌,一只手缓缓地伸了过来,穿过她的腋下,环住了她的腰身,再接着,她感觉到了他身体小心翼翼的靠近,极冷,却莫名的令人心安。 他侧躺着,贴靠着她的背,身体依旧颤抖,凌乱的气息却渐渐平稳下来。 黑暗中,她轻轻闭上眼,唇角无意识地往上扬了扬。 翌日清晨,叶姮被一阵阵的议论声响吵醒,睁开眼,朦朦胧胧间,看到头顶围了一张张陌生的脸,这些人对她指手画脚,嘴里叽里呱啦地絮叨个不停,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离经叛道的异类,眼神充满好奇和鄙夷。 “真没想到,居然在佛祖面前做这等苟且之事,将羞耻置于何处?真是太不要脸了。” “就是,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可是,这俩人从哪儿来的?似乎从未见过?” “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应是从外地来的。” “看他们抱着睡在一块儿,一定是从家里私奔出来,沦落至此的。唉,世风日下,小伙子小姑娘的,就这么……太不知羞耻了!” 叶姮稍稍撑起上半身,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与阿末的姿势,想看看到底是有多不知羞耻。 不过就是阿末抱着她睡了一晚,怎么就不知羞耻了?怎么就不要脸了? 不是说村民最淳朴最善良了吗?怎么她遇见的这几位大婶,嘴里吐出来的话都这么刻薄? 她看了看那几位还在自以为是窃窃私语的大婶们,从地上爬起来,动手摇了摇阿末,然后仰头,出声打断大婶们的交头接耳,“不好意思,请问能否消停一会儿?你们在佛祖面前这么诋毁人,好像才是对佛祖的大不敬吧?” 一位胖大婶愤愤不平,反驳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佛祖面前搂搂抱抱,本就是不知羞耻,我们怎么诋毁你了?” 叶姮一脸严肃地说:“男女授受不亲是指清清白白的男女,我与我家相公之间何来清白之说?不过是互相搂抱着取暖一下,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就在这时,刚刚被她摇了几下的阿末姗姗醒来,一睁眼就听见她说了这话,有片刻的怔愕,很快垂下眼睛,两只耳朵却红了个通透。 大婶们愣了愣,“你们是夫妻?” “嗯。”叶姮垂眸,黯然神伤,一时间哽不成声,“我与相公自小在十里坞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于去年初春成亲,日子过得简单而幸福。可就在前段日子,瓦萨派了二十万大军攻城,全城百姓纷纷逃跑,我们一家人为了保命,也只能举家亡命天涯。却不曾想……在半途竟遭遇了劫匪,一家亲人皆惨遭了横祸……我的小弟才五岁,那么可爱,平时总爱拉着我的手喊我阿姐,这次却惨死在残忍的劫匪刀下,他流了好多好多血,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想吃冰糖葫芦……还有我那年迈的阿爹阿娘,为了保护我,生生被砍断了脑袋……” 说到这里,她已是声泪俱下,而那些大婶们皆忍不住目露恻隐,有些泪点低的已经开始默默拭泪。 叶姮转身,搀扶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阿末,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还有我家相公,为了救我,以自己的身体挡了劫匪数十刀,还中了剧毒,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能不能活下去都还是未知数……我趁着他们不备,背着相公骑马逃命,一路上从未敢停歇过,直到逃来此处,才敢松了一口气。可是相公的伤……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如若相公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是如何也活不下去了……” 她将脸埋在阿末的怀里,放声大哭,以掩饰自己压根就挤不出眼泪的事实。 实在没办法,她打小就不爱哭,前世今生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苦难,心已经变得沧桑,就更没眼泪了。 在她恸哭的同时,耳边飘进来各位大婶低低抽泣的哭声,有个别的好心出声安慰:“小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会保佑你与你相公平安无事的。” “对对对,老天爷他收走了你多少东西,就会补偿你多少东西。他夺走了你的亲人,必定不忍心再夺走你的相公,还会给你一世的护佑的!” “对了,我们村里那位疯疯癫癫的方大夫,医术不是挺高明的么?姑娘,你别哭了,我们带你去找他给你相公治伤!” “你说的,是那个疯癫刁横的方无双?” “正是他!” “可是那老头子忒难缠了,肯不肯给治病还要看他的心情,说老实话,我也不觉得他医术有多高明。” “你又没找他治过病,怎么知道人家医术不好?我跟你说,前段日子,阿全家的女儿,据说是得了好严重的疟疾,可后来还不是让方无双三两下给医好了?小女孩现在整日村头村尾活蹦乱跳,阿全夫妇不知有多感激,给方老头跪着磕了好几个头呢!小姑娘,方大夫的医术了得,定能保住你相公的性命的!你起来,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这正是她想要的。 !! 第十章 方无双 叶姮将脑袋从阿末的怀里抬起来,垂着眼眸,轻轻地问:“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方才信誓旦旦的大婶拍了拍胸脯,弯下身来,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小姑娘,你相公的伤情不宜久拖,我们去找方大夫吧。” 虽然这村里边的大婶们说话有点主观和刻薄,但是到底还是保留了乡下人的淳朴和善良,看到阿末行动不能自如,便迅速动员了自家的丈夫,匆忙中给做了一个简单的担架,将他放上担架,吭吭哧哧抬着往那位方大夫的住宅赶去。 路上,看到叶姮跛着脚艰难地跟随,先前那位胖大婶二话不说,撸起袖子跑到她跟前,稍稍弯下腰,“小姑娘,我看你伤得也挺严重,这样瘸着走路怪遭罪的。来,我背你!” 叶姮正烦恼着自己这红肿成大馒头的脚不知还能走多远呢,见状,心中不禁窃喜,却仍要做表面功夫,一脸为难,“这个……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来,婶背你!”胖大婶瞪了瞪她,有些粗鲁地拉扯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上自己的背。 被她背在身后,叶姮垂眸,看着胖大婶脖颈上渗出不少的细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起,像有什么东西在心田汩汩流淌而过,有点温暖,有点……酸涩。 前世失去双腿时,她的亲生父母都不曾背过她一回。如今,她不过是崴了脚,一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背了她,毫无怨言。 她将脑袋贴近胖大婶的脸,有些留恋这样陌生的温暖,轻轻在她耳畔低声道:“谢谢您。” 那位据说很疯癫又很难缠的方无双住在一处离其余人家比较偏远的竹屋里边,那由竹子建成的住宅背靠青山,两翼环水,门前以篱笆围起了一个小庭院,院子里种满了各样的花花草草,将这简单的竹屋衬托出一丝丝不沾人间烟火的淡雅与脱尘来。 大婶们却显然对这份淡雅与脱尘欣赏不来,上前就粗鲁地举拳敲响门扉,噼里啪啦作响,“方大夫!方大夫开门啊!我们这儿有人受了伤,数十刀哇,真的挺严重的,你快出来给瞧一下,看能不能给治好!” “方大夫?你在家吗?在的话快给吭一声啊!” 里面半晌没有动静。 敲门的大婶显然耐心告罄,敲门的节奏愈发得快了,粗着大嗓门儿又是喊又是骂的,什么装聋作哑装疯卖傻斯文败类全都出来了,倒是没有一点求人的自觉。 冷不防,从屋里面甩出一只草鞋,在半空划开优美的弧度,啪地一声猛地砸在大婶的面前,并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吼叫:“滚!滚!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整天没事儿跑来这儿骚扰老子睡觉,真当老子没有脾气好欺负是吧?治伤?想得倒美!都滚远一点,老子今儿个心情不爽,没心思看病!” 方无双气急败坏的叫骂还在继续,叶姮看着毫无生气趴在门前的那只草履,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这方无双,倒是挺有趣的。 待到方无双的叫骂戛然而止,敲门的大婶面露怒容,双手叉腰作势又要骂回去,叶姮见状,赶紧上前阻拦了下来,“婶,您别再骂方大夫了,这样硬碰硬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可是这疯子恃才自傲,从不把我们这些邻里放在眼里,老娘就是看他不顺眼,今儿个不狠狠骂他一顿,我这心里就无法舒坦!” 叶姮勾唇,眼睛笑得弯弯,“婶,您已经帮了我们许多,无需再为了我们与方大夫闹僵。毕竟左邻右舍的,以后出门碰面在所难免,就这样结下梁子闹翻脸实在不好,我也会过意不去的。您放心,我自有法子让方大夫为我相公疗伤,你们为了我们,已经搁置了手里不少的活儿,我内心委实过意不去。要不,你们先回去吧,待我相公治好伤,我再一一登门道谢。” 好说歹说,把一群热心过度的村民送走,耳根子总算恢复了清净。 阿末躺在担架上,痛苦地咳了好几声,半晌,缓缓睁开眼望着她,虚弱地对她一笑,“不知娘子有何法子,让方大夫首肯替为夫治伤?” 叶姮内心一动,蹙眉瞪他,“别胡说,哪个是你娘子?” 他低低笑了笑,却使得气息凌乱,粗喘不已,压抑着蚀骨痛楚的眸光却依旧锁着她的脸,“娘子翻脸的速度,堪比翻书快……” 她蹲下来,伸手轻抚着他的后背助他顺气,因为他的侃笑而脸热,神情却冷淡了下来,“你该知道我方才对你那般是情非得已,若非如此,村民们又岂会轻易肯帮我们?现在四下无人,我们便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阿末蓦然一顿,眸光微颤,有些迟疑地看着她,“……陌生人?” “对,陌生人。”她轻轻扯了扯唇角,不再看他的神情,站起身行至柴扉前,动手轻轻扣了扣那柴门,大声喊道:“方大夫,我有要事与您相商,不知可否赏脸让我见上您一面?” 过了半晌,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斗胆问一句,方大夫可认识冷鹤霖冷公子?我是冷公子的朋友,他告诉我,以后若是遇到困难,可向他的挚友方无双求助。只是没有想到,方大夫竟隐居于此,这里这么偏僻,委实难找,若非……”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面前的柴扉“嘎”的一声,被拉开了一个细缝。 从里面探出一张年过半百的长须老脸,一双细长的眼睛精芒闪烁,“骨碌骨碌”地转动着,不动声色打量了她片刻,然后用力将门全部打开,方老头跨步走出来,盯着她的眼神布满了狐疑,“那臭小子跟你说,我是他的挚友?” 叶姮莞尔一笑,“自然是骗你的。” 方无双怒了,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你这小女娃好好的不学,学什么骗人,真是气死人了!” “方大夫别急,虽然冷公子没有与我提及过方大夫,但我与他相识却是不假,并且缘分不浅。” “你胡说八道!既然那臭小子没有跟你提过我,你又怎知我与那臭小子相识?你这小女娃满口胡言,我才不相信你!” !! 第十一章 拒医 叶姮扬唇一笑,弯弯的眼睛波光潋滟,令她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夺目,“方大夫莫恼。我从十里坞而来,在那里与冷公子相识相知,他待我至诚,分别之际,给了我一块扇贝形的玉佩,跟我说,不管我将来去到哪里,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到当地的药店,便可得到接济。他这话听上去口气挺狂妄的,故而我猜想,冷公子在全国各地的名气儿应该算得上声名显赫,如我这般之前对他闻所未闻的人应是寥寥可数。既然他冷鹤霖妇孺皆知,方大夫身为同行,即便隐居于此,但多多少少应该也听说过他的吧。方才我好心请求方大夫开门,方大夫置之不理,我别无选择,唯有怀着侥幸心理向您提及冷公子,没想到真的有用。” “阴险!狡诈!哼,真不知道那臭小子看上你哪里……”方无双郁卒地冷哼,低低嘀咕着,但很快又不死心地盯着她问道:“那臭小子真的把金玉送你了?” 叶姮一愣,“什么金玉?” “就是那扇形的白玉!你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将金玉赠与你,代表着什么吧?” “相传数百年前,有一位久负盛名的雕玉大师叫贾慎,用上好的羊脂美玉雕刻了一对扇形玉佩,分别叫‘金玉’和‘良缘’。‘金玉’为其青梅竹马的爱妻水笙所执,而‘良缘’则为他自己所保管。贾慎与水笙的感情极好,一生深爱着彼此,矢志不渝。水笙患有不孕症,不能孕育孩子,其心中有愧,劝贾慎纳妾,却被其拒绝,坚决不肯纳妾,一生只为其妻执守。贾慎水笙百年后,‘金玉’‘良缘’流于民间,被赋予了贾慎水笙之间神圣的爱情,代表了唯一和不离不弃。这对玉价值连城,极其珍贵,近些年来落入江湖神医冷公子手里,自此代表着他的身份,见玉如见人。”一直保持缄默的阿末突然开口,垂着眼眸,轻声道。 方无双闻言,扭过头,总算察觉到了阿末的存在,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精芒闪闪的小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捋着长须,故作深沉道:“你这小男娃,满脸致命的毒汁,若不及时救治,离死不远了。” 阿末垂着眼眸,“在下今日登门,便是为了求方大夫救我一命。” 方无双没好气地冷哼,“你是死是活与我毫无干系,我为何要救你?”说着,神情古怪地瞥了叶姮一眼,问:“你与这小女娃是什么关系?” “在下与阿姮萍水相逢,阿姮心善,见我落难,故而伸出援手相助。于阿姮而言,在下不过是一个需要救助的陌生人;可于在下而言,阿姮是毕生难忘的大恩人。” 叶姮原本还在纠结冷鹤霖为什么送她代表了唯一的“金玉”,听到阿末提及她的名字,恍然回神,对上他清澈如水的双眸,“啊?” 阿末微抿薄唇,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她有些讪讪,扭过头,拉住方老头,“方大夫,我今日造访,便是为了求您悬壶济世,救阿末一名。” 方无双冷笑,“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今儿个老头子被搅了睡眠,心情不爽,没有心思看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那臭小子未过门的媳妇儿,看在那臭小子的份上,我或许会破例给他治病。” 叶姮怔了怔,待明白过来他口中的臭小子指的便是冷鹤霖,又情不自禁想起他送给她的“金玉”,这老头是在替冷鹤霖做媒?她眯起眼,打量着这尾巴拽上天的臭老头,“方大夫,斗胆问一句,您跟冷公子……是什么关系?” “那臭小子一身的本领,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说我是谁?”方老头为老不尊地翻白眼,哼哼道。 这方无双……居然是冷鹤霖的师父? 叶姮撇嘴,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 “原来您是冷公子的师父?失敬失敬。” 方老头将一张老脸往天上一甩,从鼻孔出气,“你还没回答老头子的问题!说吧,你要不要当那臭小子的小媳妇儿?” “不要。” “什么?” “我说,不要。” 方无双顿时炸毛了,指着她的鼻子直跳脚,仿佛他自个儿被她侮辱了一般,“为什么不要?我徒弟才貌双全,武功绝顶,医术高明,对你又情深意重,你为什么不要他?” “感情这事儿勉强不来,我对他没感觉。”叶姮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答道。 其实,如若不是一开始便知道冷鹤霖是有目的接近她,她也并没有因此而在心底抗拒他的话,或许,他真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她会对他动心也说不定。 但是,一开始便错了,后面自然不会自己变成对的。 方无双一脸阴郁,心烦气躁地挥手,“既然如此,那么老头儿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滚!滚!你们都滚!我绝不给他治病!真是瞎了眼,我那么好的一徒儿,你居然还敢瞧不上!既然瞧不上,为何还要收了他的金玉?岂有此理,天底下的便宜都让你给白占了!” 她这不是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寓意么?冷鹤霖也没跟她细说,她只以为那是一块万事通,当然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沾沾自喜地收下了…… 叶姮讪然,干咳几声,见暴走的老头子转身就要进门,忙喊住他:“方大夫,虽然我不能嫁给冷公子,但是我有一样宝贝儿要赠予您……” 方无双猛地回头,原本还阴沉沉的脸,此刻已是笑意盈盈,两眼放光,“什么宝贝儿?” 跟冷鹤霖一个德行,说他们不是师徒,还没人信了。 叶姮转身走到老黑跟前,从马背上拿出那条金蛇,拎到方无双跟前,笑弯的眼睛如黑夜星辰一般璀璨,“方大夫,您人生阅历高,依您看,这条蛇,算不算宝贝儿?” 方无双的眼睛里面就好像安了激光,贪婪的光芒亮得惊人,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算!绝对算!这么好的宝贝儿,你上哪儿弄来的?” !! 第十二章 就医 这种遍体通透金黄的灵蛇,一看就知道满身都是稀世的毒液,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罕见药材啊! 这狡猾的臭丫头可真懂得投其所好,一下子就打到了他致命的七寸! 他颤巍巍的双手就要碰上蛇身,叶姮猛地收回手,将金蛇藏到自己的身后,看着方老头一脸的怅然若失,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她弯起唇角,对他盈盈而笑,“方大夫,您想要这条金蛇吗?” “要!当然想要!”这不废话吗? “那阿末的伤……” 方无双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我治!我给他治伤,给他解毒!行了吧?太坏了,你这小女娃,真是太坏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姮顺理成章在方无双的竹屋住下,方老头收了她的金蛇之后,就开始致力医治阿末。 冷鹤霖医术高明,这臭老头是他的师父,自然是更上一层楼。由他出手,她相信,阿末死不了。 方无双把阿末关在一个房间里面,背着一个篓筐上山采了一大堆草药,当天就给他准备了药浴,让他每天在药水里面浸泡上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便是专心给他医治刀伤和内伤。 一连三天,老头子都不让她靠近阿末的房间,说什么阿末见到她会有情绪波动,牵动心脉,将会影响疗效,每天只打发她干粗活儿,比如烧热水这茬儿,全是她一人包揽下来,生生把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姑娘给训成了手法娴熟的烧火丫头。 而那臭老头自个儿什么都不干,每天除了给阿末准备好药浴的药材,到了换药的时候换换药,其余时间,就是提着鱼篓和鱼竿跑到旁边的小河钓鱼,别提有多逍遥自在了。 叶姮打扫好庭院,尾随而去,但见方无双端坐在寸草幽幽的河边,一脸的悠闲自在。 在他身边坐下,她看了一眼在澄净透澈的河水里面自由游动的小鱼儿,再扭过头看着眼睛微眯,老神在在的方无双,忍不住打破这份令人心动的静谧,“方大夫,阿末身上的毒素,是不是差不多清除干净了?” “嗯。”方无双眼睛依旧眯着,漫不经心地应她。 “那他的样貌是不是也已经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叶姮盯着方老头,灵眸隐隐发亮,“如何?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虽然一直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但是她想,能拥有一双那么漂亮干净的眼睛,这人的脸就是长得再平凡,也会因那双美丽的眼睛而出彩的。 “哦,若是女的,那绝对是红颜祸水。”方无双扭头看她,神色却是难得的凝重,“小女娃,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敢随便救人?”方无双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又有了暴走的冲动,“你知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嗜血剑雨’是一种烈性剧毒,中毒者若不及时解毒,毒性将蔓延至体内的所有血液,七日之内必死。这种剧毒,在江湖上极其罕见,但是在朝廷官宦之间却是很极其普遍,你惹上的并非什么江湖人士,而极有可能是朝政大臣,你知道吗?” 叶姮耸肩,诚实回答:“不知道。” 方无双被噎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这个人很危险?” “我是在他被追杀的时候救下他的,怎么会不知道?”叶姮笑笑,“只是,当时既然心软救下他,便不想半途而废,只要他全好了,我们便分道扬镳,再无干系。至于他是谁,危不危险,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你倒是豁达。” “冷公子也说过这话。” “……” 提及冷鹤霖,方无双顿时再次黯然神伤,不免长吁短叹起来,“我还是不明白,老头儿的徒弟那么优秀,你为什么就瞧不上呢?可怜我的徒儿,连‘金玉’都给了你,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叶姮的嘴角抽了抽,忙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往竹屋撒丫跑去。 这几天方老头一直在她耳边唠叨这事儿,长吁短叹替冷鹤霖抱不平,她要再继续听下去,耳朵迟早生茧。 她想了想,既然阿末身上的毒素差不多清除干净了,她也是时候带他离开了。毕竟,他是那么危险的人物,她无意给方无双和这个村里的善良村民带来灾难。 自从亲眼目睹了柳安和李栋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底就被上了一把十字架,负疚而沉重,一生也无法挣脱。她再也不敢轻易去尝试,去连累一个无辜的人,更不敢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为她而死。 那种一生欠债负罪的感觉,比她自己死去,还要来的可怕。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她今后的人生,情愿是别人欠了她的,也不愿是她欠下别人的人情。 回到竹屋,叶姮径自朝阿末的房间走去,看到房门虚掩着,没有多想就推门而入。 方无双口中说的那一套,其实她并不相信。她与阿末相识不过几天,对彼此并没有多了解,最多就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点,她才不相信阿末见到她就会牵动心脉,进而影响疗效。 方老头一心为自己的爱徒抱不平,哪怕她不愿意顺了他的意嫁给冷鹤霖,他也万万无法忍受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她每天堂而皇之跑去盯另外一个男人裸着身子泡浴。 她对方老头的那点心思其实很清楚,之所以顺着他的意思不去见阿末,是因为觉得有这个必要。 对于阿末,虽然只认识几日,可就这几天,她对他投注了太多的心血,付出得多了,也就渐渐被潜移默化,甚至开始觉得关心他呵护他是理所应当。 可是,她对他,明明就没有那个义务!她不明白自己这种诡异的心理是怎么衍生的,但是觉得有必要清理干净。 所以,三天不见他,便是为了冷却对他的感情。 房内,满是缭绕的白烟,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难耐的闷热当中。叶姮踏步进去,一股温热的蒸汽便直直扑面而来,在她脸上化作一层薄薄的水汽,有点窒息的温柔。 她定睛一看,前面正摆着一个圆圆的大木桶,而那木桶里面,氤氲着诱人的活色生香,令人血脉喷张。 !! 第十三章 惊艳 透过层层朦胧的水雾,陡然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黑眸,叶姮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这么闯进来唐突了正在药浴的美人儿,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会受到惊吓也属正常反应。 心中不免好笑,但她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忍不住低低嘀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不是没见过……” 身后,一阵冗长的静默。 咳,她似乎忘记了,这是在封建保守的古代,自己这话,似乎显得太放浪形骸了点。 叶姮见气氛让她搞得有些窘迫,低低干咳了一声,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啥,你可知道那日在树林拍了你一掌的黑衣人,是什么人?”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传来阿末不辨情绪的声音,“不知道。” “这样啊……对了,那黑衣人有一个女同伴,长得很妖艳,擅长用毒,名字好像叫做绯月……” “绯月?” 叶姮听出他声音当中的惊诧,下意识想要转回身去,可适时想到自己是为什么保持着这姿势的,忙定住身体,提高声音问道:“你知道她?” “依阿姮所描述,如若没有猜错的话,她应是梅杀宫的四大护法之一的绯月。以此可推,那打了我一掌的黑衣人,便是梅杀宫的另一大护法无影了。”他轻轻喃喃:“只是,梅杀宫何时掺和进来了……” “梅杀宫?” “阿姮没有听说过梅杀宫?” “不曾。” “是与性子有关吗?似乎阿姮对当世的事情都不大了解,一点也不像活在这个朝代的人。”阿末调侃轻笑,解释道:“梅杀宫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杀手组织,至今已经延续将近三百多年,其毒辣狠绝作风一向令许多江湖门派闻之丧胆,朝廷多次出兵围剿,皆铩羽而归,最终不了了之。梅杀宫的历代宫主强大而神秘,这么多代相传下来,从不曾有外人见过他们的模样,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只知道,如今梅杀宫的宫主叫夜殇,相传其人武功登峰造极,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菅,只要出得起雇金,哪怕是当今皇上,他也敢闯进皇宫去刺杀。” “这么说……梅杀宫的两大护法追杀你,便是有人出了高价买你的性命?”叶姮挑眉,问道。 她当真无心窥探他的身份,可是能动用了江湖上那么可怕的杀手组织,还是由其两大护法亲自出动,可见他有多值钱。 她站了一会儿,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不由诧异,他不会是泡热水太久泡昏过去了吧? 思及至此,忙回过头,正待上前瞧个究竟,却冷不防的,猛地对上了一张白皙绝美的脸庞。 阿末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来到她的身后,看到她回头,轻轻扬了扬唇角,对她无奈一笑,“应该是的。” 有美一人,难辨雌雄,俊秀儒雅,仙姿佚貌,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面若秋月,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张脸,若是女的,当真如方无双所言,红颜祸水是也。 她盯着这张明艳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的脸,已经忘记了原本的话题,怔了许久,才呐呐地问:“你的腿脚已经好了?” 阿末颔首,微微一笑,“虽尚不能行走自如,慢慢移动却已不算问题。” 他的笑容太过耀眼,她有些不能适应地低下头,背过身去,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声音有飘渺的疏远,“如此正好,我们可即刻启程了。” “启程?” “你方才也说了,追杀你的队伍已经加入了梅杀宫,那些人是职业杀手,杀人如麻,若是继续留在此处,只会为村民们带来无妄之灾。” 阿末沉默半晌,道:“也好。” “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们也该作别了。毕竟,我不可能护你一辈子。”叶姮回头,对他笑笑,“收拾东西吧,我先去跟老头子告别。” 言罢,不等他开口,便迈步跨出了门槛。 方无双已经钓鱼归来,叶姮找到他时,他正蹲在池塘边上,从鱼篓里抓起一条条垂钓回来的鱼儿,小心翼翼放入自家池塘里面,嘴里哼着欢快的调调,闲适的神情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或许,有一天她厌倦了外面纷杂的世界,而那个时候她如果还活着的话,说不定也会向往这种淡泊无争的农家生活。 随身在方老头身边蹲下,叶姮盯着池塘里面的鱼儿,轻声道:“方大夫,我们要走了。” “哦。”方无双漫不经心地应道,滑不溜秋的鱼儿从他的手掌心挣脱,滑落出去,猛地掉在水里,溅了他满脸的水。 他没有气恼,反而呵呵笑了笑,抬手用衣袖擦脸,回头看她,“早些走也好,谁知道那小男娃是什么来头,万一招惹来一些麻烦的人物,搅了老头儿的安宁,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笑笑,站起身来,“我也正是这样想,才不敢继续留在这里叨扰您。冷鹤霖说他不习惯道别,其实,我也不大习惯。就不与您说太多了,总之,真的很感谢您救了阿末。您放心,我定不会忘记您,有空的话,会尽量多多想您的。” “得了吧。你这小女娃的心比我老头儿还冷,老头儿还能指望你出了这村子后会记得我这糟老头子?”方无双甩甩袖子,像赶烦人的苍蝇,“走吧!走吧!快些走吧,老头儿这几天让你搅得没睡过好觉,要不是看在那金蛇的份上,早用扫帚赶人了!” “如此,告辞。”叶姮向他弯了弯腰,转身,离去。 “哎,等会儿!”方无双想起什么,出口喊着她,然后转身一拐一蹦地往自己的卧室跑去,“你随我来,我有东西给你。” 叶姮抿唇,没有多问,迈步跟上去。 “那小男娃体内的毒素虽然已经清除干净,但是内伤和外伤太严重,并非三天两日便能养好的。这瓶金疮药你拿着,给他外敷伤口,每天换一次药。还有这瓶化血丸,是给他内服用的,每日一颗。”方无双从抽屉里翻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她,然后抓起毛笔,在竹案上开始埋头苦写,“我再给你写一张方子,可到城镇的药铺抓药,主要是助他补血结痂的。” !! 第十四章 纠缠 叶姮看他拿着恁大的笔杆在纸上挥挥洒洒,费了大半天才写满一页纸,却也不过寥寥的一百多个字。不由感叹,古代这毛笔可真不愧是坑时间坑纸的一大神器! 蓦然想起什么,她盯着那满页的黑色大字,若有所思。 “喏,这方子你拿好了。”方无双把那张纸的墨迹吹干,折了折,递给叶姮,皱着眉看她,“不过,你老实跟我说,你跟那小男娃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真打算跟他一起上路?要知道,那些追杀他的人来头可都不小,你跟他在一起,很容易没命的。” 她接过方子,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您放心,我并不打算与他一起,出了村子我们便分道扬镳。至于您给的药和方子,我会悉数转达给他的。” “你真的舍得弃他不顾?” 她挑眉,“我与他认识不过五日,有何舍不得的?” “你自己的心自己清楚,我一个老头儿哪知道?”方老头昂起头,哼道。 叶姮有些哭笑不得,从怀里取出那块扇贝形的玉佩,“方大夫,这金玉,我受之有愧,您将来有日见着冷公子,烦请将它还给他。” 方无双扭过头一看,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全身炸毛,“这是我徒儿送给你的东西,代表着他满腔的情意,你居然想随意丢弃在我这儿?你可以不喜欢他,你可以不给他送东西,但是,你不能阻挡他喜欢你,更不能阻挡他给你送东西!你若是轻视他送的东西,便是轻视他的这份感情,更是轻视他这个人!” 这是什么神逻辑? 叶姮无语,“我只是想,我非公子良人,金玉不该为我所持。还给他,有一日冷公子如果遇见了命中真正的爱人,可亲手将这金玉送给她。若一直放在我这儿,会耽误了他的姻缘的。” 方无双背手,望天,“那我可不管,反正我不会收留它的。你若要还,自己还给那臭小子去。” 这臭老头太固执,她无可奈何,只得妥协。 之后,她给方无双画了一张圆珠笔的详尽制作图,并详细给他讲解了制作的要点和它的用途,不过看他满头雾水抓耳挠腮的模样,应该是半知半解。 由于时间太紧迫,她没有办法,只能留给他看着制作图自己琢磨了。 成与不成,端看他个人。 虽然不大看得懂,但是方无双显然对这新鲜玩意儿非常感兴趣,一脸的新奇和跃跃欲试。作为报酬,方老头给阿末塞了好几件自己破旧的衣服,并给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帮忙将车厢套到老黑身上。 一想到以后再也不用跟阿末手脚绑在一块儿,坐在马背上颠啊颠,将屁股颠成好几瓣,叶姮差点没跪地上喊方无双爹。 无视她一脸的激动,方老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以后见了我那傻徒儿,哪怕不能回应他的感情,也记得不要伤他太深。” 离开的时候,村里的大婶们出来相送,恋恋不舍之下,又给塞了好多的干粮。 叶姮回头望着那一张张淳朴善良的脸庞,心底淌过一股暖流,突然感到一丝眷恋。 或许,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里来的。 ——————————————————————————— 烈日当空,层层炙热的光圈散落在半空中,就连清风拂面给人的感觉都是灼烫的。 叶姮坐于车前,无精打采地赶着车,一张脸被晒得通红,大汗涔涔,浑身燥热又黏腻,只恨不得像条狗一样吐出舌头来祛热。 “阿姮,暂且找一处阴凉的地方歇一会儿吧。”修长葱白的手指挑起车帘,阿末探出头来,凝着她被晒得白里透红的颈项,澄净的眸底流露出一丝怜惜。 他身上穿了方无双残旧臃肿的灰色布衫,若换做是他人,定会显得灰头土脸,可穿在他身上,却依旧难掩脱俗高贵。 叶姮闻声,猛地拉住缰绳停住了马车,回头瞥了一眼懒洋洋蜷缩在美人之怀的老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不用,我想早点赶到南岳城。” 这只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小兔子,自打发觉阿末拥有了一张精美绝伦的容颜之后,就跟没断奶的狼崽子历尽千辛终于找到自家的亲娘一般,整日涎着脸往他怀里钻,只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揭不下来,完全忘记了先前是怎样厚颜无耻黏着她的。 典型的以貌取人! 阿末听出她话语中的冷意,眸光微滞,无声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皙如羊脂的脸上投下两排淡淡的阴影。 静默了片晌,他终究没再说什么,手指颤了颤,缓缓收回手,厚重的车帘便将她阻绝在了外面。 叶姮眸底有复杂的暗流涌过,抿了抿唇,淡化了情绪,扬鞭,大喝一声,再次驱动马车,在宽敞的官道前进。 前几日离开那个小村子后,她原本是打算要跟阿末道别,以后各走各的路。可是他却躺在车厢里面,蜷缩着的身体如秋叶瑟瑟发抖,苍白着一张脸,低低痛吟,声称自己爬不起来,一个人更是没有办法赶路。 方才在村里头还好好的,到了要分别之时就爬不起来了,她虽算不上颖悟绝人,但是眼力价却还可算上等,如何看不出来他的居心? 看到他刻意撕开又开始渗血的伤口,她一气之下真想将他直接丢出车厢,然后她一个人潇洒离去,再也不管他的死活。可看着他那张苍白无血色的俊美脸庞,这人是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救活过来的,见他这么折腾自己,心里除了有怒火之外,还有一种令她惶惑的心疼和不舍。 她很讨厌这种感情,却无法摒弃,唯有妥协。 她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要去南岳城投靠远房亲戚,她稍稍犹豫,爬上车厢,没有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地动手给他撕裂开的伤口上药。 他见她一脸阴郁,心里清楚自己有错,紧抿着莹白的唇瓣,低垂着眼睛,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不敢看她。 替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她也没有说一句话,默不作声地爬出车厢,拉着缰绳,将前进的方向改为南岳城。 !! 第十五章 试探 阿末知道叶姮心里有气,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总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主动给她递干粮递水,看到她嘴上不小心沾了饼屑,也不嫌脏立即用自己清爽干净的衣袖给她擦掉,看到她累了便主动喊不舒服,将她诱至车厢里面歇息,还屡次提出由他来赶车,只是都被她一口拒绝了。 他几番带着讨好的意味与她说话,她都是爱理不理,一路上更不曾用正眼看过他。 阿末倍感失落,突然有些羡慕自己怀里的小白兔,至少,这一路走来,她已经用了无数个白眼瞪视过它。 老白蜷缩在阿末的怀里,眼睛眯着,懒洋洋的,一脸的惬意,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美人的软香温玉,却丝毫不察美人的忧忡与落寞。 又连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叶姮终于不堪疲惫,精疲力竭之下,在官路边的一个小茶肆旁停下了马车。 弹身跳下马,她回头掀开车帘,往里面看去。 原本阿末是微阖眼眸躺在里面的,一听到这细微的声响,眼睫一颤,倏而睁开眸,唇瓣蠕动,墨玉般的清眸盯着她不苟言笑的俏脸,眸底深处的期盼和小心翼翼隐藏在山水明净之间。 心底蓦然涌起一股无力,叶姮微微叹息,对他说道:“我们到茶肆歇一会儿,你自己能下车吗?” 阿末澄净如水的墨眸骤然一亮,掩饰不去满心的欢欣,对她颔首,微扬的唇角蔓延开一抹迤逦的艳色。 她唇角微扬,不禁也轻笑,声音听上去不再那么冷冰冰,“下来吧。” 见她一扫这两日的阴霾,阿末一脸喜悦,忙轻扶着车辕,慢慢向她挪步过来。 见他走到车头,伸出腿要下来,她忙搀扶住他,助他小心着地。 老白不甘寂寞,也从车厢里面跳了出来,在脚下围绕着阿末欢喜地蹦跳着,结果被叶姮嫌碍眼,提拎着它的长耳朵将它给扔得远远的。 阿末见状,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叶姮瞪了他一眼,“明知道自己长得不俗,就不要太过招摇,以后不许对我这么笑!” 阿末抿唇,长长的黑睫毛颤了颤,看上去有点无奈,有点委屈,只是流动的眼湖深处却隐着不易发现的笑意。 叶姮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管得太宽,已有霸道之嫌,尴尬地低低干咳一声,自圆其说,“我逗你玩儿的,别放在心上。” 言罢,径自走向路旁的茶肆。 阿末垂下眼睛,唇角悄无声息地上扬,慢慢地跟随而上。 “二位客官,来点什么?”见二人就坐,茶肆的店小二忙上前来招呼,用抹布简单擦拭桌子,乐呵呵地问道,乍见到阿末那张脸,不由失神地愣了愣。 叶姮蹙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店小二回过神来,有些脸红,尴尬地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公子长得太过俊秀出尘,小的一时不留神,多看了两眼,唐突了二位客官,委实不该!” “少废话,给我们准备两碗凉茶……对了,你们这儿可有果腹的米饭或是牛肉?”自从离开十里坞,她就一直在啃那干巴巴的馒头。好不容易在方老头家里嗅到了肉香,也如愿尝到了肉味,只是好景不长,出了村子之后,便又恢复了干啃馍馍的日子。 说起来,还真是怀念热乎乎的米饭。 “这位女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因这儿只是个小茶肆,主要供茶,故而客官您提及的米饭和牛肉,店里并无准备,不过倒是有热蒸的包子,您看要不要来几个?” 叶姮用眼神询问阿末,见他微微颔首,便对那店小二道:“那就来四个包子吧,要有肉馅的。” 店小二离去,叶姮和阿末面对面坐着等候,生怕再惹得她不快,他一直低垂着眼睛不看她,唇瓣微抿,温顺地保持着缄默。 叶姮其实更怕看到他这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她虽然在前世已经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心理年龄确实比他大了不少,但是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最多也就十六七岁,确确实实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女来着,她可不能小小年纪就母性过度泛滥,一看到他这张无辜的脸便不可遏制的心疼。 正仰首四处张望,便见两名青衣的年轻男子自远处驭马驰来,二人下马后将缰绳扔给店小二,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在他们隔壁的桌子上大方落座。 叶姮心中戒备顿生,全身发僵,左手情不自禁握住右腕。 阿末看出了她的紧张,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姮莫惊,他们是瓦萨人,并非追杀我之人。” 闻言一怔,她抬眸审视向那二人,骨骼强壮,长相一般,长得并无特别之处,不由狐疑看他,“你怎知他们来自瓦萨?” 阿末勾唇,“你看他们的腰绳。天暄的例法规定,但凡行过加冠礼的男子,腰绳需绑蝶结,可这二人只随意绑了一个结,显然不是天暄人。还有就是天暄成年男子习惯束冠,常年奔波于外的,颈后一般都会有晒迹,可这二人后颈却与脖子一样光洁,显然是长年披发戴帽所致。最后,你看他们袖子下面露出来的右腕,隐隐可窥见一个蛇头刺青,瓦萨将士手腕皆有这种刺青。” “那刺青,是玄武?”叶姮眼睛一亮,在心底却不禁吃惊,万万没有想到阿末竟心细如针,明察秋毫,远非她能及。 阿末点头,垂下眼眸,“如若没有猜错,独孤牧败战,此次派兵潜入天暄,应是与早有异心的朝臣接应勾结,商议对策。” 叶姮凝视着他,眸光一深,“阿末可是一直记得之前的事?” 阿末微怔,“为何不记得?” “没什么。”叶姮垂眸,摇了摇头。 他对以往的事情记忆如新,也就说明他并非梓绮……其实从他平日的谈吐,还有那温和安静的性子,她就已经有**分肯定他不是梓绮了。只是没想到如今一旦确定了,心情却意外的感觉到了失落。 难道,在她的心底深处,其实在期望他便是梓绮?难道,她其实希望,与自己纠缠一生的人,会是温润而泽的阿末? 其实,她会有这种心理也属正常,一个是可怖的大魔头,一个是温顺的小白兔,任谁都知道该选谁。 !! 第十六章 土匪 店小二端着包子和两碗凉茶上前,摆放在桌子上,笑嘻嘻道:“客官慢用。” 见阿末犹自低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叶姮拿起一个还热乎着的包子放到他的碗里,笑道:“你如今自身难保,想太多只不过给自己徒增烦恼。快吃点东西吧,眼看时候不早了,我们需趁天还亮着过了前面的那片枫树林。” 阿末垂眸盯了一眼自己碗里的包子,伸手拿起,一扫脸上的沉郁,看她的眸光清亮如星,唇角弯起的弧度明媚而欢喜。 倒像她为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 她被他灼灼看着,顿觉脸热,忙低下头,专心啃包子。 “二位客官要过前面的那片枫树林?”原本转身欲离开的店小二突然回头,问道。 叶姮嘴里塞满包子,没办法回答,胡乱地点了点头。 “二位客官,前面的枫树林一直不大太平,数窝山贼横行占道,光天化日之下,时有路人被掠财夺命。二位若非有紧急要事,小的奉劝二位最好暂歇于小店,等夜色暗沉之时再过枫树林。” 叶姮就着嘴里的包子,灌了一大口凉茶,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店小二,“难道到了晚上,他们便不出来了?” “也不是说不出来……”店小二挠了挠后脑,“只是,夜黑风高,山贼不能清楚视物,二位脱身毕竟容易些。” 叶姮看向阿末,“你待如何?” 阿末轻笑,“既是无法避免,又何须拖延到夜晚?会不会遇上山贼,便让老天爷决定吧。” 自打阿末说出让老天爷决定后,叶姮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妙,因为自从穿越起,老天爷就从未待见过她,一得机会,便可劲地将她往死里整,谁知道这次它会怎么玩她? 夏风如水,枫叶似火,二者融合在这映入满目的红彤彤当中,却一点未见不和谐。 叶姮专心驱车,跨越了将近一半的枫树林,仍不敢松气,当远远看见前方浮动的人影时,就知道这回老天爷果然不肯放过她。 仰头对天狠狠咒骂了一声,她猛地拉住缰绳,老黑长嘶一声,抬高马蹄蓦地停了下来。看到远处那群持刀的草莽大汉们正向她这边逼近,声势浩大,她顿时心惊肉跳,急忙调转马头,欲折返回去。 可才调转了个方向,就从两翼的山头“哗啦啦”跳下来另一批山贼,一个个身着布衣,手举大刀,排成一列陈于路中央,将她的逃路给严严堵死了。 “呔!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自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句台词她早在电视剧里边听烂了,只是令她吃惊的是,喊这话的,不是表情狰狞声如洪钟的男土匪,竟是一个声音清脆如银铃的女子。 举目望去,但见一名深衣的清丽少女,站在那一群身高体壮的山贼之首,嘴里叼着一根草,一脸倨傲,昂首斜睨她。 这女子长得极美,眉如柳,瞳似墨,面如映得桃花红,哪怕是穿着一身深棕色的粗布衣,也丝毫掩不去她如花的美貌。 叶姮看她的年龄,也就十五六岁,正是女子最美好的花季,在这封建保守的朝代,她不留在深闺好好学刺绣,居然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当土匪头子! “我就这一辆马车,还有几个在前面茶肆买了的肉包子,你们要的话,可以给你们。只是这匹马与我感情笃深,恕不能割爱。”叶姮端坐在车头,娓娓说道,面色平静,心里其实早已经一阵焦灼,慌慌张张地思忖着对策。 女子“呸”的一声吐出叼在嘴里的草根,“谁要你的破车和包子?每次都跟本小姐哭穷,本小姐才不相信你们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小的们,给我搜!” 几个年轻的山贼得令,立即一涌而上,举起爪子就要搜身,叶姮脸色微变,大喊:“慢着!” 那群山贼不约而同停了下来,互相对视,面露迟疑。 叶姮抓住这机会,忙对那位女子大声道:“我至今待字未嫁,今日若是让他们搜了身,清白不再,将来恐怕为世难容,夫家也定摈弃一生。姑娘与我年纪相仿,当明白贞洁之重,难道真的忍心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辈子,摧毁至斯吗?” 那女子愣了愣,看了叶姮片晌,似觉得她言之有理,拍掉双掌沾着的泥灰,迈步走上前来,“既然如此,就让本小姐亲自搜吧!” 言语间,已是走到叶姮面前,对她咧嘴笑了下,就伸手对其上下手。 看到她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慢慢弯下身去,叶姮心知机不可失,眸光一寒,猛地拔出藏在袖中的短箭,另一只手将女子用力拉在自己身上,手臂用力箍在她胸前,那把短箭尖锐锋利的箭头抵在她的颈上,冷声喝道:“别动!否则,这箭头不小心刺入你的咽喉,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一向都是她为人所挟持,没想到也有她挟持别人的一天。她今日的手法会这么流畅,也得亏了先前被挟持的经验。 女子的身体蓦然一僵,恨声道:“你……你做人怎如此?我不忍心毁了你,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以怨报德,这般狠心对我!” 叶姮冷笑,“什么是德?青天白日,聚众杀人抢劫便是德?你若不招惹我,我又怎会迫于自保对你出手?” “我只是想要你身上的财物,并无伤你性命之心!只要你将所有财物乖乖交出来,我可饶过你一命的!” 叶姮突然觉得跟她的逻辑无法同步,简直是鸡同鸭讲,心里一阵烦躁,声音拔高:“少废话,让你手下退开,我要平安走出枫树林!否则,就休怪我的箭头无眼了!” “子嬅!”在远处持刀的一众人终于赶到,看到女子受制,为首的一名刀疤大汉脸色大变,急急喊道。 “二叔叔!”女子见到刀疤大汉,顿时委屈十分地叫唤了一声。 “子嬅莫怕,二叔叔不会让你有事的。”裴世优安抚她道,继而恶狠狠地瞪向叶姮,“快些放了子嬅,否则,我今日定叫你人头落地!” 叶姮冷笑,“我若放了她,恐怕人头落地得更快吧?” !! 第十七章 强抢 “二当家,让小的上前把她的人头砍下,将大小姐解救出来吧!”裴世优旁边的小厮一脸激越,附在他耳边轻语,却不想脑袋遭了裴世优的一阵猛打,“你没看到子嬅脖子上挂着的那支箭吗?若有你说得轻松,我自己早就上去了,何时轮到你献媚?” 揍完那吃瘪的小厮后,裴世优昂首,面目凶恶地瞪着叶姮,“你想怎样?” “我想离开这枫树林,毫发无损。”叶姮抬眸,冷冷看着他。 可就在这疏忽的一瞬,被她挟持着的晏子嬅冷不防出手,几乎是在顷刻间,反手夺过她手里的短箭,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灵巧地从她的怀里滑出,冲出五步开外,回头,手里握着那支短箭,得意洋洋地看着神色微变的叶姮,“忘了告诉你,我这人自小顽皮,没学到什么本事,就学了爬树,手脚比猴子还要灵活,就凭你也想困住我?” “把她给剁了!”裴世优一旦见到晏子嬅脱险,便再无顾忌,指着叶姮怒喝道。 那群先前投鼠忌器的山贼们一听,顿迫不及待,均高举起手里寒光闪烁的大刀,眼睛充血,一脸激昂地向站在马车前的叶姮冲去。 “住手!” “住手!” 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是由晏子嬅疾声喊出,而另一个则是……山贼们不约而同定在原地,一双双眼睛疑惑地望向叶姮身后的马车,啥,里边还有人? 修长白皙的手指猛地掀开车帘,阿末匆匆自车厢探出身来,伸腿下车,一时心急,尚未能自如行动的双脚重重落地,膝盖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脸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满是火红枫叶的地上。 叶姮表情一变,再也顾不上去戒备那几把随时都有可能砍上来的大刀,回身跑到他面前,蹲下,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蹙眉问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阿末摇摇头,抬起脸来神情柔和地看着她,脸色依旧苍白的骇人。 她脸色有些难看,“你不在马车里面好好呆着,谁让你出来的?你若再添新伤,或是旧伤复发,我这些天的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阿末苍白着脸,神色一滞,凝视着她的瞳眸如刚刚浣洗过的墨玉,“他们要伤你的性命,我断然不能坐视不管。” “你……”叶姮一怔,正待说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晏子嬅大步靠近的双足,抬起脸来,便看到她一脸不悦,用力一把推开挡在前路的山贼,行至她的面前,匆匆瞥了她一眼,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阿末的脸上,但见眸光骤然一亮,两只眼睛都绿了。 半晌,晏子嬅垂了垂眸,咬了咬唇,动作轻缓地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白皙的颊上浮起了两片淡淡的红晕,水灵灵的双眸紧紧盯着阿末的脸,低低地开口:“小女子姓晏,名子嬅,敢问公子贵姓?” 几位持刀的山贼何时见过他们粗鲁豪爽的大小姐有过这般忸怩做作的姿态?霎时,一个个均如雷殛,僵立在原地,瞪大眼睛,神色呆滞地望着自家只恨不得凭空变出一块手帕咬在嘴里的大小姐,浑身说不出的怪异。 风焰寨的二当家裴世优也是受撼不浅,面带忧色,迟疑地开口:“子嬅,你……你没事儿吧?” 晏子嬅置若罔闻,只眨巴着一双灵气的杏眸,殷切地盯着阿末,犹在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阿末回头看了看叶姮,见她面无表情,悄悄自宽大的袖中探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抬眸,神色淡淡地看向面前的晏子嬅,“我叫阿末,阿姮的阿末。” 叶姮一怔,抬头看了看他如明净山水的侧脸,皱了皱眉,稍稍用力欲抽回手,孰知他却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紧攥着她的手掌不肯撒手。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还有紧紧抿着的莹白唇瓣,心底深处的柔软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般,不自觉软化,终是不再继续挣动。 “阿姮?”晏子嬅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问:“哪个是阿姮?” 阿末将他们交握的手拉出来,看着叶姮的眸光柔软如温暖的泉水,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笑起来真好看。”晏子嬅痴痴地看着他的脸,片晌,终于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顿时鼓起腮帮,指着叶姮大声质问:“她便是阿姮?你们是什么关系?” “干卿底事?”叶姮冷笑,动手将阿末搀扶站起,让他轻轻靠在自己的身上,“今日我技不如人,就不怨天尤人了,你要怎么样请直说。” 晏子嬅也随着站起来,不死心地追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姮挑眉,“如果我说我们是夫妻……” “休要欺骗我!你方才明明说你待字闺中,尚未谈论嫁娶!”晏子嬅冷然一哼,因为拆穿她的谎言而面露得意之色。 “虽是尚未嫁娶,但这是早晚之事。”叶姮冷冷看着她,“晏姑娘对我们的关系如此关心,可是见到阿末长得不俗,心存妄念,觉得他是你未来夫君的上好人选?若是如此,只恐怕要令晏姑娘失望了,我与阿末指腹为婚,再过三个月便是我们共结连理的良辰吉日。” “她说的可是真的?”闻言,晏子嬅眉头拧得紧紧的,移开眼去问阿末。 阿末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漠,几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得到肯定的答案,晏子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动个不停,一脸的纠结。沉吟半晌,像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她猛地跺脚,豪气冲天地大喝一声:“好!既然你先到,我唯有委屈一下自己,与你共事一夫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只能做小,决不许与我同起同坐!” 叶姮的嘴角猛地抽了抽,看着她还是一脸的惋惜和将就,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反击。 “胡闹!”裴世优终于看不下去,深觉自己这个世侄女忒给自己丢人了,大步走上前,伸手将她扯过来,“子嬅,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有如你这般强抢民男的女子?可还有一点女子的矜持了?” 晏子嬅不顾形象地翻了翻白眼,撇嘴,“二叔叔训子嬅这番话,莫非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像我们这些日行一盗的山贼,时不时堵在路上问路人要些财物的,何曾不是强取豪夺?” 说着,手指一伸,直指向阿末,双眸曜亮胜星芒,“来啊,护送阿末公子回寨!” !! 第十八章 落入贼窝 就这样,叶姮和阿末在一众山贼的铁壁“护送”之下,浩浩荡荡朝山贼的窝巢而去。 因为阿末的花容玉貌被女山贼给瞧上了,所以他们免于一死;可是也正因为阿末的花容玉貌被女山贼给瞧上了,他们丧失了最宝贵的自由,被迫成为了据说是在远近几百里恶名昭彰的风焰寨的客人。 对此,叶姮难掩满腹的牢骚,一路上整张脸都是冷若冰霜,与她同坐在马车上的阿末在她前所未有的幽怨气场压迫下,温顺安静地坐在一角,垂着眼睛,压根就没敢多看她一眼。 虽说给人摆脸色看是很不礼貌的,但这不是内心委实憋屈吗?要知道在十里坞,她为了自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现在好不容易才从一个狼窝逃出来,眨眼间又进了一个贼窝……她只有一年的性命,最耗不起的,便是时间了。 不是没想过干脆放弃阿末,独自离开,让他一个人上山当他的压寨相公去。可是一看到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还有澄净透澈的眼湖压抑着的欲言又止,她就迈不开脚步,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揉捏得跟灌了过多水的面团一般,如何也硬不起来。 马车在陡峭的山路上颠颠簸簸,一路七拐八弯,在将企图记住下山路线的叶姮成功转晕之后,马车终于在风焰寨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听到晏子嬅在外面喊他们下车的声音,叶姮率先跳了下去,结果一下车就看到裴世优正拿着从她这儿抢走的袖箭研究,一脸的猎奇和兴奋,险些没气得呕出血来。 其实一把袖箭倒没什么可惜的,以后有机会逃出去她自可再去打造一把,可问题是连那块冷鹤霖送她的“金玉”都被这群流氓土匪给抢走了,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万事通啊!最重要的是,她以后是要还回给冷鹤霖的,若拿不回“金玉”,她到底于心不安。 “阿末公子,你腿脚不方便,我搀扶你下车吧。”身后传来晏子嬅娇柔羞涩的声音,叶姮闻声回头,冷冷瞥了一眼。 似乎感受到了她目光的冷意,阿末伸至半空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如墨玉一般温尔润泽的眼睛直直望向她,殷殷期盼。 叶姮依旧面无表情,唇角却无意识地往上扯了扯,迈脚走向他。 走进风焰寨的大门,才发现这个地方大得出人意料,且瑰丽堂皇。本以为这些土匪的窝随时都会被朝廷围剿,多少不会费太大的心思去修饰,却不想这里楼宇错落,面梁雕栋,以青竹筑就的楼阁更显雅致娴美,窗明几净,夏日里应是纳凉的好场所。 真没想到山贼也有这等享受的闲情逸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雅贼? 呸!就一群流氓土匪,跟“雅”字能扯上屁关系。 叶姮瞥了一眼身旁的晏子嬅,微扬的唇角难掩嘲讽,“风焰寨这般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可见这些年问路人要了不少的过路费。” 对她的讥讽,晏子嬅付诸不屑的一哼,伸手抱住阿末的胳膊,姣美的脸庞不掩讨好之色,“阿末,我带你去参观参观我们的山寨可好?我们风焰寨有好多处好玩的地方呢,一直往南走有花园,我小时候最爱在花园玩秋千了!还有这边,一直往里面走,在那栋最高的飞云阁后面,有一棵千年老松,长得可粗壮了,好十几个人都抱不过来呢!还有那儿,沿路绕过去就是后山了,后山有一个碧带湖,湖水是蓝色的,像宝石一样美,一年四季都像冰水一样冷……” 阿末将手臂抽回来,不冷不热地说道:“抱歉,我腿脚不便。” 晏子嬅眨了眨眼,面露委屈之色,正待说话,一个嘹亮明朗的喊声蓦然自远处传来,“大小姐!大小姐!你回来了?” 叶姮抬眸,便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从前面的楼阁的拐角冲跑了出来,兴奋地向站在阿末身旁的晏子嬅直直奔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清澈的眼睛尤为明亮,很漂亮的一个男孩。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三十几岁的白衣男子,面容白净,眉目舒朗,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气质很温和平稳,垂放在身侧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本书。 这个山寨真是屡屡叫人跌破眼镜,在这种土匪云集的地方,混了一个漂亮的女山贼,住的地方宛若桃花源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温厚斯文的书生! “大小姐!大小姐!”眨眼间,男孩已经跑到晏子嬅跟前,伸手就抱住她的腰,眨巴着眼睛,讨喜地看着她,“今日大小姐出山,可有何丰富收获?” “当然了!”晏子嬅言笑晏晏,拍了拍男孩的头,目光宠溺与呵护,“包子,我下了这么多次山,就数这回收获最丰了!” “什么收获?”这个叫包子的男孩眼睛黑亮,殷切地望着她。 “喏。”晏子嬅指着一旁的阿末,笑意盈盈,“这是阿末公子,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我让他给你当大姑爷怎么样?” 包子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起一旁的阿末,还未待他发表言论,那位白衣的书生倒先轻轻笑了,声音温润清冽,“子嬅,他,便是你今日的收获?” 晏子嬅点头,笑问:“白叔叔觉得阿末公子如何?” “兰芝玉树,气若幽兰。绝代风华,不过如此。”白邵邵笑笑,如实答道,“若真要招来当子嬅的夫婿,倒是配得起你。不过……” 白邵邵话锋一转,突然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叶姮,“这位姑娘也是子嬅今日的收获?” “才不是!”晏子嬅撇了撇嘴,“是她不要脸,硬要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来,甩也甩不掉。” 叶姮笑了,“晏姑娘若委实嫌弃我碍眼,不妨现在就送我下山?” 阿末神色一变,猝然回过头,黑眸直直凝视着她。 叶姮仿佛没有看到他隐隐不安的眼神,歪了歪头,笑看着晏子嬅,“晏姑娘觉得如何?” 晏子嬅稍稍怔愕,但马上盈盈笑道:“来者是客,你既然都来了,那就喝了我与阿末公子的喜酒之后再走吧。” 言罢,回头吩咐那些小喽啰:“到凌琼阁准备两个房间,带阿末公子和阿姮姑娘去休息。” 这似乎早在意料当中,叶姮挑了挑眉,唇角微扬,眸光流转间却猝不及防撞上了白邵邵颇具深意的笑眼。 !! 第十九章 别生气了 叶姮推开窗扇,大半个山寨的风景旋即落入眸底,目之所及,郁葱唯美。这就是住在半空高阁的优势,许多别人看不到的,全可轻易纳入眼底。 凌琼阁位于风焰寨的最西边,她和阿末被安置在楼阁第三层的两间厢房,两间相邻,俱大门朝西,可赏夕阳红;窗口朝东,可望山庄的风光。且房间宽敞雅致,采光极好,若不是现在身份尴尬,这里倒是一处不错的别墅级住所。 默默观察了一下风焰寨的地形风貌,叶姮便出了门,向阿末的房间走去。 方才那个山贼小喽啰领着他们来这儿,一路上,阿末都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情绪显然的低落。她知道他是对她刚才向晏子嬅请辞耿耿于怀,以为她想要放弃他独自离去,所以在生她的闷气呢。 说起来,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屁孩,偶尔还是需要哄的。 于是,叶姮同学,你就是母爱泛滥,彻彻底底忘记自个儿现在在人家眼里也就十五六岁而已。 推门进去,阿末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叶姮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声唤了声:“阿末,睡着了吗?” 他眼睛闭着,呼吸均匀,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阿末?” 见他还是没反应,可能是真的睡着了。他身负重伤,至今尚未痊愈,又一路颠簸,伤口好好坏坏地反复,身体可能早就疲惫不堪,现在好不容易挨着了高床软枕,一下子睡着了也无可厚非。 叶姮无心吵醒他,便转身,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退出去,手腕却突然被抓住了。 她愕然回头,便对上了他澄净如山水的双眸,“你装睡?” 他抿了抿莹白的唇瓣,眼睛直直盯着她,却不说话。 “还在生我的气啊?” 阿末眸光一闪,声音低了低,“我对你而言,一直都是包袱,你迫不及待想要甩开,也是人之常情,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 “啧啧,瞧这话说的,瞧这小脸委屈的……”叶姮摇头,“你脸上写满了对我的控诉,还敢说没生气?” 他垂下眼睛,神色委顿。 “好啦,乖,别生气了。”叶姮伸手,老大不客气地揉了他的脸蛋一把,光明正大地揩油,“我承认自己有时候对你拖累我感到挺郁闷的,但是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真的抛下你不管的?晏子嬅那个女山贼,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胜心旺盛的女人,她会把我带回贼窝,本就是因为不愿输给我。她是想要我亲眼看着,你是如何移情别恋爱上她。她想赢得堂堂正正,而要我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余地。既然如此,在以为你心里还惦记着我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肯将我放走?” 见他皱着眉头,依旧难解郁结的样子,叶姮眸底黠芒一闪,捞过懒洋洋趴在床脚的老白,一个劲地将它往他的脖子里塞,“我都跟你解释过了,还不相信我啊?年纪轻轻的学人家皱什么眉头?笑一笑,十年少,来,给爷笑一个!笑一个嘛!” 老白毛绒绒的皮毛蹭来蹭去,弄得他的脖子一阵阵发痒,加上心结其实已解,阿末在她的一番逗弄之下,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在床上打滚着躲避她塞过来的老白,嘴巴笑成心形,笑声咯咯的清脆。 老白被她扔来扔去,郁闷得差点翻白眼,不过能借机蹭到美人光滑的皮肤,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还没高兴片晌呢,便被自己那暴力的主子随手一扔,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眼睁睁地看着美人的怀抱越来越远了…… 扔掉老白后,叶姮脱鞋爬上床,一时没想那么多,直接隔着薄被骑在他身上,动手老实不客气地挠他的痒,“小闷骚,看你还能憋多久,痒不痒?痒不痒?” “痒……痒……别、别再搔了……”阿末在床上滚动挣扎,边笑边求饶,整张脸涨得一片绯红。 叶姮却玩在兴头上,哪里甘心就这么住手,看他往床里边躲藏,又一个扑上去,趴在他身上继续挠痒,“小样,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这就怕了?以后还敢不敢生我的气不理我?嗯?” 阿末突然低低闷哼一声,被她压在身上,不动了。 叶姮一惊,忙扯开他身上的薄被,就要动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别——”感觉到她在自己身上无意识地蹭来蹭去,那双柔软无骨的手如两条灵蛇般窜入自己的衣内,阿末再次闷哼了一声,只觉体内拱着一把邪火,忙抓住她犹在作恶的双手,“我……没事……” 叶姮盯着他,眸底担忧未消,倒忘了抽回手,“真的?” 她不再扭来扭去,阿末只觉得从烧人心肺的火海走了一趟回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抬眸望她,眸底依旧残留着一丝晦暗,“嗯。” “吓死我了。”叶姮也松了一口气,正待抽回手从他身上下来,可握着她手腕的手却紧了紧。 她疑惑地看他,发现他明灭不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唇瓣动了动,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声音微哑地对她说:“我不会的。” 这没头没尾的,她莫名其妙,“你什么不会?” “移情别恋。” “……” 叶姮想苦口婆心对他说,少年,你不会看上我了吧?早恋不好啊,早恋伤身伤神,你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点清醒避免深陷泥淖吧! 可是,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如白兰般幽雅的脸庞,如琉璃般澄净的瞳眸,莫名的觉得口干舌燥,心里隐隐的发胀,一股股不明的蜜意流溢了出来。 她发誓,直到现在,她才迟钝地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有多暧昧。趴在他身上,她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可以看到他眸底几欲压不住的情愫…… “那个……”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他却突然伸出手指来,压在她的唇上,轻轻地摩挲着她刚刚舔过的唇瓣,眼睛愈发的黝寂。 他的手指很柔很烫,缓缓地摩挲着她的嘴唇,久久没有离开,似乎流连不舍。 叶姮的脑子“轰”地炸开,顿时把自己要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思绪乱成一锅粥,心脏嘭嘭地剧烈跳着,如急遽擂鼓。 !! 第二十章 逼婚 就在这时,虚掩着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下子进来了好几个人,可看到床上二人的姿势之后,皆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走在最前头的晏子嬅瞠目结舌,半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一张姣美的脸霎时扭成一团麻,像唱大戏的一样啊呀啊呀地扑了过来,愤怒的杀人眼神就好像原配抓到丈夫与小三通奸在床。 “啊啊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居然敢趁着我不在,行这等苟且之事!我我我杀了你!” 叶姮皱眉,在她冲上来之前,从阿末身上下来,伸臂像只老母鸡一样挡在阿末的面前,低喝:“住手!” 晏子嬅冲到床前,两眼赤红,看着她的眼神想要杀人,“你你你不知羞耻!哪有尚未出阁的女子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你这样,与花楼里边的姑娘有何区别?自甘下贱!” “住口!”阿末坐起,将叶姮护在身前的手臂拉下,目光前所未有的冷戾,“贱人者,人恒贱之。晏姑娘,嘴下留情,便是为自己日后积德!” 叶姮何曾见过这样声色俱厉的阿末?一时间呆若木鸡,怔怔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被阿末这么一骂,晏子嬅脸色一白,指向叶姮,浑身发抖,“她既做得出来,又为何怕我说?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偏袒?” “对我而言,她只要是阿姮,这就够了。”只要是阿姮,便值得他去偏袒,便值得他去保护,便值得他去付出。 只要她,还是阿姮。 “你……” “子嬅,他便是你带回来的压寨相公?”晏子嬅还待反驳,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率先响起,只见方才停在门口的几个人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粗汉子大步流星走了上来,面黑如包公,瞪着床上的阿末打量了一下,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就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吗?手无缚鸡之力,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女人,子嬅你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废柴?” “不许您骂他废柴!”晏子嬅一听,顿时调转矛头对向自个儿的亲爹,一脸的不高兴,“爹,不管您喜不喜欢,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他!” 晏振云就这么一个闺女,宝贝得不行,一见自己宝贝女儿不高兴了,忙拍拍她的手臂哄道:“爹开玩笑的,别生气啊。你喜欢嫁就嫁,爹不但不反对,爹还要给你准备最好的嫁妆,定让你嫁得比公主还要风光!” 站在门口的姜美云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敛起眸底的鄙夷,这才走了过来,抱住晏振云的胳膊,丰满的胸部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千娇百媚地笑道:“当家的,这男人是子嬅从山下抢回来的,若是成亲,恐怕也是入赘吧,哪里还用得着嫁妆?” “二娘跟我爹之时,嫁倒是嫁了,怎就不见有嫁妆?”晏子嬅冷冷瞥了姜美云一眼,便嫌恶地移开了视线。对于这个继母,她厌恶已久,每每抓住机会,便加以冷嘲热讽。 姜美云垂下眼睛,幽幽叹了一声,“都说后母难当,唉,我也真是嘴贱,明知道说什么你都不爱听,还总爱狗拿耗子惹你不痛快。只是,我名义上到底是你的娘亲,你就是再怎么不待见我,我也不能对你的终身大事置之不理啊……只是没想到不过说了一句,便又惹得你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又闹什么?”晏振云不耐烦地训责再次陷入自怨自艾的妻子,“有外人在此,你就这么想让他们看了笑话去?” “阿末才不是外人!” “好好好,这小白脸不是外人,他不是外人。”晏振云忙着哄宝贝女儿,指着床上的叶姮,“但是这小丫头是外人嘛。” 叶姮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们一家子的闹剧,一时倒也看的津津有味,见他们再次将矛头指回自己,便冷然一笑:“你们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令人钦佩。阿末一直没说过要娶晏姑娘,你这般上赶着嫁,恐怕才是真正的不要脸吧?” “你说什么?老子灭了你!”晏振云眉毛一竖,眼睛一瞪,言罢便扬手欲挥上来。 叶姮尚未来得及反应,阿末已经扑上来将她压在身上,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你敢伤她!” 晏振云心里清楚自己闺女宝贝着这小白脸,自是不敢当着她的面对他下狠手,正要落下的拳头不得不半路收了回去,只是脸上的余怒仍未见消,对阿末喝道:“我们子嬅长得就像出水芙蓉,能看上你是你这小白脸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说,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女儿?” 叶姮皱眉,唇角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你们都已经把人抢来了,现在才惺惺作态问当事人的意见,先兵后礼,未免显得虚伪。” “你住口!老子没问你!” 阿末垂了垂眼睛,待再掀起眼帘,凝向晏振云的眸光已是一片坚决,“不要。”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晏振云咬牙切齿,眼底杀气骤现。 阿末重复道:“我说,我不会娶你的女儿,绝不。” “这可由不得你。”先前一直在安静旁观的三当家刘培凤阴阴地笑了笑,用手抹了抹嘴角的黑胡子,目光阴森森的,“大哥,别再跟这臭小子废话,到时候婚礼新房布置好了,便由不得他不拜堂洞房,还怕他到时长翅膀飞了不成?再说了,既然他在意这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儿,到时候以她相要挟,还怕他不就范?” 这个男人自打进门,就一直用令人不舒服的猥、亵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眼底不轨的**一览无余,委实令人作呕。但叶恒不得不说,他这番话听起来,才像是真土匪该说的话。 极力去忽视刘培凤眼底**、裸的色光,叶姮扭头,直视着晏振云,道:“阿末若是愿意也就罢了,但现在他说不想娶你的女儿,我便绝不会让他娶。我们现在统共也就两条不值钱的小命,没什么可惜的,但是大当家强行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注定不能给她幸福的男人,毁了她这辈子,这似乎便有些可惜了。” “你这么有信心,阿末公子不会爱上我?”晏子嬅冷笑,“这个世上,最无常的,便是人的感情。” !! 第二十一章 竞争 “晏姑娘既然都知道世上最无常的是人的感情,你又怎知自己对阿末的感情能否永恒?若是新鲜劲过了,热情不再,到时候却已将自己的一辈子搭了进去,怕只能悔不当初了。”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能打消与阿末公子成亲的念头?”晏子嬅上前,坐在床沿,伸手捏起叶姮的下颔,勾唇一笑:“告诉你,想都别想。嫁给一个至少曾经爱过的人,总比嫁给一个从未爱过的人好,不是吗,阿姮?” 叶姮也笑,“那晏姑娘不妨换位思考一下,阿末也会觉得娶一个至少爱过的人,比娶一个从未爱过的女人好。” “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啧啧,难道,这便是阿末公子喜欢你的地方?”晏子嬅颇具深意地瞥了阿末一眼,回头凝视她,“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既将你一同带回,便是要给你一个竞争的机会。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你能办到,我便立即取消与阿末公子的婚礼,还让人护送你下山。” —————————————————————— “阿末,今晚的星星好美,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叶姮趴在窗前,仰头望着头顶璀璨闪烁的星辰,忍不住目露惊艳之色。 要知道,在污染严重的二十一世纪,要想看到这么明净灿烂的星星,根本是天方夜谭。 半晌,没有听见回应,她回头,看着侧卧在床上依旧生着闷气的某人,心想以前怎么看不出来,阿末还是这么一个爱闹别扭的怪小孩?难道是她最近太宠着他,才让他有恃无恐起来? 如此一想,她强忍住没去哄他,继续趴在窗沿赏星星。 可是难得的闲情逸致,很快便被人给打断了。 她前世的听力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能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生前练过武功的缘故吧,听力居然出乎意料的灵敏,楼下一阵窸窸窣窣的不寻常声响,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借着明净如银的月光,可看到在楼阁前面将近一百米远的那个院落里,有两个黑影在纠缠晃动着,似乎在发生争执,刻意压低的吵架声随风飘散,若隐若现,听得不清晰。 突然,那个比较高大的黑影猛地用劲,将那个娇小丰满的黑影压在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上,低头就狠狠吻了上去,再接下去,就是男女之间的一番风花雪月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场风花雪月的男主角,是风焰寨的三当家刘培凤,而女主角,则是晏振云的老婆,晏子嬅的后妈,姜美云。 果然夜黑风高,正是偷情好时候啊。 “你在看什么?”稍显低落的声音冷不防在耳畔响起。 叶姮蓦然回头,阿末的脸笼罩在如银的月光之下,白净如兰,有种动人心魄的朦胧幽美。 她莞尔一笑,“不生我的气了?” 阿末抿了抿唇,依旧固执在刚才的问题上,“你刚刚在看什么?” “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看星星啊。” “星星何时跑到下面去了?”他皱眉,顺势要走上前看个究竟,却被叶姮一把拉住,“不过是一些少儿不宜的镜头,没什么好看的。” 明明表现的落落大方,可是这话说完,脸颊还是情不自禁地稍稍发热。抬头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的脸上也浮现了一抹尴尬的绯红,再也没有往下窥视的勇气。 原来发现这种事,不自在的人不止她一人。这样一想,心里倒也平衡了。 将阿末拉回床上坐好,她拿过薄被紧紧捂住他冷冰冰的双脚,摩擦着给他加热,埋怨道:“你内外伤都未好,居然敢光着脚下地,非得把我活活气死才高兴是吧?” 他垂下眼睛,低低嘟囔:“你都不懂得珍惜自己,我活得那么舒坦作甚?” 叶姮双手一顿,半晌,抬起脸,笑盈盈睇着他:“小闷骚,脾气日渐见长了啊。” 阿末不为所动,紧绷着下颔,纯净的墨玉紧凝着她,“你明日当真要随他们下山行劫?” “我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应下来了,难道还有假?”晏子嬅当着众人允诺,只要叶姮在五天内为风焰寨收回五千两的过路费,便放她和阿末双宿双飞。不然的话,五天后,阿末就要跟她拜堂成亲,乖乖留在风焰寨当他的压寨相公,而她叶姮,爱哪儿哪儿去,反正这里是没她的事儿了。 叶姮当时听了想骂娘,又不是十两,那可是整整五千两的真金白银!还以为只是吃顿饭剔剔牙那么简单啊? 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明天下山,遇上的倒霉蛋是一个钱多到不知道怎么烧的土豪,然后她一举成功,一战成名…… “不要去。”阿末陡然抓住她的手腕,眸底不掩忧虑,“我不愿让你冒险,一点也不愿。” 叶姮眼睛一瞪,“难道你想娶晏子嬅?” “我不想娶她,也不会娶她,但是我也不要你去冒险。你不是说了吗?我们也就两条不值钱的小命,就算是折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惜的。” “我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去杀人越货?”叶姮勾唇,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墨发,眸光难得的柔和似水,“而且我知道,你怕死。在我初次遇上你的时候,我就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深切的求生渴望。你热爱生命,胜过任何人,所以在遭受了那么多的伤痛之后,你还是活过来了。你是我辛辛苦苦救活下来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白白流失呢。” 阿末握住她放在他头上的手,眸底隐压着的情愫几欲冲破一切,声音压抑喑哑:“是啊,我怕死,一直都是如此,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现在更甚,因为有了你。” 叶姮觉得,阿末虽然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由于古代的孩子大多早熟,阿末一定早已修炼成情圣,所以随随便便吐露出来的情话也能轻而易举惹人面红耳赤,牵人心魂。 而相对他的炉火纯青,她虽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却显然的火候不够,否则怎会轻易因他一句“因为有了你”而彻夜无眠,甚至于第二天下山之时都还一直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呢? “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晏子嬅调转马头挡住了她的去路,眸光携了几许被忽视的恼意。 叶姮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 第二十二章 巧遇 “果然没有听进去。”晏子嬅嘟囔了一声,不悦地瞪着她,“待会儿下山所做之事极其危险,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的,你这一路上都这么魂不守舍的,待会儿若是身首异处,我是绝不会好心给你收尸的!” 叶姮耸了耸肩,“性命都没了,谁还管尸体会如何?不过,晏姑娘若是一不小心殉职了,替你收尸的小喽啰倒是不少。”说着,回头扫了扫身后那群手持大刀一脸亢奋期待的土匪们,似笑非笑地看着与自己并列而骑的晏子嬅。 今天明明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这小姑娘却偏偏居心不良地黏了上来,她才不相信她是安了好心怕她一个人应付不来特前来相助,她只求她不要给她背后使绊子就好。 “你还是担心自己就好,别到时候连阿末公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至于我,自十二岁起,我便随着叔叔们下山,整整四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遇见过?能让我出事儿的人还没出世呢!” 这子嬅姑娘话说得倒是胸有成竹,到底还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儿,没见过真正的江湖险恶,更没见过真正的嗜血恶人,所谓无知者勇,便是如此。 不过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要看人品的,晏子嬅在山下的枫树林抢了这么多年都没遇见真正的凶险,叶姮才不过是第一天作恶,就摊上了恶人,不,是妖男,这不是人品崩盘是什么? “来了来了,听好了,待会儿看着我的手势行动。”晏子嬅藏在一块大石后面,眸光曜亮,稍稍抬高左手,对左右的土匪们轻声说道。 叶姮侧耳,只听见笃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正以驽箭离弦之速朝这边飞快驰骋而来。这么快的速度……不由暗自心惊胆寒,她就这样跳下来挡住人家的去路,会不会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就先被踩烂于马蹄之下? “来了,行动!”晏子嬅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那些持刀的小喽啰们纷纷举刀亢奋地冲了出去,叶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在后面猛地推了一把,冷不防地往下踉跄跌撞而去,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以极其难看的姿势趴在了路中央,整一狗啃泥。 耳边蓦然传来马的长嘶,伴随着马蹄声的消失。 晏子嬅,她就知道这小妮子不安好心!原来真是跟来给她放暗箭的,出师不利啊! 叶姮咬牙切齿,被摔得眼冒金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去一身的尘泥,仰起头来,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周围还笼罩着一股压得人几欲喘不过气来的杀气。 “叶姑娘,危险,往后退一退!”身后的小喽啰们心生警惕,好心提醒道。 废话,她当然知道危险! 叶姮顾不上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就忙着抱头鼠窜,急急躲到那群土匪之后,直到被人肉盾层层包围,那颗提到嗓门的胆子这才回到肚子里。 “呔!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自此过,留下买……”叶姮清清嗓子,昂起头来,正想声情并茂喊出山贼惯用的口号,却在看清楚马背之人的模样之后迅速失语,只恨不得在自个儿脸上划上几刀来个彻底的毁容,只要让他认不出她来。 剑眉入鬓,眉眼狭长,微微上翘的眼尾带出一股妖娆妩媚之气,这个长了一副好容颜的黑袍男人,不是那晚潜入她房中说了一大堆肉麻死人不偿命的情话的妖男是谁? 她可没忘了他在十里坞给她下的任务……他说他们的主子让她乖乖留在十里坞稳住苏立修,不让他进京平乱来着…… 现在她任务没完成,反而逃之夭夭,如今让他给抓个正着,该不会被带回去见那个神秘的主子,加以惩罚,亦或是直接以办事不力处以极刑吧? 一想到自己悲惨的下场,她就忍不住歇斯底里,老天,我也就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要不要玩得这么狠啊! 妖男在这儿看到叶姮,也是大吃一惊,看到她面色如土,盯着他的眼神布满了惶恐和怨怼,心底更是惊诧不已,委实猜不透她今日此举的缘故。 但到底是训练有素,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匿在山贼群当中的叶姮,便将视线转移,扫了一圈那些持刀戒备的山贼,目光如刃,“你们……想对我动手?” “废话!”身后传来清脆响亮的冷笑声,晏子嬅领着一拨山贼自后面包围上来,昂着头,一脸的不可一世,“不过我们一向鼓励以和为贵,你若乖乖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阁下的行程,我们绝不阻碍。” “若我不交出来呢?” “那,就只能武力解决了。”晏子嬅哼哼,大抵是看出来这男人压根没有低头的打算,抬起左手来一挥,陡然一喝,“小的们,给我上!” 她话音落下,那群山贼纷纷举刀,以妖男为中心围成一圈冲上去。可是,离他还有五步之遥,顿觉一股强大的气流自他周遭席卷而至,携着惊人的破坏力,噬人心魂,胸口像是活生生遭了一记重锤,五脏六腑几欲被震得支离破碎。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枫树林的静谧,那些山贼被那股气流震得东倒西歪,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残吟不止,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气力。 而那动手的始作俑者,端坐在马背上,神色平静如昔,嘴角带着戏谑的邪笑,像是在嘲讽他们的不自量力。 晏子嬅瞠目望着满地鬼哭狼嚎的小喽啰,呆若木鸡杵在原地,面如死灰,眸底渐渐染上了清晰的恐惧。 “你……”她望向马背上的妖男,张了张口,想要说我不干了,你还是走吧,可琢磨着这话委实有求饶的意味,越想越心有不甘,于是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她还在踌躇不前,妖男只是冷笑一声,便扬起马鞭,陡然大喝一声,红枣色的高头大马便立即如离弦的弓弩一般飞驰而去。 叶姮看着他骑着马往自己这边疾奔而来,心中大骇,忙抱头往旁逃窜而去,却被前面躺在地上的山贼绊倒,狼狈地栽了跟头,摔在地上。 妖男并没有停留,骑着马自她身旁擦身而过,她惊讶地抬头,他似心有灵犀地回头,勾起唇角,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魅笑。 她怔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枫树林,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他……就这么放过她了? !! 第二十三章 谋杀 今日非但毫无所获,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带着一众伤残人士回风焰寨,一路上,晏子嬅整个人被阴霾重重笼罩,整一炸药包,只要点燃导线,铁定爆炸。 可回到山寨后,此事尚未来得及被提及,便立即被另一个令人惊愕的噩耗给淹没得没影儿了。 刘培凤死了。 他的尸体漂浮在碧带湖面,中午的时候被到碧带湖担水的厨房大婶发现了。 “白先生是说,三当家的致命伤是左胸膛的那一刀?”叶姮盯着坐在对面的白邵邵,问道。 其实,她对刘培凤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给杀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人死了,世间也就少了一个祸害,委实没什么可惜的。 问题是,她昨天下山行劫铩羽而归,正待要去见阿末,让他不再继续为她担心受惊时,却没想到扑了个空。随手拉住一个下人一问,才知道晏振云得知刘培凤惨死,认定了凶手是她和阿末,一怒之下,将阿末给关起来了。 问原因,居然是在他们来风焰寨之前,这里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们一来就死人了,凶手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叶姮简直想掀桌子,没见过这么武断的,刘培凤死的时候,她跟晏子嬅在山下,阿末重伤未愈,就凭他一个人也杀得了人高马大的刘培凤? 无奈晏振云这次是铁了心,连晏子嬅的话都不听了,扬言一定要杀了他们为他的兄弟报仇。所幸这个时候白邵邵站了出来,说刘培凤之死有蹊跷,需深入调查,否则逍遥法外的凶手极可能还会继续行凶。 白邵邵是风焰寨唯一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投靠这些土匪之前还在衙门当过仵作,在这儿就相当于刘备身旁的诸葛亮,晏振云可以不听自己女儿的话,却不得不考虑他所说的话。最终他终于松了口,答应给他们五天的时间找出凶手,若办不到,唯有死路一条。 为了保住阿末和她的小命,叶姮就算再怎么不想掺入此事,也骑虎难下了。 她没见过刘培凤的尸体,听说白邵邵早已经验过尸,唯有来找他帮忙了。 相比较她的焦灼烦躁,白邵邵倒是一派悠闲自在,真是不是自家的孩子不知心疼,不是自家的性命不知珍贵。但见他抬手,慢腾腾地将手里的书翻页,右手端起茶啜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答道:“是的。而且凶器是一把剪刀,且从伤口的角度来看,剪刀应有一个小缺口,还有,凶手是用左手持刀刺入三当家的心脏,一招毙命。” “您的意思是,凶手是一个左撇子?” “非也。”白邵邵摇摇头,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微笑,“用左手杀人的原因很多,有可能是左撇子,有可能是因为右手受伤了不得不为之,还有可能是,为了嫁祸。” “白先生真是颖悟绝人,叫人钦佩得五体投地啊!”叶姮拍马屁拍得毫不含糊,微微向前倾身,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除此之外,先生可还知道其他线索?” “虽然知道叶姑娘心口不一,不过你说的话我爱听,所以你想知道的,我也自然知无不言……”白邵邵笑笑,放下手里的书,略稍沉吟,“除了胸口的伤口之外,三当家左边的颈侧还有一道浅浅的抓痕,唔……还有就是……” 抓痕? 突然想到前天晚上在窗口所看到的一幕,那一道抓痕,会不会是姜美云抓的? 叶姮等着后面的内容,看白邵邵欲言又止,不免心急地催他:“还有什么?快说啊!” 白邵邵眸光一闪,勾唇,带着深意看着她,“还有就是,三当家的命根子,不知所踪。” “……” 叶姮走出白邵邵的碧园,阿末正站在门口处等候,炽烈的太阳将他原本苍白的脸晒得通红,那双如纯净墨玉的眼眸依稀黑亮。 看到她,他眸光一柔,唇角微微地噙了一抹笑意。 她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水,眸光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站了这么久,脚累不累?” 他摇了摇头,“如何?可有线索了?” “至少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到底算不上空手而归。” “那时间呢?死者是何时被杀?” 叶姮只觉头痛,摇头,“凶手很聪明,碧带湖一年四季皆如寒冰,抛尸于湖水当中,轻而易举地模糊了死者死亡的精准时间。” 阿末抬手,轻轻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轻笑道:“还说我,自己还不一样爱皱眉头。” 凝视着他温柔润泽的眼眸,她不禁勾唇笑了,搀扶着他的手臂,低低说道:“我们走吧。” 他们相持而行,对那两个一直尾随着光明正大地监视他们的小喽啰视若无睹。 “阿末,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的。”阿末笑笑,“先前那么大的灾难我都躲过去了,这次也自然也可吉人天相。” “你倒挺会自我安慰的。”叶姮揶揄道,“可万一五日之内,我们还是找不出凶手呢?” 阿末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阿姮,相信我,我们会逃过此难的。” 叶姮微怔,半晌,低头轻轻笑了,“好啊,我且相信你这回,若是到时我们难逃一死……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追上你,定将你咬得体无完肤方休!” 阿末停下脚步凝视着她,唇角的笑意渐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我不喝孟婆汤,就在奈何桥前等你,等你追上我。 莫失莫忘。 叶姮被他看得脸热,不自在地抽回手,搀扶着他的手肘,勉强地转移了话题,“虽然凶手将尸体抛至碧带湖模糊了行凶的时间,但我们可以从其他方向来推断。前天晚上亥时定昏,刘培凤还活着,那么……” “你怎知亥时刘培凤还活着?” 叶姮一滞,莫名觉得唇干舌燥,垂下脸去,支支吾吾说道:“那晚我不是趴在窗口看星星,然后不小心撞见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儿么?其实,那是刘培凤和晏振云的夫人姜美云在偷……偷……” 阿末闻言垂下眼睛,脸上浮现了可疑的红晕,讷讷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叶姮见他主动转移话题,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道:“我想去刘培凤的房间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刘培凤的房间就在凌琼阁前不远处,也就是那晚与姜美云偷情的院落,叶姮原本打算先扶阿末回凌琼阁歇息,再自个儿去刘培凤的房间瞧瞧,却不想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姜美云。 而她走出来的方向,正是刘培凤的院门。 !! 第二十四章 再次死人 “晏夫人!”叶姮暗自心道不妙,忙不迭叫住她。 姜美云闻声,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张皇失措,抬头,看到是搀扶着阿末慢慢走近的叶姮,暗暗吁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平静,冷淡地看着她,“何事?” “敢问,晏夫人自前天晚上亥时到昨日午时这段时间内,都在做些什么?” 姜美云神色陡然一沉,“你个黄毛丫头算哪根葱?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并无恶意,望晏夫人见谅。”叶姮勾唇,言笑晏晏,“山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您也该听说了。三当家惨死,大当家让我与阿末着手查找凶手。为了早日抓到凶手为三当家报仇,我必须要明察秋毫一丝不苟,对于每个人,我都必须详问一遍。是以,晏夫人也不能例外。” 姜美云脸上的怒意稍见缓和,语气仍是倨傲与敷衍,“亥时到午时……除了睡觉吃饭,还能做什么?” “仅是如此?可有人证?” “怎么?你怀疑我?” “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谁都有可能是凶手。夫人若不想被怀疑,我希望您能好好配合我一下,莫像此刻这般敷衍了事。难道……”叶姮勾唇,望着姜美云,笑容可掬,“夫人不想我找出凶手?可是,我听说夫人与三当家的关系向来亲好,应当不会这般作想才是啊。” 姜美云脸色陡然一变,声音骤然尖利起来,“谁告诉你我与他的关系亲好的?” “莫非不是?唉,道听途说,到底不足为信,是我的失误,夫人莫放在心上。”叶姮顿足,连连道歉,继而摇头轻叹:“也不知道三当家到底是招惹上了怎样的一个仇家,下手恁狠毒,非但胸口被扎了致命的一刀,就连脖子都被抓得血迹斑驳,甚至于命根子还被……唉,凶手这毒辣疯狂的手法,倒更像是因爱而生恨,因情而发恶……” 姜美云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几乎可以用苍白来形容,她无意识回头看了背后的庭院一眼,虚弱地丢下一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便形色张皇离开了。 “她修剪过指甲。”阿末凝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半晌,淡淡地说道。 “我发现,阿末你真是心细如针啊……”叶姮回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我不过才提及了一下刘培凤的抓痕,你便立马去观察了她的指甲。” 他垂眼看着她,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顺杆儿往上爬。 “如此看来,刘培凤脖子上的伤痕应就是姜美云抓的……”叶姮低头沉吟,想着她方才慌张的神色,“凶手,会不会就是她呢?” 阿末笑笑,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们去刘培凤的房间看看吧。” 叶姮诧异,“你不打算回去休息?我担心你的脚受不了……” “阿姮,别总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一击。”阿末握住她的手,笑容明净,“我们走吧。” 刘培凤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得过了头,反而显得不正常起来。 “显然,方才晏夫人进来,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销毁了。”叶姮暗暗叹了一声,“我们来迟一步了。” “那倒未必。”阿末笑笑,提了提鼻子,提醒道:“你可有闻到一股焦味?” 叶姮眸光一亮,顾不上搀他,忙撒腿往后院跑去,果然在后院墙角的一隅发现了尚未烧毁干净的一张被褥和席子,不过也仅仅剩下一些残余的破屑了。 姜美云为什么要烧毁被褥和席子,原因其实可以很简单,比如,她担心被人发现她与刘培凤的私情。 “如此看来,刘培凤和姜美云完事儿之后,尚未来得及收拾干净床上残留的痕迹,便离开了房间或者就被杀了。如此,行凶时间又可以往后推迟了一些。”阿末缓步走过来,盯着那一堆氤氲袅袅的黑烟,道。 叶姮站起来,眉头紧锁,“可是刘培凤房间的线索都被姜美云破坏了,我们根本无从得知,第一案发现场到底是不是在他的房间。如果不是在他的房间被杀,半夜三更他又是为何出门……” “那我们便从第二个现场下手。” “你是说,碧带湖?”叶姮望向他,正待说什么,却见院门外蓦然闪过一个绯红色的身影,立即大声喝道:“谁在外面?” 快步追出去,却只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一个骨骼娇小的女子,眨眼功夫那女子便闪入前面的拐角不见了踪影。 “那是厨房的烧火丫头,叫夕洛,是个小哑巴。”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山贼如是说道。 连一个烧火丫头的行迹都如此古怪,这风焰寨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叶姮和阿末去了一趟碧带湖,一无所获,见他委实撑得辛苦,便搀着他回凌琼阁歇息了。 她也累坏了,和他简单用了午膳,就回自己的房间倒头睡去。 傍晚时分,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打破了风焰寨黄昏时分的沉寂,叶姮也陡然被惊醒了过来。 随便扯过披风披上,叶姮急匆匆跑出凌琼阁,刚好与一个跌跌撞撞的仓皇小身影撞到了一块儿。 他跑得太快,叶姮躲避不及,被他撞得整个人往后倾倒,重重摔在地上,背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顾及不上自个儿的后背,因为压在她身上的小身体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嘴里一直在惊恐地喃喃:“杀人了……杀人了……” “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的脚步声渐渐纷沓,朦胧夕颜之下,不少闻声赶来的人向他们涌了过来,晏子嬅跑在最前头。 看到趴在叶姮身上惊颤不已的小身体,她脸色骤然一变,疾步跑了过来,将那受惊的小身体从叶姮的身上扶起,“包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包子脸色苍白,抬眼一看到熟悉的脸庞,顿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忙缩进她的怀里,眼泪终如决堤的河水,“大小姐!大小姐!杀人了……好多血,满地都是血……包子好怕,好怕,杀人了……” “别怕,啊,包子别怕。”晏子嬅轻拍着他干瘦的肩膀,心疼地安抚,“大小姐就在这里,包子别怕,乖。” :呐呐呐,大家都积极点,猜猜凶手是谁吧!猜对的,送作者大香吻一个>3<【喂! !! 第二十五章 飞云阁 “在哪儿杀人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姜美云不耐烦地催促,“要真有死人,你在哪儿发现的?不要再哭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哭哭啼啼的烦死个人!一看到你这个倒霉病秧子就心烦!” 晏子嬅神色一冷,极其厌恶地瞥了她一眼,“没人让你来这儿的,若真觉得心烦,回你自个儿房里去,省得杵这儿也惹他人厌烦。” “你——” 姜美云还待反击,白邵邵已是疾步走上前去,伸臂从晏子嬅怀里抱过包子,神色凝重,“你不要抱得那么紧,他的喘病又犯了。” 晏子嬅神色一变,“什么?包子……包子!” 叶姮闻言,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一双手臂将她扶起,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末,笑笑,再转回过脸,一看,果然,包子脸色惨白发紫,正半张着嘴不断地喘着,好几次险些接不过气来。 这……应该是哮喘病吧? “包子!”晏子嬅一惊,忙抓住白邵邵的手,“白叔叔,您快救他啊!” “子嬅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白叔叔的医术你还不相信吗?”白邵邵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然后将包子横抱而起,朝碧园的方向疾步赶去。 晏子嬅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也快步追了上去。 “烦死了!到底在哪里看到死人了?倒是说清楚了再走啊,就这么悬着让人心慎得慌!”姜美云发狂地尖叫着,一脸烦躁,看到压根就没人理睬她,自讨了没趣,随手点了点旁边的小喽啰,“你!还有你!今晚给我好好守着房门,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决不饶你们!” 言罢,神色慌张地往自己的院落跑去,仿佛身后跟着狰狞可怖的绿毛鬼怪。 “我们去哪里?”阿末低头,看着叶姮轻声问。可她却突然挣开他的手,大步跑了出去,他抬眸,便见她在前面不远处攥住了一个绯衣丫头的手腕,厉声咄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中午为何跑去三当家的院子?三当家是不是你杀的?快说!” 夕洛一脸苍白,想要用力挣开被桎梏的手腕,可无奈力气抵不过叶姮,站在原地的脚步急躁不安,神色张皇地望着她,眸底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你为何要哭?”叶姮眸光一闪,语气变得更加凌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对?方才包子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夕洛陡然一颤,下意识咬紧唇瓣,眸底的泪水终于滚落而出。 这个叫夕洛的小丫头长得瘦削娇小,清秀的脸庞只有巴掌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比老白还要显得无辜可怜,她这么一掉眼泪,叶姮的心莫名一软,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原本以为她得以解脱,会直接掉头落荒而逃,却没想到她只是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抓过她的手,开始用食指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字。 “飞……云……阁……”叶姮循着手心上的指尖划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骤然眼睛一亮,“飞云阁!你是说,包子方才是从飞云阁跑出来的?” 夕洛咬唇,点头。 “谢谢你!”叶姮对她感激一笑,急急跑回阿末面前,正欲开口解释,他已抢了话头,“我们一起。” 叶姮一滞,看到他眸底不可撼动的坚持,不得不妥协地笑了,“好,我们一起。” 回头,对旁边的一个小喽啰吩咐道:“立即去碧园通知晏姑娘和白先生,让他们尽快赶到飞云阁。” 天色渐暗,走进飞云阁的院门,可能是心理暗示使然,只觉得暗沉的天色笼着一层淡淡的森寒,黑色的树影婆娑涌动,像一头森魅狰狞的魔魇正在无声逼近。 飞云阁比凌琼阁还要高,一共有六层,仰头望去,高耸入云。 “我们从第一层搜起吧。”叶姮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彷徨在周围的暗色环境,生怕突然从哪个角落跳出一个手持寒刀的杀人魔来。 待阿末握住她的手,她才陡然惊觉自己手心渗出了不少的冷汗。 “别怕。” 她嘴硬,“胡说什么,谁怕了?” “是我怕。”他笑笑,仰头望着头顶高耸巍峨的楼阁,“我倒觉得,从最高一层搜起,或许会更省事儿一些。” “为什么?” “直觉。” 叶姮轻轻“切”了一声,却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轻扶着他,径直朝楼道的木阶走去。 好不容易攀上了最高层的阁楼,才发觉最顶层仅有一间不大的房间,其余空地,则是搭着栏杆的宽敞露台。 “阿末你看,这里有一个小孔。”借着皎洁的月光,叶姮眼尖地发现在那个房间紧闭的大门上,窗纸破开了一个小孔,约有手指头一般的大小,显然是被人戳破开来的。 阿末闻声,走到她身旁,若有所思地凝着那个小孔,“若里面真躺着一具尸体,那么这个小洞,应是包子所为。” 叶姮能够想象,包子爬上楼阁,听到响动,好奇之下将窗纸戳开一个小洞,透过这个小洞看到了令他恐怖如斯的画面…… 只是,他好端端的为何会跑上这么高的楼阁呢? 感觉到温暖的大掌无声握住她冰凉的柔荑,叶姮抬眸望他,他轻轻笑了笑,“要不,我一个人进去?” “你说过的,我们一起。” “我其实也不是很害怕的。”叶姮撇撇嘴,反握住他的手,对他勾唇,“我们进去吧。” 阿末颔了颔首,以另一只手去推房门,出乎意料,这房门竟是反锁住了,一时间推不开来。 “阿末公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姮和阿末同时回头,便看到晏子嬅和白邵邵大步流星走了上来,晏子嬅的脸色苍白无色,像是蕴含了浓烈的悲怆,还氤氲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侥幸。 “晏姑娘,包子他怎么样了?” 叶姮轻声询问,晏子嬅却置若罔闻,而是失魂落魄站在门口,怔怔望着眼前这扇房门,却仿佛连抬起手的力气都丧失了。 “包子……已经没事了。”白邵邵替她答道,声音也是细微的轻颤。 叶姮似乎了悟到了什么,猝然回头看了看那扇门,再望着神色怔忡的晏子嬅,眸底顷刻间蒙上了一层复杂之色。 !! 第二十六章 大当家 “子嬅,还是我来开吧……”白邵邵走上前,伸手去推房门,却如阿末一般受到了阻挡。 叶姮解释道:“房门反锁住了。” 晏子嬅闻言,眸光一亮,面上瞬间染上了希冀的喜色。 叶姮自然明白她的心情,凶手不可能会在杀人之后还将自己留在现场让人抓的,既然房门从里面反锁住,则有可能里面的人还活着…… 晏子嬅抬脚,用力踹开房门,门闩顷刻被震断,两扇房门应声打开,她快步冲进去,然而,脸上的喜色骤然僵滞,盯着房间的一隅,站在原地战栗不歇。 叶姮与阿末走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旋即冲鼻而至,刺鼻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风焰寨的大当家晏振云横陈在地板上,周身都是殷红触目的液体,血液已经干涸,黏在地上,仿佛就是如此,将他的生命凝固在了最后的一瞬。 门外明亮的月色倾泻入室,一眼就可以看到,在他的胸膛上,刺着一把黑色的短箭…… 叶姮浑身冰冷,双掌不禁握紧,那是……那是袖箭所配带的短箭,除了远在十里坞的苏立修和他的部下,这个世上仅有她佩带在身上的一把袖箭。 而那把袖箭,那日被抓上山时,被裴世优抢走了。 “爹……”晏子嬅低哑地唤了一声,哀恸凄绝,泪水夺眶而出,扑通跪倒在晏振云的身旁,颤抖着伸手抚上他满是血迹的胸膛,“爹,您醒醒……爹,子嬅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以后都听您的,我说真的……您醒醒,我求您了,您醒来吧……” “子嬅。”白邵邵在她身旁蹲下,低低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腕,“你节哀顺变,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杀害大当家的凶手,为大当家报仇。你且行开,让我查看一下大当家的遗体。” 晏子嬅形同丧失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稍稍挪移开,看着白邵邵动手解开晏振云的衣衫,目光空洞死寂。 借着这个空隙,叶姮动手点燃蜡烛,四处行走,仔细打量了这个房间一周。她发觉,这个房间的摆设布置极其简单,就仅有一张铺着深蓝色床单的软榻,一张四脚方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烛台,还有一个小型圆几,上面摆放了一个青松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屋檐上有一个圆形的小天窗,大小仅能容一个小孩子的脑袋透过,仰头望去,可依稀看到黯寂苍穹的寥落星辰。 行至房间唯一的一扇窗子前,如房门一样,窗子也是自内以闩子反锁住的。 所谓的,密室杀人。 叶姮眉头一挑,用力将那小块木闩拔掉,推开窗扇,外面一阵树叶的婆娑作响。 好高好壮的一棵百年老松,枝桠竟已经伸至六层高的楼阁,紧连着窗口。 往下眺望,松树树干粗壮异常,越往下越粗大,到根部时,估计没有十个人是根本抱不过来的。 这么粗的树,想要从下面爬上来,恐怕常人是根本办不到的。 叶姮摩挲着手里的小木闩,若有所思,这时听见白邵邵的温醇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致命伤是胸膛的这一箭,身上并无受虐的迹象,大当家走时并没有受到什么痛苦。” “死亡的时间是何时?”阿末问道。 “因为楼顶在下午温度较高,所以具体死亡时间不大容易推测,保守估计,应是申时到酉时之间。”白邵邵凝视着晏振云那张惨白枯败的脸,神色凝重。 想到什么,他将目光转移到他胸口的那把短箭上,“只是,这把短箭形状看起来甚是怪异,我竟从未见过。” 晏子嬅闻言,恍然回神,盯向那把黑色的短箭,半晌像想起什么,蓦然回头,含泪的眼眸恨恨望向一边的叶姮,“这把短箭,是用你那把绑在手腕上的箭套射出来的?” “是。”叶姮大大方方承认,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但是,袖箭当天在山下就被二当家抢走了,你亲眼所见的。” “你是说,这把黑色的短箭现在是为二当家所持有?”白邵邵一震。 “是。”叶姮颔首,“如果是用袖箭杀人,可直接在室外动手,这倒可解释了密室杀人的谜团。只是,袖箭并非细针,若是透过窗纸射入,也该在窗上留有破绽的。然而我刚刚查看了一下,除了房门上面的那个小孔,别的地方再无痕迹。” “那会不会凶手就是从门口那个小洞将箭射进来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叶姮勾唇,若真是这个可能,则应是凶手行凶后留下这个小孔,包子再直接透过这个小孔看到房内的尸体。可是包子体型矮小,那个小孔刚及他的身高,难道凶手还是跪下来动的手? “我去问二叔叔!”晏子嬅擦去脸上的泪水,骤然站起来,气势汹汹往外直奔而去。 “子嬅!”白邵邵叹了一声,也站起来,追了出去。 没一会儿,便来了几个小喽啰清理房间,将晏振云的尸体抬走,清洗过地上的血迹,只是那残留在地上的血腥却并未因人去楼空而消失无踪。 “我们也走吧。”叶姮揉了揉眉心,径直走到桌子旁,吹灭了烛台上的蜡烛。 晏振云一死,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棘手了。 “等等。” 阿末突然拉住叶姮,回头,直直盯着床脚的一隅。烛光一灭,整个室内黑暗朦胧,唯有从天窗上投射下来的如银月光,在床脚的地上画出了一个银色的小圆。 方才烛光亮着看得不真切,如今月光一照,便立即发现了异常。 在那块月光笼罩的地方,有一团淡淡的黑色,看起来很异常。 叶姮疾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抬指仔细研究,片晌,回头笃定地对阿末说道:“是燃烧过的痕迹,且烧过不久。” 只是,既然在此燃烧过东西,那些残留下来的灰烬,又去了哪里? 阿末点燃蜡烛,行至窗口,低下身来,在周围仔细搜寻了一番,果然在地上寻到了一小块黑色的灰烬。 :内什么,不喜欢看查案情节的亲们可以跳着看,不影响看文的 !! 第二十七章 纠缠 “看来,凶手曾经进过这个房间,将那些灰烬带走,然后从窗口逃出去了。只是,这扇窗是从里反锁着的,他是用了什么办法逃出去……” “其实很简单。”叶姮拿出一直握在手里的木闩递给他,“你摸摸这块木闩,底下还有一些潮湿的痕迹。凶手应是在木闩下面垫了一块小冰块,天气炎热,冰块融化得快,等完全化成水之后,木闩就自动反锁上了。” 阿末盯着她看,眸光曜亮如星,勾唇微笑,“阿姮当真是冰雪聪明,看来我这辈子只能望其项背,永远及不上了!” “少讽刺我了,这个道理,在我们那儿,但凡看过侦探小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她忙干咳几声狼狈地收住,问道:“对了,凶手为何要冒着恁大的危险将灰烬带走?要知道窗外面的那棵松树,并非常人可攀爬得下去的。” 阿末挑眉,“阿姮这么聪明,又怎会猜不出来凶手为何这么做?” 叶姮没好气地瞪他,好吧,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销毁证据……这点,跟姜美云的手法倒是如出一辙。 只是,凶手到底为了掩饰什么? 晏振云之死,给风焰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在哀恸大当家惨死的同时,众人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折腾了大半夜,叶姮回到房内,本是累极,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渗人,虽然明知道凶手极有可能是在连环复仇,她不一定是他的目标,但心底深处还是在担忧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盯上。 她可一点也不想不明不白惨死在这个山寨里边,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神经因为一直紧绷着,所有感官变得格外的敏感,故而当窗口传来一阵窸窣的轻响时,她一个激灵,骤然从床上坐起,警惕地低喝了一声:“谁在那里?” “怎么,不过两天不见,情儿这么快就忘记我了?”低低的浅笑从床畔传来,带着一股低哑的魅惑。 叶姮松了一口气,可想起什么,又立即全力提防,“你来这里做什么?” “情儿说我来这儿做什么?”妖男笑了笑,长袖一挥,烛台上的蜡烛便自动点燃了起来。 橘黄烛光下,妖男墨发披肩,媚眼如丝,唇角勾靥着一抹似深似浅的魅笑,望着她的眼神却难究其真正的情绪。 他是不是发现她的异常了? 叶姮心底警铃大作,却犹假装镇静,冷冷睇着他,“我对你此行的目的没有兴趣,但我不希望你因一时的兴起,就给我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哦?我还以为情儿看到我会高兴呢,怎的还是这般的无情?”妖男幽怨地瞥了她一眼,身形骤然一闪,下一刻已是与她同榻而坐,暧昧地伸手拥着她的腰身,将脸放在她的肩上,动手玩抚着她的墨发,勾唇笑着,“情儿难道不打算向我解释,你为何会在此,又为何……成了小打小闹的小山贼?” “我还以为你是特来追究我擅自逃离十里坞的罪过呢。” “情儿不说,我倒忘了这茬儿呢。”妖男莞尔笑着,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僵冷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无声缠上她的颈项,“你可知,苏立修前天已率三万人马赶到京城?主子一向对情儿你寄予厚望,这次你却令他失望了,主子很生气,让我立即前往十里坞将你带回去……却,不想扑了个空,一向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儿,这回竟畏罪潜逃了,啧啧,若非亲眼目睹,真真教人不敢相信啊。情儿你说,将你带回去之后,主子会如何处置你呢?情儿可还记得佐鸣?上个月,他因为没能完成主子给的任务,全身的皮都被剥了下来,送去给莊姨做了蒲扇呢……唔,他现在还剩下几口气,情儿若回去,可以看到一团恶臭腐烂的血肉在蠕动,上面全是爬动的蛆虫……”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着,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她的颈上滑动,她却觉得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在她的身上扭曲爬动,那种冰寒黏湿的感觉几乎是融进她的血液,森冷恶心,叫她不寒而栗。 他咯咯地发笑,“情儿,你在害怕?” 无声攥紧身下的床单,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汹涌暗潮,她的身体却还是不由的僵硬,垂下眸低声道:“我……中了剧毒,只余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妖男笑声一顿,自然而然执起她的手,两指搭在她手腕的脉搏上,片晌,眸底暗芒涌动,“这是什么毒?” “季殁。” “所以呢?”妖男眉心一动,双手一摊,往后慵懒靠着床架,笑容如寒刃般锋利,“因为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所以情儿不想继续为主子效命了?情儿该知道,主子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再有价值的……废物。”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在临死前,多到处走走。” “所以跑到这儿当起山贼来了?”妖男勾唇,眸底暗芒深邃,“那么玩了这么多天,也该玩够了吧?是时候做回你的莫情了!” 原来,“她”的全名叫莫情。 抿了抿唇,她抬起眸看他,神色俨然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主子有何命令?” “这才是我认识的情儿嘛。”妖男缓缓一笑,可很快便敛起了笑容,道:“因为苏立修进京,阮丞相投鼠忌器,安莲贵妃也不敢妄动,如今唯一的筹码只有下落不明的太……谁在外面?” 妖男神色一凛,骤然自床上一跃而起,正欲追出去,想起什么,回头对她说道:“玩够了的话,立即赶回京城!”想了想,继续道:“你身上的毒也并非一定无解,我会求主子,让他想想办法的。” 言毕,只见黑影一闪,犹如闪电般一闪而逝,消失在了她的房间内。 叶姮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长长吁了一口气,才惊觉不过片晌的功夫,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是莫情,早没有武功防身,要想逃出风焰寨根本是无稽之谈。现在她只求能快点找出凶手,然后带着阿末逃之夭夭,远走天涯。 至于妖男交待的任务,就让它见鬼去吧! 她也不奢望她那个神秘的主子能帮她解毒了,她只求剩下的一年里,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不要再让她遇上这些嗜血如命的魔鬼! 往后倒在床上,惊悸的剧烈心跳还没能平缓过来,幸好她知道妖男不会再回来了,也不知道方才是哪个倒霉蛋…… 她眸光一滞,陡然坐起,如今住在凌琼阁第三层的,除了她,唯有一人…… 阿末! !! 第二十八章 戒备 叶姮陡然变色,慌忙从床上跳下,顾不上穿鞋,就赤着脚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跌跌撞撞冲进他的房间,果然如所料,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推开窗扇,外面的夜色一片死寂,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在山下见识过妖男的本事,完全可以在眨眼间杀人于无形…… 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她再也顾不上待会儿会不会再次撞见妖男,神色张皇地朝外面的楼道跑去。 狭窄的竹阶,正有一个黑影在缓缓涌动,慢腾腾地拾阶而上。 借着铮亮清幽的月光,可清晰看到来人的面庞白皙如玉,雪衣贴身,衣袂轻扬,飘逸洁白宛若夜间的幽兰。 叶姮只觉自己的魂魄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回来,神魂归体后,才感觉到身体不可自己的颤抖,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强笑着向他走去,“阿末,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房间休憩,去哪里了?” 阿末没想到她会出现于此,神色一滞,半晌,才淡声道:“我睡不着,四处走走。” “这个地方不安全,到了晚上,还是好好在房间里睡眠吧。” 叶姮向他走去,抬手欲搀扶他,可他却脸色一变,无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避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双手僵在了半空,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动作的反常,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柔荑,可是双手却仿佛被下了魔咒,千万斤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我……我自己可以走。”他垂下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越过她,率先上楼。 叶姮回头凝望着他瘦削秀颀的背影,缓缓收回手。 刚刚在房外偷听的人,真的是他…… 他此刻,定已将她与妖男归为一类,认定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了吧。 她突然觉得悲哀,难道这么多天的相处,他还看不出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胸口如堵上了一块石头,一阵烦闷,她索性独自下楼,与他背道而驰而去。 阿末回头,凝着她萧瑟娇小的背影,眸底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凉与挣扎。 叶姮不知该去哪里,便独自去了一趟碧带湖,原本只是想散散心,却不曾想居然会有意外的收获,竟让她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把缺了口子的剪刀。 这毫无问题是意料之外的发现,她心中一喜,心里的烦躁一扫而光,拿着剪刀就跑去碧园找白邵邵。 她也没想过这大半夜的惊扰别人是忒不厚道了,只想着能早日找出凶手还自己一个清白,然后早日离开风焰寨。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兴奋到忘形也无可厚非。 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将白邵邵自周公跟前强行拉了回来,好在他性情温厚宽容,若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像方无双那样扔鞋子了。 白邵邵打开房门,不解地看着一脸激动的叶姮,“怎么了?” 叶姮扬起手里的剪刀,抓着他的衣摆追问:“白先生您看看,这把剪刀是不是杀死三当家的凶器?” 白邵邵接过这把带着缺口的剪刀,奇异地问:“应该就是了……你是从哪儿找到它?” “碧带湖。”叶姮刚答完,顿时觉得不对劲,只觉冷水浇头,“不对,碧带湖深不可测,凶手既然想要销毁凶器,为何不干脆将剪刀扔到湖水里,深沉湖底,而是扔在湖边随时会被捡到的草丛里边?” “如果凶手本来就是想让我们发现它呢?” “想让我们发现……”叶姮轻轻呢喃,抬头望着白邵邵沉静的脸,“白先生,您可知道,这把剪刀是谁的?” “那是夫人的剪刀。”带着童稚的清脆声响骤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叶姮回头,看到包子站在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口,揉着眼睛,眸底还带着朦胧的睡意,显然是被他们吵醒过来的。 “你说,这把剪刀是夫人的?”叶姮走过去,将他拉过来,从白邵邵手里拿过剪刀递给他,柔声问。 “是啊。”包子捏着剪刀,点头,低低咕哝:“那次夫人用这把剪刀修建盆栽,我所追的那只猫跑进去,把夫人吓了一跳,手里的剪刀掉落到地上,就有了这个缺口……夫人为了此事,还骂了我好久呢。” 刺死刘培凤的剪刀是姜美云的,刘培凤脖子上的抓痕是姜美云的,甚至刘培凤的命根子被剁,也会让人浮想联翩,自然而然想到他和姜美云的私情…… 如果凶手不是姜美云,那么很明显,她便是凶手别出心裁想要嫁祸的对象。 那么,晏振云之死,凶手又到底是不是裴世优呢?还是,又是他的另一桩嫁祸? 叶姮从包子手里拿过剪刀,弯下身来,与他的目光持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亲切,“包子,你实话告诉我,你傍晚时分为何要上飞云阁的顶层?” 包子闻言,瘦小的身体陡然一颤,脸色迅速苍白,叶姮见状忙轻轻拍他的后背,柔和地抚慰,“没事了,坏人已经被打跑了,没事了,包子不要害怕,乖。告诉阿姮姐姐可好?包子为何要上去?” “我……我跟夕洛姐姐玩捉迷藏……夕洛姐姐找,我躲藏,没有多想,就爬上了楼顶……” 叶姮微怔,夕洛……那个烧火丫头吗? 包子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便有泪水夺眶而出,一串串地在脸上滚落,嘶哑地哭着:“阿姮姐姐,大当家死了对不对?我看到他躺在地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对不对?” 见他哭得这般凄绝,叶姮微微吃惊,虽然这小包子在风焰寨颇受晏子嬅等人的宠爱,可与晏振云到底是主仆的关系,会因为他的逝世而哭得这么撕心裂肺,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包子,人皆有一死,这些生老病死不可逃避,我们要学会看淡。虽然大当家离世了,但是他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在那里,他活得更轻松,自由自在,我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乖,别哭了。”白邵邵走过来,蹲在他跟前,伸手拭去包子脸上的泪水,温声哄道。 “真的吗?” “白叔叔可曾骗过你?” “没有。” “那不就得了?乖,不要哭了,包子要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在他的哄劝下,包子揉着红肿的眼睛,终于破涕为笑。 叶姮忍不住追问:“包子,你在飞云阁的顶层可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是什么引你去偷窥那个房间的?” !! 第二十九章 威胁 包子怔了怔,咬唇,像是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说道:“爬上楼后,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声,一时好奇,就走过去瞧个究竟……” “你可有闻到焚烧的味道?或者,有没有看到白烟从房间里面飘逸出来?” 包子想了想,摇头,“没有。” 叶姮回到凌琼阁,经过阿末的房间时,发现他房间的烛光还亮着,他坐在桌子旁,不知道在出神想些什么。 橘黄朦胧的光芒将他身形和轮廓细致地勾勒出来,投射在窗纸上,她可清晰看到,他笔直挺秀的鼻梁,饱满的额头,微微上翘的睫毛……还有,萧条孤寂的剪影。 他们之间仅有一窗之隔,恍惚间却似突然隔了千山万水,距离之遥,非一日可蹴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想过深入去了解过他,从未尝试着去询问他真实的身份,甚至,从不曾问过他到底是为谁所追杀。而每每他试图谈及她的过去,她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含糊其辞,潜意识地抵触他的靠近和深入。 在他看来,该是多么心虚的反应? 她的心防设得那么严,又有什么理由去谴责他的不信任呢? 可是心墙再牢固,敌方的火力太强,到底还是有一角在无声无息间被炸得坍塌了。 她,到底还是在意了。 所以,在看到他的退避和惧怕时,才会莫名觉得烦躁和受伤。 她突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及时收回这种令她无端害怕的情愫,还是应该,放任自流。 —————————————————————————————— 白缎香烛,燃香袅袅,在一片雪白的灵堂之上,前往祭奠哀悼的人皆面露哀戚之色,哭声不绝。 且不论这些山贼们的哭声到底是发自内心,还只是装模作样做做样子,但晏振云到底是风焰寨的大当家,这不负责任的撒手一走,整个风焰寨顿时群龙无首,加上凶手尚未抓到,他们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彷徨倒是必然的。 姜美云身披白麻,跪在灵棺前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嚎啕的不外乎是大当家你英年早逝,留下我一个寡妇该怎么办是好云云。 相比较姜美云的歇斯底里,晏子嬅则是跪在一旁默默流泪,脸色惨白得跟一张白纸似的,紧咬着的下唇已经渗出殷红的血丝来,紧紧攥着的双掌陆续有血滴坠下,显然掌心已经被自个儿的指甲给抠得鲜血淋漓。 她的沉默,看上去更让人心疼。 “大哥!”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嚎啕,叶姮抬头,便看到裴世优腰绑白带,头戴白麻,脸上涕泗横流,跌跌撞撞的就要冲进来。 “站住!” 原本一直缄默的晏子嬅骤然大喝一声,就见她倏然从地上站起,走出门口挡住了裴世优的去路,冷冷看着怔愣住的裴世优,“二叔叔来此作甚?可是来向爹请罪的?您若当真于心有愧,就该在他棺前举刀自裁,下去跪我爹跟前求他的原谅!若只是来此惺惺作态,不要也罢!” 她刻薄刺耳的话语掷地有声,原本哭哭啼啼的灵堂霎时安静了下来,恐怕一枚针落地的声响也能清晰入耳。 裴世优被一个小辈当着那么多手下的面如此训斥,只觉面上无光,目光凌厉地扫了扫周围看热闹的一众人,强压下怒火,这才带着哭腔诉道:“子嬅,我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大哥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呢?” “那把袖箭就是最好的证据,二叔叔还想抵赖?” “我也跟你说了,那把袖箭自那小丫头上山的第二天就不翼而飞了,我根本还摸不清楚那玩意儿怎么玩,我怎么可能拿它去刺杀大哥?我觉得,凶手是她——”裴世优眸中厉芒一闪,顿伸臂指向站在一旁的叶姮,“她一定是不甘心袖箭为我所抢,故而趁着我不注意盗走袖箭,用它杀死大哥来嫁祸于我!” 叶姮正待开口,阿末已是跨步上前,挡在她面前,声音冷冽:“凡事但凭证据,二当家这般胡妄猜测,却空口无凭,未免有信口雌黄之嫌!” 她怔了怔,凝着他的背影,半晌,不自觉地牵起唇角,微微一笑。 原本以为自昨夜起,他们之间的隔膜再难打破,却没想到,在她遇到委屈之时,他竟还是毫不犹豫走出来挡在她的面前。 “你算哪根葱,这儿哪里轮到你这小白脸说话?”裴世优勃然大怒,赤目咆哮:“说起来,风焰寨的一条条命案,都是自你们上山后才发生的。先前一直风平浪静,啥事儿都没,你们一来就死人了,这不明摆着凶手就是你们吗?子嬅你别拦着我,我这就把这两个罪魁祸首杀了,用他们的血祭奠大哥和三弟!” 裴世优言罢,拔出佩戴在身的大刀,举起手就要上来砍人。 “你闹够了没有?这是我爹的灵堂,他已经死得够冤了,你非要扰得他在地底下都不能安生是吗?”晏子嬅尖声厉喝,紧攥着的双拳不住地颤抖。 被她这么一喝,裴世优颓然地放下手,口里仍是不服,“子嬅,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杀大哥!” 说罢,深深往那灵柩看了一眼,低低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晏子嬅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恨意绵绵,半晌,她抬起手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回头一言不发地跪在灵柩前。 “快,快点去给我拿点冰块来!眼睛都肿得跟灯笼似的,都睁不开了!”姜美云吩咐贴身的丫鬟去拿冰,随手抓起一条湿毛巾,躺在软榻上,用湿毛巾敷眼。 为了不让人怀疑到自己的身上,哪怕对那个老头子早没了感情,可在人前装样子嚎啕大哭还是必要的,且越是凄惨越好。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湿毛巾被人腾空拿开,她随之睁开眼,嘴里跟着训责:“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你!谁让你进来的?” 叶姮将手里的毛巾投到桌几上的水盆里,勾唇,笑意盈盈,“自然是我自己来的。” “你这丫头真是越发的胆大包天了!就算是子嬅那个贱丫头平日要进我的房门,都需敲门请示,你居然胆敢不声不响就进来了,你信不信我……” “夫人勿恼,我之所以不声不响进来,是担心惊动了他人,要是到时让人听见了夫人的丑事儿,于夫人而言,到底不是好事。” 姜美云神色一滞,“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第三十章 反击 叶姮在她身旁的空位施施然坐下,“夫人还记得,我与阿末上山的当晚吗?那晚我心中烦躁睡不着,就偎在窗口看星星,你说巧不巧,三当家的园子刚好就在凌琼阁前面不远处,在我那个位置,三当家院子里的一切恰好可以一览无遗……自然也包括在院子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争执,还比如,私情……” 姜美云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啊,夫人在害怕什么?”叶姮勾唇一笑,伸手抓过她颤抖不已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甲,抬眸,一脸无害地望着她,“夫人还记得我说过,三当家的伤口吗?他的脖子上有抓痕……夫人的指甲,修剪过了吧?” 姜美云猛地抽回手,冷冷看着她,“没有!”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了,昨晚我在湖边捡到了一把剪刀,经白先生核实,这把剪刀便是杀死三当家的凶器。夫人不妨来看看,这把剪刀,是否看起来很眼熟?” 叶姮掏出那把带了缺口的剪刀,递到姜美云的面前,成功看到她脸色煞白,颤抖不已。 “包子说,夫人曾用这把剪刀修剪盆栽,不小心摔到地上,摔了一个缺口……这是真的吗?夫人?” “这是阴谋……这是阴谋!有人想要陷害我!是你吗?小贱人,是你对不对?”姜美云突然面目狰狞,神色癫痫,伸出双手,扑过来就要掐上她的脖子。 叶姮正待躲避,已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猛力一拽,将她拖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姜美云收势不及,狼狈地摔在床上。 “别总是冒险,我不喜欢。”阿末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皱起眉头,道。 叶姮半倚着他,恣意地享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勾唇,“可是,我却喜欢看到你担心我。” 他气结,还待说什么,她已款款离开他的怀抱,走到姜美云身旁,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夫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陷害你?不过,我现在若是将手上的证据交出去,哪怕证据不足以指证夫人杀人,但夫人与三当家的私情恐怕也要大白于青天……” “不要!”姜美云一听,顿时凄厉地叫了起来,连连爬过来抱住她的双腿,惨白恐惧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平日的美艳,“不要这么做!你会毁了我的,他们会杀了我,不,他们不会让我痛痛快快的死,他们会……会把我活生生折磨至死的……我求你,你不要说出去!求你,饶过我这一次……你也说了,我与你无冤无仇,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杀三当家!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撒谎天打雷劈,求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得那么惨……他们这些魔鬼好可怕的……” 叶姮凝视着她,放低声音,“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把你活生生折磨至死?我看他们虽然长得粗犷鄙陋,但其实心地到底有些良知的。”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禽兽!人面兽心!他们都是疯子,他们死了活该,这是罪有应得!你不知道……许多事,你不知道……” 叶姮在床沿坐下,轻轻环住她战栗不已的身体,轻拍着她的后背,“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如何?嗯?” 从姜美云的住处出来,已是夜幕降临,夜色暗沉,如墨汁涂染过的瀚空未见一点星辰,阴霾笼布。 “姜美云信誓旦旦地说,杀死晏振云的凶手一定是裴世优,因为晏振云临死前,她曾看到他们发生过剧烈的争吵,似乎是为了一块玉。” “是那位神医冷公子送给你的那块金玉。”阿末补充道,语气闷闷的。 叶姮往前跨了一步,拦在他面前,盯着他如玉的容颜,挑唇,“阿末可是在吃醋?” 阿末抬起眼看她,纯净如墨玉的眸光潋滟流转,片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这么坦率,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怔怔地杵在原地,双颊发热。 过了许久,她回过神来,像是下定了决心,正色对他说道:“阿末,我叫叶姮,我没有骗你。” 见他微微一怔,她继续道:“阿末,如果我说,我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什么莫情什么主子,都不记得,我只记得你,你相信吗?” 他没有迟疑,颔首,“我信。” 她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拉过他的手,声音带上了欢快,“所以啊,不管我以前是谁,我现在只是阿姮,你认识的阿姮。我讨厌杀人,更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再害怕我了,好吗?” “我没有害怕你。” “还说谎,昨晚是谁刻意避开我的?”叶姮瞪他。 他啼笑皆非,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我没有说谎,我昨夜,只是有些事情无法想通。” “那现在想通了?” “想通了。” “不后悔?” 他摇头,“不后悔。” 她心满意足,扬起唇角,弯弯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曜亮的星辰,光芒锃亮得迷乱人眼。趁着他稍稍痴神,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轻吻,声音微哑,“那我也不后悔。” 他震了震,抬起手指抚了抚她吻过的唇角,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唇瓣的余温与香甜,半晌,弯了唇角,像一个小孩子得到糖果一般痴痴地笑了。 傻瓜。 叶姮两颊发热,在心底暗暗骂道,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巴笑成心形,看上去比他还傻。 —————————————————————————— 夜凉如水,充满阴森恐怖色彩的灵堂更显阴冷,这种阴冷像是要钻进人的骨子里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轻微窸窸窣窣的作响,如老鼠在小心翼翼偷食,但仔细侧耳一听,还夹杂有浑浊的喘息。 毫无预警,整个灵堂骤然变得通亮起来,所有的物什在敞亮的视线下一览无余。 裴世优趴在灵柩之上,双手放在晏振云的尸体上寻找摸索的姿势定格在这一瞬,叶姮手持火把,站在灵堂的门口,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棺盖,勾唇一笑,“二当家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可是想念大当家,特跑来灵堂欲与大当家同棺而眠?” !! 第三十一章 水落石出 金玉价值连城,当初裴世优从她身上抢走的时候应是尚未意识到其价值,但他不懂,不代表见识过大世面的晏振云不懂。就算裴世优后知后觉金玉价值连城,可他到底只是风焰寨的二当家,向来摄于晏振云的虎威,要同他抢一样东西,自然是抢不过。但是抢不过不代表就会死心,尤其这东西还是他最先得来的,放手心还没捂热呢,就让人给占了,能甘心才怪。 既然抢不过活人,死人总抢得过吧? 今天早上在灵堂的时候,叶姮看他盯着棺材的强烈眼神,就猜到他今晚必有所动。 果不其然。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做贼心虚,裴世优不见了早上的跋扈凶恶,尤其看到叶姮和阿末身旁还站着白邵邵时,心里更是怵得慌。 叶姮不答反问:“二当家可是在找那块从我这儿抢走的金玉?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裴世优心底暗暗一惊,却犹面露怒色道:“你这小丫头胡说些什么?什么金玉,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么二当家倒是解释解释,您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灵堂开棺作甚?难道只是为了瞻仰大当家的遗容?” “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问老子要解释,扪心自问一下,你配吗你?” “那我呢?不知二当家觉得,我配吗?”白邵邵脸上依旧平静无澜,语气却一改温和,前所未有的凌厉,“二当家到底在大当家身上拿走了何物?那是大当家的遗物,二当家但凡还有一点点将大当家放在心上,最好马上将那东西放回大当家的身上。” “我都说我没有拿走什么东西,你为啥不相信我?”裴世优怫然大怒,快步走到白邵邵面前,伸开双臂,“我知道你信了子嬅丫头,认定是我杀了大哥,我告诉你,我没有!我真没有!你不相信的话,你来搜!看我到底有没有拿走什么玩意儿!” 白邵邵抿紧薄唇,见他自动送上前来,也不客气,伸手就在他身上仔细搜查了一番,哪里也不肯放过。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见白邵邵吃瘪,裴世优的气焰顿时上去了,冷冷哼了一声,甩门而去。 叶姮与阿末对视一眼,然后回头看了白邵邵一眼,“跟上!” 原本以为匆匆追出去,可以紧紧尾随,却不曾想这裴世优脚步那么快,就跟踩了风火轮一样,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他们远远甩开,看不到人影儿了。 “他人呢?”叶姮有些焦急,四处张望,“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的!” “你确定凶手今晚真的会出手?”白邵邵面带疑色,虽然今晚听了她的话,该帮忙的也都帮了,只是依旧有一些怀疑。 “她的时间不多了,今晚……”她正待解释,前面拐角处冷不防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 “出事了!” 叶姮脸色大变,搀扶着阿末快步往前走去,白邵邵怔了怔,也连忙疾步赶上。 走到拐角处,突然与一个张皇失措的身影撞到了一起,叶姮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惊讶地唤了一声:“夕洛?” 夕洛却仿若双目不能视物,受惊地从她手里挣脱,脸色惨白地逃窜到墙角,蜷缩在那一隅,凄厉地尖叫着,发出的音只有一个刺耳尖锐的“啊”。 “发生什么事了?”白邵邵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温声问道。 夕洛却猛地推开他,双手捂着耳朵,发了疯般尖叫着往前面暗沉的夜色奔去,仿佛身后紧随着一头血盆大口的可怖鬼怪。 叶姮脸色一沉,松开阿末的手,往前面拐角跑去,转身,一眼就看到在前面那个院门口,平躺着一具尸体,淡红的灯笼光芒照耀下,地上到处都是蜿蜒流淌的血…… 她双脚一顿,全身不禁一颤,突然丧失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右手陡然一热,她抬眸,对上阿末山水明净的眼睛。 他微微勾唇,声音清冽如珠玉落盘,“我在这里,别怕。” 心田有一股暖流汩汩流淌而过,她似乎感觉到自己那颗寒凉的心渐渐回暖,何时起,她竟习惯了依赖他?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向那尸体走去。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看清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时,她还是忍不住胃部的翻腾,弯下腰一阵阵干呕。 凶手胸口中箭,凶器还是那把袖箭射出来的短箭。而那张脸,几乎已经不能称为脸,被划了无数刀,每一刀都像是要刻进骨头里面一般深深划入,再将肉块块削了下来,从她的视线,在那堆腐肉当中,可以隐隐看到脸上森森的白骨……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这是……二当家?”白邵邵也是震惊不已,哪怕是见过了无数的尸体,在见到如此残酷的手法之后,也是不由的错愕。 叶姮撇开脸,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而是看向白邵邵惊愕的俊脸,“白先生,可否请您帮忙立即将所有人召集至飞云阁?” 叶姮和阿末先一步到了飞云阁的顶层,将蜡烛点亮,看着这个曾经发生过命案的地方,犹觉得心有余悸。 似乎察觉到她的难受,阿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握住他放在肩上的手,抬眸凝着他纯净的瞳眸,哑声道:“阿末,我们明日就离开,这个地方太令人心寒了……” 他微微弯腰,将她轻轻拥住,低声应道:“好,我们离开。” 白邵邵办事的效率不错,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所有人皆陆续到场了。 “大半夜的将我们召集于此,到底所为何事?”姜美云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脸上有不耐烦,可因为有把柄在叶姮手里,到底不敢发作。 叶姮淡淡扫了一圈众人,眸光最终定格在姜美云的身上,淡声道:“二当家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议论,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嘈杂的纷乱。 姜美云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刚刚,而且死状极为惨烈,脸上被毁得都能看见骨头了。” 众人不寒而栗,皆面露怵色。 唯有晏子嬅冷然一笑,“报应。” 叶姮望向她,眸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声,“晏姑娘真觉得,这是报应吗?” “他既敢杀人,就该做好被杀的准备。” “哦?”叶姮挑眉,“晏姑娘认为,二当家杀了谁?” 晏子嬅神色一滞,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爹是他杀死的。” “所以,晏姑娘便杀了二当家,为大当家报仇?” “你……你胡说些什么?” !! 第三十二章 真相 叶姮莞尔,回头看了白邵邵一眼,“我来告诉晏姑娘一件事儿吧。在二当家被杀之前,我们曾在灵堂撞见过他,当时他揭开大当家的棺盖,似乎正在寻找一样东西,因为觉得自个儿冤枉,自动上前来让白先生搜身……啊,对了,白先生事先在手里准备了一些荧光粉,在搜身的时候,趁机将手里的荧光粉全抹在二当家身上了,浑身上下都有。大家都知道,荧光粉在晚上是会发光的……” 她话音刚落,阿末便附身将桌子上的蜡烛吹灭,整个房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唯有晏子嬅的双手,在死寂般的夜里闪闪发光。 众人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靠近她的人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等阿末将蜡烛再次点燃,房间笼在一层朦胧的橘黄色当中,却可将众人的表情看得真切。 高阁巍峨,秋晚夜凉如水,一股寒意自骨子里徐徐渗出。 叶姮凝视着依旧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的晏子嬅,甚至于,在真相为人揭穿之后,她反而变得更加冷静平和起来,仿佛,心中的重担一下子卸了下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晏姑娘,现在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子嬅……”白邵邵身躯一晃,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二当家,真的是为你所杀?” 晏子嬅缓缓抬眸,眼神淡漠地望着他,“我说过的,他该死。” “事情的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或许大当家根本不是他杀的呢?” “大当家确实并非二当家所杀。”叶姮扫了他一眼,复杂的眸光定定凝视着晏子嬅冷漠的脸,“恐怕在晏姑娘看来,非但二当家该死,就算是三当家,甚至是大当家……也是不该继续苟活于世的吧?” 晏子嬅神色一僵,脸上的镇静与冷漠犹如为船舷撞击到的冰山般,轰然坍塌,扣在扶手上的十指微微泛白,半晌,她冷冷哼了一声,故作疑惑,“阿姮你在说什么?为何我一点也听不懂?” 叶姮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笑笑,“今天我听晏夫人讲了一个故事,大家若不嫌弃我口拙嘴笨讲得不好,不妨我现在再给大家讲一遍吧。” “故事……”姜美云讶然地看她,“你是说,是关于安……” “没错,正是关于安氏的。”叶姮勾唇,看着晏子嬅,成功看到她脸色煞白,“不过,夫人讲的这个故事没头没尾,为了让大家不至于听得一头雾水,我稍稍给润色了一番,添了一些自己的猜测,希望大家能听得愉快。” “许多年前,有一个姓安的女子,奉了父母之命,顺了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目不识丁暴虎冯河的粗汉,我们姑且叫这位女子为安氏吧。安氏生得貌美如花,但凡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都会倍加珍惜,可惜粗汉只是一个粗糙之人,性情粗莽暴躁,娶了安氏之后,动辄就大打大骂,从不懂得疼惜。后来,安氏怀胎十月,为粗汉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粗汉却并未因此而停止自己的暴力,似乎打骂妻子已成了家常便饭,哪一天不动手了就浑身不舒服。终于,安氏不堪忍受苦痛,抱着六岁的女儿离家出走,逃离了那个令自己镇日恐惧的丈夫。 后来,安氏遇上了一个温尔斯文的书生,二人相识相知,书生不介意安氏曾为人妇,将其娶入家门,更视安氏的女儿如己出。他们结庐远离人境,不理世间车马喧,一家三口在安静的山林过着朴素而幸福的生活。 过了一年,安氏为书生诞下一个男婴。 书生喜不自胜,携了妻子到市集上采购东西庆贺添丁之喜。先前为了避免遇上粗汉,安氏从不敢上市集,这次因为高兴,一时疏忽,到底还是让粗汉的手下给撞见了。那个手下一路跟踪,将路线牢牢记住,然后回去向粗汉报告了其行踪。粗汉得知自己失踪一年多的妻子竟跟别的男人厮混在一块儿,勃然大怒,携了自己的弟兄杀上门,把书生活活打死,将男婴扔至河里溺毙,再将妻女带回了山寨。粗汉的理智为背叛的怒火所淹没,在愤怒的支配下,他将安氏绑在床上,叫来他的两个拜把兄弟,三人对其轮流施暴,将其蹂躏至死。因痛恨她出去偷男人,粗汉与他的兄弟还动手将安氏脸上的肉一片一片割削下来,再剁其双腿,扔至深山野林喂野狗野狼。 而这血腥残酷的一幕,全让那个仅有八岁的女儿看到了,当时她躲在黑暗的一隅,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那几个魔鬼狰狞的脸孔,看着躺在血泊里面目疮痍的母亲,将这些疯狂暴虐的一幕幕牢牢记住,让这些记忆刻进骨子里,最终演变成了蚀骨铭心的仇恨。 对了,前面提到那个溺毙的男孩,他最终并没有死成,因为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被一个失意的书生搭救了,书生懂些医术,及时将其救活了过来,只是因为小小年纪被泡在冰冷的河水里面恁长时间,男孩的身体变得纤瘦虚弱,更是留下了严重的喘病…… 许是命运的安排吧,几年后,书生几次科举皆落了榜,心灰意冷之时,认识了粗汉,在粗汉的劝说之下,最终投靠了他,带着小男孩在其山寨安定了下来。那个已经长大的女孩与男孩相遇,发现其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于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后来发现男孩身上的胎记后证实了她的怀疑,男孩就是她失踪多年的亲弟弟。女孩对男孩宠爱有加,在一次次目睹着男孩喘病发作,险些丧失性命之后,女孩心底的仇恨种子渐渐复苏,最终以不可遏制的速度滋长与蔓延,从那日起,住在她心里的魔鬼每日都在提醒她:报仇,报仇…… 随着年纪的增长,报仇的念头愈发的清晰,在整个人的灵魂皆为魔鬼占据之后,女孩终于开始了她筹谋多年的复仇。” !! 第三十三章 原委 叶姮顿住,扫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缓缓道:“我讲到这里,大家应该也都猜到我讲的是谁了吧?那个女孩便是晏姑娘,那个男孩是包子,那个安氏则是晏姑娘的生身母亲,粗汉是风焰寨的大当家,而那两个为虎作伥的兄弟……则是二当家和三当家。” 白邵邵脸色苍白,望着同样脸色一片苍白的晏子嬅,“子嬅,叶姑娘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晏子嬅咬住唇瓣,眸光幽暗,一语不发。 没能得到她的回答,白邵邵转身望着身旁的包子,蹲下身来,握着他羸弱的肩膀,极力放柔声音问道:“包子,你最听话了,告诉白叔叔,子嬅……是包子的姐姐吗?” 一向听话的包子学着晏子嬅咬紧下唇,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眼睛一眨,泪珠便滚落而下,他嘶哑地啜泣着,却就是不肯开口置于一词。 “白叔叔,你别逼他了,阿姮说的……都是真的。”晏子嬅突然打破沉默,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淡淡望向叶姮,“阿姮,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三当家被杀,我问过白先生,凶手可能右手受了伤,故而行凶时,是用左手持剪刀刺入三当家的胸膛使其失血过多而死亡的。翌日,我与你下山行劫,发现你一直都是在用左手发号施令。当然,这点只能让我觉得巧合,倒还不至于怀疑到你身上。接着,大当家被杀,我在飞云阁窗外的那棵老松上发现了不少被蹭掉的树皮,且从底下一直往上蔓延,显然是有人攀爬过的痕迹。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我以袖箭挟持你,你轻易挣脱开我的桎梏时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自小顽皮,没学到什么正经的本事,就学了爬树,手脚比猴子还要灵活。那棵千年老松粗壮无比,好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要想爬上那么高的树,寻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唯有像你这般为了某种目的,而整日用心训练之人方有可能。一件事不足以让我怀疑你,但是若两件事都那么凑巧地与你沾上关系,我就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虽说谋杀亲父在常人看来是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且你当时的反应看上去的的确确是悲痛欲绝。 还有一事儿,若是仔细推敲,就会觉得诧异不解,那便是你对阿末的态度。其实,你并非真的有多喜爱阿末,有多非他不可,对吗?你对他的痴迷仅仅表现在我们上山的前两天,自打刘培凤出事后,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再有了原先的热切。而且,你若真的喜爱他,又怎会舍得将他安置在离你闺房那么远的凌琼阁,甚至还将我安置在与他近在咫尺的邻间,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在无人之境再次发生那日你所看到的难堪之事?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对吗?因为你根本就不在意,那日做出来的愤怒也只是为了做戏给他人看的。” “哦?”晏子嬅挑眉,似笑非笑,“按你这么说,我若不喜爱阿末公子,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将你们自山下掳回山寨来?” “我初始也想不通,直到后来,我无意间在窗口发现了三当家的秘密……”叶姮顿了顿,瞥见姜美云骤然慌乱的神色,淡然笑了一下,继续道:“你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而将我与阿末安排在那么高的凌琼阁,便是清楚以我们那样的角度,这个秘密一定会为我们发现。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处心积虑引我们来发现这个秘密,直到三当家被杀,再到后来发现许多证据皆指向另外一人,我才陡然明白,原来你是想要转移我们的视线,让我把嫌疑人锁定在她的身上,进而疏忽了真正的凶手。至于你为何要将我们带上山来,我想这应该只是你临时起意,你在山下与我短暂的交手之后,可能觉得我很有当替罪羔羊的潜质,便顺从心意,将我们掳上山了。事情的发展与你所安排的并无二致,三当家死后,大当家与众人果然认定了我们是凶手,你成功转移了大家的视线,而让你的第二次作案变得顺利无比。可是从第二个案件开始,你便露出了不少的破绽,比如大当家在飞云阁烧过东西的痕迹你并没有清理干净,比如,包子的身份……” “你是如何发现包子的身份的?” “大当家被杀,包子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当晚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说他是在听到响声后才凑过去偷窥的,我问他可有闻到焚烧的味道或者看到白烟,他却说没有,可按照时间的推断,那个时候他应该有闻到焚烧的味道才是,故而我猜他撒谎了。再者在指认剪刀之事上,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却在对剪刀是谁的,又是如何摔损的记忆犹新,委实不可思议,而且我隐隐觉得,他的目的与凶手一致,都是将我的视线转移向另一个人……”叶姮看了姜美云一眼,继续道:“直到后来,晏夫人与我讲了大当家伙同二当家和三当家虐死安氏,将男婴投入河水溺毙的事儿之后,我联想起包子患有严重的喘病,确认大当家已经逝世的消息后包子的嚎啕大哭,你平日对他格外的呵护和宠爱,加上年龄相仿,还有,他的眉眼间与你又有些相似,是以就大胆推断出你们的关系来了。” “而我最终怀疑你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在听晏夫人讲了安氏的事儿后,随口提及到的另一件事,那就是大当家被杀当日,正是安氏八年前被杀的日子,也就是她的忌日。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大当家好端端的为何要爬上飞云阁,甚至在上面焚烧一些东西,直到知晓当天是安氏的忌日才恍然大悟。当年大当家被嫉妒和背叛的愤怒蒙了双眼,以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了安氏,待冷静下来,才感觉到追悔莫及和愧疚不已,他这些年来一直对你疼爱有加,一则因为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二则是出自于对安氏和你的歉疚,所以一直在你的身上弥补和赎罪。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每年安氏的忌日,他都会给她烧一些冥纸以释负罪感,而上飞云阁的缘故,大概是因为飞云阁高耸入云,在风焰寨所有建筑当中距离天空最近,他可以离她的在天之灵更近一些来进行忏悔。而你显然很清楚他的这一习惯,故而事先让包子进去打开窗子,再与他搭话,引开他的注意力,而你则躲在窗外趁其不备以袖箭痛下杀手。至于在杀了大当家之后,为何没有像对二当家三当家一般进行辱尸,我想你大概是念及父女一场,为他留一个全尸,已是你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 第三十四章 饮恨 叶姮凝视着晏子嬅,问道:“晏姑娘,不知我方才所做的推断,是否正确?” 晏子嬅垂着双眸,沉默稍许,缓缓勾起唇角,拍了拍双掌,“精彩,真是精彩!阿姮果真是冰雪聪明,我至今终于知道,阿末公子为何钟情于你了。” 叶姮怔了怔,忍不住转眸,望向站在一旁一直保持缄默的阿末。 感觉到她眸光的注视,他转过脸来,弯了弯唇角,纯净的双眸如噙了一瓢弱水。 晏子嬅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静静地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最终眸光定格在暗沉清幽的窗外,眼神恍惚茫然,隐着巨大的沉痛,似乎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她缓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关的故事,“自打出生起,我见到最多的,便是爹的拳头和娘亲的泪水。爹就像一头冷血无情的野兽,稍有不顺心,便对娘亲拳打脚踢,我懂事以后,娘亲的脸每日都是青紫红肿的,从来都没有完好过,那时我甚至无法知道娘亲其实长得很美很美。娘亲总是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流泪,怕让人看见,可是她不知道,我早就看见了,我每天都看到她蹲在那里哭。那时我有多心疼娘亲,就有多痛恨那个残忍暴力的爹,我拉着娘亲的手,一遍一遍地对她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爹爹,躲到一个让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娘亲说不愿让我没有父亲,我就说我没关系,只要有娘亲一个人就好。 后来我常常想,假如我没有一个劲地怂恿娘亲离开爹,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惨剧,娘亲和阿云叔叔也就不会死了?可是,娘亲若不离开,迟早有一日,也还是会被爹打死的呀。 娘亲最终还是带我离开了,我们颠簸奔波了好些天,吃了好多的苦,在走投无路之际遇上了阿云叔叔。相比较粗暴冷血的爹,阿云叔叔是那么的温柔亲切,他总是微笑着,从不发脾气,更不会打骂人。阿云叔叔对娘亲很好很好,我想,老天爷一定是看见娘亲受了太多的委屈,故而把阿云叔叔送给娘亲作为补偿的。阿云叔叔喜欢淡泊无争的生活,娘亲唯恐被爹找到也不愿抛头露面,故而就在深山野林搭建了一座茅草屋,过起了简单而宁静的日子。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阿云叔叔每日下田耕作,娘亲搭起机杼织布,而我则与灵鸟野兔作伴,虽不奢侈,却贵在知足。后来娘亲生下了弟弟,阿云叔叔好高兴,抱着娘亲亲个不停,问娘亲想要什么。我当时就在想,哪怕娘亲想要天上的月亮,阿云叔叔想必也一定会设法为娘亲摘来的。可是娘亲是那么温婉体贴的人,她怎舍得真的让阿云叔叔去摘月亮呢?娘亲只低头羞怯地说,想要一些红布来为弟弟添置新衣,再将家里好好布置一番,如此看上去也喜庆。不过是这点小小的要求,不想却招来了那群没有人性的魔鬼。 那日对我而言是一个此生最蚀骨铭心的噩梦,他们从外面冲进来,凶神恶煞,见着东西就摔。阿云叔叔上前阻止,他们就对他拳打脚踢,腿脚如暴雨一样疯狂地落在他的身上,阿云叔叔被他们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娘亲大声哭着,跪在地上求他们,可是爹却一脚将她踹在地上,抬脚生生踩断了她的一根肋骨,娘亲昏厥过去,再也不哭不闹了。后来阿云叔叔也不叫了,趴在满是血泊的地上,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对我们温和地微笑了。 弟弟当时在床上啼哭,三叔叔就抱着他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将他扔到河里面去了。弟弟当时还那么小,才刚刚满月,他们这些泯灭人性的畜牲,居然对一个幼婴也能下得了毒手。我与娘亲被他们带回风焰寨,他们把我撵走,然后将娘亲关在一个黑屋子里,绑着她,辱骂她,用长鞭狠狠抽她,甚至,轮番凌辱她……他们以为我看不见,但其实,我当时就躲在门外,透过门缝,将他们的恶行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想让娘亲求饶,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折磨,娘亲就是不啃哼一声。我知道,阿云叔叔死了,娘亲也不想活了,躺在那里苟延残喘着的不是娘亲,仅仅是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空壳。然而,他们恼羞成怒,连一个空壳都不肯放过,说她凭着这张漂亮的脸蛋到处勾引男人,就将娘亲脸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削了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如花似玉的娘亲,她的脸不停地流血,脸上的肉慢慢变少,最后变得血肉模糊,变得狰狞可怖,变得白骨森森……当时夕洛就站在我的身旁,她也看到了这一幕,当时就吓得晕过去了。你们不知道吧,原来夕洛不是哑巴来着,经此一吓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很可怜?可是娘亲真的好坚强,哪怕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我看着都能感觉到她的痛,她还是不肯求饶,是不是好厉害? 后来,娘亲再也睁不开眼,在他们漫长的折磨下,慢慢地死去。他们却还是觉得不够过瘾,就将娘亲的双脚剁了,说这样她就是做鬼了也追不上阿云叔叔了。再后来,他们就将娘亲的尸体扔到深山喂野狼了……” 晏子嬅讲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她停了下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眸光却陡然变得阴狠怨毒,“他们是一时痛快了,却将那一日的噩梦刻进了我的灵魂里,想忘都忘不掉。我每每闭眼,看到的都是阿云叔叔临终前躺在血泊里的模样,还有娘亲血肉模糊的那张脸……我有多不能忘,我便有多么恨,我恨不得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可是在有能力报仇之前,我不得不每天强颜欢笑去虚伪应对他们。爹对我很好,我知道他后悔了,他在尽力赎罪。可是,这些罪恶,岂是他事后说赎便能赎的?他能让阿云叔叔活过来?他能将娘亲破碎了的灵魂和**再拼凑整齐?我不愿承认他是我的爹,却不得不每天对他撒娇喊他爹,我要博得他最大的信任,然后,在有能力动手的时候,趁他毫无防备之下杀了他!是的,哪怕他是我的亲爹,我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放过他!两位叔叔只是为虎作伥,而他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他必须得死!他们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牲,都必须为自己做的孽付出相应的代价!” !! 第三十五章 玉殒 她恨恨说完,整个房间满是听众,却久久无人发出一语。众人神色各异,心里揣着的想法也自是不同,却更多是因为杀死风焰寨三大当家的凶手是大当家最宝贝的女儿,故而不知也不敢做出什么样的愤怒反应。说多做多都是错,最好的反应就是缄默看戏。 晏子嬅淡淡扫了扫欲言又止的众人,唇角残余着一抹不屑的冷然笑意。 “阿姮。”她缓步向叶姮这边走来,凝泪的眼眸静静看了她片晌,勾了勾嘴角,“以这种野蛮霸道的方式将你拉进这场肮脏丑陋的复仇当中,生生耽误了你们恁长时间,真的很对不住。” 叶姮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眸光柔和,“我不怪你,真的。再者,我本就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惯了,在此栖息一阵子,或许本就是上天的安排,且我的生命也因此变得充实了许多。” “你别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可是阿姮你知道的,我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永远也不会后悔。” “我知道。” “如今所有的事都毕了,压在心头上这么多年的石头终于卸下,我觉得好轻松,这是八年来,我最开心的一刻,阿姮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 “呵呵,阿姮,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你说我们要是能早点认识,该多好。” 叶姮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心底一突,正待说什么,她已从袖筒里拿出了一块雪白色的玉,握过她的手放入她的手心,轻声说:“这个应该就是二叔叔要找的金玉吧?听说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可到底不是属于他们的,抢了也没命拥有,最终还是要物归原主。” 手掌心的触觉很熟悉,温润而泽,带着一股暖暖的凉意,徐徐透入肌肤。 叶姮微怔,“你是如何拿到这玉的?” “是爹送给我的,他为了讨好我,就给我了,说是送给我的嫁妆。用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给我当嫁妆,还真是讽刺。”晏子嬅勾唇笑笑,眸底却渐渐被一股浓烈的悲哀所弥漫。 她将右手的袖筒拉上,露出了手腕来,在上面绑着的,赫然是裴世优从她手里抢走的袖箭。 “这把袖箭真的很好用呢,我只发了一箭,它就刺穿了爹的胸膛……只可惜,它就像那金玉一样,到底也不是属于我的。”低头微微哂笑,她动手解下袖箭,再拉过叶姮的手腕,动作温柔地将它绑回她的手腕,“可能你比我更需要它,现在物归原主了。阿姮。” 她轻轻叫唤了一声,依旧握着叶姮的手腕不放。 叶姮不解,应了一声:“嗯?”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袖箭,就,再让我发一箭,可好?”她的话音刚落,按在袖箭开关上的手指陡然一弹,利刃穿肉的声响便随之微微一响。 叶姮犹如雷殛,脸色煞白地看着晏子嬅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无力滑下,然后,身体缓缓地往后倒去…… “晏姑娘……”叶姮低低唤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瘫倒的身体。 双手所触摸之处,黏腻浓稠,鲜血淋漓。 “姐姐!” “子嬅!” 白邵邵和包子不约而同叫出声,仓皇地跑了上来,包子几乎是扑过来,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眼睛已经哭得肿起来,“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死,不要离开包子啊!” “包子……别哭……”晏子嬅脸色惨白,却犹在强行挤出温柔的笑容,“姐姐恨了这么多年,苦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解脱了,包子该替姐姐感到高兴才对……” “不要!包子不要姐姐离开!姐姐不要死,姐姐死了,包子怎么办?” 晏子嬅眉头一蹙,嘴里呕出了一大口血来,她顾不上安慰包子,举在半空的双手慌乱中抓住了白邵邵的手,“白叔叔……白叔叔……我恨了那么多人,唯独……唯独对白叔叔您心存感激……我一直没有机会对您当面言谢,谢谢您救了我的弟弟,谢谢您将他抚养长大,真的很感谢您……白叔叔,包子他依赖您已经成为习惯,您能不能答应我,在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也一如既往的对他好……白叔叔,哪怕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会对您感激涕零的。我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不入轮回,我一直记着您的大恩大德……白叔叔,求您了……” 白邵邵反握住她的满是鲜血的双手,另一只手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目露心疼地点头:“子嬅,我一直把包子视为己出,就算没有你的托付恳求,我也会一直照顾好他的。”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白叔叔……”晏子嬅低低地说着,泪水不绝,她缓缓抽回手,轻抚着包子满是泪水的脸,“包子,别怪姐姐,别恨姐姐,好不好?姐姐活着好累好累,虽说我痛恨着他,但他到底是我的亲爹……如今我杀了他,是如何也活不下去了……” “姐姐你不要哭,包子不怪姐姐,真的不怪姐姐!”包子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地用两只小手擦她脸上的泪水,“姐姐觉得累的话,就去吧……包子很坚强的,包子可以替姐姐活下来的……” “包子真好,姐姐有包子这个弟弟,真好……”晏子嬅唇角扯了扯,声音渐弱,眸光也渐渐黯淡了下去,“幸好你还活着,幸好……” 放在包子脸上的血手无力地坠落了下来,她脸一歪,倒在叶姮的怀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姐姐!姐姐!” 在周围一片哀恸的哭声中,叶姮怔怔地望着怀里的女子,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若是……若是她没有揭穿一切,这个如花一般的少女,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做了什么?她对这个少女,做了什么? “哪怕你没有揭穿一切,她也不可能会独活下来的。”阿末如是说道,“她杀了自己的父亲,身上背负了弑父的罪名,那是一块并不比之前轻松的巨石,活着太累太累,她自己也说了,是如何也活不下去了。死对她来说,是解脱。” :鉴于有些童鞋不喜欢看查案,今天加更一章让这个案子就这么过去了,后面的剧情会加快脚步,大家想知道的事儿,想见到的人也会陆续出来,看在作者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就夸我一下吧 !! 第三十六章 莫情 当他说这番话时,他们已经奔赴在远离风焰寨,前往南岳城的宽敞大道上了。 至于风焰寨的命运未来会如何,已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之内,她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希望那个自小经历了诸多生离死别的可怜男孩,从此无忧无虑。 叶姮往后倒躺在丘石上,双臂枕头,凝望着满空闪烁的星辰,道:“呐,阿末,看来我真是天煞孤星,不过短短的两个月,就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了。” 阿末在她身侧躺下,循着她的视线仰望天际,“可是,阿姮却救了我啊。” 叶姮微怔,沉默半晌,转过脸注视着他轮廓如画的侧脸,“如果我说,我救你,只是为了减轻内心的罪恶感呢?有人因我而死,我就想以拯救另一个人来获得救赎,看吧,阿末,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就连救你也是有条件的。” 阿末侧过身来,与她咫尺对视,眼睫浓密,明眸如墨,“不管是为了什么,阿姮还是救了我啊。” “傻瓜。” “我不傻,我只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阿末牵住她的手,唇角蜿蜒着如水一般柔和的笑意,“阿姮凭着一己之力将我从地狱之门拉回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对我而言可谓恩重如山,可你知道,为何我只在第一天对你道过谢之后,就不再与你说过这类的话?” 叶姮捏捏他的手,“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忘恩负义呗!” 他莞尔,反握住她犹在作恶的手,指尖在她手掌心似无意地摩挲,“因为,言谢这种生分客气的话,是对陌生人说的。我明白自己心底想要的什么,阿姮,我想要的,并非与你仅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闻言,叶姮心里一动,为了掩饰内心的悸动,她眼睛一瞪,佯怒嗔道:“嗬,敢情你还在记恨我上次说你是陌生人的话呢!” 他颔首,“嗯,我一直记得呢,当时就在想,这世上怎会有这么狠心的女子?” “说谁狠心呢?”叶姮手臂一伸,朝着他的腋下就抓去,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挠痒作恶,“你说谁狠心?嗯?再说一遍,谁狠心了?” 阿末最怕痒,浑身一颤,不断地往旁瑟缩躲避,大笑着求饶:“是我,是我狠心!阿姮最善良最温柔了,怎可能与狠心扯上关系?” 两人打闹嬉戏了一番,大笑不止,等再次躺在山丘上,已是筋疲力尽。 叶姮不停地喘着粗气,可以清晰听见他的喘息声就在旁边,微微起伏,却再无了先前的悸动,而是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各怀心事。 望了许久的星星,她侧过脸,注视着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阿末,你可知道……莫情是谁?” 阿末闻言,眉心一动,薄唇微抿,眼睛一瞬不瞬地仰望着浩瀚的苍穹,仿佛完全沉浸于宇宙的无垠飘渺当中。 就在叶姮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地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似乎随时都能被这清凉的夜风吹散。 “阿姮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梅杀宫的四大护法?” “……记得。” “上次追杀我的人中,有梅杀宫四大护法当中的无影和绯月,我没有跟你说,梅杀宫的另两位护法,名字叫椴尘和……莫情。” “阿姮,若你是莫情,那么,那晚出现在你房中的男子,应就是椴尘了。” 叶姮转过脸去,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夜空,脸色微微煞白。 明明宇宙这么大,为何这个世界,却这么小呢? 莫情居然是梅杀宫的四大护法之一,阿末为梅杀宫所追杀,却被她阴差阳错中救了……若是被她那个所谓的主子,也就是梅杀宫的宫主夜殇知道,她必死无疑罢? 不,这不对,全不对! 那是莫情,梅杀宫的护法是莫情,不是她叶姮,她没有必要背负她的命运!更没有必要承受她的痛苦! 她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缕孤魂,没有根,没有血亲,没有主子,更没有使命。 她是叶姮,只是叶姮! 南岳城如传闻中的繁荣昌盛,叶姮终于得以一尝夙愿,近距离见识到了古代街市的喧嚣热闹。 大街上房屋分列两排,屋宇鳞次栉比,摆在街上的小摊所贩卖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如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多得令人目不暇接。街市上的行人川流不息,随着人潮涌动,颇有摩肩擦踵之势。 叶姮兴致勃勃,在大街上蹦跳奔走,这处看看,那边瞧瞧,什么东西都要拿过来看一下,却只看不买,到底还是招惹了不少商家的白眼以待。 一直逛到下午,肚子饥肠辘辘,她才终于想到了用晚膳。 “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吧。”阿末回头,勾唇,对她温柔一笑。 她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依旧做不到坦然面对他。 纵使他说过相信她,可她毕竟不是他心底的蛔虫,根本不清楚他在心里是否真正已释怀。这一路,她忍不住常常在想,他面对着她,会不会联想到梅杀宫,继而联想到那些追杀他的杀手…… 她是叶姮,不是莫情,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不知为何在知道真相后,面对他,会产生一种心虚的无力感。 她答应将他送至南岳城,现在他们已经身处南岳城,接下来,是否就该分道扬镳了? 忍不住抬眸偷看他,注视着他柔和而美好的脸部线条,心里莫名的不舍。 她毕竟是具备了七情六欲的凡人,与他相处了那么久,在一起历过风风雨雨,在一起开心玩闹过,就这么突然分别,以后可能再无重逢的机会,她会有所不舍和留恋也无可厚非。 冷鹤霖给她的金玉很有用,她只要持着这玉到当地的药铺出示给掌柜,再提及到冷鹤霖的大名,便可随随便便得到少则上百两的盘缠。 所以,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两。 在当地最豪华奢侈的来悦客栈住下,叶姮和阿末一起下楼用膳,随意点了一些菜肴,在等上菜之际面对面坐着,却一时四目相顾无言。 叶姮觉得二人就要离别了,继续这么不冷不热下去真不是个事儿,于是干咳几声率先打断了沉默,“阿末,现在已经到南岳城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那阿姮接下来有何打算?”阿末凝视着她,以往纯净如玉的眸底隐隐压着不悦,不答反问:“是否接下来,就要与我道别,成为那所谓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 第三十七章 太子景扶 阿末的性格一向温和安静,他从未向她大声说过话,更不会像此刻这般生气地质问她,叶姮不由怔愕,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我……” 他闭了闭眼,缓了缓激动的情绪,尽量放柔声音:“阿姮,在我眼里和心里,你一直都是阿姮,从来不是别人。遑论你在我眼里只是阿姮,就算你是莫情,那又如何?你就是你,你从未伤害过我,从未追杀过我,还将我于水火当中救了出来,我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去怨你?” 虽然有些东西早就不言而喻,叶姮还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说出来,只觉得心跳猛地一滞,下意识移开视线躲避他灼灼的眸光,双颊渐渐发热。 “我……我没说过你怨我……” “但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阿末眉眼如画,语气温柔得如一潭夕阳刚刚淌过的暖溪,“阿姮,不要再企图将我往外推,不要再拒绝我的靠近了,可好?我想与你在一起,一直一直,直到永远。” 心跳如擂鼓,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兴奋地沸腾,没错,是兴奋。 原来,在确认了他的心意之后,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烦恼该如何婉拒,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唇角不自禁往上弯起,叶姮抬眸,迎上他墨玉一般的眸子,“我……” “客官,您点的菜!” 店小二热情礼貌地将托盘里的菜一碟一碟摆放在桌子上,完全不知自己无意间打断了什么,“客官请慢用。”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冷不防被人打断,这种感觉就像被鱼刺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的,可要让她再次忍痛吐出来,又岂是易事?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叶姮夹了一块肉丝放到他的碗里,低低说:“快用膳吧。” 阿末低头了一眼碗里的肉丝,再抬眼,眸光晶亮,似乎了然她的赧然,唇角缓缓地弯了起来。 叶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埋头胡乱扒饭。 他低低笑了声。 “上回我们讲到瓦萨大军二十万直抵十里坞城下,苏大将军以十万兵马守城,最终大获全胜,且驱逐鞑虏二十里,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在他以往辉煌的战绩当中又添了令人拍案叫绝的一笔!今日,我们还是要谈这个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虎威大将军!不过,此次要谈及的不再是御外敌,而是平内乱! 大家应该早有所闻,如今京城那叫一个动荡不安,暗潮涌动呐!据悉,皇上缠绵病榻已有数月之久,对于朝政之事难免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可谓国不可一日无主,一旦无主,诶,一些早心怀鬼胎的乱臣贼子自然也就按捺不住喽!这些乱臣贼子图行不轨,那么最先遭殃的会是谁呢?没错啦,就是最该顺理成章接掌朝政的太子了!外有奸相引外患牵制,欲行篡权,内有安莲贵妃欲让其子取而代之,当今太子景扶可谓是腹背受敌,仅有徒有虚名的皇后娘娘和早已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后二人可仰仗,当时的处境那就是暗礁险滩,刀山火海啊!虽说皇宫守卫森严,可屡屡有杀手潜入东宫,欲行刺太子景扶,所幸太子有上苍和皇上的荫庇,故而才三番四次逃过了死劫。 山雨欲来风满楼,东宫危机四起,到底不是一处安全之所,病卧龙榻的皇上为了保住这最寄以厚望的嫡子,命自己最信任的暗卫护着太子连夜离开京城,前往西北投靠苏大将军。可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哪里肯就此罢休?于是聘请了各路的杀手尾随追杀,听说甚至动用了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梅杀宫!太子赶往西北这一路可谓是荆棘遍布,稍有不慎,那便是性命难保! 两日后,皇后娘娘加派去的护卫在一片林子里发现了那些护送太子上西北的暗卫的尸体,而太子景扶,则自此后下落不明,生死难测。 十数日后,远在西北的苏大将军大败瓦萨大军,终于也收到了皇上紧急的亲笔密函,得知朝廷正值大乱,太子在前往十里坞的路上失踪,于是派出数万大军浩浩荡荡赶往京城,而苏大将军则亲率数百人马跟随于后,到处搜寻太子的下落。结果不遂人愿,太子景扶至今生死未卜,因为惦记着皇上的安危和朝廷的稳固,苏大将军无法再拖延下去,快马加鞭,直奔向京城……” 邻间的说书先生正说得抑扬顿挫,情绪激昂,突然从外面涌进来了一大批的官兵,冲上去就抓住那说书先生的双臂按倒在桌面上,那带刀捕头大声道:“大胆刁民,竟敢妄议朝政,把他带回去!” 这些官差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群蚂蚱过境,轰轰烈烈就此途经而过,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若真说有些痕迹的话,那便是客栈一下子恢复了平静,再无有人敢大声喧哗,安寂沉闷得一点也不像寻常的公共场所。 叶姮咀嚼着嘴里的青菜,此刻却只觉得味同嚼蜡,抬眸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末,只见他脸色苍白,墨玉般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令人再也无法一眼看穿。 唇角无意识地扯了扯,勾勒出苦涩的笑意,叶姮垂眸吃菜,再也不置一词。 看吧,就算她愿意敞开怀去面对自己的真心,现实还是能一下子将她打回壳子里。 他们,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 “阿姮,今晚是重阳节,南岳城每年今日都会举办盛大的赏灯节,我方才听店里的小厮说,今年南岳城的城主将亲自主持这次的灯节,我们待会儿去看看热闹,可好?” 叶姮注视着门口的男子如画的眉眼,见他山水明净的眼眸带着隐隐的期待,心底柔软处不禁一动,勾唇微笑,颔首,“好啊。” 见她答应,阿末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地说:“那你准备准备,我先去买彩灯,我们在城里的揽菊桥见!” 言毕,不等她说话,已是拔腿往外跑去,这脸上的笑靥只怕比外面五彩缤纷的彩灯还要耀眼。 叶姮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腿脚,眸底不禁流露出欣慰,看他跑得这么快,双腿的伤应该好得七七八八了。 旋即回房,取了一件披风就要往外走,可蓦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唇角微赧地扬了扬。 !! 第三十八章 灯节 “小姐,您要找的人小的已经帮您找来了。”店小二敲开门,眼睛笑眯眯的,讨喜地望着披头散发的叶姮。 叶姮扫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妇人,莞尔一笑,掏出一些碎银给他,将他打发走后,就将那妇人拉进房内。 “姑娘想要梳一个什么样的头?”妇人接过叶姮递过来的梳篦,温柔梳着她垂腰的墨发,问道。 叶姮愁苦地侧头想了想,抬头望她,“您觉得我梳什么发式好看?” “姑娘脸小,奴家为你梳一个垂鬟分肖髻如何?” 叶姮根本不清楚她嘴里的垂鬟分肖髻是什么发型,于是勾了一小撮发丝在手里把玩,兴致淡淡地说道:“就这个吧。” 自打她穿到莫情身上以来,从来没在发型上花过什么心思,平常都是用一条结绳随意挽了一个马尾,简单而方便。 可是一想到方才阿末愉悦得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要为他好好打扮一番。女为悦己者容,其实,也是为了悦他人。她到底也是一个女人,也会想到,让那个温润而泽的男子看到自己漂漂亮亮的一面。 等妇人帮她梳好头发,她还破天荒地画了一个淡妆,以眉笔仔细描画眉黛,以唇脂点朱唇,以淡红胭脂点腮。凝视着铜镜反射出来的脸,肌肤娇嫩胜雪,眉眼弯弯,双眸清亮如星,这个面带喜色,眸隐羞赧的少女,真的是她吗? 她不是最擅长隐藏情绪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怒形于色了? “姑娘长得可真好,水灵灵的,娇艳得都可以掐出水来了!”妇人趁机阿谀奉承,盯着她的脸笑道。 这话若放在平时,她一定会不屑地嗤笑而过,可是现在她非但不反感,居然还反问了一句:“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奴家为那么多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梳过头,她们当中不乏长得貌美如花的,可是像姑娘这般眼里身上都充满灵气的,却是实打实的头回见到!” 叶姮不辨她话语的真假,但不想否认,这话,她挺爱听的。 果然,她是女人啊…… 她换上了前几天买的一件碧色襦裙,交领右衽,以白色宽腰带束腰,仔细捣鼓了一番后方出街,彼时已是戌时了,满大街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喧嚣。 随手拉了一个行人询问了揽菊桥的方向,她就径直朝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低头看着随着夜风而轻轻摇曳的裙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剧,夜风轻轻拂过双颊,像是有一双手在若有若无地触摸,颊上的温度情不自禁上升。 待会儿他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被吓到的吧?毕竟,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简朴而随意的,何时这么用心打扮过? 拐过一条条长街,一路上都是五颜六色的彩灯,各色吐露芬芳的盛菊,还有时不时在半空绽放的炫彩烟花。小胡同里会有许多童稚围着放爆竹,勾栏迂回处会有戴着各种面具的恋人相偎猜谜,潺潺河水旁蹲着好些怀春少女小心放各种形状的河灯,笑意盈盈。 如此美丽的一幕,让她不禁想起那首《十五夜观灯》: 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 褥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在这瑰丽锦绣的夜晚陶冶下,她突然很想快一些见到阿末,踩在地上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飞快地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潮。 冷不防的,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她一惊,回头,原来是一个带着银狐面具的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挺拔,穿了一身黑装,因为戴着面具,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隐在面具后的一双狭长凤眸,眸光犹如寒剑般凌厉的锋芒,他整个人带着令人窒息绝望的冰冷气息,几乎可以透过他握着她的手渗入她的骨血,令她四肢百骸的血液不知不觉地凝结。 她只觉得恍若雷殛,忘记了抽回手,任由着他将一件东西放入她的手掌心,道:“你东西掉了。” 他的声音清冷遥远,不带一丝的感情,就好像她手掌心骤然而至的冰冷触觉。 “你……” 不等她开口,他已然松开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望着他渐渐隐入人山人海当中的背影,抬手按向心脏的位置,那里,为何在隐隐抽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蓦然想到什么,她攥紧手掌心的东西,拔腿追了上去。 可是行人川流不息,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经被湮没无迹,她站在街角处,四处张望着,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是他吗? 会是他吗? 可是,他不是应该已经失去一魄,早就不记得她了吗? 为何…… 慢慢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小小的银色珍珠,色泽光亮,徐徐透着一股幽冷的气息。 抬眸茫然地环视着周围涌动的行人,恍若置身梦境当中。 那人,到底是谁? 等叶姮敛定心神,快步赶去揽菊桥时,却并没有发现阿末的踪影。 她以为走错地方了,跑到远处盯着拱桥上雕刻的名字研究了半天,确定这就是阿末跟她约定的地方后,又跑回桥上,四处张望,可就是没找到他的身影。 “阿姮!” 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蓦然回首,看向不远处的河船上戴着斗笠的船家,心里正疑惑他喊的是不是她,就看到在那艘木舟两侧,一个个莲花状的河灯顺着河流,摇摇曳曳往她这边的拱桥漂流而来,且越来越多,以至于到后面变得整段河面都是漂浮的莲花河灯,粉红的烛光摇曳跳跃,美不胜收。 这绚烂盛美的一幕引来了无数路人的注目,纷纷围在河水的两岸观看,一时间议论纷纷,兴致盎然。 就在这时,有不少围观的少女纷纷掩嘴惊叫了起来,指着河上游那边说着什么,眼里带着惊艳。 叶姮心中讶然,循着她们的手指望去,只看到一个木船由远及近,缓缓驶来。船头挂着两个与河里一样的莲花河灯,船身以大片的红绸挂饰,甲板上则铺满了各式品种的秋菊,花开烂漫,有红、黄、白、紫、雪青、粉橙和淡绿等多种颜色,像是将整个南岳城灯节的盛况皆揉入这小小的船身当中,静美如水,芬芳如卉。 阿末着一身雪色的长袍,鬓发如墨,眉眼如画,夜风扬起他的衣袂,仙姿佚貌,气质幽兰,仿佛乘风而来的绝美神祗。 !! 第三十九章 诉情 他如子夜星辰的眼睛一直望着她这个方向,目光带着眷恋和贪婪,仿佛唯有将这抹孤影深深刻入心里,方能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这一路,他该敛收了多少怀春少女的芳心?这一望眼,又该打碎了多少怀春少女的芳心? 叶姮凝视着他渐近的身影,竟像河畔的少女们一般看得痴了,心跳如擂鼓,双掌不自觉地攥紧,手心渗出微微的湿意。 看到他的河船渐近,她忍不住拔腿走下拱桥,走到一旁的河畔,静静等候他的到来。 终于,盛满了鲜花与河灯的孤舟摇摇曳曳停在了她的面前,阿末站在船头,唇角含着微笑,看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柔情蜜意。 仿佛,全世界就在他的面前,他却只看到了全世界最渺小的她。 “阿姮。”他向她伸出手,双眸纯净。 叶姮的唇角微微上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柔荑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中,任他扶着小心踩上了甲板。 他伸手,轻轻扶住她纤细的腰身,在她耳侧低语:“阿姮,你今晚,真美。” 她羞意难掩,却还是忍不住笑看着他,“真的吗?” “我对天起誓,千真万确。” 两岸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热烈的哗然,还有一些人大声吟唱起了祝福的情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姮上船后,花船摇摇曳曳地又开始行驶,船家站在船尾,一边专心划着木桨,一边应和着岸上围观者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船舱内,烛光柔和如月,叶姮坐在桌几的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阿末垂眸以筷子用心给她布菜,并给她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杯递给她。 她接过,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向她敬酒,眼眸如暖玉,“阿姮,我敬你。” 叶姮端酒杯的手犹停在半空,微微歪了歪头,“好端端的,为何想到要我陪你喝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既然有佳人相伴,我又何苦对月独酌呢?” “哦?”她挑眉,心里好笑,“言下之意,今儿个,正是你得意之时?” 阿末勾唇,“恰逢佳节,又有阿姮陪伴左右,我为何不得意?” 言毕,向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阿姮打算一直这么举着杯子?” 叶姮莞尔,收回手,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也已饮尽。 “尝尝菜肴吧,我特地吩咐他们准备了你最爱吃的。” “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 “你喜欢吃清淡的,喜欢吃海鲜蔬菜,不爱辛辣甜腻……”他眼角一扬,带笑地看着她,“不知我说的可对?” 叶姮心里一暖,垂下眼睛,低低嘟囔:“你的记性可真好。” 阿末又喝了几杯酒,只手撑着侧额,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双眸朦胧湿润,“阿姮,我只是,在你身上,比对别人多用了九分的心。” 月光潋滟,洒在波光荡漾的河面,波光粼粼,静美而安详。 叶姮喝了不少的酒,微微醉熏,随意躺在身后的软铺上,闭了闭眼,扬唇问道:“阿末,你今晚……为何要大费周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呵呵,刚刚,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阿末也随身躺下,与她中间就隔了一张桌几的距离,四目相对,“怎么,阿姮不喜欢吗?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呢。”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纯净的黑眸,沉默片刻,弯唇,“我喜欢。只要是阿末为我做的……我都喜欢。” 他伸出手,拉住了她放在身前的柔荑,掌心滚烫,烫入心底,“阿姮,你今晚,真的好美。” 她咯咯地笑,“你已经说过了。” “阿姮这么迷人,说再多次也不够。”他浅浅笑着,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姮,我此生,定不负你。” 她唇角噙着微笑,反握住他的手,脸贴着软褥,酒劲上来,疲惫地闭上眼睛。 阿末,如果我们,真的能够一直如此牵手走下去,该多好。 月上树梢,河面涟漪流动,叶姮坐在甲板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睡在船舱上的男子,然后从荷包当中翻出那颗小珍珠。 稍稍用力,将珍珠碾成粉末,果然中间藏匿了一张白色的纸笺。 打开,借着河灯清晰的光芒,可见上面仅写了两个小字:回京。 与妖男椴尘那晚的意思一致,如此看来,今晚那个面具男,应该也是梅杀宫的人了。 将纸笺扔进河灯内燃为灰烬,她坐在甲板上,凝视着夜晚美轮美奂的景色,心底一片怅然。 若是船能够一直这样驶下去,永远不要靠岸,该有多好。 翌日清晨,隔壁的房间一阵哄闹的响动,将叶姮自睡梦当中吵醒过来。 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下床,打开房门,果然看到隔壁的大门口已多了好几位守门神。房门紧闭,里面却隐隐有说话声音传出,而且不止两个人。 叶姮垂了垂眸,无声退回房内,将房门轻轻掩上。 自昨夜阿末处心积虑,将大半赏灯之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她就已猜到会有这一刻。南岳城的城主主动找上门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原本,她还想着自欺欺人地霸占着他,哪怕是能与他在一起多几天也好。 只是梦想永远美丽得不堪一击。 她坐在床上发呆,一直候到午时,店里的小厮过来敲门问她醒了没,要不要给她准备热水洗漱。 叶姮走过去打开门,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回答店小二的问题,而是下意识往隔壁的房间探去一眼。 门口已经空无一人,房内也再无谈话的声音传出,她的心猛地一紧,推开挡路的店小二,跑过去,伸手推开房门。 人去楼空,不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她双手僵在半空,只觉得整颗心瞬间被掏空了。 她就近在咫尺,简单的一句道别,于他而言,竟是那么难? “你便是叶姑娘?”身后传来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淡声音。 !! 第四十章 京城 她回头,眸光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男子。 “公子给你留了话,让我转达于你。”男子顿了顿,继续道:“公子说,叶姑娘冰雪聪明,有些事不需要明说,他知你必然已经知晓。公子希望你能原谅他的不告而别,因为他若见着你,怕是再也舍不得走了。最后公子说,让你等他,他此生,必不相负。” 叶姮唇角噙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她仿佛没看到男子犹在等她的答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内,脚步微微虚浮。 他让她等他……呵呵,殊不知,她现在最耗不起的,便是时间。 让她,还能如何等下去? 叶姮退了房,收拾好包袱便上路了。目的地依旧未改,她要去江南。 这原本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旅程,半途多出一个阿末,完全是意料之外。 现在,不过是回到正轨罢了。 ———————————————————————————— “吁——” 叶姮猛地拉住缰绳,孰可忍孰不可忍,伸腿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身后紧随的几匹高头大马前,怒道:“喂!你们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跟踪人的!简直比她还要嚣张! “我们只是奉公子之命,护叶姑娘周全。”其中一名蓝衣男子语气淡漠道:“叶姑娘若真有意见,不妨自己找公子说去。” 叶姮冷笑,“别忘了,这次是你家公子抛下我走掉的。要我找他,你倒是把你家公子的下落告诉我啊!” 蓝衣男子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叶姑娘只管走自己的路,装作看不见我们便可。” 叶姮气结,冷冷瞪了他们一眼,甩手走回去,爬上老黑的背,就扬鞭如弩弓离弦般向前疾驰而出。 后面那几个不要脸的,自是同样快马加鞭,穷追不舍。 快马穿梭过一片片树林,迎面拂来的树叶打得她的脸颊生疼,冷不防的,从树上哗啦啦地跃下了好几个身着黑衣的束发男子,挡在她的面前。她大惊失色,忙用力拽紧缰绳,老黑及时收住了马蹄,这才不至于将几个找死的给踩成肉渣渣。 “小人见过大小姐!”见她收势,几个黑衣人突然齐齐单膝跪在马前,抱拳行礼。 叶姮蹙眉,微微眯眼打量着马前的几个人,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猜度着他们的身份,片晌,冷声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回大小姐,我们是奉了老爷之命,迎大小姐回京!”其中一名黑衣人朗声道。 回京,又是回京!怎么搞得全天下的人都在等她回京似的? 还有,她不是什么梅杀宫的护法莫情吗?什么时候又变成大小姐了? 难道,莫情有着双重的身份? 那,她扮演的大小姐,又是谁?与柳安口中的小姐可是同一人? 见她抿唇不语,神色莫测,那黑衣人稍稍疑惑地轻唤了声,“大小姐?” 叶姮勾唇,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旋即笑道:“看到后面那几个阴魂不散的了吗?给我解决了他们,我就跟你们回去。” “是!” 黑衣人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人即刻纵身跃起,迅速朝身后追来的几个人攻击而去。 叶姮趁着这些人无暇顾及到她的缝隙,扬起马鞭,猛一踢马镫,狼狈逃命而去。 京城那是什么地方?那么多人盼着她回去,肯定是比十里坞和风焰寨还要凶险数百倍的龙潭虎穴!她又不是活腻了,上赶着跳进去寻死。 可还未来得及逃出十丈的距离,蓦然感觉到身后的马背一沉,叶姮惊愕,回头,陡然惊觉方才那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她身后。 “你……” “大小姐,冒犯了!”黑衣人非常恭敬地说了一句,却非常不恭敬地举手,以掌为刃,猛地劈在她的颈后。 叶姮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好几天,叶姮都是在颠簸的马车上度过的,跟一个废人一样躺在软垫上,浑身瘫软无力,心里恨得直痒痒,却苦于无能为力。 那日醒来过后,黑衣人只跟她说了一句:“老爷说大小姐武功高强,若不能将大小姐请回去,可采取适当的措施。” 然后,他就每天给她喂软筋散,看到她软绵绵趴在马车上,面色不佳,毫无生机,这才放心继续赶路。 她在心里把他诅咒了几百遍,连带着将那素未谋面的老爷也没放过。她怎么就武功高强了?她要武功高强,哪还轮得上被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给绑结实了? 一开始几天叶姮还有力气念念叨叨诅咒他们,到后面,她四肢愈发的酥软无力,就连意识清晰的时候也渐渐不多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去记恨人?可能是软筋散吃多了,她一天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睡觉,哪怕好不容易睡醒过来,也是恍恍惚惚的没什么精神。 她绝对相信,继续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这些下手没轻没重的笨蛋们给折磨成神经病! 似乎也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这些所谓的笨蛋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但是疑虑依旧未消,却也不敢继续给她喂软筋散了。 然而,哪怕如此,她嗜睡的症状仍然未见好转,反而日渐严重,到最后,直接就昏迷不醒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彼时她正躺在高床软枕之上,古香古色的房间雅致而瑰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房间。 “睡了这么多天,终于舍得醒了?” 清冽温和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揶揄,毫无预警的,缓缓自床头传来。 叶姮正骨碌骨碌转着眼珠子打量这个高端大气的房间,闻声眼珠子一定,抬起眼帘来,就冷不防对上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帅哥的眼神温柔似水,带着宠溺望着她,微微上翘的唇角携着如暖玉般的笑意。 见她怔怔地盯着自己,一脸的茫然,阮定玥伸手,老实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记得二哥了?” 要记得才有鬼! 叶姮差点没忍住给他抛个白眼,眨了眨眼睛,继续做出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二哥……这里是哪里?” “这是丞相府,我们的家啊!”阮定玥将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面露忧色,“连家里的模样都记不得了,可是烧糊涂了?张奔那几个做事儿不靠谱的,下手没个轻重……二哥待会儿就替你收拾他们去!” 他刚刚说,这里是哪里来着? 丞丞丞丞相府? 传说中的那个居心叵测图谋篡权的奸……奸奸奸相? !! 第一章 捉弄 叶姮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终于接受了自己现下的身份,天暄当朝右丞相阮尚年的嫡长女阮醉墨。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梅杀宫的四大护法之一莫情…… 至于她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莫情,还是阮醉墨,还是既是莫情又是阮醉墨,就不得而知了。 听说,这阮尚年一共有四个子女,长子阮定和,次子阮定玥,长女阮醉墨皆为正室所出,而次女阮醉意则是妾室杨氏所出。 听说,这阮尚年在朝政上虽是野心勃勃居心叵测,但是在感情上却是不可多得的痴心人。正室赵氏已经逝世多年,他却一直没法忘怀,致使一直眼巴巴等着被扶正的妾室杨氏望穿秋水,望了这么多年了还是遥遥无期,甚至连带着自己生的女儿也不受待见。 听说,阮尚年格外宝贝自己的大女儿,因为她长得最像他的亡妻,是以将对亡妻的思念与宠爱全部转移到了阮醉墨的身上。阮醉墨以往在丞相府那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祖宗,那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下人们哪个见到她不是阿谀奉承拍得马屁溜儿顺的响?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人家都说传说不可信,阮尚年是不是真的将阮醉墨宠上天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阮尚年面对着现在的她,似乎并无传说中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态度反而好像有些敷衍和……畏缩? 她站在客厅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阮尚年真正用正眼瞧她的时候那是少之又少,就算一旦不小心与她的眼神儿对上,也会旋即移开,带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慌乱。 唔,若不是他穿着华丽的朝服,长了一脸的虬髯胡子,她还误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在朝野上呼风唤雨的奸相呢! “若没有什么事儿了,你先行回去歇息吧。”就像完成任务一般,随意问询了她这几个月的经历过后,他貌似松了一口气,终于抬起眼来淡淡看着她,下一句就说了这句逐客令。 叶姮从阮尚年的楼阁出来的时候,仍是一头的雾水,这阮醉墨和阮尚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以前的阮醉墨很嚣张混账吗?所以连阮尚年这个亲爹都很怕她的样子? 如果她才是这府里的老大,是不是代表她以后可以随便出入丞相府? 然而,当她满心期待跑到大门,却被守在门口的护卫伸臂拦下,且无论她如何训斥恐吓皆无动于衷后,她不得不承认,就算在她面前再怎么龟孙子,他阮尚年也才是这丞相府的老大。 叶姮走不出丞相府的大门,却不甘心乖乖呆在这里等待命运的裁定,于是在府里东拐西拐,绕过一个个园子,最终跑到花园比较隐秘的一处,吭吭哧哧地搬了几块石头垫脚,准备爬墙遁逃。 “大小姐,您的身子刚刚好,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身后冷不防传来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委实将她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很狼狈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一身熟悉的黑衣,眼熟的平庸脸庞,这个不是那个一路上不知给她喂了多少软筋散的张奔是谁? 就知道不可能会对她松懈的,尤其在阮尚年的眼里,她还是个武功高强的,不派个比她更强的高手跟在身后,能不担心她纵身一个跃跳就逃之夭夭了吗? 今儿个一再地碰壁,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一看到这个把她抓来这个坚固金丝笼的罪魁祸首,更是火冒三丈,气势汹汹走过去,就冲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张奔怒道:“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饶是淡定如张奔,也不由被她这一句豪迈的话给骇了一跳,常年的面瘫瞬间有了龟裂的痕迹,“大、大小姐……” “你是不是男人,这么磨磨蹭蹭做什么?快把上衣给我扒了!”叶姮不耐烦地挥手,催促:“快点啊!二哥说会替我收拾你们的,我现在要验收一下成果!” “……” 张奔眼角抽搐着,在她凌厉目光的咄咄相逼下,不得已,踌躇着动手脱下了上衣,在青天白日之下,光溜溜地露出了膀子,一脸的难为情。 唔,不愧是练过武的,那一块块色泽光亮的肌肉,不知道能扛得住多大的压力…… 叶姮若有所思,伸手,摸了摸他的粗胳膊,如想象当中的坚硬如铁。 张奔大惊失色,微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大小姐,请自重……”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在猥、亵你?” “小人不敢!” 叶姮冷笑,眸光在他上身瞟了一眼,“你背过身去。” 他怔了怔,却依然顺从地背过身。 后背如前面一样,纵横遍布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刀痕,但与她身上的鞭痕一样,都是有些年月了,并非这两天才添上去的。 “你实话与我说,二哥有没有惩罚过你们?” 张奔迟疑地回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低低地应道:“二公子性情温厚,不曾对小人施虐。” 这么说,阮定玥那厮只是在敷衍她,说的纯属废话? 叶姮咬牙,暗暗在心里将阮定玥咒骂了一顿,抬眸,没好气地看着张奔,“二哥性情温厚,我却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可没他那么好应付!张奔,这一路上你给我喂了那么多的软筋散,让我平白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你说,我若是就这么放过你,岂不是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张奔闻言面露出歉疚之色,抱拳,朗声道:“小人对大小姐多有冒犯,罪不可恕,小人愿接受惩罚。”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叶姮弯了眉眼,笑意吟吟,“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这样吧,你就这样光着上身,跑到偏院的那座古井提水,所提的水就拿来给这片花园的花花草草浇水吧。唔,就提二十桶好了,时间……一炷香之内。” 张奔嘴角抽了抽,面露为难之色,“大小姐的意思是……小人就这样敞着上身?” “对。” 他浑身一抖,纵使听惯了使唤也忍不住讨价还价,“大小姐,小人愿在一炷香之内提四十桶水,可不可以不要光着上身?” “当然不可以。你力气这么大,若只让你提水,这惩罚哪还有什么意思?” 提水只是助兴,裸奔才是**好吗? !! 第二章 二哥 “可是……这青天白日的,衣衫不整在府里穿行,必会引来不雅之论,且府中的女子大多待字未嫁,小人就这么出现在她们面前,到底影响不好……”张奔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要让他在女子面前袒露身子,倒还不如直接在他身上砍上数刀来得痛快。 “那你给我喂软筋散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玩意儿会对我的身体影响不好?”叶姮嗤笑一声,随身在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我的耐心不好,没空跟你耗,现在就开始吧。” 秋天的微风如蝉翼拂面,温柔而动人。 叶姮坐在树荫下,目光懒懒地看张奔张着光溜溜的膀子,拎了一个木桶跑来跑去,都已经十多桶过去了,却依旧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动静,她蹙紧眉头,忍不住站起身,偷偷尾随着他走出去。 果然,在绕过一段路之后,到了一处比较隐秘的草丛,这厮就放下木桶,俯身,伸臂从旁边的灌木丛里面抽出一件蓝色的外衫,飞快地穿好,再然后提着桶以轻功快如闪电般往偏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好小子,居然对她阳奉阴违,在她面前是一套,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又是另一套!敢跟她玩阴的,看她不整死他! 叶姮恨得切齿拊心,拔腿就朝东院跑去。 “墨儿。” 身后带着笑意的叫唤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叶姮回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二哥?” 阮定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摘掉落在她发髻上的枯叶,看她的眼神带着无奈,还有些宠溺,“墨儿,张奔他也是奉命行事,你就别继续刁难他了,饶过他这一回可好?” 叶姮眨了眨眼睛,“二哥的意思是,张奔给我下软筋散,是奉了爹的命?” “若非墨儿你顽皮,偷跑出府玩了好几个月也不愿回来……”阮定玥摇头哂笑,俊脸如玉,“再说,爹他平日最疼你了,又怎会舍得下这种命令?不过,张奔定是无意伤你,只是没想到你的身子缘何变得这么虚弱不堪。” 阮定玥以为阮醉墨出府这几个月游山玩水去了? 叶姮正蹙眉思忖,阮定玥温润的玉眸已浮现忧忡之色,道:“若是常人服了软筋散,一般就只会四肢酥软无力,可你却屡屡出现了晕厥的现象,委实异常。墨儿,你这几个月里,可曾中过毒,亦或生过大病?” 叶姮微怔,难道,这一路上,她的身体会变得这么虚弱,是因为软筋散唤醒了体内季殁的毒性吗? 该死的,她这短暂的小命,不会也因此而被打折了吧? “墨儿?” 叶姮回过神来,对上男子忧虑的神情,勾唇笑了笑,“可能是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头,身子日渐虚弱的原因。” 不等他说话,她的眸光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小铁铲,疑惑地问:“二哥,你在做什么?” 阮定玥循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手里的铲子,莞尔一笑,“我在给我的茶树松土呢。” “茶树?”叶姮来了兴致,往旁边环视了一圈,“这些,全是二哥种的茶树?” 这片园子,绿树成荫,高低不一,有高及一丈的茁壮繁枝,也有仅仅及膝的葱郁杂丛,品种不计其数,令人惊艳不已。 “你以前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阮定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转身蹲下,继续用手里的小铁铲刨土。 叶姮委实心虚了一把,看到他只是随口一提,其实并不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在他身侧蹲下,歪头看着他手法娴熟地松土,“二哥为何这么喜欢种茶树?” “因为,二哥喜欢喝茶啊。”阮定玥回眸,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劳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唯有自己动手,方能体味个中的快乐。” 阮醉墨的这个二哥,倒一点也不像她的亲爹一样狼子野心,能身处淤泥当中依旧纤尘不染,保持着一颗淡泊无争的心,真是难得。 叶姮对她这个二哥产生了一点好感,忍不住享受着这一份淡淡的安详静谧,就这样蹲在他的身旁,安静地看着他刨土。当湿润的泥土撒到他的长靴上时,还动手帮他拍掉。 大概是看她一直杵在身旁无事可做,怕她无聊,阮定玥拿过脚下的另一把小铲子递给她,“二哥这儿还有一把铲子,墨儿要不要帮帮二哥?” 叶姮挑眉,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张奔那小子居然敢耍我,他今天没提够一百桶水,我决不饶他!” “墨儿,你啊……”阮定玥啼笑皆非,看她的眸光却带着宠溺和纵容的意味,“去吧,记得别太累着了。” 有个温柔的兄长疼爱着的感觉就是好,瞧瞧,待会儿明明注定要累到虚脱的人是张奔那个倒霉孩子,可人家担心会累着的,却是自个儿的小妹,瞧这心偏袒的…… 叶姮笑颜逐开,跟他辞别就往回走,可走了几步,想到什么,蓦然转过头来。 “对了,二哥,我有一件事儿要问问你。” “何事?” “二哥,我们府里,可有一个叫做柳絮的丫头?” - 叶姮缓缓蹲下身来,目光直剌剌地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小丫头,这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瘦骨如柴,一脸憔悴,长得并不出彩,那双不大的眼睛却显得熠熠有神,令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玲珑剔透。 她弯了弯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女孩,问:“你就是柳絮吗?” 女孩抬起眼帘偷偷瞥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眼睛,低低应道:“回大小姐,是。” “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叫柳安?” 女孩闻言,瘦削的身子陡然一震,忙抬起头来,两眼发亮,“大小姐见着哥哥了?”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殷殷期待地望着,叶姮神色一滞,“见着了……” “真的吗?哥哥他现在在哪儿?” “柳安他为了救我……牺牲了。” 柳絮一听,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仿佛瞬间被掏空了灵魂,垂下眼睛,低低呢喃:“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哥哥那日离去之前,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话,他一向寡言,那天却絮叨个不停,就连他在床底的罐子里藏了多少银两都告诉了我,我那时就猜到……猜到哥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只是没见到他的尸体,就一直自欺欺人地活着,欺骗自己,哥哥其实还活着……” 叶姮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动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 第三章 纨绔 “大小姐,这不是您的错。”柳絮抓住放在她脸上的柔荑,反过来安慰她,“哥哥常常说,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能为大人肝脑涂地是他的荣幸。大小姐是大人的心头肉,能以自己的性命护得大小姐周全,哥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叶姮不禁有些钦佩阮尚年,居高官掌大权者,自然可以找到能为自己卖命之人,但能让那人死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 牵住柳絮的手,将她拉到厅堂的檀木椅坐下。 柳絮受惊,不安地要站起来,却被叶姮按住了身子,看到她脸上的不容抗拒,只得规规矩矩地坐着,背挺得笔直,坐如针毡。 叶姮在她身侧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转脸来注视着她瘦削的脸庞,道:“柳絮,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柳安是为了我才丢了性命,我该怎么做,才能给你最好的补偿……” 柳絮闻言,急道:“大小姐,奴婢不需要您的补偿!” “可是柳安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让我回府后能对你照拂一二。”叶姮以拳头托着下巴,一脸的愁闷,“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一定要做到,否则,那便是对死者的不敬,于我,也必然是良心不安的。” “大小姐……” “这样吧,柳絮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必定帮你完成。” 柳絮摇头,垂下眼睛,声音却已喑哑,“奴婢以往唯一的心愿,便是哥哥能平安康健……如今,奴婢已别无所求了。” 虽知她无意,但她的话还是如鱼骨一般梗在了她的喉间,叶姮沉默片晌,抬眸凝望着沉浸在悲伤当中的柳絮,“你现在是在哪个院里做事?” 柳絮怔了怔,“奴婢跟着林嬷嬷在浣纱局洗洗补补……” 叶姮握起她的手,细细摩挲着她掌心的粗茧,淡声道:“柳絮,我答应过柳安会好好待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就这样,柳絮以她贴身丫鬟的身份在她的凝香园住了下来,主要负责她平日里的饮食洗漱,比起在浣纱局的辛苦,如今她的这份差事已经可以算是一份闲差了。 叶姮觉得让她扮恶人那是信手拈来,可一旦要她出于某种目的而刻意去讨好一个人,就简直是太为难她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补偿柳絮,只能让她平日里尽量少干点活儿,少挨一顿骂,有什么好吃的会叫她一块儿享用,不喜欢的衣服也一股脑儿地全塞给她,除此之外,便是给她自己最大的信任。 柳絮生性简单而直率,一般有什么不满都会直接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跟她相处叶姮觉得轻松而放心,至少不用镇日费尽心思去猜测她会不会绵里藏针,会不会居心叵测。 而且柳絮还特别机灵,平时她只要皱一下眉头,这丫头便能立马知道她到底是想要打喷嚏还是发脾气,她只要一伸手,便立马知道她是需要脱衣服还是需要揉肩。而最让叶姮喜欢她的地方是,这小丫头八面玲珑,聪慧识趣,为免她整日闷在府里无聊,总能将在外面市井最近相传得最盛的轶事在第一时间传达给她,以讨她的欢心。 故而,在柳絮的努力下,叶姮知道了最近城西张屠户家以泼辣闻名的婆娘从树上掉下来,将隔壁老李的狗压死了;知道了京城第一名妓望秋月被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纳入了自家的后院;知道了天下第一公子沈傲昨日于沉醉楼对对子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书生;还知道了,太子景扶于前一段日子已安然回京,苏立修为护太子周全,亲率三万兵马将太子东宫层层包围,如今就算是苍蝇想飞进去,恐怕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每日被关在这个精致的金丝笼里面,但因为有柳絮带来的京城各种趣闻,无聊时还可以捉弄张奔,譬如继续让他裸奔,或者夜晚披头散发扮鬼去吓人,这日子虽憋屈,但过得倒还不至于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 “大小姐,这个院子里的杂草......统统要拔掉吗?”张奔望着偌大的茶园,寸草杂生,几乎有了泪奔的冲动。 他可是一个武功高强冷漠狂狷的暗卫啊暗卫!结果天天被这姑奶奶揪着不放,专干一些不入流的事儿,不是光着膀子到处溜达就是画着大花脸大半夜的吓人,现在居然又让他蹲在这茶园里拔草......这真的很折煞他的凛凛威风好不好? 叶姮哪里看不出他脸上的为难和不情愿,却佯作看不见,重重地点头:“嗯,而且是今日太阳下山之前完成哦。二哥要知道你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一定会更喜欢你的!” 张奔苦着一张囧字脸蹲在茶园里面,有气无力地拔草,一副垂暮老人之态。叶姮坐在一旁好笑地看了一会儿,觉得困顿,干脆就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沉沉睡寐而去。 等她模模糊糊醒来,看到张奔还蹲在那儿怏怏地拔草,正想起来走过去让他先休息一会儿,这时却敏锐地听到身后茂密葱郁的灌木丛后面,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女子娇柔的哼哼哈哈声。 这......这这这青天白日的,简直是世风日下! 叶姮兴奋从草地上弹跳起来,撒腿就绕过身后庞大宽敞的灌木丛,吭吭哧哧往那边跑去。 以往她对这类八卦一直都是不怎么感冒的,现在才嗅到一点点苗头就激动成这样,看这丞相府把孩子憋的。 一直猫着腰绕过那块庞大的灌木丛,叶姮蹑手蹑脚地挨近,终于在一块假山后面发现了那暧昧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青色锦衣头戴高冠的男子,将一个丫鬟打扮的清秀姑娘压在假山上,两只不安分的爪子在姑娘身上到处游走,嘴巴还贴在她脸上吧唧吧唧地亲吻着,亲了姑娘满脸的口水。 “大公子,您不要这样......”姑娘两颊涨得通红,不断地往后仰着头,努力躲避他的不轨,两只小手抵在他的胸前小力地挣扎着,嘴里低低地呢喃求饶。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要抵抗,还是只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 第四章 心怀鬼胎 对此,纨绔公子显然是与叶姮持同一个想法的,一只大掌倏而钻进姑娘薄薄的衣衫内,也不知道捏了哪儿一把,姑娘顿时酥了,娇媚地吟哦了一声,双脚一软,就软绵绵地倒在纨绔公子的身上了。 纨绔公子顺势将姑娘揽在怀里,坏坏地狭笑着:“方才还一个劲地求饶,这会儿却主动对本公子投怀送抱,女人都爱这么口是心非么?” 叶姮看到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哥猥琐地笑着,那只不安分的爪子顺势扯开姑娘的上衣,在她凝脂一般的肌肤上抚摸着,嘴巴顺着她的脸一直亲到脖子,然后继续往下...... 姑娘此刻已经变成水姑娘了,早没了抗拒的意思,浑身柔若无骨地趴在阮定和的怀里,几不可闻地轻吟着,眸含秋水,一张秀丽的面庞红得几欲滴出水来。 “嗯,大公子,您温柔一点......” 叶姮被姑娘一句娇羞交加的媚叫雷得不轻,脚下一个趔趄,不免踉跄几步,轻微的响动,就这样狼狈难堪地打断了他们的亲热。 正在热火朝天的二位被突来的响动吓了一跳,激情褪去,皆是一脸错愕地望着从假山外面突然冒出来的观众。 对此,叶姮深感歉疚,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试图解释:“那个......我刚好路过......”所以我真的不是闻风而来,特地弓着腰藏在这儿看你们的现场直播的! 那姑娘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一声,连忙抓起扔在脚下的衣衫遮住自己胸前的大好春光,将红透的脸深深埋在阮定和的怀里,若地底下有一条地缝,叶姮绝对相信,她一定毫不犹豫钻进去。 孰知,方才还和姑娘一起共赴巫山的阮定和,此刻却一点也不懂得体贴美人之心,一把将姑娘从怀里推出去,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抬脚向一脸尴尬的叶姮走来。 他站定在她的面前,鬓发微乱,唇角带着清晰的嘲讽,“墨儿好兴致啊!” 在前面见识过阮尚年对她态度的异常,现在再面对着阮定和的不友善,叶姮毫无压力,已经很能泰然处之,淡淡一笑,“不如大哥好兴致。” “哦?”阮定和挑眉,眸底幽光一闪,“墨儿言下之意,是很羡慕大哥的兴致?墨儿若真想要体会一把,大哥倒是不介意帮帮墨儿。” 这种混账变、态的话......真的是一个大哥对自个儿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说的? 叶姮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心底的疑团愈深。就在这时,阮定和回头,目光冰冷地朝坐在地上的姑娘叱喝了一声:“滚!” 全无了先前温存时的柔情。 姑娘脸色一白,娇柔的身躯瑟缩了一下,马上穿好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一直看着姑娘没了影儿,阮定和冷冷一笑,回头睇着叶姮,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叶姮一惊,心底的警铃骤响,下意识往后连退了几步。 “墨儿躲那么远作甚?还怕大哥吃了你不成?”阮定和笑得诡异,脚步却毫不含糊地往她逼来。 “小人见过大公子。” 原本还蹲在茶园辛勤拔草的张奔突然一闪而出,站在了叶姮的身后,一脸恭敬,看着几步远的阮定和的目光却犀利如锋芒。 听到身后传来张奔的声音,叶姮心中大石得以落地,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阮定和蓦然驻足,冷冷瞥了张奔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叶姮身上,唇角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墨儿,大哥与你数月未见,心中甚是想念。无奈今日事务繁忙,待大哥有空了,再找你秉烛谈心,以诉心中想念之情!” 他的事务繁忙,就是忙着与府里的丫鬟们谈情做、爱? 看到他掉头离去,叶姮吁了一口气,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阮定和对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那种带着厌弃与想要摧毁的不友善目光,怎会是一个兄长看自家妹妹的眼神?这与阮定玥的温柔与宠溺,是完全相悖的啊! 自从上次阮定和说要找她谈心之后,叶姮就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他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在她的房间冒出来。 她虽然不大喜欢唠叨,但是并不完全排斥与人秉烛夜谈,但若明知道那个人不怀好意,她能心平气和与他谈得下去才有鬼。 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阮定和似乎早将自己与她的约定忘到了九霄云外,一直没有出现。 故而,她的戒备心也渐渐疏散了下来。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在这桂子初熟的泛凉秋季,叶姮不免泛起了秋困,黄昏时分倚在软榻之上,手里翻看着柳絮从外面搜罗回来的所谓妙书,昏昏欲睡。 “小姐。”柳絮从外面走进来,轻轻唤了一声。 叶姮放下手里的书籍,撑起眼皮恍恍惚惚地看她,“怎么了?” “小姐,二小姐说要见您,如今人就在门外候着。”柳絮看她一脸无精打采,睡意惺忪的,顿了顿道:“小姐若不要见的话,奴婢帮您将她打发了去。” 阮醉意? 话说起来,她进府也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这个传说中的妹妹呢。 既然以前躲着她,今儿个怎么突然有了好兴致来看她了? 叶姮挑了挑眉,坐起来,拢了拢披在肩上慵懒的散发,对柳絮道:“你去把她唤进来吧。” 阮醉意是个美人。 叶姮坐在厅堂的檀木椅上,一边喝着阮定玥让人送过来的龙井,一边打量着坐在身侧的阮醉意,只见美人肌肤胜雪,眉目如柳,朱唇如点,容貌比起阮醉墨,唔,也就是她现在的这张脸,还要胜上三分。 生得一副好容貌,却远不如嫡女受宠,心里多多少少会觉得憋屈和不甘的吧? 叶姮眸光微闪,放下手里的茶杯,不冷不热问道:“妹妹今日怎有这好兴致来看望姐姐?” “姐姐回府多时,妹妹却因为身子抱恙,一直没有机会得以探望姐姐,心里歉疚不已。故而今日身子微微起色,便立即过来了,还望姐姐能体谅妹妹先前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醉意身体有病? 叶姮扫了扫她的脸,确实白皙过了头,故而显得苍白。 她勾唇,淡淡笑了,“妹妹说的哪里的话?妹妹心里能惦记着我这个姐姐,也算有心了。倒是我,一直没能想起你这个妹妹来,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 第五章 被设计了 阮醉意连连道不敢,一会儿,让她的贴身丫鬟呈上了一块紫色的帕子,上面绣了一幅双燕齐飞的图样,栩栩如生。 “这是妹妹亲自绣的?” “妹妹镇日待在闺中无所事事,唯有学学刺绣,工艺拙笨,让姐姐见笑了。”阮醉意面露腆色。 叶姮一时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便让柳絮收下那帕子,与她道了谢。 二人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却无奈话不投机,总能没几句就出现了冷场的尴尬局面。没过半柱香时间,大抵是再也坐不下去,阮醉意便站起来辞别。 叶姮也不挽留,让柳絮送她出去之后,唤来另一个丫鬟杜鹃给她准备热水洗浴。 在房间内竖了山水画屏,隔了一方天地,将木桶置于此,便是她洗浴的地方。 热气蒸蒸,白烟袅袅。 叶姮解除衣衫,赤身进了浴桶,热汤的炽热一下子钻入肌肤,渗入骨血,在四肢百骸舒展开来,通体的舒畅,顿觉遍体的疲惫一扫而光。 坐在浴桶内,叶姮鞠了一把把热水清洗身体,蓦然意识到没有拿毛巾,便头也不回地冲身后喊了一声:“杜鹃,毛巾!”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她不禁蹙眉,又喊了柳絮的名字。 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身后却似乎隐隐有粗噶的喘息声在缓缓逼近,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回头,便看到阮定和衣冠楚楚站在身后,目光贪婪地盯着她裸背,幽暗如墨。 她大惊,下意识将双臂架在胸前,往水下低了低身,“你......你怎么在这里?” 阮定和唇角勾起一抹嘲弄,“怎么?墨儿这么快就忘了?大哥说过要来找墨儿秉烛谈心的,墨儿看到大哥不高兴吗?” 叶姮早已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焦急地朝着屏风外面大喊:“柳絮!杜鹃!” “墨儿别费心了,方才意儿已经将她们打发走了,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回不来了。” 意儿......阮醉意!果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专程上门造访,居然是怀了这等可诛之心! 疯子,都是疯子! 叶姮想要从浴桶跳出来冲出去,可如今身上不着寸缕,若就这样跑出去,恐怕就是真的裸奔了。 难道这都是报应?因为她这段日子天天让张奔裸奔,所以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你站住!滚出去!”看到阮定和一边解衣一边向她这边走来,叶姮勃然大怒,指着他怒声咆哮。 “我自然会滚......”阮定和笑笑,阴晴不定的目光扫了扫屏风外面的床榻,暧昧地说:“不过,我要与墨儿一起滚。” 她气得发抖,开始口不择言:“你胡说什么混账话?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他妈若是有病,就赶紧滚到神经病院去,再不济也打打疫苗吃吃药,别一发疯就到处乱吠祸害人!我没有兴趣陪你玩什么禁断恋!” 对于她说的话,他有一大半没听懂,但是却不妨碍他理解大意。阮定和挑眉,唇角的弧度都是嘲笑的意味,目眦欲裂,“亲妹妹?墨儿......不对,应该是莫情才对,墨儿早就死了,当年娘亲死的时候,墨儿就浑身是血躺在娘亲的身边,她早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老头子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决不允许你顶着墨儿的名字在这个府里招摇撞骗!” 叶姮怔住,阮醉墨早就死了?一直以来,都是莫情顶着阮醉墨的身份活着? 所以,阮尚年对她莫名的畏惧,不是因为其他的缘故,仅仅因为她是梅杀宫的四大护法之一莫情? 这么说,莫情顶替阮醉墨活着也是他默允的?是不是可以以此推断,阮尚年一直以来,都跟梅杀宫有所勾结? 那么,梅杀宫派出两大护法去追杀阿末,便是阮尚年授意的? 甚至还可以推到更远,她出现在十里坞,也是经他授意,让她去与瓦萨国大王子独孤牧接头的? 原来,外面相传的,阮尚年勾结外敌,都是千真万确的,只是缺了确凿的证据。 她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若是有一天一切事情败露......那么她这个被派出去与外敌接头的细作,岂不是成了那悲摧的出头鸟? 她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当中,以至于连阮定和何时靠近都没有察觉,待她意识到时,他已经脱掉了上衣,仅着了一件薄薄的亵裤,一脚踩了进来。 叶姮大惊失色,忙用手扶住桶沿,做好了随时逃出去的准备,“你站住!不许进来!阮定和,你不喜欢我扮阮醉墨,我答应你,我以后都不是阮醉墨,我......你他妈聋了吗?给我站住啊!” 看到他压根不听她的,另一只腿也顺势踩了进来,叶姮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被他看光光,赤身跳了出去,往屏风外面挂衣服的地儿疾跑去。 谁知阮定和的手脚更快,一把追上去,单臂搂过她的腰身,将她往后用力一扯。 她身体失衡,往后栽倒,摔在他的怀里。 看到他俯首就向她的脸亲来,她怒从心头起,扬手就给了他火辣辣的一巴掌,然后趁着他吃痛,用力推开他,站直继续往前跑。 阮定和被她推搡摔在地上,一个敏捷的翻身,长臂一伸,兀地抓住她欲逃开的脚踝,猛力一拽。 叶姮惊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身体被他抓着脚踝往后拉扯,然后又猛扑压在她身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上半身拽起来,嘴里恶狠狠地说:“没想到你性子倒挺辣的,如此正好,对小爷的味儿!” 她的头发被他发力地拉扯着,只觉头皮一阵火辣辣的疼,惊怒之下,翻身对着他的手肘就用力咬下去。 “啊——” 阮定和惨叫一声,用力从她的牙齿下抽回血淋淋的手肘,挥臂就甩了她一掌,掐住她手臂几欲要捏碎她的骨头,嘴里怒骂着:“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原本还想着温柔点待你,这是你自找苦吃!” 言罢,拖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恶狠狠将她压在身下,大掌在她鞭痕未褪的身体上用力揉捏着,带着邪肆的暴虐,像是刻意要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抹不掉的痕迹。 他低下头来,欲吻上她的唇,她挣脱不开他沉重的桎梏,焦灼慌乱之下只能张皇地避开脸,感觉到他滚烫的唇吻在颈上,恶心得令她几欲作呕。 !! 第六章 惩罚 纵使是这具身体鞭痕遍布,却到底属于香艳的温玉软香,阮定和赤红的眼里充斥着浓烈的情、欲。 叶姮见状,顿时惊恐不已,趁着他不能一心两用,挣脱出手,十指扣住他的脸就是一阵狂抓,指甲恨不得深深嵌入他的血肉,将他脸上的肉一块块撕下来。 阮定和再次惨叫,从她的身上弹跳而起,两颊已是鲜血淋漓,抓痕累累。 “小贱蹄子!你他妈找死!”他恼怒交加,抬脚就踹在她肋下,见她一脸痛苦地捂着肋骨,顺势扯下亵裤,扑在她的身上。 殊不知,此刻她竟还有力气反扑,挣开右腿就猛地踹至他的胯下,正中目标。 阮定和惨嚎一声,整个人跪在地上,捂着下身,整张脸痛苦得扭曲成了麻花。 叶姮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仓皇地跑到内屋,抓起衣服就慌慌张张地往身上乱套。 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她着急地冲出内屋,赤脚向外面奔去。 可阮定和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双臂抱住她就将她往后甩去,她往后踉跄倒去,后脑勺重重撞在柱子上,剧痛伴随着巨大的晕眩,像海啸掀起的惊涛骇浪,以着可怕的势头吞噬她的意识。 不,此刻,她如何也不能晕倒! 叶姮强行站直身,摇摇沉重钻痛的脑袋,努力睁开眼,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房门,艰难地往那边迈开脚步。 可还未迈出两步,阮定和已经猛地掐上她的脖子,将她用力抵在柱子上,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 她只觉得脖子像是要被他生生勒断了一般,丝毫喘不过气来,氧气被阻绝在了咽喉上方,出不去进不来,令她痛苦得要死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之时,他猛地松手,用力撕扯她的衣服,眼里带着毁灭的疯狂。 她的脑袋痛苦不堪,全身仿佛是那刚被火车轧过的铁轨,火辣辣的疼,早已无力去反抗。 身体慢慢瘫软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他剥除,虽然有心去阻拦,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总算体会到了真正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身上最后的一件衣服被他撕碎,眼看着大势已去,阮定和那张扭曲可怖的脸却猛地一僵,眼睛不甘心地一瞪,努力往回扭头,想要回头看,却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便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墨儿!”阮定玥扔掉手里的瓷瓶,捡起地上衣衫将她紧紧裹住,然后心疼万分地将她颤抖的身躯轻轻拥入怀,“墨儿别怕,二哥在此,别怕啊。” 叶姮呆滞的目光动了动,缓缓移至阮定玥充满怜惜和担忧的俊脸上,半晌,目光渐渐溃散,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墨儿!”阮定玥惊痛不已,急急把她横抱而起,快步走入室内,将她小心放回床上,拉过被褥将她身上的春光遮挡住。 虽然他方才已经极力去避开目光,可慌乱当中,还是瞥见了她玉体上遍布了许多狰狞的伤痕。 可见她方才在挣扎的时候,遭受了多少的罪。 小心翼翼从她颈后抽回手臂,却痛心地发觉自己整只手都是淋漓触目的鲜血,他惊愕地睨向她苍白无色的脸上,她的后脑勺...... — 叶姮发了高烧,时而高时而低,反复不定,整整烧了十来天。 等她终于从反复的昏迷当中恢复了神智,被砸破的后脑勺已经开始结痂,而被阮定和一脚踹断的肋骨也在慢慢恢复之中,至少没有那么痛了。 只是,当她醒来时,兀地看到坐在床头无聊到玩灯芯的妖男时,倒宁愿自己别那么早醒来。 敏锐察觉到室内气息的变化,椴尘收回放在灯芯上的手,缓缓转身,却发现某个已经醒来的女子身体僵直,眼睛紧闭,俨然在装睡中。 “情儿就这般不愿见到我?”他勾唇,缓缓笑开,“枉人家担心你的伤势,衣不解带守在床畔仔细照顾,甚至还背着主子跟莊姨索要了不少的灵丹妙药,全让情儿你一人服下了。” 叶姮见装不下去,就缓缓睁开眸,佯作初初苏醒的模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你怎会在此?” “自是为了情儿你啊,否则,这丞相府就是以八抬大轿迎请,我也不屑踏进来一步。”椴尘媚笑着,闪身坐至床头,罔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从床上拉坐起来,让她轻靠着他的肩,然后伸手去轻触她后脑勺的伤疤,“如何,这儿可还疼?” 叶姮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伸出脑袋,让人开开瓢试试。” 椴尘忍俊不禁,手指移至她的肋下,轻轻按了按,“那这儿呢?” 钻痛倏而传至,她痛叫出声,用力推开他,怒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椴尘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被推开,涎着脸,很快又黏了回去,“情儿该庆幸自己这些天都在发高烧昏迷不醒,否则,你要经历的痛楚可是这个的数百倍。” 她怎么在他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叶姮冷哼,没有说话。 见她不再搭理自己,椴尘丝毫不觉得难堪,“情儿可想知道,那个渣滓现下是怎么样了?” “哪个渣滓?” “阮定和。” 一听到这个名字,叶姮还是忍不住心惊胆寒,双掌不由地紧紧攥住,眸底溢出极深的厌恶来。 “他怎么了?” “主子觉得他险些坏了大事,本想将他四肢砍断,再毁其四觉,令其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的。但后来阮尚年跪地上,恳求主子放他儿子一条生路,主子就手下留情,只让人割断其舌头,再把他带回梅杀宫洗马厩了。情儿日后回去了,若他那时还有命活着,而你还余恨未消的话,大可对其做任何泄愤之事。” 虽早就对梅杀宫的残忍作风有所耳闻,但叶姮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那个恐怖的地方,她打死也不要回去! 不过,若椴尘说的是真的,阮尚年在梅杀宫面前,倒是矮了一大截,完全像是梅杀宫培养出来的傀儡,供其敛收政权所用。 一个江湖的杀手组织,竟已经将触角伸到朝廷那么高的位置...... 这样一想,更是觉得那个梅杀宫可怕到令人毛骨悚然。 !! 第七章 整治 “情儿,只是我有一事儿一直想不明白。”椴尘一阵阴阳怪气的狭笑令她不寒而栗,叶姮回头,便见他用手指勾着她的发丝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唇角蜿蜒开来的笑意却令她一阵心惊,“阮定和再怎么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却到底不懂武功,而情儿你在梅杀宫活了十几个年头,武功造诣早就非常人可及,缘何会被他伤得遍体鳞伤?” 叶姮将发丝从他手里夺回,神色平淡地瞥着他,“我不是与你说过我中了剧毒?那天正好是毒发之日,全身剧痛难熬,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现在她已经完全能够撒谎不打草稿,更别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慌张与不安来。 椴尘凝视着她,眸光带着审视与判断,半晌,缓缓勾唇,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轻拥着,慢慢地说道:“剧毒之事,情儿莫要担心,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叶姮知道他已经相信了她的话,暗自松了一口气,也就不介意他趁机揩她的油。 椴尘走后,叶姮又躺在床上养了十来天的伤,期间阮定玥经常过来看望她,每次看到她苍白黯淡的脸色,他眉间的郁结都能夹死苍蝇了,总是轻拍着她的手背,一次次地轻叹:“墨儿,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吧。” 叶姮凝望着他温和如玉的俊脸,沉默不语。 她其实很想问他,假如她不是他亲妹妹,他还会不会这么关心她。 虽然答案,早就心知肚明。 可她是打自心底喜欢这个温柔的男子,喜欢他有如兄长的温暖和宠溺,喜欢他对待生活的淡泊无争,更对他适时出现拯救了她而感激不尽。 虽然知道自己贪心了,可她自他身上寻到了那种久违的亲情,便忍不住贪恋着这种亲情的温暖。 她是打自心底希望,他能一直是她的哥哥。 “二哥不去打理你的茶园了吗?”她忍不住抬手,抚平他眉心的郁结,嬉皮笑道:“张奔这些天总是杵在我门口当守门神,怕是没空帮二哥拔草了呢。” 自从上次阮定和堂而皇之闯进她闺房作恶之后,张奔就成了她的贴身侍卫,现在整天守在大门外,就是有十个阮定和合力,怕是也进不来了。 “那些茶树再好,也没有墨儿重要。”阮定玥捏捏她的鼻子,端过放在一旁的药汁,“乖,起来把药喝了吧。” 她的脸登时皱成一团,这药的配方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苦的要命,简直是在借故整治她!故而,每天到了喝药的时间,都是她最最痛苦的时候。 不为了不让阮定玥继续担心,就是为了早日摆脱这苦药,她也要快点好起来! 虽然这样想,但是等她全部好起来,也已经是将近一个月的事了。 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叶姮觉得自己的屁股简直要生茧了,在得到大夫的通行令之后,便立即迫不及待拉着柳絮出门散步去。 原本是想偷偷溜出府去逛街的,可一想到下令命她好生呆在丞相府的并非阮尚年,而极有可能是梅杀宫那个可怕又神秘的大boss时,就立马识趣地把这个念头掐死在了萌芽当中。 虽然被困囿于一方天地之内,但丞相府金碧辉煌,且清幽雅致,至少,空气跟外面是一样的清新。 “小姐。”柳絮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叶姮不解地回头,看到她目光不善地盯着前面。 叶姮循着她的目光往回看,便见阮醉意端坐在八角亭里,一脸气定神闲,正在剥着桂子吃呢。 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是你偏要闯进来的。 她真的不是什么善荏,实在做不到,在被害得险些失去贞洁,且还特悲摧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之后,看到伤害她的同谋仍舒舒服服地活着时,还能特温柔特宽容地对她笑笑,说一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姐妹俩的恩怨也随风而散。 “姐......姐姐......”阮醉意看到叶姮,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桂子从手里滑落出去。 站定在她的面前,叶姮勾唇,“妹妹,别来无恙啊。” 阮醉意迟疑地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笑容更是形同虚设,“妹妹听说姐姐受了重伤,一直卧床不起,甚是担忧。今日看到姐姐无恙游园,心中可算是欣慰矣。” “是吗?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欣慰呢。” “......为何?” “因为,你还活得好好的。”叶姮勾唇,前一刻还盈盈笑着,下一刻眸光一冷,手臂陡然扬起,狠狠地掴了阮醉意一巴掌。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阮醉意一时不防,被打得头偏到一边去,转过来时,已是一片红肿。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一脸冰冷的叶姮,眼里噙了晶莹的泪水,深处更隐藏着不甘的愤恨,“姐姐你为何打我?” “因为,你犯贱找打啊。”叶姮笑笑,又用力甩了她一巴掌,顺势抓过她的头发,目光凌厉如锋芒,“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搞了些什么花样?既然敢做,就该敢于承受事情败露后的下场!” 阮醉意脸色微微一白,却仍死活不肯承认,“姐姐你在说什么?意儿不懂姐姐的意思,若是意儿做了什么冒犯姐姐之事,那必然是无心之过,意儿绝无伤害姐姐之心啊!” “是吗?”叶姮冷然一笑,用力甩开她,将她推到地上,施施然坐在阮醉意方才坐的位置,拿起一个桂子漫不经心地剥着,“柳絮,我手累了,你接着打,狠狠地打,打到她肯承认为止。” “是!” 柳絮应道,快步走到阮醉意面前,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扬手就用力挥下。 “你敢......” 阮醉意的贴身丫鬟欲出来阻止,被叶姮一个冷眸倏而扫过,顿时双腿沉重如灌铅,低下头来噤声不语,再也不敢声张。 柳絮心里痛恨着阮醉意,下手时丝毫不含糊,一巴掌一巴掌用力接着甩,把平素在人前温柔可人的阮醉意打得狼哭鬼嚎,披头散发,一张脸更是红肿不堪。 “柳絮,可以了。” 叶姮见打得差不多了,淡淡地出声叫停,起身,在阮醉意面前蹲下,手指似不经意地替她梳理蓬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想得怎么样了?妹妹可还记得,曾对姐姐做过什么?” 阮醉意恨恨道:“阮醉墨!你不要仗着爹宠你就可以只手遮天,你嚣张跋扈了这么久,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 第八章 婚约 叶姮勾唇,“怎么,妹妹不继续装天真无辜了?” 阮醉意咬唇不语,看她的眼神却似乎含了千千万万的利刃,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眼里真真切切的恨意。 叶姮捏住她的下巴,笑容不曾达眼底,“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你不过挨了几、巴掌就受不住了?好妹妹,你可知道,大哥他现在身在何处?要不要我告诉你?嗯?” “大哥他,舌头被割掉,然后被扔到马厩里边当洗粪的奴隶,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呢。” 阮醉意浑身一颤,脸色煞白,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嫣然的笑靥。 “你既然知道在这府里,我有嚣张跋扈只手遮天的本事,为何还要那么愚蠢来招惹我?”叶姮猛地捏紧她的下颔,感觉到她痛苦的皱眉,唇角带出残酷的快意,“阮醉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很美?是不是觉得老天爷特不公平,明明让你生得这么美,却偏偏让一个阮醉墨压着无法施展?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我明日便可让他们将你剥得精光,将你拖出去游街示众,让所有人都为你的美痴狂?之后,再将你卖到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千人枕,万人骑,最好有一日能混出个人样,摘个头牌来戴戴,自此,生意兴隆,恩客不绝,你觉得如何?嗯?” 阮醉意浑身颤如抖筛,看到叶姮脸上并无玩笑之意,脸上的镇定终于再也无法自持,“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跪在地上,抱住叶姮的手臂,痛哭流涕,“姐姐,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这一回......” “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叶姮将她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泪水嫌弃地在她衣服上擦了擦,站起身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就这么点能耐,还想跟我斗,枉我还高估了你,真扫兴。” 言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姐,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柳絮紧随她身后,笑嘻嘻地赞道,“那个坏女人,就该对她狠一些!若不是她那日骗奴婢出府,小姐也不会被伤得那么重......小姐不知道,奴婢那日回来,看到小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真恨不得立刻去死。若不是奴婢轻信了那女人,若奴婢一直守在小姐身边,他们也就不会有这可乘之机......” 叶姮看她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忙拍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好柳絮,我现在已经好了,而且方才出了一口恶气,就更好了,你别再难过了,乖啊。” 柳絮抽抽鼻子,“小姐说得可真轻松,好似这一个月所受的苦都不曾存在一般。” “亲爱的柳絮儿,那你就想错了。没看到我方才对阮醉意那么狠?我这人可是睚眦必报,谁伤害过我,我一直都会铭记于心的。” 叶姮回头扫了扫方才那个八角亭,不屑地一笑,“只不过,有些人可以让我把他当做是对手,有些人......不配。” 自那以后,阮醉意见到她,就像大白天见到鬼一样,总是惨白着脸色扭头就跑。 足以看出,她这次的恐吓,收效甚好。 “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柳絮瞪眼望着前面那块眼熟的花坛,不知不觉,她们已经绕着这片花园走了好几圈了。 叶姮也觉得兴味索然,“我累了,回去吧。” “是!”柳絮欢喜地应道,并很有眼色地伸出手来搀扶。 可还没走几步,一直藏在隐处的张奔冷不防跳了出来,挡在她们面前,委实将她们吓得够呛。 “大小姐。”他见叶姮脸色不怎么好,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拳,恭敬地唤了一声。 “何事?” “大人找您,有要事相商。” 所谓的要事相商,其实并无她商量的余地,不过就是给她传达了梅杀宫宫主夜殇的旨意,大意是让她好好拾掇拾掇,做好随时出阁嫁人的准备。 据说,一直躺在病榻上撑了好几个月的皇帝于前天晚上驾崩西去了,而皇后与皇帝伉俪情深,悲痛欲绝之下也跟着去了; 据说,奉皇帝遗诏,昨天太子景扶已经顺利登基为帝,年号为轩景,人称景帝; 据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追封仙逝皇后为太后,谥号慧念,安莲贵妃封为安莲太妃,因为是六皇子生母,故而不用殉葬。 据说,新皇登基,还颁发了另一道圣旨,阮丞相嫡女阮醉墨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具备了一国之母的良好品德,将不日迎娶入主六宫为后。 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她怎么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美好,是哪个睁眼瞎的看到的?怎么不顺便来个倾国倾城? 叶姮从阮尚年的书房走出来,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底陷入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她再次掉入自己的怪圈当中爬不出来了,皇帝要娶的,是阮醉墨,是阮尚年的女儿阮醉墨,不是叶姮,不是她。 “二哥,如果非得要做出抉择,且二者只能选一,你是选择自由,还是选择留在自己钟情姑娘的身旁?” 叶姮双手托腮,坐在假山旁的岩石上,虽是在问别人问题,眼睛却是空茫茫地望着远处。 阮定玥在假山另一边的石桌上泡茶,香茗的清幽随风溢了满空,他闻言抬眸瞥了一眼坐得高高的女子,勾唇,“若要我选择,自然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较恣意快乐。” “可真是无情。”叶姮跳下岩石,跑到他桌子对面坐下,盯着他道:“二哥,你以后可别去招惹那些好姑娘,因为你注定是薄情人,给不了人家幸福喽。” 阮定玥莞尔,“墨儿没看到二哥至今孑然一身么?” “算你有这个自知。” “二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墨儿呢?墨儿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叶姮闻言,有些茫然,轻轻喃喃道:“我想要自由,可是,我又舍不下他。” “墨儿怎如此笃定,留在他身旁,便一定会失去了自由?” 怎么不能笃定?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比将军府,比风焰寨,甚至丞相府还要坚牢百倍的牢笼,固若金汤,一旦进去,自由必然成为空谈。要她余生都拘拘束束地禁锢在里边,她到底心有不甘。 !! 第九章 毒发 “墨儿,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二哥都支持你。”阮定玥温和地笑着,将手里泡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她。 叶姮接过茶水一杯饮尽,无视他无奈的神色,吧唧吧唧着嘴巴,笑靥如花,“还是二哥最好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选择,遑论凭她现在的本事根本逃不出丞相府,哪怕是逃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彻底摆脱梅杀宫那群血腥的疯子。 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罢了。 至于不甘心的,更多的,是因为即将彻彻底底失去自由,还是因为他要娶的是阮醉墨...... 不想了,想太多真的会长白发的。 叶姮摇摇头,站起来,向阮定玥辞别,“二哥,我回去睡午觉了,你一个人玩儿吧。对了,如果没找到人拔草,只管告诉我,我让张奔帮你!” 阮定玥无奈地摇头浅笑,“你啊!” 叶姮嘻嘻笑了两声,也不跟他贫了,转身就走。 绕过花园,经过那段长长的回廊,碧琅玕裹间,叶姮无意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前面的拐弯处一闪而过。 长长的黑色斗篷,雪白的银狐面具,高大挺拔的身材......是那晚在南岳城抓住她手腕的男子!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她无意识地拔腿跟上,脚步微微凌乱,到最后脚步甚至莫名的焦灼。 可她只能远远地捕捉到他的一个背影,在下一个转角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他闪电般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内。 她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心脏颤抖得厉害,仿佛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用手轻轻按住那颤乱不已的心脏,心底疑窦更深,他到底是谁? 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下意识去全盘否定,不会是他,绝不可能是他! 没有了记忆的梓绮应该活得比她还要狼狈无措,怎么可能会是,一副运筹帷幄不可一世的拉风拽样? 最令她无容忍的是,如果真是他,那这厮还会武功! 这简直就是对她最**裸的讽刺! 在心底将这个想法狠狠掐死踩灭,顺势诅咒梓绮大魔头穿到比她还要悲摧一百倍的倒霉蛋身上,叶姮这才稍稍平了心底的忿忿,转身欢快地朝来路走去。 可没走几步,好不容易平缓的心悸再次爆发,且不同于前一刻的颤抖骤缩,这次是来势汹汹的绞痛。 她捂住胸口,痛苦地嘶叫了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 好痛,好痛......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心脏,将她的血肉一口一口地吞噬干净,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大小姐!”隐在深处的张奔看到她突然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察觉到有异,连忙跳出来,跑向她。 等他靠近,她一张脸已经被她自己抓得鲜血淋漓,整个人倒在地上翻滚,蜷缩着身子,嘴里含糊地发着痛楚的哼叫。 “大小姐!”张奔见状震惊不已,生怕继续下去,她会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忙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暂时阻止了她的自虐。 “啊——” 叶姮痛苦不堪地嘶叫了一声,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当时在十里坞遭受的鞭刑箭刺,甚至比不上这次的皮毛。 季殁,季殁......她刻意不去细数日子,就是不想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即便刻意去忽视,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全身所有的经脉,骨头,血肉,一切的一切,仿佛全都再不属于她,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荡在半空,空洞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侵蚀,一点点腐烂,直至最终面目全非。 意识一点点被吞噬,她陷入恐怖的黑暗当中,似乎被一头巨大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吞噬入腹,包裹住全身的是黏腻湿热的肠胃,恶臭紧致,紧紧裹着她,令她透不过气来,无法呼吸,直至慢慢地死去...... 黑暗中,似乎有人抱起她,轻轻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 黑暗中,似乎有人往她嘴里灌入什么东西,温热的,却险些将她呛得七荤八素; 黑暗中,似乎有人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喊着别人的名字,“墨儿,墨儿......” 可是,痛苦却不曾停止过,血液是寒冷的,骨头是钻痛的,心脏像麻绳一样绞成一团。 痛不欲生,不过如此。 水深火热当中,感觉到肢体终于可以动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阮定玥紧紧攥着她的手,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她额头上淋漓的汗水,声音嘶哑:“墨儿,墨儿,墨儿别怕,二哥在这儿,二哥陪着你。” 柳絮站在一旁,压抑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 感觉到被他握着的手指僵硬地曲卷着,又要抓向那本就是伤痕累累的脸,阮定玥忙握紧她的手,“墨儿,不要!不要伤害自己!” 叶姮的手动弹不得,全身痛苦地翻动着,嘴里发出绝望的嘶叫,“我疼,二哥,我好疼......” 她紧紧蹙着眉,因为双手不能随意动弹,就拼命地咬住唇瓣,咬得鲜血淋漓。 “墨儿乖,墨儿听话,不要伤害自己!你咬二哥吧,要是在忍受不了,你来咬我的手臂!”阮定玥将她抱入怀中,牢牢桎梏着她的双手,将自己的手臂送到她的嘴边。 她的意识被那滔天的痛觉所湮没,直觉就咬住那手臂,狠狠的,像是要生生将那块血肉撕咬下来。 腥甜的液体涌入口腔,弥漫在唇齿间,她已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属于她自己的。 柳絮盯着阮定玥那只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一时忘记了抽泣,怔怔的,“二公子,您的手......” “墨儿承受的痛是我的千千万万,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阮定玥脸色苍白,却面色平静,“柳絮,你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其实大夫来了也没用,就连神医冷鹤霖都束手无策,一般的江湖郎中又怎么可能将她救出水火当中? 阮定玥让柳絮将无奈摇头的大夫送走,回头看向被张奔点了睡穴的叶姮,微微叹息。 点穴不过是饮鸩止渴,她醒来后会更加的痛不欲生,可他委实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以各种极端的方式不停地折磨伤害自己。 哪怕点穴,只可以给她一时的苟安。 他走过去,坐在床畔,掏出手帕,避过她脸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汗水,眉宇间全是疼痛。 !! 第十章 寻死 “公子,您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张奔盯着他血迹斑斑的手臂,迟疑地说道。 阮定玥摇摇头,握起叶姮的手,为免她伤害自己,早趁着她昏睡之际将指甲剪到最短,可指甲缝还藏纳着一些血污,全是她抓破自己的肌肤时而染上的血痕。 好端端的,为何会变成这样呢?甚至,连大夫也诊断不出原因,没有一点头绪。 叶姮醒来的时候,夜晚笼罩在寂静当中,窗外月上枝梢,安祥地倾洒了满地的流金。 她发现自己双手被用粗绳捆着,显然是用来防她继续自残的。 体内的痛苦依旧翻涌着,犹如一场酝酿已久的狂风暴雨,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失。她觉得那种尖锐彻骨的刺痛正在一点点吞噬剥夺掉她的心智,令她的反应渐渐变得迟钝起来,以至于她盯着坐在床畔之人半天,才恍然忆起,啊,是那个椴尘。 见她一脸的空茫,椴尘忍不住蹙眉,手掌放在她的额上,“不是前些天才刚刚发作过么?为何这么快又发作了?” 叶姮思绪呆滞,压根就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应付他的怀疑,目光空荡荡地望着室内的一隅,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椴尘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倒了一颗黑色的小丸子,将她的头微微托起,让她服下。 “这玩意儿能止痛,可以让你暂且变得轻松一些,只是吃多了会上瘾,且还销蚀神智,我不能让你多吃。” 这恐怕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毒品吧? 现在,只要能让她止痛,就算明知道是毒品,她也一定毫不犹豫吞下去。 她的眼睛微动,声音嘶哑地问他:“这玩意儿能止几天痛?” “一粒的话,至多不过一两个时辰吧。” 那么吃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撑过季殁发作的三天三夜了? 叶姮定定盯向椴尘,“把我的绳索解开。” 椴尘挑眉,“作甚?难道你还想要继续自残?你有没有看过镜子,可知道现在你这张脸有多难看......” “把我的绳索解开。”叶姮重复着,声音变得冰冷彻骨。 椴尘非但不气恼,反而似乎对她这副模样还有些莫名的畏惧,迟疑了一下,还是动手给她解开了套在手里的绳索。 双手一得自由,叶姮就立马扑向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瓶子。 看到她一股脑把药倒在手掌心,作势要全部吞下,椴尘骤然变色,“你想做什么?” “我想死。”叶姮面无血色,对他沙哑地呢喃了一声,紧紧握了握手掌心,药丸在手,空洞虚无的心脏好像得以稍稍的填满。 “情儿......”椴尘怔了怔,声音放缓放柔,小心向她探过手来,“情儿,若一下子服下这么多,你真的会死的。乖,把它还给我。” 叶姮往后挪了挪身,手藏到背后,摇头,“三天,毒发的时间是三天三夜......你瞧,我一天都撑不下去了,还怎么熬过明天和后日?” “我所认识的情儿是最坚强的女孩子,她从来不会为这点小磨难所打倒的,你要相信自己。听话,把它们还给我。” 她笑得苍白而空洞,声音凄绝带着解脱的痛快,“你所认识的情儿已经死了,早就死在十里坞了。” “情儿,不要胡说,把东西还给我......” “我说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愿相信她已经死了?”她突然凄厉地尖叫了起来,“我讨厌当别人!讨厌极了!我为什么要替她们活着?我为什么不能当我自己?我怕疼,怕得要死,才没有你想的坚强!才没有你想的坚不可摧!” 吼罢,抬手就将手掌心的药丸一股脑地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情儿!”椴尘面色大变,大扑过去,猛拉住她的手,却也只能勉强让她失手撒掉了几颗,其余的,全让她吞进去了。 椴尘焦灼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强行去抠她的咽喉,“吐出来,情儿,给我吐出来!” “滚开!”叶姮用力将他推开,一个人蜷缩到床榻角落,“不用你管我的死活,我不要继续痛下去了,我撑不下去了......” 再也不要痛,再也不要,假如唯有死方能令她解脱,那么她就死了吧。 一想到后面还要毒发数次才能彻底解脱,她现在,是一点求生的**都没有了。 反正,活得这么痛苦,也不过是多活了一年。 “你真是疯了!”椴尘气结地瞪着她,满脸的失望,最终甩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疯了,确实,她已经疯了,这么可劲地折磨她,不疯才怪。 不知过了多久,叶姮开始犯困,蜷缩在床上的角落昏昏沉沉的,似乎灵魂脱离了躯体,空荡荡地漂浮在半空,再也感觉不到那蚀骨钻心的痛。 是药效发作了吗?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是无痛无痒地死去,虽然心里会觉得不舍,舍不得这条弥足珍贵的性命,舍不得那个深情地对她说定不相负的阿末,舍不得那个关心她呵护她的别人的二哥……可是,人活在世,总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的,经历得多了,渐渐的也就会麻木了。所以,没有了她,他们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而且,她若就这样死了,就再也不用与梓绮大魔头纠缠一生了。 如此,挺好。 恍恍惚惚当中,有人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的身体,开始还是比较温和的,到后面几乎是非要将她摇散架才甘心。 她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心里怨怼不已,就连死,也不能让她安详舒服地死去吗? 叶姮满怀愤怒地睁眼,猛地对上阮定玥红彤彤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抽痛得厉害。 怎么回事,她分明已经吃了那么多药,不应该再感到痛了才是啊。 “墨儿,墨儿,你总算醒了——”阮定玥用力将她抱入怀里,脸埋在她的脖颈上,气息温热,“二哥还以为,还以为墨儿你......” 脖颈处的温热渐渐氤氲成湿润的液体,缓缓流淌,熨烫着她微颤的肌肤,她怔了怔,心疼得更厉害了。 她苍白着脸,疲惫不堪,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却仍奋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二哥,二哥这么疼我,我怎会舍得死呢。” !! 第十一章 渡劫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他却还是听到了,陡然抬头,眼角还是湿润的,“不许说死,不吉利!” 她笑笑,眼皮却沉重不已,意识有些模糊,“好,不说......” “墨儿,你已经睡很久了,别再睡了。”他担忧地呢喃,握住她的手腕,毫不怜惜地用力掐着。 她也不想睡,可是,她好累,好困...... 叶姮的脑袋轻轻靠着他的肩胛,声音越来越弱,“好,我不睡......” “墨儿,屋里太闷,二哥带你出去走走,吹吹风可好?” “好......” 阮定玥将她打横抱起,走出院落,一直缓缓往前走。 微风徐徐拂来,带着秋晨的清爽与湿润,侵入肌肤,通体的舒适。 天已经微微敞亮,东方的天际渐渐吐白,前面的道路带着些许朦胧的湿润,那是秋霜的湿气。 阮定玥抱着她来到茶园,将她安置在她平素最爱坐的岩石上,让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声音温柔似水:“墨儿,朝阳破晓,日出了,你快睁开眼看看啊。” 叶姮闻言,努力想要睁开眼,无奈眼皮就像压着千万斤重的巨石,任她如何挣扎,也睁不开一条细缝来。 她低低的一叹,“怎么办,我睁不开眼......” 日出的晨曦再美,她怕是也欣赏不来那份盛美了。 就像,阿末曾给过她多美的承诺,她也注定无福承受了。 阮定玥低头看她越来越惨淡的脸庞,心痛不已,只能紧紧攥住她手腕,用尽最后一份力气去挽留,“墨儿,不要睡,就算二哥求你了,不要睡。自从娘亲去世后,二哥就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墨儿能快乐安逸过完一生,墨儿,这点心愿,你也不愿成全二哥吗?” 他的声音嘶哑沉痛,她似乎能体会到他莫大的哀恸,不由心疼,低低地开口:“二哥,能不能跟我说说娘亲的事儿......我忘了,什么也记不得了。” “好啊。”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在努力地与死神斗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声音轻柔动听,“娘亲长得很美很美,除了墨儿,我再也没见过比娘亲更美的女子了。” 她失笑,“二哥,墨儿长得并不好看,醉意都长得比我好。” “胡说,在我眼里,墨儿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其次才是娘亲。”他轻抚着她的墨发,温柔地笑着,“娘亲她非但长得美,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所以爹才会那么爱娘亲。娘亲还是世上最慈爱的娘亲,对我们兄妹、疼爱入骨,记得有一次我不慎掉进河里,一直高烧不退,娘亲就日夜守在身旁,衣不解带照顾我,不寝不食,直到我退烧后才松了一口气,却因为操劳过度而晕了过去。” “如此说来,二哥最像娘亲了......二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哥哥……” 他笑笑,将她抱得更紧。 之后,他又向她细数了他母亲的诸多好处,最终叹息红颜薄命,因为阮尚年惹上了仇家,那人寻仇上门,他母亲为保护他们兄妹,结果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阮醉墨,也是在那场**当中丧生的吧? 只是,阮定玥为何不知道她已经死了?难道,莫情与阮醉墨长得很像? 阮定玥紧紧握着她的手,低低哽咽,“墨儿,答应我,活下来。娘亲已经离开了,二哥不想连你也失去……” “好,我不离开......” 她强笑着,倚在他的怀里,感觉到天际的晨曦徜徉在面庞上,带着微痒的暖和。 如斯美好,若舍弃了,该有多可惜。 叶姮一直靠在阮定玥的怀里,每次她要睡过去的时候,他要么缠着她陪他说话,要么就是慌张地抓着她的手对她暗暗施力,就是不愿她彻彻底底失去意识。 时间在流逝,等她昏昏沉沉的意识渐渐清晰,太阳已经由东方移至头顶,已值午时当空时分。 身上那种飘渺虚幻的感觉正在离她远去,她似乎,撑过来了。 她努力睁开眼,有种劫后余生,对上阮定玥欢喜而欣慰的目光,轻轻地呼唤:“哥哥,哥哥,哥哥......” 笑容明媚,一遍接着一遍,发自内心的呼唤,像是要将其刻入骨子,嵌入灵魂。 他真正关心的,呵护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哥哥,他给予了她最温暖的亲情与关爱,他是她的兄长,永远的。 度过了这次的死关,叶姮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上的伤疤也渐渐褪去,终于不用每次照镜子都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了。 而那次椴尘被她气跑后,到底不放心,翌日又偷偷回来看过她,见她并没有如期挂掉,而是还在苟延残喘着,面上虽表现出极大的失望和不屑,眉眼间却藏不住的喜色。 她体谅他闷骚,很体贴地没有拆穿他。 日子一天天地过,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入宫的日子,也就到了。 宫里的公公嬷嬷开始频繁地出入丞相府,她被迫着跟那些摆着一张张僵尸脸的嬷嬷学礼仪,天天学着她们摆僵尸脸,学着走路要挺腰昂首,学着吃饭不能大声,学着说笑不得恣意,就连睡觉的姿势也被限定得死死的,几天下来,她心力交瘁,简直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十岁。好几次都想直接暴走罢工,或者用扫帚将这些表面恭敬,骨子苛刻的嬷嬷扫地出门,可一想到那位所谓的宫主,就不得不咬牙忍下来。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觉得再这么忍下去,迟早可以做到内心无波无谰尼心似水,最终干脆直接遁入佛门了阿弥陀佛。 等她终于忍过这段**的奴隶和精神的摧残,唔,她披着华丽厚重的凤冠霞帔,在整个天暄王朝无数少女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风风光光入宫为后的日子也就到了。 入宫的前一天晚上,僵尸嬷嬷们将她按在梳妆台上,像给墙壁刷油漆一样拼命往她这张脸上捯饬那些劣质化妆品,涂了厚厚的一层,笑一笑还能唰唰地往下掉粉末。 望着铜镜倒映出来的真正的僵尸脸,她不得不佩服这些女人诡异的审美观,还是洞房花烛皇帝揭开头盖的那一瞬被吓得心脏病爆发其实才是她们的终极目标? 阮定玥进来的时候,这群死女人正按着她强行给她梳头,给她头上插了一大堆沉甸甸的珠宝金钗。 !! 第十二章 进宫 “我有话对墨儿说,你们先退下吧。” 其中一个嬷嬷忍不住提醒,“大公子,如今该改口,喊皇后娘娘了。” 叶姮心里烦死这些女人了,不耐烦地挥手:“二哥喜欢喊我墨儿就喊,你家管海的啊管得那么宽?去去去,快退下去,我要与二哥说说话。” 这些嬷嬷们不甘心地退下去了,阮定玥失笑,抬脚走过来,道:“看来,嬷嬷们这些时日对墨儿的教导,全付诸流水了。” 叶姮撇嘴,“我不嫌弃她们聒噪将她们打出去已是我所能容忍的极限,嘁,还想把我改造成那种循规蹈矩食古不化的女人......” “不改也好,二哥的墨儿本就是最好的,无需再改。”阮定玥本欲伸手揉她的头发,却被她一偏头闪过了,嘴里嚷着:“二哥,这头上藏了好些你看不见的簪子,毁坏发型倒无所谓,只是别伤着你的手了。” 其实她挺佩服他的,她现在这张刷满粉的脸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他居然没被吓到。 阮定玥莞尔一笑,可想到什么,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凝重地正视着她,“墨儿,那日、你问我的,到底是选择自由,还是钟情之人,墨儿这次可是想好了?” “若我说,我想要自由,二哥能带我远走高飞?” 本只是一句揶揄,他却郑重地点头,目光坚定,“只要这是墨儿想要的。” 叶姮唇角的笑意微微凝固,望着这个永远只为妹妹考虑的傻瓜哥哥,柔声道:“二哥,我与你开玩笑的呢。我已想好了,我要进宫。” 这次毒发险象环生,她尚且能熬过去了,虽说错过了美丽的日出,但是夕阳无限好,她到底没有错过。 既然如此,对于那份真挚的感情,她为何不尝试着去接受呢? 哪怕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她,到底努力过了。 阮定玥欣慰,笑了笑,“墨儿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如此,二哥也就不担心墨儿在那深深宫闱当中迷失了自己。” “二哥不问我,是如何认识当今皇上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墨儿能否幸福。” 叶姮心里一暖,微微向前,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微涩,“二哥,我好像,舍不得你呢。” “儍墨儿,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阮定玥抬臂轻轻环着她的背,拍了拍她的肩,“以后想二哥了,或是受委屈了,便回家来,二哥永远在这儿。” 阮定玥离去之前,拿出一枝碧色的玉簪,放在她的手里,“这是娘亲嫁给爹时的嫁妆,这次你入宫,二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你且收好这簪子吧。” 叶姮收拢手掌,将玉簪紧紧握着,对他粲然一笑,“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他捏捏她的鼻子,转身离去。 “二哥!” 他回头看她,温润如玉,“怎么了?” 叶姮摇头,按捺住心里那种奇怪的不安,浅笑,“没什么,就是想多喊你几声,二哥,二哥,二哥......” 他摇头笑着,眸底却满是宠溺,“儍墨儿。” 那时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成了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多年以后,沧海桑田,她却依旧记得,这个男子站在门口回头望她,笑容如沐春风,容颜如玉,温暖似水。 — 其实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里,叶姮根本不大清楚具体流程是怎么完成的,只隐隐感觉漫长而枯燥,脖子更是被头顶好几斤重的凤冠压得险些断裂。 昨夜她熬了一整夜,屡屡想睡,都被那群女人拦住,只能耷拉着眼皮死撑着,其实早就困得不行。模模糊糊之中,她被披上镶金边的大喜字盖头,然后被拉上金碧辉煌的銮轿,坐在銮轿里边,随着车鸾颠颠簸簸地往前走。她乐得没人烦她,自上了銮轿后,就往后靠着软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讨厌的老女人将她弄醒,拉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似踏过平坦的台阶,踩过柔软的红地毯,又模模糊糊拜了堂,直到最后被送入洞房,她才总算是解放了。 坐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她的脖子实在不堪重负,亟不可待地掀开盖头,动手就要将头顶的凤冠摘除下来。 结果守在一旁的嬷嬷顿时像亲眼目睹了老鼠撞死了大象,哇哇地叫着冲了过来,拉住她的手,简直要哭了,“娘娘,这凤冠和盖头是需要皇上亲自来摘的呀!” “皇上不是还没来么?”叶姮蹙眉,不顾她的面如土色,将那沉重的凤冠拿下来,这才恍然觉得,脑袋还是自己的。 嬷嬷们一个个目光幽怨地望着她,“娘娘......” 叶姮被盯得后脊骨发凉,忙安慰道:“你们放心,在皇上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把头冠和头盖戴回去,绝对不会让你们跟着受累的!” “娘娘,此刻,您应该自称本宫。” “知道了知道了!”叶姮不胜其烦,向站在一边的柳絮招手,“柳絮,你饿不饿?” 柳絮偷偷瞥了瞥那些脸色难看的嬷嬷,再看看自家小姐带着鼓励的小眼神,旋即灿然一笑,“回娘娘,奴婢好饿!肚子饿坏了!” “我也饿了,你去看看有什么可填饱肚子的,给我取来一些。”看到那些女人面色灰白又要聒噪,叶姮忙制止道:“嬷嬷们忙活了一整天,也累了吧?你们先下去吧,反正皇上大概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本只想以此言打发走这些烦人的女人,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一直到雕刻着龙凤的喜烛燃尽,东方吐白破晓,她也没能等来大婚之日的新郎。 她凝着窗外远处渐渐金灿的天际,突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伤感。 他没来,说明他并不是发自真心想娶阮醉墨的; 可是他没来,就在他们的新婚之夜,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将她一人扔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面...... 那些宫人看她的目光,由原本的讨好与恭敬,渐渐变得凉薄与淡漠。 叶姮洗掉一脸的铅华,又让宫人准备了热水将一身的风尘洗浴干净,换了一身比较轻便的衣衫,便爬上床睡觉去。 反正这后宫没有太后,皇帝暂且又没有搭理她的打算,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皇后,没有请安和伺候的对象,以后有的是闲暇睡觉。 !! 第十三章 安信王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叶姮从睡梦中饿醒过来,早就恭候在一旁的宫女们忙跑过来伺候。 人多手杂,她被她们走来走去的身影晃得眼花,干脆屏退她们,只留下柳絮一人。 “小姐,”柳絮将毛巾拧干,递给叶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您还好吧?” 叶姮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坦然一笑,“有些难过,但还不至于伤心欲绝。” “那就好,奴婢还担心......”柳絮欲言又止,从旁边的桌几上端过漱口的茶,吹了吹,再递给叶姮,“小姐,许是皇上政事繁忙,一时走不开......” 叶姮漱完口,将茶水吐出来,“不怪他,他也是无意的。” 若他知道昨晚坐在这儿的并非真正的阮醉墨,而是叶姮,是他的阿姮,应该不会留她独守空房的吧? 可心底深处,那一丝丝忐忑的不安,又算是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对他,没了信心呢? 是因为数月的离别,其中可能隐藏着的无数变幻吗?还是因为,她害怕,那个成了九五之尊的他,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阿末? 用完早膳,叶姮在偌大的栖凤殿呆得委实憋闷,就带着柳絮出了寝宫,在这瑰丽奢侈的后宫漫无目的地游逛了起来。 宫闱巍峨,楼宇错落,华丽的楼阁层层跌宕,金色琉璃瓦筑就的飞檐壮观而瑰丽。 这个后宫太大,目之所及,宽敞漫长的宫道,朱红色的宫墙,错落有致的楼宇,几乎都长一个样。 所以,叶姮迷路了。 “小姐,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柳絮小心地询问道。 叶姮回头瞥了她一眼,见这小丫头早已气喘不止,明显跟着她逛了一个下午已经累得够呛,却以为她心情不好,故而一直忍着不敢抱怨,还小心陪笑着。 她体恤她的辛苦,淡淡一笑,“我是记不得怎么回去了,我们还是找个宫人带路吧。” 仿佛得了大赦一般,柳絮欣喜地颔首,眼睛早就四处张望着寻找目标了。 “小姐,那儿有一个扫地的公公!” 叶姮随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真在一个宫殿门口,一个老太监手握扫帚,正在低头扫着满地的枯黄落叶。 他的肩膀倾斜得厉害,双脚移动颇慢,且落脚的力度不一样,似乎,是一个跛脚太监。 叶姮抬眼望了望他身后的宫殿,那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明净祠。 这里,是一个祠堂?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迈步,款款向那扫地的太监走去。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老太监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看着由远及近的来人,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等叶姮走到他跟前,他的眸光已然恢复了正常,扔下扫帚,扑通跪下地,“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身上穿着的是华丽衿贵的凤袍,整个后宫为皇后独有,这老太监在宫里待的时日长久,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叶姮淡淡地看着他,“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老太监站起来,低着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奴才姓沈。” “沈公公。”叶姮忍不住再次抬眸看了看他身后的殿宇,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明净祠可是住了人?” 虽说这是一个祠堂,可里面并无檀香的味道飘出,且收拾干净,颇有些人的生气,所以她才心生疑窦。 沈公公似是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禀:“回娘娘,自皇上登基以来,安信王一直居于明净祠。” 安信王,为安莲太妃所生,也就是先皇驾崩之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之一的六皇子景羽? 如今诸多皇子夺嫡之事已平,皇位也已尘埃落定,景羽没有因此而锒铛入狱,亦或是被流放封邑之地,而是居于皇宫禁苑? 说好听点是居住,事实上,道是幽禁倒更贴切一些吧? 就像那位野心勃勃的安莲太妃一样,虽被封为太妃深居宫中,可至今如何了,也是不难想象的。 叶姮微微收敛心神,面带微笑看着沈如海,道:“沈公公,本宫迷路,寻不着回栖凤殿的路了,你可否为本宫指引一下?” “奴才遵命!”沈如海作势又要下跪,却被柳絮拦住了,“皇后娘娘不注重这些琐碎的虚礼,别动辄就跪跪跪的,烦人!” 这小丫头...... 叶姮看着她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心里好笑,嘴上却也没有说什么。 “娘娘这边请。”沈如海将手里的扫帚放到一旁,半弓着腰走到叶姮的身后,对着前面的方向做出请的姿势。 叶姮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公公在前面引路吧。” 沈如海稍稍讶然,但很快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却如何不敢越过她,只在她的一侧,脚步拘谨地引路。 叶姮拿他没辙,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迈步就走。 就在这时,突然有笛声从身后飘传而至,笛声清脆,袅袅如缕,随着微动的秋风缓缓飘荡,动听的音律萦绕于半空。 她微微一怔,回头凝视向那明净祠微微敞开的朱漆大门,笛声依旧在高低起伏地飘响着,清越而明净,如苍翠的竹林,如纯澈的泉水,不带一丝丝的杂质,干净得令人心绪为之一荡。 这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被幽禁起来的落魄之人吹出来的笛音,因为不带一点的怨怼和不甘,他安于现状的安逸和淡泊,让她不禁想起了宫外的阮定玥。 这笛音,真是安信王景羽所鸣? “皇后娘娘?”沈如海见叶姮停住不走了,而是神色怔忡地回头望着,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叶姮回过神来,不经意般问道:“安信王似乎很擅长音律呢,他可是经常吹笛子?” “回皇后娘娘,以往奴才不晓得,不过王爷自打住在了这明净祠,倒是时常鸣笛解闷。” “如此。”她淡淡哂笑,回头,凝着前方夕阳橙红的道路,“沈公公继续带路吧。” “那位安信王吹的笛音可真好听呢!”自打回去之后,柳絮嘴里就不停地念叨着,还扭过头来询问她的意见,“是吧,小姐?” 这小丫头甚是机灵,在外人面前都是喊她皇后娘娘,可一到了只有她们二人在场的时候,就“小姐小姐”地喊个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聒噪喜鹊似的。 叶姮宠她,知道她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也就随着她。 !! 第十四章 梁上君子 没过一会儿,又听见这小丫头在遗憾地感叹:“唉,就是不知道那位安信王长得怎么样......不过几年前,当时京城一直盛传,安信王非但才华横溢,且容貌俊美,长得胜过宋玉!只是后来,当今皇上和阑遥王爷慢慢长大,模样也长开了,这些传言才渐渐地消失了。” 阿末长得犹如神祗,他的亲兄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且有些传言虽不足以为信,但总不会空穴来风,也是有风影可捕捉,有踪迹可寻的。 只是,那位阑遥王又是哪一路的神圣? “奴婢听说,那位传闻中的阑遥王爷长的是风华绝代,就连皇上……小姐,小姐!”柳絮见叶姮用过晚膳后就趴在榻上,翻看着书籍,一副慵懒的形态,根本没有搭理自己,便跑过去蹲坐在她跟前,动手摇她,“小姐,都快两天过去了,皇上还是一直没来栖凤殿,难道您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啊。”叶姮抬手翻页,目光依旧胶在书本上,一副闲态。 她该庆幸早就猜到宫里的生活无趣单调,所以入宫前缠着阮定玥,让他给自己搜罗了整整一箱的趣闻小说。 她看慢点的话,应该可以暂且应付这枯燥的日子。 柳絮不满地嘟嘴,“可是小姐您看起来,一点也不似担心的样子啊!您不知道,就因为昨晚皇上不来,宫里那些人已经在暗暗谣传一些难听的话,说小姐您长得难看丑陋,且性子跋扈粗暴!” 叶姮抬眸,看她一脸愤愤不平,顿时忍俊不禁,“好柳絮儿,你觉得你家小姐我长得难看丑陋?” “当然不啦!” “那我可是跋扈粗暴?” “胡说!小姐最好了!” “那不就得了?”她用书敲了敲这小丫头的脑袋,“谣言止于智者,我们越是在意,就越是中了她们的下怀。而我们不去在意,传谣之人只会觉得无趣,渐渐地也就没兴趣继续传下去了。” 说白了,她就是懒得去管这些麻烦的琐事儿。若是因为一些不实的丑闻就要死要活的,那么那些娱乐圈的明星们早集体跳楼了。 “可是......”柳絮不甘心地摇她的胳膊,嘴巴撅得老高,“小姐,您既然入宫,与皇上便是夫妻了,焉有夫妻不见面的道理?” “他不来见我,我有什么办法?”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可是万一他得知是阮醉墨来找他,直接把她晾在外头拒不相见,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见柳絮张嘴还待说什么,她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卷起书敲了敲她的脑袋瓜,“你不是想知道安信王长什么样子么?我带你去偷偷看他,你觉得如何?” 柳絮眼睛一亮,可想到什么,又立刻变成了苦瓜脸,“小姐,您如今已是皇后娘娘了,就这么贸然去与一个幽禁的王爷相见,传出去的话可是跳进河水里也洗不清了。” “所以我才说是偷偷啊。” 叶姮赤脚跑入内室,打开衣柜,找了大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衣服,“柳絮儿,你的宫装借我一用!” 既然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儿,自然不能穿着华丽的锦袍大摇大摆着去,也不能穿平时在府里的衣服,这里毕竟是皇宫,穿素衣更能引人注意。 在床上堆了几个枕头,再拉棉被盖住,远远看上去,挺像躺着一个人。 准备得当后,叶姮拉着柳絮,趁着宫里守夜的宫女和太监没注意,一溜烟似的窜出了栖凤殿。 秋夜幽暗,微微泛冷,清亮干净的笛音却依旧不绝如缕。 叶姮和柳絮绕到明净堂后面,吭吭哧哧搬了一大堆石块,高高堆垒起来,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爬上那金色的屋檐。 果然不懂轻功就是吃亏,她不由怀念起在十里坞,冷鹤霖抱着她飞来窜去的日子。 小心翼翼在屋檐上攀爬,直到爬到顶坡的位置,牢牢抓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其实我们可以从正门偷偷溜进来的。”柳絮附在她的耳畔小声说,一脸的苦大仇深。 叶姮盯着那大大敞开着的正门,心里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不是说幽禁吗?门外没有一个守卫也就算了,大晚上的居然还不关门! 不过这皇宫本就是一个无形的大笼子,把小鸟儿关在笼子里,确实不需要画蛇添足,再多一条绳索绑着。 这么说,貌似她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小姐,安信王长得,真的很好看呢。” 柳絮在耳边低声赞叹道,一脸的痴态,叶姮闻言,忙回头往下望去。 闲庭玉阶下,男子一袭清冷白袍,长发如墨,面庞白皙,清越的眉眼仿如画中人,以这种高角度往下看,俨然一个偏偏美男子自画中走出。 果然,很清雅动人。 他站在那里,双手执着一把莹碧色的玉笛,双眸微阖,专心致志地沉浸于自己美妙的音律当中。 “嗯,长得,确实挺好的。”眉宇间,与阿末有几分的相似。 说起来,她与阿末已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如今陡然看到一张与他相仿的面庞,心里莫名的发酸。 原来,她是如此的思念他。 接下来,她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安静地观赏着景羽的美色,安静地倾听他动听的乐声。 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是在看自己偶像的演唱会呢? 不过他吹的笛确实美妙动听,清清冷冷的,淡泊疏离,与他外表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若是此时再有一个琴铮和鸣,或许会更加完美。 就这么趴在屋檐上,不知听了多久,直到夜色渐渐破晓,淌出些许的亮色,笛音这才戛然而止。 景羽放下玉笛,垂眼看向身旁桂子树下面,淡声道:“暨如,回去吧。” 叶姮这才注意到,在桂子树下,原来还坐着一个身穿浅蓝色宫装的女孩,大约十四五岁,面容姣好秀丽,长得甚是好看。 景羽话音刚落,这个叫暨如的女孩这才搓搓手,站起来,眉眼间带着少女的羞怯,“那王爷,我先走了,明晚再来……” “不,明晚也不需要再来了。” 暨如嘴角甜蜜的笑意顷刻间凝固,脸色微微苍白,怯怯地问:“为、为何......” !! 第十五章 挑衅 景羽神色平淡,带着拒人千里的疏远,“我喜欢独处,你的到来,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叶姮看到暨如的眼眶霎时红了,只见她咬了咬唇,低低地道了声:“我知道了。” 言罢,低着头往外奔去。 景羽的目光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转身回房。 打开房门之时,他似福至心灵,抬头向她趴着的方向瞥了一眼,叶姮一惊,忙把脑袋往下一缩。 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地进了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身旁睡得正酣的小丫头,“柳絮儿,咱回去吧。” 回到凤栖殿,那些宫人早乱成了一锅粥,看到她自外面徐徐走回来,简直比见着了阔别多年的亲娘还激动。 “皇后娘娘,您一整晚儿都上哪儿去了?”领头的太监姓贾,看到她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带着隐约的谴责,“奴才找不着娘娘,还以为您有了个三长两短,那个时候,可是活下去的念头都没喽!” “贾公公。”叶姮打了个呵欠,眸光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本宫一整晚都躺在屋内安寝,今日一大早才出去散了会儿步,你在胡说什么?” 贾公公一怔,“可是娘娘......” “公公对本宫可谓是关怀备至,就连做梦都担心本宫半夜失踪,有个三长两短。只是,如今看到本宫好好的,可是失望了?” 被她眸底凌光一咄,贾公公背脊一凉,顿时惊惶地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本宫谅你也不敢。”叶姮冷冷一笑,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其余宫人,“你们都听好了,本宫昨夜一直栖在栖凤殿,从未离开过半步,你们,若是再敢胡乱造谣嚼舌根子......本宫绝不姑息!” 言罢,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往里边走去。 “小姐,您方才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便把他们吓得面如土色!”柳絮一边拧毛巾,一边笑道,语气间充满了出气后的过瘾,“看他们以后可还敢轻视您!” 叶姮懒得揶揄她小人得志的模样,随意洗漱了之后,就爬上床补眠。 她可不像这小丫头,看完帅哥就趴在屋檐上睡得呼噜作响,她可是非常尽职地扮演了粉丝这一角儿,一整晚都在仔细聆听景羽笛王的演奏。 通宵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为了避免那些宫人继续没完没了的烦扰追问,她唯有先入手为主,摆出脸色扮黑脸,把他们吓得退避三舍。 这样,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睡到自然醒了啦! 一直睡到傍晚时分,叶姮终于自然醒来了,她饥肠辘辘地爬下床,胡乱塞了一些准备好的糕点充饥。 等她洗浴好出来,柳絮一边给她擦拭头发,一边道:“小姐,景汐公主来了,就在厅外等候。” “谁?” “景汐公主。” 阿末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景汐? “来了多久了?” “刚来没多久,奴婢已经为她准备了茶水糕点,并告诉她小姐正在洗浴,让她等会儿。” 叶姮莞尔一笑,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擦拭头发,赞道:“你倒机灵。” 景汐是阿末唯一的妹妹,她既然准备跟他好好过日子,跟小姑子的关系能不恶化就不要恶化。 柳絮嘻嘻笑着,“是小姐教导有方。” “贫嘴。你去把我衣服拿来......唉,真是,什么时候不来,偏要选在这个时候,又不能披头散发出去见她......”叶姮嘴里嘟囔着,手里加快擦拭头发,只恨不得变出一个电吹风来吹干头发。 虽然柳絮的手脚麻利,可等她把头发弄干再简单绾了一个髻走出去时,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景汐坐在厅堂的椅子里,早就一脸的不耐烦,嘴里嘟囔着什么,估计是在咒骂她之类的话。 叶姮走过去,“让公主久候了。” 景汐闻言抬头,看到叶姮只着了一件素色的襦裙,且绾的发髻简单而疏松,完全没有想象当中的艳光逼人盛装出场,一时间不由微微错愕。待反应过来后,顿时暗自生恼,若她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好印象而仔细打扮,故而才延误了时间也就罢了,可这女人打扮得这么简单随意,分明没花多少心思进去,一则是没把她放在心上,二则,先前让她等候纯属是为了给她下马威,故意晾着她呢! 心里再怎么恼怒,景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来,给她行礼,“景汐见过皇嫂。” 叶姮见她神色隐带不豫,如何不明白她此刻的心理,心想这第一印象加分的打算看来是泡汤了,无奈一笑,让她免了虚礼,并赐了座。 有阿末和景羽做铺垫,叶姮一点也不意外景汐的容貌绝美,见她眉黛明净,眸如黑玉,一颦一笑间皆携了令人心动的妩媚,不由心叹,自己当时穿越的时候,怎么就没挑到这么好的主儿呢? “方才我因头发未干,不宜披头散发出来见公主,故而才延误了时间,让公主久等,是我的失误。” 她原本不怎么喜欢向别人解释什么,可景汐毕竟是阿末的妹妹,她总是不愿给她留下坏印象的。这里没有以本宫自称,便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 景汐神色淡淡,“皇嫂多虑了,景汐并无责备皇嫂之意。” 见她一脸不相信,且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叶姮隐约觉得自己有点热脸贴冷屁股上的意味,不由蹙了蹙眉,顿时也没了与她继续热络的兴致。 “公主今日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皇嫂进宫,按照规矩,景汐总是要上门请安的。既然早晚逃不掉,那不如早些。”景汐勾唇,笑容娇媚动人,却带着一丝恶意,“顺便,向皇嫂证实一件事儿。” 叶姮似笑非笑,“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景汐听闻,前日大婚之夜,皇兄并未驾临栖凤殿,皇嫂貌似......独守了空房,不知是不是真的?” “公主觉得是真的,那它便是真的。” 看到叶姮一脸平静,并未因此而羞愤欲绝,景汐不由失望,一时怒急攻心,便有些口不择言了,“其实会有这个结果,景汐一点也不意外。皇兄早就心有所属,立皇嫂为后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不得而为之。皇兄是个痴情人,哪怕立了皇嫂,也断不可能忘掉心上人,不入洞房,便是为了那姑娘守贞!” 叶姮不禁好笑,在这个封建的朝代,男人为女人守贞?甚至还是一国之君? 好吧,虽然觉得不可信,但是她承认听了这话之后,自己的心情挺好的。 !! 第十六章 倾听 景汐看到叶姮不怒反笑,突然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面的无力感,“你不生气吗?” “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皇兄钟情的是别的姑娘啊!” 叶姮勾唇,“你怎知是别的姑娘?” 她的反应远出乎她的意料,景汐不由愣住,“啊?” 景汐铩羽而去,柳絮瞪着她忿忿离去的背影,撇嘴道:“竟跟自个儿的嫂子争风吃醋,依奴婢看,这景汐公主定有极重的恋兄癖!” 叶姮诧异地看着她,“你怎知恋兄癖这个词儿的?” 柳絮嫣然一笑,“都是小姐教导有方。” 叶姮语塞,一定是她什么时候不小心说漏嘴儿,让这小丫头听了去。不过这景汐看上去确实有点恋兄癖,但是这也不足为奇,就连阮定玥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兄长她都能那么依赖喜欢,阿末与景汐一块儿长大,感情定是更为深厚,她会为自己的兄长鸣不平也无可厚非。 “小姐。”看到叶姮沉默不语,柳絮又忍不住凑了过来,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皇上心里钟情别的姑娘,小姐当真不在意啊?” “自然在意。” 柳絮松了一口气,小姐到底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怎可能真正做到毫不介意呢?介意就好,介意就好,介意便不会安于现状,介意了就会去努力抓住皇上的心。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不大会主动去争取什么,她只要一想到小姐被皇上冷落,总是被那些宫人躲在暗处嘲笑,心里就焦急得厉害呐!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叶姮见她神色有异,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起身,朝外面的庭院走去,“我到院子里散散步,让他们快些准备好晚膳,你小姐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用完晚膳,叶姮强行将柳絮塞到自己的床上,以棉被覆盖,而她,换上宫女的宫装,又偷偷溜出去了。 东绕西拐,走过一条条迂回的长廊宫道,她一不小心又溜到了明净祠。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再爬墙了,明知道有正门可进,又何须费那么大的周章? 只是,她运气一向不大好,这次也一样。 才刚刚溜到大门口,里边便一拐一拐走出来了一人,正是那天给她带路的公公沈如海。 若是别的太监宫女也就算了,这沈如海可是知道她身份的,她就是想扮花痴宫女偷溜来看偶像举办演唱会也不行了。 沈如海也明显愣住了,站在那儿,与她大眼对小眼,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忙扑通的跪在了地上。 “奴才......” “行了行了,快起来,小点声儿。”叶姮心里烦躁,摆摆手让他起来。 沈如海迟疑地起来,不解地看着她,“敢问娘娘,您......” “我......”本想随便诌一个借口搪塞一下,比如半夜散步一不小心就散到这儿来了,亦或是追着她的爱犬一路追来这儿什么的,可转念一想,便如实道出:“安信王的笛音美妙悠扬,本宫是来听他吹笛子的。” 沈如海:“......” 叶姮罔顾他一脸生吞苍蝇的僵硬,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景扶不是不愿见他的皇后吗?假若他的皇后与王爷闹出点什么绯闻来,他应该不会继续置之不理吧? 假若他还是不管不顾......那么,她恐怕便要全部推翻自己先前的猜想,景扶不是阿末,亦或者,景扶已不再是阿末。 她的信心,其实早就在这几天看似没有尽头的等待当中耗费得差不多了,她不知道,阿末对阿姮的感情,是否仍然存在。 若已经荡然无存,她又该怎么办呢? 叶姮走进庭院,在用来围砌花坛的花岗岩上随身坐下,失神地望着对面那几株苍翠葱郁的竹子,心绪却早漂浮到了九天之外。 其实有很多问题,她一直在刻意忽视,比如,先前阮尚年,不,或许说梅杀宫更为贴切一些,一直在追杀阿末,这次他回京,却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改为拥立他了呢?还比如,假若有一天阿末和阮家撕破脸,她到时应该站在哪一边?阮家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眷恋,只除了一个阮定玥...... “我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 清冷淡漠的声音将她自千丝万缕的思绪当中拔拉回来,叶姮回神,抬眸望向出现在闲庭玉阶之下的景羽。 景羽意识到自己认错人,微微尴尬,可很快又皱起了眉,“你是何人?” “我......”叶姮刚刚回神,思绪还有些迟钝,下意识据实以答,“我是来听你吹笛的。” 景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是问你是何人。” 叶姮眨了眨眼,“你不认识我的。” “......” 她的情绪突然消沉低落,懒得再去顾及他的心情,就在那儿双手托腮,微微仰面,望着浩瀚的夜空,繁星点点,视线却如何也抓不到焦点。 她好像,真的好想他呢。 不记得过了多久,耳畔缓缓传来清越悦耳的笛音,如玉珠落盘,清脆而不掺杂音,妙不可言。 自那以后,叶姮每夜都会跑来明净祠听笛,一般都是她坐在花岗岩上发呆,景羽站在桂子树下专致吹笛,中间二人并无特别的交流,只是每次黎明破晓时分,他收笛默默回房,而她则拍拍屁股转身回栖凤殿。 她以为她每天往明净祠跑的消息很快便会为皇帝知道,结果十来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而他,一直没来。 这天夜晚,她如常来到明净祠,正要往里边走,结果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黑影儿,唰地疾冲到她跟前,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叶姮微微一怔,借着月色,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孩,正是那个被景羽赶走的暨如。 她挑眉,不解地望着她。 “你到底是谁?”暨如恶狠狠瞪着她,眸底深处却含着太多委屈不甘的意味,“凭什么你可以随意进去听王爷吹笛子?” 而她,只有那么一点的心愿,却要遭受被驱赶的命运呢? 叶姮失笑,“你想问的是为何你进去会被赶出来,而我却没有?” 暨如垂下眼睛,一脸的落寞,“我只是想默默守在王爷的身边,只是这样而已......” “这便是原因。” 她抬眼,疑惑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走进明净祠,是为了接近王爷,是为了跟他在一起,而我进去,只是纯粹的欣赏他的笛音。这便是我们遭到不同待遇的原因。” !! 第十七章 谈心 “你每晚过来听王爷吹笛子,不是因为喜欢王爷?” “王爷已经有你喜欢了,我为何还要跟你抢?”叶姮笑笑,回头扫了一眼里面空寂的庭院,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王爷他现在身份尴尬,将你推远,大抵是觉得自己给不了你任何将来。” 暨如怔了怔,脸色微微苍白,垂下眼睛,“我不要什么将来,我只想待在他身旁而已......” “那就自己去争取吧。”叶姮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进了明净祠的大门。 这一次,景羽没有如往常一般吹了整整一夜的笛子,而是吹了一半,倏而停了下来。 叶姮回眸,便看到他迈步,缓缓走到她的身旁坐下,以她的角度仰望星空,“夜空真有这么美吗?” “一般般。只是听你吹笛子,眼睛不知道该放哪儿,盯着你看又怕让你有压力,所以就只能盯着天空看了。而且,难道你不觉得,以这种角度往上看,在旁人看来,很有一种明媚忧伤的感觉?” “......” 叶姮扭过脸,盯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庞,目光最终落在他的唇瓣上,“怎么不继续吹了?可是嘴唇受不了了?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你了,每次一吹就是一整夜,你的嘴巴难道不痛么?” “......” “你呆在这个不过寸土的小祠堂里边会不会觉得很枯燥?有没有离开过皇宫?” 景羽沉默了片晌,依旧仰头望着无垠的夜空,缓缓道:“离开过皇宫,却没出过京城。” 叶姮安慰道:“虽然我到过不少地儿,但其实跟你差不多,每到一个地方都是笼中鸟,委实憋屈。在十里坞的时候如是,到了风焰寨如是,在丞相府如是,如今进宫了,照样是进了一个巨大且牢固的金丝笼。” 景羽闻言,浅浅笑了,“你这是在向我暗示,你是当今皇后吗?”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被关在这儿,早已经两耳难闻窗外事儿了呢。”叶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不问我身为一国之后,缘何每晚往你这儿跑?” “他……对你不好吗?” “我还以为,你会猜我爱上你了呢。”叶姮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移开眸与他一同望着寂暗的天空,“如果我说,自我进宫以来,不曾见过他,你信不信?” 景羽不置可否,声音轻茫,“不能怪他,他的心里很苦......他其实很,很不喜欢阮丞相,可迫于形势,不得不立你为后。” 说不喜欢还是轻了吧? 叶姮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新奇盯着他,兴致盎然,“他将你幽禁于此,我还以为你会恨他呢,没想到你竟会替他说话。” “败者为寇,我既输了,便要输得起,没什么好记恨的。” “你倒看得开。” “对于皇位,我其实并无追逐之心,只是母妃想要,我便随了她。但说实话,他比我,适合当皇帝。” “我也觉得是如此,听笛可知人,你与我二哥一样,都只适合自由淡泊的田园生活。”叶姮说道,因为提及阮定玥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景羽笑笑,回头看着她,目光平和沉静,“你是一个好女孩,你的父亲若不是阮尚年,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知道。” 她知道,也一直庆幸,她并非阮尚年真正的女儿。 这一晚,他们坐在花岗石上,对月聊了很久,一直到东方吐白,她才起身辞别。 离开之际,他站在闲庭玉阶下目送她,目光沉寂如水,笑容平和无澜。 她回头向他挥手。 然后,这个时候,景汐从外面闯了进来。 她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嬷嬷。 看到叶姮,她神色微变,冷冷一笑,“原本听到宫女们口口相传时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没想到竟是真的......怪不得我那日说皇兄早另心有所属之时,你无动于衷,敢情是早已找好下家了!” 景羽蹙眉,“景汐你不要胡说,我与皇后娘娘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景汐仰头一笑,嗤之以鼻,“她身着宫装乔装成宫女,三更半夜跑来明净祠,与你相处直至天明,你道你们之间是清白的,有几个人会相信?” “虽然说是没有几个人相信,却到底也无真凭实据。”叶姮淡淡看着她,目光冷漠,“没有证据,公主的话纵使讲得再怎么条理分明,也是拿本宫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何不少说几句,珍惜自己的口水?” “你——”景汐气急败坏,“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与安信王在明净祠独处,是如何的情况大家一目了然,还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捉奸在床,真凭实据便是,公主抓到本宫衣不蔽体与王爷躺在床上,且举止暧昧。”叶姮冷笑,眸光一片戾色,“怎么,还需要本宫说得再具体一点么?” 景汐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尴尬的,大声斥骂道:“你......你怎如此不要脸?这种不知羞耻的话竟也能启齿,简直像那无知粗蛮的村妇,你真是......” “随你如何认为,若想要治本宫的罪,让皇上亲自来。” 叶姮言罢,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几个嬷嬷见她要离开,下意识挡在面前,结果被她凌厉的眸光一横,脊背均均生寒,忙低下头畏缩地退开。 本以为这件事情闹得那么大,皇帝今晚不管如何也会过来,只是没想到,他依旧不愿踏足栖凤殿半步。 真的就,如此的深恶痛绝吗? 她突然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虽然明知道他厌恶的是阮醉墨,可如今住在栖凤殿的人分明是她,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不舒服。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星辰跃空,叶姮倚在门边,盯着头顶如被墨汁染过的夜空,眼皮直跳不已。 莫名的,不安。 想到男子平静安恬的笑容,想到他温和淡泊的话语,她按了按忐忑不已的心跳,再也顾及不上其他,换上宫装,再次偷偷溜了出去。 夜色如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朦朦胧胧的,看得不真切。 今晚分明有星星的,可是此刻却乌云密布,渐渐地,将所有的光芒都遮挡在那一片苍天之内。 不同往日,明净祠外面一片幽寂,黑蒙蒙的,她几乎找不到正门在哪儿。 摸索着进了明净祠,所幸里面有点燃的灯笼,晃动跳跃的烛光将黑沉沉的庭院照亮开来。 目光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没有寻到景羽的身影,她想了想,便走到他的房门前,动手敲了敲房门。 “王爷?” 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她蹙眉,忍不住加大了敲门的力道,提高声音,“王爷,你在吗?” 里面空寂寂的,像是什么也没有。 :亲爱的们,阿末明天就出来了,么么哒~ !! 第十八章 猝死 她心底的不安更甚,再也顾及不上陷阱什么的,用力推开房门。 “嘎——” 两扇房门向两边敞开,她抬眼,猝不及防的,看到了悬挂在房间正中的身影。 墨发如瀑布,衣袂轻扬,随着入室的夜风缓缓舞动着…… 死亡的节奏。 叶姮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骤然被两只大手掐住,狠狠的,在那一瞬间,竟透不过气来。 下一刻,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望着那早已了无声息的身影,艰难地喘息着,重重地,却如何也感觉不到氧气入喉。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双手撑着地,可才刚刚抬起臀部,便又马上无力跌坐在地上。 十指抓着空地,指甲深深嵌入,仿佛要抓住什么,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几度嘶哑无语之后,终于支离破碎地尖叫出声,“啊——” “啊——”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有意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从来没有...... “啊!啊!啊!”她发了疯一般,不断地尖叫着,双臂疯狂地挥舞,努力在黑暗中想要抓住什么。 混沌间,似乎有谁将她抱住,紧紧的,焦灼慌张地喊她的名字:“阿姮!阿姮!阿姮!” 她被他桎梏在怀里,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攀着他的手臂,嘶哑着声音叫着,“救我!救我!救我......” 他抱着她,用力地,像要将她揉入骨子里,“阿姮,不要怕,我在这里,阿末就在这里,别怕!阿姮,你看看我,我是阿末,阿姮的阿末啊……阿末一直守着你,阿姮,不要怕!” 阿末,他终于来了,终于愿意来见她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现在才来...... “阿末,阿末......”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像发了疯一般紧紧攀着他,“阿末,我好痛苦,好痛苦,救我,阿末你救我......” “好,我救你,我救你,别怕,阿姮别怕!” 他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弯身将她打横抱起,往外面快步走去。 远去,远离地狱。 — 在栖凤殿当差的宫人,亲眼看到皇帝抱着不知何时又偷偷跑出去的皇后娘娘,从外面大步流星踏入栖凤殿的大门,一脸的焦灼与担忧,抱着她的双手更是紧绷用力,充满了紧张和呵护的力度。 众人皆是一脸错愕,不是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深恶痛绝,连见她一面不愿吗?这惊天的逆转,未免也太令人不敢置信措手不及了,简直连一个过渡都没有! 难不成,这些时日,皇后娘娘每晚偷偷溜出栖凤殿,其实都是跑去跟皇上幽会的? 啧,这帝后的感情诶,真真叫人如坠雾中,丝毫看不清楚啊。 “小姐您回......”柳絮听到外面的动静,欣喜地从床上坐起,还未来得及下榻,便看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抱着自家小姐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位当红公公。她顿时怔愕不已,平时的机灵劲消失无踪,一时忘记了从榻上爬下来。 景扶看到一个宫女坐在锦榻上,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委,只是看到她至今仍然杵在上边,一点也没有下来的意思,不由蹙眉,“下来。” 柳絮陡然回神,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爬将下来,扑通跪在他脚下,“奴婢冒犯了圣驾,奴婢罪该万死!” 景扶没有说话,抱着怀中的女子,径直绕过她,小心翼翼放回榻上,并顺手拉上被子。 柳絮忍不住偷偷抬眼,往床上瞥去一眼,便看到那个前一刻还一脸寒霜的清朗男子,此刻正俯首凝视着床上似梦似醒的女子,轻抚着她微乱的鬓发,以手掌一次又一次擦拭着她脸上不停渗出的冷汗,眸光竟恍若夕阳的光辉一般柔和与温暖。 景扶的唇微微贴着叶姮的额角,以手抚平她眉心痛楚的郁结,似梦呓般地轻喃,“阿姮,阿姮......” 阿姮,阿姮,阿姮。 叶姮深陷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直有这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不近地轻呓,萦绕耳侧,挥之不去。 阿末,是阿末,他终于来了,终于愿意来见她了。 可为何要迟来一步,为何,为何不早些出现...... 叶姮缓缓睁开眼,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脏一阵阵的抽痛,“阿末,真的是你,对不对……” “是我,阿姮,是我!”景扶用力抓住她费力抬起的柔荑,牵着抚上自己的脸颊,唇角的弧度温柔,“阿姮,你摸摸,是真的,是阿姮的阿末。” 熟悉的清俊脸庞,熟悉的纯净眼睛,清幽似兰,绝美如玉。 原来,是真的。 她没有做梦,是她的阿末。 她动了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暖和柔软的脸颊,语音干涩得发酸,“阿末,我是如此的想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可是你一直没来见我,其实我的心里很害怕,害怕我的阿末不在了,再也不在了......” “对不起,阿姮,是我的错!”景扶将她紧拥入怀,唇瓣紧紧贴着她的额头,“我一直都在,阿末一直都在,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是你,让你受委屈了,我......我罪该万死!” 叶姮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低低地说:“他死了,阿末,我没想过要害死他,从没想过......” 景扶沉默,半晌,扶着她的肩将她稍稍推开,直凝着她的眼睛,“阿姮,你听我说,我已经让御医验尸了,安信王之死,我觉得有蹊跷之处。你不要自责,他的死因,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 “你是说,王爷或许并非自尽,而是极有可能是他杀?” 景扶颔首,揉了揉她的头发,勾唇揶揄,“阿姮平素不是最聪颖过人,见精识精了?关心则乱,阿姮对另一个男人关心则乱,这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叶姮瞪他,“你明知我的心......” “你的心如何?” 她瞪着他,双颊却不禁微微泛红,眼睛像是沁满了水一般波光流动,说不出的动人。 景扶喟叹一声,伸臂,将她用力揉入怀里,附在她耳畔轻语:“阿姮,我好想你,真的是好想好想你呢。” !! 第十九章 安定 她反手环住他的腰身,却张嘴在他的肩胛处用力咬了一口,听到他吃痛的低呼,无不得意,“这是惩罚你将我晾在这空荡荡的皇宫不管不顾的!” “几个月不见,阿姮非但利爪未钝,反而还长出了尖牙,真是叫人害怕。”他低笑,捏着她的鼻尖,“我可否反悔,将这母老虎给退了回去?” “你敢!” 他大笑,更用力抱着她,眸光却渐渐转为幽暗,她意识到氛围似乎变得有些怪异,正要从他的桎梏当中挣脱出来,他已微微向前倾身,轻轻啄吻了一下她的唇。 柔软的触觉,带着微烫的温暖,悸人心扉。 叶姮盯着他如墨玉一般的眼瞳,觉得氛围因为他这个轻吻而变得更加诡异起来,不经意咬了咬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眸底如墨,唇角却含着温柔的笑意,手指轻轻抚着她咬过的唇瓣,声音微微的喑哑:“阿姮,我们如今,是夫妻了。” 骤然意识到他话中的暗示,她脑子轰地炸响,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那个......阿末,唔,我知道我们已经拜过堂,也算是夫妻了,只是事出突然,我……我还没准备好......” “阿姮还要准备什么?” 她的双颊红得几欲滴血,忿忿瞪他,他莞尔失笑,收臂抱紧她,叹息:“阿姮,你说,我为何偏偏唯独钟爱你呢?想放都放不下。” 为何想要放下? 她微微一怔,正待细问,他已松开了她,用手梳了梳她稍稍凌乱的墨发,“你今夜受了惊,就好好休息吧。” 叶姮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试探,“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嗯,我会留下来,会一直陪着你的。” 景扶搀着她躺回床上,小心为她掖好被角,坐在床沿上,弯腰在她的额上亲吻,柔声哄道:“睡吧。” 叶姮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阿末,我想亲自调查安信王的死因,你允了我可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勾唇,笑得宠溺,“好。” 她欣喜,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以自己的五指从间隙当中穿插过去,然后弯曲,与他十指紧扣,安心地闭上眼睛。 唇角忍不住地微扬,进宫以来一直隐隐慌张迷茫的心,此刻,充斥满了甜蜜与安定。 翌日,叶姮醒来,景扶已经不在身旁。 她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手掌,怅然若失。 柳絮端着热水进来,看到的,便是自家小姐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呆的落寞一幕,不由好笑:“小姐,皇上可不像小姐整日无所事事,皇上政事繁忙,每日一大早可是都要上早朝的。” 被这丫头揶揄,叶姮也不恼,只是唇角一弯,情不自禁地笑了。 “笑得可真甜蜜。”柳絮将热毛巾拧干,递给叶姮,“小姐不打算告诉奴婢,您与皇上是何时认识的?” 叶姮用毛巾擦着手臂,“你昨晚都听到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看到皇上紧张兮兮地抱着小姐,嘴里不停地唤阿姮,阿姮......那模样,宝贝得不得了,那绝对是爱到了骨头缝里边去了!”柳絮笑嘻嘻地盯着叶姮,“不过小姐,皇上长得可真好看,奴婢长这么大,可是头回儿看到这么好看的男子,比二公子,比安信王还要好看呢!” 听到她不经意提起景羽,叶姮嘴角的笑意顷刻间凝固,抬头望了望外面,若有所思地问:“柳絮,现在什么时辰了?” “看这日头,应是辰时了。” 将毛巾掷回水盆,叶姮站起身来,“让他们快些准备好早膳,等用完早膳,我要去明净祠一趟。” 不管景羽是自杀还是他杀,她都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不止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真相。 叶姮从未在清晨时分去过明净祠,从不知晓,温暖的晨曦斜斜地倾洒在朱红的大门上,将整个庭院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橙黄当中,有这种寂然的静美。 显然阿末已经与这些临时加守在门口的羽林郎打过招呼,看到她徐徐走来,不约而同迎上前单膝跪地,“卑职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说话。”叶姮盯着那大敞开的正门,皱了皱眉,“里边可有人?” 那带头的羽林郎答道:“回皇后娘娘,皇上说娘娘可能会有需要,故而令几位验尸的御医留在明净祠。” 阿末...... 为何他对一切胜券在握的姿态会令她莫名的奇怪?安信王是他的兄长,是一个曾经与他争夺过皇位的皇子,会不会...... 叶姮忙摇头,努力将脑子里的可怕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的,阿末绝不会这么做。 她抬脚走进去,跟在身后的柳絮有些害怕,瑟缩地贴着她,快步挪了进去。 “小姐,安信王真的已殁了?” 看到与身后跟随的人拉开了距离,她忍不住贴着叶姮小声问道,脸上倒没有太多的波动。 经历过了与自家兄长的死别后,她早就学会了看透许多事儿。 “小丫头,当心说话。”叶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向闲庭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御医。 隐隐约约,她似看到那个俊美无铸的男子就站在那里,手里执着莹碧色的玉笛,全神贯注投入自己美妙的奏乐当中。 可一个回神,一切早已不在,物是人非了。 几个御医看到她忙扑通跪在地上,给她行过礼后,一一向她汇报了验尸后的结果。 “回娘娘,奴才在王爷的颈上,发现有两道绞痕,其中一道着力侧深,两侧渐浅,最后出现交叉,是为缢沟;而另一道着力侧与两侧力道差不多,水平、均匀、环绕,并无‘提空’现象,是为勒沟。” 叶姮道:“你言下之意,安信王是被人以绳索勒死之后,再悬于屋梁做出缢死的假象?” “回娘娘,奴才正是此意。” “且根据奴才检查,王爷右手指甲上均有血痕,应是与那凶手搏斗时抓破那人脸上的皮肤所致。” “还有没有其余的发现?” !! 第二十章 凉薄人心 “回娘娘,没有了。” “本宫知道了。”叶姮转过脸,凝视着屋内那依旧悬坠在梁上的绳索,说不出此刻的心情是沉重还是轻松。 犹豫了一下,她抬脚走了进去,抬头盯着那块横梁研究了半晌,突然抓过那只被踢翻在地的小凳子,踩了上去。 柳絮一惊,忙叫住她:“娘娘,您做什么?这不吉利,快下来吧!” 叶姮没有理睬她,拿着那条曾经挂过景羽尸体的绳索仔细研究,半晌,她回头看向那带头的羽林郎,“沈如海现在在何处?” “回娘娘,自昨夜案发起,沈如海便失踪了。” 失踪了? 叶姮蹙眉,从那小凳子下来,走出景羽的房间,快步朝沈如海休憩的房间走去。 沈如海的房间装饰简单朴素,但是平素的东西没有少,衣柜也没有动过的痕迹,甚至他藏的几锭银子也还在,并无逃跑的迹象。 没有逃跑,那么,他是去了哪里? 叶姮回头对那带头的羽林郎道:“传令下去,全力搜捕沈如海的下落。” 回到栖凤殿,厅堂上豁然坐着艳光四射的景汐,叶姮身心俱疲,委实有些不想应付她,本想悄悄从旁边的暗道进去,却没想到她眼尖,远远就出声喊住了她。 “皇嫂!” 叶姮暗自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语气却带着清晰的冷淡,“公主今日若是来找我吵架的,还是请回吧,我无力奉陪。” 景汐一改之前的跋扈,面露羞赧之色,“皇嫂,景汐今日是特地前来向你道歉的。” 叶姮走到主位上坐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温茶喝了一口,不解地挑眉,“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原来皇兄钟情的女子竟就是你,之前多有冒犯,委实该死。”景汐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皇嫂,不知者无罪,你就原谅景汐这一次可好?” 叶姮本就不欲与她结梁子,看她先示好,也不好继续给她摆脸色,便淡淡一笑,“公主多虑了,我从未怪过你,又何来的原谅?” “真的?”景汐欣喜一笑,随身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隔着桌几探过上半身来,“我们年龄相仿,可否不要那么生分,你直接喊我景汐可好?对了,皇兄是如何称呼你的?” “阿姮。” “阿姮,姮娥的姮?这是你的闺名吗?真好听!我以后也喊你阿姮可好?” “景汐随意便好。” “好!阿姮!阿姮!”景汐喜滋滋地叫唤着,面带狡黠地望着她,“阿姮,可否与我实话说,你与皇兄是在何时何地相识的?皇兄那人你也知道,话太少,忒闷骚了,想要套些话委实不容易!还是阿姮好,阿姮一定不会向我隐瞒的对不对?” 景羽刚死,叶姮委实做不到如她一般兴致勃勃,仿佛死去的,是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于是她只是淡淡的应了几句,“大约几个月前,在比较偏远的山林,我们在机缘巧合之下,相遇相识了。” “山林?”景汐睁大惊奇的眼睛,“阿姮你身为丞相之女,为何跑到偏远的山林?” “我不喜欢被禁锢的生活,喜欢到处走走。” 这话像是触动了景汐一般,她笑容顷刻消失,嘴角耷拉了下来,“我自小从未出过宫,其实早就对皇宫的生活厌倦了,一直想如你这般游历天下,看大漠孤烟直,看江南杨柳风......” 叶姮淡笑,“可我现在,已然变成与你一般,也是禁锢在深宫当中了。” “可你至少还有皇兄......”景汐拉过她的手,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天涯沦落人的味道,“虽然宫闱生活枯燥无趣,但你我至少可以彼此为伴,我以后会多过来陪陪你的。” 叶姮多想说,公主,我能拒绝吗?你的到来,只会让我的日子过得更糟糕! 但是她嘴角一弯,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景汐可要记得自己所说的,以后要多来栖凤殿陪我玩儿。” 可见现在,口是心非胡说八道她是愈发的信手拈来了。 景汐连连点头,想到一事,小心翼翼地问:“阿姮,你与安信王之间,应该是清白的吧?” 恐怕这才是她今日登门造访的真正目的吧? 逝者如斯,她这个当妹妹的却依旧抓着不放,委实令人心寒。 叶姮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变得淡漠,“我心里,只有皇上一人。” 景汐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就知道会是如此!阿姮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皇兄与安信王哪个更好?对了,我听说,安莲太妃今儿早上听说了安信王猝死的噩耗,伤痛欲绝之下,已经疯了!” 已经,疯了吗? 叶姮凝视着外面阳光和煦的天穹,兀地觉得一阵寒冷。 这便是皇宫吗?对一条生命,能做到如此的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哪怕是血缘浓于水。 - “小姐,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用完晚膳,待叶姮遣退所有的宫人,柳絮迫不及待地汇报了自己的打听成果:“沈公公以前是在已殁的慧念太后跟前当值的,慧念太后仙去后,才被调到明净祠当差的。” “还有没有其他的?” “还有一点,奴婢听说沈公公进宫前曾是慧念太后府里的下人,对慧念太后一直忠心耿耿。后来净身进宫,貌似也是为了继续留在慧念太后身旁尽忠。” 怪不得初次见面,沈如海会露出那种恍惚的神色。敢情是看到她穿着凤袍,想起了故去的慧念太后。 慧念太后,即阿末的母亲,她进宫之前是南阳藩王樊焕林的嫡女,当年与其妹樊芹蓉一同入宫选秀。据说当年的樊芹蓉长得国色天香,一眼就被先皇看上了,在后宫比慧念太后更要受宠,进宫不过一年便晋升为贵妃,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几年便病逝了。 许是先皇从慧念太后身上看到了樊芹蓉的影子,樊芹蓉逝世后,便将对她的所有哀思寄托到了慧念太后的身上,从此慧念太后在后宫的命运可谓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直至最终成了六宫之主。 可先皇既然爱的是樊芹蓉,在慧念太后身上看到的只是一个影子,慧念太后会如外面所传的,对先皇情深似海,甚至在他驾崩之后悲痛欲绝之下追随着他去了吗? 总觉得有些事情,一点也没有表象看来的简单,花非花,雾非雾,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透。 !! 第二十一章 谈情 叶姮揉了揉眉心,问道:“找到沈如海没有?” 柳絮摇头,“并未听到任何的消息。不过,小姐,杀死安信王的凶手真的是沈如海吗?” “不知道。”叶姮头痛得厉害,轻轻敲了敲太阳穴,起身朝榻上走去,“若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我先躺会儿。” 这一躺,便是躺了一整夜,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了。 睡太久也是会让人觉得疲惫的,叶姮惺忪地睁开眼,正欲起身,却蓦然感觉到了手掌心的异样,疑惑地转头,便看到景扶正趴在她的床头,随意地沉睡,握着她的手掌却一点也没有松懈。 唇角情不自禁地扯了扯,她学着他的模样也趴了下来,与他的脸仅有咫尺的距离,入神地凝视着他安详的睡颜,两只眼睛不经意弯成了镰刀形的下玄月。 这男人,长得真好...... 唇角噙着满足的笑意,她忍不住抬起手指来,轻轻地描绘着他脸上的轮廓,眉毛如墨染,睫毛又浓又长,鼻子如山峦般挺秀,唇如桃花瓣,眼睛......真可惜,眼睛,看不见。 突然灵光一闪,她小心翼翼从他手掌心抽回手,爬起来,蹑手蹑脚下了床。 到外面的梳妆台拿了一些胭脂回来,又爬上床,开始专心致志给他画起妆来。 用朱红的唇脂给他本就红嫩欲滴的唇瓣添上明艳的色彩,用腮红给他两颊打上脂粉,红扑扑的,可爱的叫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眉笔......唔,本想用眉笔给他画眉的,可他眉毛那么浓,根本就用不上再画。 她盯着他的脸愁闷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眉笔的用处,嘻嘻一笑,就用眉笔在他闭合的眼睑上画眼睛,无奈画工不甚理想,展现出来的眼睛过大,眼黑又太小,看上去有些惊悚。 她终于忍不住,扔下手里的画笔,趴在被褥上放声大笑了起来。 景扶缓缓睁开眼,那两只惊悚的眼睛缩藏起来,露出那双如墨玉一般纯净漂亮的眼睛。 他看着她,唇角带着纵容的笑意,“阿姮方才,玩得开心吗?” 叶姮嘴角的笑意倏而僵住,怔怔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你还没醒的时候。”他起身,移臀坐到床沿,也不擦拭脸上的胭脂,而是伸手将她抓进自己的怀里,“我上完早朝才过来的,见你在睡就没叫醒你。趴着根本睡不着,本就打算只眯眯眼的,却没想到遭了你这小坏蛋的毒手!” 叶姮心虚,见他低下头来要亲她,忙伸手拦住他,一脸嫌弃,“你脸上都是胭脂,就连唇上都是,先擦干净了再许亲!” 他心里好恨又好笑,将她抱得更紧了,“这些胭脂都是你抹上去的,便由你自己把它擦干净吧。” “那你放我下去,我去拿毛巾。” 景扶摇头,俯首在她耳畔低哑地说道:“不是毛巾,我说了是你自己,是阿姮。” 亲了亲她的耳垂,下一刻,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唇。 叶姮在心里叫苦不迭,这下可全部把这些胭脂吃进肚子里了。 可很快她就再也发不出牢骚来了,他的吻初始时还带着些许的生涩,可很快便食髓知味,温柔之中带着些霸道的滚烫,连番用力吮吻着她的唇,几度逡巡流连,气息紊乱粗重,抱着她的双臂不自觉地加大力道。 叶姮像是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传染了一般,渐渐烫得厉害,无力地倚在他的怀里,任他上瘾了一般不停地啃咬着自己的唇。 直到,感觉到他大有攻城掠地的趋势,她一个激灵,这才猛地推开他。 “怎么了?”就好像自己最心爱的美味还未来得及吃到一半,突然被人狠心扔到地上,被强行中止的景扶委屈地问道,一脸的欲求不满。 叶姮退开他的怀抱,脸涨红成猪肝色,支支吾吾:“那个,我才刚睡醒,尚未漱口......” “......” 叶姮与景扶一起用完早膳,手牵着手走出了栖凤殿,一路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着。 可能是她这些日子昼伏夜出习惯了,白天一大早起来,委实没法聚集起什么精神,这走着走着,就在不知不觉中打了无数个呵欠。 景扶好笑地看着她,“不是才睡醒吗?这么快又困了?” “可能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吃饱了就想睡......”叶姮转眼睇他,突然嫣然一笑,伸臂环住他的腰身,“阿末,你那么早起来上早朝,一定睡眠不足,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睡觉去?” 她的出发点是相当纯洁的,只是纯粹想找个睡友,而并非炮友。 可是很显然某人不纯洁了,眉毛一挑,笑眸太有深意了,“既然阿姮诚意力邀,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焉有拒绝的道理?” 叶姮看他笑得暧昧,知道这厮肯定故意扭曲了她的意思,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莫名的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我跟你说,我说的跟你想的,肯定不是一回事儿,你不要想歪了啊!” “阿姮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男人不都是下半身动物么? 叶姮斜睨了他一眼,一脸了然,转身就向御花园的那个八角亭走去。 景扶看她扭头就走,笑笑,迈步,缓缓跟上。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在亭子上,徜徉着慵懒的暖意,叶姮找了位置坐下,扶着围栏向下面的池塘望去。 池水清澈透底,池水当中鲤鱼成群,尽兴嬉戏,玩得好不欢乐。 现在正值深秋,没能看到满池的接天莲叶,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在想什么呢?”景扶在她身侧随意坐下,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墨发,问道。 叶姮回头,笑嘻嘻地看他,“唔,我在想,这儿阳光温暖,空气清新,又有柔软的人肉靠垫,在此睡觉一定比在栖凤殿舒适得多。” 他有些疑惑,“柔软的人肉靠垫?” “比如,这样!”叶姮狡黠一笑,突然翻身躺下,而螓首,则恰好无虞地枕在他的大腿上,“方才说错了,应当是柔软的人肉靠枕才是。” 言罢,微微眯上眼,感受着脸上阳光的温度,露出一脸的享受。 景扶微抬手掌,抚了抚她的鬓发,唇角含着宠溺的笑意,若有所指道:“啊,原来阿姮所说的睡觉,是指这个啊?” 叶姮睁开眸,仰望着他,向他提提鼻子,“阿末,你可是愈发的不矜持了哦!” !! 第二十二章 雾非雾 他捏着她的鼻尖,“阿姮也是愈发的顽皮了。” “胡说,我最端庄贤惠了!”叶姮侧头想了想,无不得意地看着他,“那道圣旨怎么说来着,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秀外慧中......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不能打自己的嘴!” 他忍俊不禁,“遑论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阿姮便是阮醉墨,且那道圣旨,根本不是我写的,都是那些百无一用的文官胡乱捏造的,阿姮觉得靠谱吗?” 她恨得咬牙切齿,看着他白皙如玉的笑脸,蓦然伸臂揽住他的脖颈,借力悬起上半身,趁着他措手不防,在他的左脸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如期听见他闷哼的声音,她只觉得痛快,正要撒手躺下去,却被他陡然箍住腰身,俯首就猛地攫住了她的唇。 半晌,他放轻放慢,缓缓地,温柔地含着她的唇,爱不释手。 她只觉得心跳若擂鼓,被他桎梏在怀里,气息凌乱不已,浑身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云端的虚空当中,总是找不到支撑点。 他小心叩开她的齿关,温柔而缓慢地向里面探索延伸。 叶姮感觉身不由己,被他诱惑着,带动着,小心翼翼地与之接触,纠缠,激荡心扉的缠吻令她如坠云雾,心跳加速,浑身发烫若煎沸。 他紧紧抱着她,与她之间不存在一丝的缝隙,仿佛恨不得将她全部揉入自己的体内。 “皇上......” 正在这如痴如醉的时候,一个很是没有眼力价的声音蓦然闯进来,将这迤逦的氛围哗然打碎。 叶姮感觉到景扶的身体猛地紧绷了一下,似有发火的前兆,可无奈所有的气氛全让那厮给搅混了,也自然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景扶缓缓放开她,叶姮身上的桎梏得到解脱,顺势坐直了起来,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出声之人。 原来是昨天那个带头的羽林郎。 话说能混到头领的地位,说明他在宫中呆的日子也不短了,怎地还没有一点的眼力价呢? 叶姮不由替他的前程感到担忧,这货迟早会成为另一个苏东坡,哪儿荒凉贬哪儿去。 景扶气定神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襟,罢了,目光淡淡地睨向那个带头的羽林郎,“何事?” “禀皇上,发现沈如海的下落了。” 叶姮心神一震,可下意识看了看景扶,强行按捺下脱口而出的询问,始终保持着缄默。 景扶问道:“哦?他在哪里?” “回皇上,方才有人在醉兰苑的池塘里边发现了一具浮尸,待捞起来才发觉是一具无头尸。根据死者身上所着的衣服,还有右脚短小,具有痹症的残疾特征,由此可推测,死者正是沈如海。” 沈如海确实两条腿长短不一,且根据他身上的衣服,由此推测死者便是沈如海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断头呢? 景扶起身,牵起她的手,“我们去看看吧。” 她随着站起身来,微微颔首。 死者的尸体泡在水里多时,已经被泡肿了,肿胀得难看,加上断了首级,看上去委实恐怖得令人心惊胆寒。 景扶一直握着她的手,神色却显得比她平静多了,他看向那验尸的御医,淡声问道:“可否判断得出死者死去多久了?” 那御医跪在地上,大声应道:“回皇上,根据尸体发肿的程度,可大概推测,应是昨日辰时左右被抛入水中的。” 景扶皱眉,“朕问的是,死者死亡的时间。” “这......回皇上,因尸体都泡肿了,具体死亡时间,奴才......奴才也无从考据......”那御医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冷汗涔涔。 抛尸入池水当中,可混淆死亡时间的判断; 而断其首,则可让人不辨其面目,由此混淆死者的真实身份...... 御医曾说过,景羽的指甲上留有血痕,极有可能是抓破凶手的脸而留下来的。若凶手是沈如海,他的脸上必然会留下抓痕,而他的脑袋若被人砍掉,那么抓痕的证据则荡然无存了。 叶姮垂眸,盯着死者那只短小的右脚,心底的疑窦更甚,仅仅凭这一点便判定死的人是沈如海,似乎有些武断了...... 景扶又询问了那御医一些事,回头看到叶姮一脸的若有所思,便出声问道:“你可是在怀疑这具尸体,其实并非沈如海?” 叶姮颔首,“凶手如此处心积虑,我不得不想远一些。若这人便是沈如海,那凶手又会是谁?为何在杀死他后要砍掉其脑袋呢?是为了掩饰其身份?可为什么要掩饰呢?” 景扶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想不通,那不妨来个比较直接的法子。我们先来假设一下,你的怀疑是对的,死的人其实并不是沈如海,而只是一个被李代桃僵的倒霉鬼,那么,在这宫里头必定凭空会少了一个患有痹症的太监。” 叶姮莞尔,“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景扶一道圣旨下去,很快便有宫人来栖凤殿汇报,道是掌管桃园的小意子自昨日起就没见人影儿了。再仔细一盘问,那小意子果然患有痹症,走路的时候与沈如海一般,都是一拐一拐的。 若她先前的设想是真的,死去的人是那个小意子,那么,沈如海现在又去了哪里? 据广储司的掌管太监回禀,原本月俸是要等到月末才能领取的,可前几天沈如海却以家中年迈老母病重急需银子的缘故,提前领取了这个月的俸银。 宫里头有个规矩,除去需要出宫置办宫中所需物什的宫人外,每位宫人一年只能有一次出宫的机会。 叶姮让柳絮出去跑了一趟,她回来禀报,根据宫门的太监的记录档案所登记,昨天沈如海的确是出宫了。 景扶命带头的羽林郎出宫捕捉沈如海,可到了他家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于是,京城的巷头巷尾多了一份悬赏搜捕榜,光荣上榜的,自然是沈如海。 !! 第二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真相 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利,叶姮隐隐觉得,这一切不是自己查找出来的,而更像是她被一个无形的手牵着鼻子走到这一步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如影随形,并没有随时日子的流逝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忍无可忍之下,叶姮背着景扶,带着柳絮偷偷去了那个小意子的房间一趟。 说来奇怪,她在沈如海的房中并没有发现任何逃走的痕迹,而这个小意子的房间里,却显得不正常多了,能穿的衣服所剩无几,更无任何值钱的东西留下。 说起来,这个小意子怎么更像是那个畏罪潜逃的人? 问同房的太监,得知这个小意子平时好吃懒做,且特别好赌,别的没什么擅长的,就这赌钱出老千的本事儿练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所以同房的太监没人愿意跟他赌钱的。 “对了,前段日子,我有看到小意子和沈公公在一起赌钱了,就坐在那株桃树下边。似乎沈公公运气不大好,输了不少,走的时候还是一直骂骂咧咧的。”一个太监回忆道。 叶姮挑眉,“你是说,你看到小意子和沈公公在一起赌钱,且后来沈公公还赌输了?” 这么说来,沈如海提前领取月俸其实不是为了给家中老母治病,而是为了还赌债? “对啊,估摸着小意子赢了不少钱,那晚高兴的,还喝了不少酒,还说他已掌握了赢钱的诀窍,以后肯定逢赌必赢。可是没过几天,也就是他出事儿的前一天吧,有别院的公公上门找他赌钱,他却说自己发大财了,就是啥都不干也能好吃好喝一辈子,以后都用不着赌钱了。只可惜这话说太满,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儿了。” 小意子说他发大财了......也就是说,他凭空得到了一笔横财,且数目还不小...... 他这钱,是怎么来的? 线索一条条穿串起来,渐渐拨开云雾,依稀可以探到后面的真相。 陡然猜到一种可能,叶姮倏而站起,把守在门外的羽林郎叫进来,当场下了一道命令。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那个带头的羽林郎终于从宫外赶回来了,且给她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小意子的家人举家迁居了,至今仍未搜寻到其踪影。好消息自然是,这坏消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小意子仍然活着! 柳絮眼珠子转了转,附在叶姮耳边小声道:“小姐,可谓狗改不了吃屎,小意子纵使拥有了一大笔横财,可他生性嗜赌,有了钱,恐怕就更管不住自己那双手了。” 叶姮眼睛一亮,拍了拍她的肩膀,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柳絮儿你真是越发的聪明了。” 柳絮一时得意,忍不住沾沾自喜,“还是小姐教导有方!” 叶姮忍住笑意,对带头的羽林郎道:“你再出宫一趟,将京城所有的赌坊都仔细搜一遍,务必将小意子给本宫带回来。” 京城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羽林郎出宫把大大小小的赌坊都搜了一遍,终于逮捕了正在一家赌坊一掷千金赌得正欢的小意子。 叶姮目光淡淡地看着战战兢兢跪在堂下的小太监,这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唇红齿白,脸面干净的,却被利欲熏了心,失去了本我。 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叶姮坐直,冷声问道:“小意子,你可知罪?” 小意子吓得脸色煞白,闻言一下子匍匐在地上,“奴才知罪!奴才不该私自出宫,求皇后娘娘饶命!” “私自出宫......”叶姮扬起唇角,“仅此而已?” “是......” 好个嘴硬的太监。 叶姮冷哼,对站在门外的羽林郎示意了一下,他立刻心领神会,将候在门外的一个老太监带了进来。 那太监一进门,就马上扑通跪在地上,“奴才张盛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叶姮不冷不热地瞥了他旁边的小意子一眼,如期看到他瘦小的身躯猛地瑟缩一下,唇角冷漠的笑意更深了,“张盛安,你来告诉小意子,你是谁。” “回皇后娘娘,奴才是德仕门的守门太监。” “那好,你如实告诉本宫,你可认识跪在你旁边的公公?” “回娘娘,此人乃桃园的掌事太监小意子。” “哦?”叶姮挑眉,“你是如何识得他的?” 张盛安顿了顿,面露犹豫之色,适时,柳絮在旁忍不住恶狠狠威胁道:“张盛安,你若说实话,皇后娘娘还可看在你心存悔意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否则,定拿你与小意子是共犯一同处置了!” 张盛安被恐吓脸色刷白,再也不敢犹豫,连连磕头,“回皇后娘娘,前段日子,小意子曾私下找了奴才,说只要奴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出宫,并登记为沈公公出宫的记录,便给奴才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奴才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下来,只是如今奴才早已后悔不已,奴才马上把那一百两如数奉上,求娘娘饶了奴才一条贱命!” “一百两,好大的一笔数目啊!”柳絮冷笑不已,“意公公,你倒是与大家说说,你这一百两,甚至更大数目的银两,都是怎么来的?” 小意子汗如雨下,浑身颤若抖筛,“奴才......奴才......” 柳絮厉声怒喝,“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对皇后娘娘有所欺瞒?看来你这脑袋可真是在你的脖子上呆得不耐烦了!” “奴才不敢!”小意子吓得拼命磕头,“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奴才的那些银两,是暨如姑娘给的。” 叶姮蓦然怔住,暨如? 她怎将这个女孩给忘了?她对景羽一往情深,可自打景羽出事后,她也一并消失了。 原来,原来...... 见叶姮没有阻止,小意子继续战战兢兢地说道:“暨如姑娘跟奴才说,只要......只要奴才按照她所说的去办,事后便给奴才五千两银两作为酬谢。奴才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那么大数目的钱,一时没能忍住,让金钱迷住了双眼,做出那等天理不容之事,奴才罪该万死......” 叶姮知晓他嘴里所说的天理不容之事,指的是杀死沈如海,并将其脑袋割断,再抛尸于池子里,最后弄出一些假象来迷惑众人的视线。 暨如这么做,只是一个目的,为了替景羽报仇。 !! 第二十四章 痴情 自打见到小意子的第一面,叶姮便肯定,沈如海就是杀死景羽的真凶。 那天她踩上小板凳,仔细研究过那悬吊过景羽尸体的绳索,发现绳索打的结微微倾斜向上,分明是一个站姿歪斜之人绑的结,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沈如海的身上。 可后来又出现了另一个患有痹症的小意子,她的思绪不得不被打乱,直到方才见到他,她才肯定,他并非杀死景羽的凶手。 景羽临死前在死者的脸上留了抓痕,可这小意子面庞白净,分明没有受伤的痕迹。 是以,杀死景羽的凶手,就只有可能是沈如海了。 沈如海对慧念太后忠心耿耿,而安莲太妃为了让景羽当上皇帝,曾与慧念太后明争暗斗过,甚至动兵逼宫过,期间必然与慧念太后有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恩怨。 慧念太后死后,沈如海会因此而对安莲太妃和景羽迁怒饮恨也很正常,甚至于她那天和景羽在明净祠被景汐当场“抓奸”,必然也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在他勒死景羽之后,暨如伤心欲绝,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得知凶手是沈如海,心中怀恨,却苦于自己一个弱女子没有复仇之力,于是想出了这个复仇的计划,并通过买凶来杀死沈如海。 只是,暨如一个小宫女,怎会有那么多钱? 不日叶姮才知道,原来暨如并不是什么宫女,其实是简亲王的义女,因曾随简亲王到访安信王府,而对清雅俊美的景羽一见钟情,从此沦陷。 后来,景羽被幽禁于宫闱,暨如心系着他的安危,便央求简亲王动用了关系,将她弄进了宫里头。她知道他爱吹笛,便每晚特地大老远跑去明净祠,默默守在他的身旁。 景羽明白自己给不了她未来,于是下了狠心将她驱逐,企图绝了她的心思。 她心有不甘,却依旧不肯死心,他不让她进去,就每晚躲在外面,听着他的笛音度过每一个漫长的夜晚。 只是,这份痴心,到底还是没能得到回报。 没多久,简亲王让人给宫里头传信,说就在景羽被杀的第二天,暨如便在简亲王府的那片竹林自缢身亡了。 遑论她的报复手段是否残忍,但不得不说,她的智,她的勇,她的贞,她为爱的义无反顾,无一不是让人钦佩的。 世间从不乏痴情人,但能做到像暨如这般为了爱而无所顾忌不惜一切的,又有几个? 一辈子很长,或许有一日她会再遇见另一个如景羽一般令她动心的男子,或许有一天她能够完全忘记那个记忆中优雅清冷的男子,未来的路太漫长,许多可能都会发生。可是,她却清楚知道,唯一的,她再也遇不上另一个景羽了,这种可能,是如何也不会发生了。 既然生不能同在,便退而求其次,只愿死后能完成一生的夙愿,默默守在他的身边,永不离开。 - 叶姮走入泰池殿时,一座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周围一片幽寂,冷清萧瑟,形同冷宫。 宫里的人心向来冷漠,当趋炎附势成了一种病态,失势者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也已在意料当中。 一层层沉厚的帷幔后面,叶姮初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手腕毒辣的安莲太妃,只见她坐在光线昏暗的地板,蓬头垢面,衣衫蓬乱,目光呆滞,早已不复过往于后宫呼风唤雨的倨傲睿智与不可一世。 “羽儿,羽儿,羽儿……”她手里拿着捧着一朵很大的紫色金腰楼,右手指一瓣一瓣地撕了扔到地上,嘴里不停地呢喃反复着景羽的名字,目光却毫无焦距地望着房内的一隅,找不到一点点的神采。 叶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看了看她身旁满地的紫色花瓣,再抬眸凝着神色恍惚的妇人,“太妃?” 安莲太妃扯花瓣的手指一顿,片晌,缓缓转过脸来,黯淡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可目光委实深黯,叶姮又突然觉得她好像不是在看自己。 安莲就这么瞅着她,一语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又幽幽转回过头,望着屋内的一个角落,撕扯着手里的金腰楼,恍惚地呢喃:“羽儿,羽儿,羽儿……” 叶姮眸光淡淡,不经意似的凝着她不可自抑地颤抖的手指,微微勾唇,“太妃应当知道我是谁吧?” 她身上所披的凤袍,应是安莲太妃这辈子最想要穿上,却也是这辈子注定无缘穿上的衣服,这种感情,自然刻骨铭心。 安莲一僵,手上的动作陡然变得急躁起来,发了疯地撕扯着手里的花,不过片刻的时间,一朵美丽的金腰楼已经被蹂躏得不堪入目。 “安信王死了,他们都说太妃疯了,我却不以为然。”叶姮唇角一直噙着淡淡的微笑,“大家都说安莲太妃是一个厉害的女子,在后宫亲眼目睹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生死怕是早就看淡,虽丧子之痛向来令人肝肠寸断,但这恐怕还不足以令太妃丧失神智,疯癫至此吧?” 安莲唇角一扯,所带出来的那抹冷笑一闪而过,“你想做什么?” 既然被识破,她也不再继续伪装,性格倒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我与安信王相识,与他还勉强算得上是知己,如今他枉送了性命,我的心里一点也不好受。我尚且如此,太妃想必更如坠阿鼻地狱,摧心剖肝。今日登门,不为别的,只为了探望安慰一下太妃的丧子之痛。” “你是阮尚年的女儿,想必虎父无犬女,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有这般好心?” “你相不相信,一点也不重要。”叶姮顿了顿,伸手将别在腰际的莹碧色玉笛拿出来,将其放至她的手里,“安信王生前,每晚都会站在闲庭用这笛子吹一整晚,必然对此玉笛爱不释手,只叹如今物是人非……太妃是这世上唯一发自真心爱护他的亲人,安信王这最心爱的遗物,理所应当也该交由太妃保管。” 安莲全身陡然一颤,垂眸凝视着手里的笛子,下意识扔掉手里残败不堪的金腰楼,指尖颤栗地轻抚着莹碧剔透的笛身,哪怕身处于光线昏暗的一隅,也能看得出她脸色的煞白。 她眼睫颤抖着,眼睑一动,终于,泪水便自眸底坠落,声音充满了痛绝的嘶哑,“羽儿……我的羽儿……” !! 第二十五章 醉意 “太妃节哀,安信王定不愿看到你难过。” “羽儿生性淡泊清冷,其实并无争夺皇位之心,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远离皇权,能远离纷争,隐居山野,与鹤为伍,与笛为伴。都是我,是我野心勃勃,是我贪得不厌,是我将他强拉入这永远爬不上去的沼泽当中,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羽儿……” 她捧着那玉笛,紧紧按在胸前,不可自己地纵声大哭了起来。 叶姮看她哭得痛苦凄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信王的心,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自我,即便身陷囹圄,依旧淡泊无怨,活得自在。且太妃是他最敬最重的母亲,哪怕争权非出自他的真心,哪怕今日之境非他所想,他也如何不会怨怪你的。” “我这算什么母亲?”安莲凄然一笑,泪水不绝,“我虽不喜她,但她能为了自个儿的儿子去死,而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却亲手将我的羽儿害死了!哪怕他不怨我,我也如何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我自己的真的疯了!可事与愿违,我唯有装疯卖傻,不睡软褥,不饮好茶,不食美味,着粗布破衣……唯有我过得一塌糊涂,只有自我折磨,等有朝一日下去见羽儿了,我才有这个颜面去见他……” 叶姮怔怔地望着她,几度想要开口问她,她所说的能为自个儿的儿子去死,指的是谁,可是看到她一脸悔恨与悲痛,到嘴的话语,最终还是吞咽回了腹内。 从安莲太妃的寝殿出来,叶姮特地吩咐了泰池殿的宫人,以后切记要好好照顾安莲太妃,若有怠慢,决不轻饶。 她如今风头正盛,想来这些奴才纵使心里再怎么不痛快,面上也是不敢违背的。 这是,她能为景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叶姮回到栖凤殿已是黄昏夕阳时,经过闲庭长廊时,才发现景扶不知何时已经来了,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似在举杯独酌。 她迟疑地走过去,他听见脚步声,回头,对她轻然一笑,“阿姮回来了?” 叶姮垂眸看了看桌面上的菜肴,已然不见温热,心中微微一动,在他对面坐下,“阿末来很久了吗?” 他笑笑,不置可否,举着玉杯贴着微薄的唇瓣将杯酒一饮而尽,“阿姮方才去了哪里?” 这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她自知瞒不过他,便据实以答:“去了泰池殿一趟,探望过安莲太妃,见她过得并不是很好,便嘱咐奴才们多照应着些。” “哦?”景扶挑了挑眉,拎起酒壶将酒杯斟满酒,推到她的面前,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那阿姮可有何新鲜的发现?” 他这话问的似有深意,难道,他早知道安莲太妃在装疯? 叶姮凝视着他淡雅如玉的容颜,抿了抿唇,端起面前的酒杯小啜了一口,是梅子酒,酸酸甜甜的,味道甚好。 勾了勾嘴角,她将酒杯中的琼汁一饮而尽,“好端端的,怎想起喝酒了?” 见她堂而皇之地转移了话题,景扶眸光微闪,无奈地笑了,“于此独自久候,阿姮迟迟未归,蓦然忆起你我在南岳城孤舟之上对饮的情景,便吩咐他们准备了些酒菜。” “看来阿末当真是等久了。”叶姮笑了笑,抓过他放在桌面的手掌,感觉到指尖的冰凉,不由歉疚地握着搓了搓,“手好凉,我们回屋里去吧。” 他反握住她的柔荑,又喝了几杯酒,道:“温酒下腹,已经好了许多,无妨。” “那还是不好,你身子受过重创,毕竟不如常人,还是要多加注意着些。”叶姮站起身来,如往日一般走过去搀扶起他,“要喝酒的话,咱回屋里头也能喝。” 景扶顺势低身,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胛上,双臂环住她的腰身,呓语般轻喃:“阿姮,阿姮,你为何总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不好吗?”她低笑,看他两颊泛红,眸光迷蒙,明白他已经有些醉了,便轻拍了拍他的脸,“乏了吧?我们回屋歇息去。” 他唇角高高扬起,眼眸却困顿地轻阖着,也不从她身上起来,就如此趴在她的身上,仿如柔若无骨的八爪章鱼,任她小心搀扶着往寝殿走去,任性而恣意地享受着她的关怀和呵护。 “娘娘,是否仍需准备酒菜?”柳絮跟在身后,小声询问。 叶姮垂眸看了看老老实实缠在身上的章鱼,见他双颊酡红,睡意愈浓,摇头,“去准备一盆热水吧。” 柳絮听令烧水去了,叶姮吃力地搀扶着景扶回屋去,好不容易将他扔回床上,只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如牛,她蓦然想起当初在山林背着他逃命的情景,想着他当时气息奄奄死气沉沉,又看到他此刻的勃勃生机,眸光不由地变得柔和起来。 历尽了诸多的苦难,但愿他未来所要行走的道路不再那么的荆棘满布。 待柳絮将热水端上来,他已经躺在榻上睡了过去,睡颜安详平静。 她拿起水里的毛巾拧干,亲自为他擦拭身子,先是将他的脸仔细擦洗了一遍,想了想,又动手解开他身上的白袍,正想胡乱帮他擦一遍了事,可当目光再次触及他刀痕遍布的胸膛,不由僵滞住,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一般,微微的疼。 垂眸凝视着那一道道狰狞的刀痕,半晌,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那一道道凹凸不平的坎坷…… “是不是很丑陋?阿姮可是嫌恶了?”他微微沙哑的声音,毫无预警在耳畔响起。 叶姮怔了怔,抬眸,便冷不防地撞进他墨玉般的瞳眸当中,只是异于往时,他此刻的眼睛幽深似潭,她竟难以一下子看清透底。 在她怔愕的时候,他抬起手来,轻轻按住她的手,若有若无地轻抚着胸膛上的沟壑,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她,“很丑陋对不对?阿姮会讨厌的,对不对?” 她回过神来,稍稍用力挣开他的手,柔荑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游移,眸底闪过一丝笑意,“阿末似乎忘记,你的身子早在那个遥远的西北山林,我便已看光了。若嫌弃的话,当时便不会把你救下来,而你今日,也不会是阿姮的阿末了。” 他的黑眸望着她,一眨不眨,眸光却愈发的幽暗。 片晌,他像是情难自禁,低低喟叹了一声:“阿姮,我醉了。” 叶姮微怔,尚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是伸手勾住她的后颈,稍稍用力,将她趔趄的身子按在自己的身前,低头,温柔地含住了她的红唇。 !! 第二十六章 怜惜 他与她唇齿间仍遗留着梅子酒的醇香,相濡以沫,那种**蚀骨的感觉于彼此间蔓延开来。 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他,沉溺于他滚烫的温柔当中,感觉自己踩在虚空的云端,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若他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片晌,他移开她的唇,点点亲吻过她的耳垂,眼睛,脸颊,又回到唇上,辗转几许,再缓缓往下。 她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情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察觉到她初经人事的恐惧,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唇,安抚地吮吻着,辗转流连。 情迷意乱当中,衣衫被他褪下,对上他惊愕的目光,叶姮神志一清,脸色微白,下意识拉过柔软的丝被,遮挡住那莹白肌肤上的道道鞭痕。 他却不允许她遮挡着,用力拉开她身前的遮挡物,手指抚着那一道道清淡的鞭痕,眸底有炙烈的怒焰在燃烧。 “谁打的?” 他问得切齿拊心,仿佛只要那人在他的面前,一定毫不犹豫将其碎尸万段。 叶姮抓住他游弋的手,垂下的长眼睫遮挡住眸底的顾虑与迟疑,低低地应道:“是我一时疏忽,不慎落入贼人之手,只当是买了个教训。” 她不想对他有所欺瞒,可她更害怕与他说实话后,他们之间所要面对的东西。她害怕那个结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早已有所察觉,此处进宫与他相见相处,早已经不如在宫外那般随性恣意。他们之间,横亘了许多东西,只是他不说,她也不说,彼此不约而同地刻意去忽视。 他没有问她,她当初信誓旦旦告诉他她是叶姮,为何最终却成了阮醉墨。 她也没有问他,他当初在南岳城许下定不相负的誓约,为何最终却答应了娶阮醉墨。 仿佛这是他们之间达成的默契,却也是面对彼此的底气不足。 他眸光忽明忽暗,望了她许久,忽而翻了一个身,将她压在身下,炽热的吻,一下下温柔地落在她身上的鞭痕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吻着,柔声哄着,像哄小孩子般呵护:“阿姮不疼,不疼啊......” 她全身颤抖,心脏也悸动得厉害,伸手抱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按在胸前,眼睛有些酸胀,似有什么湿润润的东西要夺眶而出。 她其实很疼很疼,不管是经历过的惨厉鞭刑,还是为苏立修那一箭所伤,还是季殁毒发之际,她都疼得快要死去。 可是,不曾落过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没有人会怜惜,她唯有坚强,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其实,她也是希望有人能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小心呵护,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哄着,视若珍宝。 她的掌心摩挲着他的墨发,一次次沙哑地轻唤:“阿末,阿末......” 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他真心待她,不欺不弃,她愿为他付出一切。 原本是一个旖旎缠绵的夜晚,他却在她温柔的抚摸下,酒劲上来,享受地闭上眼睛,安详平静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醒来,发觉他仍躺在身畔,双臂揽在她纤细的腰身处,唇角微微上扬,似在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 面若白玉,芝兰玉树。 凝视着他幽静的睡颜,她不由惶惑,他今早没有去上早朝? 忍不住动了动,想要撑身起来。 感觉到身侧的躁动,景扶缓缓睁开眸,眸底仍带着朦胧的雾气,惺忪地望着她。 “醒了?”见他醒来,她下意识躺回床上,拉过被挡住胸前的旖旎风景,遮掩尴尬地用手指勾过他的墨发玩弄,眼睛却炯炯有神盯着他,“阿末没有上早朝吗?” 他眸光一闪,唇角扬起,“醉卧美人膝,还上那早朝作甚?” “可你毕竟是一国之君,焉能继续如往昔任性?” “怎么?我留在栖凤殿,阿姮不喜欢?”他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 叶姮撇嘴,搅弄着他柔软的头发,“喜欢是喜欢,可若君主从此不早朝,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头子一定会暗自骂我是惑主的妖孽,这天大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我的**尚未度过,阿姮缘何有那惑主之说?”他眸光深黝,贴近她耳侧的唇若有若无地触吻着她的耳垂,“若想落实这罪名,不如,你我先将这**给度了吧?” 言罢,猛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叶姮猝不及防,低低惊呼了一声,见他眸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口干舌燥。 她敛下心底的涟漪,望着他,唇角弯起,“怎么,阿末非但要做那不事朝政的昏君,还想要白日宣淫?” “只要是你,只要是阿姮......便是叫我将这江山拱手于人,也无怨无悔。” 他轻轻地说了这一句,未待她看清他的目光,已是俯首,吻住她,与她打滚到了一块儿。 说实话,他的技术真的是有够生疏的,折腾了半天都不得其门而入,她被他撞得生疼,他更是又羞又恼,急得满头大汗。 见状,她只觉得内心柔软成水,抱住他的脑袋,擦拭他脸上的汗水,温柔地安抚他急躁的情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准备再尝试一次,门外却毫不预警地传来景汐雀跃的声音:“皇嫂?” 叶姮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他推开,伸手拉扯过被褥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适时,景汐一脸欢喜地登堂入室,“都这么晚了,皇嫂你还......啊!” 只听见她惊叫了一声,双手遮目,急急地嚷嚷着:“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你们......哎!” 本想说上一句“你们继续”,可无奈脸皮太薄,景汐遮着羞红的脸,尴尬地叹了一声,就慌不择路逃跑出去了。 !! 第二十七章 珍珠 原本就出师不利,如今又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煞光了所有的气氛,二人再无继续的兴致,寥寥草草收拾起身。 景扶看她一脸憋笑看着自己,心中不由羞恼交集,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恨恨道:“今晚给我等着!” 往外走了几步,他想起什么,回头看她,“对了,我早上已经上完早朝回来了......小笨猪!” 看着他一脸屈辱不甘,匆匆往外跑,仿佛身后紧跟着什么吃人的妖怪,她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看来,**这种高难度的事儿,源远流长,高深莫测,以后有的让他们探究了。 她正趴在床上欢笑,帷帐那边冷不防传来两声咳嗽,仍残留着不易察觉的尴尬与不自在。 叶姮忙敛下满脸的笑意,拉拢了一下微乱的衣衫,坐起来,双颊发热地看向站在帷幕下边的景汐,“你来了,怎么也不让她们知会一声?” “我故意不让她们通传,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哪知倒先让你们给惊着了。”景汐撇了撇嘴,见坐在榻上的她一脸红晕,眸光潋滟沁水,竟有种发自骨子的妩媚与动人。 面对着这样的叶姮,景汐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自己所敬重的兄长与自己的爱人相亲相爱,她自然替他感到高兴,可一想到疼爱自己这么多年的兄长,如今全身心付诸另一个女人身上,心里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不过她很快便将自己这种奇怪的情绪压下,勾了勾唇,走过去,于榻沿坐下,伸手抚摸了一下叶姮鲜红而嫩的脸颊,啧啧称奇:“有君主的甘霖福泽就是不一样,瞧这肌肤娇嫩的,可真叫人嫉妒!” 她的话,于叶姮听来,莫名的有些刺耳。 在她眼里,阿末从来不是君主,而只是她的爱人。 他与她之间,并非恩宠,而只有单纯的相爱。 若这份爱,只是君主的恩泽,若他的甘霖终有一日也将洒向别的女人...... 她......她会如何呢? 会心灰意冷,主动放弃的吧...... 无论如何,她做不到,与其他女人分享他。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景汐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于是拉着她的胳膊,试图活络气氛般道:“阿姮,我尚未用早膳呢,好饿哦,你陪我出去用膳如何?” 叶姮回过神来,看了看她,轻轻颔首。 “阿姮,皇兄待你很好对不对?”景汐咬下手里的芙蓉糕,慢嚼细咽。 叶姮接过柳絮递来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弯唇,“嗯,他......待我很好。” “阿姮,我真的好羡慕你!若是立修哥哥对我有皇兄待你的一半好,那我就无憾了!” “什么?”叶姮微怔,“景汐说的......是苏将军?” “就是立修哥哥,苏立修啊!”提及苏立修,景汐一脸羞意,两颊浮现了两片娇媚的红晕,双眸却甚是发亮,“皇兄承诺过我,会给我们赐婚。如今我已及笄,想来那一日也不远了......” 叶姮凝视着她一副怀春少女的娇态,不经多想便脱口而出:“你钟情苏将军?你可了解他的为人,万一他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良人呢?” 景汐自小在皇宫长大,从未离开过这个华丽的笼子,对于苏立修的了解,只怕多是来自于那些宫人的口口相传。 苏立修在外面尚且被传得神乎其神,在这封闭的皇宫,相信只会有过之无不及。景汐少女怀春,对这个心目中神一般存在的男子心存狂热的恋慕也很正常,可对真正的苏立修,恐怕了解的还没她多吧? 反正她所认识的苏立修,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男人,这样的一个男人,他的心未必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停驻。 景汐是阿末的妹妹,她自然不希望她盲目地掉进火坑里边,彼时,只怕追悔莫及了。 “立修哥哥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钟情的,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景汐扭过头来,盯着叶姮,不满地撅嘴,“阿姮怎知他不是良人?莫非阿姮认识立修哥哥?” 叶姮淡淡笑了笑,“只是一面之缘,并无深交。” “真的?你真的见过立修哥哥?”景汐眼底眸光一亮,探过上半身来,“阿姮觉得立修哥哥是怎样的男子?” “诚如你所言,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未必是良人。 后面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似乎向她透露了一些信息。 阿末说过晚上会收拾她的话最终并没有兑现,他命身边的公公过来告诉她,让她早些安寝,因为他今晚要在邰和殿处理政事,就不过来了。 他登基不过一个多月,根基尚未稳,朝廷动荡,朝政繁重,也是无可厚非。 叶姮并未多想,翻看了一会儿小说,就爬上床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早,叶姮收到了从宫外寄进来的小兔子,老白。 当初进宫,那些嬷嬷死活不让她将老白带进宫,她别无他法,便将它交给阮定玥照顾了。 如今阮定玥将它送进宫,可是担心她在宫里呆着无聊,特地给她送来了一个调戏玩弄的对象? 叶姮抱着老白,不过一个月不见,这家伙又胖了不少,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份量委实不小。 “胖子没活路,从今日起,老白你就减肥吧!以后一日一餐如何?”她抚着它柔顺的茸毛,嘻嘻笑道。 老白躺在她怀里,对天翻着红宝石般的红瞳,呕得半死。 跟着这个歹心的主子,才是真的没活路! 柳絮从外面跑进来,一脸兴奋,“小姐,奴婢去御膳房要了几根胡萝卜,要不要喂给小兔子吃?” 老白红彤彤的眼睛骤然一亮,从叶姮怀里踢蹬着四条肥肥的短腿,奋力挣扎,作势要扑过去。 “出息!看到好吃的就这德行。” 叶姮鄙弃地瞥了它一眼,撒手放下它,老白得到自由,立马扑倒柳絮脚跟前。 柳絮蹲下身,笑盈盈地将胡萝卜放到地上,老白张嘴就津津有味地啃咬了起来。 “这小兔子真漂亮。”柳絮呵呵笑着,伸手去抚它。 老白不习惯生人的触摸,别扭地将肥脑袋摇来晃去,左右躲避着她的手掌。 似有什么东西在它的耳朵内一闪而过,灼目的光芒。 叶姮眯了眯眼,走过去,按住老白的身体,将尾指伸进它的右耳,稍稍用力,抠出了一粒小东西。 “哇,这是珍珠吗?”柳絮新奇地盯着叶姮指尖的银色小珍珠,一脸的匪夷所思,“是谁这么无聊,竟将珠子塞到小兔子的耳内?” 叶姮盯着手里的珍珠,蓦然忆起南岳城那晚,那个戴银狐面具的男子抓住她的手,也是递给了她一粒珠子。 :有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ps:亲爱的们,起起需要你们的发言,需要知道你们的存在啊!有时候沉默真不是金啊!! !! 第二十八章 兔子 压下心底深处隐隐的惶然,她勾了勾唇,将珠子收好,“许是二哥送给我的礼物。” 柳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奴婢多事儿了,自己打嘴!” 不过,二公子给小姐送礼,为何塞在兔子耳内?啊,许是为了给小姐一个惊喜! 嗯,一定是如此! “呀,小姐,小兔子跑了!” 柳絮突然叫了起来,叶姮抬眸,便看到老白撒着小短腿儿哧溜地往外跑去。 叶姮神色一变,忙起身往外追去。 不是她担心它丢了,而是生怕另一只耳朵内还藏着一粒珠子,她可不想被一只兔子给害死! 好吧,她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可能是先前被叶姮抠耳朵抠疼了,老白此次跑得飞快,一个劲地往外窜跑,任她在后头怎么喊也不停下来,她累得气喘如牛,却愣是没能追到那小胖子。 见主子如此在意这只兔子,许是心爱的宝贝儿,宫人们也都识趣,忙都跟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追,顿时整个栖凤殿乱成了一团。 见那道白影一直往前飞快地奔跑,最后干脆溜出了栖凤殿,叶姮只觉眼前一黑,一颗心瞬间被揪紧,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去追。 可那个家伙一溜出栖凤殿,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去了,她气喘吁吁站在御花园的假山旁,眼睛几乎是含了激光,四处噗嗤噗嗤地扫射着,不肯放过一个角落。 她眼睛骤然一眯,敏锐地瞥见,在前面不远处的花丛有一个小小的白影在拱动着,可不是她找了半天的老白? 个死老白,总算找到了,看她不剥了它一层皮! 叶姮吐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往那花丛轻轻移步而去。 “立修哥哥,那真的是灵狐,长得可漂亮了!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欢快讨好的声音冷不防自远处隐隐飘来,叶姮听到熟悉的名字,脊背陡然一绷,回头,便见身后那块池塘边上,一群宫人簇拥着两个美好的身影,正往她这儿缓缓走来,可不是景汐和许久不见的苏立修! 她平白打了一个寒战,几乎是反射性,一下子窜到旁边的假山后面躲藏了起来。 “立修哥哥,此次回京,你准备呆多久?” “回公主,两个月后末将便要出发,回十里坞驻守。” “只有两个月了吗?”景汐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失望地撅了撅嘴。可想到什么,又马上变得生机勃勃,“立修哥哥,你把我也带去十里坞,可好?” “末将惶恐!边疆黄沙粗粝,公主金枝玉叶,只怕吃不了那等苦。”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留在立修哥哥身边,什么苦景汐都不怕......”讲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怕是意识到自己所言太过露骨直白,后知后觉的娇羞了。 “立修哥哥,你就答应我可好?景汐呆在这个皇宫里边,早就闷坏了,游历天下看边疆风光是景汐向来的夙愿,立修哥哥你就助我一回,让我完成了这个心愿可好?” 苏立修似乎很为难,沉默了半晌,迟疑地开口:“公主,末将......”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突然轻呼了一声,“公主小心!” 叶姮听见动静,心中好奇,忍不住悄悄探出头去,一见那边的情况脸色又是一变。那该死的老白不知何时跑到那边去了,竟是直直窜向景汐的裙摆! 听见宫女的提醒,景汐貌似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两腿蹦跳着躲藏这只冷不防冲撞出来的小兔子。 她急着躲藏,身后的宫女太监急着追上来捉兔子,登时,场面混乱不已。 苏立修蹙了蹙英挺的剑眉,忽然施运轻功,长臂一伸,眨眼间,便将到处蹦跳窜跑的老白轻易纳入了手中。 叶姮感觉自己的心脏同时被他抓在手里,紧张得出了满手的冷汗,只能在心里一再地祈祷,希望老白耳朵里已经没有剩余的珠子了。 否则,凭着苏立修犀利的眼色,想没看出来都难。 苏立修抱着老白,大掌抚了抚它软软的茸毛,一贯冰冷的俊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柔和。 见小兔子已经受制,景汐惊魂甫定,盯着苏立修怀中的小兔子,蹙了蹙眉,拉过旁边的宫女,低声恨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从哪里来的兔子?” 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与苏立修相处,结果就这么被一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兔子打断了,她心里想不窝火都难。 “回公主,奴婢不知......”宫女战战兢兢地想要跪下去,结果被景汐拉住,低声警告:“不许跪!在立修哥哥面前休给我丢人!” 言罢,强自弯起唇角,向苏立修走去,一脸欣喜,“好可爱的小兔子啊!” 说着,抬手轻抚着老白的脑门,不时抬眸偷瞥苏立修脸上柔和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吃味了。 面对着自己,他总是冰着一张脸,不管她如何努力讨好,皆是一张敷衍的表情。可对着这么一只小兔子,他竟破天荒地冰山消融了...... 她暗自撇了撇嘴,仰脸笑望着苏立修,“立修哥哥,这只小兔子送给景汐可好?” 苏立修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垂眼盯着怀里温顺乖巧的兔子,“可这兔子的主人......” “奴婢给公主请安!” 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微微的气喘,毫无预警地打断了苏立修的话,景汐不悦地回头,便见到一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宫女跪在一旁,眼睛却发亮地睇着苏立修怀中的兔子。 看到景汐正不豫地瞪着自己,柳絮意识到自己愈矩了,忙垂下眸去。 “你是谁?” “回公主,奴婢是栖凤殿的宫女柳絮。”柳絮轻声应道,却总忍不住抬眼偷瞄。 那可是小姐宝贝的兔子啊......小姐着着急急地追出来,如今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栖凤殿......啊,本宫记起来了,你是阿......皇嫂身边的贴身宫女!”得知是栖凤殿的宫女,景汐胸臆间的怒意得以稍稍的缓和,疑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絮,“你有何事?” !! 第二十九章 赏月 “回公主,奴婢......”柳絮怯怯地抬手,指向苏立修抱着的老白,“奴婢是寻这只兔子而来的。” “你的言下之意,这只兔子是皇嫂的?” “回公主,正是......” 景汐联想到这只兔子冒出来搅了自己的好事,又想到这只兔子是叶姮的,不免有些迁怒于她了,“皇嫂自己的兔子怎不好生看着,竟让它到处乱跑?” 柳絮何等机灵,怎么听出她话语中的不豫?不假思索地匍匐下身,“是奴婢看管无力,冒犯了公主罪该万死,此事与娘娘无关,往公主息怒!” 苏立修就在旁边,景汐纵使再怎么怒火滔天也不好发作,只哼哼两声,便神色不悦地扭开头去。 “既是皇后娘娘的爱兔,你且带回去吧。”苏立修走到柳絮跟前,将手里的老白递出。 柳絮喜出望外,抬起脸来,忙不迭地接过兔子,“奴婢谢过......额,大人!” 她不清楚苏立修的身份,想了想,只能以这个笼统的称呼叫唤。 她若知道苏立修便是手刃她亲兄长的仇人,怕是如何也对他笑不出来的吧? 叶姮见老白终于又回到柳絮的怀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正打算小心绕道回栖凤殿,却听见苏立修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我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回头,看到他低头望着柳絮的脸,方才的问话应该是问她的。 她好不容易落地的心脏再次被高高悬了起来,柳絮与柳安是亲兄妹,虽不敢说长得有十分的相似,但六七分俨然已有,她一开始看到柳絮时便认定她就是柳安的亲妹妹。 苏立修,该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柳絮有些怔愕,但还是据实以告,“回大人,奴婢从未见过大人,大人也应如此。” 他的表情淡淡,“噢,那应是我记错了。” 景汐不甘冷落,上前抱住苏立修的手臂,撒娇道:“立修哥哥,你说过要陪景汐去看灵狐的!” 苏立修有些无奈,“公主请引路。” 叶姮从没如此刻这般的喜欢过景汐,见她将苏立修拖着走远,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四肢一阵无力瘫软。 回到栖凤殿,将宫人屏退,叶姮偷偷拿出那颗珍珠,如往常般用力揉碎,不出所料,里边果然塞了一张白色的小纸笺。 捏着手里不过半寸的纸张,她心头突然觉得沉重如山,仿若被什么东西压着,挣不开,更逃不掉。 闭了闭眼,她睁开双眸,迟疑地摊开纸笺,手指情不自禁地微颤。 虽已做好准备,可当纸上清晰的四个小字跃入眼帘,她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收,隐隐的疼痛,仿佛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冷不防撞击了一下。 这,应该不是真的,对吗? 她应该相信的人,从来不是他们的,不是吗? 那她,又应该相信谁? 将纸笺燃烧成烬,叶姮觉得疲惫不堪,头晕的厉害,跌跌撞撞爬上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月上枝梢,四处一片沉寂的幽暗。 “小姐睡了好久了,可是哪里不舒适?小姐身子不比常人,可要当心着点,要不,奴婢明日去太医院唤太医来为小姐把把脉?” 柳絮帮叶姮梳头,嘴里却忍不住一直絮絮叨叨,想起那次小姐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情景,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我没事。”叶姮敷衍地应着,眼睛无神地望着铜镜之中模糊的面庞,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了那四个黑色小字,仿佛带了冷刺,一下下刺疼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房。 “皇后娘娘。” 宫女从外面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李公公过来传话,道是皇上让娘娘过去邰和殿一趟。” 这个时候? 叶姮转头,望了望外面沉暗的夜色,眸光闪了闪,道:“本宫知道了,你告诉李公公,本宫这便去。” 宫女退出去,柳絮梳着叶姮的头发,打趣道:“皇上可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小姐啊!这么晚了还唤小姐过去,可是不准备让小姐回来了?” 叶姮凝眸注视着铜镜中清秀的脸庞,没有说话。 她并未梳暨,只是随意披着一头瀑布般的墨发,身上穿着素色的裙衫,外披一件紫色的斗篷。 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轿辇,迎着初冬将至的瑟瑟寒风,缓缓朝邰和殿而去。 阿末并未如她所想在殿内处理政事,而是命宫人们将内殿的软榻搬出院子,上铺有厚软的被褥,且在榻前摆上茶几,陈设美味佳肴。他斜倚在榻上,被褥披至腹部,手里捏着酒杯轻啜,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 叶姮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下了轿辇,向他款款移步而去。 “阿姮来了?”听见响动,景扶抬起眼睑,清亮纯澈的眸光向她睨来,并同时坐了起来。 叶姮弯了弯唇,走到榻前,随身在榻沿坐下,“好端端的,怎想着将我唤至此处?” “一向都是我往你那边跑,阿姮怎么也该主动来我这儿一趟,怎能一直停留于原地呢?” 他低低笑道,说的话却似一语双关,叶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脸上并无异色,这才觉得应是自己想多了。 “外边冷,上来吧。”景扶拉起被褥,拍了拍自己身侧空着的位置,向她示意道。 叶姮并未迟疑,脱了鞋就爬了上去,钻进了他身旁温暖的被窝。 景扶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喂到她的唇边,温柔地笑着,“喝点酒,暖暖身子。” 她勾唇,听话地张嘴,顺势将那杯暖和的琼浆饮了下去。 景扶笑笑,以袖子擦了擦她唇瓣上的水渍,双臂一收,将她拥入怀中,低头看她,“还冷不冷?” “本就不冷,你别大惊小怪了。”她哂笑,神态慵懒地偎在他的怀里,“好端端的,将软榻搬出来这儿作甚?” “我想让阿姮陪我一起看星星啊!阿姮可还记得在风焰寨,你唤我一起看星星,可无奈彼时我心里生着你的气,故而佯装不理你,却也错过了与阿姮同赏星月的好时机。今晚,我们就不要再错过了,好不好?” 叶姮闻言,抬头仰望头顶浩瀚的夜空,星辰遍布,璀璨闪烁,瑰丽动人。 她情不自禁地轻叹,“真美。” “嗯。” 她莞尔,抬头,凝着近在咫尺的玉颜,“不过,阿末更美。” :纸条上的四个字是什么呢?这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 第三十章 死局 闻言,但见他的双颊浮现了两抹可疑的红晕,片晌,垂下眼眸睇着她,以额头轻轻磕了磕她的,哂笑,“阿姮最美。” “油嘴滑舌。”她捶了他的胸膛一下,嘴上轻斥,眸底的笑意却如何也藏不住。 说到底,她也是一个虚荣的女人,被自己心爱的男人赞美,心里照样像抹了蜜一般甜。 接下来,二人均不再说话,相拥斜卧软榻,安静地赏着苍穹美妙的星月。 不知过了多久,叶姮抬头瞥了一眼景扶,眸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回头继续仰凝着头顶繁芜灿烂的星辰,轻声言道:“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每日夕阳落山,天地便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黑暗当中。” 景扶眼睫微动,垂下眼眸看着她,“哦?那后来,是如何有了星星和月亮的?” “后来啊,自然是有故事的。据说在一个遥远的山村,住着一个猎户和他美丽可爱的女儿,猎户的妻子早逝,为了将女儿抚养成人,猎户每日劳碌生计,上山狩猎,每日皆是在太阳下山后才回家的。而他的女儿呢,则在每次日落后,坐在门槛上,惴惴不安地等待猎户的归来。当看到猎户平安回家,女儿总是忍不住紧紧抱住他,无比庆幸的同时,心中担忧的大石依旧未能落下。猎户不懂女儿缘何整日忧心忡忡,女儿也不敢将心底的担忧告诉他,她担心说了,父亲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天,日落西山,女儿早早坐在门槛,如同往日般等候父亲的归来。可一直等到很久很久,猎户还是没有归家。女儿害怕极了,以为父亲出事,再也回不来了,终是再也无法强忍,泪如泉涌,无助痛苦地哭了出来。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泪水闪烁着美丽的光芒,随着寒风一颗颗往上飘,最终飘至夜空,变成了明亮耀眼的星月,将整个大地照亮。不多久,女儿等回了她的父亲,猎户披星戴月归来,与女儿相聚了。原来猎户在山中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如今有星月带路,他自然也就安然归来了。 从那以后,天上就有了星星和月亮了,迷路的人们也不再担心天黑以后,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叶姮回眸,凝视着他,笑道:“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幼稚?” 他没有回答,墨玉般的双眸注视了她半晌,俯首,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唇,抱着她的双臂收了收,“阿姮,你是我的星星。” 她笑笑,没有说话。 我若是你的星星,阿末,你便不会迷路了,对吗? “对了阿姮,月末我打算在宫里头办一个筵宴,宴请满朝文武百官,你也来吧。你是我的皇后,是一国之后,总是要见见他们的。” - 叶姮的袖箭不翼而飞了。 她将整个栖凤殿各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可那袖箭就好像自己长了翅膀飞走了,她怎么也寻不着。 柳絮看到她急了满头汗,四处翻找,心里也跟着焦急,可小姐不愿告诉她到底在找什么,自己想帮忙也于心无力。 “许是那些宫人粗心大意,放到了别处,小姐别急,仔细想想您到底放哪儿了再找也不迟啊!” 叶姮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地瘫坐在榻前,无意识地抓紧厚厚的锦被,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一丝支撑。 但愿,只是宫人粗心弄不见的。 可是那些宫人平日被她压得死死的,何曾敢乱动过她的东西? 心里似乎有什么的东西在啃咬着,沙沙作响,且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她想要努力压下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想,可怎么也压不住,似乎感觉到它在张牙舞爪咆哮着,正欲破膛而出。 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艰难地迈出了这一步,她是那么想要努力抓住这段感情。 如何,也不愿将彼此推向绝路。 所以,阿末,记住你的诺言,不要相负,千万。 不管如何,月末的那个筵宴,她是如何也不能出席。 若让苏立修发现她,后果,不堪设想。 日子在飞梭,月末如期而至,景扶设下的盛大筵宴亦毫无意外地开始了。 叶姮自早上起来,便滴水未沾,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病恹恹的,毫无生气。 皇帝派来华丽的辇轿接她,她却躺卧于榻上,气若浮丝,称自己突然病重,恐无法出席筵宴了。 那些宫人虽面露为难之色,但这到底是六宫之主,且还是皇上捧在手上的主儿,自然不敢违抗,嗫嚅了几句便走了。 当柳絮回来通报,说他们的辇轿已经走远,叶姮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早就准备好的膳食大快朵颐,囫囵吞枣。 吃饱餍足,她打了一个饱嗝,爬上榻,钻进温暖的被窝当中,昏昏沉沉睡去。 这些时日,一直对今天的筵宴怀着隐忧,晚上压根就睡不好,她早就困死了。 却不想,在她睡得混混沌沌当中,一个黑影冷不防闯入寝殿。 叶姮察觉到周围气息的异样,骤然睁开眼,便看到一个黑影自眼前一晃而过,最终的呼救尚未得以唤出,便被他动手点了穴道,躺在榻上,周身动弹不得。 心里沙沙的声音愈发的清晰起来,她紧紧盯着遮了面的黑衣人,陡然间漫涌出一股绝望来。 仿佛漫天张开了的天罗地,果真,是逃不掉的。 黑衣人并未多加迟疑,以棉被把她裹起来,将她扛于肩上,便手脚轻松灵活朝外面奔去。 她的视线为棉被所遮挡,看不清楚他走的路线,只隐隐听到身后有追打的声响,可黑衣人的武功显然不低,肩上扛着她,身形却敏捷如燕,耳畔不断传来那些羽林郎哭爹喊娘的惨叫。 渐渐的,他似将那些尾追的羽林郎甩掉,后面已然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周围一片寂静,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剧烈跳动。 她似乎被一群虎狼逼着往悬崖边缘退去,身后山风狂肆,那是万丈深渊,而她距离那死亡之渊,却仅有咫尺的距离。 尤其是当听见那似曾相识的声音,顿时如被迫饮了好几灌的黄连,苦涩的味道一直通往心脉。 “你是何人?站住!” !! 第三十一章 天罗地网 黑衣人似乎稍稍惊慌,将她从肩上拿下来,夹在腋下,身形如闪电,灵活如蛟龙,哪怕是夹着她与高手交手,手法却也丝毫不见迟钝。 耳边一直有兵器交接的刺耳响音,叶姮被他转得七晕八素,那种恶心的感觉涌上喉间,令她几欲作呕。 她轻轻咬了咬舌尖,仿若那股苦涩的味道依旧残留在上面,如何也冲不淡。 突然,感觉自己腾空飞了出去,似乎是黑衣人失手,为了自保,便将她随手抛出去了。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有一双手臂将她稳稳接住,抱着她于半空旋转了几圈,才慢慢稳降于地面。 有人将她身上的棉被扯了下去,她的眼睛一得光亮,便对上了一双幽深似海的眼瞳。 顷刻间,苏立修眸底各种情绪一闪而过,有压抑,有痛心,有挣扎,却惟独没有吃惊。 他呓语般轻轻呢喃:“果然是你。” 并非怎么是你,也非原来是你,而是,果然是你。 叶姮被点了穴道,行不能动,口不能言,且,即便是能言了,她又能说什么? “怎么?苏将军认识朕的皇后?”一个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毫无预警地于身后飘来。 这个声音曾坚定无比地对她说,阿姮,我定不负你。 这个声音曾柔情似水地对她说,阿姮,你是我的星星。 这个声音曾浓情灼灼地对她说,只要是你,便是叫我将这江山拱手于人,也无怨无悔。 原来,都是谎言,都是假的…… 叶姮几乎觉得大势已去,仿佛前方的光亮渐渐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绝望的黑暗。 她阖上眼,不忍再去看,不忍他当着她的面,将为她编织的美梦,亲手打碎。 苏立修动手,在她身上点了点,周身的堵塞一去,血脉一片舒畅,她知道他为她解了穴道。 可此时此刻,她更宁愿自己不能说话,甚至四觉,皆被堵塞起来,不能看,不能听。自欺欺人诚可怕,可她更怕面对这残酷的背叛。 耳畔传来扑通跪地的声响,苏立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清冷,“回皇上,臣,曾于十里坞与皇后娘娘交过手。” 周围一片轰然,筵宴之上的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哦?”景扶似信非信,“苏将军所言属实?朕的皇后,好端端的,怎会出现在十里坞那么偏远的地方呢?” 叶姮终于忍不住,缓缓睁开眸,对上身处高座的他冰冷淡漠的目光,唇角扯了扯,努力想要勾勒出一抹笑意,最终却只能颓然失败。 她笑不出,心脏犹如被碾成齑粉,她哪怕再虚伪,也笑不出来。 “臣不敢欺君,半年前皇后娘娘确实于十里坞出现过,并在臣的府宅寄住了两个月之久。只不过,彼时的皇后娘娘并非阮小姐,而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细作!” 苏立修就跪在她的身侧,所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把把利刃,每一刀皆准确无误刺中了她心脏最柔软之处。 他话音刚落,满堂哗然,阮尚年再也坐不住,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苏立修怒斥:“苏立修,你个黄口小儿胡说些什么?墨儿她常年居于丞相府,大门不出小门不迈,你这般信口雌黄污蔑,也未免太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了!” “常年居于丞相府,大门不出小门不迈......”景扶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在嘴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了几遍,这才挑眉,笑得残酷冷漠,“有一事皇后恐怕未曾与丞相提及,朕数个月前为恶徒追杀,正是皇后,于十里坞不远的那片山林所救。皇后,你说,朕说的是不是事实?” 景扶笑着,眼睛向堂下的她瞥来,眸光却只有一片寒凉无情。 昔日的深情,皆在这一瞥中毁得殆尽。 阮尚年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瞪向她。 她明白他的惊疑,梅杀宫千方百计想要杀景扶,她身为梅杀宫的四大护法之一,非但不将其置之死地,反而还出手救了他...... 呵呵,她是救了他,她救了一匹狼! 如今这匹狼长了獠牙,有本事咬人了,第一个反口咬的,便是她! 叶姮对视上景扶冰冷的眸光,垂在腰侧的双掌紧紧握住,可哪怕如此,还是没能多给她一点支撑的力气。 似乎压根没想过要从她这儿得到肯定的答案,景扶笑笑,“当然,也不能仅凭这点,便断定皇后与苏将军认识,苏将军你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朕便将你以冒犯污蔑当今皇后之罪来处置。” “皇上!皇后她确然认识立......苏将军,这是她亲口向本宫承认过的!”坐在一旁的景汐冷不防地开口,脸上带着邀功的得意和喜悦,眸光灼灼地睇着苏立修。 叶姮安静地凝视着她,一语不发。 既然想到过这一天,众叛亲离,也早在意料当中。 “景汐,你一个女孩子家,休要胡闹。”景扶叱责道,唇角却依旧带着笑意,并无真正责怪的意思。 苏立修沉默了一会儿,似下定了决心,朗声道:“回皇上,臣有证据证明臣与皇后娘娘相识。”他既是有备而来,自然都准备妥当了。 “是什么证据,呈上来吧。” 苏立修顿了顿,神色平静地卷起袖筒,露出他的右腕,还有绑在上面的袖箭。 “皇后娘娘冰雪聪明,更有着神思妙想,这把袖箭,便是皇后娘娘亲自设计出来的。这袖箭,天底下,仅有十几把,均在臣的手上。皇后娘娘私自逃离十里坞之后,臣发现自己卧室内的那把袖箭不翼而飞了,想来,应是皇后娘娘离去之时带走了。若臣没有猜错的话,皇后娘娘身上也是有一把袖箭的。” “你所说的,可是这把袖箭?”景扶唇角含着晦暗不明的笑意,缓缓掀开自己的袖筒,上面俨然绑着她那把突然失踪的袖箭。 自打她看到藏在珍珠里面那张纸条上写着“天子废后”的四个字,便怀疑是他趁她不备拿走了袖箭,阿末,不,是景扶,呵,果然不负她所望啊…… 他怀了必诛她之心,今日必定万事俱备,势必将她压得毫无反击之力方休。 “朕手上这把袖箭,是朕从皇后的包裹当中取走的。”他大方承认了自己的偷窃行为,却一点也不为之羞愧,“这玩意儿,朕尚是头回儿见着,真没想到朕的皇后不仅绝顶聪明,还如此的精明能干。皇后,这袖箭,可是你设计的?” 叶姮悲哀地望着他,眸底一片凄绝,还带着一丝的嘲弄。 既是早已设了这样一个严密的局,既是早已下定决心置她于死地,又何必假惺惺询问呢? !! 第三十二章 绝境 景扶仿佛没有看到她眸底绝望的痛楚,扭过头去淡淡睇向苏立修,“既然皇后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可即便皇后认识你,你由此就指认皇后通敌叛国,未免叫众人心口难服。” “臣有皇后娘娘与瓦萨国勾通的证据!”苏立修答道,从怀里掏出一块眼熟的东西,双手高于首托着,由景扶身旁的李公公接过呈上去。 “这是瓦萨国的兵符。当初先皇病重,太妃逼宫,皇上下落不明,皇后却娘娘单枪匹马携了这块兵符赶到十里坞,欲通关出塞,企图与瓦萨独孤牧接头。所幸臣将其拦截下来,故而这块兵符也因此落入臣的手中。” 景扶接过兵符,托在手里,打量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果真是瓦萨国的兵符……皇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姮抿了抿唇,片晌,扯了扯唇角冷笑,启齿说了被强行带来此处后的第一句话:“单凭一块兵符便妄想断定本宫通敌叛国,谁知是不是苏将军企图通外敌,故而才从独孤牧手中得到这块兵符的?”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一直立于一旁的红袂顾及不上身份之别,怒不可遏地喝道,大抵是想到什么,嘲弄地笑了,脸上带的仅是报复的疯狂快意,“皇后娘娘准备于十里坞与外敌勾结,不幸落后,将军为了逼迫其招供,曾对其施过鞭刑。她企图逃跑之时,民女也曾以长鞭笞打过,若民女没有猜错的话,皇后娘娘身上的鞭痕,至今未消!若是皇上不信的话,大可让嬷嬷们验明正身!” 景扶似乎微微一怔,眸底有各种情绪暗涌而过,最终却只归于冷漠的平静。 “你所言不无道理,既然如此,便让嬷嬷们来验身吧。” 他明明曾经亲眼目睹过她那一身的鞭痕,此刻却装模作样,是想着借机以此来羞辱她吗? 只觉一颗心冷到了极致。 叶姮唇角扯了扯,闭了闭眼,缓缓睁开,道:“不用验了,她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那一瞬,她看到原本就脸色煞白的阮尚年眸底闪过一丝灭顶的哀戚,他倏而闭上眼,扯起嘴角笑了笑,却说不出的悲恸与绝望。 她不是他肚子的蛔虫,此刻却无比清楚他的心情。 他悲的,不是自己生命的即将走到尽头,而是在痛心,他一心尽忠的梅杀宫早就放弃他了,诚如梅杀宫早就放弃了她一般。 他不知道莫情曾携着兵符去与独孤牧接头,他不知道她曾落入苏立修之手,他不知道她曾与景扶相识相知,所以,他才那么放心将她送进皇宫为后。 他在这一刻,终于顿悟,原来,自己早已被舍弃。 椴尘曾与她说过,夜殇不会留着一个没有价值的废物,她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阮尚年则因为没能阻拦景扶登基,故而他们在他眼里成了不再有价值的废物。 他不会留着废物,还要亲手将他眼中的废物推上绝境。 她突然觉得好可笑,明明在前世被抛弃,明明不允许自己在这一世再投入感情,可到头来,为何还是有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悲哀? 她动心了,所以,她错了吗? 景扶高高在上,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姿态,眸底不复以往的纯净如墨,阴森狠戾得陌生。 哦,他本就不再是阿末,她会觉得陌生,也是无可厚非的。 阿末早就死了,就死在南岳城。 她听见他以一种冷冰冰的声音问道:“皇后已经认罪,阮丞相你可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阮尚年倏而张开眼,瞪视着高台之上身着龙袍的皇帝,目眦欲裂,“就凭你这个黄口小儿,也妄想让老夫伏罪?” “外面有三千羽林郎蓄势以待,京城外有苏将军手下的三万大军团团包围,阮尚年,你今日,插翅难逃!” 这是他们精心设的局,又如何肯允许有丝毫的差错? “老夫既活不成,且拉上你这黄口小儿垫背!”阮尚年怒喝一声,骤然腾身跃起,向高座之上的景扶飞扑而去,气势凌厉若绝望的苍鹰。 可就在伸出的利爪即将触向景扶的胸膛之时,他骤然一顿,腾空的身体砰地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景扶面不改色,冷冷瞥了一眼匍匐天子脚下的阮尚年,手指轻抚着自己手腕上的袖箭,唇角勾勒出一丝漫不经心的浅笑,容颜胜玉。 “这袖箭,果真好用。” 早就埋伏在外的羽林郎听到响动,纷纷持刀跑了进来,道道寒芒晃花众人的眼睛。 景扶居高临下,面若寒霜,“阮氏一族勾结外敌,罪不容诛!来人,将罪臣阮尚年拿下,阮氏九族,全部收押入监,择日处斩!” “还有,罢黜罪后阮氏,打入冷宫,静候处置。” - 冷宫如其名,清冷萧瑟,毫无生机。 柳絮一边弯腰铺被褥,一边嘴上抱怨:“果真是世态炎凉,先前一个个抢着巴结,如今看到小姐您失势,便都换了一张嘴脸,仿若一靠近便沾了一身腥似的!不过是跟她们要多一张棉被,竟如要了她们的性命一般,委实可恨!” 叶姮倚在门栏处凝视着暗沉的黑夜,闻言回头,神情淡淡地看着她,“柳絮,别收拾了。” 收拾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谁知道还能躺上几天? 柳絮闻言眼眶一热,放下手中的被角,走过来,声音微微哽咽,“小姐,皇上他可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戏子了!真的,他将小姐和奴婢都骗了,骗惨了。都道帝王薄情,奴婢以为他会是一个例外,却不想,原来他才是最狠心凉薄的那一个!” 叶姮笑笑,不置可否,伸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柳絮,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原本还想着好好待你,却没想到反而害了你。” “小姐,您别这么说,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就是让奴婢为小姐赴汤蹈火,奴婢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只是,奴婢舍不得小姐死……”柳絮咬唇流泪,“小姐,他会杀了您的,对吗?” “他将我致于这般的境地,你认为,他还会给我留活路吗?” 柳絮垂下眼睛,默默落泪,半晌,抬眸,哽咽问道:“小姐,您恨他吗?” !! 第三十三章 赐死 ……恨吗? 叶姮转眸,失神凝视着苍茫的夜色,呓语般轻喃:“恨一个人,很累的。他明明恨着我,却还要装作对我浓情似海,多累啊。我不要恨他,我想,忘了他。” 她不知道他对阮尚年的恨有那么深,如若她此刻告诉他,她其实并非阮醉墨,他会相信吗? 不会相信的吧。 反而会认为她贪生怕死,为了求生,而不惜撇清与阮家的关系。 虽然她很不想死,可此时此刻要她去向他摇尾乞怜,她的自尊也是无法容忍的。 冷宫的日子很凄苦,她总是吃不饱,一日两餐,吃食不是冷掉的就是馊掉的。初冬降至,晚上寒风从破落的窗户呼啦啦灌进来,她与柳絮抱在一起睡,却依旧冷得发抖。 这些苦,她并不怕,不怕挨饿,不怕挨冻,唯一怕的,只有那一天的来临。 可再怎么逃避,再怎么害怕,有些东西还是如影随形,逃不掉,只能被迫去迎头接受。 这一天,柳絮自外面跌跌撞撞跑回来,跌跪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痛哭:“小姐,今日午时,丞相一家已全部被处斩了!” 她脚下一个趔趄,只觉被当头砸下一棒,脑子轰地炸响,怔怔地望着脚下痛哭流涕的柳絮,神思仿若永久钉在了那一刻,再也不能思索。 处斩了,所有人都被处斩了。 阮定玥,死了…… 当晚,她蜷缩在墙角,手里攥着他送给她的簪子,不可自己地颤抖,瑟缩不已。 “小姐,您要是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柳絮抱着她哽咽着哀求,自个儿倒先哭成了泪人。 叶姮恍若未闻,紧紧攥着手里的簪子,哪怕被那尖锐的一角扎得鲜血淋漓,也似麻木了一般,毫无所察。 嘴里微不可闻地轻呓着:二哥,二哥,二哥...... 那个脸上总是绽放着如沐春风微笑的男子,那个总爱抚着她的头发温和地哄着劝着的男子,那个抱着她说墨儿你不要死二哥只有你了的男子,那个捏着她的鼻子说只要你幸福就好的男子,那个将她视为生命至重的男子,那个世上最好的哥哥,死了,就这样,死了...... 身首异处,就在那凋零萧瑟的断头台,却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抱着膝盖,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轻轻呢喃:“不怕,墨儿很快便下去陪你,再也不让你孤单了......” 叶姮发了高烧,温度惊人,犹如掉进沸汤一般滚烫,整个人被烧得昏昏沉沉,神智清晰的时刻少之又少。 柳絮急坏了,几度要冲出冷宫去太医院找太医,结果都被守在门口的羽林郎给无情堵了回去。 她心急如焚,跪在羽林郎面前绝望地嘶吼,“主子她如今就算不是皇后了,到底还是主子,皇上的处置尚未下来,你们当真要见死不救吗?若皇上怪罪下来,你们要如何交代?” 二位羽林郎被她的声嘶力竭唬住,稍微迟疑,其中一人便动身前往太医院寻太医了。 可无奈虎落平阳,阮氏失势,连太医都不愿纡尊降贵到冷宫这种地方,只胡乱抓了一些退烧药敷衍交差。 叶姮做了噩梦,自水深火热当中惊醒过来,柳絮正蹲在院落煎药。那些木柴积压在阴湿的库房,长年不用,早积了水,根本就点不着火。 柳絮手里拿着一把破败的扇子,用力扇着炉灶,搅弄起了漫天的迷烟,叶姮倚在门栏处,被烟呛到,止不住的咳嗽。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柳絮听到咳嗽声,忙扔下手里的破扇,跑过来搀扶她,“您身子虚,快回去躺着!” “里边阴森湿冷,未必比外边好。”叶姮摇了摇头,双颊烧得红彤彤,“心里堵得慌,我想在这儿吹吹风。” “好吧......可只能站一小会儿哦!”柳絮拗不过她,只得妥协,跑到屋内拿来披风帮她披上,顺势探了一下她的额头,依旧是烧得厉害。 柳絮凝视着她单薄瘦削的身子,还有日渐憔悴黯淡的脸色,只觉得有一个利爪在心里狠狠地挠了一把,疼得厉害。 压下心底的疼痛,低低叹了一口气,柳絮回到炉灶前,努力煽火。 叶姮抬眸,仰望着阴霾遍布的天际,感觉到阵阵侵肌蚀骨的寒风迎面灌来,拍打得脸面一阵阵刺痛,她混沌迷思的意识却难得的因此而变得清晰了许多。 转眸看到柳絮依旧没有办法将火生出来,便道:“柳絮,算了,别费心思了。” 柳絮回头望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烟熏的,还是怎么的,眼睛噙着泪水,声音沙哑,“不行,小姐您烧得那么厉害,奴婢不做点什么,总会坐立不安的。” 叶姮幽幽叹了一声,移步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你忙活了恁久也累了,我来吧。” “那怎么行?小姐您的身子那么虚弱,奴婢不累......” “瞧你这黑眼圈,多长时间没睡了?还敢说不累?”叶姮推她,催促:“快进去躺会儿,我比你聪明,烧火也定比你厉害。” 柳絮见她态度坚决,情知扭不过,便半推半拒地进了屋。 叶姮盯着炉灶里面黑乎乎的一片,想了想,将里面塞得满满的木柴抽出几块来,腾出空间,再然后将身上的披风褪下,用力扯下一大块,以火种点燃,等火势渐起,便将手里的棉布塞了进去。 火在炉灶当中迅速燃起,可来得快,去得也快,尚未助燃那些木柴,便率先熄灭了,化作了一片暗色的灰烬。 她蹙了蹙眉,凑过脸去,鼓足气用力吹去,冷不防被里面冒出来的黑烟呛得七荤八素。 她的脑袋原本就沉重得厉害,经此一折磨,更是痛苦不堪,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停咳嗽,一张素白的脸涨得通红。 在她持续不断的咳嗽当中,一片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至,她面露痛苦地掩着嘴低咳,抬起脸来,就看到苏立修从外面抬脚,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老太监,一人手里的托盘摆放着厚厚一叠的白绫,另一人手里托着的,则是一壶一杯。 里边装着的,应是入喉即化的鸩酒。 这一天,终于来了。 :明天继续晚上十二点准时更新,希望亲们能多多支持,爱你们~ !! 上架公告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一杯穿肠毒酒,阿姮会甘心饮下吗?喝下毒酒后的她,是死是生,未来的路又在哪里? 一夕性情大变,阿末是因为什么,要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赶尽杀绝?他与阿姮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心头血,一生缠,那飘荡在人间的上仙魂魄到底宿在哪里?(其实细心的同学已经发现了)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阿姮的面前?又会与阿姮产生怎样的纠缠?(没错,这祸害人间的大妖孽就要出来了!) 二王争霸,鹿死谁手,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爱恨纠葛,迷惘寻觅,谁才是阿姮最终的归宿? 一切精彩,马上就来! 是的,本文终于要上架了,免费章节不得不在此戛然而止了。从下章节起,本文要开始收费。 在此,非常感谢亲爱的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起起就没有继续往下走的动力,你们就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不过,本文一开始就与站签约(没办法,作者也要赚钱吃饭啊!),所以,决定上不上架是站的决定,起起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所以希望亲们能够按捺住心中的暗潮涌动,稍稍的体谅一下。 对于决定继续支持这篇文,并打算与起起一起走向结局的亲们,起起非常感谢!(重复无数遍,因为你们就是我的动力!!!)不敢说后文一定符合每一位小伙伴的胃口,但是,起起向你们保证,一定认真写好每一个字每一个情节,相信我,后文精彩不断! 而对于准备在此停止的亲们,起起也要跟你们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们前面一直以来的支持。很抱歉起起的文还没有精彩到让你们非看不可,我会更加努力,咱们下篇有缘再聚。 好了,言归正传,暴君上架当天更新30章,6万字(我一直有说自己有存稿,是站不让发,所以勿拍),绝对让你们看个过瘾!之后,上架每天更新的章节保守估计在四到五章,没有意外的话会坚持到结局为止。(不怕码字辛苦,只要有你们的支持,我就能坚持!) 对充值看书还有些陌生的亲们,请看这里: :每1000字消费3塔豆。(一个塔豆一分钱,三分钱可以看一千字,三块可以看十万字了,一个面包的钱,其实真的不贵。) 步骤一:注册塔读帐号。 步骤二:点击首页最上方的“充值”,进入充值中心。 步骤三: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移动、联通、电信手机充值卡充值(最划算,一般报亭超市都能买到)。2.支付宝和银行卡快捷支付都需要用手机支付宝支付(有支付宝的用户很方便)。3骏、盛大、征途游戏充值卡(这个也很好买)。4.短信话费支付(支持移动、联通和电信,超快捷超方便,但不是很划算,因为移动、联通和电信要收取50%的渠道成本。)5.银联pos(使用安卓客户端的用户只要有银行卡就可以)。如果您还有疑问,请登录塔读,阅读充值中心温馨提示,或联系塔读客服咨询,客服会及时帮您解答。 客服电话:400-678-5158 !! 第三十四章 饮毒 只是,她以为,在临死前,他如何,也会亲自来送她一程的。 说到底,是她妄想了,妄想在他的心里,其实还有她的一点点影子...... 唇角扯出一抹自嘲,她从容地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一脸复杂的苏立修,“苏将军,别来无恙。” 苏立修自外面走进来,当看到她跌坐在地上,一脸憔悴的病态之时,那一刻,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涨满心田,竟是说不出的酸痛。 印象当中,这个女人总是神采奕奕灵气逼人,对人对事不是镇定自若,便是聪慧狡黠,哪怕是在中了他一箭之后,也没有此刻这般的毫无生气,虚弱不堪。 可待她反应过来,旋即便将那脆弱的一面收起,短短的一瞬间,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疏远。 到底,是他所认识的郝小七。 哪怕身陷囹圄,甚至于绝境,也不能让她的尊严在旁人面前,矮下一截截。 苏立修回过神来,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末将很好,劳娘娘挂心了。” 她唇角一动,冷冷一笑,“在十里坞,将军不能将我置之死地,必定一直心存遗憾,如今终于有机会亲手送我上路,此刻想必甚是欣慰罢?” 她冷冰冰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将他伪装的面具击碎,他眸底闪过痛色,哑声低呼:“小七......” “我不叫小七,从来不!将军别是还没睡醒,连人都能认错罢?”叶姮扫了扫他身后的两名老太监,见他们目光闪烁,冷笑:“将军一向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可别在此刻情不自禁叫人笑话了去。说吧,今日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苏立修浑身一震,握了握双拳,半晌,抬脸,眸底已然恢复了素日的清冷,“今日是良辰吉日,末将奉皇上圣旨,送娘娘上路。” 她抿了抿唇,笑问:“若我不就死呢?” “皇上说了,若娘娘抗旨......末将可,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呵呵,好一个不择手段! 景扶,你的恨,已经刻骨扭曲至斯了吗? 她仰了仰脸,迎面袭来的寒风掴得双颊生疼,勾了勾唇角,笑得凄绝而悲凉。 她早就该知道的,阿末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太久太久...... 苏立修道:“娘娘是识趣人,相信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难看。鸩酒,白绫,请自选一样吧。” 她低下脸来,凝视了他片晌,缓缓迈开脚步,走到右边的老太监面前,并不迟疑,直接从他手里的托盘上端起那杯鸩酒。 他说得对,她不会允许自己死得那么难看。 垂眸,凝视着杯子里清澈透底的液体,看上去多么干净,多么无害,不想却是一杯穿肠毒药。 诚如他的眼睛,那么纯澈干净,却原来藏着剧毒。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对苏立修说:“我的丫头是无辜的,希望苏将军能留她一条性命。” 苏立修颔首,“末将会在宫里头给她安排一份差事。” “多谢苏将军。”她弯了弯唇,微微抬手,将手中的酒杯凑近唇瓣。 “等一下!”苏立修突然有些着急地叫住她,见她目光沉静,心脏猛地如被重击了一下,他踌躇地开口:“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末将是说,娘娘可还有话留给皇上?” 她微微失神,轻轻呢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没有什么话留给他。” 她笑笑,不再迟疑,举杯,将手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 生死不过一线,毒酒穿肠,香消玉殒,孤魂离体,尽在顷刻间。 她的魂魄飘上云端,看着自己的身体犹如破败的娃娃一般倒了下去,唇角蜿蜒着一缕触目的殷红。 她已经死过一次,再次面临死亡,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 或许,到了阴曹地府,说不定还能见到许多熟人,比如柳安,李栋,晏子嬅,景羽,暨如,还有她的哥哥,阮定玥...... 她是多么想再好好看他一眼,想要缠住他,抱着他,一遍遍亲昵唤他哥哥。恳求他的原谅,向他解释,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他是她的哥哥,唯一的永远的哥哥,她怎么舍得伤他半分呢? 倘若他已经重新投胎,无缘再与他相聚,她也坦然接受。她可以与府君、柯伯和牛头马面叙叙旧,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要带着记忆投胎了。 不再强求安逸平坦的生活,只求,能将所有伤痛的记忆,彻底抛下,轻轻松松到下世为人。 至于阿末......呵呵,阿末虽死,可她上天入地,在六界,都不可能再找得到他了。 既然如此,便也,都忘了吧。 轮回本就不该带着前尘的痕迹,她便是执意要逆天而行,故而才遭受到老天爷的惩罚,不过半年便将这条性命给弄丢了。 漂泊在云端,寒风狂肆,几欲将她轻渺单薄的魂魄吹散。 雾霭沉沉,白茫茫的一片,目之所及,皆是伸手难以触及的烟云。 她被白烟迷了眼,便困乏地阖上双眸,静候着牛头马面将她的魂魄牵走。 耳边是狂风呼啸的作响,周身的温度愈发的冰寒彻骨,牛头马面久候未至,她不禁蹙眉,不解地睁开眸。 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时已经变幻,她笼在一层淡淡的橘黄烛光之下,却感觉到一股侵肌蚀骨的寒冷。 她竟来到了那个山洞,那个锁着梓绮唯一一魄的寒洞。 仿佛被一根绳子牵着,她无意识移动,沿着那个熟悉的洞口飘去,越接近那个光亮的洞口,那种蚀骨的阴寒愈发的叫人难耐。 梓绮依旧盘坐在冰床上,一身妖异靡艳的红袍,一头如瀑布般披散的及腰墨发,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庞。 只是,他的脸,较起上次,变得更加透明了,仿佛世上最美丽却也是最脆弱的瓷娃娃,一个不小心的碰撞,便能被打得支离破碎。 他这一魄离体太久,怕是就连这千年玄冰也保不住了吧? 她慢慢在洞门口蹲下,抱着膝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惨白脆弱的脸,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上仙,我又死了,不若,你随我一起回阴曹地府,咱一起投胎,如何?” 只可惜这家伙只剩下一魄了,投胎之后,铁定不是个病秧子就是个白痴! !! 第三十五章 黑暗 梓绮端坐在冰床上,微阖双眸,毫无反应。 她也不急,只手撑着下颔,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这张好看得离谱的脸蛋。 想来她这一世会变得这么倒霉,起因,还完全是受了他这张脸的蛊惑。若非为他的美貌所惑,她也不会被他有机可乘强行塞下一颗‘一生缠’,牛头马面也不会在初闻此事后震惊失措,从而松开了她的手...... 不过她能混到这个地步,大多还跟她自己的人品有关,也不能全怪他的。 再说,就算是怪,又有什么用? 她屡次见到他都有如老鼠撞见猫,不吓得脸色煞白撒丫落跑就好,此刻能这么镇定与他说话,还是仗着他出不来有恃无恐,哪里还敢进一步对他行什么报复之事? 半晌,他突然缓缓睁开眼,红宝石般美丽的绯瞳在望见她的那一瞬,似有片刻的恍惚迷离,不由自主地轻喃了一声:“婳竹......” 婳竹? “婳竹是谁?”叶姮歪头,疑惑地睇着他,是那个令他放弃了几千年修行,甘心堕入魔道的女子吗? 闻言,梓绮眸底的混沌之色消散,顷刻间恢复了清明,冷冷瞥着她,道:“你,进来。” 叶姮心里好笑,弯了眼睛,笑眯眯看着他,“上仙,柯伯已将一切告诉我,我是万万不会踩进这道门半步的。” 他抿了抿嘴,狭长的凤眸一眯,撇开脸,似乎生气了,“本尊不想看到你,滚!” 哎哟哎哟,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大魔头原来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叶姮弯起的唇角满是笑意,“上仙若告诉我,婳竹是谁,我马上就滚。” 他猛地回头,红彤彤的绯瞳犹如藏了千万把利刃,锋芒慑人,她倏而被骇了一跳,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很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果然,她对他的恐惧,根本就是藏在骨子里的,怎么也剔不掉! 叶姮从地上起来,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见他一双眼睛依旧一副想要杀人的样子,呐呐道:“好吧,我滚就是......” 言罢,悻悻地往外飘去,有种慌不择路的仓皇。 出了寒洞,她盯着脚下磅礴奔腾的深潭,还有那段摇摇欲坠的铁索桥,想到牛头马面还没来接她,梓绮大魔头又不待见她,不由感到前路茫然。 作为一名鬼魂,居然还会茫然,看来她的人品果真不行。 想了想,她哆哆嗦嗦地踏上那看上去历史悠久的铁索桥,扶着横栏,摇摇摆摆地向对岸飘去。 殊不知,如今正值冬日,寒风狂肆凛冽,她又只剩一缕轻飘飘的魂魄,结果一阵风吹来,她整个都被吹起来,速度急遽如闪电劈空,不知朝什么地方掉去。 她现在也就一缕孤魂,倒没什么可怕的,就怕被卷入谭水中。 可想而知那潭水有多汹涌有多寒冷,也不知道会不会一个惊涛骇浪,便将她的魂魄哗啦击碎...... 黑暗毫无预警地降至,她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浑身遍体陡然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刺痛,然后,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里,是哪里? 她惊魂甫定,努力睁开眼,可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光亮,哪怕一点点。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这么暗呢? 她挣扎着坐起来,强忍住体内汹涌蔓延开来的剧痛,伸手摸了摸,似乎摸到了一件柔软平滑的物什,厚厚的,很温暖。 好熟悉,这......是棉被吗? 她怔了怔,又伸手往身下按了按,也是柔软光滑的,这是床褥...... 她如今,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棉被......这是什么地方?她不过一缕孤魂,怎还会有这么实在的待遇? 孤魂? 不对,她既是孤魂,为何还会感觉到那么真实的剧痛?体内蚀骨的钻痛,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盘桓于脑海间,她按照着感觉,狠狠地掐了一下自个儿的手臂,那实实在在在的痛骤然降至,她不禁轻呼了一声。 等等,她方才叫了吗?她刚刚呼痛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心脏仿佛被一个绳子捆住,然后由四面八方拼命地撕扯,她强忍住恐惧,放声大喊:“柳絮!柳絮!” 时间仿佛由此静止,她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浑身不能自己地颤抖。 听不见,她听不见,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她什么也听不见。 非但听不见,她还,看不见。 多么恐怖的事实...... 她成了瞎子,成了聋子,甚至,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缺失。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她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掀开身上的棉被,双手摸索着下床,本已小心至极,却还是猛地一头栽了下去。 摔得并不是很疼,她顾不上察看摔着哪里,双手摸着冰冷的地板,就焦急地往外面爬去。 一定是天黑了,屋内没有点灯,太黑太暗了,所以她看不到。 没关系,外面会有明亮的星辰,会有皎洁的月光,她能看到的!她一定可以看清的! 蓦然,感觉到有人用力将她抱住,紧紧的。那人全身软绵绵的,很温暖,可是,她是怎么冒出来的?她为何一点声响也没有听见? 她像是发了狂一般,猛地将身上的人推开,冲她歇斯底里地吼:“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莫要给我装神弄鬼!你说话!你快说话啊!” 未待那人说话,她已是颓然捂住自己的双耳,痛苦地嘶吼。 听不见,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吼去叫,可还是听不见,一点点的声音也听不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人又跑了过来,不过仿佛是为了消除她的戒心,不再抱她,而是握起她的手掌,一笔一划在她的手掌心写字:小姐,奴婢是柳絮。 “柳絮,柳絮.....原来是你!你与我实话实说,我没死......”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助,“但是,我却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对不对?” !! 第三十六章 痛不欲生 握着她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继续轻轻地划写:小姐一定可以好起来的,您不要放弃。 可以......好起来吗? 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对吗? 她沉重如山的心脏因此而稍微释然,只要能好起来,她可以忍受这一时没有光源和声源的煎熬。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还能好起来吗?” 是真的。 柳絮如斯写道。 叶姮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扯了扯唇角,哪怕自己听不见,也下意识放柔声音道:“柳絮,我饿了,给我弄些吃的吗?” 柳絮在她手掌心写下一字:好。 见她不再竖起警惕的逆鳞,柳絮抬起手指,怜爱地拢了拢她凌乱的头发,然后小心将她搀扶起来,让她在床沿坐好。 叶姮想着自己短时间内都会是这样的情况,便老老实实坐着,微笑:“柳絮,辛苦你了,谢谢你对我的不离不弃......”说完她怔了怔,到底没能立刻适应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柳絮见她一脸怔忡,只觉心脏抽痛得厉害,哪怕明知道她看不见听不见,也下意识撇开头,掩嘴压抑地啜泣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柳絮便弄了一些吃食回来,叶姮在黑暗与死寂当中等待得有些惶恐不安,直到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搀着她坐好,这才放下心来。紧接着,她的唇瓣感觉到了一个冰冷的触觉,可冰冷的底下,却隔着一层温热。 这是一个瓷器调羹,勺内盛着的,应是尚有余温的米粥。 她醒来,自触摸到自己身处高枕软床之后,便明白自己已不是在冷宫。所以此刻能吃到热粥,倒也不吃惊。 至于其他,她已没有余力去探究了。 感觉到唇边的调羹动了动,她意识到是柳絮在示意她张嘴,便听话地启唇,将那一口柔软的米粥含入口中。 只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不禁蹙了蹙眉,“怎么没放盐?” 柳絮搅拌米粥的手猛地一颤,她痛心地凝视着女子一脸的疑惑,只觉得心如刀绞。 毁其四觉,看不见,听不见,嗅不到,品不出,犹如行尸走肉,何其残忍...... 她咬了咬唇,将眼眶中盈满的热泪逼了回去,继续舀了一勺米粥,送至她的嘴边。 叶姮又接了一口,咀嚼了几下,还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委实难以下腹,便摆手摇头,“不吃了,端走吧!” 柳絮放下手里的碗,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写道:小姐您昏迷了两天两夜,这两日内没吃过什么东西,再不喝点粥,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叶姮稍稍迟疑,肚子确实饥肠辘辘,又体谅到柳絮的用心,一时心软,终究还是颔首了。 柳絮大喜,忙又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她,直至半碗的米粥见了底,这才松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搀扶她上床,在她手掌心写:小姐您的身子虚弱,躺床上歇息一会儿吧。 叶姮摇头,拉着她的手不放,“我不想一个人面对那个冷冰冰的世界,你陪我说话好不好?字写慢点没关系,只要让我知道身旁有你便好。 柳絮在她的手掌心写:好。 她勾了勾唇,“你先跟我说说,我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柳絮顿了顿,迟疑地写下:自从小姐喝了那杯酒后,昏迷了两日,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姮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脸色煞白。 她会变成这副模样,完全是拜那杯鸩酒所赐? 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她不想恨他,她本不想恨他的…… 心脏仿佛被一把利刃一下下狠力地切割,满目疮痍,鲜血淋漓。 好痛,心好痛。 她痛苦地低吟了一声,紧紧揪住胸口,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柳絮脸色大变,忙拉住她的手,惊喊:“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叶姮猛地推开她,趴在床沿,“哇”的一声,将方才食入腹的米粥全部呕吐了出来。 柳絮惊痛不已,紧紧抱着她,泪如泉涌,“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到底怎么了?” 叶姮却顾不上她,发了疯地呕吐,仿佛有一根细丝,将她的心脏缠住,用力地绞,用力地扯,好难受,好痛苦。 胃部翻涌,一阵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间,她不能自主地呕吐,将腹中残余的混浊物吐完了,就开始吐酸水。 等再没有东西可吐后,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抽丝剥茧,精疲力竭地往后躺回床上。 睁着眼睛,望着面前没有尽头的黑暗,半晌,她呓语般对柳絮道:“柳絮,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 亦或是,她活不了多久了…… 半晌,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动静,她勉力从榻上爬起来,摸索着爬到床沿,双手在黑暗中胡乱抓了一把,触到柳絮蹲在床畔的背脊,蓦然明白她在清理自己方才呕吐的浊物。 叶姮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弄了,实话告诉我吧!我是不是快死了?” 手下的娇躯猛地一僵,可只顿了顿,便又继续埋头清扫。 可即便只有一瞬间的反应,她便明白过来了。 她缩回手,坐在床沿,半晌,很轻很轻地笑了几声,“柳絮,反正都是要死了,要不,你帮帮我,杀了我,如何?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很讨厌,讨厌极了!” “柳絮,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就当行行好,帮帮我,杀了我,可好?” 柳絮弯跪在地上,捏紧手里的抹布,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了,可泪水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往下坠落。 随着身子变得虚弱,叶姮的脾气也日渐的暴躁,稍有个不顺心便大发雷霆,随手将触手可及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房内所有摆设的瓷瓶皆在她的手下化作了片片的碎渣。 打烂东西后,她总是喜欢赤着脚踩上去,让那些碎片扎入血肉,让自己的双足变得鲜血淋漓。 唯有这种尖锐的刺痛,方能让她感受到自己仍然还活着,仍然在可笑地苟延残喘。 !! 第三十七章 走投无路 柳絮被她的疯狂吓坏了,抱住她想要替她包扎伤口,她却用力推开她,裸着一双伤残的脚跑出去,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跑着,摔了又摸索着爬起来,继续发了疯一般奔跑,在院子冰冷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她张开双臂,肆意地笑着,笑着笑着,就会无力地蹲下来,将自己紧紧抱住,神色怔忡,好像茫然无助的孩童,又仿佛突然丢失了魂魄似的,形同傀儡。 柳絮含泪目睹着她的种种异常行径,心痛如绞,可此时此刻的叶姮,完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和接触,她每次都只能等到她睡着,才偷偷帮她处理伤口。 叶姮睡眠极浅,每次没睡多久,便会从噩梦当中惊醒过来,一脸冷汗,惨白着脸,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沉浸在可怕的噩梦当中不能自拔。 可她,早就陷在最可怕的噩梦当中,再难以逃脱。 还有什么,会比这样一个死寂的黑暗还要恐怖的? 她就像是深陷泥淖当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想要张口呼救,却被那沉厚的湿泥堵住口鼻,再无求救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停地往下沦陷,直至,万劫不复。 她只能每天将自己藏匿在床角,紧紧抱着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自己最后的一丝温暖。 却,不能摒除那无垠无际的恐惧,黑暗和沉寂就好像巨兽的血盆大口,将她吞噬下腹,一寸寸夺走她的呼吸,夺走她最后的希望。 她的世界,没有光明,没有声音,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能比这个更叫人绝望的了。 她倒宁愿自己就死在那杯穿肠的鸩酒之下,也不愿,继续像现在这样,如一只可怜虫般苟延残喘,活得悲哀而可笑。 她想,他此刻一定躲在暗处,看着她的垂死挣扎开怀大笑。 她知道他恨她,慧念太后之死绝不简单,安莲太妃说她是为了景扶而死。而逼死她的,毫不疑问只有阮尚年,所以,他会恨阮尚年,甚至迁怒至她,也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道他居然这么恨她。 原来,只有看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才能解恨,他才能痛快。 原来如此。 - 日子在浑浑噩噩地过,煎熬与痛苦不曾离开过,生命,也在一天天地消耗。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如此热烈地期盼着自己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柳絮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面上,回头看了看蜷缩在床榻一隅的女子,咬了咬唇,爬上榻,轻柔地握住她日渐骨节分明的手,在掌心上一字一字地写:小姐,起来用晚膳了。 叶姮抽回手,摇头,哑声道:“我不想吃。” 小姐,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就吃一顿吧,别让奴婢担心。 柳絮慢慢地写着,泪水渐渐氤氲了眼睛。 在地狱当中煎熬的,分明是小姐,可为何落泪的,都是她? 这几天来,她将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 叶姮轻轻呓语,“吃了吐,又何必浪费粮食……” 柳絮不禁握紧她的手,哑声叫道:“小姐,您不要这样子!” 似乎感觉到她内心莫大的彷徨与酸楚,叶姮沉默了片晌,抬起头来,双手撑着榻板,往外面爬去。 柳絮心中大石稍稍一松,忙搀着她下了床,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强忍住内心的抽痛,舀了一小勺热粥送至叶姮的嘴巴,眸中隐含泪水地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女人,明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柔声劝道:“小姐,您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可为了不让柳絮担心,叶姮并没有迟疑,稍稍启齿,将那小勺热粥含入口中。 不知道是御膳房的掌厨越来越玩忽职守,还是对她这个废人越来越不上心,煮的东西愈发的难吃,现在还热乎着呢,却连一丁点的香味也没闻着。 难吃,简直是难以下咽。 一点点味道都没有,含在嘴里,味同嚼蜡。 不经意地蹙起了眉,她艰难地咽了几口,囫囵地吞了下去,却食不知味。 那股微热的细米一经涌入食道,仿佛已经成了条件反射,胃部就蓦然冲起了一股汹涌的恶心,所有的肠子仿佛瞬间打了好几个结,她猛地跌跌撞撞而起,无意打翻了柳絮手里的碗,对着地上连连呕吐,非但把刚刚吃进去的一小口粥吐出来,还连连呕出了好些酸水。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柳絮大惊失色,扶着叶姮一同跌坐在地上,双手不自禁地颤抖。 叶姮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柳絮,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毫无表情的脸上惨如白蜡,双眸黯淡空洞,形同槁木。 柳絮内心的悲恸压抑到了极致,终于再也强忍不住,猛地推开叶姮,发了疯一般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冲出院门,轻车熟路朝着邰和殿跑去,刚要强行闯入,却被驻守在门口的羽林郎强行拦住,任她如何用力,也无济于事。 她彻底崩溃,跌坐在地上纵声大哭了起来,手指拉扯着那羽林郎的衣角,哭着喊着:“大哥,我求求你,你行行好,我求求你放我进去,让我见皇上一面!” 羽林郎眉宇蹙了蹙,眸底有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抬脚便用力将她踹开,“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九五之尊,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识趣点,快些滚开!否则惊动了皇上,你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柳絮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跪在那羽林郎面前,嘶声痛哭:“你不肯放我进去也行,我求你替我向皇上通报一声,就说奴婢求他了,奴婢求他赐小姐一死,给小姐一个痛快,不要再折磨她了!求你,我求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真的,求你帮我这一次,我愿为你做牛做马……小姐太可怜了,求你们给小姐一个解脱,只求你给她一死,一死啊……” 然而,不论她哭得多么的凄惶绝望,那羽林郎皆无动于衷,看到皇上身边当红的李公公从里边出来,怕惊动了圣驾,忙招呼身边的其余同伴,将她拖走。 柳絮被强行拖走,眼睁睁地看着邰和殿的正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底的绝望越来越深。 走投无路了,已经,无路可走了。 !! 第三十八章 求死 夜色肃杀,寒风狂肆。 柳絮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明明房内的女子早就什么也听不见,却依旧莫名担心她被惊扰到一般。 她回头看,在橘黄朦胧的灯光笼罩之下,蜷缩在床角的女子虽然面色憔悴惨淡,却依旧是那么那么的美。 她初次见到小姐,便被她的美所吸引,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美,纯澈,明亮,清灵,充满了令天地皆为之黯然失色的绚丽光芒。 二公子说,小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哪怕五官不是最出色的,小姐也是最美的! 她的这一生,若没有小姐,怕是永远停滞在那又脏又暗的洗衣房,日复一日地洗刷着那没完没了的衣物,将自己那一双手搓洗得又粗又肿。 可是小姐却握着她的手,怜惜地说:“女孩子的手应该要悉心保养,以后再交棒给心爱之人呵护的,怎能将其糟蹋了去?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了,我不敢说让你过得富裕充足,但只要有我在,至少不会令你继续捱苦捱饿。” 她知道小姐之所以会对她这么好,是出于对她的歉疚和补偿,可她就是喜欢小姐啊!那么那么的喜欢,喜欢她对自己的纵容,喜欢她对自己有意的呵护。 自小姐那日让自己跟着她起,她便将对哥哥的敬爱与尊重转嫁到了小姐身上,小姐在她心里,是那么神圣而可爱的存在,仿若神灵。 可如今,她的神灵,却被糟蹋成了这个模样,每日在那水深火热的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再也做不到,也再无勇气,继续看着自己的神灵,那么痛苦地活着了。 柳絮扬了扬唇角,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上了床,慢慢爬到她的面前,柳絮眷恋地凝视着眼前只有巴掌大的脸庞,慢慢伸出手去,怜爱地将她垂落在脸颊上的鬓发挽起勾在耳后,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小姐。” 叶姮眉心动了动,试探地轻唤了一声:“柳絮?” “小姐,是我。”柳絮微微一笑,轻轻握起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划写:奴婢深知小姐之痛,奴婢帮小姐解脱,好不好? 叶姮眨了眨眼,并无意外,只是缓缓地,唇角往上弯起,“好。” 柳絮继续写道:小姐别怕,等帮小姐解脱后,奴婢便马上追随小姐而去。 叶姮继续笑,“好。” 奴婢,会一直追随小姐的,所以,小姐记得要等奴婢,永远也不要抛弃奴婢。 “好。” 柳絮勾起嘴角,笑着笑着,泪水却啪嗒啪嗒地往下坠落,砸在她摊开的手掌心上。 叶姮的神色滞了滞,片刻,抬起手,摸索着寻上她的脸庞,轻轻地帮她擦拭泪水。 “柳絮,别哭,小姐不放心将你一人丢在这里,不如带你去见柳安,让你们兄妹俩一起团聚了,你说好不好?” 柳絮不住地点头,泪水却越掉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过了半晌,她用手背狠狠抹了抹眼泪,下床去,拿起桌面上准备好的匕首,向叶恒走来。 她原本是想给小姐准备一碗砒霜的,可一想到小姐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全是由那杯鸩酒引起的,想来对毒药早已深恶痛绝。 如此一想,便将毒药改为匕首。 跪坐在女子的身前,柳絮在她的手掌心写下最后一行字:小姐,不会很痛,很快就过去了。 叶姮没有说话,轻阖上双眸,唇角往上扬起,勾出一抹解脱的痛快和恣意。 柳絮握紧手里的刀柄,紧咬住下唇,猛地扬起手来,高高举着手里的匕首。 只要,只要一刀下去,小姐便解脱了。 可小姐就在面前,匕首就在手里,她几度欲狠下心来刺下去,可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她几乎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也刺不下去半分…… 现实是如此的令人难堪。 她下不了手,她没有办法亲手杀死自己心目中的神灵。 柳絮泪如泉涌,陡然歇斯底里地仰头嘶叫了一声,发了狂一般往外奔了出去。 凄绝的哭声,几欲将夜的肃冷撕裂。 许久许久过去,叶姮缓缓睁开眸,黯淡无神的眼睛惶然地睁着,片晌,她抱住膝盖,继续将自己蜷缩回那个冷冰冰的世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叶姮梦到自己一不小心掉到了一个无底洞里面,身体不断地往下坠落,耳边是呼啦呼啦作响的风声,打得她两只耳朵又肿又痛。 她以为自己会摔成肉饼,却忘了无底洞就是没有底的洞,她一直在往下掉,却一直没能到底。巨大的无底洞,漫无边际的坠落,仿佛宇宙最可怕的黑洞,张着吞噬万物的大口,将她吞噬进那永恒的黑暗当中。 恐惧,犹如冤鬼缠身,如影随形,甩不掉,杀不死。 她在永恒的堕落当中绝望,渐渐失去了自我,看着自己活活饿死,看着自己的尸体慢慢腐烂,最终只剩下一堆森森白骨。 那堆白骨,依旧在往下掉,永无终止。 她惊醒过来,气喘吁吁,眼前却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蓦然恐惧地尖叫出声,像发了疯般,扯起身上的锦被,将自己紧紧包裹住,蜷缩到一隅,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 对黑暗是如此的深恶痛绝,她却不得不让自己战战兢兢地藏匿到黑暗当中。 她想死,从没如此强烈地希望过,哪怕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哪怕死后浴火千年,她也不想继续活着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死不掉呢? - 景扶踏入梨花阁,已经是叶姮饮了那杯鸩酒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地方出乎他所料的冷清萧瑟,夜里寒风狂啸,卷起满院的沙尘,纷纷扬扬,却不能为这破败死寂的院落添上丝毫的生气。 推门走进内室,异于室外的寒冷,里屋安置了一层层厚厚的垂帐,还烧了不少的炉火取暖,将满室烘得暖暖的。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能将那份清冷寂寥驱走半分。 掀开一层层厚厚的幔帐,他下意识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那张飘逸着淡淡清香的软榻。 !! 第三十九章 痛恨 女子坐在床榻的被褥上,蜷缩在最里的一角,安安静静,眼睛无焦距地望着外面,却对他的到来丝毫不察。 她看上去很瘦很瘦,身子单薄如纸,仿佛一阵清风便能将她吹散。脸色憔悴苍白,毫无血色,以往可爱的婴儿肥不复存在,整张脸瘦削得一张巴掌都能将其覆盖。 那双眼眸……再也看不见往昔飞扬的神采,再也看不见往昔的自信满满,再也看不见如盛满了星辰的璀璨,而只剩下黯淡,无神,空洞。 她就这样蜷缩在一隅,双臂无意识地紧紧抱着自己,面色平淡无表情,仿佛一个毫无生命的傀儡,仅余下一口气残喘着,灵魂早已不复存在。 这……这便是他的阿姮?这便是那个慧黠、清灵、总是充满生气的他的阿姮?这便是那个曾经宠着他护着他爱着他的……他的阿姮? 景扶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好像生生被人剜去了一块,痛彻心扉。 下意识地抬手,按着那一抽一抽地发痛的胸膛,他喉咙一紧,沙哑地轻唤了一声:“阿姮……” 她什么也听不见,毫无反应。 他怎忘记了,她非但眼睛看不见,就连耳朵也听不见了?甚至她的嗅觉,味觉也…… 这样的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她是他的阿姮,是他那么深爱着的阿姮啊!可是,她为什么是阮尚年的女儿? 慧念太后之死,对外宣称是为先帝殉情,可仅有他知道,慧念,悔念,这其中蕴含这多深的悔疚和仇恨。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晚,阮尚年将刀递到他的手里,告诉他,想得到他的拥立,便以行动来说服他。 阮尚年指着慧念太后,说,“用你手里这把刀,杀了她。” 慧念就站在他的面前,勾着唇角,对他温柔和蔼地笑着。 “阿扶,只要你好,母后不怕死。”她指着自己的胸膛,“来,刺到这里。只要一刀,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 他摇头,脸色惨白,“我做不到,母后,阿扶做不到。” “你是要继承皇位的九五至尊,这般优柔寡断,岂能成大事儿?”慧念太后脸孔一板,声色俱厉,“母后不死的话,死的便是你!母后含辛茹苦将你抚养成人,手把手教了你恁多,你不过出宫一趟,难道便全忘了吗?” 他浑身颤栗如抖筛,泪水夺眶而出,嘶哑道:“母后含辛茹苦将我抚养成人,手把手教了我恁多,绝不是让我亲手弑母的!” 慧念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可转眸瞥见阮尚年眸底的隐隐杀机,再也顾不上其他,擦了擦眼泪,就猛地扑了上来,撞上他的刀口。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母后缓缓倒下去,倒在血泊当中,死在他的刀口之下。 这种被迫弑母的恨,比杀母之仇还要深刻上千万倍,他知道,自那刻起,那个善良温和的阿末,已经死了。 如母后一般,阿末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造化弄人,阿姮,他可以容忍她任何事,可以容忍她的欺骗,甚至连她是杀手组织的四大护法他都可以不去追究,可为什么,她偏偏是阮尚年的女儿? 她可知,她这一个身份,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势不两立? 阮尚年逼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后,他那么痛恨着阮尚年,恨之入骨,要他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曾是他认定了一生一世的女孩?他恨她,却也爱她,这种两极化的情感,将他逼得几欲发疯。 其实在当着满朝文武拜天地的时候,他便认出她来了。她是阿姮,是一个深深镌刻在他心底的女子,那熟悉的身形,他只消一眼便知道是他的阿姮。 那一日,他几乎发疯。他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带着这种骤起骤落的复杂心情去面对她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在掀开她头盖的那一瞬,他会是欣喜若狂,而不是冲动之下将她活活掐死。 所以,他逃避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一个人躲在邰和殿喝得烂醉如泥。 对于这个深爱着的妻子,他唯有躲避,唯有冷落,想以此来冷却自己对她的情感。 后来与她相处,不是不爱,不是不快乐,只是中间横亘着血海深仇,这就好像吃着美味的鲍鱼,却被鱼刺哽喉,终究难以真正释怀痛快。 在利用她将阮家连根拔起后,他本该将她也一同除去的,可到底舍不得,于是将送至冷宫的鸩酒换成了假死药,并让他最信任的苏将军亲自操办此事。他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此阮醉墨不复存在,等她醒过来后,便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让她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 到了那个时候,他努力着,再也不去关心她是阮尚年的女儿,她只是阿姮,他一个人的阿姮。 然后,他们厮守在一起,再也没有仇恨,唯有幸福。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对她起过杀心是错,迫她饮毒更是错上加错!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将她残害至斯!她身上原本就存有致命的剧毒,假死药上独特的毒性与其发生了反应,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可怖的毒药。 她那两天昏迷不醒,太医院资历最老的江太医给她把过脉,一直摇头叹气,道:“她体内的剧毒,臣从所未见,这剧毒极其霸道,会逐渐灼伤她的五官,令其最终失去视听嗅味四觉。到了严重之时,她会慢慢变得嗜睡,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短,醒着也会精神恍惚,神智迟钝,变得痴傻,直至最终甍于睡梦中。皇上,恕臣愚昧,尚无解毒的法子。” 闻言,他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一敲,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想到自己是将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顿时落荒而逃,再也不敢来见她。 他下令将她安置在梨花阁,让柳絮留在她身侧照顾,并暗命内务处给她最好的住食。而他自己,则一直埋头于政事,企图以此来麻痹自己,可心脏却日复一日的空洞,仿佛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东西,灵魂再也寻不到栖息之所。 内心突然变得恐慌起来,仿佛有无数条线在心底拉着扯着,丝丝的抽痛。他开始害怕,害怕失去她,从而,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于是这日,早朝只上到一半,他就匆匆宣布退朝,急急赶来了这里。 可是,当霍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倒宁愿自己从未来过。如此,他犹可自欺欺人,他的阿姮,其实还好好的。 !! 第四十章 恨之入骨 “皇上……”身后突然幽幽传来一声轻唤。 景扶闻声,敛下眸底的痛切,回头,神色冷淡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柳絮,“你方才去了何处?为何不随身伺候着……你家小姐?” 柳絮抬眸,凝向他的眸光隐含了深刻的痛恨和悲切,却只扫了一眼,便垂下眼睛,随之扑通跪在地上,伏身,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奴婢恳求皇上,赐小姐一死!” “你说什么?”景扶浑身一震,顿时勃然大怒,握紧了双拳。 “奴婢恳求皇上,赐小姐一死!”柳絮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头,额上已是鲜血淋漓,她双眸蓄泪,哽声重复着。 “你再说一遍!” “奴婢恳求皇上,赐小姐一死!”柳絮放声嚎啕,悲恸地哭了出来,“皇上也看到了,小姐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皇上可明白这个可怕的词代表着什么?小姐她看不见,听不见,每天每夜都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死寂寂,空荡荡,她有多害怕皇上知道吗?她有多害怕黑暗,她有多害怕安静,她有多孤单无助,皇上可曾知道?她一直一直像现在这样蜷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出声,因为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她害怕啊!小姐这些天一直吃不下东西,闻不见食物的香味,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吃什么吐什么,已经拖不了多少时日了,皇上知不知道?皇上可明白,小姐她并不怕死,她就怕这样孤单无助地活着,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形同傀儡,那还不如死了好!所以,求皇上开恩,不要再折磨小姐了,求您放过小姐,赐她一死吧!” 柳絮不停磕头,额头血肉模糊,哭声凄绝,“皇上放心,奴婢不会让小姐一个人走的,奴婢会陪着小姐,生同伴,死作陪,决不让她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单!皇上,但凡您对小姐还有一点点怜惜之心,就请给小姐一个解脱,让她不再继续遭此折磨!小姐一家的亲人已经让你杀光了,她已经够可怜了,却还要继续苟延活在这世上,遭受着这痛不欲生的苦罪,倒不如早早去寻大人少爷团聚!” “你住口!你胆敢再多说一句,朕立即将你五马分尸!”景扶怒不可遏,大声喝道,转过头,凝视着床上那抹孤寂单薄的身影,心脏一阵阵绞痛,“朕若放过她,谁能放过朕?朕决不让她死,决不让她丢下朕一个人!她是我的阿姮啊,她要走了,我还剩下什么……还剩什么……” 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个阿姮,若死了,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阿姮了。 嘴里轻轻呢喃着,他突然神情激动,大步流星跑至榻上,伸臂,将那单薄瘦削的身躯用力揽入怀中,紧紧的,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内。 叶姮全身一抖,下意识要挣扎,可这怀抱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心痛如撕,熟悉到令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曾经,她有多眷恋,如今,她就有多痛恨。 “放开我。”叶姮冷冷地开口,哪怕她听不见,也能感觉得到自己这种冰冷彻骨的口吻有多伤人。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从未用过这么疏远冷漠的态度对他,哪怕她性格爽朗,有时候说起话来口不择言,但是,他从未感觉到她有如此的遥远。 她明明就在他的怀里啊,为何会那么遥远,遥远到令他恐慌? “不放!不放!死都不放!”景扶加大了抱她的力道,哪怕她全身的骨头咯得他难受,他也不肯丝毫松弛,“阿姮……阿姮……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子……我无意伤你,真的,你要相信我……阿姮……” 他哽声啜泣着,不像一国之主,倒像一个害怕失去的忏悔小孩。 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滑入她的衣襟,叶姮浑身一颤,这些时日所积压的委屈和仇恨顷刻间爆发出来,她低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紧紧地咬住了他的肩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他的血肉咬下来吞进腹中。 不够!这些……都不够解恨! 她如今深陷地狱,她要将他也一并拉入地狱,让他万劫不复! 景扶感受到她莫大的仇恨,不由浑身一僵,抱着她,任她撕咬着自己的肩膀,哀痛地轻喃:“阿姮,不要恨我……我,我会受不了的……” 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早就虚弱不堪,所以哪怕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其实真正施加在他身上的力气也没有多少。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颓然地松开口,费力挣扎:“放开我,你松手!柳絮,柳絮!” 柳絮闻言,正欲冲上来,却看到景扶陡然回头,冷厉地扫了她一眼,“不许过来!” 叶姮没能等来柳絮的解围,心知肚明挣不过他,干脆安分下来,面无表情地面对着他。 “景扶,你不像我,你能听得见,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清楚了。” “景扶,我如今在地狱里边生不如死,这全是拜你所赐,当然,也怪我识人不清。” “景扶,我恨你,很恨很恨,所以,以后你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景扶,哪怕有一天我放下了对你的仇恨,我们从此也只能是陌路人,我再也不爱你了。” 她声音冷冽漠然,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夹着冰渣子一般,一下下地刺入他的心脏。 她不再喊他阿末,她叫他景扶…… 她说恨他,她说从此只能是陌路人…… 她还说,我再也不爱你了。 景扶像输光最后积蓄的赌徒,踉踉跄跄逃出梨花阁,狼狈不堪。 柳絮追出来叫住他,脸上带着复仇的快意,“皇上,您错的不仅仅是对小姐下毒,从您决意对阮家斩草除根那一刻起,您就已经失去小姐了!不管丞相有多么的穷凶恶极,二公子一生淡泊无争,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您永远也不会知道,二公子对小姐来说,意味着什么。” 景扶的背部蓦然一僵,过了许久,他回头,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你对阿姮存了杀心,朕再也不能将你留在她身边了,明日一早去浣纱房的桂嬷嬷领一份差事。” !! 第四十一章 初雪 柳絮不声不响消失了。 这是在景扶走后的第二天晌午,叶姮才察觉到的。 新来的应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双手细腻而柔软,当这个女孩冷不防搀扶上她时,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将她推开来。 柳絮的双手长满了厚茧,摸起来粗糙却温暖,自然不是这一双陌生的柔荑。 联想到她昨晚对景扶说的绝情之言,想来柳絮被他调走,是因为让他察觉到了她的求死之心。他如今有心弥补他们之间破裂的关系,自然不会笨到动柳絮,所以柳絮的安危她倒不是很担心。 新来的女孩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耐心地写下:姑娘,奴婢叫小满。 于是,她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小满。 小满很细心很体贴,也很有耐心,哪怕她心烦意燥之时大吼大叫,动手摔了屋内所有的东西,她也没有一句的抱怨和不满,只在她怒火平息后,跪在她的面前,默默帮她包扎被割伤的伤脚。 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小满总是孜孜不倦地劝她,哪怕她脾气暴躁地将吃食全砸了,她也会在最短时间内换了新的上来。 这样一个体贴人心的姑娘,难能可贵,可见景扶费了好大的一番心思。 也是,他向来都爱动一些心思的,只是以前动心思的时候不想让她知道,如今动心思却想让她知道了。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不能习惯这个面面俱到的小满。她以前四窍玲珑尚且猜不透枕边人,如今四觉全失,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姑娘怀着的是什么心思,她又如何能提防得住? 这个世上,她如今能相信的人,唯有柳絮一人而已。 可现在,她唯一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他也将她从身边弄走了。 - 时间在流逝,她依旧未能等来自己生命的终结,却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小满拉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姑娘,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却是在她瞎了之后。 再美,于她而言,连镜花水月也称不上。 夜色幽静,只可听见雪花在扑簌簌地洒落的微响,满空的雪花犹如鹅毛般摇曳浮动。 小满坐在桌前,盯着红烛上跳动的火焰,眼神渐渐迷思,最终到底没能扛住浓烈的睡意,趴在桌面沉沉睡了过去。 叶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了一件红色的斗篷,双手往前摸索着向门外走去。 她虽双目失明,但在这个梨花阁已然住下一个多月,虽尚未离开过大门,但是大门在哪个方向,还是大致记得的。 院落不比室内温暖,外面寒风肃杀,哪怕她拉上斗篷的帽子戴好,依旧能感觉到寒风夹着冰冷的雪花迎面刮来。 她微微怔了怔,抬起手,捻下粘在脸上的雪花,揉在指尖,化作冰水。 梨花阁门外并没有任何人守卫,不知是不是景扶看她如今身残又智不坚,故而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亦或是他不加派守卫,也是他向她示好的一种方式? 她很顺利地出了梨花阁,虽然过程偶尔磕磕碰碰,却到底没有再如一开始那般屡屡栽跟头。 她的世界是黑暗的,是一片寂静的,所以不管是在梨花阁里面,还是在梨花阁外面,其实都一样。 可,她的内心却是极其渴望走出去的,走到哪里她不知道,只想一直往前走,没有围墙,没有障碍物,永不停歇。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双足踩在软软的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很清脆,很动听。 她看不见,听不见,但觉得应该就是这样的。 虽然身体虚弱,没走多久便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但她的脚步并未停下来,而是一直朝着前面的黑暗走去,漫无目的地。 走了许久,直到发觉自己再也走不动,她才摸索着进了一个亭子,坐下来歇息。 夜里的寒风猎猎,呼啦啦的灌入貂裘斗篷内,冰冷彻骨,却说不出的清爽。 她将双脚放上长凳,双臂抱着双膝,将脸上搁放在臂间,安祥地感受着这份凛冽彻骨的冰寒。 不知坐了多久,直至全身几欲被冻得发僵,她这才哆嗦着爬起来,双手扶着柱子,往前探着往亭外走去。 孰料却在下阶梯的时候,一个不当心踩空,整个人踉跄着往前面摔去,很狼狈地趴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本以为脸早已冻僵,可经身下这冰雪一冻,这才知道没有最冷,只有更冷。 她冻得打了一个喷嚏,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腰侧的疼痛,双手在雪地上四处寻找自己方才摔下时甩飞出去的那只鞋。 可是,那只鞋就好像被扔进深深的泥潭当中,陷下去,再也寻觅不到痕迹。 双掌被冰雪冻得红肿发痛,裸露出来的那只脚到处都是割伤的斑驳痕迹,如今赫然呈在雪地上,伤口处传来丝丝的抽痛,仿佛直通心脏,撕扯的疼。 摸索了半天,依旧找不到那只鞋,她慢慢捏紧那两只冻伤的手掌,怔怔地坐在那儿,一脸的茫然无助。 半晌,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 她被景扶背叛陷害没有哭,阮定玥因她而死她没有哭,醒来后发觉自己一夜之间成了残疾她依旧没有哭,可此时此刻,在冰天雪地当中,她找不到那只遗失的鞋子,却再也强忍不住那悲恸的泪水。 仿佛积蓄了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怨恨,瞬间齐齐涌来,将她的心脏涨满,直至再也装不下,溢出,膨胀,爆发。 十指深深嵌入雪地当中,掌心握着彻骨的阴寒,十指连心,凉彻心扉。她并没有哭出声音来,只是坐在雪地上,默默地掉泪。 泪水砸落在冰雪之上,不过眨眼间,消失无痕。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怎么哭了,可当伤痛超出她所能负荷的范畴,原来,她还是会委屈,还是会想要通过泪水来宣泄。 她的贝齿紧咬着苍白的下唇,瘦削的身子一颤一抖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坠落。 她就这样默默地哭,直至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哭到沧海桑田。 不记得哭了多久,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不会再为任何人流泪。 !! 第四十二章 陪伴 她是一个瞎子,道路通往四面八方,她却早忘记了回去的方向在哪边。 正茫然地往前走着,冷不防地,她撞进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胸膛。 那人猝然被撞,似有不悦,几乎是反射般,将她推出去。 叶姮站稳,有些怔愕,感觉到那人转身要离开,下意识地伸出手,胡乱抓摸中攥住了他的手腕,“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否帮我带一下路?” 那人将她的手拿开,她心道他终究是不愿,说不出的气馁,不由沮丧地缩回手。 可就在她收回手,转身欲离去的时候,那人却蓦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怔了怔,然后,感觉到那人弯下身去,握住她那只冻得肿胀不堪的脚,给她穿上了一只合脚的鞋。 正是那只她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的鞋。 方才他松手,是给她找鞋了? 这人,倒是心细。 她淡淡笑了笑,“谢谢你。” 那人站起来,握住她的左手掌,她有些措手不及,只感觉到他的手掌很厚实很温暖,掌心还有一道凹凸不平的伤痕,摸上去就像柳絮手上的粗茧,莫名的令人舒服与安定。 她知道他是打算送她回去了,忙道:“烦劳你送我回梨花阁。还有,你也该看出来了,我眼睛看不见,还有,我也听不见声音……所以,你要是有什么话与我说的话,便在我的手掌心写吧。” “还有,谢谢你。” 那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轻轻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迈去,缓慢,平稳。 清冷皎光徜徉了满地,月如钩,雪如白蝶,于清亮的月夜翩翩起舞,满空纷纷扬扬的白影。 男子握着女子的手,牵引着她往回去的路移步,周围月光皎洁,雪花纷纷簌簌,将二人的剪影唯美唯俏地勾勒出来,动人至极。 只是,叶姮眼睛瞧不见,只感觉到手被他牢牢抓着,双脚踩在软绵绵的雪地上,依旧恍如一脚踩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却说不出的安定。 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人,就好像是她的导盲犬…… 说来也奇怪,她竟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人对她心存害意,将她拉到一处隐秘的地儿,杀人抛尸。 是因为早已经生无可恋万念俱灰了,还是,对这个陌生人莫名的信任? 在雪地上东走西拐,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儿,最终,他终于停了下来,并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微怔,“到了吗?” 那人并没有一点的反应,迎面卷来的寒风令她打了一个寒噤,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你还在吗?” 依旧没有动静,直至过了大约有半刻钟,冷不防的,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握上她的手。 是小满。 那人是看到小满,所以才一声不响离开了吗? 不知为何,得知他不告而别,心里有些失落。 估计是醒来后没找到她,小满显然很焦急,手心渗出了不少的细汗,在她的手掌心写道:姑娘,您去哪儿了? 叶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回去吧。” 小满不再言语,轻轻握着她的手,往前面带路走去。 叶姮忍不住,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但很快苦涩地抿唇笑了笑。 她瞎了聋了,看不见光明,听不见声音,但若只要嗅觉仍在,她至少可以嗅一嗅那人身上的味道,以此来记忆辨认此人的身份。 可如今,连这点都成了奢望。 在外面走了这么一遭,折腾了不少的时间,叶姮身子虚弱,早就疲惫不堪,回梨花阁后径直往榻上爬去。 不知为何,这一个晚上,她睡得格外的沉,中间甚至不再做噩梦,一觉睡到翌日清晨。 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没有失眠。 傍晚时分,勉强喝了半碗热粥,叶姮抓起斗篷随意披在身上,就准备往外面去。 小满不明所以,忙拉住她:姑娘,您要上哪儿? “我想出去随意走走。”叶姮蹙了蹙眉,神情流露出不耐烦。 这往往是她发脾气的前兆。 小满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自是明白她的这些小习惯,却仍试图挽留:姑娘,外边冰天雪地的,您的身子虚弱,只怕...... 她还没来得及写完,叶姮便已经抽回手,冷冷一笑,“我想睡了,你出去!” 言罢,甩开她伸过来的手,双手摸索着往榻上移步而去。 她眼睛不能视物,便是耳朵也不能纳音,其实小满即便不听她的留在屋内,她也察觉不到的。 可小满担心自己在这温暖舒适的寝室待着,没多久便又如昨晚那般睡去,想了想,还是出去外面了。 心里想着,守在门外,便是这位难伺候的主子又想偷偷溜出去,自己也不会像昨晚那般一无所知。 叶姮躺在厚软温暖的被褥当中,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如何也睡不着。 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本想唤来小满,可如今心里正烦着她,便掀开身上的被子,自个儿下榻,摸索着找茶水喝。 她没有穿鞋,赤脚走在软软的地毯上,脚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白纱,早上小满才刚刚又为她包扎过冻伤的双足。 摸了半天,总算是摸到了桌子的边缘,她伸手去寻找茶壶,可刚刚触碰到,那茶壶就被人腾空提起。 她怔了怔,蹙眉,“小满?” 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直至片刻,一只带着余温的茶杯被塞到她的手里,里面是已经倒好的茶水。 叶姮没有多想,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手里的空杯伸出去,“还要,再给我倒一杯。” 那人似乎顿了顿,才缓缓伸过手来,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叶姮的手一空,猛地往前探手,将那人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抓住,唇角一扬,“抓住了!” 言毕,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拿走他手里的杯子,抓着他的手慢慢往上移,按住了他温暖厚实的手掌心。 果不出所料,掌心有一道凹凸粗糙的伤疤。 她松开手,慢慢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唇角往上弯了弯,“果然是你......你是来看我的吗?真感激你还能记得我,我还以为全世界的人都遗忘我的存在了呢。” !! 第四十三章 新伙伴 那人并不给她任何的回应,可她自说自话却说得兴致盎然。 他愿不愿意搭她的茬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这就够了。 在前世,曾看到一个女友在贴吧上发帖子,说她自己一人在大城市租了一个小房子,没有男朋友,与父母的感情淡漠,和同学朋友多年不联系,跟同事的关系也仅限于公司。她很担心自己如果有一天死在那个出租房,会不会要等到房东上门催房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尸体。 她又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在这个世界她本就根基不深,如今更是无人惦记着自己,柳絮又被调走,她连一个说话抱怨的人都没,孤单与无助时刻包围着自己。 她想,假若她有一天就这样睡死在梦中,小满若刻意瞒下来的话,怕是会一直没人发现的吧? 所以,当发现这人还会回头找自己,心竟是一暖。 这个世上,原来,还是有人记得她的。 哪怕这种记忆很淡很淡,但对她而言,却无疑是雪中送炭。 方才忍不住对他露齿一笑,是这一个多月来,她头回发自内心的微笑。 叶姮侧了侧脸,轻轻地“呀”了一声,“对了,你方才是从哪儿进来的?我若没有猜错的话,小满此刻应是堵在门口,生怕我再如昨晚那般偷偷溜出去的,你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她吗?算了,看到就看到吧,大不了也就传到他的耳里,反正我也这样了,还怕他再对我做出什么来......小满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姑娘,而且很温柔很耐心,不管我对她发多大的怒火也不生气,可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她啊!一想到她是景扶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就浑身不舒服,你说我都成这样一个废人了,他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知道他恨我,哪怕他母后的死只是阮尚年一人所为,与我毫不相关。可是,他将阮氏九族全灭了,把我残害成这个样子,他的母后便能回来吗?他内心的痛苦便能彻底平息吗?如果他有一天,得知我其实并非阮尚年的亲生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对我做出这么狠心的事来......” “就算十里坞之事与我脱不了干系......其实我本就纯属无辜!只是这其中的原因我没办法跟你说清楚,我怕你把我当成神经病送进神经病院......啊,我忘了,你们这儿是没有神经病院的。嗯,我姑且说十里坞之事与莫情脱不了干系,可是,阮定玥总是无辜的吧?这些事儿,他一无所知,更遑论参与到其中了!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守着他的那一片茶园,仔细打理,给茶树松土,施肥,捉虫子,然后采摘茶叶泡茶喝......他是那么淡泊无争的人,随意放逐到哪个田园村庄都能安安分分地生活,他为何非得要赶尽杀绝?你都不知道,二哥他对我有多好,他向来把我,看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我上辈子没有这样的好兄长,如今好不容易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珍惜,他就这样把他给杀了......” “你说,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好哥哥,又威胁不到他什么,他怎么就这么心狠手辣,非得把他给杀了不可呢?我常常在想,二哥他被砍头那天,心里一定很想见我最后一面的,他对我那么好,可我最后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不能为他送行,就连尸首,也不能为他敛收。也不知道,他的尸体是不是已经被扔到乱葬岗,被狼豺虎豹叼啃,如今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头了。我最近老是做噩梦,梦见自己掉进无底洞里边,一直往下掉,最后饿死了,尸体腐烂,也只剩下了一副白骨......想来,我若真变那样,许是心里对二哥的歉疚也就不那么深了。凭什么他死了,我却还活着?” 她顿了顿,往前探了探身,伸手在半空抓了抓,“你还在吗?” 话还未说完,便已碰到了他的手,她的心定了定,唇角扬了扬。 她并不刻意去了解他是谁,却一点也不担心他是景扶的人,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她闻不见气味,可他在身边,就有种莫名的气息,叫她安定。 她直觉,他不会害她。 所以,有些话,她憋得太久,就忍不住像倒苦水一样,都一股脑向他倾诉了。 叶姮悻悻收回手,慢慢坐直身子,“听我诉苦,是不是觉得很枯燥?要不,我与你说说我们那个对你们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世界,如何?” 她自然是听不到回应的,却依旧自顾自讲起来了。 她说,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种交通工具叫汽车,有四个轮子,相当于这个时代的马车,可是速度却比马车快上几十倍,而且里边还安装了空调,等到了炎热的夏天就能自动吹出凉风,别提有多舒爽了。 她说,在我们那个世界,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做飞机,长着两个长长的翅膀,跟大鹏鸟一样,能在高高的天空上翱翔。飞机特大,里面能容得了好几百号人,而且速度比那个叫汽车的玩意儿还要快上几百倍,从十里坞到京城这么遥远的距离,只需要俩时辰即可。 她说,我们那儿的衣服已经很少由人工一针一线织成,而是由大机器织的,速度忒快了,且花样又多,只是那些衣服有些暴露,放你们这儿穿估计得被抓去浸猪笼。 她说,我们那儿打战不是动刀动剑,而是直接上枪上炮,手枪上了子弹一打,打入重要部位的话,中枪的人那是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一命呜呼了。炸弹的杀伤力更是可怕,我们那儿有一个小岛国,鼻屎点大的地儿,居然也妄想搞霸权主义,没事搞出个世界大战,搅得民不聊生,结果有个龙头大国不干了,一怒之下,直接朝那岛国扔了俩原子弹,原子弹一爆炸,“砰”的一声,死了好几十万人呢! 她说,整容你知道吗?整容就是觉得自己这张脸哪儿看上去不顺眼,就进医院对自己的五官做了调整。嫌弃腮帮太厚的就削去一块儿,嫌弃鼻梁不够高的就去垫硅胶软体,嫌弃眼睛太小的去开眼角割双眼皮,动的地方多了的话连妈都不认得的。我们那儿有一个小国,就在邻国,整容技术尤其发达。有人去那儿旅游,结果看到大街上的姑娘长得都一样,根本就区分不出甲乙丙丁,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们从同一家医院出来的,你说好不好玩? !! 第四十四章 生机 叶姮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罢,又道:“不过我们那儿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空气就比这儿污浊多了。严重的时候,穿着一条白裙子上街溜达一圈,回头发现裙子都已经变黄色了,你说这多恐怖?还有我们那儿人特别多,平常上街就够熙攘的了,逢到一些隆重的节日那就更丧心病狂,旅游的人能将整座长城塞满,一个缝儿都不留!动辄便出现踩踏事件,想想自己居然是被人踩死的,简直是死也难以瞑目啊!” “我想,你们这儿与我们那儿唯一不变的,便是官场的黑暗了,官官相卫,官员欺压老百姓的事儿那叫一个多!比如,有一些官员的儿子开车撞死人了,非但不愧疚害怕,反而是狂狷酷拽地说我爸是谁谁,那态度甭提有多嚣张了。还有一些官员的儿子伙同自己的小伙伴们凌辱了一个姑娘,那居然不叫犯罪,而是叫轮流发生关系,你说这多扯?” 她一个劲儿地说,简直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虽然明白自己讲的东西对一个古人来说那是天方夜谭,却一点也不担心那人把她当神经病。 那人倒也不把她当神经病,只是在她讲得声情并茂的时候,突然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打横抱起。 叶姮一惊,不禁低呼了一声,“你做什么?” 那人不搭理她,而是抱着她径直走到榻上,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还未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已是拉上棉被盖在她身上。 他是让她睡觉了? 叶姮唇角一弯,“你是不是嫌弃我太聒噪了?我方才说的,你听懂多少了?还是觉得我在讲天文数字?我跟你说,我没有骗你,我们那儿真的……” 她还未说完,就感觉到一个温厚的手掌轻掩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继续的高谈阔论。 她怔了怔,然后感觉到他将她的右手从被窝里边拖出来,在她手掌心很快写下两个字:睡吧。 这人……未免也太多管闲事儿了吧? 她不过是闷得慌,拉着他闲扯了一下,是,她承认自己说的对他而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乱七八糟,但他要不乐意听可以独自离开啊,反正就是锣鼓喧天地离开了她也察觉不到!凭什么连她要不要睡觉都要管上? 他当自己是谁啊? 她推开他的手,挣扎着要爬起来,“你知道我为何三更半夜的拉着你说那么多吗?就是因为我睡不着,我需要宣泄一下!” 可还未等她爬起来,就感觉他在自己身上点了点,顿时,一阵浓烈的倦意犹如龙卷风一般汹涌袭来,她身体一麻,酥软地躺回去,努力想要撑开的眼皮不堪重负耷拉了下来,昏昏欲睡地呢喃了两句,最终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竟又是一夜好眠,难得的神清气爽。 叶姮揉了揉自己因睡太久而发酸的胳膊,整个人精神劲十足,看在让她睡了这么安稳的一觉的份上,她就姑且原谅那人擅作主张点了她的睡穴,强行逼迫她睡觉吧! 早上喝了半碗粥,难得的没有呕吐,小满在收拾桌面上的锅碗,她独自站起来,慢慢走到院子里。 外面依旧风雪大做,她抱着双臂,微微仰面,感觉到有雪花温柔地掉落在颊上,冰冷的触感,清爽的感觉。 她缓缓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轻阖上眼眸,唇角微微往上扬起。 女子穿着单薄,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雪花落在那纤长的睫毛上,随着睫毛的抖动,雪花仿佛是在她的眼睛上跳舞。 她双臂伸张开来,仿佛精致的精灵,在翕动着美丽的翅膀,迎接狂烈的风雪,乐观,生机盎然,美得令人睁不开眼。 景扶再次踏入梨花阁,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叶姮。一时间,不由愣在原地,他怔怔地凝视着那美丽的倩影,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生怕一个不当心便将这动人心魄的幻境打破。 真的是……阿姮吗? 这巨大的转变,令他措手不及,令他不敢置信,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思念她原本灵气逼人的模样了,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故而才会产幻觉。 所以他一直站在那儿,不敢往前一步,亦不敢眨眼,哪怕只是脆弱的幻境,他也不要亲手去打碎它。 直至,小满从里面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跑过去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之上,女子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缓缓地放下伸展开来的双臂。 “我不冷。” 她嘴里不耐烦地嘟囔着,却并未阻拦小满系披风的动作,模样说不出的乖巧温驯。 小满系好披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抬头间,却见庭院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貂裘的身影,一惊,扑通跪下地,“奴婢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景扶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便又立即胶到她身旁的女子身上,迈开脚,向她轻轻移步而来,“阿姮她,这些天怎么样了?” “回皇上,姑娘初始几日精神有些混沌委顿,可这两日,却已经有精神许多了,今儿早上喝了半碗粥,也没有吐。” “是吗?”景扶的唇角无意识扬起喜悦的弧度,阔步上前,情动之下,握住了她摊开来接雪花的柔荑。 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要抛下他孤零零的一人,只要让他的灵魂不再彷徨无所依…… 可他的手尚未握紧,已被她猛地抽回,他错愕地抬眸,对上的便是她冷若冰霜的面庞。 叶姮对这双手再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且毫不迟疑地将他推开。 “小满,回屋了。”叶姮扭过头,冷冷抛下这句话,便摸着往里面走去。 景扶失神地凝视着她伶仃单薄的背影,那么的决绝,那么的冰冷,这犹如一块块冰棱,毫无偏差地扎入他的胸膛…… 他依旧记得她那日所言,她说她恨他,哪怕有一日放下了仇恨,跟他也从此只能是陌路人。 不,他决不允许! 他握紧双拳,大步流星跟着踏入寝殿,第一时间并不是去追她,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她所处的环境。 他心细如针,可怎么看,也如何看不出哪里有改变的地方。 她所住的环境没有改变,那么改变的,唯有她的心境了。 !! 第四十五章 绝不原谅 他不知道她的心境已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他更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没有他的存在。 阿姮不再爱他,不再把他当一回事,从此对他视若不见势同陌生人,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噩梦! 景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神色张皇,不再迟疑地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身,将脸深深埋入她的后颈,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阿姮,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我受不了,一点也受不了!” 叶姮缓缓放松僵硬的身体,心脏如外面的空气一般稀薄寒凉,她冷冷道:“放手。” “不放,阿姮,我放不了。” 感觉到他抱着的力道不松,反而愈发的收紧,叶姮皱眉,用力挣扎起来,“我让你放手听见没有?还是你也跟我一样,瞎了聋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得了?” 景扶紧紧贴着她,双手箍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阿姮,我不放手,死都不放手!” 他若放手了,谁来放过他? 没有阿姮的阿末,灵魂是不完整的,是空虚的,那种虚空太恐怖了,他承受不住,一点也承受不了! 叶姮见如何也挣不开他的桎梏,一怒之下,转了一个身,反手就往他脸上狠狠掴了一巴掌。 心里怀着十足的怨怒,这一巴掌下去,丝毫不含糊,她仿佛能听见那清脆的声响传至了室内的每个角落。 叶姮勾唇笑着,声音却冰冷而刻薄,“你不想要我了就随意践踏,现在高兴了又想要抓住我了,你真当我是阿猫阿狗,任着你挥之则去,呼之则来吗?” 景扶惊愕地看着她一脸的恨意,待反应过来,忙用力将她拥住,“阿姮,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阿姮,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我以后只对你好,再也不伤害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叶姮第一次庆幸自己失明失聪,如此,便不用再看他虚伪的嘴脸,不用再听他如何的虚情假意,也不用再对他心软。 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的爱撕碎,现在又想来弥补,他以为,她永远都会站在原地等他吗? 她忽然笑了笑,往后伸手,将他放在后背的手缓缓地掰开。 景扶为她这不明意味的笑容所迷惑,不清楚她意欲何为,双手毫无防备,就这么由着她拿开。 叶姮身上的禁锢得以解开,就往后退去,唇角依旧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若她没瞎,景扶一定能从她的眸光当中,窥视出其中的决绝。 她一直往后退到墙面,伸手往旁边摸了摸,顺利摸到那个插着遒劲梅枝的瓷瓶,骤然高高举起来,用力向地面砸去。 只听见“咣啷”一声,整个瓷瓶化作支离破碎的碎片,梅枝被弹出去,毫无生机地躺在墙角的一侧。 景扶怔愕地望着这一幕,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已是脱掉鞋,毫不迟疑地赤着脚踩了上去。 顷刻间,殷红淋漓的鲜血自她的脚底疯狂涌出,渗入碧色的地毯当中,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可她,却如家常便饭一般,双脚血淋淋踩在玻璃碎渣上,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景扶只觉得,那些碎渣扎入的,不是她的双脚,而是他的心脏。 他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出来,红着眼睛嘶吼:“你疯了!” 叶姮挥开他的手,唇角噙着寒凉的笑,“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疯子?你是没见过我真正疯的时候,当我醒来后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当我发觉自己连梅花的香味都已经嗅不到,当我发现哪怕是含入一大口的盐也品不出一点咸味,当我发现自己甚至连喝上一口茶水都能呕吐半天,我就已经在地狱里,我就已经疯了!你说爱我,却利用我来铲除异党,杀我敬爱的兄长!你说定不负我,却给我送来一杯断肠的鸩酒!你说我是你指路的星星,你说愿用整个江山换我,却亲手将我推下地狱!双脚割破算什么?流血算什么?与我每天所经历的痛苦与恐惧相比,这不过算是皮毛!” 景扶低头,见她往后退着,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印子,只觉得心如刀绞,眼睛一阵阵胀痛。 一滴眼泪,自眼角悄然无声地滑落而出。 “景扶,是你将我们的爱情毁掉的,是你先甩手不要的,现在又来假惺惺地挽回,只会让你自己显得虚伪!” 叶姮唇角依旧带着一丝冷笑,神情流露出报复的快意,“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留一点余地的人。别说我不给你留余地,所谓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你若能让这个破碎了的瓶子变得完完整整毫无裂痕,你若能让我脚下流出去的血倒流回去,我便给你一次忏悔的机会。” 景扶狼狈而逃,叶姮一天的好心情也因他的到来而被破坏得彻底,以至于午膳晚膳的时候,没吃两口饭就又狠狠呕吐了起来。 打开折窗,她站在窗前,窗外的寒风凛冽,迫不及待从这个小小的窗口灌进来,冷意侵肌蚀骨,仿佛能将她全身所有的动静脉冻结。 不是她狠心,而是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怎么有余心余力去拯救他? 他亦是受害者,他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也无可厚非,但她是他报复的对象,她被他一下子从云端打下万劫不复的地狱,至今她仍在地狱的烈焰当中垂死挣扎,她根本做不到站到他的角度上去体谅他。 或许,当她有一天完全放下了,她会尝试着去原谅。 只是,却再无力气去爱。 她正陷于深思,冷不防感觉到有人挨着她,却是伸手将那折窗放下。 寒冽彻骨的冬风,被阻绝在了窗外。 仿佛随着室内变得暖和,她的心也是一暖。 叶姮回头,佯作不悦地挑了挑眉,“你还敢来?居然敢擅作主张点了我的睡穴,我还想着怎么跟你算账呢,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如常的没有得到回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这深宫禁苑来去自如,想来轻功定是不弱,我今儿个心情不好,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外面透透气?” !! 第四十六章 散心 半天没有回应,她以为自己被拒绝了,有些沮丧,转身摸索着向床榻的位置移步。 却毫无预兆的,身上一暖。 她怔了怔,往后摸了摸,原来是她那件红色的斗篷,唇角不禁往上扬起,“你是答应了吗?” 那人不给她一点准备,帮她系好带后,直接横臂将她抱起,然后行动轻快地往外面走去。 叶姮双手勾着他的后颈,好奇地问:“诶,你是不是也点了小满的睡穴?不然她一定守在门口的。” 他并没有给她答复,只是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将她整个严严实实塞在怀中,只露出一对毫无神采的眼睛。 下一刻,纵身跃起,犹如一只被惊动的乳鸽,张翅飞起,翩若惊鸿,于屋檐上弹跳着,轻灵敏捷,气息稳定。 他轻功很好,速度也很快,叶姮感觉到头顶的寒风呼啦啦刮来,忙将自己冻得通红的脸深深埋入斗篷的大帽子里边,蜷缩在他的怀里,却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似乎感觉到她的不适,他减慢速度,平稳地纵跃,仿佛空中被线牵着的风筝。 周围急湍的气流消失不见,叶姮从斗篷中小心探出脑袋,虽然身体依旧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可脑袋却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往四处探去。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因为看不见,又听不见耳边的风,她觉得自己就像坐在氢气球篮子上,缓缓升空,再随着风的方向平稳地飘荡。 没有了冷鹤霖第一次带她在城楼跳来跳去的惊心动魄,这次可能是习惯了这种方式,所以心脏说不出的安定。 真看不出来,这人还可以用来充当飞机。 虽然没有飞机的速度,但却比呆在飞机上好受多了。 她突然有些好奇,“你有没有本事带我出宫?” 他的身体一顿,下一刻,已是旋转着降地,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 叶姮不明所以,直至他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写下:你想出宫吗? 这个地方压抑的要死,而且她最后的牵绊都已经被景扶亲手斩断了,她对这个巍峨华丽的冷冰冰宫殿已没有眷恋。若她还是健健康康的,她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可如今她成了一个废人,连生活的自理都做不到,出去,必死无疑。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他又写道:我可以照顾你。 她抽回手,笑笑,“你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并无过深的交情,我凭什么要麻烦你来照顾我这个废人一辈子?” 他顿住,不再勉强:回去吧。 叶姮也不再有什么兴致,颔了颔首,便由着他抱起回到了梨花阁。 将她放回榻上,为她盖好被子,他正要离去,叶姮却倏然拉住了他,笑嘻嘻问道:“我睡不着,要不我再给你讲一讲我们那个世界,可好?” 感觉到他的手陡然一僵,她有些遗憾,若她眼睛能视物,说不定还能在他的脸上看到龟裂的僵硬表情呢。 他在她手掌心飞快地写道:明日。 然后将她的手塞回温暖的被窝里。 她眨了眨眼,唇角往上弯起,“你的意思是,你明晚还会来看我?太好了,其实我今晚一时间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如此我正好有时间想一想,明晚一定给你说......混蛋......” 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她的宏图伟志,睡穴已被他不耐烦地一指点下,嘴上不高兴地骂了一句,就昏昏地陷入了沉睡。 从那天起,这个对她而言素昧平生的男人,每晚总是如期出现在梨花阁,安静听她唾沫四溅地对她那个神奇的世界放言高论,可每次讲到**处,就被这混蛋点了睡穴送入梦乡,她翌日醒来,每次都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咬死他。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有些东西突然被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是多么痛苦难受的? 令她郁闷的是,身为听众的他没被吊着,反而是她这个演讲者被吊住了,挫败感简直太深刻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自从有了他的葵花点穴手,她的睡眠从此充足了许多,那足以啃噬她灵魂的噩梦也很少做了。 这晚她用完晚膳,将小满打发出去,就坐在桌前,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等待他的如期而至。 原本还在活跃的手指骤然一顿,慢慢收回,按在胸口处。 那里毫无预兆地袭来一股绞痛,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她一意识到便立即煞白了脸。 秋季到冬季,不过一个季节的跨越,对她而言,却是致命的噩梦。 犹如万千只利箭齐齐刺入心脏,剧痛如惊涛骇浪,汹涌而至。 叶姮紧捂着心脏,不可自己地惨叫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滚在地毯上,疼得整个人蜷缩起来,在地毯上翻来滚去,却如何也不能稍稍缓减一下那种尖锐得如一把把利刃的绞痛。 “啊——”她痛苦地尖叫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厚软的地毯,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恍若一条缺氧的鱼,全身抽搐着,奄奄一息。 她再一次浮升起厌世的念头,为什么那杯鸩酒没能毒死她?若死了,她也就不必再次经受这种蚀骨的疼痛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杀,哪怕再怎么想死,也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因为她没有这个勇气,所以在最绝望的时候,也只是想通过别人之手来结束生命。 可是,她原本就已经在绝壁之上摇摇欲坠,再卷过来一股狂风,她唯有一堕千丈万劫不复! 这次,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叶姮费力往墙角的地方爬去,扶着墙勉强站起来,凭着记忆找到放在桌几上的瓷瓶,她用力一挥,用力将它撞到地上。 如她所期待的,那瓷瓶摔到地上,再次成了一个个碎片。 她瘫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在地上摸索,慌乱中找到一块有尖锐棱角的瓷片,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握住那瓷片伸向自己的脖子。 只要寻准动脉,很快的,只需要一下,她就解脱了。 可瓷片的尖角还未来得及碰到她的皮肤,她整个人已先被一只手拽过,另一只手同时夺走了她手里的碎片。 叶姮气急攻心,可无奈痛不欲生,捶打在他胸前的手根本就使不了劲,有气无力地斥道:“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那人不放手,反而收臂,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 第四十七章 失而复得 叶姮顿时浮升了一股无力感,抓着他的衣襟,颤声说:“我很痛苦,真的,痛得快要死掉了。你若不能帮我缓冲一下这种痛,就请你放开我,亦或者,你杀了我......” 他油盐不进,她无可奈何,绞痛之下,十指情不自禁伸向自己的脸庞,狠狠地抓了一把,脸上立即被抓出了十个清晰的红印。 他情急之下,忙握住她仍要继续作恶的手,见她痛苦地扭动着,想了想,动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意识混沌中,叶姮感觉到自己被他抱回床上,却不是如往常那般塞入被窝,而是让她盘膝坐在被子上,而他,亦以同样的姿势盘坐在她的身后。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便感觉到有一股热气自背部慢慢扩张开来,顺着全身的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股热气灼灼,犹如灌进肚子里的热汤,暖暖的,虽突兀,却不刺激。 疼痛,似乎得以稍稍的缓解。 可才刚刚这么一想,他按在她后背的双掌猛地用力一拍,就仿佛有一团火球自他掌心窜出,钻入她的体内,到处疯狂地乱碰乱撞,然后聚集在她心脏的地方砰然爆炸—— 她浑身一震,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刺激,眼前一阵白光蓦然闪过,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的昏迷期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安放在一个锅里面煎煮,水深火热,全身的毛孔都被热水蒸得舒张开来,头上更是大汗淋漓,却说不出来,是难受,还是舒服。 可毫无预警的,又突然变得好冷好冷,整个人就好像躺在冰天雪地当中,冰雪的寒冷从肌肤钻入血肉,彻骨的冷冽。 如此,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反反复复,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周期,她最终终于混沌了意识,什么也记不得了。 等她醒来,已是两天后,彼时她正躺在榻上,额头还垫着一块湿毛巾。 她浑身难受得厉害,却不是疼,而是那种躺得太久了的酸麻。 随手摘下额头的毛巾,她两个手肘杵着榻支撑坐起身来,毫无预兆的,耳边传来一点点细微的声音。 这对她而言,根本不啻于晴天霹雳! 当了一个多月的聋子,她的世界一片死寂,从不曾有一星半点的声音出现过。 为何...... 她惊诧万分地睁开双眸,竟有一股强烈的光芒蓦然闯了进来,她眼睛一痛,忙用力闭上。 握着毛巾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方才,她看到光了...... 她竟看到光了......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叶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小心翼翼的,慢慢的,睁开一个眼缝...... 虽视线之内的东西看得有些模糊,就好像那种高度近视患者,可,她真的看见光了! 她居然在有生之年,重新可以看到光和听见声音了...... 心情激动澎湃,她按着胸口,忽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她终于,不再独自留在那个黑暗而冰冷的世界了; 她的世界,终于有光和声音了...... “姑娘,江太医说了,姑娘的眼睛仍在恢复期间,尚未完全痊愈,切不可流泪。” 耳畔传来很细微的声音,虽然很轻很低,但是,她真的听清楚了。 叶姮回头,眯了眯眼,隐约看到一个清秀的轮廓,应该就是小满了。 她喜不自胜,跪直起身,握住小满的双手,激动万分地说:“小满,我可以看见你了!我还听见你的声音了!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说完,从床上跳下来,赤着双脚跑出去。 雪花,仿若鹅毛的雪花,漫空飞扬。 好美,真的好美! 她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双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也不觉得冷,几乎是贪婪地将院落所有的东西看了个遍,白色的雪,高大的树,淡粉的梅,古典雅致的回廊,碧色的琉璃瓦,巍峨瑰丽的楼宇......一切一切,都太美好了! 而将这一切美好赐予她的......是他!一定是他! 他那晚对她运功,定是将她体内的毒素逼走了,所以她痊愈了! 她体内的毒素被逼走了,是不是代表着,季殁也已不复存在? 叶姮陡然顿足,双掌按在左胸膛的位置,可以感觉到心脏犹如擂鼓的砰砰作响。 她不想寄予太高的希望,因为希望越高,当希望落空的时候就越痛。 可是万一......万一她体内的季殁已经被他消除,那么,她的生命是否也就不再局限于一年之内? 她,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不管如何,等他今晚来的时候,她定要向他问清楚! 而且,虽然她视线还是很模糊,但她依旧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或者,拥有一副怎样动听的嗓子。 她想,他一定是那种比较沉默寡言的人,话不多,有什么事都是直接上手,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这种人,不就是传说中装酷哥吗? 叶姮想到这儿不禁忍俊不禁,心中越发的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到底是他救了她,就算季殁仍未除,但他帮她恢复了视力和听力,她无论如何也要对他这个大恩人当面言谢的。 然而,她从日落西山等到星辰满布,再等到东方吐白,也没有等到她想要见到的人。 反而,等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景扶走进梨花阁的寝殿时,叶姮软绵绵趴在桌面,手指百无聊赖地滚玩着一个空杯子,一脸的落寞与失望。 他的心隐隐被刺了一下,却仍自强行勾了勾唇,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柔声道:“你的身子尚未痊愈,缘何不好好歇息?是一夜未睡,还是早早就醒了?” 叶姮按在杯子上的手指一顿,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向床榻走去。 她这种视若不见的态度令他焦急恼怒,埋在心底深处的疑问瞬间成了一颗被引爆的炸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抓住她的手腕,冷冷一笑,“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是一夜未睡对吧?是谁,你一夜未睡是在等谁?你身上的毒素,又是被谁用那么深厚的内力给全化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 第四十八章 僵局 叶姮用力挥开他的手,等了一夜的空落和沮丧顿时化作怒意,“我在等谁,与你有何干系?你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来质问我的?” “你是我的皇后,我是你的丈夫!” “呵呵......”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叶姮笑了,“你现在出去问问,谁不知道你的皇后阮醉墨已经被你用一杯鸩酒赐死了?而我叶姮所嫁之人是阿末,你我心里都很清楚,阿末他,也已经不在了。” 景扶脸色煞白,往后踉跄了几步,悻悻呢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是阿末......” “你可以吗?”叶姮嘲弄地看着他,“阿末爱我呵护我,可以为了保护我挺身而出,在危难关头毫不迟疑挡在我的面前,我受伤了他比我还痛苦,他更不会舍得伤我一毫一发......这些,你都能做到吗?景扶,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我没有......”景扶摇头,脸上仿佛有虫子在咬,一脸痛苦,“阿姮,我让苏立修送给你的那杯酒其实是下了假死药,我只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给你顺理成章换一个身份,我没想到你身上还有别的剧毒,更不知道假死药会被你身上的剧毒吞噬,变成了更可怕的毒药......阿姮,我真的是无心伤你,看到你变成那个样子,我比你还痛心!好好好,我不为自己辩解了,我错了,我做错了,我向你认错,阿姮,你原谅我好不好?就这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到他满脸的痛楚,她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何尝不痛? 她一向不情愿轻易交出自己的心,可既然爱上了,她也就不打算逃避,她害怕受到伤害,却还是勇敢地迈出了脚步。这个男人,她曾用了多大的勇气战战兢兢地爱着?她甚至将自己的一生托付到了他的手上,她以为自己会得到同等的回应。 可他回应的,却是狠心将她的心,狠狠地撕成了零碎。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那日在宫廷筵宴之上,被他伙同苏立修咄咄相逼之时,心脏就裂开了一道血痕,她的心在滴血。 她所爱的男人,利用她来铲除在她心目中那么重要的亲人,一步步将她逼入进退维谷的绝境,看到她措手不及,他笑得那么得意和冷漠。 这便是,她爱着的人。 她没有流泪,没有露出痛色,不代表她的心不痛。 只是,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维持最后的尊严。 她输掉了自己的爱情,再也不能连自己的尊严也彻底输掉。 想到阮定玥的惨死,想到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生不如死,她那支离破碎的心便无力拼完整,就好像那些被她摔碎的瓷瓶,都是难以复原的。 叶姮强忍住心脏的一阵阵揪痛,道:“我会努力去放下对你的仇恨,等到那一天,我就原谅你了。这之后,我会努力去忘掉你。” 景扶紧握着的双拳在发抖,感觉喉咙堵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连呼吸都觉得痛。他喑哑地开口道:“阿姮,你忘不掉我的,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不能再爱,哪怕是恨着也好,只要,不要将他忘记。 景扶头也不回走出梨花阁,守在门口的羽林郎无声跟上,小声询问:“启禀皇上,您吩咐卑职调查阮定玥之事已有眉目。” 景扶蓦然驻足,回头扫了身后娴静恬雅的楼阁一眼,墨玉一般的双眸渐深。 - 时间在荏苒,叶姮的视力渐渐好起来,听力也在慢慢恢复,虽然鼻子依旧嗅不到梅花香,口舌还是不能品到美味,但这对她而言已是最大的赐予了,这种幸福就像从天而降,毫无预兆,令她惊喜若狂,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可赐予她这一切的恩人,却好像从此人间蒸发,再也不曾出现在梨花阁。 叶姮初始等待的心情是有些失落的,可到了后来,她开始忍不住担心起他来。 他会不会是那晚对她运功过盛,反伤到自己了?武功这种玩意儿她不懂,但季殁这种剧毒非同小可,同是武林高手兼神医的冷鹤霖尚且束手无策,他却用自己的内力强行将她体内的毒素全化掉了,这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和元气,可想而知。 亦或者,他是不是遇到仇家寻仇上门,被追杀到背井离乡了? 还是说,景扶知道了他的存在,故而早在宫内布下了天罗地,而他因为毫无防备,已被生擒? 这些天,景扶倒是经常来梨花阁,只是不知道是来看她的,还是为了监视什么。 他带着刻意的讨好,而她总能做到对他熟视无睹。 她坐在软榻上看书久了,他会走过来劝她先让眼睛歇一会儿,她则二话不说捧着书走出去坐在门槛上看; 她午睡醒来口干舌燥,他会主动倒了一杯茶水递上来,而她接过那杯茶水,二话不说倒到盆栽里去; 她体内的毒素尚未清除干净,江太医给开了不少的清毒药,每天三餐都要喝上一大碗。每次她喝完药,他都会主动给她递上蜜饯,她却瞧也不瞧一眼。他忘了,她的味蕾早就已经品尝不出任何的味道来了。 哪怕是苦涩的味道。 她整日呆在梨花阁养病,无趣枯燥,他干脆直接把自己的奏折全搬来这儿批阅,他倒不怕,她这个所谓的乱臣之女包藏祸心,将他的江山搅个天翻地覆! 叶姮盯着他专心致志批改奏折的侧影,几度欲张口,可想想又不得不强忍下去。 从他上次的怒火来看,他对那个人的存在是大为光火的,她再这么撞枪口上,她被他发脾气事小,若他根本就还没有抓住那人,却因她这么一提而惦记上他,自己可就又害了一人,还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 若真是这样,她铁定要遭天打雷劈的。 景扶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停下手里的狼毫,转过脸来,柔声问:“阿姮,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叶姮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 景扶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真没有?” !! 第四十九章 还活着 叶姮撇过脸去,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便是郝小七的?” 景扶的眼睛黯了黯,声音哑了哑,“阿姮,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可好?以后,我会千万倍补偿你......” 叶姮冷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我只是纯属好奇,正如我好奇每个杀人案背后的真相,你不愿说便罢了。” “是从我给苏将军和景汐赐婚那日开始。苏将军拒绝了赐婚,说他已心有所属,想要娶心爱的女子为妻......”景扶顿了顿,提及此事,犹如黑玉一样的漂亮眸子压抑着隐隐的怒意,“他拒绝得干脆,我心中好奇,便问那人是谁。他说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个女人用了一个假名糊弄他,还知道她倔强狡猾,趁着他守城无脱身之术而逃掉了。他心里虽气她不告而别,可那个女子因他的狠心而身上遭受了多处鞭痕,自己若不为她负责,只怕其一生都要被毁掉。他所提的女子,脾性相貌与你甚是相似,且你也是从十里坞而来,我心中早已生疑。直到那晚,酒醉情迷,亲眼目睹了你身上的鞭痕......” 叶姮笑了笑,唇角浮起嘲弄,“那晚你亲吻我身上的鞭痕,装出一副愤怒怜惜的模样,我竟然全信了......” 景羽说过他很适合当帝王,一开始她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己的阿末善良温厚,从未想过他还有如此虚伪绝情的一面。 她,到底斗不过他。 景扶脸色一僵,苦涩一笑,“阿姮,我虽谈不上正人君子,但我对你的感情从不是虚情假意。我承认自己的目的不纯,但我那晚对你的怜惜,是真真切切的......阿姮,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如你这般令我心动牵挂的了。” 叶姮冷面不语,景扶心脏一阵揪疼,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柔荑,“阿姮,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为你办到!” 叶姮扯了扯唇角,“我想出宫,你能放我走吗?” 景扶脸色一白,痛苦地摇头,以手遮住眼,“不,我做不到。阿姮,没有了你,这个皇宫冷得可怕,其实我一直怕冷的,我不能......不能让你离开。” 她冷笑。 他蓦然抱住她,紧紧的,“阿姮,你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关于星星的故事吗?阿姮,你就是我的星星,我一时糊涂迷路了,你难道不是应该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把我往正确的回家的路带吗?你不能因为我太笨走了错路就放弃我......” “景扶,迷路的,不是你,而是我。”叶姮犹如木头人一般不为所动地被他拥抱着,目光沉寂,“我一开始就不该走这一条路的。你瞧,走错路付出的代价有多沉重?摔过痛过,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现在,只有退回去这一条路可走了。” “阿姮,你始终不肯原谅我,是不是因为我杀了你二哥?”景扶慢慢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胳膊,晶眸如玉,“如果,阮定玥还活着,你愿重新敞开心,再接纳我一次吗?” 叶姮蓦然一怔,仿佛被定住一般,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待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地问道,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你说的......是真的吗?二哥他,真的还活着?” 对于她的质疑,景扶心里有些苦涩,可自己伤她太深,她不再信任也是合情于理。 “我让他们到刑部查过了,当日处斩的人犯当中的确少了二人,其中一人便是阮定玥。还有另一个则是丞相府的暗卫,叫张奔。刑部丢了人,担心上头问罪,所以一起将此事瞒了下来。” 直到他那日听柳絮说阮定玥对她的重要性,虽很不情愿让另一个男人介入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他不得不坦承,阮定玥的生死几乎决定了他是否该得到救赎。 所以,他下令身边可信之人着手去调查此事,刑部见瞒不下去,只得将实情一五一十道出。 天知道他得知阮定玥极有可能还活着时,心情有多激动! 叶姮闻言,亦是一阵血液澎湃,张奔武功高强,轻功更是了得,若有他在身旁,阮定玥活着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不禁抓住他的手腕,焦急地问:“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阿姮,你认为他若已落,还能有命留下吗?” 叶姮怔了怔,缓缓放下抓着他的手,有些牵强地扯了扯唇角,“你们......如今是不是还在追捕他?” “不,阿姮,只要你说一声,我便立即让他们停止追捕,绝不再追究。柳絮说阮定玥淡泊无争,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我们以后便随了他独自一人隐居田园,再也不去打搅他,可好?” 不管是隐居田园,还是游历天下,都是阮定玥的梦想。 如此,自然最好。 只是,景扶真的愿意放过他? 叶姮目光中**裸的探究与狐疑,让他有些难受,景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阿姮,我只要你,只要你肯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去追究。” 她的身躯蓦然一僵,微微用力支撑住他的胸口坐直起来,似笑非笑,“你这是在用二哥威胁我吗?” 景扶目光一痛,“阿姮,我要将你强留在身旁,方法总有千千万万。我告诉你阮定玥还活着,便是想让你卸下仇恨,想让你......再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阿姮,我也有自己的苦楚,你不会明白被迫亲手弑母的苦和痛......我承认不该利用你来复仇,但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害你,你会变成那个样子我真的是无心的......而且现在,对你最重要的兄长还活着,我所酿的错,其实还是来得及弥补的,对不对?” 他是一个帝王,是九五之尊,却如此讨好恳求她,她若是土生土长的封建古代姑娘,只怕是早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对于他的真诚,她不是没有动容的,他毕竟是她爱过的男人,若想一下子就能将这份感情干干净净抛掉,她到底还是做不到那么潇洒。 !! 第五十章 物是人非 然而,她胆子并不是很大,她也会有胆怯的一天,尤其是在付出衷肠之后,得到的却是伤得遍体鳞伤。经此一伤,在感情上,她不得不表现得更加胆小如鼷了。 且他对她的伤害,并非三言两语便能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有些伤痕,烙入肺腑,刻骨铭心,只怕是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淡忘的。 叶姮转脸,望着外面簌簌飘落的雪花,若有所指的轻喃:“冬季天冷,伤口好得慢,要想一蹴而就,本就难于登天......” 景扶垂了垂眼眸,敛下眸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与酸楚,“没关系的,阿姮,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愿意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为止。” 叶姮回头,凝视着他微微苍白的俊颜,心底有一处隐隐的酸软,“你把我的柳絮藏到哪儿去了?是时候还回给我了吧?” 闻言,景扶的眉头不由一皱。 她勾唇强笑,“我如今正在渐渐恢复,早没了那觅死之心,柳絮她自然也不会伤我。” 他怔了怔,“你知道我把她调走是因为......” 她笑笑,“我只是眼瞎了,心可没瞎。” - 景扶一声令下,柳絮终于再次回到了梨花阁,回到了叶姮的身边。 看到她已经能视物,柳絮哭得不能自己,紧紧抱着她嚎啕不止,大有种拨开乌云见明月、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绝处逢生。 叶姮随着她哭,只是不时抬手帮她拭泪,柔声道:“好好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都被弄到哪儿去了?可有吃苦了?” 柳絮摇头如拨浪鼓,抽抽噎噎,“奴婢被拨到浣纱房了,可能是......皇上事先与她们打过招呼,所以倒没有什么粗活儿......” 叶姮眸光闪了闪,弯了弯唇,“我一直担心你没在我身旁,她们会欺凌你了去......没有吃苦就好。” 柳絮坐在叶姮身前,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仰起脸来打量她,看到她双眸已恢复了往日动人的灵气和神采,顿时喜不自胜,“小姐快与奴婢说说,小姐的眼睛,还有耳朵,是怎么回事儿?” “是一位好心人,用内力将我体内的毒素化掉,故而视力和听力才得以恢复。” “好心人?哪位好心人?” 叶姮瞥了瞥她一脸的流光溢彩,嘴角勾了勾,淡声道:“你小姐我彼时眼睛瞎了,耳朵又听不见声音,又怎知是哪位好心人?” “既然是这般浅淡的交情,他为何肯为你运功逼毒?”柳絮歪了歪头,有些匪夷所思,“那小姐可有知道他的名字?” “没有。” 叶姮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对了,你还没与小满打过招呼吧?她是一个很乖巧温柔的姑娘,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梨花阁因为柳絮的回来而变得有生气了许多,她最近总是快乐无比,像只兴奋的小鸟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梨花阁的每一个角落。 景扶每天都会过来,甚至有好几次赖在这里过夜。 从未见过他如此死皮赖脸的一面,叶姮有些束手无策,推拒不掉,便黑着脸任由着他赖。 好在床够大,能平躺下十来个人,她在他们之间隔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然后自己一个人滚到最里边,背对着他睡。 可每天早上起来,她都会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 她的睡姿一向安稳,绝不可能是自己横跨过去的,显然是他趁着她睡着暗自动的手脚。 对于他的这种举止,并非深恶痛绝,只是有些措手不及。 原来,与他这么亲密的接触,她也再找不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爱情已然在背叛当中变质,只怕,他们等不到死灰复燃,却等来了彼此的心如止水。 同床异梦,亦不过如此。 景扶每日睁眼,猝然对上她淡漠平静的眼睛,眸光都会悄然黯了下去。 他一直在后面努力地去追,从不敢懈怠,可若她跑得太快的话,唯恐自己再也抓不住她。 他们之间微妙的变化,偏生旁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柳絮拧干手里毛巾,递给叶姮,笑嘻嘻的模样像偷了腥的猫,“小姐,皇上没事儿天天往您这儿跑,可见对您是爱到骨头缝儿里边了。” 叶姮唇角微动,似笑非笑,“你以前说他爱我爱到骨头缝儿里边,他不照样负了我?” 柳絮神情一僵,有些讪讪垂下眼睛。 叶姮盯着她,勾唇笑道:“柳絮,你不是一直都很痛恨他的么?怎么,现在都放下了?” “只要他对小姐好,只要小姐喜欢他,奴婢便也会把他当主子一般尊重的。” “他若成了主子,那你小姐我成了什么?”叶姮擦完脸,猛地将手里毛巾掷到水盆里,溅起四飞的水花,看到柳絮的身躯抖了抖,她冷笑,“我可不需要一个胳膊往外拐的奴才!” 何曾见过这般声色俱厉的小姐,哪怕她在最绝望的时候脾气暴躁也没有这么冷脸待过自己,柳絮陡然抬头,一脸惨白地望着她,“小姐......” “不过十几天,竟让你这么快忘了本,可真是我的好柳絮啊!说吧,他都给了你些什么样的好处?” “小姐,奴婢没有......”柳絮矢口否认,可一对上她凌厉的目光,浑身一怵,有些挫败地垂下眸,“小姐,奴婢初始到浣纱房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殊的关照,那些嬷嬷欺负奴婢是新来的,什么粗活重活都丢给奴婢一人,天寒地冻的,您不知道那井水有多冷有多冻......其实奴婢并不怕吃苦,只是一想到小姐都已经活不长了,奴婢又何苦继续活着受罪?心灰意冷之下,奴婢便......投河自尽。可是奴婢并没有死成,因为皇上救了奴婢。皇上曾受过重伤,身子有多虚,小姐不是不知道,可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就那样跳下水救了奴婢......小姐,奴婢不是恩将仇报之人,皇上于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不得不心存感激......” “何止是感激,你还喜欢上他了吧?” 柳絮的眸底有被当面揭穿的狼狈与难堪,“小姐,奴婢不敢......” “你有何不敢?动心这回事儿,岂是你说不敢便能阻绝的?”叶姮猛一拍桌子,厉声道:“我以前是瞎了,可现在没瞎!你看他的眼神藏了多深的感情,你真当我看不见吗?” !! 第五十一章 男人的情 柳絮闻言一惊,扑通跪下地,“奴婢不敢!奴婢一直知道皇上是小姐的,怎敢私自存了妄念?虽皇上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可在奴婢心中,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是最重要的......”叶姮苦笑一声,眸底有悲凉的痛色滑过,“我是最重要的,你却帮他来监视我?一个小满还不够,连你也要背叛我!” “小姐,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嘴里口口声声喊着不敢,其实胆子大着呢!你一回来,便旁敲侧击,难道不是想从我嘴里挖出那个人的消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却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你们眼里就这般揉不得沙子?” “小姐,皇上只是担心您被有居心之人利用......” “利用?难道你不记得了,我便是被他利用,才会落得今日这般悲惨的下场?” “小姐......” “我以为就是这个世上所有人抛弃了我,你也不会背叛我。”叶姮站起,居高临下看着她,“柳絮,你太令我失望了。” 本就该想到,她对自己那么快便投入忠诚,对另一个人,怎么保证不会亦是如此? 可怜,可悲。 叶姮往外走去,雪花飘零,打在脸上,凉透心扉。 摊开手掌,接下飘落而至的雪花,纯白而干净。 这世上,只怕再无纯澈。 初始见到阿末,为他眼睛的干净所打动,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梦打碎了;以为柳絮简单而直率,却不过短短的十几日,便能让她倒戈相向。 原来,越是纯白,越是干净,则越是容易染上污泥。 心中烦闷,叶姮踩着脚下厚软的雪地,一步一步往梨花阁外面走去。 哪怕仍是困在重重宫闱之中,却觉得外面的空气要比梨花阁的清新上许多。 梨花阁外面十几丈开外,站着一个挺拔刚毅的身影,一身银色的铠甲,一如她初见他的形象。 苏立修。 几乎是同时,他也看到了她。 见她驻足,神情不明地望着自己,苏立修抿了抿有棱有角的唇,迈步,缓缓走了上来。 “你......如今怎么样了?”他站定在她面前,迟疑地问。 叶姮勾唇,笑意却冷,“托你的福,还可以看清你的脸面,听见你的声音。” 苏立修垂了垂眼睛,扯了扯嘴角,“这就好......” “将军来此,只是为了问这一句?” “嗯。”苏立修颔首,轻轻应了一声,“我来这儿,只是想要知道你好不好。” “然后呢。” “见到你已经恢复许多,我的内心也就不用再那么歉疚了。” 叶姮冷笑,“照将军这么说,我捅你一刀,等你伤口痊愈后,我也就不用再承担自己的罪责了?” “你想吗?”苏立修凝视着她,眸光深邃,忽然弯身,从长筒靴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假若捅我一刀,能化解你对我的恨意,你便来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你的罪责。” 叶姮冷冷睇着那把精致的匕首,体内似有恶毒的因子在到处乱窜,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夺过那把刀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这个人,她身上遍布的鞭痕拜他所赐,他还亲手用袖箭射了她一箭,就连她落到如此田地,他也是功不可没! 只是,因为不曾在乎过,所以他给她造成的伤害只能算是身体上的。 而景扶,每一下,都是深深刺入她的心脏。 所以,在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她最恨的人,从不是他苏立修,而是那个真正扎在她心底的人。 半晌,她收回自己的目光,凉凉说道:“现在给你一刀,岂不是让你从此释然?我这么恨你,怎会给你解脱的机会?你就背负着对我的愧疚活一辈子吧。” “一辈子......”苏立修怔了怔,片刻,垂眸笑了笑,“也罢,本就忘不掉,一辈子就一辈子吧。” 这下反而轮到她愣住了。 他难道真的...... 若是真的,那当真是可笑极了! 景扶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在面临仇恨和爱情的抉择时,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前者,哪怕这个选择会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而苏立修对她有意,在忠与爱之间,孰轻孰重,亦是从来不含糊。 他们选择的,从不是她。 叶姮自嘲一笑,自觉与他再没什么好说的,转身便背对着他往回走。 “小七,我在十里坞与你说的,愿与你并肩,是真的!若你只是郝小七,我一定不会放弃你,可你是他的女人,我......连想你都是罪过。” 叶姮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是真的很爱你,若有一天,他所做之事令你不开心或是令你心灰意冷,你要相信,他亦是身不由己。” 呵呵,还替他说情起来了。 只是现在,景扶还能做出什么事令她心灰意冷的? “小七,我明日便要与景汐公主成亲了,在这之后,我连看你都没有资格了。你能不能回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他要与景汐成亲了? 先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心爱之人的么?结果,还不一样屈服于皇权之下? 男人,真是这世上最虚伪的生物! 叶姮勾唇,回头,似笑非笑,“恭喜将军抱得美人归,景汐公主夙愿得以圆满,应当很高兴吧?我祝贺你们幸福美满,儿孙满堂!” 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无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痛意,头也不回朝梨花阁走去。 才刚刚踏入梨花阁的大门,右手冷不防被拽住,她毫无防备,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却被另一只适时伸出来的手臂扶住。 叶姮怒不可遏,用力抽回手,冲他怒吼:“你做什么?” 景扶眯了眯眼,神色不定,话语有些冷意,“他对你有情。” “呸!”她啐了一口,一脸厌恶,“你们男人嘴里的情谊,以后少拿出来恶心人!其中只有几分是真的,你们自己心知肚明!” 他脸一沉,“你说什么?” 叶姮冷然一笑,不置一语,径直往里面走去。 景扶紧随而上,“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你刚刚说的是何意?” !! 第五十二章 心软 她回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我的意思是,把我的柳絮还给我!” 他蹙眉,“你在说什么?柳絮不是早还给你了?” “我要的是那个对我一心一意的柳絮,不是被你洗脑过的柳絮!”叶姮恨恨瞪着他,“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汤,不过十几天,就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你们上床了吗?” 景扶脸上顷刻笼上了一层阴霾,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一脸阴鸷,“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被你们逼疯的!”叶姮往后退着,眼睛发红地冲他吼:“有一个小满监视还不够,你连柳絮都收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非得把**纵在手里,让我成了你的傀儡才高兴是吗?我讨厌那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我讨厌你,我讨厌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呆这里,你放我走!放我出宫!我不要留在......啊!” 她的旁边是一个小池塘,脚下陡然一滑,身体倾斜往下摔去,整个人栽到池塘里边去了。 池塘的水不深,只到她的颈部,可池水却冷得彻骨,不过片刻,她便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已经僵麻,半点动弹不得。 身体,慢慢向深处倒去。 “扑通——” 景扶跳下池塘,一脸焦灼地向她跑来,搂住她的腰身就往岸上拖。 他费力将她推上岸,叶姮回过神来,忙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奋力拉他上来。 浑身冷得要命,叶姮不由自主地哆嗦着,脱掉身上的斗篷,用力拧掉衣衫上的水,“你快去换掉身上的衣服,省得......” 她戛然而止,怔怔地盯着他惨白的脸,到嘴的话自动滑入喉间。 他一身湿漉漉躺在雪地上,双眸紧阖,一脸惨白,脸上的水珠已经结成冰渣子,凉薄的嘴唇却莹白里透着一片乌紫。 心似被什么猛地抓紧,她扑过去,摇他,“阿末!阿末你醒醒,你醒醒!” 怪不得柳絮被他从池子里捞起来后会对他情根深种,如今他故伎重演,哪怕她明知道他的目的不单纯,内心却也情不自禁为之一撼。 她仿佛又看到了在西北那片山林初遇的阿末,少年那时奄奄一息,抓着她的手,说有人追杀他,让她救他。 景扶是强大的,阿末是虚弱的,可唯有她知道,真正藏在心底的人,是那个澄澈如水的干净少年。 - 落入冰冷的池塘后,景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被烧得浑浑噩噩,昏迷不醒,胡话不断。 叶姮坐在榻沿,看着他被烧得通红的俊脸,心里莫名的胀痛。 “小姐.......”柳絮端来热水,小心惴惴地看着她,低声道:“让奴婢为皇上擦擦身子。” 叶姮淡淡瞥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热毛巾,“我来就好,你出去。” 柳絮神情僵了僵,咬了咬唇,安静地退了出去。 叶姮小心为他擦了脸,洗了洗毛巾,准备开始为他擦身子。 可他却猛地抓住她的手,她愕然抬眸,便对上他雾水氤氲的朦胧黑眸。 “阿姮......”他一瞬不瞬盯着她,“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扯了扯嘴角,抽回手,埋头擦拭他的脖颈,胸膛,“我不知道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怎知道你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这不是梦……”他的眼睛忽然变得火热起来,蓦然撑起上半身,紧紧抱住她的腰身,“阿姮,阿姮,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你放手,我要给你擦身子......” “不要,以后永远不许跟我说‘放手’二字!”他嘴里嘟囔着,如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她的心不由一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我不说。你还病着呢,快躺下吧。” 他摇头,“阿姮,你还没答应我不离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在向谁妥协,“好,我不离开。” “你说真的?你当真不离开我?”他抬起头来,一脸喜悦,貌美如玉。 她颔首,“我说真的。” 生病中的景扶让她不禁想起阿末,对于阿末,她总是无法硬下心来,甚至不忍心拒绝他。 他抬起手来,拢了拢她的头发,“以后,也不要再跟我闹了,可好?” “好......” “阿姮......”他轻喃着,双眸渐渐朦胧幽暗,捧着她的脸,火热的唇便覆盖了下来。 他的唇很热很烫,他的吻却温柔细致,可她,却莫名的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越吻越深,双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在她的后背上下游走,如一把火般慢慢燎燃起来。 她背脊挺得笔直,握着被单的双手曲紧,紧紧攥住,才不至于让自己用力推开他。 他的唇慢慢往下移,吮吻着她的颈项,嘴里动情地轻喃,呓语般,“阿姮,我的阿姮......”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住他解她衣带的手。 对上他不解的目光,她抿了抿唇,有些支支吾吾,“你还病着,先养好身子......” 他深深凝视着她,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片刻,勾唇轻笑,“阿姮言下之意,只要我养好身子,就可以?” 她垂下眼眸,推了推他,“快躺下吧。” 他搂着她的腰不放,将脸埋在她的颈上,“你陪我。” 她无可奈何,由着他抱着顺势躺了下去,伸手拉了拉他身上的锦被,“睡吧。” “阿姮,有你在,真好。”他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手,听话地闭上眼,弯起的唇角浮起满足的笑意。 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她的心情百味杂陈,有许多的东西疑问重重,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他们之间,还能回到原来吗? 方才他吻她的时候,以前那种心跳的悸动不复存在,剩余的,唯有无力的涩意。 是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太过于不能介怀,还是,她的心,不知在何时便已经一点一点将他挤了出去? 她已经茫然,开始分辨不清楚,自己对他,如今是什么样的感情。 不知躺了多久,柳絮从外面进来,看到屋内躺在一块儿如胶似漆的二人,有片刻的怔愣。 叶姮听到动静,回头,刚好看到她狼狈地低下脸。 !! 第五十三章 断念 她小心拉开景扶放在腰上的手,蹑手蹑脚下了榻,看了垂脸站在一旁的柳絮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凝视着庭院上纷纷洒洒的雪花,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叶姮淡淡地出口问:“何事?” “小姐......”柳絮似是挣扎了许久,踌躇着开口道:“绛妃就在外面,说是要见皇上,您看......” “什么?”叶姮微怔,回头看她,“你说谁?” 柳絮似惊讶地抬起头,“小姐还不知道吗?十日前,皇上便纳了方尚书的千金方绛栎为妃,现如今住在探月殿。” 十天前? 那个时候她还在绝望中苦苦挣扎,那个时候她还在冷冰冰的黑暗世界痛苦不堪,他一边跑来跟她请求原谅,一边却欢天喜地纳了妃子? 这便是苏立修所说的,会令她心灰意冷之事? 还真是可笑! “小姐,皇上登基不久,为了复仇心急除了丞相,如今整个朝廷变得愈发的动荡不稳,方尚书手握实权,纳方家女儿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在皇上心里,最爱的终究是小姐啊!” “够了。”叶姮冷冷打断她,不忍再去看她日益变得尖利的嘴脸,“方绛栎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明艳四射的大美人,可叶姮没想到,方绛栎是一个纤弱楚楚的病美人。 脸色虽苍白,却掩不去她动人的美貌,更因为她的病弱而添上了一份令男人怜惜的楚楚之态。 看到叶姮从里面出来,她有些怔愣,倒是她身后的宫女率先发难了,厉声喝道:“大胆!见到娘娘,还不快跪下来请安?” 叶姮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定在方绛栎的身上,“你......是他的妃子?” 方绛栎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有凌光闪过,“你是谁?” 还未等她说话,跟在身后的柳絮倒先站不住了,大声道:“我们小姐是皇上最心爱的女子,自然是为皇上金屋藏娇于此!” 方绛栎看向叶姮,唇角微扬的弧度似笑非笑,“她说的,是真的吗?” 叶姮蹙了蹙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他的妃子吗?” “废话!”方绛栎身后的宫女怒斥,“站在你面前的,便是绛妃娘娘,你是从哪儿跑出来的睁眼瞎,竟连娘娘的仪容也不识?” “婉言,闭嘴。”方绛栎冷冷扫了她一眼,回头,美眸暗藏玄机,“听他们说,皇上有事没事总往梨花阁跑,定是藏了美人。本不欲相信,今日看来,倒不想应了真!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栎儿,你怎来了?” 身后冷不防传来沙哑虚弱的声音,还伴着低低的咳嗽,叶姮闻声背脊一僵。 方绛栎眸光一亮,忙越过她迎了上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景扶搀扶起她,虽还病着,却笑得温柔,“不是与你说不要与朕来这虚的一套吗?怎又不听话?” 方绛栎吐了吐舌,“臣妾记性不好,忘了......呀,皇上您怎这么烫?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姮回头,静静看着她摸着他的额头,一脸大惊小怪。 而他,则握住她的手,耐心安抚:“朕没事,只是发了些低烧,并无大碍。” “都烧这么烫了,还说没事?不行,婉言,你赶快去太医院找太医过来,记得跑快点,若耽误了皇上的龙体,我拿你是问!” 那个叫婉言的宫女领命,急匆匆跑了出去。 景扶则扶着她的肩,依旧在温柔安慰,仿佛生病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怀中的美人。 叶姮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们上过床了,对吗?” 方绛栎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瞪着她,苍白的两颊浮起了两片红晕,“你......如此恬不知耻的话,你怎能这般云淡风轻说出来?你到底还是不是女孩子家?” 景扶出来后,总算鼓起勇气与她对视,可一对上她眸中的冰冷与决然,心里顿时一阵慌乱。 她在感情上有多么霸道的独占,他与她在宫外相处的那些时日早就看清楚了,所以才会刻意将此事隐瞒了下来。他也正是太过了解她,所以此刻才会觉得惊慌失措。 他盯着她,“阿姮,你......”你要相信我! 叶姮忽然笑了,神情变得一片淡漠,“很好,你们,很好。” 言罢,转身,头也不回走出去。 景扶脸色一变,作势要追出去,方绛栎却适时拉住他,“皇上,您的身子还虚着呢,切不可到外面吹了风!” 回头看了看她满脸的无辜与关怀,他握了握垂放在身侧的双拳,暗暗告诉自己,等晚上,再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他有多么的身不由己,阿姮那么善解人意,一定能体谅他的苦处的! - 这个世上最不能受到操纵的,果然是人的情感。 不管多想做到淡泊,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所幸,这心痛着痛着,痛过太多回,也就渐渐麻木了。 叶姮漫无目的地在宫里头闲逛,见天色渐暗,却如何也不愿回去。 回去了,面对的,不外乎是他已经熟烂入耳的自我辩解,听过太多次,已经听烦了。 雪越下越大,狂风吹过,卷起了满地的梨花。 双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闷响声,仿佛这寒冷寂静的夜晚,唯一动听的声乐。 她忽然忆起,曾经有一个人拉着她的手,在同样的雪夜,带她走过一段漫长的雪地。 那个时候,她彷徨无助,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只可惜,她那个时候听不见声音,否则一定可以听到他们二人的脚步踏在雪地上的沉闷声响。 亦或者,她那个时候眼睛没瞎的话,也可以看到他挺拔而沉稳的背影。 这个人,怀抱温暖,手掌心有一个深邃的疤痕;这个人,在她最孤单无依的时候陪伴了她;这个人,在她最绝望痛苦的时候,拯救了她......景扶将她打下地狱,而这个人,亲手将她从地狱拉了回来。 只是,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更突然。 仿佛是老天爷的恶作剧,自她好了之后,他就从此消匿无踪。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好。 !! 第五十四章 离开 她的双足娇小,一步步往前,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小脚印,蜿蜿蜒蜒着通往前路,似能走到世界的尽头。 叶姮并没有走到世界的尽头,她只是迷路了,停在一处寂寥无人的老旧建筑前,茫然不知前路。 这里像是一座被废弃的城堡,一切的一切都沾染上了历史的陈迹,地面和屋檐一样堆积了足有一尺厚的皑皑白雪,却并无人清扫。 且雪地纯净平滑无痕,似没有人踩踏过。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走过,但是脚印已被雪花覆盖了。 这里萧条阴森,总觉得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恐怖的气息。 她抱了抱肩,下意识转身沿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走,这里看起来太过森冷,自己还是早离开为妙。 虽不想再面对景扶的虚情假意,可这里也不适合她。 就在这时,身后的废弃宫殿传来了若隐若现的歌声,是美妙的女音,时高时低,飘散在这广阔的雪夜,就好像女鬼的靡靡哭诉,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叶姮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却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那座废弃的沉重宫殿,还住着人? 还是,留在里面的是散不去的鬼魂?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忙抖索着身子逃一般往前跑。 天地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她气喘不定的声音,几乎是融在空气中,与她急促的脚步声糅杂在一起,渗入她的耳膜,被无限放大。 因为太过害怕,跑得太急,一个不留神,就被埋在雪堆里的一块石头给扳倒在地上。 她累极了,坐在雪地上张皇地歇息,待歇得差不多,这才拍了拍手上的雪花,准备从雪地上爬起来。 倏而,耳朵敏感地识别到,在她左上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带着杀气的咄咄逼人。 回头,便看到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手持一把寒剑,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以飞快的速度向她刺来。 她一惊,忙从地上狼狈爬起,扭身就撒丫狂奔。 可那毕竟是一个懂得轻功的杀手,岂是她两条腿跑得过的?感觉到身后的剑尖渐渐逼近,她几乎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从半空而降,未待她看清楚他的脸,已从容地抱起她的腰身,轻松躲避过了那刺过来的剑。 二人在半空急遽旋转了几圈,安稳落了地,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抱住各种揩油,嘴里委屈地抱怨,“好小七,原来你真藏在这儿,可让我好找啊!” 叶姮拍了拍他的手,淡定提醒,“看你身后。” “调皮!”冷鹤霖点了点她的鼻子,猛地松开她,犹如一头猛豹一般,冲过去与企图在背后偷袭的黑衣人缠打在了一起。 雪夜之下,两个身影犹如黑白闪电一般纠缠,快若旋风,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招数。 不到半刻钟,那黑衣人陡然惨叫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轰然撞在一棵树干上,砸落在地上,吐血身亡。 冷鹤霖拍了拍双手,得意洋洋,回头邀功一般向她挑了挑下巴,“如何?” 叶姮毫不悭吝地竖起拇指,“天下无双!” “多谢赞誉。”冷鹤霖笑嘻嘻,走到她跟前,左右瞧了瞧,“嗯,瘦了不少......吃了不少苦头吧?” “还好,至少命还没丢掉。”叶姮耸了耸肩,“对了,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丫头,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说你叫什么叶姮,结果你居然是阮尚年的女儿阮醉墨!若非你曾用我送你的那块金玉到南岳城的药铺领过银子,我还真是无从查起!好不容易有点线索知道你进了宫,结果居然传出阮家惨遭灭门,就连当今皇后也未能幸免的噩耗!你不知道我当时都快被吓死了!我不相信你这么容易就死了,就潜入皇宫打探消息,听说皇帝在梨花阁金屋藏娇,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你!” 叶姮勾唇,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这个世上真正关心她的人并不多,冷鹤霖却是其中一个。 她很感激老天爷最终没有抛弃她,也很感激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弃找她。 “对了,我算了算日子,你体内的季殁应已发作过两次了,你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叶姮咬牙切齿,“你说呢?” 那玩意儿太要命了,那种**的滋味,她怕是这辈子都要记忆犹新了! 冷鹤霖讪讪,见她脸色不好,忙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已经炼出季殁的解药,你服下就没事了!” 叶姮摇头,“我体内的毒素已被化掉了。” “什么?”他蓦然一怔,猝然出手,扣住她手腕上的脉搏一把,一脸震惊地叫道:“真的没了!你......你是怎么把这些毒素清掉的?” “有人用内力化掉的。” “这不可能!季殁太过霸道,就是再浑厚的内力也不可能化掉它。可是,为什么......”冷鹤霖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纠结的要命。 叶姮瞥了他一眼,“管它那么多为什么干嘛?只要毒解了,我能活下来,不就行了?” “怎么能不管?”冷鹤霖跺脚,恨恨道:“我可是费了整整半年才研究出解药来,好家伙,一夜就给解了!那人是谁?我一定要问他讨个答案!” 当大夫的,都有这种偏执的嗜好吗? 叶姮无语,“实话告诉你,我对那人是谁,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他是谁,他怎么可能耗那么大的功夫帮你?” “爱信不信。”叶姮转念一想,勾唇对他一笑,“虽然你炼的解药注定帮不了我,不过,你可以帮我做另一件事儿,而且,只有你可以帮我。” 冷鹤霖愕然,“什么事儿?” “带我出宫。” 这里,本就不是她的归宿。 一开始她为感情蒙了眼睛,走错了路,来到了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是她贪心,以为因此便可获得幸福。 她曾以为,自己与他,是可以相守相知,像普通夫妻一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她到底忘了,他是帝王,他又怎可能会是她的一心人呢? 如今,她梦醒了。 再也不会执着,亦不会再强求。 从此,彼此恩怨俱散,形同陌路。 !! 第一章 祝寿 桃花面,唇若樱花般,鼻若悬胆,眉若柳叶,圆圆的杏眼灵气逼人。 叶姮盯了皇榜上的美人儿大半天,心里疑窦万分,这真的是她吗?她怎不知自己原来长得这么好看? 不过,那赏金真实可观! 要不是这皇榜上声张要逮捕的逃犯是她,她非得上前揭了这皇榜领赏金去。 前段日子,冷鹤霖出谷一趟回来,告诉她满天下都贴着她的头像,说只要能将她这个所谓的重要逃犯逮捕归案,赏黄金十万两,她还不相信呢。 这会儿眼见为实,她不得不信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还真不敢相信自己值这等天价呢。 叶姮有些沾沾自喜,放在脸上的手指不安分地捋着颊上的那颗毛痣,结果一不小心给捋下来了...... 左右瞧了瞧,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忙鬼鬼祟祟将那颗痣贴好。 站直身,拉了拉头顶的斗笠,干咳几声,挺胸昂首,阔步离去。 - 明日是柳桑山庄庄主石仲瑾的六十大寿,他准备在山庄举办一次空前盛大的寿宴,并发帖给江湖上各个门派,委婉通知其前往柳桑山庄上门祝寿。 柳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虽石仲瑾金盆洗手从商多年,但与江湖诸多英雄交情不浅,所以大家还是比较乐意买他的账的。 这不,这天才刚刚东方吐白,便已有江湖各路英雄陆续持帖登门拜访了。 柳桑山庄的管家一大早就站在门口迎客,不停地点头哈腰,一个早上下来,可险些没把老腰给弯折了。 夏日炎热,到了巳时,烈日当空,能将人生生烤熟。 管家往外面看了看,见不再有人登门,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准备先回去喝杯凉茶眯眯眼。 可才刚刚转身,身后便冷不防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搅一下。” 老管家回头,见是一个头戴斗笠,着一身竹叶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虽是浓眉大眼,可五官却并无出色之处,显得有些平庸无奇。 见管家一脸疑惑看着自己,年轻男子向他拱了拱手,并拿出帖子递给他,“在下是来向庄主祝寿的。” 管家接过帖子,迟疑地打开,当看到其中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神医冷公子?公子与冷公子是什么关系?” “在下姓叶单字一个衡,冷公子正是在下的师父。” “原来是冷公子的关门弟子,失礼失礼!”管家自动开启点头哈腰模式,涎着笑脸小心问道:“为何不见神医冷公子尊驾?” 年轻男子扶了扶帽檐,道:“公子前日已出关四处问诊,因赶不上庄主的寿宴,故而通知在下代行。” “原来如此,冷公子悬壶济世,侠义心肠,委实令人敬佩!”管家一边嘴里称赞着,一边招呼过旁边的伙计,“快,带叶公子进去,为叶公子安排一个雅间!” - 柳桑山庄甚大,建筑称不上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然而画栋飞甍,幽静雅致,独有自己的一方特色。 可能是考虑到冷鹤霖在江湖上的地位和他那飘忽不定的个性,叶姮被那个伙计安置在一个叫做幽茗轩的住处,是一个偏院而不失为精致的小园子。打发走那伙计,她摘下头顶的斗笠放到桌面上,随手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这天气过于燥热,不过赶了这么点路,就出了一身热汗。 她以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原本打算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并揭下来拭汗,可想到自己如今是全天下通缉的逃犯,且江湖人心险恶,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强忍住那股燥意,她解下缠在腰间的软剑,随身躺倒在榻上,不过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她一直忙于赶路,早就疲惫不堪,故而这一觉睡得极沉。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有人在门外“嘭嘭”地敲门,她才自睡梦当中惊醒过来。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她走过去打开门,原是那带路的伙计端着晚膳寻上门来了。 她退了退身,让那伙计进来,帮她将饭菜摆放好在桌面上,便让他走了。 随意坐在凳子上,她扫了扫桌面上的珍馐美味,想了想,从袖筒中抽出一根银针,装模作样在饭菜里面探了探,见并无异样,便放下心来大快朵颐了。 嗯,她如今是江湖人士了,随时都会有可能挨刀,万事都要小心为上。 用完晚膳,天色也已渐渐暗了下来,她走出房间,在幽静恬雅的庭院雍容闲步起来。 待到腹中美食消化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兴起,伸手到腰间猛地抽出软剑,于闲庭当中舞起剑来。 但见清冷月光下,碧影曼妙,宛若蛟龙,行云流水,敏捷灵巧,动作一气呵成,势若破竹。 多亏了冷鹤霖精通医术,以施针的法子来打通了她全身的各大经脉,并亲身传教,故而她哪怕没有莫情的记忆在,却因为功夫底子还在,所以重拾这个身体遗忘了的武功并不是难事。加上她这半年来潜心修炼,未必是青出于蓝,但她却敢说,自己如今的武功,绝不逊于莫情生前。 她在烟波谷闷了整整大半年,好不容易趁着冷鹤霖出谷问诊偷溜出来,非得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名堂来,才对得起自己这半年的辛苦! 故而,顶着冷鹤霖关门弟子的头号,出席柳桑山庄庄主的寿宴,是她正式榻入江湖的第一步! 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一样笑傲江湖,她就忍不住得瑟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 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还未来得及笑得畅怀,一个黑影骤然从天而降,生生地砸在她身上,将她吐到喉间的一口气给砸断了。 整个人极其狼狈地趴在地上,半晌才勉强将那断了的一口气给接上,没能被砸出内出血算她命大!心中甚是悲摧,只恨不得仰天长啸:你大爷的!我不过就是做一下不切实际的江湖梦,用得着以这么极端而残酷的方式将我打回现实吗? 叶姮趴在地面,半天过去了,压在她身上的不明生物依旧未见移开的迹象,甚至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晕了? 靠之,她被砸的都还没晕,他这砸人的敢晕? !! 第二章 大魔头 心里团了一把火,她暗暗用了内力,憋足劲猛地翻身—— 趴在她后背肉乎乎的生物软绵绵滑到旁边的地面上了,她瞬间只觉得自己卸下的是千斤巨石,突然而至的轻松几乎令她感动涕零。 敲敲依旧隐隐钝痛的后腰,揉揉酸麻的双臂,活络活络无力的双腿,她转过脸,盯着那面朝大地趴在地面毫无动静的......男人,看这身形,确实是一个男人。 真晕了?还是,已经死了? 眼皮跳了跳,她不由自主屏气敛息,蹲下身,慢慢向那人靠近。 伸手,戳了戳他对着她的后背,“喂,别装死了。” 没有动静。 她再拉了拉他的墨发,嗯,触觉不错,很柔软,“喂,你还活着吗?活着的话,倒是哼一声......” 依旧没有动静。 她有些急了,手指小心翼翼探向他的左腕,想看看是否还有生命迹象。 她的指尖慢慢碰及他的手,准备抓过,却孰料,他的左手毫无预警地跳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掰—— “啊!”叶姮痛得惨叫一声,正待还击,这个前一刻还毫无声息的人猛地转过身来,她举到半空的手僵住,顿了顿,嘴里爆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尖叫,“啊——” 五!雷!轰!顶! 五官绝美,风华绝代,凤眸泛着足以噬人魂魄的血红,这张脸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这这这这不是那梓绮大魔头是谁? 猝不及防,这大魔头就这么出现在她的面前,连声招呼都没打,她不被吓得魂飞魄散算好了! 她才刚这么一想,他就骤然抓住她的衣襟,将她的上半身用力拉下,再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上。 惊悚地盯着他血红的眼瞳,过分苍白的脸色,叶姮的牙齿开始剧烈地打颤,完全忘记了反抗,“你......你想做什......啊啊啊!” 他一脸可怖的狂态,在她说话的当口,突然像头野兽一般长嘶一声,猛地俯下头来,张口就狠狠地咬上了她的脖子。 脖子上传来丝丝的剧痛,他狠狠咬破她的脖子,并在疯狂地吮吸她的血...... 这个认知令她彻底崩溃,扯开嗓子就是尖利的惨叫,好不容易保住的三魂七魄,这下子算是全被吓飞了。 妈呀,这魔头投到什么人身上不好,居然投到一个吸血鬼身上去了! 她不要被吸干血,她不要变木乃伊! 显然是嫌弃她叫得太过聒噪了,他一边如饮甘霖一般吮吸着她的血,一边手起手落,干脆利落劈在她的另一边颈部上。 叶姮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歪头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她不甘心地想到,自己如今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个武林高手了,怎么就连一个反抗都没,就乖乖成了这魔头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任他吸血了呢? 果然,她对他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头的啊! 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可不过一个时辰后,她就从脖子上的钻痛中苏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牙齿,没有变长变尖,还好,她没有变成吸血鬼。 可是,吸血鬼这玩意儿,不是只存于西方国家的玄幻小说或电影当中吗? 她摸了摸自己疼得发麻的脖子,血已经干了,可那坑坑洼洼的牙印,还是清楚明白告诉她,方才不是自己在做噩梦。 时隔一年,梓绮终于还是出现了!而且,还是以这么凶猛要命的方式出现! 她能在他的口下死里逃生,还真可谓是福大命大了! 叶姮捂着脖子,挣扎坐起来,仰头望着头顶皎洁的明月,原来还是在深夜。 视线混混沌沌往旁扫了一圈,待看到躺在自己旁边的黑影,她的脊梁骨又是倏而一凉。 几乎是弹跳而起,以驽箭离弦之速退到离他十步开外,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再次变得纹丝不动的身影,这、这大魔头还在? 他怎么了? 想要故技重施?可是没必要哇,她刚刚就是他手掌心的蚂蚁,稍稍用劲便能捏死的。 管他的呢!反正这地儿她是待不下去了! 叶姮捂着脖子迅速钻进房内,抓过斗笠戴上,背起包裹就往外面跑。 蓦然想到什么,她往装着清水的铜盆上看了看,这一瞧又吓着自己了,平庸无奇的脸上被溅了一脸的血,血迹斑斑,生生将这张脸映出几分狰狞的色彩来。 这血,是她的? 她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的大动脉没有被咬断,血分明不会喷溅的那么狂野的。 不是她的血,那唯有另一个可能,是梓绮的! 思及至此,叶姮往外看了看,忍不住迈出脚步,向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走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打鼓的剧烈心跳,她哆哆嗦嗦伸出手去,探向他的脉搏,还好,这次他没再突然发难把她吓个半死。 她跟了冷鹤霖有大半年,虽不敢以神医自居,但多多少少学了他一点皮毛。 体内真气乱窜,身体忽冷忽热,瞳孔血红,还有吐血......种种迹象表明,他走火入魔了。 这大魔头一定是在苦练什么邪恶的魔功,急于求成,亦或是受到了什么比较严重的刺激,所以血气逆转,走火入魔了。 怪不得像吸血鬼附体一般,揪住她就吸了她的血! 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她就说嘛,哪怕没了前世的记忆,这厮照样是个大祸害! 看他此刻一副气若浮丝的虚弱模样,叶姮心中忍不住幸灾乐祸,胆子也大了,动手将其翻转过来,毫无意外看到他嘴角一片斑驳的血迹。 只是不知道这血,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跪坐到他身旁,仔细打量这张昏迷不醒的脸,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张脸,跟她在冥府见到的梓绮,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同样的眉眼,同样的鼻子,同样的嘴巴,甚至连气质,都是同样的妖里妖气,发自骨子的魅惑妖娆。 他是怎么找到如此相像的一张脸的? 他穿越,她也穿越,怎么她就没找到跟前世长得一样的承载体呢? 还是说,眼前这个人,只是单纯的与梓绮长得相像,里面承载的灵魂其实并不是他? :噗嗤,你们呼唤多时的大魔头出现,不是来拯救阿姮的,是来吓死她的哈哈~ !! 第三章 暗杀 不可能!能具备这么强大的破坏力,且令她不由自主心惊胆寒的,天底下,除了那个大魔头,绝不可能还有第二人! 不过若一定要说起来这二人的相貌有哪里不同的,应是眼前这人的左眼睑上多了一颗小小的褐色泪痣,这为他这张祸水魅然的脸上添了一份难得的长情与寂寞。 传说,泪痣是前生死的时候,爱人抱着他哭泣时,泪水落在他的脸上而形成的印记,以作三生之后重逢之用。 有泪痣的人,一旦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们就会一辈子不分开,直至彼此身心逝去...... 叶姮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是不是疯了?对着这个怕得要死的大魔头,居然还能想到了一段浪漫的三生三世情缘! 她但凡还有点理智的话,就应该趁机杀了他,省得日后还要跟这大魔头纠缠不休! 不过他应该感激她向来欣赏美色,万万做不到辣手摧花,今日就姑且放过他一回! 叶姮倏而站起,扯下沾满鲜血的人皮面具随手扔下,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软剑,背着包裹就逃命去也。 这柳桑山庄,从此被她划为永世不再踏入一步的禁地。 至于梓绮,她不辣手摧花,不代表她就要管他的死活。他就这么走火入魔断了气儿最好,不死也没关系,以后她见着他绕道走总行了吧? 可叶姑娘忘了,当上帝要收拾谁,管你是逃到天涯,还是跑到海角,还不是照样把你玩儿的死死的! 叶姮背着包裹,鬼鬼祟祟向柳桑山庄的后门窜去,心里甚是侥幸此刻正是夜黑风高时,大家都已经安静躺下了,所以一路上并未遇上什么人。 可她又忘了,夜黑风高时,其实正是出事儿的最好时机。 就在她拐过一道道迂回的长廊,奔向那偏僻的小后门时,在身旁那块茂密葱郁的竹林却冷不防传来一阵激烈的响动。 根据以往的经验,她一下子便断出,这是打斗的声音。 月光清亮,隐隐可见有三个身影在竹林当中飞上飞下,缠打不休,战势激烈火热,显然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她练了半年的功夫,所以这次不难看出局势,这显然是一对二的战争,且那二人的武功比那位锦衣老头要高上许多,若不出意外,不出半刻钟,这老头性命难保了。 那以众欺寡的二人是两个年轻男女,男的一身黑衣,头戴黑纱,只露出半边脸来。而那个女的,脸容美艳动人,穿着暴露,出手狠辣阴毒,每一招都隐藏杀机...... 等等! 这、这两个人怎怎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梅杀宫的两大护法无影和绯月吗? 靠,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叶姮今晚一连被吓,胆儿早已缩得只有鼻屎大,脸色一白,抱着包裹就撒丫朝后面飞奔而去。 哪知道那边斗得水深火热,居然还有人留了心思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但见半空倏而跃过一个艳红的身影,以风驰电掣之势向她袭来。 叶姮感觉到身后直直咄来的杀气,忙纵身跃起,往后退开一丈,并在同时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迎上绯月毒辣的攻势。 “莫情?” 借着月光看清楚她的脸,绯月惊愕地轻呼了声,并迅速收回了自己尖利的五指,自半空旋转了一周,缓冲了攻势,平稳降了地。 叶姮见她收手,亦忙收回自己的剑,脚尖落地,转身继续落跑。 “站住!”绯月气急败坏吼了一句,骤然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向前面飞奔的娇影挥去。 叶姮对这种声音太过熟悉,耳膜一动,身形敏捷地躲避开来,并反手挥剑用力朝那长鞭斩去。 却不想这鞭子韧性极好,任她用了十足的劲,竟也不能伤及其分毫。 在她错愕之际,绯月迅速挥动手中的鞭子,将她的腰身卷住,猛力一收,便将她整个拽了过来。 叶姮还来不及还手,已被绯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果然是训练半年都赶不上实战一回啊! 瞪着美艳的绯月,叶姮只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更恨自己没有实战经验。 今儿个绝对是出门不看黄历!还是说,她安生平静活了半年,老天爷觉得她已经喘过气儿来了,所以又准备开始折腾她了? “果真是你。”绯月捏着她的下颔,打量了片晌,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还活着?我说呢,没事儿往墙上贴那么多的画像作甚,不识字的还以为是让全天下的老百姓瞻仰你的遗容呢!” 真没看出来,这绯月不但武功招数毒,就连这舌头都是毒的。 “不准备与我说说,你没死在皇宫内,这大半年都躲哪儿去了?” 叶姮勾唇冷笑,神情漠然地看着她,“我不是莫情,你认错人了。” “哦?那你是谁?叶姮吗?”绯月哂笑,“皇帝要逮捕的人是你?那还真是巧了,莫情曾是皇帝的皇后,你又是皇帝想要活捉的人,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又都这么巧认得皇上啊?” 绯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如今啊,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你若是莫情,乖乖跟我们回去领罪;你若是叶姮,我便带你到官府领赏金。” 叶姮抿了抿唇,冷道:“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既不是莫情,也不是叶姮。” “你不乖哦,我说了你只有两个选择的,并无其他。”绯月阴阴笑着,忽然转过脸去看那竹叶纷飞的竹林,欢愉的笑声顿时如银铃般响了起来,“啊,无影得手了。” 叶姮定睛一看,便见那锦衣老头被摁在一株竹竿上,无影右手弯曲成利爪状,急遽出手,竟是破膛而入,势若破竹,生生穿透老头的胸膛,从中抓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来。 全身的汗毛瞬间竖立起来,叶姮脸色苍白地看着这血腥残暴的一幕,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嘴里发出几声干呕来。 被活活挖了心的老头,就这样颓然顺着竹竿滑坐在地上,歪头断了气。 !! 第四章 梅杀宫 无影手里攥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心,另一只手夹了一株梅花,倏然用力射出,将那株盛开得绚烂的梅花钉在了一个平滑的竹竿上。 绯月笑靥如花,“你知道那老头是谁吗?石仲瑾,柳桑山庄庄主。” 叶姮全身僵直,四肢冰凉,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双眸恐惶地盯着竹林的那抹魅影。 只见无影杀了人之后,并没有将手里的心扔掉,而是从衣袖当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匣子,打开,将那颗依旧血汁淋漓的心脏放了进去,再塞回自己的袖筒...... 再然后,他转身,步伐沉稳向她们这边移步而来。 叶姮瞪着他那半边露出来的惨白得像鬼魅一样的脸,再想到藏在他袖子内的物什,肠胃依旧在翻腾,可血液却似结冰一般渐渐凝固。 想当年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牛头马面也没这么惊吓过。 这厮,准备了一个精致的金匣子,专门收藏人心......这又是什么恶心的收藏癖? 绯月看到他走近,不打声招呼就揽住了她的手臂,对那鬼一般的男子桀桀笑道:“无影,你快看这是谁?” 无影在她们面前驻足,幽寒的目光不过冷冷瞥了叶姮一眼,她通体却觉得说不出的阴寒,仿佛冷不防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难受。 他的声音如他的外表一样阴森冰冷,“莫情。” “是不是很吃惊,莫情居然没死,反而在外边逍遥了大半年。”绯月抬起手揉摸她的脸,笑得娇媚动人,“瞧这脸蛋养的,真是愈来愈水灵了,可见这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啊!” 叶姮一张脸被她搓圆捏扁的,无奈被点了穴动弹不了,心里简直是悔恨交集,默默泪两行啊! 那张人皮面具不过是沾了点血,她忍忍不就得了,为啥那么迫不及待扔了它呢? 这下可好,被认出来了,落入狼爪了,任人宰割了吧! 她眼角的余光随着绯月的手指上下移动,心里挺膈应的,她可没忘记这个女人擅长施毒,万一手上不干不净,给她脸上留下一些要命的剧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了! 她曾深受过剧毒的毒害,至今不能忘记那滋味,这辈子怕是都要对其敬谢不敏! “咦?”绯月突然在她脖子上的牙印上按了下,好奇地问:“这是谁咬的?” 叶姮被她这么使劲一按,疼得直抽气,没好气道:“畜牲咬的!” “你的功夫底子不低,是什么样的畜牲,竟能咬到你?” “关你屁事?” “啧啧,如今看来,莫情你在外边逍遥了半年,不但心都玩野了,就连性情亦是大变,与之前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本来就不是莫情。” 绯月嫣然一笑,“这可由不得你,方才是你丢掉了选择的机会,现在我决定,将你带回梅杀宫向主子请罪,顺便见见故人。跟椴尘那么久不见,他定是对你思之若狂了。” 无影什么都没说,依旧面若冰霜,但对绯月所说所做都是加以默允。 她算是看明白了,虽同为梅杀宫的护法,但未必同心同德,还明显的拉帮结派了。 绯月与无影的关系比较紧密一点,而椴尘则更在乎莫情一些,这二者虽非对立,但绝谈不上是其利断金的战友。 估摸着梅杀宫的宫主就是看出这点来了,所以分配任务的时候,才总是让绯月和无影一起。 想到自己一番凌云壮志,因倒了血霉遇上这俩阴毒狠辣的杀手而不幸夭折,叶姮内心就是一阵悲怆与畏惧。 梅杀宫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一个聚集了无数没有血性杀手的非法组织,那可是黑道上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那可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鬼营! 她不敢想象,自己以负罪潜逃之身回到那个地儿,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 梅杀宫的根据地,是一座磅礴大气而阴森的地宫,里边的构造偏鬼魅风,墙壁柱子上雕刻的,都是一些面目狰狞的鬼怪浮雕,且地宫光线偏暗,所以这地宫就更显得暗沉森寒了。 梅杀宫由是绝杀门和暗杀门构成的。 绝杀门是最上乘的刺杀,这梅杀宫当中只有三人隶属绝杀门,那便是两大尊者追魂和摄魄,还有一人,梅杀宫宫主夜殇。 暗杀门略次于绝杀门,这其中囊括了除了绝杀门外的所有杀手,除了暗杀门门主外,四大护法算是最大了。而在护法下面,继续往下分了诸多职位,就像阶梯一样,一阶一阶下去,越分职位越小。 叶姮被绯月带到一个面容绝美的女子面前,听她说,这人就是这梅杀宫暗杀门的门主幽凤。 幽凤很美,不但容貌,甚至体态,气质,甚至一颦一笑,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风流入骨的绝美来。 这种女人,往往是最致命的。 此刻她斜卧于软榻之上,身后有软枕垫着,榻边跪了一名面容秀气的男子,袒肩露背,正持扇替她扇着风,脚下也跪着一名只着一件几乎透明的薄纱的俊秀男子,垂首替她捶脚,还有一个清俊男子跪坐在她的身侧,细致地剥着手里的莲子,小心喂到她的嘴里。 这、这这待遇,简直是女王级别的!当年的武则天受到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吧? 叶姮心底波澜跌宕,幽凤却一脸宠辱不惊,半阖着眼睑,娇嫩欲滴的红唇微微上抿,细细咀嚼着喂到嘴里的莲子,仿若根本没有看到站在殿前的绯月和她。 叶姮听见身旁的绯月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回头一瞥,便见她唇角微微扯了一抹不屑的嘲意。 几乎是在同时,幽凤幽幽睁开了双眸,那双仿佛噙了秋水一般的翦瞳似有暗芒一闪而过。 “处置莫情之事......”她目光慵懒地瞥着殿前二人,声音不闻涟漪,“本门主也拿不了主,还是等宫主回来后再裁定吧。” 绯月目光淡淡地望着她,“不知宫主何时回宫?” 幽凤眸中厉芒一闪,“宫主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宫中人亦不得妄自打探,月护法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这个规矩?” 绯月握了握垂放在身侧的双掌,强自压下怒意,冷道:“是属下愈矩了!那么敢问门主,暂且如何安置莫情?” 幽凤散漫的目光落在叶姮身上,片晌,道:“暂且将她安置在她原来的问情轩吧,多派一些人好生看管,若是让人给跑了,宫主怪罪下来,月护法可要一人担当。” !! 第五章 故人 问情轩? 明明叫莫情,为何住的地方却叫问情轩?这是在故意考验莫情吗? 叶姮仰面望着头顶那暗色的牌匾,心中反而对这梅杀宫的疑惑与好奇更深了。 若非悲摧地沦为阶下囚,她倒不介意留在这儿,好好参观探究一番。 “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进去!”绯月不耐烦地拽过她的胳膊,几乎是连扯带拖,将她往里边拖去。 双脚沉重的脚镣,撞击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发出刺耳而沉重的铮铮响声。 叶姮深吸一口气,强忍! 要她说,这绯月也忒不厚道了,自个儿在幽凤那儿吃了瘪受了气,没本事还击,就迁怒欺负到弱者身上来,这做法忒没品了。 莫情生前是暗杀门的四大护法之一,这职位搁现代怎么也能算得上一省委书记了,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问情轩不小,有雅致的房间,有宽敞的院子,还有碧波荡漾的小池塘,里边还养了五颜六色的鲤鱼。 只是,可能与这地宫的肃穆氛围有关吧,也可能是常年不能见到天日有关,她踏入这问情轩的第一步,便觉得这地方用来当住宿显然太过冰冷压抑了。 绯月将她带到问情轩后就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对她不管不顾了。她前脚走出,叶姮后脚跟上,两脚戴着沉重的巨大脚镣,撞在地板上动静可真不小。 所幸绯月已经走远,不然又得回头给她甩臭脸看了。 果不出她所料,问情轩不知何时多了俩看守的,二人长得倒是挺俊的,就是冰着一张脸,目不斜视,仿佛她就是一朵浮云。 可当她抬脚迈过门槛,往前走去时,那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转身,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原来所谓的看守,并非将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问情轩,而是看住她不让她溜出梅杀宫。 其实她觉得连看守都是不必的,就她脚下这脚镣,走起路来哐当哐当作响,就是长翅膀能飞了也能发出声儿来,更别提她还是打算利用这双脚走出去。 心想老被这二人跟着挺没劲的,加上折腾了一夜,她早就又累又困,故而转身又往回走去。 那二人眼珠子都不转一下,也随之转过身,跟着她往回走。 杀手就是杀手,在控制自己七情六欲之上,果然是强于常人的。 她忽然觉得有趣,等她养足精神,再来陪他们玩玩吧。 叶姮睡了一个上午,整个人睡得慵懒而满足,混混沌沌坐起来,伸张双臂,打了一个呵欠。 朦胧的视线,似有一张似曾相识的帅脸纳了进来,叶姮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精神就立马矍铄了。 “椴尘?”她顿了顿,慢慢合上嘴,揉了揉眼睛,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儿,却仍客套地甩出了一句废话:“你怎么来了?” 椴尘坐在榻沿,闻言挑了挑眉,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颔,仔细打量了一下,“真是莫情啊,我还以为你早香消玉殒了呢,却不想祸害遗千年。” 叶姮移开脸,甩开他不安分的手,“怎么,你盼着我死呢?” 他粲然一笑,忽然伸开胳膊揽住她的腰身,委委屈屈地说:“自然不是!情儿不知,人家听闻了你被赐死于冷宫的消息后,可难过了,整整一个月茶饭不思,以至于都产生幻觉,看到女人都当成了情儿,至今仍被整个暗门的女杀手当登徒子呢!” 对他这种假兮兮的情话,叶姮向来不当真,只拍了拍他的咸猪手,示意他松手,“你老实与我说,夜......宫主会怎么处置我?” 一想到他曾说过的极刑,还有昨晚在竹林亲目所睹过的无影的毒辣,她就不寒而栗。 “主子的心思,我们这些当属下的,哪里猜得透?”椴尘被她拍掉手后,就转为玩起她的头发来,漫不经心地应道:“若逢了主子心情好,嗯,说不定情儿就被无罪释放了。若不幸主子刚好心中烦闷,那么,情儿你可就危险了......” 靠,她的下场还要由他的心情而定?这也太唯我独尊了吧! 叶姮瘪了瘪嘴,拉住椴尘的手,摇啊摇,眼睛水汪汪的布满了委屈,“椴尘,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一定不会那么狠心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哟,”椴尘眼睛一亮,一脸新奇看着她,“大半年不见,情儿你这是染了的什么恶习?居然学了撒娇这么腻歪人的下作招数,还用到我身上来了!” 叶姮半张脸登时黑了下去,你大爷的,说到撒娇腻歪人,你自居第二,还有谁敢认第一? 见她面露不豫,椴尘捧腹笑了起来,见她依旧一脸杀气,忙强忍住笑意拍她的肩膀,“我与你开玩笑的呢,别生气啊!不过情儿你倒是变了不少,越变越......可爱了哈哈哈!” 这厮,说着又笑着倒下去了。 笑点低,智商更低。 叶姮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深深觉得自己将希望寄托到这厮身上,简直是脑子被驴踹了! 什么都比不上自救好啊! 她起身,拖着沉重的脚镣,哐当哐当往外面走去。 椴尘从床上跳起,黏了上来,“真生气了啊?我与你开玩笑呢,不管情儿变什么样我都喜欢啊哈哈哈!” 叶姮忍无可忍,一脚朝他膝盖踹去,看到他惨叫一声抱着脚蹲下去,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忍不住笑了。 “笑了!”椴尘从地上跳起来,欣喜指着她,“笑了就代表你不生我气了啊!” 见他一脸得瑟,叶姮白了他一眼,踢踢他的脚,“喂,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吃的?”椴尘从身上掏出一个纸袋,打开,里边躺着一个白白肥肥的馒头,“只有这个,要不要?” “要!为什么不要?” 一个早上什么东西都没吃,她早饥肠辘辘了,不假思索抢过那馒头往嘴里塞,咬下一大块就狠狠咀嚼吞咽。 椴尘脸色一变,忙抢过她手里的馒头,“喂,你还真吃啊!这馒头是前天的,早馊了,你没吃出来吗?” 叶姮怔了怔,“哇”地将嘴里塞得慢慢的馒头吐出来,一脸怒意地吼他:“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给我吃馊馒头!” !! 第六章 偷食 椴尘的表情显得很无辜,“我只是想逗逗你,哪知道你真吃了啊?这馒头的馊味那么重,你没吃出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将斥满胸臆的怒火平息,淡声道:“皇帝赏给我的鸩酒,没把我毒死,可是我的味觉和嗅觉已经毁了。我如今吃东西纯属是为了填饱肚子,品不出什么味道来,以后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 椴尘一脸怔愕地看着她,视线错综复杂,半晌,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叶姮摇摇头,“算了,不怪你。” 椴尘凝视着她,突然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我带你去找吃的!” 叶姮被脚镣铐着,走不快,却为了吃的还是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心里却不禁纳闷,“上哪儿找?” “去了你就知道了。” 椴尘一脸神秘,坚决不肯提示半字。 出了问情轩,那两个冰脸看守便亦步亦趋跟上,叶姮回头主动向他们示好,“你们用了午膳没?我带你们一起找吃的,如何?” 孰知,说出去的话就跟丢到深海的石子般,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叶姮郁闷地问椴尘:“他们怎么不理人啊?” “因为他们知道你要贿赂他们。” “......” 椴尘拉着她在地宫拐来拐去,她那响亮的脚镣声太过招摇,一路上惹来不少注视的目光。 所幸杀手都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因此只是淡淡的一瞥,便又将视线移开,继续自己的脚步或手头上的事儿。 椴尘把她带到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偏院的庭院,穿过宽敞的庭院,再绕过后堂,径直钻入了一个黑暗的屋子。 几乎是轻车熟路,他先用火种点亮蜡烛,再跑到一个盆栽跟前,动手用力移动那盆栽。 只听见轰然一声响,像是闷雷般,叶姮身旁挨着墙壁的书架便轰隆隆地动了起来,在她的亲眼目睹之下,缓缓移动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角。 这就是传说中的暗格? 叶姮兴奋起来,看着也是一脸兴奋的椴尘跑过来,用力搬开贴着墙壁的一块铁板,里面果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他身形敏捷地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从那暗格里边搬出好些东西来。叶姮定睛一看,有两坛酒,有一个以白布遮盖的木篮子,还有好几个红脆脆的大苹果。 这暗格里边,藏着的,都是吃的? 叶姮掀开木篮子,眼睛一亮,里边竟躺着两只油光发亮的烧鸡,还有几颗鸡蛋,都还热乎着,可见刚藏进去不久。 椴尘最后取出两个碗,摆放在桌面上,打开酒坛,给她们各自的碗倒满了酒,“这些酒可是驼叔藏了上十年的宝贝儿,你今儿个算是有口福喽!啊,对了,你能闻到酒香吗?” 对上他迟疑的目光,她摇摇头,举碗将那碗酒一灌而尽,砸吧砸吧了一下嘴,豁达一笑:“虽然闻不到香味,但是,该醉的时候还是会醉的!” 见她开怀大笑,椴尘放下心来,抬起自个儿的碗也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 “来,多吃点,别饿着了!”椴尘撕下一块大鸡腿给她,“驼叔每天都到处搜罗好吃的藏在暗格里边,到了晚上再躲着独自享用,里边还有好些呢。” 叶姮咬下一块鸡肉囫囵吞枣咀嚼着,虽然味同嚼蜡,但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为之。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好奇问道:“驼叔是谁?” 椴尘倒酒的手一顿,愣愣地看着她,“情儿,你别是到外边玩了半年都玩傻了吧?你不知道驼叔是谁?” 叶姮耸肩,“我又不是莫情,我怎知道她的记忆?” 椴尘眨了眨眼,似在辨认她话语中的真假,半晌,勾唇一笑,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调皮!” 叶姮摸摸额头,无语,她说假话的时候没人怀疑,她说真话的时候他们反而不肯相信了。 在后面跟他交谈的只言片语当中,她才知道,原来这梅杀宫仅次于四大护法的暗杀是四大痴杀。四大痴杀分别由音痴青夙、画痴颜颂、酒痴醉驼子还有武痴啻一剑组成,据说他们四人的武功并不在四大护法之下,之所以在排位上次于四大护法,是因为他们过于痴迷自己所执着之物,比如醉痴酒驼过于贪嘴,武痴啻一剑过于痴迷研究各路剑谱,以至于在完成任务时做不到心无旁骛,在杀人这方面少了四大护法的果断与狠辣。 这梅杀宫,真是了解得越深,就越叫人觉得深不可测,几乎是聚集了各路的杀手,这个黑暗组织庞大得令人咂舌。 叶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们为何要杀石仲瑾?” 说起来,若石仲瑾没死,今天还是他的寿辰呢,却不幸演变成了忌日,愣是没能跨过六十岁的门槛。 椴尘挑眉,“小妞真是愈发的不懂规矩了!这种事儿岂是你可以追问的?主子行事向来莫测,我们当属下的只要领命办事儿即可,何时有了询问原因的资格?” 叶姮皱眉,“那岂不是成傀儡了?” “我们杀手,本来就是傀儡。”椴尘挑了挑她的下颔,似笑非笑,“阿姮忘了吗?我们杀手,最不该有的,便是七情六欲。” 叶姮唇角一弯,哂笑,“如此看来,你并非一个合格的杀手。” “是啊,我一直不合格,因为我到底还是一个人,有些东西不是撒手就能丢掉。”椴尘往后倾身,靠在墙上,姿态风流慵懒,“否则,以我的资质和造诣,早就达到尊者追魂摄魄的高度了。” “是啊是啊,要运气再好些,你早成宫主了!”叶姮给他抛了一个白眼,低头继续啃自己手里的鸡腿。 “宫主的武功深不可测,要达到他那个高度,倒非易事,不然也不会他是主子,咱是属下啊!不过,若让我潜心修炼上十年八载,说不定......”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跑我这儿作甚?可是想偷喝我的十年女儿红啊?告诉你,里边的酒坛子若少了一个,我卸了你们一条胳膊!” 外边的庭院冷不防传来一阵叫骂的声音,将椴尘的一番“宏图壮志”给打断了,就见他脸色一变,弹跳而起,“驼叔回来了!” !! 第七章 山谷 “这老头子可小气了,尤其恨人家动他藏的吃食,若让他当场抓到了,定又是一番纠缠不休......”他嘴里一边絮絮叨叨着,一边忙里忙外将桌面上的东西往那暗格搬,就连叶姮还没啃完的鸡腿也一并夺走扔回篮子里,再塞回暗格中。 叶姮很想提醒他,就算他销毁了这些铁证,这满屋子的酒味能销毁的了吗?还有她这满嘴的油光...... 他似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百忙当中,居然还抬起衣袖,狠狠擦了擦她的嘴。 她的嘴唇被他擦得生疼,不耐烦地推开他,“再不快点,那老头儿要进来了!” 等椴尘手忙脚乱将那书架挪回原来的位置,屋门就刚好从外面打开,进来了一个个子矮小的丑陋老头子,背部高高拱起一个驼峰,怪不得叫醉驼子。 醉驼子一进门,灵敏的鼻子就狠狠嗅了嗅,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嘿,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偷喝我的酒!看我不废了你!” 怒骂着,扬起手里的紫檀拐杖,腾空跃起,就朝站在书架旁的椴尘跃来。 “情儿救命!”椴尘叫了一声,行动敏捷地跳到叶姮的背后,虽一脸的惊慌,却掩不去眸底玩笑的兴奋。 醉驼子这才看到叶姮,微微一愣,顿时转怒为喜,跃到她面前的桌面上,蹲下来与她视线持平,“冰雪娃娃,你回来了!” 她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冰雪娃娃?谁给取的这么一个恶心人的绰号? 椴尘适时从后面冒出来,伸臂揽住叶姮的胳膊,厚着脸皮邀功,“驼叔,我知道你思念情儿心切,故而她一回来我就带她来这儿见你了,怎样,够义气吧?之所以动了你的酒食,是因为驼叔的冰雪娃娃饿了好些天,为了不让她还没见到驼叔就先饿死了,故而我才擅自打开了你的暗格,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醉驼子五官抽了抽,一脸的肉疼,但还是咬牙,道:“既然是冰雪娃娃想吃,今儿个......我暂且饶过你这臭小子!” 叶姮看着他扭曲丑陋却表情丰富的脸,有些忍俊不禁,弯唇轻轻笑了。 “咦......”醉驼子愣了愣,似发现新大陆般新奇看着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冰雪娃娃,你方才是笑了哦?” “驼叔,情儿现在不是冰雪娃娃,是阳光娃娃了!”椴尘扭过头盯着她,笑嘻嘻地捏她的脸,“虽没有以前冷若冰霜的情儿酷,但是经常笑的情儿很可爱哦!” “对哦对哦,而且笑起来的冰雪娃娃变得更好看了!”醉驼子赞同地连连颔首,干脆为老不尊地在桌面上盘腿坐下,“冰雪娃娃,你这一年都跑哪儿去了?驼叔没有你在身边逗趣儿,这日子可没趣了!” 靠,他以为逗鸟玩儿呢? 叶姮拍掉椴尘在自己脸上占便宜的爪子,撇了撇嘴,“皇帝满天下搜捕我,我自然是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安生立命去了呗。” “皇帝要搜捕你?为什么?”醉驼子一脸茫然,“你接到任务刺杀皇帝了吗?” 叶姮的眼角抽了抽,她以为她被皇帝搜捕之事,大家早已心知肚明,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因为情儿得知,在皇帝的酒窖里边存了一坛上百年的佳酿,为了孝敬驼叔,她就私自混进皇宫偷酒去了。结果不想铩羽而归,还惊动了皇帝,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椴尘面容肃然,一本正经地打趣驼叔,孰知这个单纯的小老头居然相信了,一脸感动地看着叶姮,“呜呜,冰雪娃娃,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叶姮抖了抖,险些没把满身的鸡皮疙瘩抖下来。 离开那老头的醉仙居,叶姮忍不住拉着自己的衣摆向椴尘抱怨:“你为何要向他撒谎?瞧这老头儿那鼻涕眼泪把我的衣摆给蹭的......” 椴尘有些嫌恶地避了避,跑到她另一边,勾搭住她的脖子,笑道:“驼叔向来小气,我若不这么跟他说,只怕要在心里头把我给恨上,以后将东西都给藏的严严实实,再也不给我偷食的机会了。” “藏的再严实,还不一样能让你给找到。”叶姮低声嘀咕,撇了撇嘴,“不过,这老头为何独独对莫......我格外宽容?” “情儿不知道原因?” 叶姮摇头。 “你假装忘记了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椴尘奇怪地看她,“难道,那狗皇帝给你的鸩酒,还有吞噬记忆的毒害?你这次回来,好像忘了不少事儿,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莫非真是这个缘故?” 叶姮真心佩服他的想象力,懒懒答道:“你觉得是就是呗。喂,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驼叔为何对我这么好?” “驼叔那个人向来贪杯,喝得烂醉如泥那是经常的事儿。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他再一次喝醉,倒在街道上不省人事,被厚厚的积雪埋在了底下,若不是你及时将他挖出来,恐怕就得被活活埋了。驼叔对你这个小恩人感恩戴德,因为你是把他从冰天雪地救出来,就从此唤你冰雪娃娃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是莫情生性冷漠,故而才得此绰号的呢。 虽然这个老头子长得有些丑,人也咋咋呼呼的,但却不失为一个可爱的老头。 回去途中,椴尘有事被人叫走,叶姮也不放在心上,不急着回问情轩,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脚镣,在这大得令人咂舌的地宫东拐西拐。 她这回倒不怕迷路,因为身后一直跟着俩隐形人一般的看守。 她相信,他们绝不像她路痴,毕竟连路都认不得,还怎么可能有资格当杀手。 原本以为,这梅杀宫仅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地宫,却不曾想当她沿着一条道一直走到尽头时,竟看到前面那个小小的洞口有白光隐隐透射进来。 她心中甚喜,加快脚步往前跑去,穿过小小的洞口,顿时豁然开朗,愣是有种从沼泽中冒出脑袋的感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直舒胸臆。 这是第二次觉得,阳光、蓝天、白云、碧草、大树竟是如此的美丽,第一次是在她的视觉失而复得的那一瞬间。 洞口外面是一个美丽幽静的山谷,芳草萋萋,蝴蝶纷飞,到处充斥着大自然的动人气息。 她似乎见到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 第八章 风流 唇角不禁弯起,叶姮拖着脚镣往前跑去,心情随着奔跑而恣意飞扬。 五彩缤纷的舞蝶因她这不速之客而受惊,纷纷翕动着美丽的蝶翼向蓝色的天空飞去,她稍稍提起,纵身跃起,身形灵动地于半空划过,伸手一抓,便将一只蓝色的蝴蝶纳入掌心。 她足尖在一块白色的岩石上一点,下一秒,又弹身跃起,脚尖点过树梢,踩过姹紫千红的花丛,最终安稳地于碧波荡漾的湖边降落。 她举高手,看着在手掌心挣扎的蓝蝶,眼睛弯成下玄月,轻轻松开手掌。 蓝蝶的束缚得以解除,迫不及待地翕动翅膀飞起,一摆一摆地远离,欢天喜地向自己的伙伴们飞去。 叶姮见状笑笑,坐下来,脱掉鞋子,将双脚放到冰凉的湖水当中泡起脚来。 想到什么,她用脚尖挑动碧波,向站在不远处的二人甩去四溅的水花,“喂,是谁让你跟着我的?绯月?还是幽凤?” 二人怀里抱剑,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她撇撇嘴,一边细致地洗着脚,一边神神叨叨地念着:“无趣,你们真是无趣极了,那些蝴蝶都比你们识趣。” 正玩水玩得不亦乐乎,忽然有一段美妙的乐声飘荡入耳,仿佛高山流水,潺潺淙淙,仿若世上最美的声音,声声入耳,动听至极。 貌似是琴音。 能抚出如此动听悦耳的琴音,这人,应就是音痴青夙吧? 不过,这人在哪儿? 叶姮伸长脖子,四处探望,并未看到除了那俩雕塑之外的其他人影,目之所及,唯有青葱郁郁的高山大树。 她闭了闭眼,仔细辨听传入耳边的琴音的方向,从地上爬起来,穿上鞋,就沿着那个方向寻去。 可在这个山谷找了大半天,依旧未能寻到青夙,且耳畔的琴音也并未因为她走了这么大的一段路而变得大声。 终于,跟在她身后的雕塑忍不住开口了,“护法,青夙以内力抚琴,琴音能遥传千里,她本人并未在山谷中。” “你怎么不早说.....”叶姮闻言心里拱了一把火,可注意力马上被引开,兴致盎然地盯着冰脸小帅哥,“嗬,原来你们会说话的啊?跟了我这么久屁都不放一个,还以为是绯月存心要整我,故意派俩哑巴闷死我呢!” 二人的脸黑了黑,抿了抿唇,声音僵硬道:“我们,只听门主差遣。” 言外之意,他们是幽凤派来的,而非她口中的绯月。 叶姮挑了挑眉,“这么说,就是宫主也遣不动你们?” “......自然不是!” “可,你们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咬牙切齿的嘎嘣声音,“我言下之意,是在暗杀门中,我们只听门主的。” 叶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杀门中,幽凤长得最美,这也难怪。幽凤身边美男子萦绕,你们虽然长得不赖,但僧多肉少,你们压力不小吧。” “......” 他们此刻,深深后悔嘴贱对这个女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叶姮在山谷待了一个下午,直到青夙的琴音戛然而止,这才打了打呵欠,从树梢上跳下来,回头往那个阴森森的地宫走去。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这山谷里边搭上一个小帐篷,晚上就睡在这儿,听鸟语花香,流水淙淙,别提多逍遥自在了。 说实话,这儿可比冷鹤霖的烟波谷强多了。 虽然名义上都是山谷,可烟波谷顾名思义,一年四季云雾缭绕,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能安心呆在那儿大半年,绝对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毕竟,烟波谷安全,谷外的瘴气被冷鹤霖掺了各种各样的毒,她一点也不担心有朝廷的鹰犬闯进来。 回到问情轩,二位冰雕塑自觉留在了门口驻守。 叶姮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我饿了,给我准备点晚膳。” 小帅哥的脸绷了绷,有些不大情愿地吐出一个字:“是。” 叶姮莞尔,转身往里边走去。 原本打算先回屋洗个澡,然后翘着二郎腿,等小帅哥端上晚餐饭来张口。 却不想,这儿早有不速之客鸠占鹊巢,将她才躺过一回的床榻当做自己的芙蓉帐,别提玩儿的有多风流快乐了。 叶姮淡淡看着在自己床上纠缠成一团的肉虫,一,二,三,四......居然玩的还是群的,有够重口的! 房子的主人回来了,可这几个人还在忘我的境界当中玩得不亦乐乎,房子的主人被无视了,尊严受挫,觉得有必要打断这旖旎情、色的风光,于是掩嘴,重重咳嗽了几下。 幽凤从极乐当中回过神来,媚眼如丝,张口咬了咬伏在她身上的小帅哥红嫩欲滴的嘴唇,仰头对她妖娆一笑,“莫情回来了?” 她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都欣赏了大半天的春、宫图,她问的这不是废话么? 叶姮瞥了床上的春色一眼,淡定地移开视线,“你能先停止床上运动,再与我说话么?” “我以为莫情不羁小节,不想原来还有小女孩家的娇羞啊?”幽凤浅浅笑着,伴随着低低的叫人酥软的起伏轻吟,风流媚态仿若自骨子流出,叶姮捏了捏拳,勉强按捺下将其拎起扔出去的冲动。 还好这女人没有继续下去,不然她真不能保证自己不暴走。 “行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与莫护法说。” 几位俊秀的男子领命,各自披了一条薄若蝉翼的纱衫下床,婀娜多姿地走了出去。 幽凤亦捻了一件薄纱随意披上,向她款款走了过来。 叶姮盯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果真是尤物,她见过不少美女,绝色如景汐,亦没有她万分之一的风情。 冰肌玉骨,体态风流,薄薄的纱衫内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无不是令男人血脉贲张的诱惑。 幽凤站在她跟前,拢了拢身上的薄纱,勾唇懒懒一笑,“今日不请自来,还望莫情能见谅。” 叶姮也笑,“你若让人给我换张干净的床单,我就勉为其难见谅。” “我竟不曾发觉,莫情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幽凤掩嘴轻笑,扬起的眉梢无处不是风情,“我记得,莫情以前向来不苟言笑的呢。一年不见,竟跟脱胎换骨似的,叫人不敢认了呢!” 叶姮蹙了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 第九章 赏赐 “我想说,莫情变得愈发的水灵动人了,也难怪景扶对你念念不忘,满天下搜捕了大半年还不死心,真真痴情得令人动容呐。” 叶姮冷笑不语。 痴情? 这倒成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了,帝王向来不是无情便是多情,她以前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他只钟情她一人。 先放弃他们之间感情的,不是她,而是他,一而再,再而三。 不过,幽凤是如何知道景扶搜捕她并非因为她是罪臣之后,而是对她念念不忘? “莫情为何不愿做皇帝的女人,反而情愿当逃犯呢?”幽凤笑得风情万种,秋水潋滟的眸子却暗含锋芒,“还是说,莫情的野心不仅局限于此,还妄想着,攀上更高的枝头?” 叶姮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幽凤似没看到她的不豫,继续笑道:“我已将你回地宫的消息,让人通传给宫主,你可想知道宫主怎么说?” 叶姮微微一怔,不由有些紧张,“宫主......怎么说?” 怎么说,莫情都为梅杀宫效命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处以极刑吧? 呸,竟想让梅杀宫讲人情,这简直比那谁谁直接把东方不败写成女人还要能扯! “宫主说,莫护法在外受苦了,尔等将其留在地宫,切记好生招待照顾,勿让其再受了委屈。一切事情,等吾归来,再行定夺。” 幽凤唇角笑意未减,纤指慢慢划上她的脸,那长长的兰蔻指甲似随时都能划破她脸上的肌肤,“我在宫主身边待了十几年,也未曾见他对谁如此上心过,莫情果真魅力不凡啊!怪不得你这般有恃无恐,不过我一直未知,莫情何时与宫主有这般深厚的交情?” 叶姮被她幽幽带刺的声音扎得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偏开脸,眉心隐隐蹙了一把怒火。 她怎么有恃无恐了?她恃谁去啊她? 莫情跟夜殇的交情如何她不知道,但她与那个神秘的宫主,那绝对是连个照面都不曾打过!而且,从梅杀宫放弃莫情,将其送入皇宫任其自生自灭来看,莫情跟夜殇有个屁交情! 见叶姮抿唇不语,幽凤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地抚玩着,幽幽轻叹:“唉,岁月不饶人,我终究老了,比不上你们这些水嫩灵动的小姑娘了,他会对我视若不见亦是理所当然......” 喔唷,这么听来,这门主貌似跟梅杀宫的那个神秘的宫主也有一腿儿哦! 怪不得对她说话酸不溜丢的,敢情就因为夜殇对她“格外关照”,心中醋意大发,故而跑来她这儿撒泼来了? 说实话,这个女人,美则美矣,但身边美男环绕,还玩儿的那么乱,她要是夜殇也对她视若不见。 不过,就是幽怨自怜,这女人也显得楚楚可怜媚人至极,叶姮被美人的幽叹叹软了心窝,不禁有那么些心不由衷地安慰:“不会啊,你看上去很年轻,而且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你怎么会想得那么悲观消极呢?再说,你身旁不是有一大群美男子围绕吗?你已拥有了整座森林,又何必单恋那一棵树呢?” “可是,那是一棵最独一无二的梧桐啊!”幽凤轻叹一声,“他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别提是一座森林了,便是整个天下,也不及他的一根毫发。” 既然他这么重要,那你还能跟别的男人玩得那么起劲? 似听见她心底不能理解的声音,幽凤抬眸盯着她,唇角缓缓弯起,“不过,这一座森林,倒也是难得。莫情,你进宫那么久,皇帝可曾宠幸过你?” 她笑得诡异,叶姮被她直白露骨的目光盯得心里直发毛,支支吾吾:“他有没有宠幸过我,与你何干?” “瞧你,提起此事还是如斯的拘谨羞涩,可见至今仍是个雏儿啊......”她忽然托起叶姮的下颔,缓缓靠过脸来,在她的耳边吹气,“不如,我来教教你,何为男欢女爱吧......” 叶姮被她吓了一跳,亟不可待地甩开她的手,退出两步,双手架于胸前,郑重声明:“我对女人没兴趣!” “呵呵,还真是可爱呢。”对于她的反应,幽凤付诸恣意大笑了几声,“你担心什么?你不要女人,我给你找个经验丰富的男人,不就得了?枫儿,进来!” 她话音刚落,房门便应声推开,从外面款款走进一个身披白纱的男子,正是方才从她床上下去的幽凤的其中一个男宠。 这个枫儿盈盈弯身,垂眸行礼,体态妖娆多情,“门主。” 幽凤看着他,笑道:“好枫儿,我决定将你赐予莫护法,记得好生伺候着。” 叶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袒胸露背的男人,不禁抖了抖,长得是挺俊秀的,可那腻歪劲,可真叫人消受不起。 要她说,这幽凤可真阴险,就因为夜殇“格外关照”了几句,就立马急着消灭她这个躺枪的假想情敌,居然迫不及待给她胡乱塞了个男人,一点也不顾及前一刻还跟她在榻上恩爱缠绵的炮友的心情。 对此,这个叫枫儿的炮友显然受伤了,咬了咬娇艳欲滴的红唇,秋水盈盈的眸子一点点渗出不情愿来,“门主不要枫儿了吗?” 幽凤笑笑,眸中厉芒一闪,“莫护法娇俏可人,多少人求而不得,怎么,枫儿你还敢嫌弃?” 枫儿一惊,单薄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忙低下头去,“枫儿不敢!” 幽凤冷哼一声,“好好伺候莫护法,若她有一点的不满,本门主让你生不如死!” 这女人,看起来怎么有种逼良为娼的味道? 呸,这个枫儿早就不是良家公子了! 不过,她送人,也该考虑一下她这个接受者愿不愿意收吧?难道还打算强买强卖? 叶姮正想着,忽然感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她的腰身,身后之人贴着她,冷不防含住她的耳垂,呓语般呢哝:“主人......” 她只觉得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在胃部翻涌而起,几乎是不假思索,扬起手肘就狠狠往后撞了去。 她这一下使了全力,这个叫枫儿的毫无防备,单薄的身子顷刻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一丈远的桌子上,压断桌面,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与破败的桌子一同落地。 他脸色一白,手按着胸口,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丝来。 !! 第十章 恶斗 叶姮回头,居高临下,冷冷睨视着他,“要发、骚上青楼卖去,别试图挑战我的容忍底线!” 言罢,目光幽冷瞥了神色微变的幽凤一眼,转身,头也不回踏步走了出去。 幽凤面若寒霜,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子,眸底厉芒隐隐,“不择手段,无论如何把她的身子给我破了!否则,自个儿上林莊那儿领死去!” 男子脸色煞白,爬起跪着,不停磕头,“枫儿领命!” 叶姮忿忿走出问情轩,气势汹汹,不慎与刚好端着晚膳进来的看守撞到一块儿,只听见“哗啦”一声,好好的晚膳就这样让她给撞飞了。 冰脸雕塑见状,眉头一皱,带出几许的不豫来。 叶姮现在对幽凤心里有气,对与她有关的人都看不顺眼,动手狠狠推了他一把,“挡路,滚开!” 看她头也不回朝外边走去,两个阴魂不散的看守二话不说,立即跟了上去。 本该是用晚饭的时候,结果因为幽凤的不请自来,生生被搅了用膳的最佳时候。 叶姮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突然想到醉驼子,眼睛一亮,马上拖着脚下沉重的脚镣,凭着模糊的记忆朝醉仙居走去。 所幸老头子不在,省去与他纠缠的麻烦,叶姮直接登堂入室,钻进那个黑屋子,轻车熟路启动暗格,从里边搬出一大堆吃食,盘脚坐在地上大快朵颐起来。 饭饱酒足,她打了一个饱嗝,胡乱收拾了一下现场,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唇,就摇摇摆摆向门口走去。 可还未待她将房门拉开,一阵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便毫无预兆闯入耳畔,瞧这架势打的还挺剧烈的,其中还伴随着怒骂声。 这气急败坏的叫骂有点耳熟,不正是那醉驼子吗! 他回来了? 叶姮做贼心虚,立即呆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只用手指戳破窗纸,小心翼翼往外探去。 夜色降至,外边四周虽然点了不少的红灯笼,但视线依旧不怎么清晰。 不过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两个身影忽上忽下纠打在一块儿,二人武功不相上下,气势凌人,周围不少花草围栏已遭殃,被他们凌厉的掌风碎成齑粉。 “啻一剑,你他妈别太欺人太甚喽!”醉驼子一边招架着啻一剑的步步紧逼,一边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再这么纠缠不休下去,休怪我不念往日的旧情了!” 这个长了满脸虬髯的邋遢老头便是传说中的剑痴啻一剑? 只见啻一剑挥舞着手里的寒剑,手中的招数快若闪电,凌若寒芒,亦是怒极骂道:“醉驼子,快把我的阴风剑谱还回来!否则,我今日便是耗尽真气,也非得把你这驼老头给废了!” “我都跟你解释过千万遍了,你那个什么狗屁剑谱,我压根就没见过长什么样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见了剑谱就跟疯了似的找不到天南地北啊?” “哼!还想抵赖!看招!” 二人又是一阵天雷勾动地火,战况愈发的不可收拾,周围的建筑一一遭了秧,哗啦啦轰倒。 叶姮心中甚是忧患,万一她这间房子也不幸被摧毁了,她就是不被压死,恐怕也得让他们的掌风给伤得五脏俱碎啊! 所幸她担心的事儿并没有发生,因为这俩老头打着打着就往外边打去了,一路天昏地暗,不停地扩大受灾面积。 管他们是打到天涯还是海角,只要不危害到她,她就可以圆满了。 那两个老头子越打越远,渐渐没了声息,叶姮见外边再无动静,忙拉开房门跳出去。 外面被两个老头儿毁得面目全非不忍直视,她深觉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忙哗啦啦往外面溜去。 可走着走着,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心中好奇,低头一看,原是一块羊皮卷。 想了想,弯腰捡起,塞回袖筒,就往外跑去。 走到醉仙居大门,两个黑影冷不防跳出来,吓了她一跳。 叶姮拍了拍自己剧烈跳动的胸脯,喘了喘气,伸手指了指他们,却发觉已没力气去责骂他们了,无力地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吧!” 回到问情轩,一溜烟似的闪进房中,将房门合上,她迫不及待跑到油灯前,从袖筒中抽出那块羊皮卷。 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摊开来,当看清里面的图样时,顿时一阵失望,将其扔到桌面上,郁闷得半死。 切,还以为会是啻一剑口中的阴风剑谱呢,没想到只是一张详尽描绘了梅杀宫地形的地图。 原本还想着,既然都来到古代的江湖闯荡了,多多少少也会有金庸老先生笔下主角的奇遇,一不小心捡到什么绝世神功的秘笈呢! 不过,这地图是怎么回事? 叶姮心中纳闷,又拿起那羊皮卷,借着灯光端详起来。 这地图描绘得太过详尽,整个地宫的每一个角落无一幸免,全被画了进去,甚至连如何从外边通入地宫都描绘出来了。 朝廷不是一直想方设法围剿梅杀宫吗?若这地图落入朝廷鹰犬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疲惫了一天,叶姮早疲惫不已,飞快洗了澡,就上床钻进被窝睡觉了。 幸好幽凤还算有点良心,让人给换了一张干净的新床单,否则,她今晚恐怕要打地铺了。 夜微凉,地宫总有股幽寒冰冷的气息如影随形,她不由自主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蜷了蜷身子,缩到床榻的最里边睡去。 正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有一个微凉的柔软身体贴上了她,一只手揽在她的腰身上,裸露的脖子上好像还有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在舔舐...... 那晚被梓绮大魔头压在身下,狠命撕咬脖子的那一幕蓦然闯入脑海,叶姮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起来,“唰——”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那个贴着她的身体,就像抹了滑油一般,滑不溜秋地从她背后滑跌在榻上。 叶姮惊诧地盯着大半夜出现在自己床上的男人,发现这人居然还一丝不挂,顿时觉得胸臆有一把火正在迅速燎燃,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半晌,她的唇角缓缓弯起,勾起一抹冷笑。 枫儿娇柔地趴在榻上,看着她嘴角幽幽的笑意,不寒而栗。 “砰——” 半夜,守在问情轩的两位冰雕塑亲眼看到,从那位性情古怪的莫护法房中腾空飞出一个身影,仿若流星,咻地从他们面前一划而过,不留下一点痕迹。 至于这人最终会落到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可以肯定,这一摔,枫儿纵使不手断脚断,内伤也定是少不得了。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觉得,这一招对这位主子行不通,反而会适得其反,只是门主始终不肯相信罢了。 !! 第十一章 死讯 一脚将那个半夜发、骚的枫儿踹走后,叶姮下半夜不再受到干扰,睡得很沉,一直睡到翌日巳时才悠悠醒转。 可还未等她将早膳吃完,椴尘就步伐匆匆走进来,看到她满嘴胡塞馒头也不怕噎死她,上前抓起她的手就将往外边扯。 叶姮受惊,囫囵吞了馒头,只觉胸口闷得厉害,想扯回手又扯不回来,一边被他拖着往外面走,一边气急败坏吼:“喂,你他妈想做什么倒是先跟我说清楚啊!我被噎着了,我想喝水,你能不能先放......” 椴尘回过头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她,“驼叔出事了。” 她愣了愣,“出事......是指什么事?” “驼叔被人杀了。” 叶姮想到昨晚亲眼目睹的一番剧烈打斗,心中暗暗一凛,不会吧?不就丢了一剑谱,至于把人给往死里边弄吗? 叶姮被椴尘带到醉仙居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其中不乏熟面孔,比如绯月,无影,幽凤,还有,啻一剑。 还有堂下站了一众人,一个个面容肃然,看不出一点表情。 在啻一剑身旁站着的,是一个背负着一个瑶琴的青衣女子,长相清秀,并不出彩,气质却脱俗。 这女子,应该便是音痴青夙了。 另有一个儒雅男子站于比较偏暗的一隅,俊美舒朗,文质彬彬,右掌有握笔的厚茧,袖口有墨汁濡染过的痕迹。 这男子,当是画痴颜颂。 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两名黑衣男子,大约三四十岁,长相平庸无奇,却独有一种冰冷噬人的气场,她不过瞥了他们一眼,便觉得胸口涨涨的,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有着比无影有过之无不及的阴森寒冽,地位又显然高于幽凤,这在梅杀宫当中,除了两大尊者追魂和摄魄,当无他人。 这个地方因为这些人的到来,而显得压抑无比,叶姮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双脚铐上了碍手碍脚的脚镣!因为那咣当咣当的轰动声响,使她一到来,所有人的目光就全聚焦到她身上来了。 若是路人关注的目光也就算了,但这些牛鬼蛇神可不是路人啊!一个个目光冷若冰霜,看上去虽平静无澜,却仿佛随时都能冒出成千上万的冰渣子将她刺出数不尽的窟窿,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她本来就浑身不自在,该死的椴尘却还嫌弃这压力不够山大,拖着她就往一个空椅子上按下去,“这儿有个位置,情儿你坐这儿吧。” 靠,这厮不是故意的,就是绝对眼瞎了!否则他怎么没看到除了追魂和摄魄之外,其他人都是站着的? 连幽凤都不能幸免! 叶姮只觉得身下的椅子长满了刺,坐如针毡,在众人冷冰冰的目光之下,一时间坐也不是,起来也不是。 椴尘随身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对众人懒懒一笑,“不好意思啊,情儿脚上戴了这么沉重的脚镣,行动不便,故而来迟了。” 幽凤低低笑了笑,眸光却一片寒凉,“都道椴护法与莫护法感情最深,平日最懂怜惜莫护法了,今日看来,果不其然。” 这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看来是铁了心要跟她作对了。 叶姮有些无语,幽凤虽然保养得很好,但从眸光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沧桑可见,年纪应是上了三十了。 虽说三十几岁不算老,但也不年轻了,怎么在对待感情上还这么幼稚? “情儿亲切可爱,我不怜惜她怜惜谁?”椴尘扫了扫幽凤,不经意似的笑笑,抬头看向座上的追魂摄魄,“二位尊者,既然人都来齐了,可以开始了吧?” 追魂动了动,目光犹如死潭,没有一丝的生气,却幽寒得令人战栗,“大家也该知道,醉驼子死了。本来此事由不得我们来管,可宫主不久便要回来了,故而,在宫主回来之前,此事需水落石出,给宫主一个清楚的交代。” “方才我已说过,杀死醉驼子的凶手,最有可能是她!”幽凤缓缓说道,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手指却直指向四肢僵硬坐在椅子上的叶姮。 叶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反手指着自己,“我?你说我杀了驼叔?” 这个女人,还真非得要把她整死才甘心吗? 椴尘冷笑,“方才我也已说过,杀人是需要动机的,而指证一个人杀人,也是需要证据的。” 叶姮仰头看着他,心里有些感动,只要身边有一个人是支持她的,那么她便永远不孤单。 幽凤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抬眸,懒懒向叶姮旁边瞥去,“绝天,绝地,你们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跟尊者说说吧。” 叶姮看到,在这两天里,那两个一直阴魂不散跟在她身后的冰脸帅哥齐齐移步,站到了厅堂中央。 她才知道,这二人的名字原来叫绝天绝地。 绝天垂脸,沉声道:“昨晚,莫护法曾到过醉仙居,在里边待了近半个时辰,之后,神色张皇从里边跑出来。” 幽凤挑眉,“莫护法为何去醉仙居?” “据悉,莫护法是到醉仙居寻找吃食。” “听见没有?”幽凤唇角一扬,笑得风情万种,“莫护法到醉仙居寻找吃食,醉驼子藏在暗格里边的饮食被人下了剧毒,醉驼子是中毒身亡......还有比这更明显的杀人手法吗?莫护法故意打翻了晚膳,到醉仙居寻找吃食只是幌子,其实趁机在酒食上下毒才是目的。” 椴尘冷道:“门主会这么说,恐怕是不知道情儿与驼叔的关系!情儿若想杀驼叔,当年便不会将他从雪地里边挖出来!” “这人是多变的,焉能同日而语?莫护法在外待了一年,怕是变得不仅仅是性情吧,还有心境吧?” “就算门主说的有理,那么杀人动机呢?情儿为何要杀驼叔?” 绝地迟疑地开口:“昨日早上,椴护法陪同莫护法来醉仙居找吃的,被醉驼子当场发现,三人似乎发生了口角......” 叶姮闻言,缓缓弯了弯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既知道我潜入黑屋子是为了寻找吃食,怎不顺便将昨晚亲眼目睹了醉驼子与啻一剑大打出手一事告诉大家?别告诉我,恁大的动静,你们竟毫无所察。” !! 第十二章 夜殇 绝天绝地脸色陡然一变,目光下意识向上面的幽凤瞥去,可无奈她只是冷冷笑着,并不予任何的回应。 同时变色的,还有站在一旁不曾言语的啻一剑。 “啻一剑,方才莫情所言,可是真的?”追魂冰寒的目光扫向啻一剑,“你昨晚,曾与醉驼子大打出手?” 啻一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我......我没有......” 叶姮笑了笑,“啻一剑,既然敢做,缘何不敢当?你敢说,这醉仙居毁坏至斯,完全不是你与驼叔的杰作?” 醉仙居昨晚被他们毁坏不少地方,至今仍然残留了痕迹,她就不信他们都看不见。 “我......” “还有,我记得你口口声声要驼叔交出阴风剑谱,否则的话,就算是耗尽真气,也要将驼叔给废了。” 啻一剑闻言急了,“我承认,我昨晚的确与醉驼子打过一架,因为我的阴风剑谱无缘无故消失了,而那老头子捂着衣服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我怀疑是他偷了我的剑谱,为了夺回来,故而才与他打了起来!但是,我们到山谷打了几百回合也不分胜负,就各自离开了,那时醉驼子身上虽有伤,但绝不致死!而且他是被毒死的,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叶姮回头问椴尘:“驼叔是何时被害的?” 椴尘狭长的眼尾一挑,扫了扫众人,似笑非笑道:“大概是昨夜子时。” “如此......”叶姮抬头,凝向啻一剑,“啻一剑,你昨夜子时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啻一剑怒道:“子时我早已入睡,我安寝之时又不喜欢让人看着,哪里会有人证?” “莫护法这个问法就不对了。”幽凤抬眸,缓缓道:“醉驼子是吃了藏在暗格当中的酒食之后才毒发身亡的,子时只是他毒发之时,而并非凶手下毒的那一刻。” “我昨日曾与椴尘一同到暗格窃取过酒食,那时候的酒食还是干净的。按照门主所言,从昨日午时到子时之间,但凡是只身一人的,都脱不了干系!” “他人只身一人又如何?被看到三番两次进出醉仙居的,可只有莫护法你一人啊!” 叶姮眯了眯眼,站起身来,目光沉静看着她,“看来门主,今日是非得要置我于死地了?” 幽凤淡笑,“看莫护法说的,我们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同门,怎能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可醉驼子是梅杀宫的老人了,他平白枉死,我总不能对其置之不理吧?” “要想我认罪不是不可以,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仅凭绝天绝地的几句信口雌黄,便想让我认了这罪,未免欺人太甚!”叶姮冷冷说道,转身朝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儿?” “找证据为自己洗刷清白!”她就不相信,现场不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幽凤冷冷一笑,“我看,莫护法是急着想去销毁证据的吧!” “门主若信不过我,大可与我一起去。” 未等幽凤说话,椴尘已站直身,拉了拉身上的衣摆,惬意道:“我陪你去!” “站住。”一直沉默不语的摄魄冷冷说道,整个人就仿佛从冰窖当中拉出来的一般,周身徐徐发出幽寒之气。 叶姮回头瞥了瞥他,并未顿足,继续往外走去。 摄魄眸底闪过一抹杀气,骤然扬掌,运足内力,向行至大厅门口的娇小身影隔空劈去。 身后一股咄人的杀气平地卷来,叶姮背脊一寒,下意识纵身跃起,往旁边躲避了一下,可才刚来得及回旋身子,还是不能完全避开,右胳膊被那股怵人杀气的余韵震到,整个人犹如秋天落叶般,被寒风卷飞,向门外面撞了出去—— 摄魄的内力深不可测,还未使出十分的内力,便已足以将她震飞,若是用十分的力气劈中她,估计她的五脏六腑俱为之震碎。 叶姮的身子腾空着急剧往后撞去,本以为会狠狠撞上坚实的墙壁,却不想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吸住,往后退撞的速度慢慢减了下来,几乎在同时,一个黑色身影于半空一闪而过,犹如腾空而跃的黑色猎豹,朝她迅速靠近,她蓦然感觉到一个坚实沉稳的肉墙轻易将她接住了。 男人孔武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抱着她从半空缓缓降落,她的心脏,竟莫名急剧跳动了起来,似有一个小鼓在敲响。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双足才刚刚安稳落地,便看到满堂的人齐齐变色,便是追魂摄魄亦是迅速从椅子上站起,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属下见过宫主!恭迎宫主回宫!” 满堂的人一涌而出,齐齐单膝跪于她的身前,模样恭敬而谦和,仿佛对自己心目中最神圣的东西顶礼膜拜。 看到这么多了不得的人物给自己跪拜,叶姮忽然有种狐假虎威的虚荣。 不过,她自然知道此刻最不该的就是得意忘形,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男人的怀中挣脱,然后弯膝跪下,低着头,却忍不住偷偷抬眼去偷瞄这个传说中的神秘人物。 可当看清他的模样时,不由怔住。 银狐面具......那个在南岳城将一颗珍珠放到她手心的面具男人,竟就是梅杀宫的宫主夜殇! 那他是...... 她忙摇摇头,急着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不可能是梓绮!按照幽凤的说法,她跟了夜殇十几年,怎么说她也有三十好几了,这说明夜殇年纪也不轻了。 而她那晚在柳桑山庄所看到的大魔头,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二人根本就对不上号! 如此看来,她的感觉,有时候也是会出错的。她不该每次心悸,就认为是为梓绮的心头血所牵。也有可能跟她的血压起伏有关啊! 夜殇低眼看了看她,眸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这才冷冷扫过众人,“起来。” 众人缄默无声地站了起来,幽凤果然是第一个迎了上来,脸上的盈盈笑意令她美得天地动容,“宫主,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 还未待她说完,夜殇就转头看向追魂摄魄,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 第十三章 线索 幽凤被他刻意无视,神色有些讪讪,咬咬唇退到一旁,形销骨立,甚是惹人心怜。 叶姮看着她一副落寞寂寥的模样,顿时将她方才的咄咄相逼抛之脑后,忍不住同情起她来了。 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儿,大多是男人无情,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回宫主,醉驼子昨夜子时为人所害,属下正在致力调查此事。”追魂抱抱拳,垂首,沉声道。 夜殇眯了眯眼,道:“本尊问的,是方才你们之间的打斗是怎么回事。” 本尊? 冷不防听到这个熟悉的自称,叶姮背脊一直,蓦然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他也正在看她,只是这眼神,她一点也看不透。 真奇怪,明明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为什么她却看不到底呢? 摄魄神色微微一动,有些不自在地答道:“属下怀疑莫情便是毒杀醉驼子的凶手,方才见她畏罪潜逃,情急之下便出手阻止。” 叶姮皱眉,“在座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我方才分明说是去寻找证据为自己洗刷清白,何时成了畏罪潜逃了?且方才尊者出手,我看不像是阻止,倒更像是为了杀人灭口!” 追魂冷冷瞥着她,道:“摄魄性子是急了些,但方才他只使了三分的内力,对莫护法分明没有起过杀心。” 椴尘冷笑,“尊者内力深厚,情儿身子娇弱,便纵使只用了三分力,也足以要了她半条性命!” 摄魄眸底怒意一闪,“你——” 可意识到夜殇在场,不得不强行将胸臆间的怒火平息下来。 夜殇垂眸,扫向叶姮,“你要寻找证据?” “没错,我......”叶姮咬了咬唇,改了口:“若非有人刻意毁灭,属下相信案发现场必有线索留下!” 夜殇顿了顿,似思忖了一下,扫了扫一旁的绯月,“你,陪她一起去。” 绯月怔了怔,可马上垂眸应道:“是!” 叶姮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心中一喜,忙道:“属下多谢宫主!” 椴尘按捺不住,站出来请命,“宫主,属下愿协助情......莫护法一同调查此案!” 夜殇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而是转头问追魂:“醉驼子的尸体放在哪儿?” “回宫主,属下已命人将其送至停尸房。” 夜殇道:“除了绯月和......莫情,其余的人,随本尊去停尸房。” - 据他们所说,醉驼子是吃了藏在暗格里边的酒食后中毒身亡的,叶姮以为他会死在那间黑屋子,却不想他是死在醉仙居的后院里头。 叶姮蹲在地上细细勘察,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什么事儿都不做的绯月,随口问道:“你对毒药最在行了,可知道驼叔中的是什么毒?” 绯月找了一个柱栏,随身坐下,不耐烦答道:“他们又不让我碰尸体,我哪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要找证据快点,我没时间陪你耗!” “驼叔的东西藏在那么隐秘的暗格里边,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偷偷藏了吃的,若要吃的话,必定也是在黑屋子里边一个人享用。酒食里边投的若是急性剧毒,他应当场就身亡了,绝不可能还跑到后院来再死。如此看来,他所中的,并非急性剧毒。那么,他所中的毒,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发作比较慢了些,要么他体内的毒素,是需要什么东西的唤醒过来后,才会突然发作。” 绯月扭过脸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没想到你在外边待久了,不仅性子变了,连脑子也好使了!” 叶姮笑笑,并不说什么。 其实对于毒药,她了解甚浅,知道的一些皮毛还是从冷鹤霖那儿偷学来的。 垂眸继续认真寻找线索,忽然,她盯着脚下那块黄色的泥土,眸光一闪。 “绯月,你过来,看看这个是什么!” “你发现什么了?”绯月好奇心被挑起,从柱栏上跳下来,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 叶姮指着那块稀松的黄色泥土,若有所思道:“驼叔死的时候是躺在这儿的,右手刚好放在这块泥土当中,这些痕迹,应是他留下来的......” “不就是几个手指印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看仔细点。”叶姮指着泥土上边的几个手印,沉吟道:“这五个拖长的痕迹是他的指印,但这向上一点的几个,就不是了......这几个是什么字?” 绯月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是醉驼子留下来的有关凶手的线索?” “可能驼叔担心被凶手发现了功亏一篑,故而不写凶手的名字,却用尽最后一口气留下了关于凶手的线索。”叶姮解释着,低头仔细辨认那三个模糊凌乱的字迹,“六......第一字好像是六字......” 绯月眯眼辨认了一会儿,突然叫了起来:“第二字我知道了,是工!” “第三个字也是六!”叶姮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皱起了眉头,“六工六......这是什么?” “六工六......六工六......”绯月也一遍遍念着,“六工六......六工六......五五六......六工六,五五六!没错,就是这个!我知道了!” 叶姮一喜,“是什么?” “工尺谱!这是工尺谱!”绯月也是一脸激动,“六工六,五五六,工五六工尺上尺,这是紫竹调的开头谱啊!” 工尺谱,紫竹调...... 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串到了一块儿,层层疑团被拨开,一切皆云朗天晴。 她知道谁是凶手了! 叶姮猛地拉住绯月的手,急促道:“带我去停尸房!” 待叶姮和绯月急匆匆赶到停尸房时,方才过来的一众人并未在里面,而是聚集在后院。 夜殇坐在高座之上,众人以他为中心,两列并开。 在场的人皆屏气敛息,默不作声。 看到叶姮和绯月赶至,夜殇淡淡扫了扫座下的众人,尔后问:“可找到有用的线索了?” 叶姮气喘吁吁,却掩不住心中的喜悦,重重点了点头。 绯月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问:“你不是说到了就告诉我凶手是谁?快点说啊,到底是谁杀了醉驼子?” 叶姮对她笑笑,平缓了一下呼吸,抬起头来,迈出一步,准备开口向众人说出自己找到的真相。 可就在这时,座上的夜殇冷不防出手,右掌一扬,内力一发,便有一个青色的身影从众人的队列当中狼狈飞了出来,重重地跌摔于两列中间,低低咳嗽了两声,呕出一口血水来。 !! 第十四章 证据 夜殇冷冷看着匍匐在座下的女子,“你找到的凶手,与本尊所揪出来的,可是一人?” 众人脸色一震,皆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趴在地面的青夙。 叶姮亦是一脸震惊,却是惊诧地看着夜殇,“宫主是如何知道的?” “醉驼子中的是蛊毒,进入体内的毒素并不会立即发作。若有人以乐器操纵,便可唤醒体内的蛊毒,是以毒发身亡。”夜殇目光冰冷,看着座下的青衣女子,“青夙虽有不在场证据,却能千里控音,纵使在千里之外,亦能轻易夺其性命。” 青夙脸色一白,在夜殇寒若冰霜的眸光咄视下,面若死灰。 见夜殇说的条条是道,叶姮心中不由钦佩,看来他能有今日成就,不仅在于他武功绝世,怕是与他有一个聪明清醒的头脑亦脱不开关系吧! 在场的有些人与她是同样的心理,所以看夜殇的目光愈发的热烈与崇敬。 可更多的人,心中震撼的不是他们的宫主聪颖过人,而是方才他们宫主居然不吝辞色向他们解释了这么多! 要知道,宫主向来惜字如金,可能是服从惯了,大家对他言听计从,领到任务就去完成,从不敢多问一句,更不敢要过一句解释。 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身为梅杀宫的上等杀手,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绝对的服从。 因为宫主是绝对不会向大家多废话一句的。 没想到啊! 方才是谁要解释来着?啊,对了,是莫护法! 众人暗暗佩服,嗯,勇气可嘉! 夜殇说完,看着叶姮,道:“如今轮到你了,说说,你是如何找到凶手的。” “是!”叶姮转过脸,看着地上的青夙,“方才,属下与绯月在案发现场找到了驼叔生前留下来的痕迹,那是紫竹调的开头乐谱。整个梅杀宫唯有音痴青夙痴迷奏乐,驼叔留下这段乐谱,指的人,毫无疑问便是青夙。至于青夙是如何杀死驼叔的,方才宫主已经说了,属下就不赘述了。属下如今要说的,是青夙杀人的动机。” “什么动机?”绯月忍不住拉拉她的手,一脸好奇。 叶姮勾唇,笑笑,淡声道:“我方才在醉仙居已经说过,我在驼叔黑屋子寻找吃食的时候,不巧遇上驼叔与啻一剑正在打斗,且听他们之间的争吵,似是为了一本阴风剑谱。” 夜殇眸光一闪,给她身旁的绯月使了使眼色,绯月怔了怔,叶姮推推她,“宫主让你去搜青夙的身。” 绯月会意,唇角一扬,快步走上前去,弯腰将一身狼狈的青夙全身上下给翻了个遍。 “果然有!”绯月媚然一笑,拿着从青夙身上搜来的剑谱,随手扔给一旁的啻一剑,“原来是这小蹄子偷了,你这臭老头却睁了眼瞎,不问是非愣是冤枉了醉驼子!” 啻一剑接过剑谱,老脸涨得通红,“谁让他鬼鬼祟祟捂着怀,好像里边藏着掖着什么宝贝儿,我刚好丢了丢了剑谱,当然以为是他偷了啊......” “驼叔怀里藏着掖着的,不是你的剑谱,是这张羊皮卷。” 叶姮从袖筒中抽出那块被她嫌弃过的羊皮卷,舒展开来,道:“这是那晚,驼叔与啻一剑在醉仙居打斗了几十个回合后,我在醉仙居捡到的。大家可以看到,这是一张梅杀宫的全貌图,画得很详尽,甚至从外面如何进入地宫都描绘的清清楚楚。若这份地图落入朝廷,想来会给大家带来不小的麻烦。” 绯月神色一冷,猛地揪住青夙的一把头发,眸中杀气涌现,“你是朝廷的鹰犬?” 青夙咬着唇瓣,并不言语。 叶姮道:“想来驼叔便是不小心得知了你这个秘密,顺手将你手上的地图盗走,你害怕事情败露,故而才起了杀机。你知道驼叔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便盗走啻一剑的阴风剑谱,嫁祸于驼叔,使他们发生冲突,顺利将驼叔调虎离山。而你,则趁着驼叔与啻一剑到谷外打斗的时候,潜入醉仙居,偷偷在酒食中下了蛊毒,再在千里之外以琴音操纵,致使驼叔毒发身亡。我说的,对吗?” 青夙一脸惨白,身形颤抖着匍匐下身去,磕头不止,“宫主饶命!属下也是迫于无奈,出卖梅杀宫实属无奈之举!” 绯月冷笑:“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无奈之举?” 青夙垂眸,紧咬着的贝齿无意识咬破唇瓣,似乎是经过了几番的挣扎,战战兢兢地低声道:“属下……属下心仪的一名男子,为朝廷所虏,他们以他的性命相要挟……要属下交出一份梅杀宫的地图来……” “心仪?”绯月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是说,你对外面的男人动情了?甚至为了那个男人,不惜背叛出卖梅杀宫?” 叶姮闻言微讶,怎么,梅杀宫还有成文规定不能动情的? 青夙垂下头,身子轻颤,不敢再出任何的言语。 这时,幽凤忽然幽幽一笑,似漫不经心提到一般,问道:“那个男人,是沈家的二公子么?” 青夙浑身一颤,抬头,脸色惨白地瞪向她。 幽凤勾唇一笑,不可方物,双眸却冰芒咄人,“梅杀宫的顶级杀手,要动手刺杀一个文弱书生,只需简单的一剑便可将事情办得干脆利落,你却偏要费尽心思,让沈家二公子死于火灾,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不外乎是为了掩饰尸体真正的身份。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瞒天过海,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顿了顿,眸光骤然冷厉若寒刃,冷声喝道:“作为梅杀宫的杀手,竟敢对外人动情,残杀同门,还妄图出卖梅杀宫,你是嫌活得太舒服了对吧?” 青夙垂眸,低低嗫嚅:“属下……属下不敢……” 绯月嘲弄地斜睨她,“这事儿都办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叶姮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衣女子,心里不免有些说不出的惆怅,情这一字,总是能让人轻易丧失了理智,沦陷为感情的傀儡,从此身不由己。 谁也无法去评定青夙弃义就爱这一选择是对是错,但她为了一个男人残杀同门,背叛组织,从此将不会再为梅杀宫所容,这却是必然的事情。 夜殇居高临下,目光淡淡地看着青夙,声音遥远如云中而来,“音痴青夙交由林莊处置,另,派人诛杀沈易。” 沈易,便是沈家的二公子。 !! 第十五章 重获自由 青夙猝然抬头,万分错愕地望向高座之人,脸色煞白,“宫主……此事全是属下一人所为,与沈易毫无干系,属下愿意伏诛,求宫主饶了他一条性命!” 幽凤冷笑,道:“你似忘了,若非你从中作梗,沈易早是一副白骨。” “不!”青夙凄厉叫了一声,匍匐在地上,往夜殇努力爬去,泪水雨下,“宫主!宫主!属下求您了,我求您了,放过他,放过他!他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是构不成任何的威胁的,宫主,我求您放过他……我罪该万死,我愿承受万箭穿心之苦,只求您饶他一命……” 然而,对于她凄绝哀戚的哭喊,众人无动于衷,对那个戴着冰冷面具的男子而言,更是置若罔闻,只见他不耐烦地站起,转身便径自离去。 可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淡漠的眸光蓦然向叶姮这边扫来。 叶姮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时做好作困兽斗的垂死挣扎。 处置了同门的叛徒,他接下来要处置的,是不是她这颗早就该毁掉却又偏偏还坚挺地活着的废棋了? 她会落得个什么悲摧的下场? 她好歹也帮忙找出了杀死醉驼子的凶手,虽然他一下子就揪出来了,咳,但到底也该多多少少将功抵过了,他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仿佛感觉到他目光所趋,幽凤回头扫了她一眼,唇角勾了一抹冷意,忙道:“宫主,这儿还有一个妄想脱离梅杀宫自立门户的,您看要如何处理?” “把她的脚镣开了。” 沉默了片刻,夜殇只淡淡扔下这一句,便一挥衣袍,头也不回离开了。 幽凤怔住,脸色难看的就好像生吞了苍蝇一般难堪。 叶姮亦是倍感意外,这会儿,是完全猜不透那位神秘的主子到底要做什么了。 不过沉重如山的脚镣被解开,双足恢复了平素的灵便,她还是觉得很开心的。 没想到夜殇非但没有对她进行处置,甚至还为她解了围,如此看来,关于夜殇阴狠毒辣嗜杀成性的传说,也不过是人云亦云,其中掺杂的水分应该比现代女明星胸部的水分还要多! 正想着,便听见追魂冷声道:“无影绯月听命!全力刺杀沈易,务必在两日之内携其人头回来见我!” 无影和绯月同时上前一步,双拳一抱:“是!” 叶姮打了一个寒噤,瞥了一脸肃杀阴森的无影一眼,默默在心里将对夜殇的赞誉收回。这地儿可是凶残冷血的杀手组织,作为众杀手的头儿,夜殇若只是一个纯良之辈,早就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好吗?怎么可能会有今日的八面威风,众人的闻风丧胆? 既不是良善之辈,那为什么这么轻易放过她? “或许是主子今儿个心情好,故而手下留情,放了你一马也说不定呢。”椴尘揽过她的脖子,黏在她身上,不耐烦地说道:“情儿能保住性命便好,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宫主的心岂是你我能够揣测得出来的?” 叶姮想想也是,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对她自己不利,最聪明的人不是通晓一切,而是清楚明白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 如此一想,勾唇一笑,心中倒也释然了。 “不过有一事儿倒是令我大吃了一惊的……”椴尘突然放开她,弯了弯腰,盯着她的脸一阵露骨的打量,眸中异光闪烁,“情儿你何时有了那等缜密玲珑的心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找出了杀死驼叔的凶手?且气魄还不小,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追问宫主!” 叶姮小心翼翼看着他,“怎么,我们是不能向宫主提问的?” “废话!在梅杀宫,讲的是绝对服从,大家哪里有那资格和勇气质问宫主的?” “我当时情急,倒没想到那么多……不过宫主没有处置我,还让绯月把我的脚镣给解除了,足以看出宫主并没有生气。” “我不是说了吗?可能主子今儿个心情好。” “可驼叔无辜丧命,宫主痛失了左右臂,心情难道不该是沮丧的么?” “我说了,宫主的心思并非我们可以揣测……咦?”椴尘才意识到不对劲,说着说着怎么又绕回来了?方才他想说什么来着?对了,是命案!没错,是这小丫头居然有本事在一炷香之内轻易找到了凶手! 思及至此,椴尘干咳两声,忙将话题往正事儿上扯,“那个,情儿,我想说的是,驼叔他……” 叶姮伸手指向身后的建筑,笑眯眯看着他,“问情轩到了呢。好椴尘,我现在好困,先回去歇息了,再见。” “……” 脚上的脚镣被解除,代表她恢复了自由身,那两个看门神绝天绝地自然也识趣地自动消失了。身后没了俩甩不掉的讨厌苍蝇,叶姮顿觉轻松无比,赶走不死心的椴尘之后,不禁哼着小调快步走回问情轩。 可难得的好心情,在看到跪在房内的纤弱身影之后,顷刻间被破坏得彻彻底底。 “主人……”枫儿回头望她,怯生生地轻唤,双膝跪在门旁,清俊隽秀的脸上还残留着好几处斑驳的瘀青和红肿……咳,那是她的杰作。 叶姮双手环臂,斜倚着门架,挑眉,“怎么?还没被我揍够?” 枫儿闻言,瘦削的小身板瑟缩一下,垂下眼睫,看上去楚楚可怜,“主人心慈,下手多多少少会留情,枫儿尚能留下一条贱命苟延残喘。但若枫儿回到门主身边,则必死无疑……” “你是生是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叶姮目光淡漠地看着他,冰冷的语气中逐客的意味不能再清晰了,“我只图一个清静,至于你,哪儿远滚哪儿去,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言罢,抬脚大步流星进了内屋,不再看他一眼。 枫儿咬咬红唇,直至她走远,才缓缓抬起眼来,波光潋滟的眸中却隐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阴狠。 叶姮回屋内睡了一觉,因为那个枫儿还跪在门外,心里总担心这厮又不穿衣服爬上她的床,故而睡得不怎么安定,迷迷糊糊醒过来好几次。 所幸,这次床上并没有突然多出一个滑不溜秋的身体,否则,她真不敢保证自己的拳头不会把他往死里伺候。 !! 第十六章 睡美人 只是,等她起床,来来回回走动,眼角瞟见那个单薄瘦弱的身躯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跪在冷地板上,一副弱不经风的羸弱模样,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又不是虐待狂,虽然这是他这纯属是在自虐,可她总有种是她虐了他的错觉。 直至用完了晚膳,那厮还纹丝不动跪在那儿,叶姮终于于心不忍,蹲到他跟前,道:“我说,你能不能到外边跪,我看着你这副装可怜的模样,会睡不着觉的。” 枫儿:“……” 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是谁让你跪这儿的?” 枫儿咬了咬唇,低垂着眼睛,轻声道:“枫儿惹主人生气了,在主人原谅枫儿之前,枫儿都该跪地自省的。” “打住!”叶姮不耐烦打断他,“别一口一个主人,幽凤乐意送,我还不乐意收呢!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她,让她收回你这份大礼,就说礼物太重了我承受不起,你以后还是继续待在她身边吧。” 枫儿闻言,抬头,一脸惊恐张皇,“主人别!若主人将枫儿送回去,门主一定会杀了枫儿的!” 幽凤到底是怎么恐吓这孩子的? “可你继续这么骚扰我,让我寝食不安,我迟早也会杀了你的。” “……” 叶姮站起身,俯瞰着他,“起来吧。” 枫儿小心翼翼望着她,眼里不掩喜色,“主人肯原谅枫儿了?” “我肯不肯原谅你,一点都不重要。”叶姮冷冷看着他,蹙眉,“起来,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枫儿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惴惴不安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拉住她的衣摆,“主人,若主人不肯收留枫儿,门主势必难容枫儿,枫儿会死得很惨的……主人就只当多了一个随从,诸事皆可差遣,枫儿只求能留在主人身侧。” 叶姮冷笑,“幽凤把你留在我身边,难道不是让你千方百计爬上我的床的?” 枫儿咬住红唇,望着她的眸光流转含情,“若主人想要,枫儿自然恭敬不如从……”看到她突然活动起手上的筋骨来,蓦然忆起昨晚的悲惨,他下意识噤若寒蝉了。 叶姮甩了甩双掌,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当真诸事皆可差遣?” 闻言,自然明白她已经答应了一大半,枫儿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地点头,“枫儿唯主人马首是瞻!” “很好。”叶姮勾唇,笑得温柔可人,“立刻,马上,滚出我的视线。” “……” - 身上的禁锢被解除,且身后不再有人跟着,叶姮本该可以如梅杀宫的所有杀手一般自由出入地宫,可考虑到自己现下身份的微妙,加上幽凤的虎视眈眈,她决定暂且将逃跑的计划押后,至少不能留给幽凤任何话柄以追究她的过错。 在地宫的生活无疑是枯燥无趣的,而且身边还有幽凤明目张胆留下的枫儿作为眼线,她就更觉得不舒服了,平日里若非椴尘常常跑来逗她玩儿,她估计得直接枯萎了。 不过数日前椴尘出任务去了,身边没了说话的人,叶姮觉得待在地宫里边更加压抑起来,且空气不够清新,便常常往外面那个清雅寂静的山谷跑。 异于地宫的森寒阴冷,山谷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令人乐不思蜀。二者之间不过是一门之隔,却是天堂与地狱之分,她又不笨,当然更爱这片美丽的天堂。 她总爱跃到那个碧绿清澈的湖中央,坐到湖面上的一个巨大岩石上,脱了鞋袜,将双足伸至冰凉的湖水里面浸泡,而她则往后仰躺在岩石之上,在暖暖的阳光笼罩轻抚下,倾听着动听的谷中鸟乐,安静入眠。 这日黄昏时分,她从睡梦中醒过来,揉揉眼睛,发觉夕阳不知何时已开始西下,淡淡的橙色濡染了西边的整片天幕。 将双足从湖水里抽起来,纵身一跃,轻灵如燕,轻松跃至岸上,却发现自己扔在岸边的鞋袜不翼而飞了。 她左右顾盼了一番,未能如期寻到,心中不免诧异。 若非椴尘出任务未归,她铁定得以为是他为了捉弄她而故意将她的鞋袜藏起来了,可他这不是还没回来吗? 不是椴尘,那会是谁? 难不成谷中还有专爱叼人鞋袜的鸟儿? 不经意蹙了蹙眉,她赤着双脚,沿着岸一路寻找而去。 湖边的尽头是一片偌大的木槿花丛,花开绚烂,粉红色的木槿花犹胜吐露的牡丹,清淡恬雅的色泽,平和而美。 她没有多想,一边弯腰拨开面前葱郁的花丛踏进去,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自己那对遗失了的鞋袜。 却,在不经意间的一个抬眸,令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殷红锦簇的花丛当中,侧卧着一个秀颀的魅影,墨发如瀑布,随意披散在花叶之上,闲适,慵懒,如误坠凡尘的美丽妖精。 心跳,毫无预兆地遽然加速,仿佛擂鼓般剧烈。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曾几何时,有个绝美的男子也是这般,侧卧在火红的彼岸花从中,美得摄人心魄。 叶姮双足不由自主向他走去,眼睛盯着夜殇脸上略显狰狞的银狐面具,只可隐隐看到他隐藏在面具之下纤长浓密的睫毛。 为什么,会感觉到如此的熟悉呢? 她似是魔怔了一般,情不自禁走到他的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明明心里不停有个声音在提醒:这是夜殇!这是梅杀宫的宫主,一个以狠辣冷血出名的顶级杀手!他已年逾三十,不可能是梓绮! 可却压不住另一个叫嚣的声音:或许,或许呢…… 她不知道或许他就是梓绮,自己会如何,但就是想要探个究竟。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凝视着面前的沉睡之人,右手就仿佛被施了魔咒,不由自主地,轻轻抬起,慢慢伸向那冰冷的面具...... 面具底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会是在意料当中,还是出乎意料? 可她的手尚未来得及触碰到那面具,这个前一刻还在沉睡的人倏而睁眸,眸光仿若寒刀的锋芒,于柔和的夕阳之下一闪而过,刺目,彻骨。那股幽寒冷冽犹如毒蛇的毒汁一般,仅仅一瞥,便像是渗入她的血液,令她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她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退,狼狈地跌坐在花丛中,“宫……宫主……” !! 第十七章 地狱 夜殇眸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她难以捕捉,只见他缓缓坐了起来,眸中的寒冽淡了一些,“你方才是想摘本尊的面具?” 叶姮背脊一凉,忙不迭摆手否认:“不是不是!属下……属下是看宫主发梢上有一片叶子,想帮宫主拿下来而已……” “叶子?”他抬手,梳了梳那一头柔软的美丽墨发,语气平静地下了结论:“没有叶子。” 叶姮哪里猜得到他居然真的抬手去找叶子,嘴角抽了抽,只得继续圆自己的谎言:“方才宫主睡眠的时候,属下已经替宫主取下来了……喏,就是这片叶子!” 她从花丛中胡乱找了一片叶子,笑容灿烂地举给他看,其实心里一阵阵发虚。 夜殇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叶子,冷笑,“你碰没碰过本尊,你以为本尊会毫无所察?” 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叶姮脸上的笑容一僵,顿时很是惆怅,低垂着眼睛,不再言语,完全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 所幸他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转念一问:“你想看本尊的容貌?” 她将脸埋得更低了,“属下不敢。” “为何说不敢?”他似觉得匪夷所思,“本尊问的是,你想不想。” 叶姮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当他在侧面试探,忙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般欢脱,“不想!” 他沉默了下来,原本就令人惴惴不安的氛围,忽然变得更加的沉郁压抑。 她小心翼翼抬眸,偷偷瞄了他一眼,孰料冷不防对上他深黝似寒潭的眸光,心脏倏然一跳,惊慌之下忙又将脑袋耷拉下去。 这杀人的眼神是为哪般?难道是因为她这样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己英武神明的形象受损了? 男人嘛,一般自尊心都挺强的…… 可他既然喜欢别人对他的容颜趋之若鹜,那为何还整天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跟见不得人似的? 但是转念思及,他身为一个杀手组织的头头,仇家定是不计其数,更是朝廷捉捕的重点对象,戴面具或许是为了便于隐藏身份吧? “为什么?” 她还在胡思乱想,他忽然冷冷问道,她一时没能回过神来,抬眸怔怔望着他,“嗯?” 看到他的目光又阴沉下来,她思绪一顺,忙正色拍起马屁来:“宫主您高贵轩昂,气宇夺人,乃麟凤龟龙,人中龙凤,光芒四射,令人自惭形秽!属下丑陋卑微,仅能望其项背便已心满意足,怎有那资格亲睹宫主的尊容?” “本尊不喜欢你说这等虚伪的恭维话。” 叶姮怔了怔,他言外之意,是不喜欢听她一个人拍马屁,还是不喜欢听任何一个人对他拍马屁? 他目光淡淡看着她,缓缓开口:“告诉我,你叫什么。” 叶姮又是一愣,委实猜不透他这莫测的心思,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了,但面上依旧故作镇定,笑笑:“属下是莫情啊,宫主不记得了?” “莫情……”他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声,瞥向她,眸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你确定你是莫情?” 叶姮脸色微变,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他这么问,是在试探她的真实身份? 可即便心中早已乱成一团,她也不允许自己面上露出稍许的破绽来,强颜欢笑:“属下不是莫情,还能是谁?” 他眸色暗了暗,深深看了她许久,就在以为他会冷不防出手将她打回原形时,倏而站起,瞥了身旁的花丛一眼,冷声道:“你的鞋袜在那儿,穿好。” 叶姮循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的花草瞟去,那隐藏在其中的,可不正是她一番好找的鞋袜! 他怎么知道她在找鞋袜? 而且,她的鞋袜,怎会在这儿? 感觉到她瞄过来的狐疑眸光,夜殇冷哼一声,“本尊没那恶俗的嗜好。” 顿了顿,似乎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一头丑陋的秃鹰叼来此处的。” 原来真是鸟儿叼走了,想想也是,夜殇这种自视至尊的人,怎会有无影那种恶心死人的收藏癖? 不过,他居然肯向她解释,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叶姑娘是不知道,唯有对她一人,这位大爷才稍稍有开启尊口的**啊! 叶姮低低向他道了谢,忙跑过去抓起鞋袜,坐花丛中就往自己的双脚上套袜子。 夜殇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穿好,本尊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叶姮穿袜子的手一顿,仰头,怔怔地望着他,“你……宫主要带属下去哪儿?”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 夜殇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阴森可怖的地牢,两边的墙壁每隔几步就悬了一盏古老的油灯,橘黄色的光芒,淡淡地将狭长黑暗的过道笼在一层朦胧的黄晕当中。 可即便如此,却如何也不能将那份森寒驱走半分。 漫长的暗道尽头,是一个硕大的铁门,犹如千年炼狱之门,将天与地阻绝在一门之间。 叶姮盯着铁门后面黑黢黢的一片,只觉得脚底有一股彻骨的冰寒在徐徐升起,蔓延至遍身,令她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她轻轻地问前方高大的男子:“宫主,这里是……” 夜殇没有驻足,亦没有回头,“刑房。” 刑房? 他为何带她来刑房? 从方才与他短时间相处来看,他虽然有可能在怀疑她的真正身份,但似对她并无杀心,带她来刑房,难道是想要严刑逼供吗? 感觉到她的气息渐远,夜殇停下脚,回头,目光淡淡看她一眼,“跟上。” 叶姮很有自知之明,情知打是打不过他,为今只有顺着他的意,不去惹恼他,恐怕自己才有生路了。 如此在心底估摸了一番,她咬咬唇,踩着碎步,窸窸窣窣跟了上去。 行至铁门前,夜殇伸手到旁边的墙壁,拽住垂挂在那儿的一根生着红锈的铁链,猛地向下一拉,沉重如巨石的铁门一个闷响,便“哗啦”地往上徐徐升起。 铁门一经打开,一股股阴森森的寒风蓦然迎面扑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待在看到挂在门口墙壁上的那具破败尸体后,更是脸色褪尽,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夜殇斜睨她一眼,“怕了?” 叶姮咬着下唇,双眸凝视着那具残败不堪的尸体,只觉得胃部在无声翻腾,有什么东西叫嚣着似要冲上喉间。 !! 第十八章 冷血 这是一个被挖掉双目,切掉双耳的尸体,甚至连鼻子都被割掉,只余下两个如眼睛一般黑黢黢的暗孔,黑暗,空洞,狰狞可怖。 这个人生前,曾遭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可想而知。 无声握紧垂放在两侧的双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对上他幽冷的凤眸,“为何带我来这里?” “这就怕了?”他的声音带了轻蔑与了然,并不多做解释,而是拐角,向右侧的深邃暗道走去。 叶姮抬头望着他挺拔而冰冷的背影,踟蹰了片刻,终究还是移步跟上,哪怕双腿越来越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一路上,又遇上了不少挂在墙壁上的尸体,要么血迹斑斑,要么面目全非,死状皆是惨不忍睹。 所以,在她看到一个男子面容干净挂在墙上时,不禁停住了脚步,诧异在这鬼域一般的地方,竟还能看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仿佛看出她心底的吃惊,夜殇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与她一样望着面前的这具尸体,语气平静无澜:“你要不要看一下他的后背?” 他这话一经入耳,叶姮浑身便猛地一抖,似乎,已经能够隐隐猜出这光鲜的背后,会是怎样的一番触目惊心的光景。 可是,却好像被他下了魔咒一般,她盯了眼前这具尸体半晌,终究还是情不自禁向前移了两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攥住他的衣摆,稍稍用力,将其调转了一个角度,让其项背袒露出来。 可才刚目击这人的后背,她就像触电了一样撒手,往后连连退了两步,脸色煞白。 这人整个后背的皮肤,被一种极其精妙的手法给完完整整剥了下来,只留下血淋淋的一面,上面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蛆虫。 夜殇淡淡说道:“林莊喜欢收藏人皮,尤其是长得漂亮没有疤痕的皮肤。她剥皮的手法,登峰造极,不会有半点的偏差损伤。” 叶姮只觉得脑袋被一根弦拉扯着,越绷越紧,难受晕眩得厉害。 她脸色惨白地望着他,有些崩溃地问:“你到底为何要带我来此?为何要让我看这些尸体?” 他没有解释,只是目光了然地瞥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此刻难受得厉害,倒一点也不被他那种倨傲轻蔑的眼神刺激到,咬了咬牙,还是苍白着脸跟上去。 一条算不上有多深远的暗道,一步步踩上去,她觉得似乎踩在完全没有尽头的黑暗当中。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在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停了下来。 一个长发披散凌乱的妇人正坐在火炉前烤火,听到声响,抬头望了过来,几乎是同时起身迎了上来:“老奴恭迎宫主!” 她的声音很难听,沙哑干涸,像是风在树叶间摩挲的婆娑声响。 叶姮垂眸瞥了一眼跪在夜殇面前的妇人,大约四十来岁,长相丑陋可怖,巴掌大的脸上,却遍布了好几十道斑斑驳驳的刀痕,像是盘踞在脸上的毒蛇,狰狞森寒。 这个妇人,便是林莊?也是椴尘曾经提及过的莊姨? 正望着面前这个长相可怕的妇人打量,耳边便传来夜殇冷冰冰的声音:“青夙在何处?” 妇人等不到他让她起身,便自个慢腾腾站起来,微微躬着身,往前指路:“宫主请随老奴来。” 夜殇没有说话,只是抬脚,步伐沉稳有力地跟上。 叶姮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要后退,可他似猜到了她心思,回头睨视了她一眼,眸光凌厉若刀的锋芒。 她一惊,不得不小步跟上他。 虽然与醉驼子不过只见过两面,但可能不自觉掺杂了莫情的情感于其中,叶姮挺喜欢那个丑老头的,亦觉得他的性格率直可爱,故而得知他的死讯时,她虽称不上有多难过,但心情却无疑是沉重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块什么东西。所以,青夙因此得到惩戒时,她并不觉得过分,杀人偿命,理所应当,虽然这牵扯进来了一个无辜的沈二公子。 只是,当她在这黑暗的地窖当中看到青夙时,心脏还是忍不住狠狠颤抖了一下,就好像是被沉厚的冰霜打到,说不出的寒凉。 那日夜殇让他们将青夙送至刑房时,她就猜到青夙临死前,不可避免会受到一些刑罚,却没想到会是如此残酷的惩戒。 女子瘦削单薄的身躯被挂在一棵粗木桩上,四肢被用粗绳捆绑在木架上,虽然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但却并无刑罚过的痕迹,只除了右手腕处插着的一根木管。 那是一根很长很长的木管,很细,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至她身侧的一个小桌几上。 小桌几上,盛放着一个木桶,盖着盖子,只留一个小孔,那根小木管从青夙的手腕处,伸过来,直至伸进木桶的小孔里面。 她听到从木桶当中传来很细微的声响:“嘀嗒”、“嘀嗒”...... 与平时听到的滴水声无异,但她知道,那是青夙的血。 她不知道青夙被这样绑在架上多久了,但看她惨无血色的脸,空洞枯败的眼神,还有奄奄一息的呼吸,便知道,她很快就要死了,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而死。 她忽然想起许久以前,自己身陷宫闱,那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这种折磨,是漫长的,是从灵魂精神上彻彻底底的摧毁,等莫大的恐惧渐渐化作黑暗的绝望时,死亡也就来临了。 叶姮望着眼前的一幕,头皮一阵阵发麻,脸色苍白,不可思议地瞪着身旁的丑陋妇人。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扭曲的心灵,才会令她想出这么多残酷的折磨人手段,冷血,惨无人道。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林莊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有精芒一闪而过,桀桀地笑了:“老奴最爱收藏人皮了,青夙皮肤细白柔软,难得一见。待放光身上最后一滴血,再进行剥皮,所得人皮……是为上等。” 叶姮凝视着青夙惨白黯淡的脸,全身不可自抑地颤抖,想要说什么,可唇瓣颤动着,却发现丧失了力气,一个完整的字也吐露不出来。 夜殇冷冰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无法理解,“你在替她难过?她杀了醉驼子,这是她应得的下场,亦是一个背叛者该得到的惩罚。” !! 第十九章 情意 叶姮回头,对上他蒙着淡淡疑惑的凤眸,“一命偿一命,宫主大可给她一个痛快!” 夜殇更觉不可思议,“她做了错事,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你居然对她心存恻隐?” 叶姮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他向来的残杀冷血和他所站的高度,注定了他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正如她无法理解他,取人性命明明可以给人一个痛快,为何还要想着法子在她临死前狠狠折磨一通。 她心里一阵无力,转身就朝出口走去,此刻也再顾不上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别。 夜殇却容不得她逃避,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你为何要离开?” 叶姮想抽回手,可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内力与他压根就是天与地的区别,也就放弃了挣扎,只冷冷道:“你让我看的,我都看了,假若你是想以此来警告我,那么你成功了!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呆在这儿,我想回去问情轩歇息了。” “你不应该觉得累的,因为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他却斩钉截铁道,凛冽坚决的眸光隐压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我给过你摆脱命运的机会,但是你却自己回来了!方才在谷内,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是你自己选择了莫情。你既然选择了当莫情,便要肩负起属于她的命运,直面一切,逃避非她所长,我也不再容许你逃避。听好了,以后,永远,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 “主人,晚膳已经送来了,要枫儿端上来吗?”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后小心翼翼飘来,叶姮回过神来,将眸光从池塘的鲤鱼中移至他的脸上,顿了顿,道:“端上来吧。” “是。” 看着他走远,叶姮起身,行至庭院的石桌前坐下,手撑着腮帮,再次陷入了迷乱的沉思当中。 那天,他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以后,永远,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他这是在向她表白的意思吗? 难道,真如幽凤所担忧的,夜殇跟莫情真的有一腿儿? 可是没道理啊,若夜殇真心喜欢莫情的话,怎么可能舍得将她送给皇帝当老婆,又在暗中促使她走向绝境呢? 但从他那天说的,好像他是有意放逐莫情,让她摆脱当杀手的命运,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倒霉催的又自个儿撒欢跑回来了……呸呸,谁想来这冷血残戾的鬼地方?她那明明是被绯月绑回来的好不好! 那她若是现在跑去跟他说,她反悔了,她不愿继续当莫情了,他还肯不肯放过她? 估计认为她是在耍着他玩,得一掌劈死她吧…… 可他若真的喜欢莫情,舍得弄死她吗? 不管了,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再行决定吧! 如此一想,叶姮拍案站起,拔腿就往外面跑去,殊不知与端着端盘从外面走进来的枫儿撞了个满怀。 枫儿身子娇弱,被她的来势汹汹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手里的端盘哗啦一声全被打翻在地。 叶姮只看了一眼,丢下“抱歉”俩字,眨眼间,就跑得人影不见了。 枫儿怔立在原地,低头看着满地的狼藉,被他洒了大量“合欢散”的晚膳,就这样付诸东流,渣都不剩下了…… 很显然,他的一番心血,白费了。 - 早先叶姮便从椴尘的口里,曲线打探到了夜殇的住所。 这厮理所当然住在地宫最巍峨堂皇的烽煌殿,外面并没有任何的驻守,叶姮走进去,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的,几乎没有听见一点点的声响。 殿上垂挂了许多紫色的纱幔,随着微风摇曳生姿,漫空舞动,为这本就静谧阴森的殿堂,更添了一份不可探测的神秘来。 烽煌殿太大,叶姮不清楚夜殇到底宿在哪里,只能凭着自己的第六感,胡乱寻了一个方向,往里面蹑手蹑脚走去。 可才拐了一个角,走到一个长长的走廊,就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叶姮一惊,忙循着声响的方向望去—— 她清楚地看到,一个房间的门口陡然打开,从里面飞出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白花花的**,在半空划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重重掉落在偌大的庭院之上。 女子惨吟了一声,口吐鲜血,半天没有了一点的动静。 这情景,怎么瞧起来这么眼熟? 她忽然想起,那晚枫儿不着寸缕爬上她的床,也是得了这么一个下场来着…… 她这厢盯着庭院中的女子陷入回忆,房间那边幽幽飘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阴寒彻骨,带着浓烈的杀气:“以后,若是再敢往我的房中塞女人,立刻给我滚出梅杀宫!” 叶姮循着这杀气腾腾的声音往房间的门口望去,便见夜殇站在那儿,眸光幽寒,衣衫平整,一丝不苟。 看来,他并没有碰过这个女人。 而在门外的柱子旁,则斜倚着一个绝美动人的女人,体态风流,唇角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是幽凤。 她怎么忘了,这幽凤与夜殇还是老相好? 只是这幽凤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心里装着眼前这个男人,到处沾花惹草乱搞男女关系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丧心病狂到往自己心爱男人的床上塞女人? 还是说,她是当老、鸨当上瘾了,给她硬塞男人也就算了,现在连夜殇都不放过? 幽凤把玩着自己的手,笑着对夜殇道:“你还是如此的不识好歹。谁对你好,谁对你坏,总是分辨不清。” 夜殇冷冷哼了一声,眸中却闪过一丝厌恶,“滚!” 幽凤也不生气沮丧,只是唇角的笑意渐渐没了,失神地看了他半晌,转身,袅袅娜娜而去,倒也走得干脆。 明明对彼此有情,却将彼此的关系搞到这么僵的境地,看来,这段感情纠结得挺复杂的。 叶姮蹲在一旁老老实实当了一会儿观众,本想着来找夜殇试探口风的,经此一闹,却突然没了心情,也没有了那等勇气。 即便夜殇喜欢莫情,但看幽凤的眼神却又不像无情,这种一心两用的情感,她又有什么信心,能够笃定他一定舍不得杀莫情呢? 心底骤然萌生了退意,正待无声无息退出去时,夜殇阴恻恻的声音却幽幽飘了来,“过来。” !! 第二十章 允许你喜欢 叶姮顿住,左瞧瞧,右看看,没人……他是在跟她说话? 莫名觉得背脊一片寒凉,她踌躇着回头,猛地对上他一双冷芒乍闪的凤眸,大惊,身体自动往后倒去,再次在他面前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宫、宫主……” 他眸光淡了淡,“你为何在此?” “我……”叶姮眸光闪烁,心虚地盯着脚下的地板,“属下闲来无事,到处逛逛,一不小心就逛到这儿来了……” “你为何总是撒谎?”他眸光沉了沉,再次说道:“过来!” 叶姮的屁股却往后挪了挪,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不了……属下累了,想回问情轩了……” 他眸中终于升起了不豫,不耐烦地迈开脚,向她大步跨来。 叶姮看着他靠近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心绪紊乱,心脏莫名地狂跳了起来。 好奇怪,她明明对他没有感觉的,可是心跳,却总是难以控制!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牵住她的心,一拉一扯的,随着他距离的靠近,这种悸动愈发的强烈。 这让她不得不想到一种可能...... 夜殇朝她走来,可当眸中余光瞥见那横躺在地上的雪白**时,划过一丝深恶痛绝。只见他左臂一扬,那个女子顿时像被龙卷风卷走一般,从地上飞出这个庭院,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叶姮亲眼目睹,嘴角不禁抽了抽,在心中默默为那位惨遭裸甩的姑娘致哀。 这姑娘,就算不是被摔死,他妈也得羞死啊!这青天白日的,就这么把一个不着寸缕的姑娘甩出去,让一众路人围观……这厮,果断不能明白,何为怜香惜玉啊! 虽然她也做过类似的事儿,但那好歹是三更半夜…… 将那姑娘甩出去后,夜殇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在她面前蹲下。 “她是幽凤弄进来的,我没碰过她一根指头。”就算是将她从房中扔出来,也只是用内力挥出来的,那个女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叶姮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他这这这是在向她解释吗? 看他似乎误会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试图向他说清楚:“那个……宫主,属下并不是有意偷窥的,只是看到您与门主有要事解决,生怕自己贸然出去唐突了二位,故而才隐身于此。至于方才那女子,属下心知自己的本分,绝不敢愈矩去多问半句……” 夜殇眸光一暗,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紧盯着她。 他就是不说话,这幽暗冷冽的眸光便足以令她亚历山大,坐如针毡了好吗! 叶姮垂着眼眸,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浑身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动,很痒,很奇怪。 她忍不住抬起眼睑,偷偷瞄他,却在对上他狭长的凤眸时,微微一怔。 虽不是梓绮的宝红色,但这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看上去真的有一点眼熟。而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亦是似曾相识的。 又来了……她的心跳,又开始像擂鼓一样,“嘭嘭嘭”地剧烈跳个不停。 这种感觉,从南岳城的初遇就开始了。 为什么,独独对着他,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她忽然有一种浓烈的冲动,想要动手揭开他脸上的银狐面具,看看面具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庞! 他似读懂了她心底的**,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问道:“想要看吗?” 叶姮吞了吞口水,盯着他脸上的面具,迟疑地开口:“看了……会怎么样?” 他向来以面具示人,看过他真面目的人想来是少之又少,要得到这等好事,想必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看着她,眸底闪过朦胧的柔和笑意,“本尊的脸,唯有本尊的娘子可以看。” 言下之意,要看他的真面目,就得嫁给他? 叶姮满腔的蠢蠢欲动,因他这句话,瞬间化作一片虚无。抬到半空的手,亦同时缩了回去,就跟甩了烫手山芋一般,亟不可待。 这面具下的脸,若真是梓绮那张妖孽脸也就算了,万一真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猥琐大叔,那身为颜控的她,岂不掉火坑里了?虽然这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挺年轻的,一点也没有那种苍老的沧桑感,而且能让幽凤那样的绝美女人看上,想来长得也不会很差……但是!事无绝对,谁又能保证呢? 呸呸,说什么呢?若面具下是梓绮那张脸,她更不能接受啊!那等上千年的祸水妖孽,她招惹不起,敬谢不敏,唯有避而远之才为上上策! 这代价太大了,她要坚定立场,决不能妥协! 将她的退缩看在眼里,夜殇眸中的笑意消失无痕,冷冷看着她,“你敢嫌弃本尊?” 在这位主儿的潜意识里,自己这种世间绝无仅有的男人,睥睨天下,连皇帝亦不放在眼里,向来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儿,别人对他或膜拜,或畏惧,但没有人是胆敢,也不可能是会嫌弃他的! 这个女人要么是让他惯坏了,要么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对他做出这种退避三舍的反应! 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他强大的怒气,叶姮又不迟钝,自然察觉到了,一慌,忙爬起来补救:“宫主举世无双,人中龙凤,纵使借属下十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嫌弃宫主啊!只是属下愚笨,相貌亦不出色,与宫主那便是云泥之别,属下怎敢对宫主有半分不轨的消想?” 夜殇闻言,眸中的寒霜总算稍稍褪去。 不过他在心里想的,并非叶姮说的那么一回事,他是觉得自己可能平时锋芒太过,令她从初见起便对他心存了一份畏惧,觉得他这个人不好相与,故而才总是对他逃避的。 显然,这并非一个好的现象,他看中的女人,将来是要与他并肩而行的,他决不允许她逃避。 叶姮见此人因她的一番话,眸中的不豫竟一下子烟消云散,不由在心底腹诽他绝无仅有的自大狂傲,却听他忽然正色对她说道:“自今日起,我允许你对我有不轨的消想。” “……” !! 第二十一章 任务 叶姮倍感无力,她方才说的不过是随口胡诌的搪塞之词,这么聪明绝顶的宫主,居然没听出她话语中的委婉拒绝?还是,这厮在装聋作哑,将计就计? 她正待说话,他已霍然站起,居高临下,目光淡淡看着她,“可用晚膳了?” 叶姮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只得据实以告:“尚未。” “正好,我也还没用膳,你陪我一起吧。” “……” 叶姮默默脑内了一下与他面对面坐在一块儿吃饭的画面,只觉得惊悚恐怖,那绝对是比坐在针毡上还要来得令人毛骨悚然啊! 跟他在一起吃饭,肯定比杀了他还要来得及难受…… 她按住饥肠辘辘的肚子,强颜欢笑:“宫主,属下无甚胃口,并无打算用晚膳…… “那我吃,你在一旁陪我。”夜殇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推辞,“用完晚膳,我要给你派发任务。” “……” - 叶姮该庆幸,夜殇并不是让她去杀人,而只是让她去偷东西。 不过他让她偷的东西,她其实不是有多大的了解,只知道那是一本武训遗书,据说那是一套神秘的武功秘笈,其中记载着上乘的武功。 可是夜殇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居然还要去偷人家的武功? 果然,**就是一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的。 虽然亲眼目睹了青夙的死状,心里非常清楚知道背叛梅杀宫的下场,但叶姮还是想趁着这次出任务的机会逃之夭夭,大不了以后就躲在烟波谷不出来了。然而,夜殇却似乎对她的心思非常了解,竟让刚出任务归来的椴尘陪她一起去了。 明着说是帮助她,其实根本就是为了监督她,防止她半路落跑。 叶姮觉得,夜殇肯定是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了,只是介于她这张脸和身体完全找不到一点点的破绽,所以才无从查起。 不过找不到纰漏,不代表就因此而消除了疑心,所以派椴尘牵制她,也是为了时刻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 这次任务的目的地,是江南的沐泽堡。 叶姮之所以那么欣然接受任务,其实跟这个也是有关系的,她早就想到江南走一遭了,无奈总是横生枝节,故而才耽搁了下来。 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沐泽堡乃江南一霸的武林世家,她此番怀着不轨意图前往,到底是龙潭虎穴,凶险肯定是少不得的。 所幸在她离开前,夜殇特地让人给她定做了一个人皮面具,一张清秀而与原本面目迥然不同的男子脸庞。 他让她以男装出发。 如此,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败露,到时那些贪财的人前仆后继逮捕她,押着她到官府领赏金了。 “三天前,沐泽堡堡主君饮誉暴病身亡,如今,堡中诸多事务皆由其次女君起云所掌管。” 叶姮抬起头来,望向对面正悠哉闲哉地喝茶的椴尘,疑惑地问:“次女?” “没错。”椴尘放下手里的茶杯,勾唇,“君饮誉有一子二女,长子君映寒虽为长子,却是一个草包,风流成性,行为乖张,难成大器,君饮誉临死前不将掌管沐泽堡的大权交予他也属正常。长女君司颜虽聪颖绝人,不过却只是君饮誉收留抚养长大的孤女,并非亲生,自是不会将沐泽堡交由她掌管。所以,担起堡中的大任,自然而然落到次女君起云身上了。” “君起云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一个很平凡的女人。” 平凡? 叶姮微怔,本以为能担起如此大任的,会是一个雄韬伟略睥睨风云的奇女子,可在椴尘眼里,却只能算是平凡? 椴尘拿起筷子,一边夹菜往嘴里塞,一边漫不经心道:“君司颜美艳动人,在江南那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这君起云与她相较,则显得太平庸了。那相貌,丢到人海里边,绝对是连衣角都捞不着半片。而且,君起云双腿在幼时受过伤,双腿均已残废,出入都需要坐轮椅,如此一来,则显得更平凡了。” 叶姮指尖的筷子一顿,抬眸看着他一脸的嫌弃,“你觉得她平凡,仅因为她的相貌不起眼?” “长得不好看已是罪过,加上还是一个残废,你觉得这种女人能出彩吗?” 叶姮冷哼一声,没再搭理他。 对于这种以貌取人的男人,她跟他委实没什么好谈的。 临起前,她冷冷瞥了他一眼,“这一路上,离我远点,少跟我拉拉扯扯的。” 椴尘不明白她为何变脸变得那么快,不解地问:“为什么?” 叶姮垂眸,扫了一眼自己一身青色的男子薄衫,再淡漠地瞥向他,“我可不想别人把我们当龙阳君。” 虽然一路疾驰,但等赶到江南的沐泽堡,也已是十日之后。 君饮誉虽已经死了将近半个月,但门口依旧挂着白帷,陆续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士上门凭吊。 为了应景,叶姮特地换了一件黑衫,与椴尘并肩同行,大步向门口跨去。 守在门口的家丁见状,上前两步,拦在了他们二人跟前,“敢问二位公子是?” 椴尘慢条斯理从身上掏出一个令牌,出示:“阑遥王听闻了贵堡主的噩讯,甚是心伤,特命我二人前来贵堡凭吊,顺道安慰未亡人与孤儿稚子。” 阑遥王萧湛是天暄王朝的一个闲散王爷,手上并未掌有大权,因为是已故安驰王萧映的独子,故而得以继承其父衣钵,封号为王。 叶姮不知道夜殇是怎么弄到阑遥王的令牌的,因为听说那也是一位难搞的主儿,不过这事儿若放在夜殇身上,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果不其然,一听说是阑遥王派来的人,那家丁脸色遽变,忙躬身道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贵客降临,冒犯了二位公子,委实罪过!二位公子快快请随小的进来!” 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旁边的一名小厮吩咐:“快去向二小姐禀报!” 叶姮和椴尘跟着那名家丁,大摇大摆踏入沐泽堡,家丁将他们引至迎客的正厅,命下人备好茶上点心。闻讯赶来的老管家则在一边客气地奉承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怠慢了两位贵客。 “不知二位公子贵姓?” 叶姮淡淡瞥了一眼安然品茶的椴尘,道:“我姓叶,他姓段。” 老管家忙弯腰抱拳,乐呵呵地讨好:“原来是叶公子和段公子,失礼失礼!” 他说这话时,门外就传来了咕噜噜的响动,听这声音,应该是车轮轧在地板上滚动的声响。 老管家眼睛一亮,“二小姐来了!” 言罢,急急忙忙走出去相迎。 !! 第二十二章 君起云 叶姮闻言抬眸,便看到一个女子坐在轮椅上,被身后一个婢子推了进来。 女子着了一身干净的素衣,发髻后面缠了一条长长的白色绸带,并戴了一朵白色的月季,加上面容白净,略显苍白,整个人犹如不沾染纤尘的出尘脱俗,如她头顶的月季花一般。 她的长相诚如椴尘所言,平庸无奇,五官毫无出彩之处,但气质却是极好的,干净沉静,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睿智与平和。 叶姮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子,其实是很美的。 可能是前世有过同样的经历,叶姮对眼前这个只能坐在轮椅当中的女子,有说不出的好感,乍见到她便微微一笑,“想来,这位便是沐泽堡的二小姐君起云了。” 君起云来之前,家丁已向她禀告了一切,故而脸上并未见茫然之色,只是微微颔首,淡淡一笑:“二位公子远道而来,纡尊莅临,使沐泽堡蓬荜生辉,起云替先父感谢王爷的盛情,还望二位能够替起云将这份感激转告为王爷。” 叶姮点头,“这是自然。我与段公子二人前来贵堡,是为亲自为已故堡主上一柱香,还烦劳君小姐带路。” “这是应该的。”君起云微笑着,回头淡淡扫了一眼身后的婢子,“依依,去灵堂。” 这个叫依依的秀丽婢子闻言,垂眸称是,然后抬眸坦然望向叶姮二人:“二位公子,请吧。” 叶姮与椴尘对视一眼,一声不吭跟了上去。 依依推着君起云率先出了厅堂,转角向右,往那长长的回廊缓缓而去。 叶姮与椴尘跟在身后,也不着急,亦步亦趋。 君饮誉的灵堂设在正堂,满室都是代表着死亡的白色,还有缭绕迷雾般的燃香味。 灵堂当中正有几个人在上香,看那一身的装扮,似是江湖人士。 叶姮此行目的不纯,不欲招惹是非,便拉着椴尘退到门口的一旁,耐心等候。 君起云回头,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陪同她等在一边。 不久,那几个江湖的粗汉上完香,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看到君起云,像是背书一般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君小姐,请节哀顺变。” 君起云没有言语,只是身体微微向前倾,颔了颔首,表示了感谢。 几个粗汉走后,依依回头,对他们二人道:“二位公子可以进去上香了。” 叶姮点头,与椴尘一齐走了进去。 灵堂并不是很大,硕大的黑色灵柩摆在正中央,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位置。 叶姮率先上了香,在等候椴尘的间隙,回眸仔细打量了一下灵堂的各个角落,并无异样。 那本武训遗书,会藏在哪里呢? 蓦然忆起风焰寨,她的眸光不由瞥向灵柩,君饮誉会不会让那么珍贵的东西随自己陪葬了呢? 椴尘上完香,回头看她,叶姮明白他的眼色,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走出灵堂,君起云依旧坐在那儿,安静平和。看到他们出来,她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扯,笑容淡淡。 叶姮神色自如,问道:“不知令尊何时殡葬?” 君起云眸光沉静似水,淡声道:“我已问过相士先生,后日是吉日,先父午时出殡。” “我们奉王爷之命,远道而来,若只上一柱香便匆匆归去,定是负了王爷所托。所以,我们还是参加了出殡葬礼,再回京一并向王爷交代吧。君小姐觉得如何?”一口一个王爷,便是要暗暗施压,让君起云毫无拒绝的余地。 结果自然如她所想,君起云只是顿了顿,便淡淡一笑:“二位如此,起云自然感激不尽。依依,让管家为二位公子准备两个雅间。” 叶姮回头,看到椴尘正在看着她,笑容满溢。 老管家办事的效率不错,很快便为他们收拾了一个清净雅致的园子,里边有两个房间,刚好够他们二人住下。 这个叫锦玉斋的园子离沐泽堡的大厅还是比较远的,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在门口来往的人也相对比较少,倒是方便了他们不少。 叶姮将身上的包袱取下,随手放在桌面上,转眸瞥了那高枕软床一眼,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走过去,倒在柔软的被窝之上。 连赶了十天的路,奔波疲惫,好久没睡到这种上等的房间了,好思念啊! “你觉得,武训遗书会放在哪里?” 才刚刚沾到被角,耳畔冷不防传来堪比苍蝇嗡嗡鸣啼的声响,愣是将她疲惫的神思给搅得清醒过来。 叶姮从软绵绵的被褥当中坐起来,看向坐在桌前的椴尘:“方才我仔细看过灵堂了,除了灵柩,其他地方不可能藏了遗书。” 椴尘挑眉,“你的意思是,遗书会藏在灵柩里边?” 她摇头,“我可没有这么说过。只是告诉你,找的时候,别漏了灵柩就是。” 椴尘一阵气馁,有气无力趴在桌面,长吁短叹:“沐泽堡那么大,要找一本书,简直是大海捞针!难道我要连墙角的旮旯都要翻一遍?” 叶姮笑笑,“那倒也未必。我先从君起云那儿探探口风,看她是否知道武训遗书的存在,再行决定吧。” “怎么,你打算色、诱她?”椴尘从桌子上坐起来,笑得邪恶。 叶姮摸了摸自己粘了人皮面具的脸,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觉得君起云是那等轻易被色、诱的女子?” “自然是!像她这样双腿残疾的丑姑娘,天底下的男子见了估计都得绕道走,突然来了一个相貌堂堂的浊世佳公子示爱,她如何能不动心?”椴尘右手指尖轻敲着桌面,笑意之中带着淡淡的揶揄:“本公子相貌是为上乘,用来色、诱一个丑女未免太浪费,故而,此等大任,便有劳情儿来完成了。” 叶姮冷哼一声,“椴尘公子,永远也不要以己度人,这世间的男子,并非每一个都如你这般只懂得以貌取人的。” 椴尘蹙眉,“我们讨论的重点,并非这个,而是该如何接近君起云博取她的信任……” 叶姮不等他说完,已是拍拍屁股,站起来朝外边走去。 他气急,在身后吼:“我还没说完呢,你上哪儿去?” “如你所愿,接近君起云,取得她的信任。”叶姮回头,笑笑:“我负责与君家人周旋,至于剩下的寻找武训遗书的苦力活儿,便由你一力承担了。” “……” 看她走远的身影,椴尘久久不语,半晌才失笑,笑骂:“黑心的丫头!” !! 第二十三章 暗涌 沐泽堡富甲一方,府邸也自然不小,叶姮觉得若急急找上门,可能会让人看出其中的刻意,便退而求其次,想到了巧遇。 君起云个性平和沉静,加上双腿不便,这种人,一般不喜吵杂,而相对比较喜爱安静。 叶姮拉过一个家丁,询问了沐泽堡花园的方向,便一路闲情逸致地逛了过去。 花园,向来是清净之所,她若是君起云,一定会常常流连于花园的其中一隅。 沐泽堡的花园算不上大,叶姮在其中逛了一会儿,便遥遥看到君起云坐在池塘上面的八角亭,身旁站着那个叫做依依的婢子。 想了想,她迈开脚步,向她移步走去。 “二小姐,叶公子来了。”察觉到她渐近的身影,依依俯身,在君起云的耳畔轻语。 君起云微微一顿,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慢慢转动轮子,将轮椅掉转了个儿,面向叶姮走来的方向。 叶姮双脚一顿,颔首,轻笑:“君小姐。” 君起云微笑,带着客套的寒暄:“叶公子对住所可还满意?” “远超乎想象,再满意不过。” “如此。”君起云笑笑,道:“先父突然故去,堡中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起云分身无术,接下来的两日里可能会在哪里怠慢了二位公子,还望叶公子能体谅。” “亡者为大,君小姐以孝为先,叶某自不敢有任何怨言。”叶姮与她客套着,转身,望着池塘碧绿如云锦的荷叶,还有那万绿一点红的莲荷,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君小姐可是在赏荷花?” 君起云勾唇,“近日堡中满目黑白,如今荷花池中的一点红,倒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叶姮回头,看了一会儿她沉静的面容,半晌,轻声道:“方才忘了与君小姐说,逝者已矣,生者节哀顺变。” “多谢公子关心。” 叶姮对上她淡淡的笑颜,“若不介意的话,叶某想陪同君小姐一同赏荷,不知君小姐意下如何?” “叶公子请自便。” 她既然这么说,叶姮也不再客气,随身在亭中的长凳坐下,目光瞥向碧波轻漾的池塘。 “对了,斗胆问一句,君小姐,不知令尊是因何缘故身亡......”叶姮说着回头,却见君起云目光望向前方一个方向,素来沉静的眼眸竟暗涌起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微微错愕地循着她的目光回头,便看到在池塘对岸的一个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袭白衣,清隽俊逸,女的一身鹅黄色襦裙,五官精致,宛若出水芙蓉。 男子与女子坐得比较靠近,女子垂着眼,神色有些低落沮丧,男子则转脸凝视着她,眸光柔和,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柔声安慰她。 女子的容貌委实出众,叶姮忆起椴尘对君司颜的称赞,再加上此刻君起云眸中异样的神色,不难猜出,这个女子应就是君饮誉收养的长女君司颜。 那坐在君司颜身旁的男子,又是谁? “她很美,对不对?”君起云的声音冷不防飘过来,叶姮回头看她,见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池塘对岸,唇角却噙了一抹淡淡的嘲意。 她看君司颜的目光,不仅是羡慕,甚至是……嫉妒? 君起云嫉妒君司颜? 是因为君司颜长得比她出众,还是因为,那个坐在她身侧的俊美男子? 叶姮心里其实有些唏嘘的,初见君起云,以为她是一个沉静脱俗的女子,却不想身处红尘,到底也难以免俗。 “你们男人,是否都喜欢像她那样的女子?”君起云忽然抬头,正色望着她:“美丽,聪颖,骄傲……你们是不是都爱这样的女子?” 叶姮尴尬地笑笑,“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焉能一概而论?”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被她双眸紧紧盯着,叶姮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却没有一个底,想了想,迟疑道:“我并不是很注重外貌,我觉得一个温柔体贴,聪慧淡泊,有自己的主见的女孩会比较吸引我。” 君起云微微失神,微垂眼眸,淡淡哂笑:“公子倒是特殊。” “这世间男子多的是,君小姐有一日也定会遇到一个真正为你所倾倒的男子。” 君起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对岸的两个身影,若有所思。 叶姮犹豫了一下,问:“能否斗胆问一下,君大小姐身旁的男子是......” “云水山庄的少庄主万梓稀,”君起云淡声应道,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嘲弄,“我未来的夫婿。” “……” 古往今来,三角恋向来是令人头疼不已的事儿,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所以就注定了有一个人会受伤会杯具。 叶姮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对他们的感情评头论足,是以,唯有沉默以对。 不过,看着对面坐在一块儿的万梓稀和君司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然而这会儿,君起云的情绪低落,她要从她嘴里打探武训遗书的下落,貌似已经不大可能了。 于是,在八角亭待了片晌,她便起身向君起云告辞了。 君起云并不笨,若她问得太过直接,定会叫她心中生疑。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打探出武训遗书的下落。 - 叶姮离去之后,君起云并没有马上离开,只是坐在轮椅上,双眸依旧沉沉望着池塘对岸,陷入一段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素衣男子踏入亭内,将放在臂弯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双手放在椅背之上,温柔地说道:“起云,起风了,回去吧。” 君起云动了动,半晌,扯了扯唇角,浅笑:“意白,整个沐泽堡,唯有你是真心关心我的。” 放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一动,只听见他低低道:“起云,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君起云而言,在此刻比亲人还要来得温暖亲切。 她回头,仰望着男子温润而泽的面庞,微微一笑,眸光却渐渐冷淡:“意白,他说,他要杀了我。” 男子温儒的俊脸一僵,许久,绕到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起云,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微风缓缓拂过,男子墨发轻扬,眸如珠玉,温柔而真挚。 君起云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眸光微微一滞,半晌,眸中有疑惑与茫然一闪而过。 !! 第二十四章 猝死 傍晚时分,下起了滂沱的大雨,哗啦啦的像是从屋檐上倒下一盆盆的凉水,声势浩大。 叶姮用完晚膳,站在门口的走廊上,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你今晚要不要行动?” 椴尘半趴在室内的桌面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酒盅,屋内还飘溢着淡淡的酒香。 “我讨厌下雨天,黏黏腻腻的,浑身不舒服。” “可是……”叶姮回头,对他一笑,“下着大雨的夜晚,却也是作案的最好时机呢。” “这倒也是。”椴尘将手里的酒盅猛地放在桌面上,抬起眼睑瞥她,“那情儿今晚准备作何打算?陪我一起吗?” 叶姮闻言,转身走入内室,在他对面坐下,“椴尘公子,我似乎说过,找遗书的苦力活儿是交由你来做的。” “你还说了要从君起云嘴里探口风呢,还不一样一无所获?”椴尘收到她甩过来的飞刀眼,立马变了脸,谄媚地笑道:“不过情儿是女孩子,这等苦力活儿确实应该由我来!” 叶姮嫣然一笑,不过还是退了一步,“算了,我们一起吧。不过沐泽堡太大,我们最好还是分头去找。君饮誉极有可能在临终前将武训遗书交给君起云,你到她的闺房找……“ “君起云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我觉得情儿去找会更好一些。” “我对她下不了手,还是你来吧。”叶姮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虽然君起云与她想象中的美好相去较远,但就凭着她与她前世相类似的经历,她也如何对她下不了手。 想了想,她又提醒道:“记得,不要伤害她!有可能的话,先把她弄晕了再仔细找一遍。” 椴尘莞尔:“怎么,情儿真把自己当男人,对她怜香惜玉起来了?” “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不过,你倒是告诉我,你准备上哪儿找,也方便找到后彼此联系。” 叶姮想了想,说:“我去君饮誉生前的房间看看,还有灵堂找找去。” 虽然开棺,对死者有些大不敬,但比起要面对活人来,她倒是更乐意前者。 - 夜幕降临,雨一直没停,但到底慢慢变成了毛毛细雨,淅淅沥沥的,砸落在屋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叶姮换上一身灵便的夜行衣,在脸上蒙上一条黑巾,与椴尘打了一个招呼,就分头各自行动了。 君饮誉后天就要出殡了,若灵柩一旦入土,要找起来就更麻烦了,所以叶姮下意识先赶到灵堂。 灵堂只有一个老仆人在守灵,等她赶到时,早靠在门边打盹儿。 细雨夹杂着夜风,卷入灵堂,将蜡烛熄灭,令整个灵堂沉陷在一片阴冷的黑暗当中。 叶姮顺手点了老仆人的睡穴,脚步轻灵地踏入灵堂,暗暗施力,以掌风甩开棺盖。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袭来,虽然她闻不到那种恶臭的尸臭味,但面对着一具已经开始腐化的尸体,依旧会感觉到一股恶心。 灵柩里边,除了躺着君饮誉的遗体之外,还放了不少陪葬品,都是一些珍稀宝物,真有够暴殄天物的! 叶姮下意识屏住呼吸,双手在死者的身上胡乱翻摸了一通,甚至还将尸体翻了个儿,可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的书籍。 她不死心地在灵堂转了转,结果也没发现有暗格之类的机关。 看来,武训遗书真的不在这儿。 外边都在传君饮誉是暴毙的,事出突然,有可能许多事都还来不及交代就死了,包括那本武训遗书。 可是,既然是暴毙,为什么还来得及将沐泽堡交到君起云的手里呢? 难道,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简单? 叶姮走出灵堂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屋檐上却依旧有雨水像线条一般往下坠落。 不知道椴尘找得怎么样了。 她快步离开灵堂,正准备去君饮誉的房间看看,就听见一阵阵仓促焦灼的脚步声从前面拐角处啪啪跑来,连忙闪身藏到旁边的柱子后面。 “快!都快点!二小姐出事儿了!” 一群人叫着喊着,急匆匆从前面的过道跑了过去。 隐藏在柱子后面的叶姮闻言一怔,君起云? 是椴尘被发现了吗? 心中一急,忙动手解下身上的夜行衣,摘下黑巾,胡乱塞到一个花盆底下,便火急火燎往君起云的清平居跑去。 她不是担心椴尘被抓,而是担心这厮被发现后,对君起云痛下杀手! 可到底还是迟了,等她赶到清平居,庭院已经聚集了一众小厮,一个个面容肃然凝重,情况显然很不乐观。 叶姮疾步走到站在君起云闺房门口的老管家,见他低着头,正在默默拭泪,心情变得更沉重了几分。 “管家,发生何事儿了?” 老管家闻声,抬起头,看到一脸严肃的叶姮,微微一怔,才哽咽出声:“叶公子,二小姐……二小姐她……被人杀害了……” 她蓦然一怔,本以为椴尘被发现后最多也只会击晕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痛下了杀手? 可是,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伤君起云的啊,怎么会…… 叶姮想了想,没再迟疑,抬脚大步踏了进去。 因为知道她是阑遥王的人,老管家也不敢阻拦,只稍作考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深闺之内,有伤心的哭哭啼啼隐隐传出来,叶姮走进去,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婢子跪在帷幔边下,正掩着嘴在伤心抽泣。 君起云,就躺在床边的地板上,满地的血,一身白色的素衣被染得斑斑红红,格外的渗人。 她是被人割喉而亡的,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大动脉被割断,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多处的割伤,胸口处,腰间,大腿,凶手行凶手法杂乱,一通乱砍,伤口还有血在蜿蜒,足见刚死不久。 看到这些伤口,叶姮就已经笃定,凶手不是椴尘。 他是专业的杀手,训练有素,杀人向来干脆利落,绝不会有在行凶之后还对死者进行虐尸的。 而且从这些疯狂的伤口,足以看出凶手当时的情绪是相当激动崩溃的,每一刀都充满了泄愤的意味。 这是椴尘不可能具备的情绪。 不是椴尘,那会是谁呢? !! 第二十五章 疑云 叶姮回头,看向老管家:“在我来之前,你们可有动过君小姐的遗体?” 老管家边摇头边落泪,“老奴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故而在闻讯赶来后,将他们都赶出去了。” 叶姮回头,扫了扫房间,房间的地板上有许多的鞋印,凌乱、交错,显然是方才那些赶来的家丁留下的。 而房间的摆设纷乱杂沓,案桌上的书籍更是乱糟糟地撒了一桌,甚至还有几本掉到地上,显然是有人在翻找过东西。 翻找书籍的人,会是椴尘吗? 他若来找过东西,那可曾见过凶手的真面目? 叶姮的眸光瞥向跪在地上低声啜泣的依依,淡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我说清楚。” 依依的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像挂着两个核桃,“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小姐突然说饿了,想吃东西……小姐心情不好,晚膳就吃了一点点,奴婢知道她是真饿了……就去膳房让他们给小姐准备夜宵,在那儿待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端着膳房做好的点心和红豆粥回来……回来……就发现小姐躺在这儿……一身都是血……” 依依边回忆边说,到最后都说不下去了,直接崩溃大哭了起来。 叶姮看到,在门口处,有两个破碎的碗,还洒了好些的红豆粥和芙蓉糕。若依依说的是真的,应该是她回来后,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大惊失色,惊慌失措之下,将手里的东西给洒了。 她不再问,而是将眸光转移回君起云的身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太过痛苦的表情,可见凶手割断她的喉咙后便死了,所以,她身上的那些刀痕,都是凶手在她死后添上去的。 头发和衣衫凌乱,有被撕扯的痕迹,在临死前,君起云应该与凶手有过一番厮打。 叶姮的眸光落到她的胸前,不经意蹙了蹙眉—— 君起云的左手微握成拳,放在胸口处,这个姿势令她看上去虔诚而沉静。她那零散的墨发遮住了半只柔荑,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叶姮伸手,抓起她沾满鲜血的左手,慢慢掰开来。 “咣啷——” 一块碧绿色的东西,从她微蜷的手掌心滑落,滚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叶姮低头,捡起来,发现这是一小块碧玉,温润而泽,看上去好像是摔断的一小块玉镯。 不由忆起醉驼子临终前,在泥土上写下的字,君起云临死前,将这一小块玉握在手掌里,会是同样指向凶手的证据吗? 眸光一闪,叶姮趁着他们不备,偷偷将这一小块碧玉藏回袖筒之内,然后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 老管家走上前一步,问:“叶公子,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叶姮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眸扫向跪在地上的依依,“你端夜宵回来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亦或是听到什么声音?” 依依摇头,继续抽抽噎噎,“奴婢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叶姮不动声色,只是对老管家淡淡一笑:“君小姐出了事儿,怎不见君公子和君大小姐?” “事出突然,老奴尚未来得及向公子和小姐禀报。” “君小姐不幸遇害,堡中如今群龙无首,怎么也该出来一个人主持大局了,不是么?” “老奴明白!老奴这便让人去找公子和小姐!” 叶姮目送着老管家疾步走出去,回头,淡淡扫了屋内一圈。无意间,猛地捕捉到了什么,疾步走了过去。 夜降大雨,一群家丁闻讯蜂拥而来,足下定不可避免地踩过泥泞,故而留在闺房内的鞋印格外的清晰。 方才进来过许多家丁,留下的脚印繁杂而纷乱,若不细心,并发现不了什么。 叶姮倏而站起,走出闺房,庭院的走廊上,还站着那群赶来的家丁。 眸光淡淡扫过他们脚下,果然如她所料,如此看来,他们的嫌疑倒是可以一并摈除了。 正想着,忽然看到一个蓝衣男子从外面匆匆赶来,面容清秀干净,只是脸色委实惨白得难看。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没看站在门口的她一眼,便与她擦肩而过,飞快走了进去。 叶姮拉过一边的家丁,轻声问道:“他是谁?” “回叶公子,那是意白公子。” 见她依旧一头雾水,家丁犹豫了一下,靠过来小声解释:“意白公子姓谢,老爷见大公子难成大器,又见意白公子办事沉稳明智,便认了他为义子,专为辅佐分担二小姐在堡中的诸多事务。” 就在这时,房中发出一声凄绝的嘶吼,叶姮赶至房中,便见谢意白将君起云抱在怀中,一脸泪水。 他看上去痛苦至极,瘫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鲜血淋漓的女子,哭声恸绝,泪如雨下。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得这么绝望。 这个谢意白......爱着君起云? “起云,对不起,对不起......”谢意白嘴里念念有词,泪水如泉涌,“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我该死!我真该死,起云……” 叶姮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目光紧咄着他:“你为何要保护她?有人要伤害君小姐?” 谢意白顿了顿,透过朦胧的泪眼,怔怔地看了面前的清秀公子一会儿,盈着泪水的眼睛渐渐浮现起了刻骨的恨意,“是他!一定是他!他恨她,一直扬言要杀了她,他觉得起云属于他的东西,他......他怎么下得了手,这个畜生!” 叶姮眸光一沉,“他是谁?” “君映寒!” 她尚未来得及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信号,外边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老管家风尘仆仆赶进来,禀报道:“方才小厮到大公子的房间找他,可是,大公子不知所踪......” 谢意白恨恨道:“他一定是畏罪潜逃了!” 叶姮站起来,转回过身,直视着老管家:“你们大公子,可曾扬言,要杀死君小姐?” 老管家怔了怔,片晌,低下头去,轻声叹息:“唉,家丑不外扬……大公子整日寻花问柳,花天酒地,老爷不将沐泽堡的产业交到他手里是有道理的,只是不曾想大公子却因此而恨上二小姐......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酒劲上来,倒是说过类似的胡话......” !! 第二十六章 君司颜 谢意白忽然将君起云打横抱起,目光冰冷地看着老管家:“即刻派人出去找君映寒,务必将其逮捕回来,给起云一个交代!” 老管家愣愣看了他一眼,可迫于他眸中的寒芒,忙点头称是,疾步走出去了。 谢意白仰头望了夜空一眼,垂眸盯着怀中的女子,方才眸中的寒意烟消云散,剩余的,唯有化不开的怜惜与痛楚。 “起云,起云......”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谢意白抱着君起云,踩着满地的水渍,向外面大步走去。 叶姮看着他萧瑟悲痛的背影,心里突然感觉到有一点难受。 虽然不知道凶手为何下如此的狠手,但这对失去爱人的人而言,毫无疑问是晴天霹雳。 谢意白渐渐走远,叶姮也不去追,她已经尸检完毕,他要抱君起云上哪儿,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过,在谢意白抱着君起云走出清平居之后,叶姮瞥见在门口处,站着一个绰约的身影,女子正全神贯注盯着那远去的身影,眉头微微蹙着,分不清是喜是悲,更看不出佳人在想些什么。 君司颜。 叶姮想了想,移步向她走去。 “敢问君大小姐,方才君二小姐出事之时,你在何处?” 君司颜闻声回头,面如秋月,一双纯黑的眼眸如黑玉般润泽,眉宇间隐含着几许微不可见的高傲桀骜。 原来近看的君司颜,更美。 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美得太过凌厉,往往会令男人自惭形秽,望而却步。 她淡淡扫了叶姮一眼,“你是阑遥王的人?” 叶姮唇角微微一动,“君大小姐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她蹙了蹙眉,眸底闪过一丝不豫与不屑,“这么晚了,我自然在自己房中。” “大小姐可有人证?” “我在房中抚琴,丫鬟双儿可作证,府中家丁对我的琴音早耳熟能详,路过的时候定也听见了。” 叶姮顿了顿,道:“令妹出事儿了,君大小姐看起来似乎并无悲伤之色?” “她死了,我为何要悲伤?”君司颜冷然一笑,垂眸间,却流转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哀思。 她不再看叶姮,转身离去,明明绰约曼妙的背影,看上去却似丢了魂魄一般,空荡荡的。 叶姮凝视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回到锦玉斋已经很晚了,忙碌了大半夜,早已筋疲力尽,可叶姮一点睡意都没。 几乎是迫不及待闯进椴尘的房间,果不其然,哪怕外面已经闹翻了天,这厮依旧能躺在榻上,睡得香甜呢。 她老实不客气将他从被窝里揪出来,见他依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不住狠狠抓了他的头发一把,斥道:“都死人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不过就是死个人,你居然为此搅了我的睡眠!情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椴尘嘴里咕哝着,蠕动着身体,又要往被窝上爬。 他自小便是在死人堆里长大,她亦然,对于死亡,早见怪不怪了,她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 叶姮一把拉住他,沉声道:“死的人是君起云!” 椴尘整张脸趴在软绵绵的被子上,模模糊糊应道:“我知道啊。” 叶姮眼睛一亮,用力将他拽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亲眼所见?” “是啊……”椴尘被她这么一搅,睡意渐去,见她一脸激动,忙摊手:“别问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在进君起云的闺房之前,先是在屋檐上偷看了一下,结果一瞧,人躺在床边,死了。本想正好下去找找武训遗书的下落,可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堡里的人都惊动了,我见委实难有再下手的机会,便回这儿睡觉了。” “你说什么?”叶姮一怔,“你没进过君起云的闺房?” 那满屋子的混乱,又是谁造成的? 难道凶手杀了君起云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房中翻找过某样东西? 那,他是在找什么东西?跟她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武训遗书吗? 假若真是如此,那么,遗书有可能已经落入他手了…… 椴尘以为她在追究他偷懒,忙摆手解释:“不关我的事啊!当时出了事儿,满屋子的人,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把凶手找出来吧。” 椴尘不解地问:“找凶手作甚?别告诉我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为君起云报仇什么的啊!” 叶姮淡淡瞥了他一眼,“武训遗书极有可能已经落入凶手的手里了。” “什么?”椴尘突然弹跳而起,“你的意思是,凶手杀君起云,便是为了武训遗书?” 叶姮摇头,“不大像……可是,若不是的话,又讲不通……” 椴尘一脸黑线,“你想要说什么?” “我看过地板上的脚印,沐泽堡的仆人都是统一穿同一种平底靴子,所以印出来的鞋印都是同一种类型的。而我发现,现场的脚印,除了那些仆人鞋印之外,还有依依留下的女子绣花鞋印,和另一个与仆人鞋迥然不同的男子鞋印。若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男人,便是杀死君起云的凶手。可我想不通的是,凶手在君起云死后还在她身上划下多处刀痕,手法极其残忍与疯狂,足以看出对君起云的怨恨极深……凶手若是为了武训遗书而来,不应该对她怀着如此深厚的恨意啊……” “或许是,凶手原本就恨着君起云,同时又想得到武训遗书呢?” 叶姮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若要同时做到这两点,整个沐泽堡恐怕也就只有君映寒了。” 君映寒痛恨君起云抢走了属于他的一切,这一切当中,自然也包括了武训遗书。 可君起云是他的亲妹妹,只因为这点,便对她恨之入骨,痛下杀手之后甚至还虐尸,这个,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她不是没遇过弑亲的,风焰寨的晏子嬅便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可她那是因为过去岁月凝固了的刻骨仇恨,而且,哪怕是恨之入骨,在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之后,她终究还是留了晏振云一个全尸。 因为血亲,是最不可能被完全抹掉的东西。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一些完全泯灭人性的禽兽,能够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做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是君映寒杀死了君起云,并盗走了武训遗书?” !! 第二十七章 真假难辨 叶姮摇头:“不知道......一切真相,需等找到君映寒之后,才有定论。” 蓦然想起什么,她从袖筒之中拿出那一小块玉,“对了,这是我在君起云的手里拿到的,她临死前把它攥住手掌心,定有不凡的意义。” 椴尘接过那一小块玉,仔细端详,“这会不会是君起云留给我们,关于凶手身份的线索?” “可能是......”叶姮蓦然想起谢意白那张痛绝的俊脸,“不过,也可能是这块玉代表了其他重要的意义......” - 翌日,叶姮与椴尘一大早便起来了,直接赶去大厅,准备打探是否已经有君映寒的下落了。 不想刚到大厅,便看到老管家在厅堂中央走来走去,一脸的焦灼与担忧。 叶姮大步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叶公子!”老管家急得团团转,一时找不到北,抓到一个人就当救命稻草,“意白公子昨夜抱走二小姐的遗体,至今下落不明!” 叶姮一怔,“什么?” 椴尘皱眉问道:“可派人去找了?” “老奴昨晚发现他们不见了,就派人去找了,可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愣是没找着啊!” 君起云已经死了,谢意白偷走一个死人,是准备想要干什么? 是太过情深意重,想要独占,还是,想要销毁掉什么? 事情越来越模糊不清,叶姮紧锁蛾眉,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忽然看到两个身影不请自入,堂而皇之地迈步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约五六十岁,神采奕奕,健步如飞,看来身体素质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身白净的万梓稀,面容清隽,俊逸不凡。 这么看来,走在他前面的,应就是他的父亲,云水山庄的现任庄主万清寇了。 君饮誉尸骨未寒,君起云再遭毒手,如今沐泽堡群龙无首,形同一盘散沙,倒是一个并吞的绝好机会。 这万清寇一大早赶来,恐怕也是想着能够分得一杯羹吧? 万梓稀不同于万清寇的神采飞扬,而是一脸颓然沉痛,一进来就嘶哑着喊:“起云,起云……起云在哪里?她在哪里?” 叶姮有些糊涂了,君起云活着的时候,一个不见踪影,一个与别的女人举止暧昧,让自己的未婚妻黯然神伤。如今君起云死了,一个个却都表现得一副悲痛欲绝情真意切的模样,委实让她看不清,到底哪一份是假,又哪一份是真。 老管家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忙迎上前:“万庄主,万少爷!” 万梓稀猛地揪住他的衣襟,红着眼眶嘶吼:“我问你起云呢?她到底在哪里?” “万少爷,二小姐她......她昨夜已经遇害了......”老管家垂眼抹泪,“意白公子昨夜带走了二小姐的遗体,至今......不知所踪啊!” 万梓稀脸色煞白,怔忪了片刻,松开手,往后踉跄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回头,似茫然不知所措,环顾着四周,嘴里念念有词:“起云......起云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见起云!她在哪里?” 万清寇皱眉,厉声喝斥:“稀儿,看你这般儿女情长的鬼模样,成何体统?君起云已经死了,你便是找到她也只是一具尸体!” “不可能!起云不会死!”万梓稀转头,赤红着眼睛冲他的父亲吼:“她不会死,不会离开我的......还有两个月,她就要成为我的新娘子,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便是当我的新娘子!她怎么可能舍得死呢?你们一定是在骗我,你们都骗我!起云,起云一定藏在哪个角落,她在与我开玩笑呢!云儿,你在哪里?梓稀哥哥来找你了,云儿你出来见我,可好?” 他嘶哑着声音喊着,面上带着缱绻的笑意,泪水却决堤一般涌下来。 他一边四周环顾着,一边往外跌跌撞撞而去,一直走到很远,还能听到他悲怆痛绝的哭喊声。 叶姮不禁随之走出去,站在门口,看着他清瘦的身影摇摇晃晃的,渐渐远去。 看起来,万梓稀对君起云用情很深......当然,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来到这个世界,她才发现,每一个人都有当影帝的资质,演起戏来收放自如,委实令她汗颜。 不过,这样也给了她一个警醒: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 谢意白和万梓稀看起来,好像都对君起云情真意切,可到底人心隔肚皮,谁是真心实意,谁是狼子野心,并非她一眼就能看穿的。 不过,万梓稀若喜欢的人是君起云,那他昨天跟君司颜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曹操,曹操到。 正想着,便见君司颜不知何时出现,拦在了远处的谢意白身前,面无表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姮蹙了蹙眉,没有多想,快步走了上去。 厅堂里边的万清寇和老管家听见动静,也跟随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万清寇看到万梓稀和君司颜站在一块儿,脸色一沉,问道。 他一向不待见君司颜,觉得此女仗着自己的美貌,高傲自大,目无尊长,委实不讨喜。 在这方面,君起云则显得乖巧多了,虽长得不那么出众,但八面玲珑,聪明从容,待人的态度亦是平和礼貌,加上是君饮誉的亲生女儿,倒是不失为云水山庄儿媳妇的好人选。 只可惜了,还没过门,就先惨遭了毒手。 君司颜对万清寇的态度早司空见惯,闻言只冷冷道:“我大概知道谢意白将起云带到哪儿了。” - 君司颜带着一众人,径直朝沐泽堡的后山而去。 老管家跟在后面,一边艰辛攀爬,一边表示怀疑:“这后山崎岖难行,意白公子怎会带小姐来此?莫非是准备将小姐安葬于此?”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沐泽堡有独属于君家的风水宝地,上至十几代祖先都是安葬在那儿的,意白公子对此规矩再清楚不过,没理由擅自做主将小姐埋在后山啊! “后山山顶有一个小木屋......”君司颜顿了顿,往山顶的方向看去,微微气喘:“我曾见意白背着起云,从那个小木屋出来。所以,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在那里。” !! 第二十八章 来者不善 叶姮回头,果然看到身旁的万梓稀脸色变得铁青,眸底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怒意。 后山诚如老管家所言,崎岖难行,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纵然是她懂得轻功的,都累得气喘如牛,更遑论一大把年纪的老管家。 山顶果然有一个小木屋,收拾得简单而朴素,就好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舍。 这小木屋背靠青山,面临险阻绝壁,对面有千尺瀑布磅礴直下,山顶还芳草萋萋,清静,淡泊,若住在这儿,倒不失为一个好住所。 若谢意白是真心爱着君起云,那么,他一定想像过,就他们二人,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美好天地,过着平静而幸福的平淡生活。 蓦然想到什么,叶姮不禁失声叫出:“不好!” 一个箭步冲向小木屋的房门,推了推,发现已经从里面反锁,忙用脚踹开—— 房门应声而开,当她看到木屋内的一幕,不由怔住。 木屋内的摆设很简单,最为夺人眼球的,是那个占了近房内一半空间的大床。 床上,安静地躺着一男一女。 君起云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素衣,脖子上的血迹也已经清洗干净,只留下一道渗人的深深刀痕。她就躺在谢意白的怀里,他亦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双臂环着君起云的腰身,眼睛紧闭,脸色惨白,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睡容安静而平和。 在他微微上翘的唇角,蜿蜒了一道乌色的血丝,一直往下,蔓延至脖颈处。 君司颜跟着跑过来,目睹了眼前这一幕,亦是一怔,脸色迅速苍白,“意白……怎么,怎么会……” “起云!”万梓稀最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冲了进去,将君起云从谢意白的怀里抢了过来,紧紧抱住,泪水再次盈眶,“云儿,云儿,我来了,你醒醒,醒醒可好?” 叶姮被他这么一个动静给惊得回神来,大步跨了进去,将手搭在谢意白的脉搏上,感觉到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在浮动,眼睛一亮,喜道:“他还有气儿!” 不假思索动手封住了他胸口的几处穴道,阻止体内的毒素涌至五脏六腑。 她很庆幸,万清寇跟上后山来了,他虽年纪大了,但因常年练武,所以体魄强壮,将一个文弱瘦削的谢意白扛下山去并算不得难事。 至于君起云,自万梓稀见到她起,便一直将她抱在怀里,别人根本碰不得,下山自然也经不得他人之手。 叶姮不由头疼,看来,因为他,君起云下葬之时,估计得大费好一番周折了。 管家率先跑下山,早已命堡里的大夫候着,一把谢意白带下山,便迅速进入了抢救行动。 虽然他所服的毒尚未渗入五脏六腑,但因服毒时间较长,且毒性不浅,故而一番抢救起来亦是凶险异常。 椴尘百无聊赖坐在庭院的石桌前,看着仆人脚步匆匆,跑进跑出,忙得脚不沾地,不由付诸不屑一笑。 “大男人的,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且还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丑丫头,真是脑子让驴子给踹了!” 叶姮瞥了他一眼,冷笑:“椴尘公子,你最好不要有一天对哪个姑娘动心,否则,我一定用你方才说的话把你嘲笑得体无完肤!” 椴尘闻言,媚然一笑,伸手抱住她的腰身,“难道情儿看不出来,我早对情儿情根深种,非卿不可了吗?” 叶姮强忍住掉鸡皮疙瘩的冲动,拍掉他缠上来的手,“你给我安分点!别忘了我如今是男儿身,我可一点也没有兴趣跟你传出绯闻来!” 他疑惑,“绯闻?” “就是谣言!”叶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到旁边有小厮在匆忙往里边闯,下意识喊住他:“意白公子还在里边就诊,你冲进去作甚?” 那小厮愣了愣,答道:“外面来了江湖上许多门派的弟子,道是得到二小姐遇害的消息,特地前来凭吊。小人要进去向大小姐禀报此事!” 凭吊?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都想着趁火打劫吧! 叶姮往里面看一眼,君司颜从早上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过,“你进去跟你们家小姐汇报此事吧。” 等那小厮走后,椴尘指尖敲击着石桌面,唇角一弯,“有好戏看了。” 叶姮也是一笑,随身在他身旁坐下,等着……看戏。 不过半会儿,便见君司颜冷着脸,从房内跨步出来,看也不看坐在庭院之中的他们二人,径直朝外面走去。 叶姮与椴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跟随了出去。 君司颜走到正厅,随身在主位的椅子上坐下,冷冷看向面色焦灼的老管家:“让众位英雄好汉进来吧!” “是!” 君司颜冷笑:“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不消一会儿,庭院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老管家引进来了好些充斥着汗臭味的粗莽大汉来。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面容衣冠楚楚的,但这在叶姮看来,都不过是些衣冠禽兽。 几个大汉进了大厅,也不用人招呼,就各自寻了个座位,大大咧咧坐下,亦不停止说笑。 倒是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就在这个时候,君司颜冷若冰霜的声音清晰响起:“众位打着凭吊故人的旗号,登堂入室,进门后仍有说有笑,未免太不将我沐泽堡放在眼里了!” 众人愣了愣,待回过神来,便有人不屑嗤声笑道:“这沐泽堡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啊,君堡主才去世十来天,就轮到一个黄毛丫头作威作福了!” 他话音刚落,便旋即有人附和:“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便想着要称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连庶女都算不上,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 君司颜冷笑:“此乃沐泽堡之事,又何时轮到你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指手画脚?” “我们是不想君家辛辛苦苦创下的百年基业,毁在你这个黄毛丫头的手里!君大公子在哪里?为何迟迟不见他现身?二小姐不幸猝亡,这沐泽堡怎么也该由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接管啊!” !! 第二十九章 阑遥王 老管家在旁解释道:“大公子自昨晚起便下落不明,堡中诸多事务无人问津,大小姐只好暂未接管。” 家丑外扬,他自不可能向这些明显怀了狼子野心之人说,他们怀疑大公子是亲弑二小姐的凶手,昨夜已经畏罪潜逃了。 “大公子下落不明?”有人闻言,顿时意味深长望向座上的君司颜,“这事儿可真巧了!君堡主出事儿没多久,二小姐就又接着出事儿了,大公子又下落不明,君大小姐接手这沐泽堡可真谓顺理成章啊!” “只怕这其中,还藏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面对着众人的讥诮,君司颜岿然不动,表现得异常的镇定,“众位还是说说,今日登门,到底所为何事吧。” “吾等听闻二小姐噩耗,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哀悼二小姐,这二嘛,沐泽堡如今群龙无首,我们自然是为了出手援助,保住沐泽堡这百年基业喽!” 君司颜冷冷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一个援助法?” “既然大公子不明行踪,沐泽堡暂时还是要有一个有才能之人出来稳住大局。君大小姐虽是姓君,可我们大家都知道,君小姐体内流的血可不姓君的。我记得,两年前,君堡主认了谢意白谢公子为义子。既然都是养子女,所谓先男而后女,且谢公子聪明能干,这暂管沐泽堡之人,怎么也该先轮到谢公子吧?” 老管家踌躇了片晌,嗫嚅着开口道:“意白公子中毒,至今仍未脱险。” “哈!连谢公子都出事儿了?真可谓机关算尽,所有的障碍一并铲除,这堡主一位,真是囊中之物啊!” 叶姮回头,看到君司颜一张美艳的脸,已是一片铁青。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平静,以她冷傲的性子,没有当场发作,真算是难得了。 不过,若非见过房中的鞋印,笃定凶手是一名男子,就连她也不得不怀疑君司颜与此案有关了。 正如那人说的,所有的障碍一并铲除,她便是那唯一得利的人了。 不过若是如此,这作案的目的未免太过明显,明显到令人一眼便可看穿。 “谁说堡主是这丫头的囊中之物了?”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蓦然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健朗的身影跨步进来。 万清寇。 这老头儿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现场已经濒临失控,他居然还死活要来插一脚! 众人看到半路杀出来的万清寇,都在心中暗自不豫,有人冷声问:“万庄主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清寇双手背于身后,神定气闲,道:“君二小姐离世前,与我儿梓稀有过婚约,若没有这意外,两个月后她早是我云水山庄的儿媳了。如今起云不幸离世,担起沐泽堡大任的最佳人选,自然是她未过门的未婚夫,亦是我儿万梓稀了!” 当场就有人发飙了,“呸!万老头你怎么不去当土匪啊?都知道说,君二小姐尚未过门,那就是与你们云水山庄屁点关系都没!好意思这样沾亲带故,你还要不要脸了?” 万清寇被喷得脸色一青,当场骂了回去。 现场有几个看不过眼的,亦加入对骂的阵容,顿时陷入一阵嘈杂混乱,厅堂不幸沦为口水的战场。 叶姮揉着被震得发疼的耳朵,跟椴尘抱怨:“我的耳朵受过伤,很脆弱的,他们这样蓄意蹂躏我的耳膜,是不是太过分了?” 椴尘好笑地凑到她的跟前,“要不要我把这些聒噪的家伙打出去?” “算了,我可不想与整个武林为敌。” “窝囊!”椴尘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来捂住她的耳朵,“罢了,且让我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谁说沐泽堡没有接管人?” 毫无预兆的,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自外面飘了进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魄力,神奇地令在场众人停止了纷战,一个个向外伸长脖子望去。 叶姮亦是一怔,这声音…… 四周一片沉静,仿佛电影的慢镜头,缓缓的,一片紫色的衣角率先飘进门口,紧接着,是挺拔的身体,最后,是一张令天地为之动容的脸庞...... 眉如墨染,眸若黑玉,狭长的凤眸下,一颗褐色泪痣,显得长情而孤寂。 美,美得夺魂摄魄。 魅,魅到了极致。 这样一个人,天底下,就只有那么一个。 梓绮……不,不是梓绮,可他到底是谁,她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似乎有人与她抱着同样的疑惑,出声询问,只是声音下意识小了一些,“你是何人?” 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上前一步,冷声道:“大胆!见到阑遥王,还不速速跪下!” 阑遥王萧湛? 梓绮是阑遥王萧湛? 等等……她都混乱了,阑遥王跟夜殇是什么关系? 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 可是,他的声音…… 似乎感觉到她的怀疑,萧湛的眸光向她这边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椴尘捂在她耳朵上的手。 莫名的,她心里一烫,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下椴尘的手。 椴尘也没说什么,只是眼里带着笑意,盯着她不自在的脸暗自发笑。 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慌张呢? 是因为担心萧湛误认为她有龙阳之癖? 可就算是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他也不认识她,她担心什么?除非他是...... 那就更没有理由了!夜殇又不是她的谁,她担心个屁啊? 叶姮想了想,最终将一切归咎于萧湛那张眼熟的脸上。 面对着一张与梓绮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她要想淡定根本是不大可能的事儿,加上这厮还曾经压在她身上狠狠咬破她的脖子吸她的血来着,她看到他会惊慌失措也属正常。 所幸萧湛的目光并未在她这边久留,因为现场众人听闻了他的身份之后,皆脸色一变,慌忙扑通跪地叩拜:“草民拜见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萧湛目光淡淡,声音亦是平淡中夹着一丝疏离的冰冷:“起来吧。” !! 第三十章 爱上你了 众人小心起身,却全无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一个个讨好地奉承:“都道王爷容貌举世无双,今日一看,方知名不虚传!” “敢问王爷迢迢远来,所为何事?” 萧湛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倒是率先向前一步,掏出一块金令牌,沉声道:“圣上听闻君堡主不幸病故,特令王爷前来安抚沐泽堡众人!” 众人闻言,皆噤声不语。 萧湛淡漠的目光扫了一眼在场之人,顿了顿,冷声道:“本王初到启汴州,便听到君二小姐遇难之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寒冷如冰,带着无形的压迫力,压得在场众人将头埋得更低,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说话。 见没人回答,萧湛随手一指,“你说。” 叶姮看着他直指向自己的手指,只觉后脑勺有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呢? 她本不欲面对他,可众目睽睽之下,且不少沐泽堡的人都以为她是阑遥王的人,她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向他移挪了过去。 “回王爷,君二小姐昨夜被发现横尸闺房当中,是为人割喉身亡,至今尚未找到凶手。” 萧湛冷道:“你从昨晚到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这是在责骂她办事不给力吗? 叶姮狐疑地抬头,却见他已经移开视线,淡淡地看着在场的众人:“此乃沐泽堡家事,尚轮不到你们来管。若不想朝廷动用兵力,立刻离开沐泽堡。” 果然还是王权有用,一众宵小在最短时间内,灰溜溜离开了沐泽堡,全然没了进来时的志在必得。 只除了万清寇紧抓着“未过门儿媳妇”这条隐形关系,厚着脸皮,死活不肯离开。 也没人愿意理睬他,沐泽堡空降贵客,自然不留遗力照顾着,一众人上下奔走,最好的厢房,最好的膳食,应有尽有,就是生怕怠慢了这位爷。 看着这厮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高傲模样,叶姮心里各种不忿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从地府来的鬼魂,都是玩穿越的,这厮还丢了一魄没了前生的记忆,怎么就能找到一个比她富贵比她威风几万倍的**呢? 难道,都是前世记忆惹的祸? 她在望着这位高不可攀的大爷咬牙切齿,君司颜低低询问的声音冷不防飘了过来,“管家,意白怎么样了?” 这君司颜现在虽然是这沐泽堡的暂时接管人,但是相比起沐泽堡上下一齐对萧湛讨好献媚的嘴脸,她倒显得淡定了许多,吩咐下人好好伺候那位爷之后,就不再在旁恭恭敬敬侍奉着。 老管家亦是低声答道:“大夫说,意白公子已经脱险,只是尚未苏醒过来。” “那万少爷呢?他又将起云抱哪儿去了?” “大小姐且放心,万少爷和二小姐都在堡内,老奴派人暗自跟着他,不会再丢了。” …… 叶姮回到锦玉斋,胡乱用了一些午膳,就倒回榻上补觉去了。 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天又一大早起来继续折腾,她早就累坏了。 等醒过来,已经是日落西山,天幕暗沉。 她想了想,便推开身的被子,下床往椴尘的房间走去了。 总觉得中午在厅堂,看到萧湛出现的时候,这厮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诡异,分明知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现在脑子里在不停地回放梓绮那张脸,萧湛那张脸,还有夜殇的银狐面具脸,就跟放电影似的,一个个画面不停地闪过,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非得让自己那杂七杂八的思绪给逼疯! 然而,她兴冲冲闯进椴尘的房间,却不想扑了个空。 床榻叠得整齐干净,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他跟她回来之后,连床都没上过,就又跑到哪儿去了? 她正对着那空床发呆,身后毫无预兆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你进他的房间作甚?” 叶姮一惊,回头,便看到夜殇不知何时站到她背后,眼底似有隐隐的不豫。 “宫主……您怎么来了?”叶姮心虚地笑笑,眼睛盯着他脸上的银狐面具,放在身下的手抖啊抖,蠢蠢欲动,天知道她有多想将他脸上那块该死的面具给拆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踱步走到桌前,点亮桌面上的蜡烛。 收起火种,他随身在椅子上坐下,回头,看她,“过来。” 这家伙,真是使唤人已经习惯到巅峰境界了! 她更恨自己看到他就怕,两只脚压根就不听自己的使唤,只听他的使唤…… 慢慢挪到他跟前,小声问:“宫主有何吩咐?” “坐下。” 立马在他面前乖乖坐下。 夜殇以脚尖挑了挑椅脚,调了一下她的位置,让她正对着他,完全不理睬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形同虚设。 “想拿下我脸上的面具吗?”他再次问。 诱惑! 这绝对是**裸的诱惑! 明明知道她此刻心里痒得要死,恨不得将他脸上的面具劈成两半,居然将脸上的面具凑得这么近,还问她要不要拿下来,谁说这不是诱惑她跟谁急! 可是,这摘下面具,就得嫁给他……她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她在心里默念:挺住!一定要挺住!管他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绝对不能被这区区的好奇心给打败了! 看出她神情的抗拒,夜殇的目光一沉:“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叶姮咬唇,不语。 这厮眼力比她还好,对他撒谎简直是自找死路,她已经吃过两次暗亏了,绝对不能再上当了! 他似想起什么,顿了顿,眸光忽然放柔,声音也温柔了不少:“能说说,为何不愿嫁给我吗?你有没有想过,这天底下,有多少女孩争着抢着想要与我共度余生的?” 那你找那些女孩去啊!干嘛非揪着我不放? “可是,我想与之共度余生的女孩,只有你一个。” 叶姮脸色微变,这厮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夜殇继续不厚道地诱惑:“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假呢? 她不答反问:“宫主为何要与属下共度余生?” “因为我爱上你了。” “……” !! 第三十一章 醍醐灌顶 叶姮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没有在喝茶,不然嘴里的茶水非得混着口水箭喷出去不可!不过即便如此,她仍是让自己的口水给狠狠呛着了。 最令她忿忿的是,在她被他一句露骨直白的告白给弄得尴尬羞臊不已之后,他却仍是云淡风轻,一本正经! 这厮,就算是个牛逼哄哄的人物,表白的时候,至于表现得这么淡定自如,就好像在跟她讨论今天的天气很好么? 强自压下心底浮起的燥意,叶姮盯着他,问:“宫主这话儿,对多少女人说过?” 他不假思索:“就你一个。” 心想这个女人可真是奇怪,在得知他的心意之后,难道不该表现得欣喜若狂么?居然还一脸的怀疑,仿佛他对她撒了弥天大谎似的。他是谁?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他去欺骗的。 他说过以后只对她一个人好,就一定会如此,这个愚蠢的女人,居然还会表示质疑呢? 叶姮的确不相信,“门主呢?宫主没对她说过?” 夜殇怔了怔,很是奇怪地问:“我为何要对她说这种话?” 叶姮亦是一怔,是她误解了吗?难道他跟幽凤,并不是那种关系? 可幽凤,分明对他有着很深的感情的呀!虽然这个女人不安分,总跟一群男人厮混在一块儿……咳。 不过若夜殇是萧湛,这二人的年龄,貌似实在是差得有点大了。 叶姮委实猜不透这二人的关系,只得放弃,继续问:“敢问宫主,您为何喜欢属下?” 这天底下的美女多如云,就他这等尊崇的地位,想要投入他怀抱的能从京城排到江南,这厮却片叶不沾身,居然就独独瞧上其貌不扬的她了?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的?” “可喜欢一个人,总得有一个理由,或者是契机的啊!你不可能突然就看上了……” “就是突然看上的。”他打断她。 初始,他也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知道见到她会前所未有的快乐满足,见不到她就牵肠挂肚,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似的,无时不刻想要见到她。 长时间的离别,到后来的日有所思,魂牵梦绕,才幡然悔恨:自己当初就该用铁腕,将她强行留在身旁的! 如今,她既然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自然不能再让他跑了。 哪怕是不择手段。 叶姮:“……” 她深深觉得,自己跟这厮没法沟通,或许是彼此的三观不同? 她试图用正确的三观令他悬崖勒马:“宫主应该很清楚,属下曾是皇帝的女人。” 夜殇眸光一寒,声音跟夹了冰霜似的:“你至今,仍惦记着他?”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属下如今虽与他再无关系,但到底曾是帝王之后,跟那等名誉清白的待嫁闺女已是不能相提并论。” 他颔首,若有所思,“嗯,是不能相提并论。” 叶姮泪汪汪,您总算是想通了!可是为啥感觉自己好吃亏? 夜殇继续沉声道:“她们,根本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 她确定,这厮已经节操尽碎,三观尽毁。 叶姮默泪,委实不想与他再就着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于是扭头左右看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椴尘上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不用找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叶姮讶然地睁大眼睛,“走到哪里去了?” “北漠。”夜殇轻描淡写:“他要北上,刺杀突厥王。” “……为什么?” “本尊看他不顺眼。” “……”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大堂里,萧湛进来的时候,椴尘正捂着她的耳朵,然后他深邃的目光就往她们这边扫来了,带着很深的意味。 如果,如果萧湛就是夜殇,那么他是因为...... 叶姮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身,她现在,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萧湛就是夜殇,夜殇就是阑遥王了! 她一个劲地往后缩,恨不得踩风火轮开溜离此人有多远就有多远,夜殇瞥了瞥她,语气淡淡:“你再退,就要摔了。” “......” “说说吧,从君起云死后,到现在,你都发现了什么。” 叶姮见他终于不再用冷言冷语一句一句呛死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忙打起精神来,跟他一五一十汇报了自己的发现,末了说道:“既然凶手不可能是堡内的下人,那么就只剩下三个人了。最大的嫌疑,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君映寒,因为他最有杀人的动机。另两个人,则是云水山庄的少庄主万梓稀,还有君饮誉的义子谢意白。” “你怎么笃定,凶手定是这三人当中的一个?” “第一,凶手在君起云身上留下的凌乱刀痕,可视为仇杀。而君起云身为待字闺中的女子,直接接触到的男性,除了堡内的下人,也就仅有这三人了。第二,案发现场留下的鞋印,只有两个是特殊的。一个是依依留下的女子鞋印,而另一个则是......”叶姮猛然想到什么,倏而站起来,醍醐灌顶,“我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夜殇似乎早料到,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有些真相,往往不是人看到的那样。” “没错!我就是被自己的肉眼所欺骗,所以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叶姮激动地看着他,“宫主真是颖悟绝人,属下自愧不如!” 夜殇嗤了一声,很不谦虚地一并收下这奉承,“这是自然。” 叶姮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只急急道:“属下再去清平居一趟,恳请宫主恩准!” 夜殇并未阻拦,“去吧。” 叶姮粲然一笑,亟不可待朝外面奔跑而去。 - 清平居空无一人,甚至连个灯笼也没点,因为刚死过人,所以显得格外的森寒恐怖。 叶姮蹑手蹑脚潜进屋内,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索性连灯都没点,只敞开窗户,借着清冷如银的月光,蹲下来仔细观察地板上留下来的鞋印。 她该感谢,昨晚下雨了,以至于留下来的鞋印都清晰无比,且保留的很好。 !! 第三十二章 拨开云雾 四周一片沉寂无声,微凉的夜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拂在脊背上,一片怵人的寒凉。 “你在做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蓦然自身后飘来。 叶姮吓了一跳,回头,更是吓得从地上弹跳而起。 在门口处,有一个修长清瘦的白影,披着一头披肩的长发,这乍一眼看上去,俨然冤鬼上门索命的可怖模样,她能不被吓着么? 疾步跑到桌前,点亮油灯,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谢意白。 他的脸色很苍白,没有一点的血色,双眸更是空洞洞的,看不到一丝的神采。 叶姮诧异地看着他:“你醒了?怎么才醒,就过来这了?” “我想过来看看。”谢意白扶着墙,缓慢地踱了过来,在她的面前站定,“你还没说,大半夜的,你为何在起云的房间?” “我是过来寻找线索的。”她也不隐瞒,顿了顿,据实以告:“关于凶手的线索。” 谢意白一怔,“你的意思是,凶手不是君映寒?” “君映寒心怀鬼胎,也算不上清白,但是,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手刃亲妹。” “那,凶手是谁?” “如今我还未找到确凿的证据......”叶姮淡淡应道,陡然想起什么,从袖筒内拿出那一小块沾染着鲜血的碧玉递到他面前,“对了,这是你的吗?” 谢意白怔了怔,接过,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喃喃道:“这似乎是从我那个玉镯取出来的,怎会断碎了,且还在叶公子的手里?” “不,不是在我的手里,而是在君小姐的手里。” “你是说,起云?” “没错。” 谢意白脸色微怔,“怎么会……这块玉镯是我过世的母亲给我的,说是留给谢家未来的儿媳妇……我那日将玉佩送给起云,起云却拒收了,说……说我们之间,只是兄妹朋友之谊,不应私授信物。我知她心里只有万梓稀,心灰意冷地离去,却不想被万梓稀撞见了。他恨我向起云告白,用蛮力将玉镯抢了去,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它了。这玉镯,好端端的,怎会跑到了起云的手里?” “这个,恐怕要问过万少爷才知道了。”叶姮笑笑,抬眸,凝视着眼前面色惨淡的男子,“意白公子可知,当时,君小姐是如何将这块玉放在手里的?” 谢意白怔怔望着她,神色迷惘。 “君小姐左手攥着这块玉,放在胸口处,按在被剖开膛的伤口上,让自己的心头血染红了手上这块玉,虔诚,而真挚。她当时就躺在血泊当中,浑身都是血,可面上却是一片平和,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想,在临死的那一刻,君小姐见到的那个男子,不是万少爷,而是自己的真正所爱。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过来,那刻在心头上的,是握在手掌心里的,唯有那个人才能给的幸福。她唇角带笑,是因为想起了爱人,自然而然泛起的笑意。” 谢意白浑身一颤,脸色刷白,双脚往后趔趄了几步。 他呓语般轻喃:“你是说,真正刻在她心中的人,是......” “没错,是你,谢意白。” 谢意白痛苦地摇头,紧紧握住手里的玉块,“怎么会……怎会是如此……” “事实便是如此,将这块碎玉偷偷收藏起来,恐怕亦是君小姐无意识为之,当时根本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缘故。许多人,穷极一生也看不透自己真心,君小姐能在临终前幡然醒悟,倒也算得上是走得圆满,不至于落下毕生的遗憾。”说完,叶姮不由一怔。 一个人的真心,真的是如此难以看透的吗? 那她的心呢?是否一直都看得通透的? “没有遗憾......哈哈,没有遗憾!”谢意白突然仰天大笑几声,泪水却自眼角悄然落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遗憾!” 叶姮蹙眉,“君小姐爱你,定然不愿见到你为她寻死。你若真爱她,就该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谢意白又哭又笑地看着她,神情哀戚到了极致,“没了她,你认为,我还活得下去?” 叶姮见他毫无求生欲念,一急,声色俱厉对他吼:“如何不能活下去?难道,你不想替她报仇了?还有,君小姐双足残疾,行动不便,定有许多想去的地方去不了,也还有许多心愿无法完成,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难道就从未想过要替她完成这些心愿吗?” 谢意白失神,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凶手我可以帮你抓,但是,你的心结,需要你自己来解,谁也帮不了你。” 叶姮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仁至义尽,要再想不通,那也不关她的事了。 不过,她方才没有告诉他,君起云手里拿着那块碎玉,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在告诉大家,凶手是谁。 - 月朗星稀,风寂无声。 幽寂的夜色当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行色匆匆,提拎着一个小篮子,往着一个深处的方向赶去。 然而,半空骤然闪过一个青影,待女子惊觉,面前已经挡了一个身影。 女子手里的竹篮脱手而落,“叶……叶公子……” 叶姮打开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摇着,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夜深人静,依依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奴婢......”依依将脸埋得深深的,支吾不成语:“奴婢......叶公子,奴婢只是......” “说不出来?”叶姮挑眉,唇角的笑意渐冷,“不若由我来猜猜,如何?依依姑娘半夜辗转未眠,牵肠挂肚惦记着一人,生怕他挨了饿受了苦,故而大半夜的,拎了一大篮子吃食去会情郎去了......依依姑娘,我猜的,可对?” 依依一惊,抬起脸来,震惊地望着她。 叶姮眸光一冷,怒声喝道:“大胆贱婢!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非得拉了你那情郎出来陪葬方死心是吗?” “叶公子不要——”依依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 第三十三章 呼之欲出 作为阑遥王的心腹,要想一大早将一众人聚集到正厅并非难事,当然,这其中自然不包括那位叫阑遥王的主儿。 叶姮一夜未眠,站在正厅的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众人陆续到场。 有人上前,小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见她不作答也就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讪讪地退到一边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万清寇不耐烦地催促:“到底有何事儿,人都到齐了,为何还不快些说?” 叶姮回头,看着他说道:“还差一人。” 万清寇回头望了望,主要的人物都到齐了,哪里还缺人,“除了病重的谢公子,还差谁?” “令公子万梓稀。” “那逆子没个中用,从昨儿个起,就抱着起云的遗体没放过,将云水山庄的脸面都丢尽了!”提及万梓稀,万清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不用管他了,开始吧!” 叶姮轻笑:“今日这事儿,没有万少爷在场,是没有办法开始的。” 万清寇被噎住,心中又怒又疑,却碍于阑遥王的身份摆在那儿,到底发作不得。 叶姮回头对老管家嘱咐:“去把他带来吧,若不肯的话,便招呼几个下人将他给抬来。” 老管家面露疑虑,回头请示地望向君司颜,君司颜只是想了想,便对他颔首。 老管家不再迟疑,转身,就匆匆跑了出去。 他办事的效率不错,不消一会儿,便将万梓稀带来了。 虽然神色憔悴了不少,且衣衫凌乱落魄,却到底不是让人给抬过来的。 万清寇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来气,怒其不争地骂道:“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儿了?为个女人将自己搞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将我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万梓稀对他老爹视若不见,只独自寻了个座位坐下,很快便又是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自个儿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姮看了他几眼,收回视线,淡淡一笑:“既然万少爷来了,那么,我们开始吧。大家也该都知道,君小姐于前天晚上遇害,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叶某今日将大家找来,便是想大家助叶某一臂之力,将凶手绳之于法。” 万清寇一愣,“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没错。”叶姮瞥了万梓稀一眼,如期看到他眸光一闪。终于活过来了? 管家急忙问:“杀死二小姐凶手是谁?难道不是大公子?” 叶姮笑笑,“凶手很聪明,懂得利用人的猎奇心理,真相明明就摆在面前,大家却被一个简单的伪线索给干扰了思绪,愣是往复杂处想去。旁观者清,我们身在庐山,为迷雾所惑,在山外之人,却能将真相辨个真切。” 这也正是为何夜殇能一眼看穿,她却百思不得其解的缘故。 万清寇是个急性子,追问:“凶手到底是谁?” “万庄主别急,且让我把叶某找到的线索拿出来,大家方好理解一些。” “那你倒是快说啊!” “君小姐出事儿的时候,叶某赶到清平居,已有不少人进过君小姐的闺房。那晚连夜下着大雨,地板泥泞,大家从外进来,断然踩过地上的泥,故而在案发现场留下了许多的凌乱鞋印。沐泽堡的下人所穿的鞋,都是统一定制,故而留下鞋印的花纹都是一样的,只除了两个鞋印。一个是不同于下人鞋的男子鞋印,一个是小巧的女子绣花鞋印。” 老管家问:“叶公子言下之意,凶手是这二人中的其中一个?” “没错。”叶姮微微一笑,“看,不明真相的人,第一反应便是凶手乃这二者之一,可我却偏偏下意识将那女子鞋印给否掉了,这便是当局者迷,愣是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我以为,那女子鞋印是君小姐的贴身丫鬟依依留下的,故而将凶手锁定在男子鞋印之上,那女子鞋印倒成了漏之鱼。” 老管家不解,“照叶公子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或许,那鞋印就是依依留下来的呢?” “叶某昨夜经人提点,又回到案发现场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发现,从外间到内间,女子的鞋印虽大小相同,但深浅却有着细微的不一样,这是由女子体重不一与走路习惯不同所造成的。且,这两种不同的女子鞋印,在外间都有,在内间,却只有较深的那个鞋印,另一个较浅的鞋印,仅停留在内间的门口处。”叶姮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停留在依依的身上,“叶某这么说,大家应该明白过来了吧?依依虽非杀君小姐的凶手,却亦是帮凶!” 感觉到众人凌厉的目光扫至身上,依依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依依并没有进入过内间,而只是留在外间帮忙看风。凶手堂而皇之进去,杀害了君小姐,再扬长而去。而能得到依依的帮忙,且还在君起云毫无防备之下对其下毒手的女人,在沐泽堡,只有一人......”叶姮将视线缓缓移至座上的君司颜,冷冷一笑:“君大小姐,你说是谁呢?” 她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均将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座上的君司颜。 老管家惊呆了,“这、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 哪怕到了此刻,君司颜仍是一脸平静,唇角带出一抹冷笑,“仅凭这点空口推测,叶公子便要认定我是凶手?” 叶姮笑笑,移步,行至万梓稀的面前,道:“叶某有话问万少爷,还请万少爷据实以答。” 万梓稀将眸光从君司颜的脸上移回来,依旧难掩震惊,“你说。” “意白公子曾打算送一块祖传的镯子给君小姐,君小姐拒收,被你撞见后,你擅自将那镯子抢走了,可是事实?” 万梓稀怔了怔,点头,“没错。” “那之后,镯子去了哪里?万少爷可还带在身上?” 万梓稀摇头,垂下眼眸,低声道:“没有。我见谢意白对起云心怀不轨,总觉得他的存在威胁着我与起云的感情,便将玉镯送给了司颜,告诉她是谢意白让我转交给她的......我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撮合他们二人。” “万少爷为何独独将玉镯送给君大小姐,而不是送给君小姐之外的其他女子呢?” !! 第三十四章 因爱起恨 万梓稀抬眸,望向君司颜的眼神复杂万分,“因为我知道,司颜她对谢意白有情......” 叶姮挑眉,却并不吃惊,因为这点,从谢意白中毒后,君司颜就一直待在他身边不肯离开便可以看出来了。 “那么万少爷可否说说,君小姐遇害当日,你与君大小姐坐在池塘边,是在做些什么?” 其实,她那天就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虽然君起云暗示他们之间有暧昧,可她却瞧不出一点男女之间的涟漪来。 只可惜,君起云当局者迷,瞧不出其中的奥妙,到底还是遭遇了毒手。 “你怎么知道......”万梓稀闻言,回头望着她,“那天,司颜只是在跟我诉苦,说意白对她的感情视若不见,我觉得这事儿是我挑起的,只得留在那儿好心劝慰。我与司颜什么都没有的,你不要误会啊!” “我误不误会一点都不重要,问题是,君小姐误会了。” 万梓稀一惊,“你说什么?起云她......” “她当时就在我的身旁。”叶姮淡淡道:“君小姐黯然神伤,相信那日心情都是郁卒的。君大小姐就在这时,到了清平居,二人因为此事发生了争执,君大小姐就这样失手杀了君小姐。当时君大小姐的情绪已然崩溃,出手之后更是将困在心底多年的恶魔引出来,于是在激动之下,又在君小姐的遗体上砍了十几刀。就是在这个时候,依依端着夜宵回来了。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她被吓坏了,打翻了手里的夜宵。本来,依依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是不该藏着掖着的,可无奈君大小姐知道她一个更加见不得人的秘密,以此相要挟,依依无可奈何,只得三缄其口,当了君大小姐的帮凶。” 君司颜慵懒一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能拿出证据来。况且,我有不在场证明,许多经过楼下的下人都听见我的琴音了。” “不在场证明是可以伪造的,你身边的丫鬟双儿跟了你那么久,对你的琴技必然耳濡目染,早已学了一些皮毛,要想以此蒙混那些不懂得风雅音乐的下人,并非难事。” 叶姮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至于证据……首先物证,就是方才万少爷口中的镯子。那镯子万少爷最终是给了君大小姐……叶某不知道二位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个玉镯被打碎了,君小姐偷偷收藏了其中一小块。叶某验尸的时候,发现她手里攥着的,正是那个玉块,这其中是在指证谁,大家不言而喻。当然,君大小姐可能觉得这显然的证据不足。那么,我们来说说人证吧。” 顿了顿,叶姮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依依,“依依是亲眼目睹了整个案发过程的目击证人,她昨夜已向我坦承,你便是亲手杀死君小姐的凶手。” 现场,安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万梓稀十指紧扣入扶手,目眦欲裂,脸色铁青,看上去只要君司颜承认自己是凶手,便会立即扑上去。 孰知,到了此时此刻,君司颜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既然你说依依能被我威胁,那谁又能保证,不是你威胁她来做假证诬陷我?” 叶姮冷笑:“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诬陷你?” “谁知你会不会与他们一般,都爱上君起云了呢?” “依依不足为证,那我呢?” 一个充满了怨怒的声音陡然自门外传来,叶姮抬眸,便看到一名衣衫褴褛一身狼狈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而在他身后,慢慢走进了一个黑衣人,正是阑遥王萧湛身边的亲随。 萧湛那厮上哪儿了?怎不见人影? 看到突然出现的男子,君司颜终于褪去平静的外皮,花容失色,放在扶手上的双手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老管家看清男子的面容,忙不迭迎上去:“大公子,您这些天上哪儿去了?” 原来,这男子就是君映寒。 叶姮看向萧湛亲随的眸光,不由带上了笑意。 君映寒的失踪,她早猜到是君司颜所为,却苦于一直找不到人,否则,他绝对是最有力证据。 没想到,居然让这厮给找到了。 君映寒一脸恨意,伸手指向君司颜:“我上哪儿去了?我他妈是被这个疯女人给关起来了!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她杀了起云,又想杀我!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君饮誉死后将沐泽堡的一切都交到君起云手里,君映寒心中确实不甘,觉得那老头子生前对起云偏颇也就算了,居然在死后连屁都不给他留一个,委实欺人太甚!心里于是一直抱怨着。那晚他在花街喝得微醉,越想越是不能消恨,就借着一股酒劲潜入了君起云的闺房,主要是为了窃取沐泽堡的镇家之宝:武训遗书。 他潜入清平居的时候,君起云已经睡下,他这人虽混,但不失为心细,知道那老头子迟早要将家里的一切交到君起云手里,早就在偷偷注意她的习惯,所以盗取武训遗书倒算得上是轻而易举的事。 翻找到遗书后,他正打算蹑手蹑脚溜出门,孰料这个时候君司颜却进来了,他生怕自己的行为败露,就藏到里间的帐后去了。 君司颜一来就找了要吃夜宵的借口把那叫依依的婢子遣走,并将君起云给闹醒了,二人就在房内说话,话题不外乎是女儿家围绕着万梓稀谢意白两个公子哥的嫉妒吃醋之言。二人越说越激动,争执不休,最后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地厮打起来了,君司颜像发了疯一般,扯着君起云的头发,将她拉甩到地上,也不知道从身上哪儿摸出了一把刀,直接就给抹在她的脖子上了。 她这一刀下得又狠又准,君起云压根都来不及惨叫,就直接倒地,嘴里无声地颤抖着,脖子上的血就跟泉涌一样冒出来,没多久就气绝身亡了。 躲在帐后的君映寒登时被吓得酒醒过来,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血腥可怕的一幕,却万万没想到,更令他毛骨悚然的还在后头。 !! 第三十五章 人心 杀了君起云之后,君司颜并没有停息,反而像一个妖魔附身的疯妇,嘴里发哑地嘶喊着,发了疯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疯狂地在面前的尸体上砍刺,血溅了她满脸,将她那张艳气逼人的脸渲染得无比的狰狞扭曲,直把隐身于内的君映寒吓得双腿发软。 “啊——”端着夜宵返回的依依冷不防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惊叫一声,手里的夜宵全给打掉了。 君司颜却一点也不惊慌,只是缓缓站起来,冷冷看着她:“你与堡内的有妇之夫张义暗通款曲之事,想来也不愿为众所周知吧?” 依依惊颤着跪到地上,一张脸吓得惨白。 “去,给我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来。”君司颜拉了拉沾满血迹的袖子,回头扫了扫地上的尸体,“等待会儿我走了,你再大声喊,都把他们引过来。” 依依不敢忤逆,依言给她找了一件衣服。 君司颜换了衣服,就招呼着依依走出去了。 君映寒早吓得没了魂儿,见她们离开了,只道机不可失,忙颤颤巍巍地往外跑。孰知,才刚迈出门半步,后颈就遭到了重物袭击,眼前一黑就厥了过去,想来君司颜早就发现他了,故才作出已离开的假象,引蛇出洞,再施以重击。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被君司颜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几天,我都快崩溃了,多亏了王爷身边的这位亲随救了我,否则我得被这个疯女人活活饿死!”君映寒怒瞪着座上的君司颜,“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这杀死起云的凶手抓起来!” 未等那些下人动作,已有一个白影一掠而过,像一头失了控的疯牛,扑向君司颜。 “居然真是你!真的是你杀了起云!”万梓稀死死掐住君司颜的脖子,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嘶吼:“她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君司颜被他掐得脸色涨红,动手欲挣脱开他的桎梏,无果,几度翻了白眼。 万清寇见状,皱眉,大声叱喝:“稀儿,住手!这是沐泽堡的家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处置她!” 万梓稀僵了僵,君司颜趁着这个缝隙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冷冷地看着他:“万少爷,你真是可悲!你为了她痛恨交加,欲杀我为她报仇,殊不知她心里装着的,却是另有他人,根本就不是你!” 万梓稀怔住,似想到了什么,忙脱口而出:“你胡说!起云她从小就喜欢我,心里怎么可能装着的不是我呢?” “我胡说?”君司颜冷笑,笑声尖锐而刻薄:“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呢,万少爷!起云的心,几时开始就不在你的身上了,你难道一点也不察觉?你还记得那块意白让你转交给我的玉镯吗?你知道它是怎么破碎的吗?那是起云看到我手里戴着那镯子,一口咬定那是意白送给她的,她上来就跟我抢夺,我当然不肯给啊,结果两个人争抢,一不留神将那镯子给摔碎了的!你说,她心里要不是装着意白,她怎会对那镯子如此在乎?甚至在摔碎了之后,还偷偷收藏了一小块塞在怀里?她死去握着那小块玉,恐怕不仅是为了指证我,更多的,是对镯子主人的留恋和不舍吧!” 万梓稀脸色煞白,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摇头,喃喃道:“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叶姮叹息,君司颜毫无疑问是残忍的,君起云已死,她却连这点卑微的念想,都给万梓稀彻底打碎了。 不过,知道真相也未必不是好事,如此,他也大可死心,重新开始他的新生活了,至少不用像谢意白那样,注定了一生无法放下。 君司颜脸上布满了嘲讽,“起云至死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心,你却是在她死了之后还是不肯面对事实,你们都是可悲的可怜虫!” 叶姮望向君司颜,淡淡一笑:“那么大小姐便是勇敢直面现实了?意白公子心里只爱着君小姐,大小姐为何迟迟不肯认清这个事实,还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幸福?甚至为这份嫉妒蒙蔽了心魂,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儿来?” “我杀她,不仅是为了意白!”君司颜眼睛赤红,咆哮道:“从小到大,不管何事,她总是压着我,有她挡在前面,永远没有人能看到我!意白如此,万梓稀如此,所有人皆是如此!大家觉得她温和可亲,对我却是敬而远之,甚至在背后指责我自命清高,冷傲孤鹜,全无身为养女的自觉!呵呵,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养女,而她君起云是嫡女,所以她在众人眼里是宝,我却什么都不是!我不甘心,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论美貌,论才智,我哪里不胜她几筹?可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的努力,就因为她投了一个好胎,大家都疼她爱她,最好的男人自然而然是她的,甚至整个沐泽堡都留给了她,呵,可真是天之骄女啊!天之骄女又如何?倒在我脚下的时候,还不一样如一条可怜虫毫无反抗之力?”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两个字:嫉妒。”叶姮冷哼一声,“众人亲她远你,并非因为她是嫡女,你为养女,而是因为她性格温柔平和,没有任何架子,善于与人沟通交际,确实敦厚可亲,大家自然乐于与她相处。而你,自卑自负,宛若一朵带刺的玫瑰,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即便再美,大家再怎么爱美,也只能望而却步!大家不亲近你,全是你自己的性子造成的!你非但不自省,反而将一切的过错推到君小姐身上,嫉恨越积越深,直至最后的痛下杀手。你拥有一双健康的腿,你拥有一张娇媚美艳的脸庞,你拥有她所不能媲美的聪明才智,你以为君小姐不曾嫉妒过你?可她又何尝对你动过杀念?说到底,还是你心魔太深,只看到命运对你的不公,不曾想过老天爷对你的厚待之处,怨人忧天,自怨自弃,真是不可救药!相信君堡主若还在世,得知你亲手杀了他的女儿,定后悔当初收养了你这只白眼狼!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若再继续执迷不悟,只怕便是下了地府,重入轮回,这命运亦是不停的反复,你终将生生世世得不到幸福。” !! 第三十六章 逃跑 想起来,这两姊妹可真是有意思,彼此羡慕嫉妒,只觉得对方胜过自己,压着自己,却一直忽视了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造就了这样的人心? 忽然想起,君起云临死前,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她呢?她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从正厅出来,叶姮径直朝自己所栖的锦玉斋走去,至于君司颜将会得到怎样的处置,沐泽堡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已与她毫无关系。 不知道夜殇是否还在锦玉斋,她昨日傍晚跑出去之后,就不曾回去过。 那家伙没甚耐心,狂傲自大,想来没可能老实呆在那儿等她回去的。 而阑遥王萧湛,至今也仍未见其人…… “请留步。”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兀地自身后飘来,叶姮一滞,回头,便看到萧湛的亲随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叶姮指着自己,“你在叫我吗?” 男子并未回应,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块纸笺来,递到她的面前。 叶姮稍稍迟疑,接过来,“这是……” 可不给她说完的机会,男子就已转身,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差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这人……怎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叶姮撇了撇嘴,将纸笺展开,就见里边写了十来个简洁干脆的字:回去。别妄想着逃,你该知道背叛的下场。 这字很眼熟,她见过两回,是夜殇的字迹。 可问题是,这纸笺是由萧湛的亲随交给她的…… 那家伙,已经不打算要隐瞒她了吗?他该不会以此为由,认定她已经看过他的脸,就将她给强娶了吧…… 这、这也太强盗了吧! 不过,武训遗书还未到手,他就让她回梅杀宫,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转念一想,君映寒偷了武训遗书,被君司颜关起来,却是被萧湛的亲随救下来的,想必,那武训遗书也已经到手了…… 罢了,反正她也不想继续在这沐泽堡待了,不过,她也不打算再回梅杀宫去。 她就不信,她回烟波谷,那些杀手还能冲过那一大片瘴气缭绕的树林! 回到锦玉斋收拾好包袱,就去向老管家辞行。 现如今沐泽堡人仰马翻,老管家自然无心再多过问,稍微关照了几句就让下人给她备了一匹马。 叶姮牵着马离开沐泽堡的时候,看到谢意白头戴斗笠,背着一个蓝色的包袱,手里抱着一个罐子,亦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盯着他手里的罐子,“意白公子,敢问这是……” “我要走了,自然不能留起云一人在这里。”谢意白目光淡淡,眸底一片沉寂,“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我准备带她去游历天下,江南也好,漠北也好,她不能去的地方,我都带她去走一遭,再然后寻一个地方安家。自此,就我二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失去至爱的心情,非常人所能体会,她不知道,自己若也有那一天,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面前这个男人,是痴情的,亦坚强的。 叶姮心里有些闷堵,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只挤出了两个字:“珍重。” 谢意白朝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没有回头,没有留恋。 是啊,一生所爱就在怀里,还有什么值得他再去眷恋的呢? 叶姮豁然开朗,莞尔一笑,骑上马背,扬鞭而去。 梅杀宫的方向在北,烟波谷在东,她毫不迟疑,马头直接转向东面。 只要能在夜殇那厮察觉她有逃跑之心之前赶到烟波谷,她就不怕他追来! 可到底是她大意了,夜殇既然一开始就防着她,又怎可能一下子就放下心防,给了她莫大的信任呢? 连赶了一天的路,叶姮筋疲力竭,在一个小山林停歇了下来。 将马的缰绳拴在一棵树干上,她走到小河边,捧了几把水洗干净一脸的灰尘,回到树下,吃了几口干粮,就靠着树干闭目小寐起来。 夜半微凉,叶姮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当中,觉得似有什么不对劲,倏而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银狐面具,冷不防地出现在面前,委实将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倒,却被身后的树干给挡住了,亦阴差阳错地挽住了她的尊严。 眼前的一双凤眸冷冷的,显然的含了不豫之色,叶姮心虚不已,虽然知道这厮神通广大,但是完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扯了扯唇角,笑得牵强僵硬:“宫宫宫主……您怎么在这儿......” 夜殇冷哼一声,“追你。” “……” “怎么,你不打算给本尊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 叶姮挠挠头,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说:“属下……属下觉得,从东边绕回梅杀宫会比较近一点……” 出乎意料的,他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你不认得路?梅杀宫在北,你往东,绕回去会更近?” “宫主神明,属下……不认得路,故而迷路了……”扯着,叶姮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么扯的理由居然是她编出来的?果然,一面对这大魔头,她的智商就直接跌到负数去了。 想想都知道,路痴是完全没有资格当杀手的,何况她还是梅杀宫骨干级别的四大护法之一! 孰料,夜殇闻言并没有揭穿她,而是哂然一笑:“返程回到原来那个小镇上,再向北行,这次,你不会迷路了吧?” 叶姮点头不迭,“不会不会!” 他没再说什么,随身往旁一靠,倚在了她身旁的另一棵树干上,“为了追你,我昨夜一宿没睡,今日亦不曾歇息,好累。” 叶姮一听,忙挪到他面前,狗腿地说:“那,属下为宫主垂肩捏脚吧!” 本以为他不喜别人近身,定会出声拒绝的,谁知这厮双腿一放,平放在草地上,淡声道:“拿捏好力道。” “……” 骑虎难下,不得已,她只得跟小奴才一样,跪坐在地上,开始劳心劳力上下其手,捏完脚,又爬起来继续给他垂肩…… “宫主,这力道如何?”捶打着他的肩膀,她将脸笑成大菊花,凑到他的面前。 可他享受地闭着眼,对她的询问,半声不吭。 她却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虽然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他就是萧湛,可,没有亲眼看到这块面具从他脸上摘下去,她还是不能全然相信。 强迫症真是要人命啊! “宫主?” 再次轻轻出声唤了唤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在他肩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慢慢触上那块冰冷的面具。 咬牙,她轻轻地将面具往下拉,屏气敛息,双手亦不由自主地轻颤。 !! 第三十七章 生涩的吻技 仿佛镜头在慢慢往下拉,饱满洁白的额头,如墨染的浓眉,狭长的眸尾微微往上翘起,眼角一颗褐色的泪痣夺人视线,高挺笔直的鼻子,柔软润泽的薄唇,漂亮精致的下巴...... 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微微漾开的涟漪折射出细碎的粼粼波光,折射过来,落在他的脸上,隐约可见潋滟的波光在浮动。 这是一张随时可倾倒一座城的脸,魅而不妖,美而不腻,夺魂摄魄,如那致命的毒液,缓缓地,渗入人的五脏六腑。 叶姮手里攥着面具的边缘,怔怔地凝视着面前这张脸,心跳如擂鼓,半晌忘了动作。 直至,他缓缓掀开眼帘,宛若黑玉一般漂亮的眼眸,静静与她对视,平和,沉静,不带一点的攻击性。 “是你主动摘掉的,我没有迫你。”夜殇缓缓弯起唇角,笑得得意,“娘子。” 叶姮恍若大梦初醒,几乎是触电般松开手,往后跌坐在地上,脸上如涂了胭脂一般通红,“我……你……你喊谁娘子?谁答应要嫁给你了?” 夜殇收起脸上的笑容,不豫地皱眉:“你想反悔?我与你说过的,需是与我共度一生的娘子,方有资格摘掉我的面具。” “……” 叶姮欲哭无泪,她方才就是被鬼附身了,才会明明记得他这句话,还鬼使神差地摘了他的面具! 她现在就是跟他解释再多,只怕也是得随着这夜风消失而去了! 夜殇见她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由莞尔一笑:“你是害羞了?” “……我没有!” “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夜殇往后一靠,往上扬起的唇角彰显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错,“看来本尊这一趟并没有来错。” 叶姮看他一脸的惬意,心里不免焦灼,试图着与他讲理:“宫主,男女之间的嫁娶,唯有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婚后才会过得安稳幸福。” 夜殇睁开眸,看着她,“我对你有情。” “那也只是一厢情愿……” 夜殇微微眯眼,露出危险的神情,“你言下之意,是对本尊无情?” 叶姮吞了吞口水,很想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可是,事关她的终身大事,她绝对不能让步! 她已经错过一次了,决不允许自己再错第二次。 深吸一口气,她抬眸,对上他散发着危险信号的凤眸,“属下对宫主敬重有加,但那是一个属下对主子的崇敬之情,而并非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钟爱之情……” 夜殇凤眸微敛,隐压着蠢蠢欲动的怒意,叶姮内心不由一阵轻颤,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一巴掌从天灵盖上劈下来。 孰知他沉默半晌,居然将那怒火给压下去了,只冷哼一声,问:“你心中已有他人?” 叶姮微怔,下意识摇头,“没有。” 即便曾经有过,但也已千帆过尽,沧海桑田,曾经的深爱早在时间的飞逝当中,化作一片虚无。 夜殇脸上的神色稍霁,道:“既然你心中并无他人,那就喜欢本尊吧,本尊值得你去爱。” “……” 她发誓,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人,是如这厮般狂妄自大又说话这么露骨直白的! “我给你十天时间爱上我,一天一成,十日则为十成,足矣。” “……” 这个自大的男人……有人这么给爱情增值的吗? 叶姮垂死挣扎:“宫主,您不但是宫主,还是高高在上的阑遥王,属下身份卑微,岂能高攀?而且,您也知道,属下曾是皇后,如今属下的画像还贴得满大街都是……您是皇亲国戚,迟早是要到皇帝的面前走动,我若嫁了您,面圣又岂能躲过?皇帝根本不可能对此事坐视不管的!” “一切有我,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你如今所要做的,是每日爱我一成,十日期满。” “……” ……这个这个这个男人!她跟他完全没法沟通了,他他他他太自以为是太狗屁不通了!气死她了! 她还在一旁独自郁卒,就听见这个自以为是狗屁不通的男人悠哉悠哉说道:“就从今日开始算起吧,十日后截止。为了让你早点进入状态……” 嗯? 叶姮的脑部运作停顿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夜殇已经俯身凑过来了,与她的脸仅有一寸之距,淡淡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她她居然觉得有点痒! 他说:“本尊打算亲你。” “……” 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她往后退了退,虚弱一笑:“不、不用了……” “不许拒绝!”他沉下脸来,忽然伸手勾住她往后缩的后脑勺,用力向前一压,将她的上半身拖到自己的面前,未待她挣扎,已是低下头来压住了她的唇。 唔,这个所谓的吻,可真是……毫无技术可言。 就这样四瓣热唇相贴,僵持着,可他却久久没有继续前进的打算,只皱了皱眉,似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张口,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 叶姮吃痛,轻轻“啊”地叫了一声,趁着他失神,猛地用力推开他。 连滚带爬退出一丈开外,戒备地盯着他,一张老脸早红得要滴血,“你你你你……怎能不说一声就轻薄我?” “我与你说过了。”夜殇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抚上自己的唇,紧皱眉头,陷入一番难解的苦思。 叶姮看到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又联想到方才他那生涩到令人拜服的吻技,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他嚷道:“你你你……你是第一次亲女人?” 夜殇很坦然地承认了,“我只亲自己喜欢的女人。” 叶姮忽然觉得荒诞,顿时忘掉他前一刻轻薄自己的事儿,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说呢,怎么会没有一点技术可言!难道你认为,接吻只是嘴唇贴着嘴唇?堂堂梅杀宫的宫主不会接吻,这事儿若说出去……哈哈哈!” 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劲,回头,就看到他一张俊脸已是黑云压城,不由一怵,笑容还来不及收起,直接给僵硬在了脸上。 !! 第三十八章 泪痣 吞了吞口水,她试图力挽狂澜,“那个……宫主,属下只是开玩笑……属下发誓,绝不将此事外宣……” 夜殇冷簌簌的,说话的语调也是跟掉冰渣子似的:“怎么?你接吻的技术很好?” 这还好吧……她跟景扶厮混在一块儿的时间又不短,接吻是经常的事儿,虽然最终并没有越过雷池,但这技术,绝对比这菜鸟宫主好! 当然,她绝对不敢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告诉他的,除非她已经活腻了。 但又不想撒谎,唯有乖乖闭嘴,耷拉着脑袋,响屁都不敢放一个。 彼此又沉默了半晌,夜殇忽然移到她的面前来,微微低身,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与他的持平,“我知道你有过去,但既然你已经将其摒弃掉,我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他给你的委屈,我半分也不会施予你。我只要你一个,不会碰别的女人的一根头发,哪个女人要是妄想碰我,我直接废了她。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将你置于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只会保护你,怜惜你,不让你再重蹈覆辙……他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我统统都能给你,我愿给你我的全部,你是否愿意以你一颗完整的心回报我?” 叶姮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跳依旧在撒欢儿地狂奔着,脸上的温度非但不降,反而渐渐有升温的趋势,甚至连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这……该死的一生缠! 她不知道自己对梓绮,到底怀着的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只知道,每次看到他这张祸水的脸,哪怕看不到脸,就只是看到这个人,她的心脏就处于亢奋激昂的状态,如何也压不住。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很动听,说不心动是假的。他好像非常理解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清楚地知道,她想要拥有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情。 可是,这个人,是梓绮啊…… 梓绮是那个为了挚爱而不惜放弃几千年修行,堕入魔道的男子,他心中早有爱人占据了。他不过是因为丢失了一魄丧失了记忆,加上他心头血铸就的“一生缠”所致,他才移情到她的身上来。 一旦他忆起前世,那么,她将什么也不是。 她已经输过一次,再也输不起第二次了,她绝不能轻率地将自己的心放到一个毫无把握的男人身上。 她犹在沉思,他却已经俯下头来,再次吻住了她。 他轻拥着她,轻轻含着她柔软的唇瓣,黑眸望着她,“你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叶姮浑身跟过电一样,颤栗不已,闻言,抬眸,对上他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里面清澈如泉水,刷洗得干净的黑玉清亮动人。 在他的左眼下,一颗褐色的泪痣,宛若一滴血色的泪珠,欲坠不坠,凄婉而寂寥。 这个,会是那个叫做婳竹的女子,留下的最后一滴泪吗? 不知为何,思及至此,她的心里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叶姮打了一个激灵,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即刻冲破他设下的魔障,用力推开他,仓皇地退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夜殇宫主虚心求教却被打断,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看着她:“你若想停止,只管与我说一声,下次不许推开我。还有,我方才与你说的,都是认真的,你好好想想。” “属下知道了……”叶姮低着头,轻声应道。 所幸他没再继续纠缠下去,倚在那树干上,望着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姮与他搅缠了大半会儿,委实有些累了,就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找了一棵树靠着睡了过去。 她一点不担心这厮会大半夜狼变,就算他狼变了,估摸着也不知道怎么做…… 离他远点,主要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心。 模模糊糊睡过去,又模模糊糊醒过来,东方已经吐白,天色朦朦胧胧的。 她往旁一看,夜殇依旧靠在那棵树干上,睡得平静安详。 果然还是睡着的梓绮可爱,至少不会如醒着的时候,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噎死人。 叶姮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想什么呢?居然觉得这厮可爱!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想了想,她爬起来,整理着装,解开捆在树上的缰绳,走到马腹处,一脚踩上马镫。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殇的睡容,心底深处微微一动,稍稍一想,弯腰在地上以树枝写下:属下一人回去,勿找。 扔掉树枝,不再回头,爬上马背,就驾驭而去。 本以为夜殇很快就会跟上,没想到,她连赶了两天路,也没见到他追上来。 不过这回她学老实了,马头调转向北方,再也不敢滋生出任何逃跑的念头了。 谁知那个神出鬼没的人物,会不会藏在哪个暗处监视着她,万一让他知道她还惦记着逃,一怒之下,把她活活给撕了咋办? 梅杀宫就梅杀宫吧,夜殇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她不喜欢杀人的话,想来也不会逼她的。 不过有一件事,说实话她挺好奇的,夜殇那厮喜欢的,到底是以前的莫情,还是现在的她…… 叶姮猛拍自己的脑袋,他喜欢的是谁关她屁事儿?真的不能再乱想了!整整两天,她脑袋里想的,全是那厮,简直是丧心病狂!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得崩溃! 深深吸一口气,将那厮的脸蛋强行从脑海中扯掉,叶姮大力拍桌面,气沉丹田地喊:“小二!磨磨唧唧做什么呢?老子叫的酒菜何时才能上啊?” 让她这么一嚷嚷,店小二工作的效率立即提升了,磨蹭了大半天的酒菜,没多久就端了上来。 叶姮拿起筷子,就夹菜往嘴里胡塞,胡乱咀嚼一通就吞咽了下去。 赶了一个早上的路,她早就饿了。 客栈第一层的客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分布在不同角落的桌子上,自己吃自己的,互不干涉。 叶姮默默吃着自己的饭,打算吃饱了这一餐,顺便在这客栈住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再赶路。 !! 第三十九章 多管闲事 吃到一半,客栈忽然进来了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皆穿着同一款的青袍,以高冠束发,手里还各自握着一把剑,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士,且还是同一个帮派的。 显然店小二也猜到了这点,忙迎上去,恭恭敬敬的,“几位客官,请进!” 那几位青衣男子走进客栈,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在客堂中央的那个桌位坐下,随意点了几个酒菜。 店小二丝毫不敢怠慢,勤快地跑进跑去,端来所需的酒菜,还在一旁弯腰侍奉着。 几个男子就着酒菜大快朵颐,有说有笑,说笑声极其豪放忘我,洪亮震耳,放在现代那就是噪音啊噪音。 几位在店堂上用餐的客人,皆神色不豫地往这边侧目,可见他们这派头,猜出是江湖人,自是不敢招惹,生生将肚子里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叶姮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只想早点吃饱,早点上楼歇息。 其实,她这时已有七八分饱了,若她就此离去,也就不会有后面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了。可她偏偏舍不得桌面上残余的饭菜,又管不住自己那颗八婆心,所以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倒也不能怨任何人。 那些人吵吵闹闹大约有了好一会儿,一个眼盲的老人和一个穿着简朴的瘦弱少女走进了客栈来,老人手里拎着一把二胡,女子一只手抱着一把陈旧的琵琶,另一只手牵引着老人,慢腾腾走向那几个没有素质的江湖男子。 “几位爷,要听曲儿吗?”少女怯生生地站到他们的桌沿,小声问道。 几个男子此时已有几分醉意,闻声停止了笑闹,转过身来,粗声喝道:“做什么做什么?” 少女吓得一颤,轻声重复了方才那句话:“几位爷,要听曲儿吗?” “听什么曲儿?没看到几位爷谈的正欢么?哪里来的没眼力价的,突兀打断了爷的趣儿!去去去!”最靠近少女的男子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少女见状,垂着眼睛,牵着老人就要离开。 “哎,别走啊!”另一名青衣男子却突然出手拦住了她,色眯眯地笑着,“爷不爱听曲儿,小妞儿陪爷喝酒吧!”言罢,就狼急将少女抱了个满怀。 少女惊惶地叫了一声,下意识要躲避,可无奈身形瘦削力气弱小,愣是让那男子拉到怀里坐下,满是酒气的嘴急急凑上来亲嘴。看到他这般急色地轻薄少女,几位男子非但没有出手阻拦,反而出声起哄,笑得无比猥琐。 “不要!你放开我!爷爷救我——”少女又惊又怒,在男子怀里仓皇地躲闪着,嘶声哭着向眼盲的老人求救。 老人听到孙女的哭叫声,急得扑上来,“畜生!放开我的雅儿!” 可未待他近身,先前那个轰人的男子率先出脚,将老人踢开,“臭老头儿!我师弟看上你孙女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他们这边闹的动静不小,堂上的客人均往这边望来,就连二楼的客人也闻声凑到栏杆边上瞧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解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能多管闲事,不能多管闲事...... 叶姮手指敲着桌面,不停地念经告诫自己,可是尼玛胸臆间的怒焰越烧越旺,少女的哭叫声,老人的恳求声,就像魔音一样一声声地摧残着她的耳膜,直直钻入心脏深处。 “哗啦——”少女肩上的衣领突然让那个衣冠禽兽给撕扯下了好一大块,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来。 妈的,叔可忍,婶不可忍! 叶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转身怒瞪向那几个败类禽兽,“你们够了!都给老子住手!” 她的吼声夹杂着巨大的怒气,气势磅礴,倒在一瞬间之内将那几个禽兽给唬住了。 待回过神来,往这边一瞧,眼里立即闪过不屑,嘁,还当是哪方爱多管闲事的神圣呢,原来不过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白脸。 瞧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上大街的时候估摸着风大点儿都能将他卷走,什么玩意儿,居然想学着人家路见不平,倒是先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啊! 那些人脸上的不屑,叶姮自是看在眼里,只付诸冷冷一笑:“你们一个个,穿得衣冠楚楚,办的却都是些衣冠禽兽办的事儿,真给你们家师父长脸啊!这么欲求不满,倒是舍得掏几两银子,到隔壁街上的花楼找姑娘去啊!服务技术好,叫、床声又嗨,包君满意啊亲!就别祸害人家清白女孩了!” 几个男子被她这么当众嘲笑,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握剑站起来,怒喝:“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爷爱找花姑娘还是找清白女孩都是爷的事儿,关你屁事?识趣点赶紧滚得远远的,否则,爷叫你今日竖着进这儿,横着出去!” “口气可真不小,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今儿个怎么让我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叶姮瞥了一眼那揽在少女腰上的咸猪手,眸底寒芒一闪,“放开她!” “哼,想英雄救美,先问过爷这把剑肯不肯吧!”男子倏而拔剑,脚尖踩在桌面上,猛地向她这边跃来。 在他扑来的同时,叶姮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陡然掀起桌面,再一脚踢上去,那沉重的桌子便立即向那飞扑而来的身体撞了过去。 男子脸色一变,旋即转身,狼狈逃过。 桌子落了个空,砸在地上,粉碎在地上,轰然作响,震耳欲聋。 在座的所有客人均脸色惊骇,又不敢贸然逃跑,只下意识往墙角挪去,只求这斗殴别波及到自己。 几个同门师兄弟见这瘦弱小白脸原来还真的不容小觑,皆脸色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拔剑而出,向叶姮刺来。 叶姮不慌不忙,握紧手里的软剑,剑飞如闪电,势若破竹,一一破解了几个男子的攻势,甚至迎刃而上,将其咄得步步后退。 眸光一寒,剑刃飘然划在男子的手肘上,男子惨叫着摔到地上,手中的剑自手里脱落。她以脚尖勾起那把寒剑,猛地向后甩去,刚好钉在欲在身后偷袭的男子手掌心,强大的脚风将其带着往后撞到墙上,那把刺穿手掌心的寒剑深深扎在墙壁之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折了两员,剩余的三名男子脸色遽变,面面相觑,又是不约而同齐攻了上来。 !! 第四十章 故人 叶姮唇角轻勾了一下,纵越而起,在他们发难之前,挥剑而下,剑尖几乎是在同时割断男子的衣袍和裤裆,那一身光鲜的衣衫顷刻化作破布,破败地挂在身上,根本挡不住重要部位。 男子大惊失色,忙拉住要往下掉的裤裆,脸色尴尬地跑到一隅蹲下,防止进一步的暴露。 面前那两把利剑齐齐刺来,叶姮轻巧地避过,反手以掌为刃,劈在男子的肩膀上,将其手上的寒剑震落,正待进一步攻击,眼角余光却瞥见大门走进了一个深衣男子。 鬓发如裁,面部轮廓清俊分明,眼眸深若寒潭,隐藏着不动声色的阴鸷。 苏立修! 丫怎么会在这里?还好死不死跑到这个店来了! 叶姮脸色一变,心底下意识地慌乱了起来,就在这个停顿的片刻,身旁的男子双目赤红,已是怒气冲冲伸手向她的脸上挠来。 他是想着自己就算打不过这臭小子,也非得将这张小白脸给抓烂,如此也不算败得一塌糊涂。 孰料,他没能将这张小白脸给抓花,反而给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来。 男子愣了,手里还攥着人皮,怔怔地瞪着前一刻的小白脸,在他的手下变成了一个面容姣好的漂亮脸蛋…… 这、这张女人脸,看起来咋那么眼熟? 苏立修也愣住了,盯着那一张魂牵梦绕的脸庞,眸底在顷刻间汹涌过太多种的情愫。 叶姮也愣住了,不过她也是最快回神的那个,意识到自己在苏立修的面前败露了身份,再也顾及不上什么英雄救美,旋即纵身跃向窗户,破窗跳了出去。逃出客栈之后,连马都顾不上牵了,撒丫就是往前狂奔。 她清楚的知道,落到苏立修的手里,自己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再也不要回到深宫,再也不要过那种绝望而悲惨的日子! 叶姮卯足劲狂奔,运用轻功跑起来,比骑马还快,只是也更累。 大街上的行人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在街上横冲直撞,都吓得尖叫着往旁躲藏,生怕自己不幸被撞得四仰八叉。 没有了路人的阻挡,叶姮跑得更快更顺利了。可还未待她逃出生天,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凌人的气势渐行渐近,紧紧咄向她的后背。 叶姮惊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回头一看,妈的,这阴魂不散的苏立修追上来了! 还未待她加把劲,那黑影已是横空跃过,轻松落地,降落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立修立在她的面前,深眸凝视着她,面色凝重。 半晌,他轻轻启唇:“小七。” 叶姮握紧手里的剑柄,戒备地看着他:“苏立修,你想怎样?” 苏立修抿了抿唇,声音低沉:“我想如何,你心里该清楚的。” “清楚,我自然清楚,你是他忠心不二的狗儿!”叶姮冷笑,“我今日也跟你把话撂下了,要向我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等我死了,把我尸体带回去吧!” “小七,我不会杀你的。” “但是,我会杀你!”叶姮眸光一寒,骤然出手,握紧手里的剑就向他直直刺去。 她知道自己是打不过他的,莫情会在十里坞受制于他,她的武功较起莫情并没有任何的长进,这次,自然也打不过他。 但是,要她进宫,那还不如杀了她! 可还未待她刺过去,街上小心凑上来围观的观众当中,忽然有一个人亢奋地喊了一声:“这个女的,不正是贴在城门口画像上的那个女的吗?” 众人闻言,皆目光灼灼扫向叶姮的脸,待确定了她的真实身份,顿时一下子炸开锅了。 是她是她就是她!十万两黄金,不是十两,不是万两,是十万两!不是铜钱,不是白银,是金灿灿明亮亮的黄金!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钱财就是最大的动力! 钱能人六亲不认,钱能让懦夫变勇士啊! 大家都被这十万两黄金给迷糊了眼,以前是没见着人,如今这真人就在眼前,能放过吗?当然不能! 所有人都疯了,几乎是不约而同朝叶姮扑了过来,完全忘了自己不会武功,完全忘了这位主儿方才还跟踩风火轮一样脚下生风,只记得这人是唐僧肉,甭管是人是妖,都想咬上一口。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叶姮看着那推推挤挤冲上来的人山人海,完全傻眼了。这些人就好像跌宕起伏的惊涛骇浪,汹涌澎湃着,要将她湮没,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显然苏立修也没想到会突发这样的状况,一时不察,第一个先被人海淹没。 叶姮狠狠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往后退,只恨不得变出一双翅膀,挥着孔武有力的双翼飞过去。 就在叶姑娘即将面临惨遭被撕成肉末的危机时,凭空忽然冒出一团浓烈的白烟,大家眼前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忙用手扇去那烦人的白烟,再定睛一看,轮到他们傻眼了:金菩萨呢?唐僧肉呢?去哪儿去哪儿了? - 叶姮一路狂奔,不敢做任何的停留,一口气跑出城,躲到深山野林,这才敢停下来喘气。 尼玛,太丧心病狂了!那群人想钱想疯了吧? “主人,您没事儿吧?”娇滴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叶姮回头,看了一眼面容清隽的枫儿,虽然他今天没穿透视装,可那股油腻劲还是如影随形,委实叫她无法消化。 不过,还是得亏了他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她真的得让那群疯子给撕了。 “我没事。”叶姮淡淡应了一声,找了一块圆润的石头坐下,回头看他,“你怎会在这里?” “主人出门完成任务,多时未归,枫儿心中担忧着主人的安危,终日难以寝食,便出门寻主人来了。” “哦。”叶姮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枫儿是幽凤的男宠,她不相信这个枫儿跟了她几天就马上对她忠心耿耿,幽凤对她心怀不轨,她更愿意相信这个枫儿是幽凤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 叶姮要是知道,枫儿被留在她身边,不仅是为了监视她,更是为了想方设法破了她的身子的,估计得一巴掌劈死他。 !! 第四十一章 小人 枫儿见叶姮不愿搭理自己,也没有觉得自讨无趣,反而凑过来,“主人跑了那么长的路,也累了吧?这天色已暗,主人若无力再赶路,不若我们先寻一个山洞暂歇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叶姮想想也有道理,自己的面具被那个衣冠禽兽给扯了,要再以着自己的这张脸直接示人,下场绝对是被人给生生撕了。方才的可怖画面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而且,苏立修估计现在还在到处找她,不若先在这地方躲一个晚上,明天再想想怎么办吧。 枫儿见她默允,便起身,积极去寻找山洞了,没过一会儿就带回了捷报,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刚好可以栖身。 叶姮也没多想,听了他的话,就随着他挪去了那个山洞。 夜色渐深,她晚饭吃了不少,虽然饭后运动过度,但也没有那么快就饿了,所以也没想着要找吃的,进了山洞就找了一个位置,靠着岩壁就闭眼睡眠。 当然并没有睡得很深,枫儿这个心怀鬼胎的杵在身旁,她要放得下心才怪。模模糊糊当中,感觉到他进进出出,似乎从外面搬了些许木柴进来,又用破罐从外面的小溪舀了一些水,架起火架就烧起水来。 耳边传来火烧柴的噼里啪啦声响,火的灼热若远若近烘着她,倒也使她在夜晚里不至于感觉到寒凉。 混混沌沌当中,感觉到枫儿轻拍她的脸,睁开眼,便见他拿着破罐,装着温热的水凑到她嘴边,“主人,喝点水吧,您的嘴唇都干裂了。” 叶姮委实是渴了,在客栈喝过酒,现在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涸得厉害,见他将水煮好送到嘴边,也没多想,就着破罐慢慢地喝了下去。 等她喝完水,枫儿转身,回去继续给火堆添柴,叶姮感觉到喉咙舒服了好多,偏头继续睡觉。 可是,没多久,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邪火,就好像星星之火被燎燃起来,开始在她的体内蔓延,火势越来越大,大到难以忽视。 “嗯……”她不可自抑地轻吟了一声,燥热的身体难受地蠕动了起来。 她发烧了吗? 好热,好热…… 好热好难受,似有一把火在体内拱着,燎燃着,烧得她难以忍受。 忍不住拉扯身上的衣衫,太热了,她需要风,她需要清凉,她需要冷水…… “主人?你怎么了?”昏昏沉沉当中,似有人在耳畔轻声细语。 是啊,她怎么了? 叶姮勉力支撑起来,撑开沉重的眼皮,朦朦胧胧当中,看到枫儿那张清秀的脸庞在眼前晃来晃去,似真实,又似是幻影。 她再次无力地趴在地上,他出手扶住她,声音越发的撩人,“主人,您身上好烫呢……” 是啊,她身上好烫好烫啊……可是,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情不自禁地向他挨去,唔,他的身体也是冰凉凉的…… “主人,是不是很难受?枫儿帮您可好?” 帮?怎么帮? 她疑惑地看着他,便见他伸手,将她带入怀里,声音仿若来自天外的飘渺之音,“比如,这样……” 她浑身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绵软无力的手臂推拒他,“不……你走开……不准碰我……滚……” “主人真的要如此吗?枫儿若离开了,主人会很难受很痛苦的……”他也不急,脸贴着她的脸,促狭地轻笑着。 哪怕她现在脑子混成一团乱麻,也猜到是这厮在方才那水上动了手脚,只恨自己防人之心太不严谨了,“你……你在水里下了什么……” “合欢散……”他好整以暇说道:“主人,您觉得,到底是贞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呢?嗯?” “小人,滚……给我滚……否则,待我清醒,必定诛了你狗命!” “枫儿若不伺候主人,门主也必定不会留我性命……倒不如冒险一回,指不定,主人喜欢枫儿的伺候呢?” “你不要碰我……待回了梅杀宫,我向宫主求情,必不使你死于非命……” 他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手指慢慢挑开她的衣带,“可今晚主人若不行房事,会率先死于非命呢……” 然而,还未待他更进一步,便感觉到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将他从她身上吸了出来,然后他的身体便如抹布一样被甩向山洞棱角分明的岩壁。 “噗——”他重重栽在地上,喉间腥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宫、宫主……”看清来人的模样,他只觉得肝胆欲裂,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夜殇回头,扫了一眼蜷缩在地上衣衫凌乱的女子,眸光一沉,整个人瞬间犹如夺命罗刹附身,骤然出手,以内力将枫儿卷了过来,大掌掐上他的咽喉。 枫儿动弹不得,只能惊颤如抖筛地求饶:“宫主……宫主饶命……” 面具下的双眸如千尺寒潭,声音更是幽寒透骨:“谋她者,死!” !! 第四十二章 阴差阳错 言罢,手掌陡然施力,不由枫儿发出惨叫,便先掐断了他的咽喉。 毫不犹豫将手里的尸体甩至洞外,夜殇并未直接走向叶姮,而是以着架上的温水洗了洗手,才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可还未将她搀好,她软软的身子无力地趴在他身上,痛苦地吟呓:“我好难受,帮我,我受不了了,帮我……” 夜殇眸光一冷,捏住她的下巴,“你可知道我是谁?” 难不成此时此刻,只要是个男人,她都能像这样直接推倒? 这……岂有此理! “帮我……帮我……”她揪紧他的衣领,“夜殇……萧湛……”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她只是……只是被那合欢散折磨得太过厉害了……若非得要一个人来交、合方能拯救她一命,二者相交之下,她自然情愿那个人是他…… 夜殇见她认出自己来,眸底阴沉的神色稍霁,坐起来,却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我不能帮你!” 不是嫌弃身上这个女人,而是他堂堂梅杀宫的宫主,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与心爱女子的初夜,是在这样一个破烂不堪的山洞,且还是在她神志不清之时发生的? 想都别想! 可他这意志没能坚持多久,因为这个磨人的女人才刚推开,就又马上贴了上来,像八爪章鱼般紧紧缠住他,甩都甩不开……当然,也是他自己舍不得甩。 叶姮觉得自己身上这火越烧越旺盛,整个人就跟被烧成了岩浆一般,热乎乎,软绵绵,就要火山爆发了。 她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晰,只能凭着自己的意识去寻找冰凉的东西,希望能暂时解了这身上的热焰。 于是,她找到了堂堂梅杀宫的宫主,并且整个人贴了上去,胡乱挥舞的小手甩掉他脸上的面具,红红嫩嫩的唇就在他脸上胡乱亲一通。 夜殇试图阻止她,抓住她的手,握在手里,柔若无骨的手感,令他的内心又是一荡。 可夜大宫主还是觉得这破洞委实不是理想当中的洞房,于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移了移脸蛋,离开她那红嫩得可以滴出水来的唇,“你清醒一下,我带你到外面的河水里泡一泡,泡一个晚上就没事儿了。” 可叶姮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什么,只觉得这声儿太聒噪,不耐烦地探身,揽住他的脖子,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夜殇愣了一愣,心神荡漾之际,毫无章法的吻,直把他的魂魄给卷走。 原来,这就是接吻呐…… 夜大宫主学习**骤强,凭着本能,化被动为主动,反吻住她……这陌生的滋味,叫人心神摇旌,叫人魂不守舍,叫人食髓知味。 他开始反攻,贪恋地吻着她的唇,引她松开唇关,单刀直入,攻城掠地,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他初识得新技巧,并玩得不亦乐乎,不代表怀里的女子也同样是不亦乐乎的。 夜殇低低闷哼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到了这个关口,夜殇却开始犹豫了,虽然面前这小女人此刻有着致命的诱惑,他恨不得将她一口给生吞了。 可是,她如今神魂不清,万一醒来后不肯认账,还反咬他一口,说是他将她给……从此见他就跑得远远的,那他岂不是功亏一篑? 就在这个犹豫的片刻,却令他错失了先机,就见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猛地翻身而起,亟不可待将他推倒在地…… 于是,堂堂夜大宫主,被反扑了…… - “咚!” 小石头落入溪水当中,溅起四飞的水花,荡起往四周延伸开来的涟漪。 叶姮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再用力甩向溪中心。 下身还是一阵阵撕裂的痛,一次次告诉她,昨晚那场疯狂的旖旎春梦不是她意淫出来的,而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 发生过也就算了,她反正是现代人,没那么封建,失了身就活不下去,而且夜殇……容貌长的那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她也没什么吃亏的,且他自身具备的硬件也不错,虽然技术生涩了些,咳……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主动推倒他的?为什么是她霸王硬上弓的? !! 第四十三章 为本尊负责 她霸王硬上弓也就算了,可是谁他妈能告诉她,合欢散那玩意儿不是能吞噬意识的吗?为什么昨晚自己令人发指的狼变,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恐怕在夜殇心里,她现在就是欲求不满满心淫念啊混蛋! 说曹操,曹操到,感觉到身侧多了一双修长的大长腿……她还记得,昨晚这双腿肌肉紧绷,孔武有力,咳。 大长腿的主人伸过来一串烤熟的鸟肉,淡声问:“饿不饿?” 为毛他这么淡定? 丫才刚刚夺走了老娘的贞操啊为毛这么淡定?虽然她是主动反扑的那个…… 叶姮垂下眼睛,闷闷不乐地应了声:“不饿。” 夜殇沉默了一下,将手里的烤肉随手扔了,坐到她的身旁,“你在想什么?” 叶姮眼巴巴地望着地上的烤肉,吞了吞口水,心里把他骂了个千遍万遍,混蛋,居然暴殄天物!小心遭天谴! “没想什么。”依旧是闷闷的语调。 “我从未想过你我的初夜会发生在这个肮脏破烂的山洞里边,昨夜之事纯属意外。”到现在夜宫主还对自个儿的初夜环境耿耿于怀呢。 叶姮垂着眼睛不说话,心想你不就是吃干抹净拍拍屁股不想负责任吗?你就是想负责老娘还不让呢,哪儿凉快滚哪边去,老娘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混蛋你这个人渣了! 夜殇见她虽不说话,但是表情却是恶狠狠的,不禁有些忍俊不禁,“虽然是意外,但你我既已行过周公礼,我便将你当做我的娘子,迟早要将你的名分定下,所以,你做好当新娘子的准备吧。” 诶诶诶? 叶姮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一脸认真,看来是真打算要娶她…… 一时间,心潮翻腾,各种滋味汹涌混杂。 她盯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当真喜欢我?” 夜殇说:“我不喜欢撒谎。” “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叶姮垂了垂眸,再抬起来,凝视着他:“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莫情,还是我?” 夜殇直视她,眸光深沉:“你不是说了,你是莫情么?” 他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其实并非莫情…… 除了在南岳城的匆匆别过,她先前不曾与他有过接触,他不可能忽然一下子就喜欢上她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爱的人是莫情,虽然不明白他既然爱着莫情,为何还将她送进龙潭虎穴一般的后宫。他知道她不是莫情,却仍要执意将她留在身边,只怕是因为这副属于莫情的躯壳……她在他眼里,想来只是莫情的替身吧? 心里一阵苦涩,她曾当过阮醉墨,害人害己,被伤得遍体鳞伤,一段珍贵的感情亦无疾而终。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再也不要当谁的替身了。 叶姮望着面前这张绝美绝伦的脸庞,弯起唇角,笑得没心没肺:“宫主恐怕还不大了解属下,属下不曾被教过要三从四德,不曾被要求过恪守妇容妇德,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不住属下。男欢女爱不过世间最寻常之事,属下有追求快乐的权利,却没有要求宫主为我负责的权利。昨夜之事,属下很快便会忘掉,望宫主也莫放在心上,之后,你我仍以主仆相处,并未有什么东西改变。” 夜殇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谁说本尊要为你负责?你擅自夺走了本尊的初夜,是你为本尊负责。你要胆敢逃避责任,本尊打断你的双腿!” “……” 叶姮看着这位神色不豫的大爷站起来,头也不回走进山洞去,不由忿忿在后头小声骂:“混蛋!你是初夜,本姑娘就不是初夜了吗?就你的初夜珍贵,本姑娘的初夜就是不值钱的粪土吗?虽说是本姑娘主动,但你又没服合欢散,就不信你想要逃开的话本姑娘还能有那本事扑倒你!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诅咒你未来的儿子不长屁、眼!” 似感觉到她在背后碎碎念,他倏而回头,强大的气场令她吓了一大跳,立即噤声,低头数起蚂蚁来。 叶姮深深觉得自己被这个大魔头死死压着委实太憋屈了,奴性越来越强烈了有木有!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抗争,她决定,除非下大雨,否则,死活不跟大魔头同处一个洞,坚决不与大魔头吃同一只鸟! 要她负责?想得美! 在溪边坐了一个上午,她饿得饥肠辘辘,眼睛第无数次瞄向那只被扔在地上的烤鸟。上面已经爬满了分庭抢食的蚂蚁,一小块一小块沿着康庄大道往自个儿洞府搬去,别提走的有多欢快了。 看蚂蚁搬食其实没什么,因为这些小昆虫多多少少能影响食欲,可是,她真的好饿啊! 回头,可以看到洞口有白烟袅袅溢出,不用想也知道,夜大宫主又在烤肉了。 明知道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烤肉烤得这么欢腾,简直是太混蛋了! 叶姮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往附近的林子走去。 她如今轻功了得,就算抓不到野食,不信还摘不到果腹的果子。 林子大了,果然什么果子都有,叶姮在林子里逛了一圈,瞄准了一棵柿子树上饱满红润的柿子,眼睛放光,骤然跃起,跳到柿子树的高枝上去了。 摘了一个大大的柿子,随意在衣袖上擦了擦,就迫不及待掰开往嘴里塞,囫囵吞枣般吞咽。 一口气连吃了五六个柿子,总算感觉到了一点饱意,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液,正准备再摘一个,就听见枝头上发出扑腾扑腾的声响。 仰头一看,就见在自己头顶上的枝头,栖息了一只白色的肥鸽子。 叶姮第一眼就看到了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纸条,忙伸手过去,把鸽子抱入怀里,将小纸条解了下来。 阿姮,你在何处?速回。 果然是冷鹤霖。 叶姮抚了抚鸽子润滑的羽毛,唇角不由地往上扬起,她说这只鸽子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敢情是冷鹤霖养在烟波谷的信鸽。 !! 第四十四章 烤鸽子 原本想着立即回信,可才想到自己的包袱还扔在山洞里头,纸笔都在包袱里边…… 生怕夜殇起疑,叶姮并不敢抱着一只肥鸽子堂而皇之走进去,故而偷偷将鸽子绑在洞口的灌丛里头,再蹑手蹑脚走进山洞。 本以为他在睡午觉,却不想他正坐在火堆前玩火,在他身侧,还放着两只烤好的油腻腻的野鸡。 叶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还好刚刚在外面已经吃了好几个果子,不然真不保证自己不会掉尽节操,涎着脸跟他要肉吃…… 听见响动,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就又低头玩自己的火,将她视若无物。 叶姮莫名觉得心虚,却也不敢声张,鬼鬼祟祟走到一边,抱起包袱就往外面走。 生怕他误会,很没志气地回头主动向他解释:“宫主,属下并非想跑,只想到外面换身衣服……” 他没有搭理她,叶姮只觉自讨没趣,悻悻往洞口走去,走到洞口,又忍不住回头,说:“宫主,听说喜欢玩火的小孩容易尿床。” “……” 看到他蓦然僵硬的俊脸,叶姮突然觉得吐尽了浊气,全身心舒畅起来,情不自禁笑了笑,哼着小曲儿往外蹦去。 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从包袱里搬出纸笔,写了自己现在的地址,将小纸条捆成小卷,再绑到白鸽的脚上,撒手就放飞了它。 虽然她打不过夜殇,冷鹤霖也可能打不过他,但若他们二人联手的话可能还有点胜算,指不定就能打败他了呢? 反正她不要再呆在他身边了,更不愿当别人的替身,一辈子就困在烟波谷她也认命了,至少,在烟波谷,她做的,是她叶姮自己。 不属于她的,她不能去奢想。 放走白鸽之后,叶姮在溪边找了一个比较大的岩石躺下,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晒太阳。 没多久,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能怪她嗜睡,昨夜被折腾了一整晚,这会儿早就困倦了,在阳光的暖和之下,全身心一放松下来,自然也就沉睡过去了。 然而,醒来的时候,她却是躺在山洞里边的一堆干草上,耳畔隐隐有火烧柴的噼里啪啦声响。 见她一脸疑惑,夜殇慢条斯理地往火堆添柴,道:“是我抱你进来的。” 抱……咳,怎么她一点知觉都没有?她未免睡得太死了吧! 叶姮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干咳几声,正要跟他打声招呼自己还是在外边呆比较好一点,他就举了一个叉着油腻腻滑滋滋的烤肉的木棍伸到她面前,“外面天黑了,野兽会在林间出没,别留在外面。” 叶姮一时不知是该接他手里的烤肉,还是该接他的话头,直到对上他眸底的不耐烦,才讪讪将烤肉接了过来。 算了,不想再跟他端着,她的确是饿了,实在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 不好意思看他,她埋头就啃那滑腻的烤肉,不得不说,他烤肉的本领可真了得。纵使她嚼不出什么味道来,可那嚼劲,却是她失去味蕾以来最好的一次。 “这是什么肉?嚼劲挺好的。” “鸽子肉。” 叶姮噎了一下,这林子的鸽子很多么?中午她才刚放走了一只,他就又抓了一只来…… 无意间瞥见他脚下躺着的一张小纸条,隐隐约约的狗爬字,看上去是那么的眼熟……她手上的动作随着大脑的片刻当机而停顿下来。 大爷的!那是她中午写的纸条,就绑在那只肥鸽子的脚上!现在怎么在他脚下? 那她吃的这烤肉…… 叶姮无意识咽下喉间的肉,垂眼,不敢置信地瞪着手里的烤肉,脸部开始呈于龟裂状态。 妈的,这死妖孽,太混蛋了!非但截下了她的鸽子,还烤了哄她吃了! 似乎感觉到她眼神的愤怒,夜殇抬起眼来,淡淡地看着她:“怎么了?” 靠,还来跟她装! 叶姮在心里边骂了他个千遍万遍,脸上却依旧笑得灿若春花:“属下斗胆问一下宫主,这鸽子,是如何来的?” 夜殇忽然冷笑,“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的女人,身为我的女人,我可以给你足够的自由,只要你能让我找到你,纵使你要去天涯海角,我也可以陪你,放任你。但是,若你胆敢与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我就杀了那个男人,再将他的尸体碾成齑粉去喂狗。” 嘁,哪个是你的女人了?还有,当你自己是碾压机呢将人给碾成齑粉! 叶姮嗤之以鼻,可说出来的话却成了毫无气场的嘀咕:“谁与别的男人勾三搭四了?” “与别的男人授受书信亦不行。”夜殇眸光犹如万丈寒潭,透骨的凛冽,“我的女人,身心都必须对我是忠贞的,当然,作为回报,我亦以同等的忠贞待你。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忠的念头,我,会令你后悔终身。” …… 她忍无可忍,用力甩下手里的烤肉,倏而站起,怒视着他:“谁是你的女人?哪个是你的女人?老娘啥时候答应当你的女人了?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若是臆想症发作了就赶紧去治去治!别他妈这么霸道在老娘身上找成就感行不?别弃疗啊混蛋!” …… 好吧,这只是她自己想象的罢了…… 现实中的叶姮耷拉着脑袋,缩成一团,拿着手里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火堆,虽然嘴巴高高撅起足以挂上一个酱油瓶了,但是敢怒不敢言,怂到外婆家了。 - 她原本想到外面睡的,可大boss一个深刻的眼刀扫来,她就立即乖乖缩到一角,在离他最远又最安全的地方抱着包袱闭目入寝。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有人将她怀里的包袱抽走,再然后,将她抱起…… 叶姮惊醒过来,睁大眼睛瞪着头顶的绝代风华,“你……” 别啊,她的下身因为昨晚的纵欲过度,至今还在隐隐作痛呢!大哥,别冲动,千万要吼得住啊! 见她如受惊的小兔子蜷缩在怀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娇俏水嫩的模样倒将他原本没有的**给勾出来了。他犹记得,昨夜她在身下扭动颤抖的情迷,那种滋味,**蚀骨,美到了极致。 !! 第四十五章 人为财死 虽然心里还气她整日想要自他身边逃脱,可想到她初经人事,到底还是下不了手,只淡淡说道:“地板凉,到草堆上睡,我……不碰你。” 与他神情的平淡迥异,他目光热烈灼灼,仿佛她就是世上最可口的香饽饽,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可**即便已经至此,他却选择了忍耐下去,叶姮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似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个小缝,有暖流趁机淌了进来…… 将她放在火堆旁的草堆上,他俯卧撑在她的身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起了好多的鸡皮疙瘩。 望着他炙热深黝的眼睛,她吞了吞口水,声若蚊呐:“你说过……不会碰我的……” 他的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忽然俯首,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睡吧。” 未待她做出反应,他已镇静起身,向山洞外面走去。 转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她莫名觉得心安,于是再次睡死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而她则是被饿醒过来的……呃。 四下瞅了瞅,没见到夜殇的身影,也没有烤肉的影子…… 认命地爬起来,向外面走去,所谓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他不给她烤肉吃,她自己不会捣鼓去? 外面阳光正好,天空蔚蓝如洗。 叶姮蹲在溪边,捧着水洗干净脸,正准备再捧几把漱漱口,却发现上游往这儿流来的水沾上了一股股淡色的殷红。 这是……血? 叶姮一惊,如触电般收回手,抬头往上游望去,果然看到在不远处的溪边趴着一个人,脑袋全伸到溪水里边,一动不动的,俨然已经绝气了。 怎么会有死人? 夜殇呢? 她心里莫名一慌,不禁朝那边跑去,却不想跑得太急,一脚踩在溪边的鹅卵石上,一个不留神就结结实实栽倒在了小石堆上。 “啊——”陡然对上隐匿在旁边草丛当中一双流着血的眼睛,她还来不及爬起,就先惊骇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又是死人! 叶姮从地上爬起来,强忍住双腿的发软发抖,慢慢向草丛靠近,惊悚地发现,草丛深处还躺着另外五具尸体。 在他们的尸体旁边,有各种各样的武器,大刀有之,寒剑有之,流星锤有之……这些人,是江湖人物? 心里一个念头渐渐浮起,还未待她理清楚,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拍她的肩膀,吓得她又是一声惊叫,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再回头望…… 来人绝美绝伦,不可方物,当然是夜殇。 她长松了一口气,提到嗓门的胆儿堪堪落回原地。 “你醒了,饿了吗?”他仿佛没看到她身后横陈着的一具具尸体,云淡风轻地问道。 一醒来就看到七具血淋淋的尸体,她再饿现在也没胃口了好吗? 叶姮摇摇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指着草丛之中死状甚惨的尸体,“这些人……是宫主杀的?” 夜殇往她身后瞥了一眼,目光冷漠:“任何对你居心不轨的人,只有一条路:死。” 叶姮微微一怔,便蓦然明白过来。 这些人,恐怕是冲着她来的……说得更贴切一些,是冲着那十万两黄金来的。 而夜殇看这些人在外面鬼鬼祟祟,一下子猜透他们的目的,手起手落几下子就将人给劈死了…… 他向来杀人如麻,前晚可以毫不犹豫捏死枫儿,如今几条性命在他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何况是为了她,她就更没有立场去苛责他了。 然而她并非草木,看到这些人因她而死,到底还是会觉得胆怵的。 别人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上门,可她没做亏心事,却不得不担心夜半身后阴风阵阵…… “属下多谢宫主解围……”叶姮垂了垂眼,抬头望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宫主昨夜说的,可以给属下足够的自由,可还作数?” 夜殇眸光幽晦深沉地审视着她,“自然作数。” “那属下斗胆恳请独自上路。宫主请放心,属下此次不会再逃,定在十日之内赶回梅杀宫……” 不想,他不假思索地否决了:“不行。” 叶姮蹙眉,“宫主想要食言?” “你的身份已败露,如今想要将你捉拿归案的人多不胜数。我可以给你自由,但那须是在确保你安全的基础上。” “属下可乔装……” “除非你有人皮面具,否则,想都别想。” 叶姮有些恼羞成怒:“属下的人皮面具被那几个败类给撕了……原本属下也是有一张人皮面具的,结果拜宫主所赐,遗落在柳桑山庄了!” 夜殇怔了怔,看向她光洁的脖子,眸底忽然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夜,那个小厮是你易容而成的?” 叶姮冷哼一声:“这世上的巧事儿可真不少,能得宫主尖牙利齿的光照,可真是属下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好好说话,少这么夹枪带棒的。”夜殇蹙眉,不禁伸手,抚上她的颈项,仔细一摸,原来还残留着浅浅的牙印,“那晚我不知是你,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那般待你。” 他的手指有点热,她心尖一颤,有些不适地往旁挪了挪脖子,低声问:“宫主,您那晚……可是走火入魔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收回手,往山洞走去,“你也饿了,我给你烤肉。” 叶姮盯着高傲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她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貌似一般这种处于巅峰的大人物,都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看,她会不会被灭口? 不过,方才他们讨论的话题,难道不是她要不要独自上路? 这总是转移话题的混蛋…… 回头看了看死状惨烈的几具尸体,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儿这么多尸体,她如何也呆不下去,回山洞的话又得对着那个大魔头。想了想,毫不犹豫往后山林走去。 反正他的肉还没烤好,她先去摘几个柿子垫垫肚子吧,再顺便看看有没有冷鹤霖的鸽子找来。夜殇大魔头的占有欲那么强烈,若再让他看到绑着纸条的鸽子,估计得将冷鹤霖列为头等的敌人,碾成齑粉什么的委实太碜人了,她得在他发现之前毁尸灭迹。 !! 第四十六章 激战 熟练地翻到柿子树上,摘了几个又红又大的柿子,刚跳下树,就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寻常。 杀气,很强烈的杀气。 将柿子扔开,叶姮眸光一寒,扫了四周一圈,冷声道:“是哪一路英雄,别再鬼鬼祟祟躲着当缩头乌龟了,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顿见周围的树林婆娑作响,仿若惊涛骇浪,波澜不绝。 几乎在同时,从葱郁茂密的丛林当中窸窸窣窣跃出好几十个人影,直接就向她这边气势汹汹扑来。 “二哥,是这个女人!”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兴奋地嚷道。 “把这个丫头拿下,不许伤她的性命!”另一个高大魁梧的虬髯汉子挥臂,身后的那几十号手下便均手持寒刀,随着他向叶姮砍来。 很显然,这些人也都是江湖中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如今是一个香饽饽,也难怪人家给惦记上。 叶姮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大步迎上去,与那些人缠杀在一块儿。 如今事关她性命与自由,她丝毫不敢懈怠,仗着那些人不敢伤她性命,一剑剑下去,毫不含糊,专挑这些人的手脚割去。 血花四溅,不少男人手上的寒刀被她挑去,捂着手腕哭爹喊娘蹲了下去,更有一些因为脚上受伤,直接摔到地上,爬不起来了。 莫情的功夫底子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是高手,这些宵小之辈,虽然人多势众,但到底不是她的对手,不过片刻,便折兵大半,攻击力骤降。 二位领导见状,脸色一片青一片白的,压根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丫头居然会武功,且武功还不低! “恒老二,恒老三,你们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也忒给你们惊鲸帮长脸了!”林中,蓦然爆发出一声嚣张的嘲笑,笑声犹如洪钟,响彻天际。 叶姮闻声心中一突,仅凭这笑声,便能大约猜到来人的内力浑厚,绝非她所能匹敌的。 将面前的男人一脚踹开,她拔腿就往山洞的方向跑去。 这些人仗着人多欺负她一个,她打不过,还不许她找帮手啊? 可还未待她跑出一丈远,就看到前面的丛林骤然跃起一红一绿的身影,二人仿佛从惊涛骇浪当中腾起的巨鲸,以难以阻挡的强势向她冲来,势若闪电,她根本还来不及转身逃跑,就感觉肩膀被人猛拍了一掌,身体顿时如流星一般划空而去,飞快地往后坠落。 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让那绿衫老头给拍碎了,这往后一掉,估计还得摔得半死……夜殇那混蛋烤肉烤傻了么?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还不出来瞅瞅! 才刚想到其人,就感觉到自己往下坠落的身体骤然被吸住,恍若弩弓离弦,一个黑影自半空划过,将她卷入怀中,安然降地。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几乎恨不得抱着他痛哭流涕了。 吓死老娘了,以为自己这一生就终结在这一摔上边了呢…… 夜殇低头看她,在看到她唇角渗出的血丝之后,面具下的凤眸陡然一寒,瞬间浮起了可怖的杀气。 “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眼睛一热,摇头,“英雄都爱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的。” “……” “你是何人?”五丈开外的红衫老头目光幽深地望着夜殇,心头不由有些打鼓了。 本以为,他们此行出来,要掳一个小丫头易如反掌。可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虽不曾出手,却从方才卓越的轻功和浑身凌人的气势当中可窥视,此人绝不容小觑。 极有可能,他们二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夜殇一手放在叶姮腰上,眼底充斥满慑人的杀气,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重若千万磅巨石:“夜殇。” 他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皆在瞬间变色。 惊鲸帮的恒老二脸色刷白,惊颤地问:“阁下……是、是梅杀宫宫主……夜殇?” 夜殇并没有答他,只周身无声散发出来的一股股凛冽杀气,已令他汗如雨下。 红衫老头也是心头一震,登时就萌生了退意,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十万两黄金就这么从嘴边溜走,故而硬着头皮问:“我幽山二老今日目的在于这个女子,并无冒犯阁下之意,不知阁下与这女子是何关系?” “你没有资格提问,你只需知道,你马上,要死了。”夜殇冷笑,冷不防出手,松开叶姮,骤然腾空跃起,仿佛一头巨鹰般俯瞰而下,直扑向那红衫老头。 那红衫老头被他逼得节节后退,虽屡屡出手,却无法化解他猛烈的攻势,自己反而被他强大的内力给震得口吐鲜血。 那绿山老头见红衫老头不过瞬间便被困,性命堪忧,脸色大变,忙冲上去帮忙。 顷刻间,几道身影缠打在一起,气场凌人,逼得在场围观之人不得不抱头后退,躲得远远的,生怕不幸被殃及,内脏被震碎。 “啊!”幽山二老同时发出一声惨叫,红衫老头从半空掉下,摔到三丈开外,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绿衫老头亦掉落在地,口吐鲜血,身负重伤,所幸还留了一条性命在。 似乎察觉到了同伴的断气,绿衫老头的脸色骤变,爬起来跑过去,将红衫老头抱起来,“洪老头!洪老头,你醒醒!你醒醒啊!” 在场的惊鲸帮众人闻声惊骇不已,看夜殇就像在看一个灭世魔头,恒老二颤抖着号召:“撤!大家快撤!” 惊鲸帮的众人忙搀扶起地上的伤残,正待撤退,却听见那夺命阎罗冷然一笑:“想跑?” 笑声刚息,已是陡然挥臂,顿时,一股巨大的罡风仿佛龙卷风平地而起,气势翻涌,轰然而来。 惊鲸帮众人尚未得以反应,便被这股掌风震得四分五裂,身体向四处飞散,零零散散掉在地上,顷刻间死了一大半,有些甚至死无全尸,肢体全让他给震断了。 叶姮看着地上七七八八的残肢残骸,只觉胃部翻腾起一股恶心,她忍不住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摆:“他们皆受了重伤,已无反抗之力,饶了他们的性命吧……” 夜殇回头看了她一眼,幽凛的眸光扫向守着红衫老头的尸体痛苦流涕的绿衫老头,“还剩一个。” !! 第四十七章 走火入魔 叶姮蹙眉,“他失去同伴,已是伤心欲绝,你又何苦赶尽杀绝?” “任何有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后患,我都不会留下。记住,永远不要对敌人仁慈。”夜殇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抽回衣摆,“他,必须得死。” 言罢,蓦然跃起,向那绿衫老头扑去。 那绿衫老头刚刚失去最好的知己,似也没了求生的**,见他杀气腾腾袭来,也不抵抗,只眸色怀恨地瞪着他。 然而,意料之中的绝杀并未出现,那犹如雄鹰的黑影在半空突然顿住,然而,仿佛被折了翅膀一般,哗地直直摔到了地上,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叶姮怔了怔,蓦然忆起他上次这样时,是在柳桑山庄…… 夜殇走火入魔了! 她忙跑过去,俯下身,刚要将他搀起,陡然想起什么,忙将他放下。 抬头,果然看到绿衫老头挣扎着要站起,眸中杀气骤现。 叶姮想也没想,飞快向他冲去,在他完全爬起之前,动手点了他的穴道。 没看老头眼里的出离愤怒,跑回过去,搀扶起夜殇,将手按至他的脉搏上,一片紊乱,果然是走火入魔了。 “宫主,宫主您醒醒……”她摇他的肩膀,心里莫名一片焦灼。 “哈哈哈,今日得以一睹夜魔风采,实乃我等之幸啊!” 夜魔?是说夜殇吗? 陌生爽朗的狂笑声毫无前兆地响起,叶姮心中一惊,抬头,便看到五个蓝袍加身的年青男子从前方的竹林齐步走出,步履轻若无尘,踩在厚厚的竹叶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五个男子的武功,较之幽山二老,只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叶姮忍住心底浮起的层层寒意,用力将夜殇扶起,让他靠在身后的一棵树干上,捡起地上的软剑,戒备地盯着那五个男子。 今日看来无论如何是逃不掉放手一搏了,虽然她打不过他们,但他们舍不得杀了她,行动起来难免会有所顾忌,她或许可以利用这点来投机取巧。 “今天本只冲着十万两黄金而来,不想还巧遇了走火入魔的夜魔,今日我们收获匪浅啊!”中间的蓝衣男子笑盈盈道,眸底难掩兴奋之色。 夜殇在江湖上是个神秘的存在,来去无踪,向来是难以企及的神话。如今,这个神话就要在他们面前破灭了……若是他们将他虏获,以后在这江湖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了。 叶姮如何看不出这些人的想法?只怕如今,夜殇比起那十万两黄金还要来得吸引人吧? 难道,今天真的是进退维谷了? 她捏紧手里的剑柄,在心里焦急地琢磨着该如何投机取巧,便感觉到腰间一沉,一只手臂搭上她的腰身,将她拉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你醒了?”叶姮心尖一颤,回头,欣喜地望着他。 可对上他那双红艳似焰的眼眸,内心不由一沉,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看到夜殇突然站起来,五个年轻男子皆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似无声达成了某种默契,忽然齐齐出手,纵跃而来。 夜殇殷红的双眸狂乱如惊澜,无声运气,倏而挥臂而去,翻腾如狂狼的掌风直直扫去,将半空当中的五个男子震得往后退去。 趁着这个缝隙,他抱紧叶姮,腾空而起,飞快地闪入了身后的密林。 - 夜殇抱着她一口气连跑了将近二十里,才体力不支摔了下去,叶姮被他连带着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止。 “宫主,您没事吧?”叶姮从地上爬起来,扶起他,发现他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掉落,满口鲜血,触目的液体,染红了整个精致的下颔。 他本来就走火入魔,还强行运功击退那五个人,只怕此刻体内的气血已乱到了极致,亦虚弱到了极致。 “那五人来自凌雪峰,你打不过他们。”夜殇痛苦地皱了皱眉,抓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先寻一处匿身之所。” 言罢,拉住她迅速往前迈步,往山林更深处跑去。 阳光如暖流般洒在他身上,迎面拂来的微风将他柔软的长发吹起,哪怕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着极其痛苦的折磨,高大的身影却依旧挺拔坚毅,仿佛永远能挡在她的面前,遮去所有的风风雨雨。 叶姮垂下眼睛,盯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心脏颤抖不已,眼睛一阵阵发热,忽然有了一股想要大哭的冲动。 是他,是他…… 右掌上那道深深的伤痕,仿若沟壑,熟悉而温暖。 那个在深宫之中,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陪伴了她的人。 原来是他,一直是他。 那个,曾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会拉着她的手带路,会不厌其烦地听着她讲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那个将她从噩梦当中拉回来,将她从地狱当中拯救出来……的那个他!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瞒着她? 其实,夜大宫主瞒着此事不说,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自己要的是她的爱恋,不是她的感恩,挟恩索报的事儿他不是没做过,但这绝对不能用到她身上。 他要的,是让她完完全全爱上他,不夹杂一点点其他的缘故。 只是,夜大宫主不明白,有时候,爱情和恩情,仅是一线之差。 - “砰——” 前面巍峨若山一般的身影,陡然倒下,手掌冷不防与她抽离。 叶姮怔了怔,忙跪坐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精美绝伦的脸庞仿若聚集了水月光华,美不胜收,却苍白若透明,脆弱得不堪一击。 陡然忆起锁在冰窖当中的梓绮的另一魄,也是这般的虚弱透明,仿佛随时都能化作一片虚无。 心脏莫名一抽,她慌张地用袖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张皇地唤他:“宫主,宫主!夜殇!夜殇!” 可他晕厥了过去,不管她如何呼唤,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形势危急,别无他法,她只得将他背起,艰难地往前面移去。 诚如他所言,那些人极有可能很快就追上来了,她必须得先找一个地方藏身。 这片山林太大,方才跟着他乱跑一通,现在压根就分不清哪里是出口,哪里是腹部之地。只能凭着直觉,往丛林茂密之处挪去。 只要不碰上那五个人,她就有办法救他。 !! 第四十八章 求助 不记得背着他走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带动整颗地球。 看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高,灌丛越来越繁杂,估摸着应是来到了山里的中心之地,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找不到他们了,这才小心将夜殇放下,筋疲力尽地躺在草丛当中喘着粗气。 待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忙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势,那些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只是他自己伤了自己,却是伤得最重。 把了一下他的脉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窜,紊乱不堪,只怕不及时救治的话,他全身的筋脉都会爆裂掉。 到了那个时候,他必死无疑。 她并不擅长医术,根本就帮不了他。 方才虽然一路给冷鹤霖留了标致,但那只鸽子让这混蛋给烤了,冷鹤霖压根不知道她被困在这座山里,要寻到她只怕也要费些时日的。 所以夜小殇童鞋,你就是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叶姮点了点他的鼻子,抬头四处环顾,看附近有没有小河小溪或是小湖什么的,却让她不小心给瞅到了一缕白烟,从前面不远处的丛林当中袅袅升出。 这里有人烟! 叶姮喜出望外,忙背起昏迷不醒的夜小殇童鞋,向那片白烟挪去。 越过前面那片桦树林,一座简陋朴素的草屋坐落在树林里,简直就是雪中那黑溜溜的燃碳啊! 待她背着夜殇越过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简洁干净麻衣的妇人正站在篱笆旁喂鸡。听到响动,妇人回头,一脸诧异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女子,还有她背上同样狼狈的男人,“你们……” 叶姮一脸苦相地望着妇人,泫然欲泣,“阿婶,我的……相公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行,可否帮帮我们?” 夫人回过神来,忙放下手里的筛子,走过来帮她将夜殇从背后搀下来,“天,吐了这么多血……怎么了你们这是?” “家翁病重,相公与我一起到山上采药,不幸踩滑了石头,摔到崖底……”叶姮盯着夜殇惨白的脸庞,是实打实的心疼了,“所幸相公他福大命大,从那么高的山崖掉下去还活着,只是,从崖底厥过去之后,至今未醒……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妹子别哭,婶子的丈夫先前给一个江湖郎中当过几天学徒,虽医术拙笨,但在药理方面却有所长,定能助妹子的相公度过这一劫的,妹子别担心啊!”妇人与她一起扶着夜殇,就往自个儿屋里带,“来来来,先带你相公回屋里头躺着。” 叶姮闻言,忙连连道谢:“多谢阿婶!多谢阿婶!” 将夜殇小心放到床上,叶姮打了一盆水,给他仔细清洗脸上的血迹。 妇人站在一旁,笑道:“妹子的相公长得可真俊,婶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过这么俊的小伙子。” 叶姮垂下眼眸,故作悲伤状:“许是正因为长得太好,天公嫉妒,才给他身上加了诸多的灾难……” “妹子且放宽心,相信婶子,你相公不会有事儿的。”妇人拍她的肩,轻声安慰,“对了,你相公从掉下崖,身上定有诸多伤口,你快些为他清理一下吧,莫要感染了才好!我家那口子太阳下山就回来了,到时该配什么药,再让他告诉你们。” “嗯嗯。”叶姮颔首,踌躇着开口:“阿婶,我欲为相公宽衣,您可否……” 不是她担心夜大宫主的玉体被妇人窥了去,而是他只是内伤,身上那是一点伤口也没有,若让妇人瞧见,她那可就穿帮了! 妇人倒是善解人意,掩嘴笑了笑:“瞧我,关心则乱,都昏了头了……我这就出去,妹子你需要什么就喊婶子啊,婶子在外面喂鸡。” “好的,谢谢阿婶。”叶姮牵强地勾唇,对她笑笑。 妇人出去后还顺手掩上房门,叶姮没事可做,就趴在夜殇旁边,一边歇息,一边琢磨事情。 妇人的老公的医术到了什么样的水平?万一他给夜殇把脉,把出他其实是走火入魔了咋办? 希望他真如妇人所言,在医术方面的造诣仅有半吊子……如此,她就可以放心让他给夜殇调理内伤了。 虽然止不住他的走火入魔,但多多少少能调理他因为走火入魔而造成的内伤。 期间,妇人给她端进来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叶姮早就饿了,迫不及待伸手抓过来塞入嘴里,风卷残云般将几个馒头消灭干净彻底。 夜殇一直不醒,她只得用蜂蜜兑水喂他喝下一点,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里不免焦躁不安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这个茅草屋的男主人终于回来了。 妇人的丈夫是一个木讷迟钝的汉子,看到屋子里凭空多了两个陌生人也不见吃惊,听到妇人催他快给躺在床上的夜殇疗伤也没有马上行动。 他转头,面无表情地问叶姮:“怎么回事?” 叶姮只得将方才对妇人说的谎言再撒一遍,男人听了之后,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夜殇,顿了半晌,才往旁边的药房走去。 叶姮见他没要求给夜殇把脉,大大松了一口气。 妇人说他们十年前就隐居于此,她在家饲养家禽,种菜种田,而丈夫则每日到深山采药,拿回来分类晾晒。每隔一个月,他就会带着养大的家禽和草药到附近的市集卖,换取银两之后再买一些家里需要的物什器皿回来。 二人的生活简单朴素,却也幸福安逸。 没过一会儿,妇人的丈夫就分出了两份草药来,对叶姮嘱咐道:“这一份是内服,将水煎到只剩一碗,喂他喝下,可调理内伤;这一份是外敷,你将药捣碎,敷到他的伤口上便可。” 叶姮接过药,对他连连道谢,然后乖乖守到灶房煎药去。 妇人让丈夫帮忙将外敷的药捣碎,自己回房打扫,将左厢打扫干净后,想了想,又到夜殇躺着的右厢房打扫。 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呢喃,妇人回头,就看到原本还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人,在床上焦躁地动来动去,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似要睁开,她心中一喜,正待上前进一步查看,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 第四十九章 救兵 回头一看,见是叶姮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忙笑道:“妹子,你的相公好像要醒了!” 叶姮闻言一惊,忙端着药走过去,“真的吗?” 边说边走到妇人的前面去,挡住了她的视线。 现在夜殇的眼睛不是黑白分明,可是红彤彤的,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察觉得到不正常的好吗? 刚将妇人的视线挡住,床上的夜殇就缓缓睁开了眼,里边果不其然是一片绯红,只是,眸色却荡着迷茫恍惚之色,就好像一个……懵懂的小孩。 叶姮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将药放到床头的桌几上,将被子拉了拉,坐到床沿,柔声问:“相公,你醒了!” 夜殇眨了眨眼,眸底依旧是懵懂,看了她片晌,缓缓的,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相公!夜殇!”叶姮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妇人在场,直接就喊他的名字。 他的脸色愈发的不好,很显然情况越来越严峻了。 妇人看不到夜殇的脸,在旁听见她焦灼的叫唤,忙道:“妹子你赶紧把药给你相公喝了吧,拖得越久越不好!” 叶姮回过神来,忙搀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端过旁边的碗,就往他的嘴里灌药。 可药汁喂到他嘴里,又全从嘴角给流溢出来了…… 叶姮用衣袖给他擦了擦嘴角,盯着手里墨黑的药汁,咬了咬牙,一口灌到嘴里,吻上他的唇。 异于那晚在山洞的炽热,他现在的唇很冰冷,垂下脸吻他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他长得过分的睫毛轻轻刷过她的额头。 她小心启开他的唇齿,再以舌尖将药小心翼翼喂了进去,为了防止他又给吐出来,索性将他的唇给堵得严严实实,直至等他完全将药汁给吞咽下腹才松开。 她垂眸看着他近在咫尺宛若清冷月华的脸庞,双颊微微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发现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还帮她把门给阖上。 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如此一举,怎么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囧归囧,她还是按照这个方法,把整碗的药全喂给他吃了。 将手里的碗放到一旁,她舒了舒气,帮他掖了掖被子,抬头,却瞥见他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一双绯瞳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瞅。 叶姮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忙欣喜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了?” 夜殇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一直盯着她,眼睛眨了眨,半晌,才虚弱地唤了一声:“娘子……” 叶姮突然感觉自己被雷给劈了个正着,独自凌乱了一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头向他解释:“那个宫主属下知道您方才听见了属下喊您相公但是属下那是迫不得已因为属下不能让他们知道您的身份但不代表这样你我之间就真的是夫妻关系了属下还没……” 咦?他啥时候又睡着了? 靠,别这么反反复复的,让她的心也总跟着跌宕起伏好吗! 夜殇这一睡过去就没再醒来,叶姮跟夫妇二人一起用了晚膳,又跟妇人有的没的扯了一会儿,才回右厢房去。看着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的男人,心底开始琢磨着该怎么给冷鹤霖报讯。 他体内的脉象越来越乱了,就跟脱了缰绳的野马似的,根本就控制不住。 只怕除了冷鹤霖,根本就没人能救得了他。 坐在床前,叶姮托腮盯着他沉寂的睡颜,半晌轻叹了一声,梦呓般轻喃道:“之前都是你救我,这回,轮到我来救你了。” - 她还在想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给冷鹤霖报讯,没想到,翌日一大早醒来,就看到了冷鹤霖。 妇人不在家,妇人的丈夫坐在庭院编竹筐,叶姮出门,正打算出声问妇人去了哪里,就瞥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眼熟的身影在鬼鬼祟祟地靠近,挪动的时候,还不忘风、骚地向她挤眉弄眼。 叶姮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就急急回了右厢房。 刚刚关上房门没多久,就听见窗外面传来轻轻的叩响声。 她走过去,推开窗扇,就看到这厮站在外面,冲她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叶姮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小声道:“进来吧,小点声,别惊动了外面的人。” 冷鹤霖轻功很好,只轻轻一跃,便轻松窜了进来。 立在狭隘微暗的屋内,他这一身干净的白袍,倒将他衬得愈发的清浚出尘。 “早知道你这丫头不会老老实实待在烟波谷,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笨到让人揭穿了真实身份,你说你明明有面具……”冷鹤霖压低声音,正准备一番絮叨,却在瞥见躺在床上的身影时戛然而止,大步走过去,俯首盯着夜殇的脸看了半晌,才回头,一脸纠结地问:“阿姮,他是谁?” 叶姮看了看夜殇,直接据实以告:“阑遥王,萧湛。” 萧湛美名天下,这张脸实在太过招摇,要随便捏造一个身份只怕瞒不过冷鹤霖。不过,夜殇这个身份又太过神秘,想来他也是不愿让别人知道的,既然他不愿,那她就替他守护住。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夜殇身体内既然是梓绮的灵魂,为何他一点也不像柯伯所说的那样失去记忆,唯独记得这一年来的事儿?可若说他还记得前尘往事又显得太牵强,因为,他见到她时,并不觉得他们曾经在地府见过。 而且,那一魄实实在在还在冰窖扣着呢!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阑遥王?”冷鹤霖站直身,直视着她:“你怎么会认识阑遥王?” “你先别问那么多,他现在走火入魔了,快撑不住了,你赶紧救救他吧!所有的事,之后我再向你解释。” 冷鹤霖神情淡淡,“我又不认识他,他的生死与我无关,我为何要救他?” 叶姮无语了,“你这是在闹哪门子脾气?我方才不是告诉你,他是阑遥王吗?” “我管他是阑遥王还是皇帝,我可没救他的理由。”冷鹤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阿姮很在意他?” 叶姮沉默了下,道:“你还记得宛衣在我身上下的‘季殁’吗?是他帮我解的毒。” !! 第五十章 沉睡 冷鹤霖也沉默了,直到过许久才道:“那我就更不能救他。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如今尚且这么着急他,万一我救了他,你们有了时间相处,只怕就更把他当宝贝疙瘩了。这么得不偿失的事儿,你说我为何要做?” 与她在烟波谷相处的半年以来,虽然她一直不允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发展,但日日相处,看着她日渐依赖自己,他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至重。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且还是一个长大比女人还要好看数倍的程咬金,凭着对她有救命之恩让她如此在意,不得不说,他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极了。 然而,叶姮却觉得他说的这话很是奇怪。要说救命之恩,他冷鹤霖于她亦是同样的恩重如山,她没有因此将恩情变爱情,他怎会担心她对夜殇…… 可是,她对夜殇又是什么感情? 还未等叶姮理清楚自己的神思,就见冷鹤霖目光骤然一沉,神色肃然盯着她,小声道:“有人在靠近茅草屋……听脚步声,一共有五人……” 是凌雪峰那五个男子追上来了! 叶姮脸色微变,忙跑到床头,将夜殇搀扶起来,回头催冷鹤霖:“快过来帮忙!不能让那些人发现我们在这儿!” 即便乐观一点,冷鹤霖能打过那五人,可谁知道会不会因此而给这对善良的夫妇带来灭顶的灾难? 冷鹤霖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可也明白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于是大步走过去,将她怀里的男人接了过去,“要怎么做?” “带他从窗口出去,不要停,用轻功跑!”叶姮焦急地说道,回头看了看门的方向,虽然外面依旧一片平静,可谁知那些人已经到了哪儿了? 冷鹤霖并不迟疑,抱着夜殇,身子一折一直,就越窗而出了。 叶姮紧随其后,跳出窗口后,就直接朝茅草屋后面的深林处狂奔而去。 一路不曾停歇,一口气跑了数十里之后,见后面并无追兵的踪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冷鹤霖将夜殇随手扔到地上,捶着自己的臂膀,嘴里抱怨着:“老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回背着男人跑了这么长的路……” 叶姮立即狗腿地凑了上去,帮他捶臂捏肩,“冷大哥,你辛苦了。” “阿姮丫头,你越是为了这小子将自己的身段放低,我就越是看他不顺眼,就越没有心情帮他治病。”冷鹤霖从鼻孔里直嗤气,可这丫头难得的这么体贴,眼里还是忍不住浮起了笑意。 叶姮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是以捏得更尽心尽责了,还不忘狠狠瞪了地上那人一眼,“谁说我是为了这小子?我是见不得冷大哥你受累,这不心疼了吗?” “见不得我受累,还让我扛了他跑了几十里路?” 叶姮吐吐舌头,嬉笑道:“我这不是更见不得自己受累吗?” “你啊——得了,别捏了,我这肩膀可不敢让姑奶奶您劳驾。”冷鹤霖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蹲下身来,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瞧了半晌。 许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鼻息哼哼地嗤着气,他随手把上夜殇腕上的脉搏,不过片晌,便脸色骤然大变。 叶姮见状,心一提,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 冷鹤霖微敛眼眸,淡声道:“九死一生。半年来,他走火入魔的次数已不下十次,这次最严重,气血溃散不聚,脉象紊乱不息,就算捡回一条命,只怕也成不了正常人。” “成不了正常人……”叶姮脸色一白,轻轻呢喃了一声,“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疼了?”冷鹤霖瞥了她一眼,“成不了正常人的意思就是,要么终身瘫痪,要么痴傻疯癫,要么直接就在榻上昏睡一辈子。” 他没有告诉她,这个男人体内的气血异变是由半年前开始的,说明他曾在半年前的一次运功当中,损耗了将近大半的真气和内力。而这一次运功,极有可能就是为这丫头去除体内“季殁”毒素的那一次。若让她知道,这个男人为她牺牲至斯,这丫头又该胡乱歉疚感动了,到时候,将他至于何地,可想而知。 他才不要亲手为情敌做嫁妆! 其实,他就算是说再多,叶姮此刻也听不进去了。 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他方才的话,终身瘫痪、痴傻疯癫、昏睡一辈子……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握紧,她猛地拉住冷鹤霖的衣袖,“你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有。散尽他这一身的武功。” 叶姮闻言一怔,不经多想就摇头:“不行,你不能废了他武功。”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会允许自己武功尽失,变得一无所有? 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希望能守护住他最重要的一点东西。 冷鹤霖冷笑,“阿姮丫头你若舍不得散了他的武功,那我可没别的法子了,就算倾尽毕生所学,只怕也仅能吊住他的性命而已。其余的后果,我一点保证也没有。” 叶姮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将地上的夜殇抱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抬起来的眼眸坚定不移:“他的武功不能失去,他也不能死。” - 推开窗扇,透过沉沉的雾霭,可以看到接在碧绿山脉上面的天空是蔚蓝色的,红彤彤的初阳正徐徐从山头冒出脑袋来。 又是新的一天。 叶姮走出房门,桑蚕正坐在庭院的井边捣药,看到她,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姮姐姐醒了?” “嗯,桑蚕真勤奋啊!”叶姮毫不悭吝地对他回予一个灿烂的笑容。 桑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羞红了耳根,“我哪有……” 叶姮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就朝药膳房走去。 桑蚕是冷鹤霖从谷外捡回来的一个男孩,从小就在烟波谷长大,现在也才十岁大,就已经能一个人背着一个篓筐进深山采药了。除了桑蚕之外,烟波谷还有一个哑婆婆,听说也是冷鹤霖从外面捡回来的,每日负责煮饭打扫之类的粗活儿。 叶姮进了药膳房,不出所料,哑婆婆正坐在灶前烧饭,叶姮对她笑笑:“哑婆婆,我来煎药了。” 哑婆婆对她温和一笑,没说什么,继续专心看火。 !! 第五十一章 醒转 叶姮走进旁边的药室,熟稔地从药柜里面陆续取出几味药材,放到药罐里,装好足量的水,放上药灶,就开始生火煎药。 这些天,她一直重复着这个工作,早就娴熟无比,已经能够一边看火,一边低头数地上的蚂蚁了。 “婆婆,这些搬食的蚂蚁叫工蚁,专门负责给大家子寻觅粮食。您知不知道,蚂蚁的主宰之王不是雄蚁,而是一只雌蚁?这只雌蚁叫蚁后,长得特别大,这些小混帐蚂蚁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还未等她说完,哑婆婆就拍了拍她的手,叶姮回头,揭开药罐的盖子,见药已经煎好了,忙捞过灶头上的碗,小心翼翼倒上药。 “婆婆,我先去了。”叶姮跟哑婆婆打了声招呼,就端着热腾腾的药,轻车熟路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层层的回廊,走到最北边的厢房,一脚踹开房门,闯堂入室,直接到了最里的内室。 将手里的端盘放到桌几上,她走过去打开窗户,让早上的阳光流淌进来。 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肤白几若透明,金色的晨曦在他的睫毛上兴奋地跃动,他却吝于给一点点的回应。 整整十天了,从外面赶回烟波谷,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可他却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难道,真的要如冷鹤霖所言,他要睡上一辈子? 无声叹了一口气,叶姮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将他清瘦的身体扶起来,让他的头软绵无力地趴在自己的肩头,然后端过药,灌下一大口,再吻上他苍白无色的唇,以口相哺,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将他口中的药汁塞入他的咽喉…… 他根本没办法自己喝药,这些天她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喂他的,动作倒是日渐熟练,舌头都能在他的口腔卷上好几圈了…… 所幸她一直没让冷鹤霖知道,否则要让他看到她一直都是用这种法子喂夜殇喝药的,估计得直接给他开一味毒药,将他毒死了省事儿。 喂完药,叶姮扶着夜殇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手指不自觉地抚向他愈发没有血色的脸,只觉得稍一个晃神,他就会化作一片白烟,融入外面沉沉的雾霭当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不仅因为他长睡不醒,还因为自己好像越来越关心他了…… 嘤嘤嘤,这是自甘堕落的节奏啊! 从厢房出来,就看到冷鹤霖正好从他的房间出来,站在走廊伸懒腰打呵欠。 “阿姮丫头。”看到她从夜殇的房间出来,冷鹤霖脸一沉,“准备一下,待会儿吃了早饭,跟我到后山采药。” 叶姮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就转头往外面的庭院走去。 “冷大哥,你到底要采什么药?”叶姮背着篓筐,吭吭哧哧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问道。 “翻过这座山就可以了,就在崖边。”冷鹤霖头也不回,继续爬山。 嘁,啥叫答非所问? 叶姮没办法,只得继续跟着他翻越山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开口:“冷大哥,萧湛他的身子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见醒来?” 冷鹤霖顿住,沉默片晌,回头恶狠狠瞪她:“臭丫头,跟我出来,就给我专心点!别再让我听到那臭小子的名字,否则我开一味毒药让他真的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叶姮闻言,连忙撒腿跑到他跟前,欣喜问道:“冷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不用躺一辈子了?他是不是很快就醒来了?” “谁知道,他命大的话或许今儿个就醒过来,要注定过不了这个坎儿,许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呢。”冷鹤霖哼哼,继续恨恨瞪她:“没良心的臭丫头!给我记住了,这一路上再让我听到那臭小子的名字,我绝不让他好过!” 叶姮嘻嘻笑道:“那么我随冷大哥唤他臭小子可好?” “不好!我要把这个人忘掉,你今天也给我忘干净!” 叶姮冲他背影提提鼻子,心情却莫名的好转,背着篓筐蹦蹦跳跳跟上去,嘴里还哼上了小曲儿。 虽然冷鹤霖说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可以,可不爬不知道,这座山可一点也不小,等真的爬上山顶,她已累得再也动不了,靠着山上的一块巨石上直喘粗气。 冷鹤霖也不管她,径自走到悬崖边,旋身跳了下去,白影一番一转,右掌紧握住峭壁上的一株小树枝。 左右扫视了一圈,发觉就在前面不过一丈的石缝内,长出一株碧色的叶草来,正是他想要找的珍贵药材。 心中一喜,他稍稍运气,纵身跃到那块小石前,左手五指紧扒着那块小石,右手抓住那碧草,用力将其从根部拔出来,轻车熟路扔到身后的篓筐里边。 大功告成! 冷鹤霖勾唇笑笑,纵身跃起,脚尖踩过小石,跳了上去。 上去之后,才发现这烦人的丫头,已经靠在岩石上,睡了过去。 笑了笑,他将篓筐放下,行至她面前坐下,端详着她洁白姣好的面容,安详平静的睡颜,眸底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没良心的丫头。”笑骂了一声,他凑过去,与她并排靠着岩石,扶着她的螓首,让她靠上他的肩头。 清晨的阳光染红了整个天际,华丽而美好。 山风微荡,扑面而来,拂动她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撩着他的颈项,撩着他的心。 - “冷大哥,你采的是什么药材?”叶姮跟在冷鹤霖的身后,位置处的高,隐约看得见他篓筐里的是一株碧色的叶草。 方才她上了山顶就睡,根本没采到什么药,难免心虚,这才故意热络着与他搭讪。 冷鹤霖笑笑,道:“石斛。” “石斛?这是什么?” “救命仙草。”冷鹤霖回头瞥了瞥她眼下的黑眼圈,哼哼道:“我要再不尽点心救醒那臭小子,估摸着你这辈子都睡不了好觉了!” 叶姮眼睛一亮,追上去搭上他的胳膊,“冷大哥,你的意思是,这石斛能救夜……萧湛?” “我只是尽人事罢了,能不能醒,还需看他的造化。”冷鹤霖皱了皱眉头,“不是说今天都别跟我提他的名字吗?” 下了山,叶姮就积极帮忙捣药,按照冷鹤霖的吩咐,将石斛捣出汁液来,再放到平日所服的药材当中,一齐煎熬。 待煎好药,叶姮刚准备端药去喂夜殇服下,就被冷鹤霖抢走了碗,“你休息一会儿,我喂他服下。” 叶姮怔了怔,旋即道:“可是,他昏迷不醒,自己喝不了药的。” 冷鹤霖冷笑:“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这些天都是怎么喂他喝的药,也让我如法炮制一下,如何?” 叶姮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她当然不能跟他说实话,万一他真用这种办法去喂夜殇……不厚道想到那种男压男的邪恶画面,叶姮羞红了耳根。 反正冷鹤霖是大夫,有的是办法让病人喝药,她还是别操这心了。 不愧是救命仙草,夜殇喝了这味新药之后,虽然还没醒来,但脸色显然开始恢复了一点血色。 这是好转的迹象……叶姮在他榻前守了十天,见此迹象,可谓是老怀安慰老泪纵横老有所依……呃? 按照老习惯,用温水帮他擦脸、擦脖子、擦手、擦脚……再将他手脚全塞进被窝里边,走过去关好窗扇,行至桌前,准备吹灭蜡烛,然后回自己的屋里睡觉。 “咳咳……” 叶姮吹蜡烛的嘴定格成圆型,刚刚,她是不是听见咳嗽声了? !! 夜殇番外 雪夜心动 宫廷筵宴一如既往的枯燥无味。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淡淡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年轻皇帝,一如既往的清隽如水,幽若白兰,却一脸的恍惚混沌。 萧湛嘴角笑了笑,眸底却含着微淡的嘲讽。 他不常进宫,因为讨厌这个地方。这里是他毕生噩梦的开始,而高座上的皇帝,则是亲手将这噩梦拉开帷幕的始作俑者。扮猪吃老虎,一向是这个年轻皇帝最擅长的,总是一脸无辜单纯,然后转身就将最亲近之人推下万劫不复的地狱。 多年前对他如是,一个月前,对那个传言中与之很相爱的皇后亦是如此。 那个被赐死的皇后……哦,那还是他梅杀宫的护法莫情,只不过一颗不中用的棋子,于他而言,毁了便毁了,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今晚是新皇纳新妃的日子,新妃是兵部尚书方无颜的千金方绛栎,据探子回禀,这也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跟皇帝倒是绝配。皇帝刚灭阮丞相,急着巩固自己摇摇欲坠的江山,自然得想方设法讨好自己的臣子,尤其是手握重权的权臣。 为了让方无颜高兴,皇帝在后宫设下了盛大的筵宴,宴请当朝的所有皇室子弟,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 萧湛名义上是阑遥王,虽只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却也在宴请名单之内,所以,哪怕再讨厌这地方,他也不得不给了皇帝这个面子。 只是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皇帝的脸上却一点也瞧不见喜色,一如月初见到的模样,恍惚,出神。他一再把自己跟青楼的头牌一样给卖了,还以为他会卖得理所当然,会卖得不亦乐乎呢,原来也会觉得反感,也会觉得索然? 萧湛忽然觉得心里痛快,举起酒杯,将杯子里的佳酿一饮而尽。 站起身来,抖擞了一下身上的衣摆,身旁的亲随见状,忙上前询问:“王爷要上哪儿?” “本王想独自随处走走,莫要跟着。”淡淡瞥了亲随一眼,他转身,无声地退出了这令人乏闷的宫宴。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了很长时间,进了这大殿不过一个时辰,外面已是铺层了厚厚的积雪。 宫人识得他,见到他均是敛气屏息,并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寒风萧瑟,冬雪簌簌,他却喜极了这种透骨的冰寒。 长期处于黑暗当中的人,永远不会热爱温暖的阳光。 他漫无目的在后宫走动,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厚的足迹,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来了。 夜里的御花园不比白天嘈杂,四处静谧无声,枝头上压着沉沉的雪花,折射出的光芒都带着股清冷的味道。 他正待寻一处亭子坐坐,轻车熟路走向记忆中的八角亭,却在转角处,发现一个娇瘦的人影早已捷足先登。 女子坐在亭子里的长凳上,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肥大的斗篷里面,脸色苍白如纸,那双眼睛更是如黑洞一般,没有一点点的神采。 萧湛怔了怔,因为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早就该在阴曹地府排队喝孟婆汤的莫情。 她还没死? 这件事大出他的意外,他不急着上前了解情况,而是将自己隐在梅枝后面,静观其变。 莫情在长凳上坐了很久,直到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时,才起身,摸索着向亭下走来。 他凤眸微敛,她的眼睛,瞎了。 难道,那毒酒没能将她毒死,倒将她给毒瞎了? 从看她下台阶的姿势来看,他就知道她会摔,果不其然,不过眨眼间,就见那个穿得臃肿的小身板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极其狼狈地趴在雪地上,脚上的一只鞋甩飞了,嘴里还啃了一团雪。 他忽然觉得有些有趣起来,所以没有惊动她,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四处摸索寻找自己那只飞出去的鞋。 瞎子真是麻烦,那鞋子分明就在旁边梅树下面乖乖躺着,可这个愚蠢的女人却只在自己周围摸来摸去,自然摸不到,活该将自己那双手冻成猪蹄。 他心里一阵冷嘲热讽,却见这个女人停止了摸索,神色怔忡地坐在那儿,毫无预兆地掉下眼泪来了。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这样哭泣,明明豆大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看上去悲痛欲绝,却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死活不肯哭出声来。 他注意到,她冻得红肿的十指扣进雪地里,攥着冰雪,浑身都在颤抖,嘴唇也被咬出血色来了,可就是没听见她哼哭出一声来。 突然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浊气,莫名的难受。哭出来会让她少几斤肉吗?非得把自己整得这么惨兮兮的,是想让他对她心生怜惜吗?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是不想哭出声,而是不敢哭出来。她不仅失明了,连耳朵也听不见了,她听不见自己的哭声,所以才害怕哭泣。 这个愚蠢可怜的女人哭了很久,他没见过哪个女孩比她还有更多的泪水。 她停止哭泣之后,就从地上爬起来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那只没了鞋子的脚伤痕斑驳,像是被什么利器一下下割出来的,委实难看到了极致。 很显然,她放弃了找鞋子,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就摸索着往他站着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他原本可以轻易避开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瞎子,可那一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站在那儿,任由她撞上了胸膛。 他一向不喜女人近身,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将她推了出去。 拍了拍胸前她碰过的痕迹,心中顿时兴致索然,转身便欲离去。 他能站在这儿,陪她耗了一个多时辰,已属异常。 可未待他迈开步,那个女人就冷不防抓住了他的手:“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否帮我带一下路?” 他前所未有的怔住了,因为这种触碰,他居然没有觉得反感。 回头看着女人仍然含有水渍的黑眸,没有一点的神采,他也看不到那空洞洞的眼睛含有一丁点的恳切。脸蛋只有巴掌大,很白很白,瘦巴巴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却为什么令他不反感,甚至有一点点的喜欢呢? 他有些难以理解自己的心理,不过既然喜欢,就不打算违背自己的情感。 拿开她的手,捡回那只被扔到梅枝下的鞋子,纡尊降贵帮她穿上。 她怔了怔,继而浅浅一笑:“谢谢你。” 他没说什么,又去握她的手……他才不管会有什么不妥,他喜欢,就去做了。 可是,接下来呢? 忽然好奇她现在住在哪儿,毕竟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了。很显然是那个年轻的皇帝突然舍不得了,手下留情,现在瞒天过海将她藏到哪个金屋里边去了。 “你住在哪里?”他问。 她倒是回答了,却牛头不对马嘴:“烦劳你送我回梨花阁。还有,你也该看出来了,我眼睛看不见,还有,我也听不见声音……所以,你要是有什么话与我说的话,便在我的手掌心写吧。” 连耳朵都聋了? 他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兀自产生了一股恼意,却是一把无名火,对那个年轻皇帝的。 不过,在手掌心写字这么愚蠢的行径,他堂堂梅杀宫的宫主,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魔,自然是不屑为之。 他索性也不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踩在沉厚的雪地上。 她很乖巧,任他牵着手,小巧的脚跟着他的大脚,在他的大脚印之上,落下一个个小巧玲珑的脚印,仿佛一脚脚踩在他的心头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堂堂梅杀宫的宫主感到有些惘然,但因为不讨厌,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一路发展。 她的手很柔软很细腻,握在手掌心,好像是握着一团松软的棉花。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雪夜,那个美丽绝伦的女人,也是这般握着他的手,笑容美艳得令天地失色,她说:“湛儿,娘亲带你走,去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他不谙世事,腼腆地点头,任她牵着,一步步走向最黑暗的地狱。 而如今,这个被握在他手掌心的女子,是一个耳目皆毁的残疾人,假若他拉她去阿鼻地狱,她只怕也是一无所知的。 可是,他却突然想给她光明,给她温暖,哪怕他一向讨厌光明,讨厌温暖。 有些感情,来得就是如此奇怪。 所以,她后来问他喜欢她哪里时,他无言以对。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至少他找不到。 他只能告诉她,他对她一见钟情,对住在莫情身体里的一缕异世孤魂一见钟情。 看到她孤单,无助,他就想给她最好的,哪怕他本身没有的快乐和温暖,他也要想方设法给她。 虽然这个办法在他看来很是笨拙,但仍以自己的方式去关心她。她想要到外面吹风,他就抱着她在空旷的天地迎着飘逸的雪花飞舞,看到她恣意快乐的面容,他从未有过的满足;她害怕一个人,他就每天晚上按时来陪伴她,听她没完没了的絮叨,唾沫四溅地跟他讲那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虽然他心里一直认为她是在天马行空地吹牛,但看她说得容光焕发,却也忍不住眸底带笑听得津津有味。 她说:“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其实不是莫情,我的灵魂是从很远的世界来的,阴差阳错占用了莫情的**。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叶姮。” 于是,他知道了,这缕飘荡在这个异世的孤单魂魄,名字叫叶姮。 虽然不曾叫出口,但他已在心里无数遍唤过她:阿姮。 !! 第五十二章 疯傻 强忍住内心的汹涌澎湃,她僵硬地回头,看到夜殇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咳,看来最近劳累过度,都产生幻听了。 心里忍不住一阵沮丧,回头,将所有的气全洒在那燃得嚣张狂狷的蜡烛上,一口气将其给灭了。 “咳咳……” 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身后飘来,叶姮准备向外走的双脚胶在了原地,这真的是幻听吗?真的吗真的吗? “咳咳,咳咳……娘子……” 叶姮浑身一僵,待神智恢复过来,几乎是抖着双手去点燃刚刚被她掐死的蜡烛,然后转身扑向榻前。 借着朦胧的烛光,可以看到,眼前这张苍白的脸在躁动不安地晃着,如蝶翼般的长睫在颤动着,仿佛想要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莹白的唇瓣亦是在抖动,不时有轻微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从他嘴里溢出,还伴着难以自抑的轻咳。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叶姮喜不自胜,伸手轻拍他的脸颊,小声唤他:“宫主,宫主……” 像是受了刺激般,夜殇倏而睁开眼,仿佛瞬间解开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天地,眼瞳黑亮如玉,清亮澄澈,不可方物。 叶姮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收回了自己的手,挨着床头,笑看着他:“宫主,您醒了?” 男子闻声,缓缓转过头来,瞅着她,却是一脸的疑惑:“你喊我什么?” 叶姮怔了怔,“宫主啊……” 他皱眉,看她就像在看天地间第一大蠢蛋,“我不是公主,我是男人。” “……” 叶姮心里一突,隐隐猜到了某种不祥的可能,却还是强撑着笑脸问:“宫……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夜殇盯了她半晌,皱起的眉头松了又皱起,澄净的眼眸闪过一丝疑云,“你是……是伺候我的丫头?” 叶姮顶着一张便便脸,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丫头?” “你不是丫头是什么?”他反问。 “那,我也可以是千金小姐,或者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 夜殇立马摇头,“你穿得这么简陋,不可能是小姐或是公主。而且,小姐或公主,也没你长得这么难看的。” “……” 她长得有那么难看吗?就算没这厮的一半,但丢人群里边总能脱颖而出的好吗? 这厮什么眼睛啊这是! 叶姮苦大仇深地瞪着他:“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夜殇愣了愣,张了张嘴,话头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对啊,他是谁啊? 叶姮看他一脸的怔愕,心想这下坏了,这厮真的让冷鹤霖给说中,痴傻疯癫了…… 天呐,堂堂梅杀宫的宫主变成一个白痴了? 这要是传到江湖上,上头条绝对是妥妥的啊! 不禁蹙眉,起身就要去找冷鹤霖,却听见他在身后猛地叫了起来:“我记起来了!” 叶姮一喜,回头,“你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记起来了,我要如厕!”堂堂梅杀宫的宫主掀被而起,捂着下身,赤着脚在地上焦急地跺来跺去,“我要如厕!我要如厕!” 叶姮被雷得里焦外嫩,顶着满头的黑线,抽着嘴角,拉他走到里间的净室,指着一角的夜壶:“你知道怎么用吗?” 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解腰带,脱裤子,冲了过去。 叶姮整张老脸涨得通红,忙跑到外面,恭候这位痴傻界里新诞生的一员。 某人在里面解手完毕,挠着头出来,望着她,眨巴着清亮如星的漂亮眸子,“你还没告诉我,我是谁!” 叶姮低头思考了一下,琢磨着该把他哪个身份告诉他。他现在神志不清,混混沌沌的,她说他是夜殇,万一这厮嘴上把不了门,到处乱说,让冷鹤霖知道了他的身份,岂不是得出大事了? 夜殇身为杀手组织的头头,得罪人是常有的,要是以前曾经跟冷鹤霖有过过节,那她就是把他往火坑推啊! 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就是夜殇。 在心底敲定主意,叶姮抬头,刚要说他是阑遥王,这厮就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叫嚷道:“我记起来了!” 叶姮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又记得什么了?” “我记得我是谁了啊!” “真的?”叶姮欣喜地看着他,“你是谁?” “相公!” “……嗯?”什么玩意儿啊? 夜殇伸手一指,指着她的额头:“我也记起你是谁了!” 叶姮不抱希望地顺着他问:“……谁?” “娘子!”夜殇忽然勾唇一笑,双眸流光溢彩,“你是我的娘子!” 叶姮凑近来,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问道:“说实话,你其实是在装傻吧?” 夜殇怔了怔,待反应过来,登时怒道:“混帐,居然敢取笑为夫傻!我要休了你!” “……” 叶姮被他折腾得筋疲力竭,压着嗓子说:“记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娘子,你也不是我的相公!” “咦,难道我记错了?”夜殇也凑过脸来,学着她压着嗓子问:“那,是不是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相公?” “……” - 叶姮觉得很累很累,跟一个疯子相处,比照顾一个植物人还要累上几百倍! 一大早被他折磨到中午,要哄他洗脸漱口,要帮他煎药,还要喂他喝药,就是哄他喝药都要折了她半条命!可这厮还嫌折磨她不够,时而让她帮忙穿衣服,时而让她出门摘朵花,时而让她去抓一只鸽子,时而让她变成一只鸽子在屋子里张翅扑腾…… 病人是天,病人是上帝,她没有主权,她没有反抗的勇气,她就是活该被奴隶的命啊! 好不容易将他哄睡下,叶姮佝着腰,同手同脚走出来,直奔坐在闲庭前喝凉茶的冷鹤霖。 “冷大哥,他还有救吗?”在他对面坐下,狠狠灌下一杯凉茶,叶姮睁着一对黑眼圈肥硕的眼睛望着他。 冷鹤霖喝着茶,眼里闪过幸灾乐祸,“我说了,这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他的造化。至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还是得看他的造化。”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之前这丫头对那臭小子的感情实在太深了,或许她自己还没察觉到,但这份感情显然已经让他开始坐立不安了。如今这小子变成这般痴癫之态,虽然不该幸灾乐祸,但他想,这必会渐渐耗尽她的感情,这份威胁也迟早会不战而败的,所以他心里挺不厚道地开心了。 !! 第五十三章 哄骗 叶姮可没他想的那么长远,现在她只想早点治好夜殇!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这厮折腾得早衰的啊! 端着晚膳进屋,叶姮惴惴地掀开门帘,去没看到那令她各种心惊肉跳的身影。 上哪儿去了? 将端盘放到桌几上,叶姮打开窗扇,往外面瞅了瞅,没有他的影子啊。 难道…… 心里几番纠结之后,叶姮咬了咬牙,凑近净室,小声轻唤:“呆子,你在里面吗?” 早上的时候,他又缠着她问自己的名字,叶姮被他纠缠得不耐烦了,直接就甩了一句:“呆子,你的名字叫呆子!” 闻言,他呆了呆,与这名儿倒符合的很,叶姮在旁瞅着,忍俊不禁。于是,不管他对这个名儿怎么不满,她就是揪着他喊呆子,他被喊多了,也就不哭着嚷着不要这难听的名字了。 叶姑娘是没想过,万一有天她口中的呆子清醒过来,自己会死得有多惨啊! 没有听见净室传来回应,叶姮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呆子,你在做什么?”叶姮怔愕地望着在净室中央大摆金鸡独立姿势的某呆子,问。 某呆子黑亮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双掌贴合举在头上,一只脚撑在地上,仿佛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 叶姮凑近过去,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用指尖戳了戳他富有弹性的粉嫩脸蛋,唔,除了那一对骨碌碌转得更欢实的漂亮眼珠子,纹丝不动。 “你被点穴了吗?”难道是冷鹤霖被这呆子缠得心烦,直接把他给点住了? 夜殇抿着红粉的唇,长长的漂亮睫毛扇了扇,依旧不说话。 “该不是连哑穴都让他给点了吧?”叶姮伸手摸向他哑穴的位置,好好的,并无堵塞的迹象啊…… 她忽然明白过来,似笑非笑地睇着他:“呆子,这是你的新游戏?” 呆子拼命眨眼,还好她心脏够强悍啊,否则一般姑娘被他这么无意狂放电,不被电晕才怪。 叶姮也向他眨了眨眼,继续探索:“那你玩的是不是这种游戏……我点点你,说一声‘木头人,动’,你就可以动了?” 呆子眼睛眨得更快了,这眼皮贼好使了! 她真是被他打败了……不过,刚刚是谁跟他说“木头人”,把他给定住的? 叶姮心里疑惑着,不过想着他是时候用晚膳了,于是好心在他胸前点了一下,“木头人,动!你可以动了。” 一得自由,夜殇就立即捂着下身,蹭蹭跑向角落的夜壶,动作熟练快速,解腰带,脱裤子…… 叶姮顿时囧囧有神,正准备走出去避嫌,就感觉身后被什么小东西砸了一下,“木头人,定!” 低头看了一眼在脚下滚动的青枣,她翻翻白眼,才不愿意配合他玩这么无聊的游戏,继续向外走。 “站住!你被定住了,不能动的!” 夜殇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嚷着,见她仍要往外面走,顿时也顾不上提裤子,唰地冲到她面前,伸臂拦住她的去路,严厉指责:“你不能动的!这是不对的!你要等我说‘动’才能走!” 这这这……这太儿童不宜了! 叶姮被那蓦然闯入视线的小小呆子惊呆了,待恢复了神智,立即羞红了一张老脸,扭过头,扭扭捏捏地指着他下身:“你这呆子!先把裤子穿好了!” 某呆子根本听不进去,因为他费了那么多的口水,收效甚微,她她她她居然又动又说话了!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能动的,你这样做,是违背了……违背了……”咦,违背了啥来着? 某呆子挠挠后脑勺,一脸纠结茫然,叶姮好心提醒他:“游戏规则。” “没错,就是游戏规则!你不能违背了游戏规则!” “行,要我跟你玩游戏也不是不可以,你先把裤子穿好。”叶姮不得不妥协,再这么九十度扭转脖子下去,她的脖子该错位了。 夜殇听说她终于肯跟自己玩游戏了,心中一喜,急忙提上裤子,然后伸手捧住她的脸将她的脖子九十度掰回来,邀功地嬉笑:“裤子我穿好了,你快陪我玩游戏吧!” 叶姮笑容僵硬地捻下他的手,他他他他……手上那残余的带着点腥臊味的水渍是啥? 嘤嘤嘤,心里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娘子,你笑得怎么这么丑?”某呆子两只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睁着水灵清澈的眼睛,疑惑地问,“好像一种大大的黄黄的花……” 嗯?说笑得像一朵花一向不是赞美人家笑得好看的么?这呆子真是傻得不轻,连美丑都不分了。 她嗯哼一声,没好气地问:“你是说狗尾巴草?” “不是。”夜殇摇头,“是像那种皱皱的大菊花。” “……” 你才像大菊花,你全家都像大菊花! 叶姮内心在喋血,强忍住将他一脚踹到对面山头的冲动,转移了话题:“方才是谁把你定住的?” 呆子这才想起游戏来,两眼兴奋得放光:“一直长得绿绿黄黄的鸟儿啊!我在净室玩儿,那只鸟儿突然撞了我的后背,嚷了一声‘木头人,定’,我就被定住了啊!那只坏鸟儿定了我之后,就飞出去了,我就一直站啊站,想说话说不了,想动也动不了……” 黄黄绿绿会说话的鸟儿? 叶姮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是鹦鹉?” 呆子挠挠头,不解地问:“鹦鹉是什么?” “就是把你定住的鸟儿……” “哦哦!我想起来了!”呆子顿时拧眉,指控她:“你怎么又说了这么多话?你方才已经被我定住了!” 得,又绕回到原地了。 叶姮吸了吸气,勾唇,将脸笑成一朵大菊花……呸,“这个游戏不好玩,我们去玩别的吧。” 呆子一听又兴奋了,“玩什么?” “我们去把那只把你点住的鹦鹉给抓回来,再狠狠惩罚它好不好?” “好啊好啊!”呆子拍掌,可想到什么,又忙摇头,“不行不行,我怕高,不敢爬树……” 嘁,就你那上乘的轻功,整天飞来飞去跟飞机似的,丫会怕高? 叶姮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爬树捉鸟已经老套了,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用那么老套的法子对不对?” 呆子被捧得飘飘然,咧开嘴傻笑:“对啊对啊。” !! 第五十四章 戏弄 叶姮在最快的时间内,做了两个简单的弹弓,翌日一大早把其中一个扔给某呆子:“喏,拿着它,到后山打鸟去。” 呆子得了新玩具,心里很激动,拿在手里把玩得不亦乐乎,屁颠屁颠跟在自家娘子身后,往后山颠去。 叶姮给他摘了一大把青枣,说:“你拿青枣当子弹,到周围找找,要是看到那只坏鹦鹉就把它打下来。” 呆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怀里兜了一大把青枣,去寻找自己的目标去了。 叶姮总算将他打发走,松了一大口气,找了一棵树,靠在树干上补眠去。 等她睡得迷迷糊糊,歪斜的身体冷不防摔到地上惊醒过来,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站起来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叶姮往身后的密林走去,也不知道那呆子的战况如何了。 找到那厮时,他手里拎着那弹弓,正在林子里转来转去,仰着脸专心致志地盯着高枝。 “呆子,你……” “娘子,你来了!”呆子看到她很高兴,迫不及待炫耀自己的战果,“你看!我打了好多鹦鹉!” 叶姮盯着脚下一只只流着血的鹦鹉尸骸,嘴角不停地抽搐:“我不是让你打那只定住你的鹦鹉么?你……你怎么打了这么多只,而且都给打死了!” 呆子抓抓脑袋,一脸无辜:“我一直在找那只坏鹦鹉啊……可是,他们长得都好像,都是黄黄绿绿的,我以为就是那只坏鹦鹉,就打了,可是又发现另一只长得也好像,又打了,后面还是那样……我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只才是那一只!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被打中,都死了,我没有使多大的劲儿啊……” 叶姮心神俱伤,“你别解释了,是我的错……” 是她高估了这厮现在的智商,是她低估了这厮现在的力气,虽然他疯了忘记了怎么运用武功,可到底功夫底子还在,无意识间就使出来了。 都是她的错,若是这片林子的鹦鹉不幸灭绝了,她绝对是罪魁祸首…… 为了不让这呆子犯下更大的杀戒,叶姮回去就把两个弹弓给销毁得连渣都寻不到了。 为此,夜殇郁闷了整整两天,也不理了她整整两天。 他不搭理她,她还乐得清闲,可这厮居然用不吃饭来威胁她,简直是太太太无耻了! 为了哄他,她只得继续为他制造新的玩具,比如拍画片,孰知这厮力气太大,一下子下去,她那只躺在地面的画片没能被拍得弹起来,直接让他给摔得粉碎了…… 她只得放弃了画片,拔了几根鸡毛给他做了一个毽子,好家伙,一脚就把毽子踢到山那边寻不到踪迹了…… 介于他的力气太大,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心血被瞬间破坏,就放弃了玩具这一条,亲自上战陪他玩斗鸡,结果直接让他给撞得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尼玛太伤自尊了! 叶姮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力气管他了,爱吃饭不吃,再陪他这么疯下去,未等他饿死,她先被玩死了! 可是夜殇却不依不饶,非要缠着她陪他玩,叶姮躺在床上歇息,愣是让他从床上抠了起来。 “好了!我陪你玩!”叶姮甩开他的手,恶狠狠道。 夜殇被她凶狠的眸光吓得往后一缩,但是这点畏缩还是被游戏的**给打败了,抓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问:“玩什么?” “我们玩……”叶姮眸光一闪,勾唇一笑:“捉迷藏!” - 叶姮把夜殇带到后山的密林,见他一脸激动兴奋,就笑眯眯对他说:“我们在这儿捉迷藏吧,一个人躲,一个人找,输的人要罚他打扫两天房间。” 夜殇很期待,豪气万千地点头:“好!” “那我们用猜拳来决定谁躲谁找吧。”叶姮看他,笑问:“你要出什么?” “我出布!” “好,开始了,一、二、三……剪刀!”叶姮伸出剪刀手,愣愣地望着举到面前的锤子,“你不是说要出布么?” 夜殇举着锤子不停敲她的小剪刀,得意洋洋地笑:“我说了你就信啊?笨!” “……” 她居然被一个疯子给耍了…… 叶姮深吸一口气,继续笑眯眯:“好吧,我输了。赢的人找,输的人藏。” 夜殇摸摸脑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点头了:“好!” “你现在闭上眼睛,数一百声,我会在这一百声内藏好。你喊完一百声后就开始找我,记住了,找不到我你就输了,到时候你要打扫房间哦!” 夜呆子捂住眼睛,乖乖蹲到一角数数:“一、二、三……” 叶姮走到一百米开外的一块岩石后面坐下,打了一个呵欠,歪头靠在石头上睡觉。 可还没眯会儿眼睛,耳边就骤然炸开一声兴奋的欢叫:“找到了!” 叶姮睁开眼,站起身来,痛心疾首地跺脚:“居然这么快让你找到了,算你厉害!” 夜殇心里很得意,“你输了,哈哈,你要打扫房间!” 叶姮皱眉,一脸不甘心:“一局定输赢太没意思了!你敢不敢跟我多玩两局,三局两胜?” “当然敢!” “好,我们再来猜拳,你要出什么?” “我出布!” “开始了,一、二、三……布!” 叶姮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大大摊开的五指,“你怎么不出锤子了?” 夜殇看她的眼神很是鄙夷,“我都说了要出布,为啥要出锤子?” “……” 永远不要跟疯子较真,尤其是一个高智商的疯子……嘤嘤嘤。 叶姮挥挥手,“算了,我们不猜拳了。刚刚是你找我藏,现在换过来,你藏我找吧!” 夜殇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二话不说拍掌赞同:“好啊好啊!” “我要开始数数了,你要躲好哦,否则你输了的话可是要接受惩罚的!还有,我找到你之前,如果你自己出来,那也算你输了,到时候惩罚就要加倍,知道了吗?” “知道了!” “开始了,一、二、三……” 叶姮蹲到地上,捂着眼睛数数,夜殇拔开大长腿,着着急急往后面密林深处跑去。 一定要跑远一点,藏得深一点,这样才不会被找到!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叶姮撤开捂住双眼的手,起身,回头扫了扫身后寂静无声的树林,心想这下该藏到很远的地儿了吧? 扭扭脖子,揉揉肩,迈步,直接朝山下房子的方向走去。 !! 第五十五章 心疼 反正那呆子已经用过午膳了,就先让他藏上三个时辰吧,趁着这个时机,她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自从这厮醒来后,她比以前更憔悴了,眼上的黑眼圈割下来都能称斤卖两了…… 推开院门,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的桑蚕抬起头来,“姮姐姐回来了?咦,萧公子呢?” 叶姮突然觉得心虚,笑笑:“他一个人在后山玩呢。” 还好没有桑蚕没有多问,只“哦”了一声就埋头继续手上的活儿,直到叶姮越过他时,才猛地想起一事儿,“啊,对了姮姐姐,公子他出谷了。” “哦。”她在烟波谷呆了半年,冷鹤霖出谷问诊是时常的事,所以也不觉得诧异,只随口一问:“你知道所为何事吗?” “公子也不与我细说,只道要去探望自己的师父。” 师父……方无双,那个顽皮老头儿? 叶姮笑笑,“我知道了。” 此事她并未放在心上,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她不知道,冷鹤霖选择这个时候出谷,完全是出自于私心。他能够这么放心让她跟夜殇孤男寡女留在谷内,是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呆子给折磨得筋疲力竭哭笑不得,想着再这么下去,她对他的那点恋慕之情也迟早得磨光,根本就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感情上的跃进。而他此番去见方无双,更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他早从方无双那儿得知,叶姮认识自己这个师父,且对他的印象还一直挺好的,他这次去见方无双,不仅是为了探望,更是准备将他接回烟波谷内。目的嘛,自然是让他老人家帮忙撮合撮合他跟那丫头的姻缘了。 之前与她在谷中相处半年,他一直未采取行动是因为没有感觉到威胁,总觉得阿姮迟早是自己的。现在凭空冒出一个劲敌,简直是将他一棒打醒,深觉自己再这么拖下去,美人迟早要到了他人的怀里。 所以,冷神医冷公子这一次,是真的准备开始自己的攻势了。 但是,所谓计划不如变化,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敲得再响,也算不到自己这一去,不仅是在为自己的姻缘奔波,还是在为他人趁虚而入制造机会啊! - 叶姮这一觉睡得特沉,一直睡到了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是哑婆婆将她叫醒的,她坐起来,揉着眼睛,模模糊糊地问:“婆婆,几点了?” 哑婆婆听不懂她的话,只拉着她的手,向外面黑压压的天幕指了指,又巴拉巴拉地指划了几个手势。 “您是说,天黑了……要下雨了?”叶姮迟疑地问,仿佛是为了肯定她的疑问,她的话音刚落下,天际就划开了一道雪白的闪电,雷声随之轰隆隆作响。 “看来真的要下雨了……”叶姮下床穿鞋,“婆婆,您收衣服了没?” 哑婆婆一脸着急,在半空指划了一番,再指指她放后面的山头,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叶姮呆了呆,“婆婆,您是说,夜……小呆子他还没回来?”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哑婆婆点点头,指向外面幽寂暗沉的天空,提醒她很快要下雨了。 “这个呆子!”叶姮恨恨骂了一声,直接冲了出去,跑到门口时,摘下一个灯笼,就提着往后山跑去。 “轰隆隆……” 雷声不绝,一道道白色的闪电更是令人心惊胆寒。 自小大人都在教育小孩,雷雨天不要站到树下因为太危险了啊混蛋! 叶姮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穿过一层层深林,四处张望着,嘴里大声喊:“呆子!呆子你在哪儿?游戏结束了,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走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旁,绕着走了半圈,猛地跳出去:“哈!我找到你……了。” 好吧,没人…… 这呆子到底藏哪儿去了? 叶姮皱着眉头,踩着小碎步,左瞧瞧,右看看,可除了满山林被雷电惊动了的鸟儿和小动物,压根就没看到那厮的身影。 越走越远,交加的雷电显得更加来势汹汹。 “轰——”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陡然划来,劈中她身旁的那棵大松树,只听见咔嚓一声,树干从中间断了,树枝哗地燃烧了起来。 叶姮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忙抱着灯笼向前逃窜而去。 “呆子!呆子你快出来啊!你不出来,我要被雷给劈死了,就再也没人陪你玩游戏了!” “混蛋!你到底在哪儿?快给我滚出……” 叶姮的视线猛地定住,因为看到,在前面一个巨大的岩石下面,蜷缩着一个身影。仿佛最无助的小孩,紧紧抱着自己,极力将自己蜷缩到石头下面,瑟瑟发抖,明显恐惧到了极致。 她忽然觉得眼睛发热,快步跑过去,扔下灯笼,从后面抱住他,轻声说:“呆子,我找到你了。” 怀中的身子依旧轻颤如抖筛,他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充满了惶恐,“我……我不叫呆子。” 叶姮抱着他,骂道:“你就是呆子!呆死了……天黑了,也不知道自己下山回家。我说不让你出来,你就真不出来,你说你不是呆子是什么?” 他见她生气了,伸出手,小心翼翼拉她的衣摆,“我怕黑。” “怕高,怕黑,人又呆,你看你,还自诩英雄,一点都不勇敢!”叶姮瞪他,声音微哽,松开他,伸手握住他依旧颤抖不已的右手,掌心那道深深的刀痕仿佛刻进了她的心底深处。 弯身捡起灯笼,她拉着他的手,回头对他笑笑,“呆子,我们回家吧。” 他低头咕哝:“我不叫呆子。” “你就是呆子!” “好啦好啦,我是呆子,我是笨笨的呆子啦……”他小心翼翼地挨近她,另一只手挽住她的手臂,“娘子,你不要生气了……” “胡说,谁是你娘子?”叶姮瞪他,拉着他往下走。 “那相公,你不要生娘子的气啦……” “……呆子!” 耳畔雷电交加,他紧张地贴到她后背,却又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胆小,于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娘子,我在你背后保护你!” 叶姮忍俊不禁,笑罢,低低说了声:“呆子,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 第五十六章 梦魇 下到半山腰,天公便亟不可待地下起了倾盆大雨,到底还是将他们二人淋成了落汤鸡。 叶姮烧了热水,让夜殇洗了澡,哄他与自己一起吃了点晚饭,自己再去洗了个热水澡,擦干头发,趴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趣闻书籍,就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窗外的大雨依旧滂沱,雷电虽没有了一开始的凶猛,却也一直没有停息。 “轰——” 一个巨雷毫无预兆炸响,叶姮被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似有一个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头,登时吓得汗毛全竖起来,“谁、谁在那儿?” 未待那黑影作答,一道闪电在窗外骤然闪过,借着这道白光,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原来是那个呆子,手里还抱着被子……嗯? 叶姮坐起来,“呆子,你怎么在这儿?” 他怯怯懦懦地开口:“娘子,我不想一个人睡……” “为什么?”叶姮下床,点亮蜡烛,看到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由一慌,“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夜殇摇摇头,本想说自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可又怕被她嘲笑胆小,是以只抿着嘴不肯吭声。 叶姮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有些无奈叹了声:“罢了,你上床吧。” 夜殇眼睛一亮,立马抱着被子一骨碌爬上床,钻到了最里边。 叶姮走过去关好门,走回到床边,见他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模样难得的乖巧温驯,让她不自觉想起可爱无辜的小狗。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任谁也无法想象,堂堂梅杀宫的宫主,有朝一日会变得这么的乖顺无辜。 吹灭蜡烛,叶姮爬上床,在他身旁躺下。 反正跟他最不该发生的事儿都发生过了,如今这点小节,她倒没想过再去拘束。 而且,她发现自己,挺不介意与现在的他接近的。 可能是现在的他看上去委实无害,面对着他,她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更不用担心他一个不顺心就将她给劈成两半。 “娘子,你没有盖被子。”旁边小心翼翼伸过一只手,扯了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叶姮翻了一个身,直视着他墨玉般的眼眸,“呆子,你实话与我说,你是不是怕黑,所以才跑过来跟我睡的?” 夜殇心虚地翻转着黑眼珠子,对手指,依旧强撑着不肯承认,“老是打雷,吵得睡不着……” 叶姮凝视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庞,忽然心疼起来,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呆子,你已经是大人了,大人都很勇敢的对不对?不管是高度,还是黑暗,呆子都能克服他的,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男人,一个总能轻而易举飞天掠空的武林绝顶高手,在痴傻之后,居然会恐惧黑暗,会恐惧高度。是因为在这个看起来强大的躯体内,其实住着一个曾经受过伤害的脆弱灵魂吗? 那么,他当初,又是尽了多大的努力,才克服了心底的恐惧,让自己变得强大无畏起来的? 夜殇抓住她的手,顺势揽上她的手臂,笑得很耀目,“只要跟娘子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哦?”叶姮挑眉,“那,明日咱们到天空上玩如何?” 很高很高的天空哦? 夜殇闻言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掩不住好奇心,“人怎么能到天空上玩?” 叶姮笑弯了眼睛,“我自然有办法,你先说,你要不要去?你要是害怕,不去也是可以的,我一个人玩也行。” “胡说,谁害怕了?”男人的尊严受挫,他立即瞪眼,信誓旦旦:“我要去!” “记住你的话,明天不准临阵逃脱哦,因为那样我会很瞧不起你的。” “绝不逃脱!” “我们拉钩!” “好,拉钩!” …… 到了半夜,雷雨渐渐停了下来,叶姮却被夜殇的梦呓吵醒了过来。 “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湛儿……” “娘亲不要湛儿了吗?娘亲,湛儿怕……”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滚开,滚开!” …… 叶姮翻身坐起来,轻轻摇他的肩膀,“呆子,呆子,呆子醒醒!”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魇当中,冷汗淋漓,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疼,娘亲,湛儿好疼……” 叶姮微微一怔,心隐隐抽痛,将按在他肩上的手改成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哄道:“湛儿不怕,过去了,一切噩梦都过去了,湛儿以后都不会再疼了,别怕啊……” 他颤动的身体渐渐平息了下来,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慢慢在他面前躺下,凝视着他苍白痛楚的睡颜,一时失了神。 他,记得他的童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成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梓绮的魂魄,不是在她之后,才来到人间的吗?为什么会有夜殇许多年前的记忆? 难道,是她搞错了,夜殇就是夜殇,只是长得跟梓绮一模一样罢了,其实体内的灵魂根本不是梓绮? 可是,世上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假如夜殇不是梓绮,夜殇不是梓绮…… - 叶姮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拨弄她的脸,痒痒的,几次不耐烦扬手挥去,可那东西很快又卷土重来,简直是野火烧不尽。 清梦被扰,她恼怒地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黑眸,清亮澄净,漂亮的不得了。 她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一撮头发,没好气瞪他:“做什么扰我睡觉?你知不知道自己昨晚有多烦人?不是说梦话就是磨牙,我几乎是彻夜未眠啊彻夜未眠!” 夜殇没听进去她的抱怨,只好奇地盯着她的脸蛋,方才醒来时,看到的还是白白嫩嫩的像白笋,现在浮起一点绯红,又像苹果了。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娘子,你的脸看上去好好吃,我能不能咬一口?” 叶姮愣了愣,忙大声拒绝:“不行!” 前些天才说她的脸像大菊花,别以为现在说好吃,她就愿意让他咬了,她可是很记仇的!咦? 夜殇失望地抿抿嘴,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叶姮踢他的脚,“既然醒了,就给我下床!我要补眠,你自己玩儿去。” !! 第五十七章 钓鱼 他眨眨眼,“娘子,你不是说今天带我去天上玩么?” 她睡意朦胧地挥挥手,“先等我睡醒了再说,自己去洗漱吃饭,听话,乖。” 夜小呆子很失落地下了床,听她的话,乖乖洗漱干净,乖乖用膳完毕,然后到院子里溜达了几圈,却不知道干啥好。 摘花,显得太娘;逗鸟,显得太傻。 别笑,傻子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傻的,就像他百般不情愿自家娘子喊他呆子一个道理。 顿时无比怀念自家娘子那变戏法一样多的游戏,还有她笑起来就变得跟月亮一样弯弯的眼睛,嗯,现在又多了一样,那就是时而像白笋,时而像苹果一样可口的脸蛋子。 某呆子黑玉般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灵机一动,跑到院子里,抓了四只肥肥的白鸽子,抱着吭吭哧哧跑到自家娘子的房间,拉起被角,直接将怀里的鸽子一股脑全塞了进去。 “哇!什么呀!” 果不其然,不过眨眼的功夫,自家娘子就惊叫着弹跳而起,那受惊的模样就像软软绵绵的小白兔,好可爱。 “臭!呆!子!”叶姮磨牙切齿,瞪向某只咯咯发笑的呆子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你死定了!” 可能是习惯了她这样的纸老虎脾气,夜殇不为所惧,直接跑上去抱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娘子,我要上天玩!” 他突然的拥抱,自然而亲昵,可叶某人却忍不住脸皮薄,耳根红了红,推开他:“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你烦死了!” 他望着她,咯咯笑得很愉快。 用完早膳,叶姮就领着小跟班又到了后山。 “娘子,要怎么到天上玩?爬到树顶上吗?”夜小跟班屁颠屁颠跟着她,眼里净是好奇的光芒。 叶姮光明正大地嫌弃他:“都说了爬树是最老套的法子,你怎么还跟我提这茬?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你这老封建没救了,没救了!” “我不要跟什么时代的脚步,我只要跟好娘子就好了!”夜小跟班挽上她的手臂,忽然道:“不是爬树,难道是要坐飞机么?” 叶姮愣了愣,回头,跟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呆子,你怎么知道飞机的?” 夜小跟班挠挠后脑勺,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冒出来了……娘子,飞机是什么来着?” 得,一定是以前到后宫陪她的时候,她唾沫四溅跟他演讲现代文化的时候提起过。他将这飞机记到了脑海里,现在脱口而出应该是连脑子都没有滤过。 混蛋,记住飞机,居然没记住说飞机的她! - 叶姮自然不是带这呆子去坐飞机,而是带他去了一片葱郁的竹林,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递给他,让他帮忙砍十来株竹子。 夜殇的大力气总算是用到点上了,咻咻几下,竹林里的竹子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叶姮抽出绑在脚上的一把匕首,就跟他蹲在地上,削竹子。 “娘子,你要竹子做什么?”夜殇乖乖听她的话削竹子,可因为弄不明白,所以还是忍不住提问。 叶姮将削好的一根竹子放到一边,拎过另一株继续削,漫不经心应道:“滑翔伞。” “那是什么玩意儿?” “唔……是一种能带我们到天上玩的玩意儿。” - 削好竹子后,二人又扛着十数根处理过的竹子,吭吭哧哧下山去了。 将竹子扔到院子的地上,叶姮回到房内,拿出纸墨就开始凭着记忆认真画滑翔伞的样图。 夜殇一边帮忙研磨,一边睁大眼睛,像好奇宝宝一样观看她画的图,脸上还沾了不少的墨汁。 “呐,好了!”叶姮扔了手里的毛笔,小心翼翼拿起图纸吹干墨迹,看着自己画出来的滑翔伞图,满意地笑了。 虽然由于条件有限,她不能做到跟现代的滑翔伞一样完美无缺,但大致的结构和方向都是准确的,她就不信等做出来,飞不上天去。 “这就是滑翔伞?” “没错!”叶姮心情很好,摸摸他的脑袋,“呆子,咱开工吧!” 头上微痒的感觉让夜殇愣了愣,回头望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也不由跟着傻笑了两声。 虽然匆忙赶工,加上一个叫呆子的手艺非常不赖的帮手,可是……叶姮看了看仅成一个架构的滑翔伞,再抬头看了看已经西下的夕阳,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是完不了工了。 罢了,也不急。 叶姮撒手,站起来,“呆子,先放一放,我们先用晚膳吧。” 埋首努力工作的夜殇闻声,抬起头来,叶姮瞥了他一眼,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跨过面前凌乱的竹子,走到他跟前,弯下腰,伸手拍了拍他脸上厚厚的一层灰渣,“瞧你的脸,就跟灰头土脸的大狗一样。” 夜殇嘿嘿笑了两声,邀功地问:“娘子,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 叶姮笑笑,“是啊,我们呆子最厉害了!” 某呆子喜滋滋地笑了,向前伸了伸脑袋,“那娘子摸摸我的头!” 叶姮怔了怔,手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啼笑皆非:“说你是大狗,还真把自己当大狗了?” 呆子享受地眯眯眼,“我喜欢娘子摸我的头。” 叶姮的心软了软,勾唇,将他拉起来,“好了,吃饭。” - 晚饭吃得太撑,叶姮不想那么早睡觉,索性做了一个简单的鱼竿,然后拎着一个小桶出门钓鱼去。 夜幕静谧,星辰璀璨。 叶姮坐在小河边,拿着手里的鱼竿,安静地垂钓。 月光皎洁,洒了满河面的粼粼银光,可清晰看见,鱼儿在河水里面欢快游动。 嗯,鱼儿很多,可就是没有哪一个愿意上她的钩。 钓鱼可真是一项考验耐心的活儿,很显然,她的耐心就快告罄了。 长长吸了一口气,从放在身边的小碗里掏出一把吃剩下的肉末,扬手洒到河里。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些鱼儿引到她鱼钩之下,她才有机会一举成功。 “娘子,你在做什么?”清亮好奇的声音冷不防在耳畔响起,并同时伸出一个大狗一般的漂亮脑袋来。 叶姮以食指抵在唇上,向他示意:“嘘!” 夜殇愣了愣,可是也下意识学着她举起食指:“嘘!” 然后压低声音,继续问:“娘子,你在做什么?” “钓鱼。小点声,别惊动了鱼儿。要是吓到它们,它们就不上钩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叶姮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奖励,“乖。” 夜殇被她摸得嘿嘿傻笑两声,乖乖蹲在身旁看她钓鱼,再也不敢声张。 !! 第五十八章 掉到水里了 然后,半个时辰过去了…… “娘子,为什么还没钓到鱼?”大狗回头,睁着一双好奇的黑眸,小声问。 她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嘤嘤嘤,她这钓的不是鱼,是岁月啊! “钓鱼,要有耐心。没有耐心的话,什么事儿都做不成的。”叶姮为了自己的面子,死撑着,“你要是没耐心的话,先回去睡觉吧。” 夜殇被她这么一激,当然是握拳表志:“我当然有耐心!我不要回去睡觉,我要陪娘子钓鱼!” “呆子,别老喊我娘子,我有名字的。”叶姮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我的名字叫叶姮,叶子的叶,姮娥的姮,你可以喊我小叶,可以喊我阿姮,也可以直接喊我叶姮,就是别喊我娘子,知道吗?” 叶姮、叶子、姮娥…… 呆子扳手指,成功被绕晕了,干脆直接跳过,“为什么别喊你娘子?” “因为我不是你娘子!”看他张张嘴,忙堵住他的嘴,“我也不是你相公!” “可是……我听见你喊我相公了啊,那个婆婆还说我是你的相公。”夜殇抓抓后脑勺,疑惑地望着她,“相公,娘子……相公的妻子不是娘子吗?” 原来在那个茅草屋,那日他迷迷糊糊醒来,她迫于妇人在场开口喊了他相公,就让他记到心里去了。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失去记忆了? “那个时候,我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喊你相公,其实你我之间并非夫妻关系。” “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呆子,重点是你我并非夫妻关系,不是原因啊原因! 叶姮郁卒,“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你以后直接呼我的名字,别再喊我娘子了,知道了吗?” 呆子闷闷地应:“知道了。” “乖。”她见他孺子可教,摸摸他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 夜殇扭过头来,“子娥,我身上黏黏的好不舒服,我想洗澡。” 叶姮怔怔望着他,“……什么子娥?” “娘子你不是叫子娥吗?叶子的子,姮娥的娥。” ……你妹! 叶姮耐着心纠正他:“是叶子的叶,姮娥的姮,是叶姮,不是子娥!” 夜殇神情茫然地摸了摸头,忽然想到了正事:“我想洗澡!” “那你自己回去洗吧,如果怕冷的话,去请哑婆婆帮忙烧点水。”叶姮推推他。 “胡说,我怎么可能怕冷!”夜殇最受不得人激他了,说着就站起来。 叶姮以为他掉头回去了,也没管他,继续耐下心来跟河里的鱼作斗争。直到耳边突然传来那呆子的傻乐声,“我要在这河里洗!” 她一惊,回头一看,立即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全涌到脑袋上去了! 尼玛这呆子刚刚不是走了,而是脱衣服去了!而这一刻,他身上那是一丝不挂,浑身遍体到处透露出了一股马赛克的味道啊混蛋! 叶姮觉得鼻头发热,下意识捂住鼻子,扭过头去,“你这呆子!不许你在这儿洗,赶紧把衣服穿好!” “我要在这儿洗!”夜殇不依,蹬着肌肉优美的两条大长腿啪啪跑到河边,“我要顺便帮娘子抓鱼!” “不行!啊!你你你……”叶姮阻拦不及,他已经扑通一声跳下水,惊得她从坐着的石头上弹跳而起。 “哈哈,河水好凉爽,好凉啊……”夜殇在河水里跳来跳去,嘴里哇哇叫着寒凉,却依旧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泼水,倒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察觉不到站在河边的女人已经是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了。 河水虽然不深,但也已经到了他腰际部位,勉强将他那令人血脉贲张的部位马赛克了,但叶姮盯着他那雪白如白缎的上半身,那线条分明的优雅肌肉,还是莫名地觉得呼吸急促,老脸发热。 没想到,她根本就是一个色女啊色女! 都是因为他,让她猥琐的内心暴露无遗了,叶姮更生气了! “臭!呆!子!你这个混蛋!”她咬牙切齿,目露、阴鸷地盯着在河里蹦跶得欢快的身影,“你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隐隐听到她的磨牙声,夜殇愣了愣,回头,就对上她阴沉的脸,不由有些措手不及,“阿娥……” 噗—— “不是阿娥,是阿姮……”她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你这个呆子,把我的鱼都吓跑了,马上给我起来!” 夜殇见机不可失,忙急着立功:“我帮你抓鱼!” 未待叶姮说话,已经迫不及待弯下腰,仔细端详着河里的鱼影。 看到一条比较大的梭鱼从面前游过,他双手齐下,猛地一抓—— “娘子!我抓到了!”夜殇高高举起在手里扭动挣扎的银色梭鱼,踩着脚下稀松的泥“啪嗒啪嗒”跑过来,伸到她面前,“娘子,你看!鱼!”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丝毫不掩兴奋的光彩,简直跟捡了一个大金锭似的。 叶姮心情沉重地接过梭鱼,扔到小桶里,看它在桶里的水摆着尾巴游啊游…… 她钓鱼钓了整整两个时辰,一无所获,这厮居然给她秒捉!这这这……太气人了! 叶姮蹲在地上,望着桶里的鱼儿忿忿不平,身后又传来那呆子欣喜的叫嚷:“娘子!我又抓到了!好大好大的一条!” 叶姮站起身,接过他手里足有一尺的鲫鱼,默默告诉自己:钓鱼钓的不是鱼,是情趣。这个中的情趣,这个呆子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夜殇仰着脸,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期待表扬地望着她:“娘子,我是不是很厉害?” 叶姮尊严受挫,已经没有力气去反驳他的称谓,只抬起刚刚抱过鱼的手,报复性地摸上他的脑袋:“嗯,厉害,呆子最厉害了……” 夜殇被夸得一时找不着北了,兴高采烈,猛地抱过她的腰,“娘子,你也一起抓吧!” “啊!别……”叶姮一时不防,整个被他拖下水,掉到河里,一下去就喝了一大口他的洗澡水…… “咳咳……”她咳嗽着,顾不上自己湿身的现状,恼怒地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你个臭呆……咳。” 手拍打在他的胸前,发出一声清脆的肉搏“啪”响,叶色女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收回手,也忘了追究他将她拖下水的事儿。 说实话,他的手感挺不错的……咳。 !! 第五十九章 保护娘子 夜殇哪里猜得到这色女一时间邪恶了,只是看到她兜了满头满脸的水,样子狼狈不堪,心里一阵歉疚心疼,下意识抬手想用袖子帮她擦,结果才想到自己的衣服都扔在岸上,于是往前将脑袋送到她面前,“娘子,你用我的头发擦擦脸吧。” 叶姮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黑绒绒的一团,啼笑皆非,伸手摸了摸这送到手下的脑袋,“不用了。” 夜殇被她摸得心满意足,直起身,傻笑:“嘿嘿,娘子,我们捉鱼吧。” 她被他单纯的快乐感染,不禁勾唇,“好,我们捉鱼。” 她与夜殇一样,都有功夫底子,捉起鱼来其实都不算难事,难就难在,面前竖着一具身材完美的**,她要想静下心来心无杂念地抓鱼,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而且,而且,这呆子每次捉鱼都是弯下腰去,有时候她刚好站在他身后,有时候她刚好瞥过去一眼,然后,眼前总隐隐闪过一道深邃的沟壑…… 少儿不宜啊少儿不宜…… 她不得不经常仰起头来,拍拍额头,预防自己的鼻息不受控制,哗啦啦往下喷涌。 虽然她顶着巨大的诱惑结果一无所获,但是夜殇却是收获丰厚,捉到的鱼足足占了桶子的一半空间。 叶姮将捉来的鱼放到自家的池塘里,跟夜殇说明天让哑婆婆给他做煎鱼炸鱼红烧鱼鲜鱼汤,直将这呆子给勾引得哈喇子直流。 她折腾了大半夜,早累了,匆匆洗了个澡就回房睡觉,结果发现那呆子早躲在她的被窝里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傻里傻气的笑意。 她不禁笑笑,也不强行将他弄醒赶出去,只抱着被子到他的房间睡了。 然后,翌日清晨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这个漂亮的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到了她的被窝里,抱着她的一只胳膊,睡得很是安详。 这个呆子,自打尝试到跟她一起睡的滋味后,就再也不愿一个人睡了是吧? 他睡得倒好,问题他总这么与她一起同床共枕,她的清白……好吧,她的清白早让这厮给毁了。 叶姮感到无比郁闷,伸手,老实不客气在他白嫩的脸蛋子上狠狠掐了一把。 “啊!”夜殇痛醒过来,捂着疼痛的脸,委屈地看着她,“娘子,你为什么掐我?” “叫阿姮。” “阿姮,你为什么掐我?” 叶姮恶狠狠瞪他:“你说,你原先睡得好好的,为什么爬到我床上睡?” 夜殇揉着脸蛋子,扫了扫房间,委屈地眨着长睫毛,“娘子,这是我的床。” “……叫阿姮。” “阿姮,这是我的床。” “那是你先占了我的床,我不得已,所以才到你的床睡的!”她忍不住又掐了他水嫩嫩的脸一把,“以后只许一个人睡,不许再钻我的被窝了,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要是让别人看到你我同寝同眠,会说闲话的。” “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就不能相互碰触了?” “没错!” 夜殇揉着自己的脸,更委屈了,“那娘子你为什么掐我的脸?” 因为你的脸粉嫩嫩水灵灵看起来秀色可餐老娘想着手感不错想占你的便宜啊! 叶姮尴尬地干咳一声,踢踢他的脚,“起床了,待会儿还要赶工呢。” “哦。” 夜殇推开被子坐起来,叶姮也正要跟着坐起,他突然翻身半压在她身上,“等一下!” 叶姮怔愕地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脸,呼吸开始急促,老脸开始发红,正要以手捂住脸矜持地嚷嚷我不是白笋我不是苹果我一点也不好吃,就见他伸出手,在她的眼角处捻走了一块什么,嘴里呢喃了俩字:“眼屎。” 叶姮僵在原地,直到他越过她爬下床出了门,脑子还是不停的在萦绕着这俩字:眼屎、眼屎、眼屎…… 她期待一个呆子能有浪漫细胞,那就是自掘坟墓,自取其辱啊! - “好了。”叶姮拍拍手,站起身来,眯着眼看着刚刚竣工的滑翔伞,心里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夜殇也跟着站起来,看着这个长得有点像巨大的雨伞可又不是雨伞的巨型怪物,很是怀疑,“娘子,这个滑翔伞真的能飞上天吗?” 叶姮第n次纠正他的称谓无果,已经不想再去理睬了,只围绕着自己的新作品,眼里丝毫掩不去欣喜的光芒,“能不能飞,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呆子,我们走!” 两个人扛着巨型滑翔伞,吭吭哧哧上了山顶,叶姮望着脚下那令人胆寒的高度,闭眼神神叨叨地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活就先得置于死地……” 夜殇瑟缩地站在她的背后,拉她的衣角,像只可怜的流浪狗,“娘子,我们真的要从这么高的山上跳下去啊?” “不是跳下去,是乘滑翔伞飞下去。”叶姮睁开眼,见他一脸苍白,不禁有些不忍心,可又不愿他一直这么困囿于自己的心魔当中,语重心长道:“呆子,恐惧不会自己消失,而只能是被克服了的。你已经是大人了,一定能克服心中的恐惧,成为最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对不对?” “顶天立地的男人,能保护娘子吗?” “嗯,只有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才能保护得了我。不然,你连自己的心坎都过不去,还怎么给我安全感?” 夜殇笑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虽然还是很害怕,但是布满血丝的双眸却坚定起来,“我要给娘子安全感,我要保护娘子!” 叶姮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我们一起上去,如果害怕,就握住我的手,好不好?” “好。”他点头,将脑袋向前伸了伸,“娘子,你再摸摸我的头……” 叶姮一只手轻轻拥住他的后背,一只手轻摸他的头,“呆子,相信我,会很好玩的。就算摔成粉骨碎身,你我也是在一起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不对?” 他顺势抱住她的腰,“嗯,只要跟娘子在一起,我就不怕。” !! 第六十章 乐极生悲 叶姮让他趴在座垫上,仔细给他绑好安全背带,然后自己也趴到他身旁,绑好背带,左手握住他的右掌,感觉到那深深的刀疤就握在掌心,心里莫名一阵安定。 她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我要开始了。” 他太害怕了,紧绷着身体,闭着眼,压根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叶姮没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猝然踩下脚蹬,就感觉到自己和他猛地向前俯冲而去。 身体随着滑翔伞往下掉,她忙操纵好操纵绳,减速,再往上拉,就感觉到原本还在往下坠的身体随着伞身往上徐徐升起。 “飞起来了!呆子,我们飞起来了!”叶姮喜不自胜,一边操纵着绳子,一边兴奋地大喊。 夜殇一脸苍白,虽然紧闭着眼,但因为身体的悬空而紧张不已,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 叶姮也不期待他一下子就适应过来,只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呆子,闭着眼睛,慢慢感受。你会发现,其实一点也不恐怖,而且还很好玩。” “啊!我在飞!哈哈哈,我在空中翱翔!”叶姮迎着凌厉狂烈的风,激动地张口大喊,结果因为太急猛地灌下一大口的冷风,直接把她的嗓子给呛得火热。 “咳咳、咳咳……”她捂着发痛的喉咙,咳嗽不已。 果然,她这个人就是不能太得意嚣张……这不,报应马上来了。 夜殇听见她在耳边痛苦地咳嗽,不由睁开眼,急急望向她,“娘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姮摇摇头,忽然勾唇,狡黠一笑:“咦,你敢睁眼了?” 他闻言,才陡然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闭上眼。 “呆子,先别急着闭眼!”叶姮忙阻止他,“你往下瞧瞧,下面可美了,听话往下瞧瞧。” 夜殇紧紧攥着她的手,苍白着脸,慢慢往下望去—— 脚下是苍翠廖广的群山,还有碧绿的河川蜿蜿蜒蜒,隐隐可见远处有袅袅炊烟在往上飘升,美不胜收。 没有预想中的黑暗,没有预想中的血腥,没有预想中的一张张冷酷脸庞……只有清淡的秀美,只有动人的温婉,只有能容纳一切的宽广。 叶姮反握住他的手,“呆子,是不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嗯……很漂亮,很干净……”他怔怔地望着脚下往后退的景色,回头望着她,“娘子,原来,我不怕高。” “不是你不怕高,是你打败了心里的魔鬼。你是胜者,高度,只是你的手下败将,以后你都不会再害怕它了。因为啊,呆子以后是最勇敢的男人了!” 他嘿嘿傻笑了两声,“我是最勇敢的男人,我以后都可以保护娘子了。” “那么,勇敢的男人,让我们现在开始享受这美丽的一刻吧。”叶姮握着他的手高举起来,哑着嗓子大喊:“我们飞上天了,我们真的在天上玩了!” “对!我们真的在天上玩了!”夜殇随着她,一起迎风大喊。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恣意大笑了起来。 空中的狂风呼啸大作,此刻,他们彼此却心中无畏,只有至上的欢愉。 叶姮扯着嗓子胡乱唱说一通,“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留得住快乐,全部送去给你……” 夜殇歪头,望着她欢乐的绚烂笑颜,不禁看得痴了,喃喃:“娘子,你真美。” 叶姮闻言,脸一红,掩饰地干咳两声,瞪他一眼,“嗯哼,以前是谁说我长得难看来着?”她可是很记仇的! “谁?谁?是谁?”夜殇往上瞅,往下看,左瞥瞥,右看看,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有人。娘子这么美,怎么会有人这么说?” 叶姮被他逗得啼笑皆非,“呆子,你学坏了哦!” 叶姑娘说这话,也不想想,这些天呆子都是跟谁呆一块儿的,要学坏也是跟谁学的。 - 在半空迎着狂风扯嗓子大喊大叫的下场就是,乐极生悲,叶姑娘很不幸发高烧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吃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喝了几杯开水就回房里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打了一盆水洗脸,才发现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像鬼,惨白惨白的,一双眼睛却赤红得布满了血丝。 用力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洗了洗脸,继续灌了几杯开水,再次回自己的房间倒头大睡。 这次睡得极不安宁,不停地做噩梦,脑子里就跟放电影似的,以前的一些画面唰唰地闪过,最终定格在了一片黑暗当中。 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心里恐惧极了,将自己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发了疯地嘶喊着,直至把嗓子喊哑,咽喉火辣辣的疼。可是即便如此,依旧得不到一点的回应,看不到光芒,听不见声响,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绝顶的痛苦,如山崩而至,将她压在底下,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不记得苟延残喘了多久,慢慢的,耳边终于有了一些细微的声响,若远若近,每一句,却都带了令人心脏撕痛的重量。 …… “阿姮,此生,我定不负你。” “罢黜罪后阮氏,打入冷宫,静候处置。” “奉皇上圣旨,鸩酒,白绫,请娘娘自选一样上路。” “景扶,哪怕有一天我放下了对你的仇恨,我们从此也只能是陌路人,我再也不爱你了。” …… 三尺白绫,穿肠鸩酒,不曾停歇的呕吐,绝望的泪水,鲜血淋漓的双足,染了血的雪花……一幕幕,就像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头,尖锐的刺痛。 本以为已经痊愈淡忘的伤疤陡然被揭开,没想到,里面还是满目疮痍地流着血,疼痛,依旧还在。 她讨厌面对这一幕,讨厌到了极致,之前选择了逃避,此刻仍然不愿面对。 不是已经忘了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忽然想起来? 还是,从不曾忘记过? 原来,她可以忘掉曾对他的爱,却如何也忘不掉他加诸她身上的伤痛。 !! 第六十一章 石斛 夜殇跟叶姮疯了一天,也是早就累了,用了晚膳回到自己榻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一睡睡到了翌日天明,习惯性伸手一揽,空落落的,不高兴地睁眼,才发现娘子没有睡在自己身旁。 这才想起,昨晚太累了,居然忘了跟阿姮娘子一起睡! 一大早起来心情就不美丽了,当机立断,抱起被子,噔噔向她的房间跑去,只希望娘子还没醒来,能让他多多少少弥补一下昨夜榻旁的空落。 推开房门,轻车熟路闯进里屋,当看到叶姮真的还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登时喜上眉梢,爬上床就钻进了她的被窝。 习惯性伸手去抱她的手臂,可才刚触及她的手,就“呀”地叫了声,触电般收回来了。 娘子的身上为什么这么烫?好像刚刚蒸熟的馒头! 夜殇缩在她的身旁,疑惑地盯着她红彤彤的脸,虽然这样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看上去很可爱很可口,可是他的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闷闷的,有点难受。 他忍不住伸手,推推她,“娘子,你睡好了吗?天亮了,你起床了好不好?” 她睫毛颤了颤,他以为她要醒了,忙坐起来,咧开嘴笑着,等候她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 可她并没有睁眼,只是躁动不安地晃了晃脑袋,眉头皱得紧紧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好难受。 他有些害怕了,凑上前,继续摇她,“娘子,你怎么了?娘子,你醒醒好不好?” 他不摇还好,一摇,她的身体就开始颤抖了起来,好像穿着单薄衣衫走在雪地一样,可她全身,分明是滚烫的。 夜殇见她苍白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似在梦呓些什么,便凑过耳朵去,隐隐听到一些破碎的言语。 “你说过,不负……” “不会原谅你……” “是你毁了一切,是你……从此陌路,再不相见……” …… 夜殇见她神志不清,胡乱言语,顿时惊慌起来,将她抱入自己的怀里,“娘子,娘子,醒醒,娘子你醒醒!” 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唤,她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梦魇当中,难以自拔,痛苦不堪。 他慌张地用袖子擦她脸上的汗水,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娘子,你不要再睡了,醒来吧!呆子怕,呆子现在好害怕,你说过我怕的话就陪在我身边的,说话不算数会变成猪的,娘子醒过来好不好?” 见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心急如焚,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抱起她就直接冲了出去。 “桑蚕,娘子睡着了,娘子醒不过来了!”看到坐在院子里捣药的桑蚕,夜殇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冲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珠,哑着声音哭道:“你救救娘子!桑蚕,你把娘子叫醒过来吧!” 桑蚕愣了愣,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立马缩了回来:“好烫。姮姐姐生病了吗?” “生病……娘子生病了……”夜殇被吓到了,抱着怀中的人儿在院子里团团转,泪花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生病是不是会死?我不要娘子死,桑蚕,你快救救娘子吧!” 桑蚕抓抓小脑袋,“可是,我不懂医术啊……” “那、那婆婆呢?婆婆懂不懂医术?” “烟波谷就公子懂医术,可他现在不在,婆婆她每天只负责打扫烧水,应该也不懂的……” “那怎么办?娘子要死了,娘子要死了……”夜殇想到怀里这个女子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从此长埋地下,忽然胸口好痛好痛,好像被刀子狠狠剜走了一块肉,疼得他登时掉下泪水来,“娘子如果死了,那我也不要活了,我要陪娘子一起躺到地下。” 桑蚕见他哭得这么凄苦,也急了,“你先别哭,让我想想办法救姮姐姐……啊!我记起来了,上次你睡了十来天,公子跟姮姐姐上山采了一株草回来让你吃了,你就醒过来了!” 夜殇一喜,忙追问:“什么草?长什么样?哪里有那个什么草的?” - 叶姮被噩梦缠身,久久不能清醒,只觉得一直处于水深火热当中,时冷时热,痛苦不堪。 耳边一直有哭声萦绕,听这声音,好像是那呆子的。 没想到这呆子也是有眼泪的,只是他哭得这么伤心,是桑蚕趁着她沉睡欺负他了吗? 她觉得自己就是老妈子的命,这厮明明不是她儿子,却总忍不住为他操心。这不,才听到他哭声,就禁不住心疼了,努力想要醒过来去哄他。 恍恍惚惚当中,仿佛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她用力地扯住,将自己自那黑暗的沼泽地拉出来,眼前倏而恢复了光明。 “姮姐姐,你醒了!”桑蚕的小脑袋蓦然闯进她的视线,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桑蚕……”她费力地开口,才发现嗓子几乎毁了,“我睡多久了?呆子……呆子他呢?” 其实想问呆子是不是哭了,可又怕那只是自己的梦境,于是改了口,追问他的下落。 “萧公子他……”一听她提及呆子,桑蚕顿时目光闪烁起来,“他尚未回来……” 叶姮隐隐觉得事态不对,想要起身,可才坐起到一半,就无力地摔躺回床上。 桑蚕见状,忙上前,将她搀扶坐起来。 她抓住他的手,布着赤红血丝的眼眸咄视着他,“桑蚕,你是个好孩子,跟我说实话,呆子他去哪里了还没回来?” 桑蚕低着头,低声说:“姮姐姐你一直昏睡不醒,萧公子以为你要死了,急得哭了。我见他哭得那么伤心,就跟他说,长在悬崖峭壁上的石斛草能救姮姐姐,他一听,就急着跑出去给你采药了,至今未归……” “糊涂!”叶姮气得胸闷,有气无力地斥道:“他如今仅相当于六七岁的稚童,实际比你还小,悬崖峭壁是什么地方?岂是他能去的?” “我也是为了救姮姐姐……” “你……他去多久了?” “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叶姮抬头,望了一眼外面幽寂的暗夜,心里急得跟焚燃了似的,推开桑蚕就勉力站起,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 第六十二章 心动 “姮姐姐,你要去哪儿?”桑蚕追上来,搀住她。 “我要去找那个呆子……”他怕高,又怕黑,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却还没回来,谁知道出什么事了! 每次想到他那晚将自己蜷缩在岩石下面瑟瑟发抖的模样,她都心疼不已,若他再出个差错,她…… “可是姮姐姐你现在的身子……”桑蚕怔了怔,望着门外,惊喜地拍她,“姐姐,萧公子回来了!” 叶姮陡然抬眸,便看到门口一拐一拐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觉得胸口宛若被一股暖流注了进来,各种的温暖与欢欣令她兀地对上天无限的感激。 似乎感觉到她热烈的目光,夜殇抬头,当看清站在长廊下的女子的身影,顿时激动不已,瘸着一条腿向她跑去,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娘子,你醒了?娘子,你真的醒了?” 叶姮忍住心中的澎湃汹涌,将他埋在胸前的毛绒绒脑袋推出去,“先别问,你先跟我说说,你这一脸的伤,还有这脚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他一进来她就发觉了,他那张俊脸青青肿肿挂了好多处彩,那只一拐一拐的脚更是不用说了。 夜殇倒没将自己身上的伤放在心上,直接将自己手里的一株草伸到她面前,邀功地直嚷:“娘子,你看,我找到这个石斛草了!我从山上掉下去的时候,篓筐摔坏了,可是我一直握着这个草,没有弄不见哦!我是不是很厉害?” 叶姮盯着他脸上的多处刮伤,眼睛突然觉得酸肿,哑着声应:“哦,你很厉害,你最厉害了。” 他嘿嘿傻笑两声,又伸手抱紧她的腰,“娘子,有了这个草,你就不用死了。” 她摸他的脑袋,“傻瓜,我只是发烧了,谁跟你说我会死的?” “可是娘子睡着了,一直睡一直睡,我怎么叫都不肯醒来,我就觉得好怕啊,我怕娘子死了,再也不管我叫呆子了……” “呆子,呆子,呆子……”她一连喊了十几遍,眼眶不禁湿润了,“喊这么多遍,够了吗?” 他埋首在她胸前,欢喜地跟着叫:“娘子,娘子,娘子……” - 石斛不愧是救命稻草,哑婆婆帮忙煎了药,叶姮喝下没多久就感觉浑身舒畅,高烧也退下了许多。 本来有些疲惫,但她依旧坚持先给那个令她忧心的呆子处理伤口。 虽然他从山崖上摔下去,但所幸只是扭了脚,并没有摔碎骨头。 叶姮帮他接好脚的筋骨,给他包扎了一大裹伤药,然后才开始给他脸上清理伤口。 “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看现在摔成什么样了?丑死了!”叶姮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念叨他。 夜殇被伤药辣得直抽气,却还是涎着一张笑脸,讨好地看着她:“只要娘子漂亮就行,我不怕变丑的。” 叶姮笑骂:“你这是只要自己的眼睛审美,完全不顾及我的了是吧?我告诉你,我还就只爱长得好看的男人,你变丑了,我就不要你了。”说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搞得好像他现在就是她的似的…… 夜殇拉住她举在半空的手,笑嘻嘻的,“娘子才不会不要我的,娘子最好了!” 叶姮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了,干咳两声,挣开他的手继续给他上药,“我听说你哭了,这是真的吗?” 想到娘子最不喜欢看到自己怯懦的样子,他忙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欢快,“没有!我没有哭哦!” “呆子休要说谎,我都听见了!” 夜殇愣了愣,“娘子何时听见了?” 叶姮恶意地戳了戳他的伤口,“我睡着的时候,一直听到你这呆子在旁哭个不停,还想瞒我?” 某呆子谎言被当面戳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讪讪地嘀咕:“睡着了,也能听见声音的哦?” “跟我说说,呆子为何要哭,好吗?” “因为娘子怎么也不肯醒来啊……”他垂着眼睛,低声道:“我怎么喊都不肯醒来,我以为娘子快要死了,我这儿就好难受好难受……” 他按在自己的胸口处,抬起眼来看她,眸底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这儿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的,好闷好痛,然后眼泪就自己流下来了,怎么也拦不住……娘子,我不是故意想要哭的,我不是故意不勇敢的,我只是、只是好怕娘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娘子,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凝视着他泪光潋滟的清眸,她内心最柔软的一片猛地一颤,下意识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何时说我生气了?真是呆子!呆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有血有泪,照样可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就算你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也是我的呆子,我最喜欢的呆子。” “真的吗?”夜殇的嘴儿旋即笑成心形,仰头傻呵呵地望着叶姮,“娘子最喜欢我了哦?” “是啊,我最喜欢你了,一直都是,行了吧?呆子……”叶姮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涩,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又不忍心再让这呆子失望,索性大方承认了,只是按在他伤口上的棉花团忍不住作恶,疼得他直抽气。 虽然伤口一阵麻麻的辣痛,但满心像被灌了蜂蜜一样,好甜好甜…… “我也是最喜欢娘子了!”夜殇眼睛亮晶晶的,傻笑着,拉着她的衣袖摇啊摇晃啊晃,一声一声地轻唤:“娘子,娘子,娘子……” 对上他堪比星辰的亮眸,叶姮绷不住,终究还是忍不住,唇角微微往上扬起,心里一阵温柔的暖意静静淌过。 处理好伤口之后,这呆子俨然成了她的影子一般,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怎么也赶不走。 所以,这晚,她理所当然与他同床共枕到一块儿了…… 她高烧初退,又折腾了大半夜,早就累了,才刚沾了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也顾不上某呆子躺在身旁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睡得模模糊糊,忽然感觉有人在用力推她,她惊醒过来,就对上夜殇隐在暗夜之中惊恐的墨瞳。 他的双眸一点未见初醒的惺忪,而是充满了恐惧与慌张,紧紧盯着她。 叶姮怔了怔,旋即明白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呆子,一般的高烧要不了人命的,而且我吃了你采回来的石斛草之后已经退烧了,不会再沉睡不醒的,别担心。” !! 第六十三章 斗地主 夜殇紧紧揽着她的一条胳膊,黑眸在暗夜中眨了眨,依旧残留着心有余悸,“娘子,你不要睡那么快,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叶姮翻转身子,与他面对面躺着,强打起精神来,对他一笑,“你想与我说什么?” 呆子没有说话,只是与她四目相对,静静的对视,却好像她的柔荑般温暖柔软,轻易地安抚了他惊颤的心跳。 半晌,他慢慢扬起嘴角,亦笑弯了眼睛,呵呵傻笑:“娘子真好,我最喜欢娘子了!” 叶姮不知道这呆子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内心深处温软得不行,笑笑道:“这话方才上药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了,呆子!” 呆子摸摸脑袋,好像是说过了……可是,就是想说,想一直一直这么对娘子说啊! 叶姮想了想,敛起笑容,正色看着他:“呆子,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呆子立刻点头如捣蒜,“呆子最最最喜欢娘子了!” “为什么最最最喜欢我?” “因为娘子对我最好!” “那如果出现另一个人,对你比我对你还好,你就会更喜欢她?” 呆子眨了眨眼,疑惑地问:“比娘子对我还要好哦?” “没错,比我对你好一百倍一千倍,是不是,你就会因此而更喜欢她?” “那,她也会想出好多好多的好玩游戏陪我玩儿哦?” “没错,她比我聪明好多好多,并能想出千奇百怪的好玩游戏来!” “那,她也会摸我的头吗?” 叶姮莫名的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没错,一天摸上上百遍,摸到你丫过瘾为止!” “那,她也会带我到天上玩,让我不要再害怕那么高的地方?” “没错没错!她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比我好,而且好很多!我跟她比那就是云泥之别,简直难以相提并论!” 夜殇沉默了片晌,猛地拉住她的手臂,“那我还是喜欢娘子!” 叶姮怔了怔,被他激起的满腔怒火瞬间熄灭,“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只要娘子,不要其他人!”他厌弃继续去深想,而是选择了顺从自己最深处的本心。 只要想到,有哪一天,躺在身边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就觉得憎恶无比。 叶姮想装得矜持一点,可无声中弯成下玄月的双眸出卖了她的好心情,终究忍不住笑骂出声:“呆子。” 明明笨得一塌糊涂,却好像最风流的高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将她的心波撩拨得荡漾不安。 - “娘子,我们去后山打鸟儿吧!” “没兴趣。”上次让丫的一口气打死了那么多的啄木鸟,她现在看到鸟儿都有负罪感了有木有! “那,娘子,我们到树林里捉迷藏?” “不要。”提起捉迷藏,就忍不住想起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蜷缩在巨石下面瑟瑟发抖的孤影,她的负罪感更深了! “那,我们乘那个什么滑翔伞到天上玩……不,这个不行!”不等叶姮否决,这呆子率先摇头否定了。不是他害怕到高的地方,而是害怕娘子到那么高的地方飞了一圈之后,回来睡过去不肯醒过来。 那种惊怕的感觉,他现在想起来都依旧惊魂未定,绝对不敢再去经历一次了。 于是,叶姮与他大眼瞪小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无聊啊…… 在烟波谷这鼻屎大点的地儿,日子一天天的过,不断地重复,差不多该玩的都玩透了,剩下来的,也就只有大眼对小眼,数着对方脸上的毛孔,长吁短叹地过日子了。 “娘子,要不我们去钓鱼吧?”夜殇将墙上的蚂蚁数了个十几遍,又忍不住回头提议。 叶姮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 笑话,她又不是鼻血旺盛,再对着他一丝不挂的好身材,迟早会落得贫血的下场的! 她可不能为了一饱区区的眼欲,而赌上自己珍贵的血液…… 诶? 提到赌,叶姮眼睛一亮,连拍呆子的手,“我知道玩什么了!” 叶姮让夜殇切了整整五十四张大小一致的薄木板,然后开始在上面画画,制作了一副完整的扑克牌。 然后,拉上整天跟他们一样无聊的桑蚕,三个人窝到一块儿……斗地主。 赢了的人以毛笔在输的人脸上画上一笔,如果碰上炸弹火箭之类的,则按倍数画上。 一开始,叶姮欺他们二人对这玩意儿不熟悉,抢了地主,连赢五局,在他们的脸上各自画了十来笔,看到他们一脸狰狞的鬼画符就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自第五局开始,某呆子琢磨到了其中的奥妙,开始反败为胜,而且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输过。 于是,叶小姮同学和桑蚕同学杯具了…… 白洁的额头盘踞了两只可爱的小黑龟,两道柳眉变成飞扬跋扈的剑眉,深深入鬓,眼睛下面往下长长蜿蜒了两道黑泪,嘴唇外面包围两轮圆圆的黑胡子,下颔上的山羊胡须有往下飘逸生长的趋势…… 冷鹤霖和方无双回到烟波谷,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叶姮。 彼时,她正盘膝坐在石磨上,默泪反省自己,后悔不该低估了一个呆子的智商…… “哈哈哈,这是从哪里的丛林钻出来的小野猫啊哈哈?”见到一脸墨泪的叶姮,方无双特不厚道地张大嘴,为老不尊地捧腹大笑了起来。 冷鹤霖乍见到这番景象也是石化了一会儿,半晌才啼笑皆非,“阿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叶姮看到冷鹤霖并不吃惊,可看到那笑得只见鼻孔不见脸的方无双就不得不诧异了,也顾不上洗脸就撒丫跑过来了,惊喜道:“方大夫,您怎么来了?” “哦,按你这小女娃所言,这地儿我是来不得了?”方无双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可看到她跟大花猫一样的脸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儿是冷大哥的地盘,您是他的师父,来这儿比我还要来得名正言顺。我只是没想到您会来,太高兴了!” 方无双笑盈盈道:“胡说!你是这臭小子的意中人,指不定啥时候就成了这烟波谷的女主人,我哪里及你名正言顺?” 他怎会有这种想法?难道这老头儿还没放弃给他徒弟做媒? !! 第六十四章 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叶姮正待开口解释,便感觉到手臂被一双熟悉的手给握住,声音带着隐隐戒备的因素,“娘子,你不玩斗地主了吗?” 叶姮回头,看到夜殇紧绷着一张漂亮的脸儿,却没有看她,而是眼神儿带着**裸的敌意盯着她对面的冷鹤霖。 未待她出声,冷鹤霖已经忍不住蹙眉,“你还任由着他这么喊你了?” 叶姮忍不住翻白眼,她又不是没有努力纠正过,可是这厮油盐不进,跟他磨破嘴皮也无济于事,所以永远别小瞧了一个疯子的毅力啊! 而且,她貌似,现在对这个称谓已经越来越习惯,好像他不这么喊她反倒不顺心了…… 当然,她是不会这么坦白地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冷鹤霖的,只是装作很平静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又何须去计较这些?” “就算他神志不清,那也不能乱喊,你毕竟是一个清白的女孩子家,岂能让他毁了清誉……” 叶姮打断他,“冷大哥你该知道,清誉于我而言,早就是不存在的东西了。” 就是清白,也让身边这个小呆子给夺走了……可是,她并没有一点点的抱怨,甚至,没有一丝的悔意。 冷鹤霖只当她指的是她曾于深宫为后之事,以为她因自己的话忆起伤心事,忙劝慰道:“阿姮,天下人皆知,阮醉墨已经被赐死于冷宫。你是阿姮,你与她没有一点点的关系,你不必要为此而背负上什么!” “我知道,我是叶姮,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 方无双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阮醉墨,什么冷宫?还有还有,这傻小子是谁?” 夜殇见他直指着自己,顿时不高兴了,脸陡然一沉:“我不是傻小子!除了娘子可以说我呆说我傻,谁也不许这么说我!” 叶姮微微一怔,见他无意识中流露出独属于夜魔的霸道和阴沉,不由想到,假若有一天他恢复了,那她…… “你喊这丫头娘子?你们是什么关系?” 夜殇理直气壮道:“娘子是我的娘子,我是娘子的相公!” “诶诶诶,我怎么被你们搞糊涂了?”方无双回头瞪向冷鹤霖,“臭小子你不是让我回来给你说媒的?人家都成双成对了,你还让我说什么啊?” 冷鹤霖神色不豫,紧绷着俊脸解释:“阿姮与他并非夫妻,师父您还看不出他的情况吗?他说出来的话岂能相信?” “那这傻小子到底是谁?”方无双一指叶姮,“丫头,你来说,你跟这傻小子是什么关系?” 叶姮还在思索方无双的话,难道冷鹤霖将他带来烟波谷真的是为了给他说媒的?陡然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有些愣了,“啊?” 回头,却对上夜殇殷殷期盼的亮眸,不由心生不忍,直接敷衍地扔下一句“我先去把脸洗了”,就撒丫逃离了这剑拔弩张的现场。 - 掬了几把河水,将脸洗干净,以袖摆擦干,才刚站起身,就瞥见了倚着树干站在一旁的白影。 “你现在,心里还是在意他?”冷鹤霖回头,深深地凝视着她,道。 叶姮垂了垂眼,不答反问:“方才方大夫说的,你让他给你说媒……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给你……和谁?” 他勾了勾唇,向他移步行来,站定在她的面前,“你说呢?” 叶姮低垂下眼睛,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我只是以兄妹相处……” 冷鹤霖脸上的笑意一僵,半晌,才低低咒骂一声:“谁他妈想与你兄妹相处?我对你的心,你当真一点也看不到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吗?我时时刻刻心心念着的,一直都是你,你居然跟我说这是兄妹之情?” 叶姮沉默了许久,才抬眸,直视着他,道:“冷大哥,假若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的是儿女之情,我只能说,对不起。” 冷鹤霖神色一黯,“你竟是这般笃定,哪怕是在我们一起生活了半年之后……因为什么?因为那个疯子吗?” “不是,也是。” “什么意思?” “冷大哥,我对你一直都是朋友之谊,兄妹之情,却惟独没有儿女之情。感情,向来难以勉强,哪怕没有呆子,我也不会选择你。再者,我……我喜欢他,喜欢那个笨笨的呆子,所以,就更不能接受你了。” 冷鹤霖一脸不可思议,“你喜欢的……是疯傻了之后的他?” “不管是清醒的他,还是痴傻了的他,只要是他,我想,我都喜欢的。喜欢他清醒时的霸道、外冷内热,为了我义无反顾……”想起那个呆子,叶姮唇角不由向上扬起,“喜欢痴傻之后他的纯真,对我的依赖和信任,还有,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 看到她提及那个疯子时的一脸温柔,冷鹤霖只觉刺眼得厉害,胸口一片沉闷,“阿姮,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做到!我可以做到为了你义无反顾,可以做到眼里只看到你一个,为什么你就看不到我呢?” “对不起。”叶姮垂下眼睛,“我的心很小,只能同时装下一人……” 冷鹤霖心里一阵绞痛,眼眶不禁有些发红了,却仍强撑着笑了笑,“能告诉我,我到底输在了哪里?绝美的容貌?还是尊贵的身份?” “我也不知道……若真的要说的话,可能是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叶姮抬眸,凝视着他,道:“你最初带着不纯的目的接近我,让我从一开始就从心底否定了你的心意。人一旦否定了一样东西,哪怕后天再如何努力去改变,可有些阴影到底还是残留下来了,致使我再难以对你动真情。而且,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先遇上他了,并已经先喜欢上他了。” 为何第一次在地府初见,心里明明就怕他怕得要死,却还要忍不住去靠近,去撩拨?为何在得知彼此一生的命运将会纠缠在一块儿之后,除了慌张之外,还有隐隐的喜悦和期待?为何经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仍不能令她忘却地府的初见,甚至梦回萦绕时,屡屡忆起那抹令人惊艳的魅影? 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了,她就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她就是喜欢着他,不管是梓绮,还是夜殇,她喜欢着的,就是他这个人。 这份感情,她将不再逃避。 !! 第六十五章 只能爱我 皎洁的夜光如潺潺流水,恬静而温柔。 夜殇睡得并不安稳,因为那个穿白衣服的怪大夫和那个长着山羊胡须的怪老头回来之后,就不允许娘子跟他一块儿睡了。 对他们,他心里可谓是怀着十足的忿意的,还有敌意,因为那个怪大夫看娘子的眼神好暗好深,好像会把娘子整个吃下去一样,他不喜欢他这么看娘子!可是他们跟他说什么娘子的清誉,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他没听懂多少,但也隐隐意识到,若是继续跟娘子睡在一块儿,会对娘子造成不好的影响的。 身边没了那个温软的躯体,亦没有了那飘溢着的淡淡幽香,就感觉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空空落落的,心里难受得厉害,在榻上翻来覆去,却到底辗转难眠。 向外翻转了一个身,敏锐地嗅闻到周围飘来那熟悉的气息,他全身的气血瞬间上涌,振奋地睁开眸,就对上了那张令他痴迷若狂的脸庞。 “娘子!”他欣喜若狂,扑入她的怀中,紧紧抱住她纤瘦的腰肢,埋首于她的怀中,贪婪地汲取独属于她的气息和芬芳,“娘子!娘子!我好想你,好想娘子!” 叶姮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就是半夜未见,怎么搞得仿佛分别了数载一般? 不过,她不正是思念难眠,故而才大半夜摸索过来的吗? 她弯了弯唇角,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呆子,小点声儿,若引来冷大哥,我以后恐怕连一脚都不能踏入你这房门了。” 忆起下午冷鹤霖落寞黯淡的神情,不禁感觉到歉疚和感觉。哪怕是失望至斯,他却还是选择了潇洒放手,“这是你的抉择,我无权干涉,但我仍发自内心的希望,你能真正的幸福。” 叶姮见他没有执着,瞬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颔首:“冷大哥,你放心,我会幸福的!” 冷鹤霖冷哼一声,恨恨道:“即便你决定以后与那疯子在一块儿,你们毕竟尚未谈论婚嫁,该守的礼仍需遵守的,可别到时让外人把我烟波谷的闺女给看轻了去!” 叶姮忍俊不禁,凑近他笑道:“闺女?你言外之意,可是准备认我当闺女?可我不想有这么年轻的爹……” “胡说什么?”冷鹤霖微恼地瞪她,“谁要认你当闺女?真要喜欢找一个当爹的,去问方无双那个老头儿吧!” 叶姮盯着他带着红晕的俊脸,心里一暖,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他的意思,她明白,他是想让她去认方无双为义父,而他们之间,则以兄妹相称…… 叶姮微微向前,螓首轻靠在他的胸前,低声道:“冷大哥,谢谢你,我一定会幸福的。” …… 提及冷鹤霖,夜殇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为何娘子要听那个怪大夫的?为何他不准娘子踏入我的房门?” “因为,冷大哥是一个好大哥,他不希望我被人看轻了,他这是在维护我呢。” “娘子会被谁看轻?” 叶姮老实不客气捏他的鼻子,“你啊!” “我?”呆子鼓起腮帮,生气了,“胡说!娘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可能看轻娘子?” 叶姮勾唇,“呆子,你的甜言蜜语可真是愈发的信手拈来了。” 他疑惑地看她,一脸茫然,“什么是甜言蜜语?” “就是好听的话。” “娘子喜欢听好听的话吗?” “唔……还算喜欢吧。” “那,我每天都跟娘子说甜言蜜语好不好?” 叶姮看他一脸正经,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好啊,只要不变成花言巧语就好。” “什么是花言巧语?” “就是不是发自真心的好听的话。” “娘子是不是不喜欢听不是发自真心的话?” 怎么这么拗口?“……没错。” “那,娘子是不是喜欢听发自真心的话?” “自然。” “那娘子……我跟你说一件事儿,你不要生气哦!” 叶姮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一个套子里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说吧,我不生气。” “娘子,就是那个……晌午的时候我们不是斗地主用墨水画脸了么?我收拾墨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墨水泼到你最喜欢的那件浅绿色襦裙上了……我怕你知道后骂我,就把那裙子塞到一个石缝里,结果没多久就发现上面躺着俩老鼠,还有一些老鼠屎……” “臭!呆!子!” 叶姮咬紧的牙缝一字一字地往外蹦,猛地跳上床,将他压在身下,掐住他的脖子,歇斯底里:“那是我最后一件可以看的衣服了,你丫手抖也不用拿我的衣服撒气吧混蛋!还塞到石缝里,还让老鼠搭了窝!我掐死你这个笨蛋祸害!” 夜殇被她狰狞的面目吓到,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掀翻,往一旁的床角躲去。叶姮才顾不上维护自己的形象,又扑上去,跟他厮打纠缠到一块儿。 …… 一番打闹之后,两人皆是气喘吁吁,叶姮无力地仰躺在床上,依旧余恨未消地狠戳他粉嫩嫩的脸蛋子,“你明白开始学针线制衣,给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裙子!不然我咬死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夜殇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瞧她的眼色,“我会学针线,我会给娘子做一件漂漂亮亮的裙子,娘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吧,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吧。”叶姑娘瞥了瞥他两只小鹿一般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终究忍不住勾唇笑了。 夜殇见她乌云转晴,也跟着傻笑,钻进她的怀里,揽着她的腰,“娘子,娘子不要走,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叶姮深深看着他,沉默片晌,轻声道:“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儿。” 呆子眼睛一亮,“什么事儿?” “不管你能不能听懂,但是我今晚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一辈子都不许忘记!呆子,我这人度量很小,能容的事物太少,一旦是我认定了的人和物,那就是准备完完整整占有,哪怕是一丁点也不愿与他人分享!呆子,我喜欢你,我认定你了,你若愿意,我们就一辈子在一块儿,永不分离。只要你不放开我,不放弃我们的感情,我就对你不离不弃。但是,一旦让我发现,你三心两意,与别的女人有染,哪怕只是举止暧昧,我也会离开你,到一个远离你的地方,无论是天涯也好,海角也好,总之让你这一生都找不到我!我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吗?” !! 第六十六章 人皮面具 夜殇脸色微微发白,紧紧抱住她的腰身,“不许离开,娘子,永远不许离开!” 一想到,娘子会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消失,极尽一生去寻找,也寻觅不到其芳踪,胸口就感觉到一种窒息到绝望的绞痛。 那个时候,他会死的,没有娘子的他,一定会死的! 叶姮见他一脸惶恐,内心一软,轻轻拍他的肩,“只要你待我一心一意,我自不会离开你。” “呆子喜欢娘子,最喜欢娘子,只喜欢娘子!”他不停收紧放在她腰间的力道,下颔放在她的肩上,“娘子不许离开呆子,我不要找不到娘子!” “笨呆子。”她轻轻笑骂了一声,轻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手。 夜殇犹豫着挣开手,依旧一脸不安地盯着她,叶姮轻轻喟叹了一声,手臂环上他的颈项,柔软的唇瓣温柔地贴上他红润的嘴唇。 感觉到他的身躯陡然一僵,她不由勾唇一笑,轻声哄道:“呆子,张嘴。” 他听话地轻启齿关,叶姮见机不可失,灵活地钻了进去。 夜殇只觉神魂为之一荡,凭着本能,学着她吮吸,纠缠,越吻越深,难以分离。 他学习能力向来了得,一下子就反客为主,叶姮被他吻得昏昏沉沉,一时分不清白昼黑夜了。 “娘子……”他用力抱着她,极力地吻着她,已经吻得很深很深,可却还是觉得远远不够,不禁蹙眉,模糊不清地唤她。 体内好像有火在烧,好难受,好想找一个发泄的口子。 可是,他应该怎么办? 叶姮在情迷意乱当中睁开眸,见他俊颜蒙上一层绯红,昔日清亮如墨玉的瞳眸蒙上一层混沌的水雾,额上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不少的细汗。 她心里不由为之一动,缓缓松开与他的相缠,伸手轻轻抚着他艳红得欲滴出水的唇,微微扬唇,柔声问:“呆子,想要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此刻的娘子,好美好美,脸蛋红红的比苹果还要可口,嘴唇弯弯的,又红又软,还有那双总是笑弯成月亮的眼睛,好像盛满了清澈的溪水,水汪汪的,波光潋滟,真的好美!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明她话中的意思,却还是下意识颔首,“想。” 他话音落下,她的脸就更加红了,咬了咬唇,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又揽住他的脖子,轻吻上他的唇。 他自是求之不得,立即化为主动,衔住她芬芳的唇瓣,亟不可待地往里边进攻。 她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声音如若蚊呐:“呆子,跟我学,我教你……” 夜色深沉,室内,一片旖旎。 …… “师父,我打算上漠北问诊,您是准备继续您的隐士生活,还是跟徒儿一起四处走走?” 吃完了碗里的米饭,冷鹤霖并不急着起身盛饭,而是抬头,神色平淡地看向方无双。 方无双端着碗吧唧吧唧地喝着汤,闻言不以为然,“我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该闯荡的也早闯荡过了,至于问诊,有你这臭小子在,又哪里用得着我这老头子?你去吧,老头子在这烟波谷住段日子,等住烦了,再回我自个儿的老窝去。” 冷鹤霖也不勉强,只是扭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叶姮,“阿姮你呢?” “我?我想想……”叶姮陡然回过神来,敷衍地应答着,还不忘于桌底下狠狠踩了一脚身旁的某呆子。这臭呆子!从今日一大早起来,就处于一种傻笑的傻瓜模式之中,漂亮的眼睛一直在她的身上溜达,就没转移开过,直至把她看得莫名心虚,两颊绯红。 “唔——”夜殇呼痛,弯腰捂住桌底下的脚掌,一脸委屈地看她,“娘子,你为何要踩我?” 感觉到桌面上另外二人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叶姮只觉两颊烫热,不由羞恼地低斥他:“臭呆子,闭嘴!” 呆子立即噤声,可盯着她红彤彤的两颊,不由咽了咽口水,好想吃哦…… “咳咳……”冷鹤霖干干咳嗽两声,眸底滑过一丝失落,却仍打起精神,“阿姮,你想好了没?” 叶姮放下手里的筷子,微微低头,当真认真思忖了起来。 外面到处都是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她若这样贸然出去,十有**会被逮住。而且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对江湖人士而言,简直是无价之宝的夜殇……她落入那些人的手里,虽会失去自由,但至少可保性命无忧,可一旦夜殇落入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宵小手里,只怕是下场难以猜想的悲惨。 可若一直留在烟波谷这弹丸之地,每天重复着一样的日子,枯燥无味,相信没过多久她身上便会结蜘蛛了…… 虽然这种日子与世无争,难得的平静,但她现在还未到了方无双那种追求淡泊安恬的年纪,自然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此定格。 冷鹤霖看她一会儿蹙眉,又一会儿舒眉,可没一会儿眉头又马上皱起来了,只当她在担心外面那些贪图她连城身价的江湖人士,便道:“阿姮若当真想出谷,我可为你再制作一张人皮面具,保证那些人认不出你来。不过,这回你不可再把它给弄丢了!” “真的?”叶姮眼睛一亮,想到什么,扫了身旁的某人一眼,嫣然一笑,“冷大哥,能不能……做两张?” !! 第六十七章 出谷 “呆子,你想出谷,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叶姮蹲在河边,看着光着膀子淌在河水中积极捕鱼的某人,一不小心瞥到那窄腰,那翘臀,那线条分明的优美肌理,不由忆起昨晚黑夜中的疯狂缠绵,两颊悄然浮起了羞涩的红晕。 “抓到了!”夜殇高高举起手,并和的双掌之间,一条肥大的鲫鱼在活蹦乱跳地挣扎着。 他一脸兴奋,踩着脚下的水,噼里啪啦向她跑来,将手里的鲫鱼伸到她的面前,嘴巴笑成了傻里傻气的心形,“娘子,你看,我抓到的鱼儿!我们今晚吃红烧鲫鱼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厨艺,我就给你做。”叶姮接过鲫鱼,扔到桶里,用衣摆擦干净他脸上的水珠,“我方才问你的,可听见了?” 他睁大漂亮的眼睛,好奇地问:“娘子方才问我什么了?” “唔……”叶姮稍稍迟疑,还是选择了直说,“我问你,你想不想出谷,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有娘子吗?” “我陪着你啊。”叶姮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你忘了,我说过,永远不离开你?” “只要娘子在,哪里都没关系!”他兴趣乏乏,反而对面前这个小女人兴趣浓厚,伸出不安分的爪子,摸向她的腰身,“娘子,我想……” 这这这青天白日荒郊野外的…… 她脸顿时一片醉人的酡红,扒开他的咸猪手,羞恼交集:“不许想!” 呆子扁扁嘴,鼓起腮帮,控诉:“娘子欺负我!” “就欺负你了!”叶姮改为拉他的手,“快起来吧,别在河水里呆太久,当心着凉了,我可不想照顾你这个呆子。” 夜殇不情不愿地上了岸,却伸展开两臂,两只墨玉般的眼眸巴巴望着她,“娘子帮我穿衣服……” 叶姮瞥了一眼他厚实宽大的胸膛,那性感的六腹肌,暗暗咽了咽口水,抓起他的衣服,小心帮他穿上。 正站在他身前,垂眸,专心致志帮他绑腰绳,他伸开的双臂忽然一拢,将她整个包在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叶姮双手一顿,疑惑地抬眸。 他却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上,慵懒地蹭了几蹭,一声声地轻唤她:“娘子,娘子,娘子……” 一声声,仿佛要刻入骨子里,嵌入灵魂当中。 叶姮只觉心窝一热,放在他腰前的手,慢慢往后一移,改为抱住了他的腰身,与他于落日余晖当中轻轻拥着彼此。 彼此相拥的剪影,投入涟漪微漾的河水中,轻轻浮动。 - 叶姮思索了一夜,决定随冷鹤霖出谷! 自然,她不可能将躺在身侧的某呆子扔在这烟波谷内,所以,还是要带上他的。 也不知道,阑遥王府丢了王爷,梅杀宫丢了宫主,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梅杀宫的一众杀手若得知,这两个月来,他们顶礼膜拜的宫主让她给藏在这儿,估计将她削成碎片的心都有了吧? 还是,在夜殇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早被有心之人谋权篡位,梅杀宫也已经被易主了? 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夜殇向来行踪飘忽不定,估摸着就是数个月不出现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她相信,在他掌管下的梅杀宫,没有这么不堪一击。 正睁着眼睛想事儿呢,忽然感觉到放在腰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往上爬,精准地握住她的浑、圆,然后,就是一番揉搓戏弄。 “娘子……” 叶姮只觉犹如雷殛,转过头,便看到这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凤眼,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好像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子。 可是尼玛她不是糖啊! 她已经被他折腾了大半夜,累得一点都不想动了,这厮怎么这么快又恢复体力了? 果然,**的阀门一旦打开,就仿若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主动诱惑呆子缠绵这件事儿,她感到了深深的懊悔! “乖呆子,淡定,淡定!我困了!我累了!咱别再……”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让他给吞噬入腹,紧接着,整个人也被吞噬入腹了…… - 初秋的天气,依旧带着炎夏的残热,却又多了些令人心烦的干燥,委实不是一个可爱的季节。 叶姮与夜殇跟随冷鹤霖出了烟波谷,她依旧女扮男装,与带上人皮面具的夜殇装扮成其貌不扬的小厮,跟随在冷鹤霖身侧,倒也不显得突兀。 本来出谷这件事儿挺令人兴奋的,可碰上这种天气,没多久热情就被磨光了。因为戴着人皮面具,整张脸黏糊糊的都是汗水,搅得满身心不舒畅,每天没赶多少路就想停下来歇息。 不过越往北,天渐渐也就凉了,倒也没再令人难受得难以喘息。 这日又赶了半天路,晌午时分,来到一个叫芙蓉镇的小镇,随意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客官,您点的菜来了!”店小二端上丰盛的菜肴,一盘盘摆放上桌面,虽然对两个小厮竟能与其主同桌而食感到很奇怪,可也不敢多嘴,只默默摆菜。 “呆子,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鲫鱼,多吃点。”叶姮夹了一大块看起来很是爽口的鱼放到夜殇碗里,柔声道。 夜殇傻笑,“谢谢娘……阿姮!” 她现在是男装,自是不能让他再一口一个“娘子”地喊,于是,纵使他百般不情愿,可在她的一再威胁恐吓之下,不得不暂时改了口。 冷鹤霖坐在一旁,看着很不是滋味,喉咙发痒干咳了两声。 叶姮回过神来,也忙夹了一块牛肉放到他碗里,“冷大哥,你最爱吃的豆角炒牛肉,多吃些。” 见他脸色稍霁,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呆子鼓着腮帮,气鼓鼓地瞪着冷鹤霖……碗里的牛肉,一双人皮面具也遮不住漂亮眼睛中的敌意。 叶姮觉得自己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索性埋头,积极扒拉自己碗里的饭粒,懒得再去理睬他们。 吃完午饭,冷鹤霖要了三间天字号房,由着店小二带他们上楼歇息。 !! 第六十八章 赏灯节 他们的准备是,在这芙蓉镇歇一个晚上,明儿一大早继续赶路。 “几位客官晚上可有何打算?”店小二见他们几个都不说话,一边引着他们往里面走,一边热络地搭讪。 冷鹤霖淡笑,“除了睡觉,还能有何打算?” “只是睡觉吗?”店小二有些讶异,可能是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外来人,便兴致盎然游说道:“几位客官可是要急着赶路?今日是重阳节,晚上镇上会举办盛大的灯节,可热闹了!几位客官若不急着赶路的话,今晚断不能错过如此盛况啊!” 重阳节,灯节…… 叶姮忽然忆起,一年前的今日,她曾与那个叫做阿末的男子,在南岳城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得令人心醉的灯节。 只可惜太过美好,反而脆弱,于是,美梦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她犹在出神,就听见夜殇好奇地问:“灯节哦?是不是有好多好多的灯?” 店小二觉得这个小厮说话的语态有些幼稚,可也不去深想,解释道:“没错,而且会有各式各样的彩灯,到时还会有好多的人到大街上赏灯,甭提有多热闹了!” “真的吗?”夜殇越听越兴奋,拉住叶姮的衣摆,软糯糯地撒娇,“娘……不对,是阿姮!我们晚上去赏灯,好不好?” 叶姮只觉得太阳穴弹跳得厉害,心里莫名的不安,可抬眸,对上他墨瞳流转着的殷切期盼,又忍不住心软了。 扭过头去看冷鹤霖,却见这厮打了个呵欠,推门跨步走进去,“别拉上我,我可不爱凑这等热闹。有这空闲,还不如留在客栈补眠呢!” 叶姮拗不过夜殇,用过晚膳之后,终究还是带他出街赏灯去了。 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叶姮紧紧抓着夜殇的手,生怕一个不当心,就让人给挤丢了。 果然古代的灯节好像都长一个样,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彩灯,挂在回廊高处,悬在树枝上,亦或是被提在行人的手里,各式各样,令人看得应暇不及。 叶姮感觉自己就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南岳城,眼前的一幕幕仿佛似曾相识,眼熟到令她一阵阵心惊胆寒。 不安的感觉,愈发的清晰起来。 庆幸的是,她不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如今她的手掌心不再是空的,而是握着她一生的挚爱。 叶姮将心底的惴惴不安压下,抬头,对看彩灯看得瞠目结舌的夜殇粲然一笑,“呆子,喜欢吗?” “喜欢,好漂亮啊……”夜殇喃喃,忽然低头,对她咧嘴傻笑,“不过,最喜欢娘子!” “呆子!”叶姮低低笑骂一声,拉着他继续往前面跑去。 人来人往,他们二人在人群当中来回穿梭,嬉笑打闹,她紧紧牵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手掌心那道的深深刀疤,内心一片踏实。 “呆子,我们去那边瞧瞧!” 看到前面人群围成一堆,层层叠叠的,似乎在瞧什么热闹。叶姮心中好奇,就拉着夜殇,兴奋地向那边奔去。 然而,围观的群众太多,她身形娇小,在外面杵着,根本就瞧不见里面的一点真章,只能不时听见众人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将她给郁闷得…… 本来,她可以施轻功跳到高处观看的,可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觉得还是低调点好,只好作罢了。 夜殇人高马大,即便站在最外面,也是可以隐约瞧见的,看得津津有味,回头正待与她找共鸣,却见她一脸郁卒,顿时明白了什么,就拔腿跑到她身后,“娘子,我帮你!” 叶姮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握着腰往上一托,她一惊,忙轻声阻止他:“呆子,别闹了,把我放下来!” 他们现在可都是男儿身,本来拉拉扯扯就已经够让人觉得暧昧了,现在还抱到一块儿……她可不想引人注目,且还是那种看无可救药的异类的绮思目光。 可夜殇这次却不听她的,猛地用力,将她提上自己的肩头,脑袋往前一钻,就让她牢牢稳稳坐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叶姮被他骑在肩上,一脸羞窘,偷偷往左右瞥了瞥,却发现大家都在专心致志盯着圈内,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一颗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她垂眸,盯着身下毛绒绒的脑袋,心底顿时一片温软,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呆子,你真好。” 呆子被夸得飘飘然,嘴巴傻笑成大大的心形,却仍不忘提醒她,“娘子,快看表演!” 叶姮这才想起了初衷来,忙抬头,望向人群最中央。 原来是在耍猴…… 一个粗布衣的汉子,手里拎着两个圆圈,一个少女牵着两只金色的猴子,忽然放开手里的绳子,那两只猴子就同时一跃而出,冲向那两个圆圈,起跳,跃过,再起跳,继续跃过……动作竟不约而同,如出一辙,没有一丝的偏差。 人群再次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叶姮为这份热闹和快乐所感染,也不禁拍掌大声喝彩,坐在呆子头上兴奋得直晃动。 看完了耍猴,叶姮跟夜殇一起沿着河边,跟随行人雍容闲步,看到许多人蹲在河边放河灯,就依本画葫芦学着他们买了两个河灯,也兴致盎然地蹲到河边准备放河灯。 “呆子,放河灯之前,需要许愿的。你有什么愿望?”叶姮拦下夜殇往河水里放灯的动作,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愿望?”夜殇愣了愣,挠挠头,傻乎乎地笑了,眼睛弯弯得仿佛天上最美丽的下玄月,“我想和娘子永远不分离!” “呆子!”叶姮瞪了瞪他,可嘴角却不禁往上轻扬,心里暖暖的,“你要心想事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一直跟你在一块儿,永远不分离。” “我听娘子的话!” “答得这么快,肯定都不走心!” 呆子不服,拉上她的胳膊撒娇,“我有走心,娘子,你信我啦,我最走心了!” 叶姮忍俊不禁,佯怒瞪瞪他,“行了行了,我信你就是,放河灯吧。” “娘子你还没许愿呢!” 叶姮笑笑,“愿望,我已经在心里许了。” 许你一生,唯一的我的爱。 !! 第六十九章 设局 叶姮和夜殇玩到很晚才回客栈,想到自己回来了应该跟冷鹤霖打声招呼,就先敲响了他的房门。 然而,出乎意料,里面没有一点点的回应。 冷鹤霖武功高强,一点声响都能令他迅速清醒过来,没理由睡死过去的啊。 叶姮心中纳闷,继续敲门,出声轻唤:“冷大哥,你睡了吗?” 夜殇摸了摸门上的窗纸,发现上边有一个小孔,便凑近小孔往里面看去。 “娘子,里面好乱哦,桌子椅子全摔断了……这个怪人,睡觉前还跟自己打架吗?”夜殇回头,疑惑不解地问。 叶姮心中一突,猛地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刚闯进房间,便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抬头,发现门对面的窗户大大敞着,夜风正呼啦啦往房内灌着。 房内如夜殇所言,一片狼藉,显然是打斗过的痕迹。 冷鹤霖跟人在这个房间打斗过……那他现在人呢?上哪儿去了? “娘子,你瞧这儿……”夜殇撑着点着的纱灯,凑近门旁边的那面白色的墙壁,盯着白花花墙上狰狞的血色大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念:“欲救冷公子性命,到芙蓉河……” 叶姮双眸骤敛,凝视着墙上血淋淋的几个大字,只觉得空气稀薄的厉害,连呼吸都难以正常进行。 这些血,是冷鹤霖的? 他,被人抓起来了? 可是冷鹤霖武功不凡,轻功更是了得,到底是怎样的高手,竟能轻松将其抓获,甚至一点也不惊动客栈的住客呢? 冷鹤霖是真的落入他人之手,还是,这只是一场诱捕她的阴谋? “娘子,冷大夫是不是被抓起来了?”夜殇手里撑着纱灯,回头,问。 叶姮恍然回神,骤然伸手握住他的两臂,神色凝重地对他说道:“呆子,你听我说,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马上回你的房间,乖乖躺回床上睡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夜殇一听,马上急了,“不要!我要和娘子一起!” “乖,听话!”叶姮扶着他的脸,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呆子,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去去就回来,乖乖呆在屋里等我,千万不要踏出房门半步,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要,不要!我跟着娘子,我一定不给娘子添麻烦,娘子带我一起出去,好不好?”他再呆,也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万一,万一娘子再也不回来了,万一他再也见不到娘子了……想到最后会是如此,他的胸口就跟好多好多火把在燃烧一样,火辣辣的灼痛。 叶姮凝视着他红了的眼眶,也是万般的心疼,可是他的身份委实太过特殊,不管是阑遥王,还是梅杀宫宫主,都足以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趋之若鹜,甚至是痛下杀手。 她舍不得,令他陷于这种困境。 “呆子,你说过,要听我的话的!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我很快就回来了。”叶姮拉下他的脖子,狠狠堵住他的唇,唇舌交缠,发了疯一般汲取他熟悉的气息,想以此来给自己更多的力量支撑下去。 一吻完毕,二人皆是气喘吁吁。 叶姮轻抚着他的脸,对他柔和一笑,“呆子,听话,等我。” 他望着她,紧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吱声。 叶姮强压下巨大的心痛,毅然转身,疾步向外面走去。 行至门口处,她终究忍不住,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呆子,记住了,我爱你!很爱很爱,这个世上,我唯一只爱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改变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咬着下唇的牙齿一松,含蓄在眸中的泪水,终究夺眶滑下。 - 叶姮出了客栈,向路人打听好方向,就疾步向芙蓉河奔去。 耳边疾风呼啸,行人婆娑,天地万物仿佛定格在那一瞬,只有她一人在向前狂走。 可即便如此,那一幕幕,还是熟悉到令她心悸。 那股不安,愈发的清晰起来。 河水潺潺,彩灯悬了一路,美不胜收。可行人却渐渐少了,只听到,柳枝在夜风之中摩挲作响。 她蓦然驻足,凝望着前方的石拱桥上,悬挂着的那一具奄奄一息的身躯,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昔日俊雅不凡的脸庞布满了狰狞的鞭痕,那一身飘逸的白袍,破烂不堪,血迹斑斑……整个人,就好像残破的布娃娃,不堪一击。 叶姮心头一阵窒闷,又闷痛又歉疚,若非因为她,他也不会遭受这等毒罪。 “冷大哥……”轻喃一声,她正准备纵身跃起,向他掠去,就骤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呼唤:“阿姮!” 她全身一僵,惨白着脸回头,就看到在蜿蜿蜒蜒的河水上游,一艘花船摇摇曳曳向她的方向行驶而来。 船身布置了许多喜红色的纱幔,随着荡漾微动的涟漪舞动,船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在缤纷五彩的花丛当中,男子鬓发如墨,黑眸如玉,仙姿玉色,一身雪衣,衣袂飘飘,翩然若仙。 如一年前的此时此刻,他站在船头,随着飘动的轻舟,渐行渐近,宛若驾云而至的神祇。 一年前,她望着他动人的身影,少女的心砰然而动,两颊绯红,满腔的羞喜交集。 此时,她望着他动人的身影,仿若雷殛,一颗心好像掉进了冰窖,四肢渐渐寒冷若冰。 她终于了悟,为何今晚的一幕幕看起来那么的眼熟……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悉心安排的! 今晚繁荣热闹的灯节,就是他刻意安排的一场戏,她则是那可笑的小丑,在舞台上无知地欢喜蹦跶。 而他,坐在台下,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将这场闹剧看得津津有味。 景扶,半年不见,他的城府,变得更加的深不可测了。 心底的恐惶越发的无法忽视,船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地盯着那张如沐月华的俊脸。 终于,船摇曳着靠岸停下。 景扶站在船头,缓缓向她伸出手,笑容恬静美好,“阿姮,过来。” 到了此时此刻,他竟还能笑得这般的温和自然! 叶姮像看魔鬼一样看着他,许久,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景扶,你真是疯了。” !! 第七十章 痛别 他的脸上不见一点不豫,依旧笑得温柔,“的确疯了。阿姮,许久不见,我想你想疯了。” “是吗?承蒙皇上厚爱,只可惜,摆脱你的这些时日,是我此生最轻松快乐的日子!”叶姮冷然一笑,眸光骤然一寒,陡然腾跃而起,向拱桥之上的冷鹤霖飞扑而去。 然而,未待她接触到桥头,便从两旁的暗处飞出两个体型魁梧的黑衣男子,迅速挡在她的面前,二人齐齐发掌,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玉足轻点河水,叶姮抽出腰间的软剑,再次跃起,与两名男子纠打到一块儿。 可,这两名男子武功深不可测,她根本就不是对手,不消片刻便被其中一名男子拍中肩膀,击得她从半空掉了下来。所幸她轻功有一定的基础,旋即翻转了几个身,有些狼狈地降落在岸上,两足却还是禁不住往后趔趄了几步。 她捂着隐隐灼痛的肩膀,盯着已然站在对岸的两名男子,气闷不已。 “玄影大胆,胆敢出手伤主子。”景扶忽然淡淡说道,只是往昔清澈透底的双眸充斥着寒冽的戾气。 “属下该死!属下自甘领罚!”那拍了她一掌的清俊男子陡然跪地,未待景扶出声,已是抬掌,重重在自己肩胛上一拍。只见他脸色一暗,不过霎时,已是呕吐出一口鲜血来。 叶姮见此,不由蹙眉,不是同情此人,而是因为她所认识的男子,变得愈发的阴戾无情起来。 她隐隐不安起来,终于意识到,今日要全身而退,似乎有些困难。 “阿姮。”她还在焦灼地想着对策,景扶已是调转过头来,神情温和地看着她,“由你来抉择吧,是要冷鹤霖的命,还是要你的自由。” 他话音刚落,便见又从暗处闪出一个红影,闪电般向拱桥扑去。 叶姮转眸,便见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女子蹲在桥上,手持一把弯刀,架在冷鹤霖的颈上,清丽的脸上寒光闪闪。 她相信,只要景扶轻轻点一下头,她手里的弯刀,一定毫不犹豫割断冷鹤霖的喉咙。 景扶已非昔日,她今日若逆他意而行,他定不会对冷鹤霖手下留情的。 叶姮望着冷鹤霖身上淋漓可怖的血迹,只觉心脏一阵阵收缩,绞痛得厉害。 他对她恩重如山,她欠他太多太多,本就还不清,如今,又因为她而遭受到这般的毒手,不管是出自什么缘故,她都不该弃之不顾的。 可是,她若对景扶就范,随他回宫,那呆子…… 想到离去之前,他充满恐惧与不安的泪眸,她就恨不得为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只求给他一个心安。 她不敢想象,找不到她的呆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甚至于,客栈里边会不会还隐藏着景扶的人,会不会对他酿成危险…… 回头,深深地望着成了血人的冷鹤霖,看着那横在他脖子上的弯刀,脑中不断地闪过那呆子含着泪的眼眸,只觉心脏被千万只利箭破体穿心,钻痛到崩溃。 紧握着双掌,十指已将掌心肉戳出血丝来,她强压住内心那种绝望的愤恨与悲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仿佛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举动,饶是镇静如景扶,也不由怔住了。 “求你,我求你,不要杀他。”双掌撑在地上,她低着头,声音在颤抖,“他是无辜的,他只是可怜我、收留我的一个好心人,你为何要将你我之间的恩怨加诸于他呢?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 景扶脸上的温和终于被打破,眸底闪过阴沉的不豫,“我说过,你有两个选择。若你随我走,我便放了他!” 她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到底只是为了挂在拱桥上的冷鹤霖,还是因为其他?只怕为了更多的,是那个疯子吧! 唇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抬眸,叶姮望着他,“我也求你,放过我。” “不可能!阿姮,你死心吧,这辈子,我都不会对你放手的!” 叶姮咬紧下唇,垂下眸去,许久,抬起眼帘,望向拱桥之上昏迷不醒的冷鹤霖。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她看着他,轻声呢喃,泪水无声地往下滑落。 她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自由,甚至是生命。可是,若非要在他和呆子之间做一个选择,她选的人,永远是那个呆子,那个刻在她心里,嵌在灵魂当中,令她心疼令她不舍的呆子。 她答应过,她很快就回去,绝不丢下他一个。 如今他智商只相当一个六七岁的稚童,她若随着景扶走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敢想象。 她舍不得,一点也舍不得。 冷鹤霖,她这辈子,注定要欠了他。 对着冷鹤霖的方向,狠狠磕了几个头,叶姮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没有看船上的景扶一眼,转身,毅然离去。 然而,尚未迈开数步,就感觉到身后一股凛冽的罡风直逼而至。 叶姮心防大起,旋即转身,可未待她做出反击,已然被那袭来的大掌反手一勾,拍在她的后颈上。 “无、耻……”从牙缝间恨恨挤出这二字,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玄衣搀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然后往后退开一步,垂眼,木然无声地站在一旁。 景扶从船上跨上岸,缓缓行至她的身旁,蹲下身去,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柔软的身子拉入怀中,顿觉那颗空缺多时的心瞬间填满了。 手掌轻抚着她苍白的睡颜,他目光贪婪地凝视着她,温柔地笑着:“阿姮,枉你这么聪明,到底也大意了。我方才明明说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对你放手的。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的阿姮,最终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的。” 唇角的笑意未泯,他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将她整个人摁进自己的胸前,阵阵熟悉的馨香,一缕缕地唤醒他沉睡了八个多月的灵魂。 这样一个将他整颗的心偷走,将他的灵魂掏空的阿姮,他如何舍得放手? 除非,他已经死了。 “玄衣,客栈那个疯子……”他回头,目光淡淡地扫了身旁的黑衣男子一眼,轻描淡写,“想法子给处置了。” 哪怕不愿承认,但是,方才阿姮舍掉冷鹤霖,定不只是为了自由。不是为了自由,那自然是为了客栈那个其貌不扬的疯子。 阿姮如此在意的一个男人,他怎会容忍他好好地活着? “是!”玄衣沉声应道,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景扶没再说话,将怀中的女子打横抱起,缓缓行至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尾的华贵马车。 阿姮,我们回家。 !! 第七十一章 落难 夜殇骤然睁眸,灯光明亮的房间内,一片通亮,却空寂得厉害。 娘子还是没有回来,她还是没有回来。 不是说过,很快就回来的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不是出事了? 方才那个怪大夫的房中,好乱好乱,好像有人在里面大打了一场,还有好多的血,还用血写了字。 娘子会不会,也被那些人抓起来了?会不会,也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思及至此,他再也躺不下去了,一骨碌爬起来,心绞痛得厉害,他要去找娘子!他想要见到娘子! 匆忙穿好鞋,就疾奔出去。 外面的夜已经深了,行人渐渐寥落,但是到处依旧是颜色明亮的彩灯,一路敞明通亮。 芙蓉河,芙蓉河…… 他焦灼地抓脑袋,记得好像怪大夫的房中用血字写的就是芙蓉河,可是芙蓉河在哪里?娘子在哪里? 夜殇慌张无措,看到旁边有人经过,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臂,可猛地想到娘子的警告,不许碰别的女孩,便又立即触电般缩回手。 “做什……”女子以为遇到色狼了,羞恼地抬头,可一见来人的脸,眸光顿时变得一片痴迷,两颊绯红,羞涩地轻问:“公子有事?” 夜殇躺回床上之前,已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放到枕边,此番出来匆忙,压根没记得要戴上面具。 所以,女子此刻看到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脸庞。 这呆子压根看不出女子神色的变化,只焦急地问:“芙蓉河!芙蓉河在哪里?” 女子给他指了芙蓉河的方向,他便如离玄的箭般向那边冲去。然而,待他赶至芙蓉河,河畔早已无一个人影。 稀疏的柳枝垂在河畔,斑驳的树影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显得空荡而寂寥。 娘子……娘子呢?不是说来芙蓉河的吗?为什么看不到娘子? 娘子,不要他了吗? 可是,呆子很乖,很听话的啊…… 他四处张望着,只觉死寂的天地在眼前不停旋转,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没有娘子,没有……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他焦急地沿着河岸奔走,跑上跑下,按在嘴边的双手不能控制地颤抖,沙哑的声音已带上了脆弱的哽咽。 “娘子,我不要玩捉迷藏了,你出来好不好?” “娘子,我不要再当英雄了,我害怕,我怕黑,你出来,我怕,真的好怕——” “娘子,你不要我了吗?我……我好怕!我只有一个人,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不敢一个人睡觉,我……我想你……” “娘子,我想你!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娘子!” 泪水,在眼眶当中转了几圈,终究强忍不住,滚落而出。 他无助惶恐地环视着黑暗的四周,浑身颤抖,泪水如雨下,“娘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我们要永远不分离的!娘子,你不能骗我……” “这位公子,人都散了,这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娇媚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夜殇回头,见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对他笑得花枝乱颤。 妇人看清楚他的脸,不由一愣,很快,眼底闪过一抹贪婪的森森绿光。 这等绝色,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可真是天上平白掉下来的大大馅饼啊! 夜殇看到一个人,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忙道:“我、我找不到娘子了!” “娘子?你家娘子上哪儿了找不到?” “上……我不知道娘子上哪儿了……”夜殇眼神一黯,环视了四周一圈,心头空荡荡的。 她说过不会丢下他,她说过一生不离不弃,她说过的。 为什么…… “我看公子面生,似不是本地的,你人生地不熟的,要找你家娘子未免是大海捞针。”妇人摇着肥臀向他走来,拉住他的手,“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你家娘子,路上,你跟我说说你家娘子长什么样,我让下人也都出去帮你找找!” 夜殇陡然抽回手,退开离妇人五步开外的距离,摇头:“娘子说过,不能相信陌生人,我不要跟你走!” 妇人没想到一个傻子还会防备自己,回头往暗处一个角落望了望,眸底闪过一抹狠光。 夜殇虽然神智弱浅,但七窍却比常人剔透,见妇人眸中冷芒一闪,立即感觉到了危险,转身就跑。 然而,未等他跑开几步,只觉头部猛地受到一记重创,一股巨大的黑暗瞬间汹涌袭来,将他的意识全部湮没。 娘子,娘子救我…… 妇人低头看了昏倒在地上的男子一眼,冷冷一笑,再回头看了看那暗处,便吩咐那敲晕夜殇的汉子,“把他带走。” 待妇人与扛着陷入昏迷的夜殇的汉子一起离去,暗处才慢慢踱出一个黑影来,玄衣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少顷,转身,大步离去。 -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 “娘子,你说过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娘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骗我,你骗我……” “娘子,你这个大骗子,我恨你,我恨你!” …… “呆子!” 叶姮心痛如绞,倏而睁眸,头顶是一片华丽的幔帐,身下是柔软厚实的床褥,房间,更是雅致古典,奢华而不失为静美。 这里好眼熟,这里是……梨花阁! 叶姮陡然睁大眼眸,从榻上弹跳而起,左右看了看,她进宫了? 她睡了多少天,怎会一睁眼就在皇宫里面了呢? 她从床上下来,顾不上穿鞋,赤脚跑出去,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她如今,身处深宫。 皇宫,就是一个守卫森严的地牢,要离开这里,恐怕要比登天还难。 可是,哪怕是登天,她也一定要离开! 呆子…… 她消失了这么多天,呆子找不到她,该多害怕,该多无助啊! 他那么笨,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饱饭,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渐凉的夜晚多添一些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思念她躲在被窝里低泣,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打雷的夜晚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好像在滴血,疼得不能自己。 她要出宫,她要去找她的呆子! !! 第七十二章 受困 返回内屋,穿好鞋子,抓过放在一旁圆凳上的衣衫,焦急披上,来不及系好就往外面冲去。 却不想,在门口与一个正准备进来的娇小身躯撞到了一块儿。 叶姮有功夫底子,发生了碰撞,也犹自岿然不动,那被撞的却是悲催了,连连往后踉跄,栽倒了在地上。 但是,这身体的主人才刚着地就立马爬起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拐着两脚向她跑来,紧张地问:“姮姑娘,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叶姮蹙眉,看了这个眼熟的丫头两眼,就推开她向外面跑去。 “姑娘!”小满脸色微变,忙在后面跟着跑,“姑娘你要去哪里?” 叶姮不理她,大步走向大门,可才刚迈出门槛,两只手臂就自门的两边不约而同伸出来,交叉挡在她的面前。 她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让开。” 两个守卫置若罔闻,挡在面前的双臂更是纹丝不动。 叶姮怒从心头起,直接出手,向他们袭去。 软剑早就不翼而飞,她心中焦急,根本等不得,故而出的每一招都是拼尽了全力,再也顾不上会不会索取人的性命。 “砰!”其中一名守卫被她一掌拍开,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庭院的柱子上,摔至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半晌不见一点的动静。 剩下的男子见她出手如此狠辣,面色丕然大变,也忙使出浑身解数,有些狼狈地迎接她咄咄bi人的杀招。 就在他被逼得节节后退,无处可藏时,半空骤然闪出一个黑影,轻松化解了叶姮的杀招,将他排出杀局,而那黑影则与那抹清影缠打到一块儿。 叶姮虽武功不弱,但根本不是这个什么玄影的对手。虽然他这次学乖了,不再敢伤她毫发,可依旧游刃有余地将她局限在一方天地,无法伸展。 这个玄影突然在她的身上一点,她伸出去的手骤然定在了半空,再也动弹不得。 点了她的穴道之后,玄影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默然不语地站在一旁。 在旁观看多时的景扶,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在她的面前站定。 “多月不见,阿姮的武功进步了不少啊。”他温和地笑着,凝视着她的眸光丝毫不掩饰其中的爱恋与痴迷。 叶姮恨恨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景扶!你身为一国之君,言而无信,卑鄙无耻,必定为天下人所不齿!” “只要能将阿姮留在身边,便是为天下人不齿,又有什么?”景扶笑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颊,爱怜地说:“昏睡了三天,期间除了喝点水,你滴食未进,也饿了吧?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些热粥,待会儿我喂你喝点,再进屋歇息,可好?” 她怒火胸中燃,当面喷回去:“少给我假惺惺的,我他妈没手残到需要你来喂,有本事把我的穴道解开!” “阿姮你太不乖了,若是给你解了穴,定又似方才那般闹腾。你的身子还虚弱,不宜用力过度。”景扶温柔地笑笑,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打横抱起,向正厅走去。 “阿姮,我们现在这儿等等,粥很快就上来了。”将她小心翼翼放在椅子上,放下她的手,景扶将她掉到脸上的发丝勾到耳后,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 叶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不要碰我!” 景扶神色一僵,眸光微沉,但很快就化作柔和一笑,“阿姮,我们是夫妻,我碰你,是天经地义。” 她冷笑:“我不介意跟你重申,阮醉墨,已经死了!我叶姮,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我心中,与我成为夫妻的,一直是阿姮,并非阮醉墨。” “你这是自欺欺人!” 景扶笑笑,还待说什么,就见小满踌躇着走进来,低垂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脸色一沉,目光也瞬间变冷,“连个人都看不好,朕留你何用?” 小满浑身一抖,扑通跪下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你倒是给朕让你活下去的理由。”他笑笑,眸光却残戾无情。 “奴婢,奴婢……奴婢可以照顾姮姑娘!奴婢极尽全力去照顾姮姑娘,将功赎罪!” “哦?”景扶挑眉,“若你照顾不好呢?” “姮姑娘若是有个差池,奴婢愿以死抵罪!” 景扶缓缓地笑了,回头,看着叶姮,“阿姮也听到了,若你出个差池,这个奴才,必死无疑。” 叶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用小满的性命来威胁她? 他变了,变得她完全认不得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冷然一笑:“我连冷鹤霖的性命尚且可以不顾,你认为一个奴才的jian命,便能威胁得了我?” 景扶眸光一动,笑笑,“对了,提起冷鹤霖,阿姮难道不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叶姮微抿唇瓣,垂下眼眸,“不想,一点也不想。” 她不能知道,她害怕知道后会心软,会为了他而屈服。 可是,她不能屈服的,呆子还在等着她。 见她缄默,景扶也没有继续追问,看到嬷嬷端着熬好的粥上来,便示意她们端过来。 让她们将端盘放在旁边的几上,他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对她柔和地笑笑,“阿姮,我喂你喝粥吧。” 看到她们的皇上这般纡尊降贵讨好一个女人,在场的宫人内心皆有震撼,可到底训练有素,旋即敛下眸底的讶异,低眉顺眼,敛气屏息。 纵使成了在场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叶姮心中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有,只眉头一蹙,冷声道:“把我的穴道解开,我自己会喝!” 诚如他所言,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早就饥肠辘辘,她没必要拿自己的身子来做无谓的抗议,指不定他还会沾沾自喜认定她是在与他撒娇。 而且,她要逃跑的话,首先得养足体力,否则一切只能算是空谈。 只是,要景扶喂她,说不上是深恶痛绝,但不喜欢绝对有的。 “我说了,阿姮你太不乖了,若给你解了穴道,定又是一番闹腾。还是我喂你比较好一些。”仿若没看到她眸底的冷芒,景扶伸手,拿过盛着热粥的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递到她的唇边,“我知道你最爱吃蚌肉了,特地吩咐她们多放了些进去煮,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叶姮抬眸,嘲弄地看着他,“皇上记xing真不好,民女的味觉早已丧失,何来的好不好吃之谈?” !! 第七十三章 难逃升天 景扶嘴角的笑意蓦然一滞,眸中的柔意被一片黯淡所替代,沉默片晌,他低低问道:“阿姮,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心里还在怪我,对不对?” “皇上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说过,假若有一日,我不再恨你,原谅你了,我对你的爱也不复存在,我们,从此只能是陌路人。”叶姮唇角微扬,却目光淡漠,“我告诉你,对你的伤害,我早已忘却。既然忘记,自然不复存在原不原谅,而你,也只能算是一个我所认识的陌生人。” 景扶垂着眼睛,久久没有说话,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免焦躁,提高音量:“景扶,你便是囚禁了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心,早就不在你身上了,你守着一个空壳又有什么意思?” 他慢慢弯起唇角,对她温和一笑,收回来的勺子再次递到她嘴边,“阿姮,你饿了,喝点粥吧。” 叶姮忽然有种打了一拳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听见?你长得仙姿佚貌,又是九五之尊,天底下的绝色你要多少有多少,我自问没什么过人之处,更无留住你的资本,你为何一定要这么死脑筋,非得一头走到黑呢?” “因为你是阿姮啊。”他笑笑,深深望着她,“因为你是阿姮,是与我的灵魂绑到一块儿的阿姮啊。” 叶姮微怔,心里的烦躁更加的明显了,“别说得这么好听,这八个多月来,没了我,你还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我过得不好。”他抿了抿唇,黑眸深黝。 叶姮垂下眼,没有说话,嘴角讥诮的笑意却一直没有褪去。 他或许是真的喜欢她,所以这八个多月来,从未放弃过找她,甚至大街小巷贴满了她的画像,以十万两黄金悬赏。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怀疑,在江山与她之间,不管是多少次,他都会毅然决然选择前者。 为了江山,他可以毫不犹豫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为了江山,他可以神色自若地一再娶了其他女人,给她最尊崇的地位和恩宠。 他或许是爱她,却永远不是最爱。 这也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只能湮灭于八个月前他对阮家的那场诛杀,再也无法死灰复燃。 “看来,今天我喂你吃的话,阿姮是如何也吃不好的了。”景扶见她久久不说话,忽然将碗放回端盘上,温柔一笑,“正好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我让他们给你解了穴道,你自己吃吧。” 言罢,起身,不顾她的反对,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缱绻的吻,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嘴角带着温笑,“阿姮,不管你相不相信,那晚在芙蓉镇见到你,是我这八个月以来,最开心快乐的时刻。我没有骗你,我过的,一点也不好。” 叶姮微微一怔,一直等他离去,才慢慢回过神来。 就算他过得不好,那与她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今日的种种,都是他的选择。 既然选了,哪怕是苦果,他也得咽下去。 眸光流转间,冷冷扫向站在门旁的玄影,“皇上的意思不够明显吗?还不过来把我的穴道解开!” 玄影眸光闪了闪,面无表情向她走来,解了她的穴道。 叶姮得了自由,也不急着跑,而是活动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捧起碗,将一碗的蚌肉粥咕噜咕噜灌了进去。 这玄影的武功比她高上许多,在他眼皮子底下,想要逃跑,难免有些天方夜谭之说。 倒不如先补充好体力,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再行动不迟。 也不知道这几个月里,景扶从哪里搜罗来的一大堆高手,一个个武功深不可测登峰造极的,难缠至极。 守在一旁的小满见她难得的没有发难,不由心喜,看到她喝完粥,忙拿过手巾走上去递给她,“姮姑娘,擦擦嘴儿吧。” 早在八个月前,在梨花阁伺候这位主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知肚明,这位主子才是皇上的心尖尖。如今皇上失而复得,只怕更是视若珍宝,想来便是那绛妃、柳嫔,或是最近一个月才进宫的月嫔,也是难以企及的,她若稍有个伺候不当,身家性命难以保全不说,只怕连家人也会被连累殃及。 小满心里一边暗自抱怨自己不幸跟了这么一个难伺候的主儿,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唯恐哪里伺候得不周到被连累得脑袋搬家。 叶姮喝了一碗粥之后,犹觉得不饱,便让她们又熬了一碗,直至喝得碗见底才稍稍感觉到有一些饱意。 喝完粥后,她缓缓站起身来。 她这一站,在场的人都顿时戒心大起,生怕她吃饱了,又开始闹不久之前的那一出。 孰料,她随手将擦嘴的手巾一扔,转身,就直接往寝殿走去了。 玄影暗自松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悄无声息地松开。 小满喜不自胜,雀跃地跟了上去,却被叶姮拦在了门口,“我想一个人静静,你,没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将小满挡在外面后,叶姮还顺势把门给关上。 贴在门上,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到声响,她旋即转身,着着急急四处寻找出口。 在确定屋内的墙壁之上并无狗洞之类的通风口,且没有装备精密的暗室机关,拉开窗扇,外面的守卫一轮轮,根本就不可能突破……她不得不将头抬到头顶之上。 想了想,稍稍运气,轻灵地跃上房梁,扶着雕梁站起来,往上推了推头顶的琉璃瓦。 坚固稳定。 且她如今还是处于下面,往上推挤,根本施不了多少力。 不得不跳下去,四处翻找了一下,最终看中了那个放在檀木茶几之上的金属灯盏。 用这个灯盏的话,砸开头顶的琉璃瓦并不算难事。可是,砸开的话,必定会发出声响,玄影是武功高手,听力必定比常人好上数倍,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回头看了一眼那被紧阖上的房门,她气闷地回到榻上,躺在厚软的被褥上,望着头顶的幔帐出神。 呆子蓄着泪水的凤眸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的心脏猛地绞痛,手掌轻轻按在胸口处,不由自主地轻颤。 她不敢想象,不敢去想象,他现在怎么样了。 翻转了一个身,失神地盯着房门的方向,嘴里梦呓般轻喃:“呆子,呆子……” !! 第七十四章 设计 在榻上睁眼躺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小满小心翼翼地敲响房门:“姑娘,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起来用膳吧。” 到底还是记得她的警告,没有她的吩咐,也不敢擅自推开房门。 叶姮想了想,起身,大步走出去。 在正厅吃饭,果然看到玄影杵在门口,跟立定的守门神一般,一动不动。 她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武功这么高,为何甘心给他当一条可悲的狗?” 玄影置若罔闻,没有给一点的反应。 叶姮也不生气,继续笑道:“还记得在芙蓉镇,你不过是轻轻拍了我一掌,结果他却险些要了你的命。相信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混的话,定能混出自己的一番成就来,又何苦委屈自己为这样一个人卖命?” “姮姑娘!”小满见她面不改色地说皇上的不是,心中不免焦急,忍不住低声阻止。 叶姮瞥了她一眼,笑笑:“小满你也是,你的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你信不信,我现在只要摔了碗,拿一块瓷片在自己的手上割一个口子,你便难以再苟活下去?” 小满脸色一白,倏而跪下地,“姮姑娘,奴婢jian命一条,丢了也不可惜。可奴婢一家人是无辜的,求姑娘能放过奴婢一家人!” “你该求的人,不是我,是皇帝!”叶姮脸色阴沉下来,“谁才是真正掌控着生杀大权的人,你比我清楚,莫再给我摆出一张苦情脸来唱大戏了!” “只要姮姑娘好好爱惜自己,不要再想着离开皇上……” 叶姮冷哼一声,食欲全无,甩手离席,回到寝室,再次狠狠关上房门。 可很快,又猛地从里面拉开,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小满,“你,过来!” 小满怔了怔,迟疑地从地上起来,向她走去。 “我突然想吃桂子,你去御花园那棵桂子树给我摘几个桂子来。”叶姮淡淡说道,想到什么,又补充:“记住,必须是从御花园八角亭旁的那棵桂子树上摘下来的,还有,你,亲自去,不许找人帮忙。” 小满只当她是想为难自己,忙颔首应下。只要这位小祖宗别想着自残,亦或是逃跑,就是想要天山的雪水,她也得亲自跑去给她取来啊! 看着小满急匆匆往外跑去,叶姮目光淡淡扫了站在门口的玄影一眼,便关上门,回去在榻上躺下。 大约过了半刻钟,玄影忽然听见从里面传来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响伴着莫大的惊惧和无措,嘶哑痛楚。 一颗心脏陡然一沉,他脸色一绷,没有多想,径直冲了进去。 隐隐看到那层层幔帐内有人影在浮动,他疾步跑过去,用力掀开幔帐,“姮姑娘!你怎么……” 侧卧在榻上的女子一身薄若蝉翼的柔纱,大咧咧地往下坠落着,袒露出**的肩膀,肌肤洁白胜雪,凝脂玉露,薄纱下面,玲珑的肢体曲线根本遮掩不住,若隐若现,更显曼妙动人。 玄影压根没想到会目睹到这般的风景,饶是镇定如他,也不禁顷刻间怔住。 叶姮眼疾手快,抓住他这发呆的瞬间,迅速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顺便在他的哑穴上一拍。 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她抓起扔在一旁的衣衫穿好,跳下床来,拍拍他的小俊脸,“小子,几次在你手里吃了亏,要不是姑奶奶我赶时间,非要你一番好看不可!” 玄影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 冷哼一声,抬脚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脚,将他用力推倒在榻上,再把他两只脚抬上床,拉上被子,将他遮盖得严严实实。 弯身穿好鞋袜,就急急窜了出去。 梨花阁外面的大门还有好些守卫在把守,但武功一般般,所以对于她的动静半点不察。 叶姮窜入后院,轻然跃起,跳过高高的围墙,就轻松离开了梨花阁。 离开梨花阁不算难事,真正的难关,是怎么离开这守卫森严的皇宫。 她可没有夜殇和冷鹤霖高超的轻功,飞檐走壁也不带影子的…… 想起冷鹤霖,她眸光一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若非为了宫外的小呆子,她本该留下来,思索着如何拯救他的……可她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孙悟空的分身术,只能,做出了这个最自私的抉择。 希望他,能够平安地撑到她回来救他。 稍稍定了定心神,叶姮不再迟疑,飞快向前跑去。 途中劈晕了一个小宫女,将其拖到假山后,换下她身上的宫装穿到自己的身上,再简单绾了一个宫里头普通的分髻,就低下头,匆匆往前面移步而去。 她知道从哪里可以取到出宫的令牌,只要她用武力威胁,不怕那个掌管太监不给她牌子。 孰知,因为走得太过匆忙,一不小心与前面走来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哎哟……”被撞的女子痛呼一声,往后踉跄几步,趔趄着摔在地上。 叶姮自然没事,抬头,就看到那站在后头的宫女花容失色,惊慌地跑上前,搀扶起被她撞到地上的女子,“娘娘,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叶姮原本准备离去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惊愕地望向坐在地上的女子。 宫女搀扶起女子,抬头,一脸怒容地冲着叶姮斥道:“你是哪个宫里头的奴才?可是不要命了?撞了柳嫔娘娘,还不快跪下来磕头请罪!” “柳嫔娘娘?”叶姮一字一字地咀嚼,唇角慢慢扬起嘲弄的弧度,双眸却如锋芒般凌厉地睇向她怀中的女子。 果真是世事难料,数月不见,当年那个单纯可爱的丫头,已经变成他后宫女人当中的一员。 “好久不见,柳、絮。” 柳絮闻声,浑身一僵,抬头,当看清站在面前女子的面容,顿时脸色煞白。 “小、小姐……”她艰难地吐出这二字,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是在做梦吗?还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宫女微怔,错愕地看着柳絮,“娘娘?” “这声小姐,我可不敢当。”叶姮莞尔勾唇,“如今,你可是柳嫔娘娘,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怎敢担下你这一声小姐?” 柳絮置若罔闻,只面无血色地盯着她,梦呓般轻喃:“真的,是真的小姐……你、你为什么要回来?” !! 第七十五章 达成联盟 “怎么,你不希望见到我?” 柳絮低下头,却难掩情绪上的不安,“我、我不知道……你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还……” 叶姮笑笑,“看来,柳絮果真不想见到我呢。这样也好,毕竟如此,我们便可以站到一方,达成联盟了。” “什么意思?” “我实话与你说吧,是景扶将我强行掳回来的,否则,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到这个地方来!既然我想走,而你也希望我滚得远远的,那么,你说,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柳絮眸光一黯,垂下眼去,低声道:“皇上他、他出宫的那些时日……便是为了找你?” “这不重要!”叶姮蹙眉,道:“我想离开皇宫,马上离开!我想,假若有你从中帮助,我可以会走得更顺利。柳絮,我离他远远的,于你而言,总归是好事吧?” “可是,可是皇上若知道是我放你离开,他必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便不让他知道!以柳絮你缜密剔透的心思,这点简单的事儿,还不是信手拈来?” 柳絮猛地抬起头来,看了她片晌,咬了咬唇,眸中闪过几许挣扎,“你……你对皇上,当真全放下了?” 她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戒备和提防,叶姮想起她们往日的情分,不由心中感到一阵阵悲凉。 果然,时间能冲淡这世间所有的情感啊! 她勾唇,带出一抹嘲笑,“我若放不下,当初便不会毅然离开。” 柳絮咬咬唇,“好,我答应你!”说着,吩咐身旁的小宫女,“你在前面引路,若看到什么人记得提醒一下。” 那小宫女虽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问,低着头就在前面引路,率先向留月阁走去。 柳絮回头看了看叶姮,神情复杂难明,“小……你随我来。” 叶姮凝视了她片晌,到底没有说话,垂眸,轻步跟在她的身后。 秋日的夜晚来得早,现在虽是傍晚时分,但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所以叶姮垂眸跟在柳絮身后,倒也不突兀。 柳絮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如今天色已暗,宫门应已下钥,你先随我到留月阁暂歇一晚,我明日再想办法帮你离开。” 叶姮淡淡一笑,“唯有如此。” 柳絮回头看她,神色复杂,似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 叶姮无心窥探她的心思,干脆当做没看见,只低头行路,尽量做到不引人注目。 所幸留月阁不远,走了大约一刻钟,便看到前面矗立着一个雅致寂静的宫殿,大门上的牌匾龙飞凤舞写着“留月阁”三个大字。 守在宫门口的太监看到柳絮,立即迎上前来,点头哈腰:“主子,您回来了?” 柳絮心中有鬼,只低低哼了一声当做应答,便带着叶姮匆匆走了进去。 回到寝殿,关上房门,柳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叶姮,却忽然觉得尴尬,一时语塞了。 叶姮却仿若未察,神情自然地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间,装饰端庄而不失华贵,不禁扬唇一笑,回头看她,“看来,他对你很好呢。” 柳絮神色僵硬,咬咬唇,轻声说:“皇上他待我,的确很好……以前我一直以为小姐是最重要的,可如今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心根本是不能自行控制的。” “所以,他如今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叶姮似笑非笑,“而你我昔日的情分,已分文不值了对吗?” 柳絮垂下眸去,低低道:“是你先放弃了的……” 叶姮笑笑,“我放弃你,是因为,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而并非一心两用两面三刀的柳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既然强求不来,唯有舍弃。正如我对景扶,他做不到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就不再稀罕他,放弃他,去寻找另一个一心一意爱着我的人,才是真正的出路。” 柳絮摇头,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我不懂。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看不懂你。皇上是天子,根本不可能做到唯你一人,你对皇上太苛刻了。且你曾为他人之妻,又怎能再去寻另一个爱人呢?你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那就当我是一个异类吧。”叶姮见二人鸿沟甚深,便也没有了继续交谈的**,“我今晚要宿在哪里?” 柳絮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指向外间的一个软榻,“为免宫人眼杂,还委屈你在这儿歇息一晚……你若想要睡里面,也可……” “不用,我就睡这儿好了。”叶姮打断她,大步流星向那软榻走去。 月光如流水,透过薄薄的窗纸,透射入室,躺了满榻银色的流光。 叶姮平躺在榻上,睁眸凝着头顶高高的屋檐,静默无声。 柳絮已非往日柳絮,且她还对景扶爱得那么痴,怕是一直将她想成了假想敌,她不得不留着一个心眼防她。 一墙之隔,柳絮躺在高枕软褥上,也是辗转难眠。 今日的重逢,在她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若想要做到泰然自若地睡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是,她们在床上并没有辗转多久,因为很快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敲门声,还伴随着那个小宫女焦灼的喊声:“娘娘,娘娘不好了!留月阁来了大批的羽林郎,说是要搜宫!” 叶姮与柳絮倏而弹跳而起,柳絮赤脚跑出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叶姮:“怎么办?他们是不是来找你的?” 这倒与叶姮想到一块儿了,她突然不见,这么久了,景扶一定已经知晓,情急之下下令搜宫倒不是不可能。 “怎么办?皇上若知道我把你藏起来,我、我……”柳絮见她没有说话,当她是默认了,顿时如惊弓之鸟,急急嚷了起来:“你快藏起来!我不能让皇上知道你在我这儿,你、你不能害了我啊!” “闭嘴!”叶姮被她吵得心烦,冷声喝止她,“你去警告宫里头的奴才,不许他们多嘴,再把所有的宫女调过来!” 那些羽林郎不知道她长得怎么样,她现在穿着一身宫装,混在那些宫女里头,应能勉强瞒过他们的眼睛。 怕只怕,那什么玄影玄衣的跟过来了,毕竟他们都认得她。 柳絮听了她的,匆忙把她带到正厅,让她混在那些排成两列的宫女里头,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站好,守门的太监跑过去打开殿门,手持火把的羽林郎便如泉涌入。 !! 第七十六章 再次落网 柳絮蹙眉,将他们拦在院子里头,冷冷问道:“你们大半夜动刀动枪的扰本宫美梦,想要做什么?” “皇上的宝贝不见了,属下特奉命搜宫!”一个清脆而冰冷的声音蓦然而响,慢慢从那两列羽林郎的队伍当中缓缓走出,一身鲜红色的束装,面容清丽,目光冰冷倨傲。 是那晚在芙蓉河的拱桥上,手持弯刀横在冷鹤霖脖子上的女子! 叶姮心底暗道不妙,这个女人,可是也见过她的! 柳絮闻言,冷冷一笑:“是什么宝贝,让杜蓝姑娘连觉都不睡,也要连夜寻到的?” 直觉地排斥“宝贝”二字,她对他,当真就如此的重要吗? “自然是很重要的宝贝。属下是奉命行事,还望柳嫔娘娘能够体谅,莫要让属下为难了才是。” 柳絮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奉命行事,本宫纵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杜蓝姑娘请吧!” 言罢,往旁一让,面上倒是平静,只是垂放在两侧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杜蓝若有所思看了看她的手,似笑非笑,扬手一挥:“搜!” 她话音刚落,那些羽林郎便向屋内涌起,窜向房内的各个角落,哪里也没有放过。 而杜蓝,则板着两手,缓缓移步,向站在正厅的几排太监宫女走来。 叶姮斜眸瞥了她渐行渐近的脚步,心中愈发的焦躁,暗自想着对策。 杜蓝走到站在前排的太监面前,冰冷的目光一点点扫过他们的脸,慢慢向前移走,之后又行至第二排,开始了第二排的逡巡。 太监淘汰,又到宫女,这回她的目光变得愈发的凌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的时间也长了起来。 叶姮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握了握手掌,深吸一口气,正待反击,就看到柳絮大步流星跑过来,挡在杜蓝的面前,冷声道:“你不是找宝贝么?盯着本宫的宫人作甚?” 杜蓝讥讽一笑,“忘了与娘娘说,皇上要找的宝贝,不是东西,而是……人!” 她话音刚落,眸光一厉,陡然出手,伸出来的手直向旁边的叶姮猛力抓去。 叶姮早有所防,在她袭上之前,抓过旁边的宫女当在自己的面前,用力向杜蓝推去。而自己,则趁着她推开宫女的瞬间,迅速跑了出去。 可是,才刚刚跑到院落,半空骤然闪过一抹黑影,直直向她扑来。 她看到眼熟的一张脸,大惊失色,因为躲闪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迎击上去。 可无奈玄影的武功高她太多,不过半刻钟,她无法伤他毫发,却再次被他点了穴,脸色发青地立定了在原地。 杜蓝在旁观战多时,见她被定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抓住了。” 叶姮没有理他,眸光扫了扫玄影,见他脸色一片惨白,估计因为她逃跑又一次被逼得自残了,不由勾唇嘲讽一笑:“可真是一条忠实的狗儿!” 玄影黑眸盯着她,其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垂下眼睛,站在一旁缄默不语。 就在这时,景扶从外面的大门缓步走进来,看到她,又一次露出温和的笑容:“阿姮,你让我好找。” 叶姮看到他,登时冷了脸。此次逃跑计划泡汤,她看到他,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然而,即便当众给他下脸子,景扶依旧不痛不痒,只跨步走来,径直将她揽入怀中,大掌轻抚着她柔顺的墨发,“阿姮,他们可有伤了你哪里?” 叶姮被他摁在怀里,眼珠子却不怀好意地在玄影和杜蓝的身上转了转,未待她出声控诉污蔑哪个,便听到一个战战兢兢的颤音从身后飘了过来,“臣、臣妾给皇上请安……” 是柳絮。 景扶松开叶姮,目光冷冷瞥向跪在地上发抖的柳絮,“有你这个包藏祸心的柳嫔在,朕何来的安字可言?” 柳絮闻言,浑身一抖,脸色煞白地抬头,急声辩解:“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根本不晓得小……阿姮姑娘是被皇上禁足了的!臣妾黄昏时分出去闲步,不巧遇上了阿姮姑娘,臣妾与阿姮姑娘主仆一场,巧遇之下激动不已,便领她来留月阁秉烛叙旧,根本不知道皇上在找阿姮姑娘啊!” “哦?”景扶挑眉,低头看着叶姮,“阿姮,柳嫔所言,可是属实?” 叶姮瞥向柳絮,见她一脸紧张担忧地盯着自己,眸中的恳求与不安不加掩饰,在心底暗叹一口气,她淡声道:“柳絮说的是真的。” 景扶如墨的玉眸闪过一丝了然,“即便事先未知,到底也是包庇了,朕若不处罚柳嫔,只怕难服众人。” 柳絮顿时脸色如土,跪在地上爬过来,抓住他的衣摆就哭着求饶:“臣妾知罪,皇上饶命,臣妾发誓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求皇上饶了臣妾这一回……” 景扶眉头一蹙,眸底显现出一抹不豫,站在他身后的玄衣见状,旋即上前,将柳絮强行拉开。 “皇上,皇上……小姐!小姐救我!”柳絮见景扶无情,马上又将希望转移到叶姮身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哭得泪如雨下,“小姐,看在昔日情份上,看在你最落难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你的份上,救我!救我啊!” 景扶嘴角微扬,“阿姮,她在求你救命呢。” 叶姮被她的哭声扰得烦躁不已,听见他这么一说,便神色不豫地说道:“什么包庇?我又没犯事儿,何时成了罪犯?柳絮只是收留我,如何算得上包庇?” 到底还是心软了,诚如柳絮所言,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放弃她。 仅是这一份恩情,她就不能做到对她的死活坐视不管。 景扶得逞,嘴角一勾,“阿姮的意思是,要我放过她?” 叶姮冷笑,“这不正是你想要见到的吗?” “只要阿姮出声,我自然不会加以追究。只是,她收留了你一回,指不定就有第二回,第三回……万一这样下去,我再也找不到你……那个时候,我可就不敢保证,不会拿她怎么样了。” !! 第七十七章 用强 叶姮终于忍无可忍,对他怒喝:“景扶,你不要太过分了!”妈的,老是玩威胁这一套,明知道她不上套,还总玩得这么不亦乐乎! 众人倒吸一口气,心想着这女人简直是不要命了!给她一个杆子就往上麻溜地爬,一点也不给人台阶下……可是这人不是平常人,这是九五之尊,这是当今皇上啊!死定了,这个恃宠而骄的女人,死定了! 然而,被当众吼了的皇上,脸上未见一点不豫之色,反而笑盈盈地抱紧那个不怕死的女人,“阿姮,我可以给你最大的宠爱和纵容,只要你开心,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所以,不要总是想着从我的身边逃走,可好?” 叶姮冷笑,“那你也该知道,只有从你的身边逃走,我才会开心。” 这话一开始听着还会心痛,可听久了也就麻木了,景扶温柔笑笑,“阿姮,我也说过,永远都不会放手。” 说着,将她打横抱起,俯首在她的额上吻了吻,“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叶姮一再被他占便宜,却无还手之力,只恨得牙痒痒:“景扶,你他妈不许再碰我了!” 身后再次传来倒吸气的细微声音,众人算是彻底看清楚这位姑***地位了,那是比皇上还要可怕的主儿啊! - 回到梨花阁,景扶抱着她径直进了寝殿,将她小心翼翼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到外面溜达了恁长时候,累了吧?”他随身趴下来,凑近她,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到一旁,柔笑道。 叶姮发现他八个月不见,脸皮蹭蹭长厚了好几轮,且还学会了隐藏情绪,她跟他发脾气,他就这样风轻云淡笑着,她开出去的火炮就跟将石子扔到大海里边一样,压根没有任何的作用,不免身心俱疲,连跟他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见她只翻了一个白眼,就没再说话,他笑笑,翻身躺到了她身侧,伸手揽住了她。 叶姮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景扶深情地凝视着她,手掌在她的身上轻轻游走,带着滚烫的热气,“阿姮,我们是夫妻。” “屁!”她直接爆粗,“谁跟你是夫妻?你、你不许碰我!不然我……我一定要你不举!” 景扶失笑,翻身压在她身上,俯首看她,好整以暇地问:“阿姮如何使我不举?” 叶姮忍不住红了老脸,却还是强撑着怒斥:“我为何要告诉你?你识趣点赶紧下去,否则,我一定要你后悔一辈子!” “可是我觉得,我现在若下去了,才会后悔呢。”景扶笑笑,深深凝着她,眸光渐渐变得深暗,脸突然向她缓缓凑近,声音嘶哑:“阿姮,我想你,很想很想。” 言罢,不等她反应,便突然覆上了她的唇,温柔地吻着。 叶姮很想开**粗问候他祖宗,可又担心一开口自己就算彻底失守,只能紧紧咬住牙齿,死活不让他进来。 景扶也不着急,只缱绻地吻着她的唇,带着无限的痴恋,带着说不出的思念,温柔似水。 双掌,开始在她的身上上下游走,轻抚着她玲珑的躯体,慢慢地吻着她的唇,轻笑:“阿姮,我想要你。” 叶姮彻底暴走,怒声咆哮:“要你妈!” 要是她跟人做那档子事的时候,让人当头这么一骂,是什么兴趣都没了。可是,她显然低估了景扶的本事,他连不喜欢的女人都能照样抱着**盎然地哼哼哈哈,她不过是问候了一下他的老妈,又算得了什么? 就见这厮一点不为所动,反而趁着她张口的瞬间,迅速她口内攻城掠地。 叶姮想也未想,直接就咬了下去。 可他却料定了她有这个反应,在她咬下来之前,施施然退出去,毫发无损。 叶姮见伤不到他,恨恨瞪着他,暗暗告诉自己,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可这狗儿,并不满足只咬她一口,他想要的,是将她剥皮拆骨,整个吞食下腹。 “你住手!不许碰我!”感觉到他开始动手解她的腰带,她脸色一白,彻底慌乱了,“景扶,你不许碰我,我、我月事来了!不能做这种事的,你马上停手!” 闻言,他唇角一扬,“哦?那让我瞧瞧。” 说着,手直接就往下伸,摸了上去。 叶姮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石化了。然后听见他附在耳旁,低低笑着:“阿姮,你这个小骗子。” 胃部涌起一股恶寒,因为恐惧与嫌恶,她的身体不由地轻颤,“景扶,你的后宫,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想要宣泄的话,她们排着队等着你去宠幸!你别碰我……别让我恨你!” “阿姮……”景扶抬起脸来,直视着她,眸底闪过一抹受伤,“你怎能叫我去宠幸其他的女人?纵使有三千的佳丽,也抵不过半个阿姮,我要你,只要你!” “可是,我不要你。景扶,我早就不要你了!”叶姮看着他,眸中一片漠然。 景扶垂下眼睫,遮住红了的眼眶,心里就跟针扎一样刺痛,却仍勾了勾唇角,“没有关系的。阿姮,我要你,不管到了天荒,还是地老,我都要你,只要你。” 叶姮咬了咬唇,声音扬起一抹嘲弄,“哪怕,我已经成了其他男人的妻子?” 压在身上的身躯骤然一僵,久久的,他抬起脸来,绝美的脸上一片惨白,眸底带着不敢置信,“阿姮,你……” 忆及那个呆子,她的眸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没错,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妻子?”景扶怔怔地呢喃了一声,突然笑了笑,却比哭还要难看,但很快脸色又变得一片阴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阿姮,你错了!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男人能当你的丈夫,没有!” 叶姮冷笑,“景扶,这个世上,任何一个活着的男人都能当我的丈夫,只除了你!” !! 第七十八章 咬舌自尽 “是吗?我倒要看看,那个男人有没有这个命拥有你!”景扶垂眼,手掌轻抚着她脸上凝脂般的肌肤,慢慢下滑,抚上她的柔软,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芙蓉镇的那个疯子吗?” 叶姮浑身一僵,四肢一片冰凉,颤着声音问:“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担心他了?”景扶唇角一扬,带出一抹阴狠,“玄衣回来跟我说,那个疯子长得极是好看,只怕掀翻了整个芙蓉镇也找不到一个及他一成好相貌的男子。我就想啊,这么好的一张皮囊,若不物尽其用,岂非浪费了?于是,我便令人找了镇上一家青楼的老.鸨,将其捉去,让他在里边吃香喝辣好生伺候着,顺便……如阿姮此刻这般,躺在男人的身下,颠鸾倒凤,缠绵悱恻。” 躺在男人的身下,颠鸾倒凤,缠绵悱恻…… 叶姮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抖若秋叶,那种令人绝望到窒息的画面,那种足以将人心碾成齑粉的画面,她不敢去想象,可是,那些黑暗残破的画面,却还是疯狂地钻入她的脑海,刺透她的心脏。 他会害怕,会惊恐地叫娘子救我,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远在千里之外。 他会慢慢由恐惧变为绝望,那双清亮透澈的眼眸会渐渐变得浑浊,变得空洞,直至最终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心脏就好像被扔在寒窖当中,冰凉透彻;心脏仿佛被戳出了千疮百孔,每一个孔都在疯狂滴血。 “啊!啊!啊!”她发了疯一般嘶喊出声,伴随着声嘶力竭,泪水夺眶而出,心里绝望到了极致。 呆子,呆子,对不起,对不起…… 景扶看着她发疯的模样,心不断地往下沉,伸手摸上她眼角湿热的液体,“你在为他哭?在被打入冷宫,在被迫喝毒酒,甚至在丧失了四觉的最绝望时刻,我都不曾见你掉过一颗眼泪。如今,你……竟为了别的男人落泪?真的,真的就这么喜欢吗?” 她却置若罔闻,泪水无声地滑落,说出来的话宛若呓语:“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他胆子好小,他会害怕的,他在等我去救他……” “我是疯了,才会放你去找他!”看到她眼里半分装不下自己,景扶镇定的面具被击得个支离破碎,一脸狂躁的怒意,“叶姮,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的,我才是你的男人!除了我之外,任何一个胆敢染指你的男人,我会毁了他,彻底毁了他!” 说完,俯首,用力地吻住她的唇,发了疯地凌虐啃噬,狂暴的,毁灭性的。 没多久,一阵腥甜的味道在二人唇齿间蔓延开来,充斥着哀绝苦涩,闯入彼此的心间。 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呆呆地躺在那儿,任着他强吻,没有拒绝,更没有回应。 他太阳穴一阵突突地狂跳不已,气息浑浊。 赤红着眼,下意识抬头去看她的反应,却见她紧闭的唇角,蜿蜒开一道长长的血红,触目惊心。 “阿姮!”他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撞击了一下,灵魂几乎是顷刻间被撞得支离破碎。 惊惶地爬起来,慌乱地将她抱进怀里,手掌颤抖地去擦拭她嘴角的鲜血,她睁着的空洞的眼睛就像冰冷的刀刃,活生生在他的心脏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他仿佛又看到了八个月前的阿姮,没有视力,没有听力,将自己的灵魂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空荡荡的令他害怕到了极致。 “阿姮,阿姮……”他将她紧紧摁在自己的胸前,再也压抑不住,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嘶哑地哽咽出声,“我不碰你了,没有你的允许,我不再碰你,你不要伤害自己。我不能没有你,阿姮,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 太医匆匆赶来,她当时是下了狠心了的,舌头被咬出好大一个口子,光是止血就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血是止住了,伤口也上了上等的金疮药,可因为伤口过大,接下来得有好些天不能吃饭不能说话了。 景扶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地看着她如破布娃娃一样躺在榻上,任由着太医双手颤抖地处理伤口,仿佛对自己的伤痛一点也感觉不到,心里不由一下下的刺痛。 太医退下去,他走过去,坐在床头,抱起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轻颤的手指轻抚她苍白的脸颊。 他低低叹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阿姮,我们好好的……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她置若罔闻,眼睛依旧睁着,却没有焦距,里面一片空荡溃散。 “阿姮,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垂眼,凝视着她只有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夺眶出来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竟疯魔了一般舍弃了你……阿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哪怕是要他放下仇恨,放下整个江山,他也不要选择伤害她。 她没有反应,他也没有这个奢望,只是抱着她说了一夜的话,几度失控,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痛声大哭。 黎明之前,他终于放开她,离开了梨花阁。 叶姮翻转了一个身,背向着外面,泪水,缓缓流出,渗入枕头,消失无踪。 没有重来的机会,从来都没有。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守住那呆子,一步也不离开他。不管是天翻地覆,还是地球毁灭,她什么也不要顾,只要他,只要他好好的。 可是没有,没有重来的机会。景扶没有,她也没有。 !! 第七十九章 后宫佳丽 “姮姑娘,您的舌头还没好,不能嚼东西,暂且先将就着喝点羹汤吧。”小满舀了一勺羹汤,递到叶姮的嘴边,小心翼翼地陪笑着。 叶姮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有些机械地张口,接下她喂来的羹汤,吞入喉间。 小满见她难得的温顺,心里高兴,一边想着好玩的趣闻逗她,一边小心翼翼给她喂着手里的羹汤。 一碗羹汤很快见了底,小满用手巾温柔给她擦拭嘴角,然后搀扶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姮姑娘,你先歇一会儿,有什么吩咐,就在奴婢的手上写下来。” 叶姮默不作声,躺在榻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幔布。 直至小满小心退了出去,眼睛这才动了动,转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心里,依旧在盘算着如何逃出宫去。 没错,她并没有自暴自弃,表面上颓然绝望的模样,完全是做给景扶看的。 一是为了让他松下戒备,二则是为了不让他再碰她。 曾经在梨花阁最绝望的时候,她都活下来了,至今,还不至于让她彻底疯癫。 那日,当景扶说出他对呆子所做的丧心病狂之事,她关心则乱,理智全被身心的伤痛充斥,那天的反应是发自真心的。过后,她才觉得,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或许……或许呆子最终并没有落入他的手呢?亦或许,他已经从青楼里面逃出来了呢? 反正,没有亲眼看到,她就绝不相信,更不能被他轻易击溃! 她要出宫,要见到呆子,就得先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再在他松懈的时刻反击。 她从未想要过自残,健康的身体是逃出生天的关键,咬舌自尽,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她能为呆子守住的最后一点东西。 模模糊糊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景扶正趴在她的床头,眼睛闭着,眼圈却有一层淡淡的疲惫青影。 她委实不知道,他是继承了谁的基因,这么的偏执……到头来,只会令彼此两败俱伤。 难道,这便是他想要的吗? 收回放在他脸上的目光,她推被起身,下了床,赤脚走到窗前。 推开窗扇,一股微凉的秋风迎面扑来,抬眸,淡黄的夕阳已经落在云端深处,渐有被淹没的趋势。 窗外是院落,可以看到院门有好些羽林郎魁梧的身影,而她的窗旁右侧不远处,一个艳红色的身影正倚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把弯刀。 是那个杜蓝。 看来,景扶对她的守卫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变得更加森严了。 正垂眸深思,突然一双手穿过她的手臂,缠上她的腰身,一个胸膛紧接着贴在了她的后背。 “阿姮,你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还有一些激动的狂喜。 叶姮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他放在腰上的手拿下去,然后越过他,径直回到床上坐下。 景扶紧随而上,坐在床沿上,带着讨好问:“阿姮,你饿了吗?我让她们给你熬一些稀粥,可好?要不,你还想吃什么的,我都让她们给你做!只是,你的舌头还没好,不能咀嚼,所以只能……” 未待他说完,叶姮已是翻身躺下,并拉上被子蒙上头。 景扶眸中的亮光一点点暗下去,伸手扯下她头上的被,“阿姮,这样盖着头睡,对身子不好。” 叶姮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阿姮,你已经睡了一个下午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他凑近她,轻轻摇她的手臂。 也不奢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回应,她这些天跟行尸走肉似的,眼睛总是空洞洞的,看得他心惊肉跳,如今虽然不搭理他,但至少能走动了,至少给人的感觉是活着的。这样,他已经很满足很高兴了。 “你不想走也没关系,我……”他顿住,因为她忽然一骨碌爬坐起来,目光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就下床穿鞋。 他怔愕地看着她动作流畅地穿好鞋,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意识到什么,眸中迅速充盈了欣喜。 被关在这个梨花阁恁长时间,这么大好的机会可以出去,她为什么不要?叶姮想着,顺势到外面探探风,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这鬼皇宫。 可走到门外时,就被玄影伸出的一条胳膊拦住了。 她回头,冷冷地看着跟出来的景扶。 景扶走上前,淡淡瞥了瞥玄影,玄影会意,立即收回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叶姮哼哼两声,把满腔的火气全转移到整天看守着她的守门神身上了,仗着景扶拿她没办法,一脚狠狠踹了过去,然后甩手大步走出去。 景扶看着玄影双手抱着膝盖,眉头紧皱,却愣是没有哼出一声,再抬头看那风风火火走出去的纤影,不由失笑。 叶姮随意在偌大的后宫行走,景扶也没有拦着她,她到哪儿,自己就跟在哪儿,还一路讨好地逗她,却让她给甩了一路的脸色。 杜蓝跟在后头,看到那个在自己心目中神一般的男子,那么低声下气地讨好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一点不识好歹,冰着一张脸,对他视若无睹,不免心中为他愤恨不平,对那个女人的厌恶愈发的深了。 “哼,也就仗着皇上宠她,等有朝一日失宠了,看她还能如何嚣张!” 玄影在旁听着,没有作声。 张榜十万两黄金悬赏了八个月,一有其芳踪的消息就迫不及待亲自出宫寻找,带回来后百般讨好,这其中有宠,但更多的,怕是爱吧? 若非深爱,又怎能做到如斯的地步? 玄影抬眸,凝视着那抹纤腰,那晚在榻上看到的一幕旖旎春色不期然闯入脑海,他微微一怔,旋即低下头来。 “皇上!” 银铃般清脆的声响不期然自身后飘来,景扶身形一顿,脸色登时便沉了下去。 叶姮也听见了,循声回头,便看到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装束华丽的女子,向他们这边噔噔噔跑过来。 不是方绛栎,是另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 第八十章 教训 “臣妾给皇上请安!”女子直接越过玄影和杜蓝,跑到景扶跟前,一脸欣喜地望着他,弯身行礼。 女子长得算不上绝色,样貌在这美女多不胜数的后宫只能算是中等,唯胜在青春活力,当然,还有她家族庞大的背景。 叶姮瞥了景扶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嘲弄,他为了这江山,可真把自己给卖得彻底。 景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嘲讽,心中一阵晦涩,看肖灵月的目光愈发的冷淡起来,“你怎么在此?” 肖灵月一点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笑意盈盈,一双眼睛只看得到他,娇媚地撒娇:“皇上好些时日没有来看臣妾了,臣妾这日子过得烦闷无趣,唯有自找乐子度日了。方才臣妾在这附近闲步呢,远远看到皇上的身影,便过来了!” 说着,跑到景扶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皇上,为何回宫多日,却一直未来看臣妾呢?臣妾可想皇上了!” 景扶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朕政事繁忙,无暇顾及后宫。” “那,皇上如今这不是身处后宫么?”肖灵月委屈地抱怨,“臣妾的倾月楼就在这附近不远,皇上大可移步去倾月楼,与臣妾……” “怎么,朕如今的去向,还需由你来指手画脚了?”景扶冷然一笑。 肖灵月被冰得浑身一怵,这才意识到自己愈矩了,忙往后退了两步,垂眸,“臣妾不敢!” 叶姮在旁看的无趣,转身就往前走去。 景扶心中一慌,忙追上去,“阿姮,你听我解释!” 肖灵月怔怔地看着那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方才,皇上可是……一脸焦急地追着那个女的,要解释?且,他还对她自称“我”? 这个女的,是何人? 眸底闪过一丝阴狠,肖灵月回头,冷冷瞥向最近的宫女,“阿蔺,去打听打听,这个女的是谁!” - “阿姮,方才那个女的叫肖灵月,她的父亲是殿阁大学士肖舍予,我纳她并无他意,只是为了肖舍予身后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后宫的那些女人都只是用来巩固政权的工具,如你立阮醉墨为后一般,对吗?”叶姮蓦然回头打断他,舌头一阵发麻的痛,却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他,“可是,你为何要向我解释?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景扶怔怔地望着她,这是自打她咬舌后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他本该感到开心的。 然而,望着她脸上的平静漠然,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凉。 他生怕她误会,生怕她不高兴,像个傻瓜一样手足无措地向她解释……可是,她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 他觉得自己好可笑。 如此想着,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了自嘲,片晌,他敛下眸中的沉痛,勾唇笑笑。 “既然没有关系,我们,就不提它了。”他上前,将她轻揽入怀中,笑容温和如煦。 叶姮原本想要挣扎,可余光瞥见站在一旁雷打不动的玄影,只得将这个想法压下去,强迫自己去忍受他的拥抱。 她可不想再次被点了穴道,任他为所欲为。 只是唇角微扬,眸中滑过一丝冰冷,低声道:“景扶,是你和我,永远没有‘我们’。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将你挫骨扬灰,又怎会与你有‘我们’呢?” 抱着她的身躯陡然一僵,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她的力道无声中又加紧了几分。 - 叶姮发现,景扶再也不限制她在梨花阁。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身后,永远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玄影。 也就是说,只要发现她有一点点想要逃跑的痕迹,他就会毫不犹豫扑上来与她大打一场,然后点了她的穴道。 好几次试图逃跑无果,最终的结局都是被点穴带回梨花阁,叶姮现在对这个简直成了她影子的玄影恨得咬牙切齿,仗着他不敢伤她,见着他就狠狠一脚招呼上去。 其实,几次她都有点想要对他下黑手,踹他个子孙灭绝,香火无继的。可这厮被她踹多了,显然多了一心眼,看到她的脚招呼过来就灵敏地躲闪开来。 这下子,她连一脚都踹不到他了。 于是,她就更恨了。 叶姮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指尖放在桌面上漫不经心敲着,在心里仔细捉摸着要怎么整治这个阴魂不散的一番。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委实欠揍! 想了想,她起身,走出亭子,坐在开在亭子旁的石阶上,伸脚下去拨弄下面的碧色池水。 “呀!我的鞋子掉到池水里面了!”她忽然惊呼一声,回头指着亭子里的玄影,“你,去给我把鞋子捡回来!” 玄影嘴角抽了抽,他可没错过,她方才是故意把鞋子褪下甩到水里边的。 可皇上有命,只除了逃跑,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他到底不敢违抗。 眯了眯眼,看了看那漂浮在水面的鞋子,移步,向她走来。 叶姮往旁让了让,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催促道:“你快些把它捞起来!” 玄影看了看飘了足有半丈远的鞋子,蹙眉,解下自己的佩剑,把剑鞘伸出去,试图把那鞋子勾起来。 他的身子向前弯去,叶姮见机不可失,猛地用手向他推去,“这样磨磨蹭蹭的要捞到何时?给我下去捞!” 孰知,这玄影已有防备,在她碰上他之前,骤然旋身跃起,于半空打了个筋斗,立于亭栏之上,安然无恙。 而叶姮则就惨了点,因为推了个空,身体直接向前倒去,扑通一声狼狈地栽倒进池水里边了。 一掉下去就狠狠灌了一大口水,她在池水里面扑腾着双臂,慌张地呼救:“救、救命……我不会游水……” 一边嘶声叫嚷着,身子一边慢慢向下沉去。 玄影脸色遽变,陡然向她掠去,悬于半空,伸手去捞她。 不想,前一刻还虚弱惨淡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反抓住他的胳膊就用力将他拽下水。 他尚未来得及从水里钻出来,就感觉到胸部一阵闷痛,竟是狠狠遭了这个女人一脚。 !! 第八十一章 逃跑泡汤 叶姮踢他一脚还不解恨,趁机向他游去,一脚踩在他的肩头上,将他狠命地向池底压去,另一脚还顺势踹了他的脸好几脚。 见他的身体渐渐向下沉去,她冷然一笑,松开脚,划游上去,抓过自己的鞋子就准备跃上岸去。 可一只脚腕陡然被一只手抓住,猛力一拽,她整个人又往下掉,情急之下又狠狠踹了他俊俏的脸蛋一脚。 玄影闷哼一声,险些让她给踢得晕死过去,只是求生意志让他下意识紧紧抓着她,将她整个箍在身上。 叶姮吸不到氧气,又被他抓着逃不出去,不由有些急了,当头就狠狠向他的脸撞去。 玄影让她这一撞,最后的一点意识也被撞散了,手一松,身体就向池底沉去。 叶姮得了解脱,亟不可待游上水面,轻跃上岸,大口大口贪婪地喘气。 将鞋穿上,这才察觉到那个阴魂不散的至今还没浮出水面,忽然想起在水里他好像在往下沉……不会是被她撞晕了吧? 叶姮回头,看着平静的水面,到底还是有些着急了。 她是想要教训一下他,可没想过要他的命…… 长长吐了一口气,她扯过头发胡乱捆起来,再次跳下水,潜入水底,将沉躺在池底的玄影扯上去。 将他扔在亭子里,摸着鼻底还有气儿,就马上站起,急急跑离了去。 这厮昏迷得太是时候了,此时不逃,还待何时? 再次将一名路过的宫女劈晕,换下她的衣衫,叶姮拔腿就跑。 可总是事与愿违,逃跑之路,总是障碍重重。 她心里着急,一心想着快点出宫,跑得比兔子还快,孰知直接与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悠悠走在路上的肖灵月撞到了一块儿。 肖灵月痛呼一声,摔在地上,愣愣的,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反而是她身边的宫女率先回过神来,一声怒喝:“大胆,你……” 还没等她骂完,叶姮早拔腿跑了,于是所剩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头,也愣住了。 在宫里头呆了这么久,愣是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奴才,撞了主子,居然就这样闷声不响跑了? 等肖灵月回过神来,爬将起来,那人影儿已经跑远了。 她怒从心头起,一巴掌狠甩在身旁宫女的脸上,“愚蠢的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人把她给本宫抓住!” 撞到她,居然就这么跑了,真是太不把她这个月嫔放在眼里了! 另一个叫阿蔺的宫女附上耳边,轻声道:“娘娘,奴婢瞧着,那宫女,似是那日与皇上走在一块儿叫阿姮的女子。” 肖灵月一怔,望着那消失去的身影,眸底闪过一丝恨意。 - 叶姮并没有能顺利逃出皇宫,原本是想到广储司抢出宫门的令牌,结果还没靠近广储司,就让杜蓝带着上百的羽林郎给截住了。 “姮姑娘可真能折腾。”杜蓝冷冷地看着一身宫装的女子,搭上这么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替自家主子感到惋惜的同时,也不由替他头疼。 叶姮冷瞥了她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向她扑去,大有玉石俱焚之势。 杜蓝冷笑一声,用目光阻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羽林郎,刀都没拔,独自迎战上去。 一个时辰后,叶姮坐在梨花阁的大床上,独自生闷气,满腔的憋屈。 她是没想到啊,杜蓝的武功居然那么高,甚至不输于玄影玄衣半分。 想她堂堂梅杀宫的四大护法之一,武功也算得上是上乘了,怎么落到这些人的手里,就仅有被欺负的份儿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姮姑娘,晚膳已经送过来了,您看?”小满小心翼翼地问,盯着这位主子的黑脸,一脸的惴惴不安。 叶姮心烦意燥,直接挥手,“不吃不吃,把饭菜都给玄影吃了!” 吃再多有什么用?养精蓄锐了那么久,还不是让人轻易给打败了? 小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玄、玄影?” “没错。让他全吃了,一点都不许剩,否则休怪我对他不客气!”她受了气,怎么也得找一个出气筒不是? 小满大汗涔涔,暗自在心底为那位不苟言笑的影卫鞠了一把同情泪。怕这位难伺候的主子吃不饱,亦或是挑食,御膳房平时准备的饭菜可是她饭量的好几倍啊!这要一个人全吃下去…… 当打开盒盖,看到满满的几层菜肴,玄影再怎么淡定,一片被踢得青肿的脸蛋也忍不住一阵狂抽。 他今天才遭了那位姑***毒手,喝了一肚子的水,身子到现在还发虚着,压根就没什么胃口。她是始作俑者,自然对此心知肚明,却还格外“赐”了他恁多的吃食,摆明了在心里恨死他了,可劲地要整他呢。 莫名忆起在水里拥着的温软玉香,他体内一热,有些狼狈地垂下头,眼里却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 叶姮晚膳没有吃,半夜肚子饿得咕噜噜响,直接饿醒过来。 “饿了?”身旁传来温柔的低笑。 叶姮猝然回头,腾地坐起,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景扶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她的身侧,微暗的夜光下,他看着她的眼眸忽明忽灭。 自打她恢复了武功,警觉力提升了不少,怎会连他何时躺到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蓦然想到什么,她向摆在一侧的鼎炉瞪去,怪不得她觉得今晚的燃香味道闻起来有所不一样了,原来是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我是看你之前睡得不好,让她们给你换了安神香。”景扶随之坐起来,见她一脸恼意地盯着鼎炉,明白过来,向她解释道。 叶姮回头,冷冷看着他,“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景扶笑笑,抬手轻抚她的头发,“阿姮,你我是夫妻,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的执着就像死活撬不开的石头,叶姮已经不想再重申那一句,直接下了床,“我不喜欢你睡在我身旁。” “是吗?”他温和的笑容昭示着他的刀枪不入,“可是,我在阿姮的身旁,才会睡得安稳呢。” 叶姮觉得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扭头直接走到桌子旁坐下,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 “你晚膳没吃,肠腹空空的,别喝冰冷的茶水。”景扶走过来,按住她要倒茶的手,柔声道:“我让她们给你准备点夜宵,如何?” !! 第八十二章 合谋 叶姮倏而抽回手,目光冰冷,“不用了。” “你饿了,我方才听见你的肚子在叫。”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笑笑,然后招呼来小满,让她下去准备夜宵。 “阿姮,不管你怎么恼我,怎么恨我,都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回头,见她依旧一脸冰霜,景扶笑容显得有些艰涩。 “我不是气你,我在气我自己!”叶姮笑笑,眸光淡漠,“我气自己没用,为什么就是逃不出这个鬼地方?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他,多想见到他,我想他都快想疯了!你知道我刚刚喝茶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想起来,他曾经也这样给我倒过茶……那时,我双目失明,连倒一杯茶水都艰难。他就跟你现在这样,坐在我身边,给我倒茶,我想喝多少他给我倒多少,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我想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就这样,在我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候,默默陪伴我,哪怕我看不到他的样子,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的心好暖好暖,他是我黑暗世界唯一一点的光明。” “阿姮,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的。”景扶淡淡笑着,手掌一下下拨着她的头发,“阿姮,别bi我伤你。伤害你,是我这辈子最不情愿做的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叶姮蹙眉,凝视着他:“强扭的瓜不会甜,将我强留在你的身边,时不时受到我对别的男人思念的刺激,你真的会幸福吗?” 他笑得愈发的温和,“不会幸福,但,至少能证明我还活着。” 叶姮怔住,面对着如斯固执的景扶,她委实再无力气劝动他。 小满送上煮好的夜宵,叶姮蹙眉,不喜欢这种连吃饭都要被强迫的感觉,直接将头扭到一边。 景扶扫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米粥,笑笑道:“阿姮若不喜欢自己动手,那我来喂你好了。” 叶姮回头,恨恨瞪了他一眼,抓过碟子就往嘴里塞吃的糕饼。 “吃慢点,别噎着了。”景扶从小满的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她嘴边的冰屑,柔声哄着。 看着她一心思埋头吃东西,他有些不甘冷落,带着浅笑道:“听说阿姮今日又闹腾了一回,人都跑到广储司了?” 跑到广储司又如何?还不是又被抓回来了。 叶姮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琢磨着要不干脆抓了他,挟持着出宫好了? 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小心思,景扶笑笑,牵过她的手帮她擦拭手指间的油腻,“阿姮,我早给他们下过了旨意,就算我死在梨花阁,也绝不能放你走。” “……” 叶姮忍了好久,才没有顺了他的意一掌把他给劈死。 - “姮姑娘,柳嫔想要见您,被守卫拦在外面了,您看?”小满将茶水奉上,小心询问。 柳絮? 叶姮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略带疑惑地抬眸看她,“为何要将她拦在外面?” 小满讪然,“这个……皇上不喜柳嫔与姮姑娘走得太近,因为生怕……” “怕她帮我弄走?你们皇上防得这么严,还怕我跑得了?”叶姮嘲弄地勾唇,似笑非笑地垂眼,“让她进来吧。” 小满微微踌躇,终究还是朝外面走了去。 毕竟皇上的命令下得甚是明显,在不让人跑了的前提下,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小满出去后,叶姮也跟着走到了正厅,随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等候的时候,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魁梧身影,“影卫,昨夜的晚膳吃得可还好?” 她这不提还好,一提,玄影就感觉腹部立马涌起一股浓郁的油腻感,恶心得令他直欲作呕。 嘴角抽了抽,他垂眼,淡声答道:“多谢姑娘赏赐,卑职吃得还好。” “如此。”叶姮嘴角一扬,露出森森白齿,“既然你爱吃,那我以后会多多关照你,让你每晚都吃得饱饱的!” 玄影眼皮跳了跳,却到底是训练有素,哪怕胃部早就开始翻涌,依旧能杵在那儿岿然不动。 这个时候,小满引着一身华服的柳絮走了进来。 几天不见,她似憔悴了不少,可是如后宫那些女人一般,每天倚在寝宫门口,等恩宠等到容颜憔悴了? 见她进来,叶姮施施然站起来,却不行礼,劈头就问:“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虽然柳絮是皇帝的嫔妃,但她并不是宫中的女人,她没必要跟她们讲规矩这一套。 柳絮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了愣,才呐呐道:“我听说你受了伤,今日过来瞧瞧,看你好些没有。” “我很好。”叶姮看了看她憔悴瘦削的面容,暗暗叹了一声,“你别站着,坐下来吧。” 说着,自己也坐下来,转头吩咐小满备茶。 等茶水备好后,叶姮屏退小满,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玄影,忽然拉着柳絮进内室坐下。 柳絮进屋后,抬头,左右环视了片刻,眸中滑过一丝落寞与黯然。 “皇上,待你真好。”低低说出这句,她垂下眼睛,将眸中艳羡的痛色隐藏了去。 这里的摆放,与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哪怕被她打碎的瓷瓶,撕扯烂的幔帐,摔破的茶杯,他都能再给她弄来一模一样的。 只怕,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得设法给她摘来吧? “一个人狠狠打了你一棒,再给你一个甜枣,你就得对那个人感恩戴德吗?”叶姮嘲讽一笑,旋即转移了话题,“我拉你进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问你,上次我们说的,还作不作数?” 柳絮怔了怔,抬头看她,“什、什么?” “就是你帮我出宫的事儿!” “你居然还惦记着这事儿?你还想要我帮你出宫?”柳絮霍然站起,看着她的眼眸再也藏不住埋怨之色,“你险些害死我,知不知道?” “我们是各取所需,怎么能说是我害你呢?”叶姮凉凉笑了笑,“若非你心里容不得我,又怎会答应帮我?” “是!我是恨不得你滚得远远的,永远离开我的视线才好!上回是我自己着了魔,是怨不得你,但是,这次休要我再帮你!”柳絮情绪激动,声音却难掩苦涩悲哀,“事情败露,他永远舍不得责罚你,甚至舍不得大声说你半句,最终只有我自己活该被罚!” !! 第八十三章 玉佩 “怎么?你希望我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分了他对你们的宠爱?” “分?”柳絮像听到了最大的笑话,笑着笑着,泪水却夺眶而出,“我们有得分吗?他的心,他的爱,何时不是被你完完整整占着的?我们,只能远远看着,可望不可即……也只有你才恃宠而骄,不懂得珍惜!” “不是我想要的,是强加到我身上的,我为何要珍惜?” “你以前分明很喜欢的!” “你也知道说是以前。”叶姮表情冷漠,“自从他当着文武百官将我打入冷宫,自从他纳了另外的女人为妃起,我们之间就已经走到绝境,再无回旋的余地。” “你明知道他有苦衷……” “是!他有苦衷,他迫不得已,所以他牺牲了我,牺牲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现在他念旧了,又想要了重拾旧日被他丢弃的,他以为被他丢弃的就会一直在原地等他吗?抱歉,我已经走远了,回不了头了!” 被他亲手打碎的心,让另一个人一点点弥补修复起来,从此,也就只能是独属于那个人的了。 柳絮一脸怔忡,半晌,才苦涩一笑,“如果他愿将给你的爱给我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甘之如饴,一生缠在他的身边。可我忘了,你是小姐,你一直是离经叛道的小姐,你是不屑与别人分享的。好,我帮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皇上。你是他的魔,你不在他身边他或许会怅然若失,但你的心早不在他的身上,若一直留在他身边,他永远也不会开心的!” 叶姮缓缓勾唇,“不管你是为了谁,我都要感谢你。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以后若还有缘,自当偿还。” 柳絮苦笑,“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 柳絮离开没多久,很快又去而复返了。 叶姮得了她的允诺,心情不错,正盘着脚坐在茶几前跟自己玩棒子国最爱玩的弾棋子,柳絮就从外面风尘仆仆跑了进来,一脸焦灼。 叶姮愣了愣,抬头看她,以为她还有什么话忘了对自己说,便问:“怎么了?” “我的玉佩不见了!”柳絮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 “玉佩?”叶姮蹙眉,站起来,目光也往各个角落扫了扫,“什么玉佩?” “就是一个这么大的玉佩,是鹅黄色的,上边刻着四个字儿,瞧着有些透,你有没有看到?” 叶姮摇头,“不曾。”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柳絮急得团团转,两手四处翻看,“我分明挂在腰间的,出留月阁的时候还在的,只到了你这儿坐了一会儿,就不翼而飞了!” 叶姮这听着有些不高兴了,怎么,这是在暗示是她拿了?不过想到才刚与她达成联盟,不好这个时候把关系弄僵撕破脸,只得也弯下腰四处帮忙寻找。 “没有!这儿没有,这儿也没有!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 叶姮纳闷地问:“不就是一块玉佩么?梨花阁那个暗格里边好像就有不少,你若想要的话,便全部拿……” “那不一样!”柳絮陡然怒喝,“他送给你无数个宝贝儿,你不屑要,那是你自己的事。可那是他赠与我的唯一的礼物,那是我的命!” 叶姮被她这么当头一喝,不禁蹙眉,可到底还是忍了下去。不过也没了帮她的兴致,随身走到榻上坐下。 然而,她想图个清静都难,因为找不到玉佩的柳絮几乎疯了,突然向她扑了过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玉佩藏起来了?你把玉佩还给我!” 叶姮简直无语死了,刚才是谁说她对景扶送的宝贝儿不屑要了?她是不是没掉什么玉佩,根本是在没事儿找事儿啊? 被她用力地拉扯着衣服,叶姮耐心告罄,正待将她甩开,身后冷不防传来冰冷幽寒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闻声,柳絮浑身一僵,脸色迅速苍白。 叶姮不由皱眉,这厮怎么来得这么巧? 抬头,就看到景扶快步走过来,抓住柳絮的衣领就将她用力甩开,像甩块破布一样,毫不怜惜。 柳絮摔在地上,马上惶恐地爬起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皇、皇上……” “是谁给你这个胆子,到此撒泼的?”景扶居高临下,冷声问道。 柳絮浑身颤抖,“我……臣妾的玉佩不见了……臣妾是来梨花阁找、找玉佩的……” “你方才那是在找玉佩?朕若来迟一把,只怕已经与阿姮打起来了吧?” 叶姮忍不住翻白眼,柳絮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再怎么不错,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好吗?两个实力悬殊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起来? “臣妾不敢!” 景扶冷哼,“原本看你伺候过阿姮,还当你一直把她当主子,忠诚尊重。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忘恩负义,奴恶欺主,委实可恶!” 柳絮不敢置信地抬头,脸色煞白地望着他,双眸瞬间噙满了泪水。 原来,她在他眼里,一直都只是奴才,哪怕他纳了她,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景扶对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熟视无睹,只冷冷问道:“你要找的,是什么玉佩?” 柳絮咬咬唇,将眼眶中的眼泪bi回去,低声应道:“是皇上中秋夜送给臣妾的玄月佩。” 景扶仔细想了想,隐约忆起,中秋夜晚对阿姮思念欲狂,就到留月阁坐了坐,似喝了不少酒,应是醉意浓郁的时候,将柳絮当做了阿姮,模模糊糊当中把那玄月佩送给了她。 “朕还想着那玄月佩到了哪里去,原来到了你的手里。”景扶皱眉,极其残忍地说道:“朕那晚把你当做了阿姮,玄月佩原本是要送给阿姮的。” 柳絮浑身一颤,bi回去的泪水终于挡不住,夺眶而出。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喊阿姮,她又怎不知他将她当做了另一个女人? 只是,仍选择了自欺欺人,把他说了一个晚上的情话都当做了是对自己说的,把他送的玉佩视若珍宝地收下,爱不释手。 她活在这个寂寥无望的深宫,总要找点东西支撑着,才能继续苟且活下去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残忍,连这点希望都要亲自打破? !! 第八十四章 宫宴 “你要去哪里?”景扶看到叶姮倏而站起,直接就往外面走去,想也不想就抓住了她的手。 叶姮冷冷看着他,“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想我这个外人不宜在场,还有,你们不应该把我牵扯进去的。” “没有夫妻!”景扶用力捏着她的手臂,嘴角却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与先前冷戾的君王形同两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配当我的妻子,那个人就是你,阿姮。” 叶姮甩开他的手,委实不想再与他纠缠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你为何在这里?” “我听说有人在梨花阁闹事儿,便赶过来了。”景扶斜眼睨了跪在地上的柳絮一眼,冷笑:“不想竟是真的。” “听说?”叶姮直视着他,“听谁说?” 景扶挑眉,“肖灵月。” 叶姮扯了扯唇角,低头看柳絮,“你今日可曾与肖灵月碰过头?” 柳絮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想了想,颔首:“我今日来梨花阁之前,曾与她相遇,并停下来与她说了一会儿的话。” “那个什么玄月佩显然在肖灵月的手里,你倒好,跑来我这儿撒泼!”叶姮冷然一笑,回头看着景扶:“这么浅显的挑拨,你竟也着了她的道?” 分明是肖灵月与柳絮今日碰头时,得知她要来梨花阁,便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她的玉佩。她知道玉佩对柳絮的重要性,更知道她丢失之后,必定会来梨花阁闹,便匆匆跑去跟景扶打小报告,不管谁占了理,反正两个撒泼大闹的女人,在景扶的心中形象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于她而言,总是好的。 这算盘敲得可真响…… 景扶笑笑,“我可不管谁给我设套,只要谁胆敢伤你,我便让她生不如死!” 明明笑得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冷酷无情,柳絮跪在地上,离他较远,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寒心,便是这种感觉吧? 她当初,是如何爱上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的?不,他不是无情,他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他心中的宝贝,冷血无情,是用来对付其他人的。 心里一阵阵刺痛,她俯下身,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哽咽道:“是奴婢有眼无珠,误会了姮姑娘,还险些伤了姮姑娘,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降罪!” 既然他觉得她只是奴才,她自然不必再自抬身价。奴才也好,奴才就不会再心存妄念,就不会再遭受这情字的折磨了。 叶姮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柳絮,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她也好想问一句,她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景扶并不急着降罪,而是扭头,柔笑着看她:“阿姮觉得,我要怎么惩罚这个企图伤你的女人才好呢?” 叶姮淡淡一笑,“皇上未免低估我了,就柳絮的手无缚鸡之力,也能伤得了我?说起惩罚,我倒觉得那个在背后搞鬼的女人,更该被管束管束,你觉得呢?” 景扶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阿姮说是,便是了。” 说罢,叫来随身伺候的李公公,让他传令下去,克扣肖灵月十个月的月俸,罚她禁足于倾月楼一个月,抄经文四百遍,错一字重新抄四百遍。 吩咐之后,回头,对叶姮宠溺一笑,道:“如今殿阁大学士肖舍予还有用处,暂且委屈阿姮一下。待我将他肖家一锅端了,到时再给你一个交代,好不好?” 叶姮看着他温柔的笑靥,愈发地觉得自己不认识他这个人了,他以前虽狠,却多多少少能从眼底看出。可如今,他竟能在谈笑间,彻彻底底毁了一个人。 - 时间在飞逝,日子一天一天在过去,叶姮无数次逃跑无果,一颗心由原本的急切渐渐变得绝望。 景扶骗过她那么多回,她每一次得知真相之后无不失望透顶,可这一次,她多么希望他是在骗她。 她多希望,她的呆子,还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可现在的景扶变得那么心狠手辣,真的,会放过他吗? 期间,景扶每天都会过来看她,她怕惹怒他,他又对她做出那晚的事儿,所以能不在他面前提及那呆子就尽量不提。可是,嘴上不能说,心里就思念的更狂。 她想他,想他,想死他了! 可是,她却无能为力,想要跨过一墙之隔去见他,也做不到。 “姮姑娘,你这字儿也练了大半天了,不若先歇一会儿吧?”小满蹲在地上捡着洒了满地的白纸,拧着眉头看着上面写着的无数个“呆子”,心想得赶紧把这些纸张拿去销毁了。若是让皇上瞧见了,只怕又得有一番吵闹了。 叶姮停下笔来,一阵心烦意燥,将桌面上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一隅,站起身来,径直向外面走去。 “姮姑娘,您要上哪儿去?”小满将怀里厚厚的一叠纸随意往旁边的桌面一放,快步跟上。 “去留月阁。”叶姮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冷声道。 她等不下去了,她要去找柳絮帮忙,商榷出宫的法子! 小满愣了愣,忙追上去,“姮姑娘,柳嫔娘娘此时应不在留月阁。皇上今晚在掖町殿设下宫宴,宴请所有皇亲贵戚,宫中的妃嫔也都出席了。” 叶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设宫宴?” “奴婢听说,瓦萨国的使臣昨夜已经到了使馆,故而,皇上今日设宴,便是为了招待远途而来的瓦萨亲王和公主。” 亲王? 叶姮想了想,似在四个月前,瓦萨国大汗薨,大皇子独孤牧顺利继位。 这么说来,这个来天暄王朝当使臣的亲王,应是独孤牧的兄弟了? “哎,姮姑娘,您要上哪儿?”小满还以为劝住她了,正待松一口气,却见这位姑奶奶两脚一抬,又向外面跑去了。 这姑奶奶每次出去,都能好生闹腾一番,所以小满真是怕极了她走出梨花阁。 可叶姮哪里还管她怕不怕,直接越过站在门口的玄影,快步走出去。 玄影顿了顿,二话不说,默默跟在后头。 走出梨花阁,叶姮突然回头,“掖町殿在哪个方向?” 玄影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琢磨着,这姑奶奶不会是打算到掖町殿大闹一场罢? !! 第八十五章 再见 叶姮见他一脸欲言又止,不耐烦地蹙眉:“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到底在哪个方向,快些告诉我!” 没错,她就是打算去闹场子的!谁让景扶那么不要脸把她困囿在这后宫? 现在她是一线的希望都不愿放过,只要不是景扶的人,她都当救命稻草了! 瓦萨国一年前才跟天暄王朝大打了一场,就算面子上装的再和好,里子肯定还是分庭抗礼的,这瓦萨国的亲王公主绝对算不上景扶的人。 玄影见她一脸不豫之色,犹豫了一下,不得不给她指了掖町殿的方向。 这个女人若不闹,倒不像她了。大不了,到时候他看着她点就是。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抬眼凝视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轻轻往上扬起,带着些许纵容。 叶姮心里焦急,生怕宫宴已经散了,一路狂奔,所有的希望全放到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王身上了。 不管通过什么办法,威胁也好,seyou也罢,她是打定主意缠定他了! 她一急起来,就很少能看清前面的东西,奔走之中,险些与前面的一个小宫女撞个满怀,还是玄影及时拉住她往旁一避,这才让那小宫女逃过一劫。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捧着手里的一件华服,怔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见她装扮不像是一般宫女,可先前又没见过她,不知该如何对待。可当看到她身后站着的面色肃冷的男子时,不由一惊,忙扑通跪在地上。 这个男子,可是皇上身边当红的影卫,足以看出,这个他跟着的女子,身份举足轻重啊! 叶姮心不在这儿,见她跪下去,便不耐烦地摆手:“别跪了,起来起来!又没说你什么,跪什么跪?” 小宫女战战兢兢站起来,叶姮原本打算直接走开,可眸光扫到她双手捧着的华服,似是男子的衣袍,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捧着这一身衣服去哪儿呢?这袍子是谁的?” 小宫女低声嗫嚅:“回……姑娘,这袍子是阑遥王爷的。酒席上,王爷不慎将酒水打到衣衫上,奴婢正准备那这袍子去浣纱局清洗……” 叶姮压根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只感觉心脏被重重一击,那个熟悉的名字,简直是就最和煦的阳光,毫无预兆地洒入她的心房,一片片的暖和,一阵阵的悸动。 心里胀得满满的,直逼上大脑,眼眶一片酸热的胀痛。 “你刚刚说什么?”她激动地抓住小宫女的肩膀,“这袍子是谁的?这袍子到底是谁的?” 小宫女被她吓坏了,“是、是阑遥王、王爷的啊……” 是他!真的是他! 他没事,他还活得好好的! 叶姮喉咙仿佛被梗了一块石头,她好想仰天大哭,可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住了,根本就出不了声儿。 她激动得两手都在颤抖,松开小宫女,傻傻地笑了两声,眼泪却夺眶而出,顺颊而下。 她这是喜极而泣,她是因为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而落泪! 她不管他为什么忽然又变回阑遥王,不管他是呆的还是聪明的,只要是他,只要是她深爱着的他还好好的,她就有活下去的力量! 突然发了疯般向前冲去,她要见他!她要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她想他,她要永远跟他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玄影守在她身边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又哭又笑,仿佛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美得令人移不开眼来。 是……因为那个阑遥王吗? 难道,那个在芙蓉镇的疯子,就是阑遥王萧湛? 在他失神的片刻,她已经跑得老远,他压下心底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追上去。 “姮姑娘,您不能去那里!”从后面拽住她的手臂,玄影冷声道。 “你放开,放开我!”叶姮猛力甩他的手,可就是甩不开,一时情急,对他又踢又打的,可他就仿佛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你他妈耳聋了吗?我要你放开我啊!”她快要急疯了,冲着他怒声咆哮。 她要见他的呀!万一去晚了,他不在了怎么办? “今日的宫宴对皇上很重要,您不能去那儿。”玄影反握住她另一只作恶的手,劝道。 可叶姮哪里还听得见进去,心里就跟有一个大火炉在狂燃似的,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桎梏,张口就狠狠咬在他的虎口处。 腥甜迅速在口腔蔓延,她又急又怒,咬下去根本就没想过留情,愣是将他手背上的一块肉生生撕咬下来。 玄影只是皱了皱眉,哼也不哼一声,可见她满嘴鲜血,一脸惘然地看着他,却莫名地感觉到了疼痛。 “我想他,我想他,我想死他了……你放开我,让我去见他,好不好?”她嘴上的血还没擦,眼泪就先掉下来了,抓着他满是血的手,颤着声音哭着,“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见见他,让我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他!我怕,我怕我再见不到他,我会活不下去的……玄影,我知道你并不如你表面的无情,你对我也是有恻隐的,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她毫不忌惮地向他透露这个惊人的秘密,她满嘴的殷红液体,她满脸的泪水,满目的凄然与痛苦…… 玄影看着她,几乎真的听了她的,松开手。 可最终还是压下来了,暗暗叹了一声,突然动手点了她的穴道。 叶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底迅速涌起一股灭顶的绝望,“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我再见不到他,我会死,我真的会死的!” 玄影险些按捺不住,抬手去擦拭她脸上令人心碎的泪水,可抬起的手,突然改为点了她的哑穴。 “姮姑娘,我可以让你见到他,但是,他不能看到你。” 言罢,抱起她就迅速朝掖町殿纵越而去。 - 鬓发如墨,面若秋月,长眉入鬓,凤眸妖娆,一颗褐色的泪痣在眼睑下,孤寂而清冷。 萧湛一身华贵的紫袍,端坐在席上,面容清冷,脸色带着微微的苍白,在这热闹嘈杂的筵宴之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左手里捏着一个酒杯,每次宫女斟酒,他都一口饮尽,然后望着手里的酒杯,嘴角带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身旁有男人凑过来与他低声说着什么,他眸波平静,似难以掀起一点点的涟漪,只唯独嘴角的嘲意愈发的明显。 !! 第八十六章 试探 不知是他的风华太过绝代,还是他的气息太过冰冷,宫女凑过来给他身旁的男人斟酒时,不小心撞翻了他面前的杯筷。 宫女脸色陡然煞白,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萧湛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眸底深处,几不可见地滑过一丝戾色。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景扶不知道说了什么,萧湛嘴角勾了勾,站起身来,向景扶拱了拱手,直接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依旧那么挺拔,却清瘦了不少,鬓发与袖摆被秋风扬起,在风中纷纷扬扬地舞动,就这么渐行渐远。 叶姮站在园林深处,望着他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 一直到他消失在园林拐角处,她依旧没有收回目光,久久望着那个方向,泪水疯狂地流涌。 是他,是她的呆子! 不,他已经清醒过来了,他再次变回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疏远的绝代男子,就在方才,与她不过几丈之隔。 可是,他没有看到她,甚至,没往她这个方向瞟来一眼。 所以,他永远不知道,她贪婪地盯着他的脸,哭得肝肠寸断,更听不见她在内心的一声声悲切的呼唤:呆子,呆子…… 她不敢去深想,他为什么忽然好了。神医冷鹤霖尚且医不好他的癔症,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才会令他突然清醒过来。 下意识去逃避这个问题,她害怕,害怕真相,是她没有能力去承受的。 玄影把她带回梨花阁外,这才点了她的穴。 这时,她已经止了泪水,神情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帮了我这回,我去过掖町殿的事儿,不要让皇上知道。”叶姮回头,抬头直视着玄影,眸底依旧残留着湿润,“还有,关于阑遥王的事,也不要告诉他……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一点也不迟钝,多多少少能从这个男子幽深的眸底觑出些东西来,好像从那日她把他从池塘里拖起来之后,他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偶尔还会流露出怔忡的神情。 她知道这样利用一个人的感情很卑鄙,可是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若他这个时候再落井下石,她真的是没有生路了。 她不怕景扶跟她闹,她怕的是,让他知道阑遥王萧湛就是那个呆子,甚至是梅杀宫的宫主夜殇……景扶的绝情,一年前她就已经见识过了。若那个呆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就真的是走不下去了…… 玄影将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一览入目,决绝,歉疚,悲恸,最终变得坚定不移,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竟因为她会对自己歉疚而感到些许的喜悦。她冰雪聪明,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心事能瞒得过她的眼睛,也没想过能够拥有她---她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出色,于他们面前,他虽谈不上自卑,但到底还是相形见绌了。可是,得知她有一点点将自己放在心上,哪怕只是利用自己之后的歉疚,他也感觉到一种满足的愉悦。 他何时,变得如此的容易满足了? 对她的捉弄仇视无奈纵容,对她的撒泼咬打默默忍受,对她的伤心落泪心疼无措……他的感情不知何时起,已经任由她来随意摆布,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利用,便利用吧。 - 叶姮走进梨花阁,马上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小满跪在正厅的地毯上,低垂着脑袋,噤若寒蝉。 抬头往里面望去,果然看到景扶的身影在玄关处晃动,似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转过身,目光阴冷地看着她。 刚刚大哭了一场,心情大起大落,她早就疲惫了,委实不想再跟他争吵,见他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不放,干脆转身向庭院走去。 看到她掉头就走,景扶怒极反笑了,大步跟出去,在她踏出门槛前拽住了她的手。 “你要去哪里?”他勾唇,嘴角在笑,眼睛却一片阴鸷。 叶姮蹙眉,抽回自己的手,“屋里头黑压压的,我呼吸着不舒服,到院里头走走怎么了?” “没听见阿姮说屋里头黑吗?还不快些多点些灯!”景扶回头,冲小满冷喝道。 “是!”小满打了一个寒战,忙不迭的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跑进跑出拿了一个个黄色的纱灯点起灯来。 片晌过后,正厅多了好几十盏灯,一片通亮。 “好了,灯亮了,阿姮别出去外面了,就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吧。” 景扶说完,随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并抬头,似笑非笑看着她。 叶姮情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想想,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要说什么?” 景扶嘴角一扬,笑笑,又换上了一张温柔的面具,“阿姮方才去哪儿了?” 叶姮笑容冷淡,“这梨花阁这么小,镇日待在里头是谁都会觉得憋闷,我出去,自是寻找乐子消遣这无趣又漫长的日子。” “哦?不知阿姮去哪儿找乐子了?” “这宫里头这么大,到处都有乐子不是?我去了好些地方,怎么,这些都要一一向你报告不成?” “这么些有乐子的地方,也包括掖町殿?”景扶嘴角微扬,颇有深意地扫了一旁的小满一眼,“方才小满与我说,她才跟阿姮提了在掖町殿设宫宴,你二话不说匆匆跑出去了。怎么,这宫宴上,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是阿姮非见不可的?” 叶姮心脏微微一缩,凝视着他伪装得无懈可击的俊脸,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地颤了颤。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从他那晚描绘呆子的时候,分明在芙蓉镇没有见过他的脸,否则他那时怎可能不知道呆子其实就是萧湛? 那他,是现在知道了吗? 叶姮陡然忆起,玄衣是见过那呆子的!而玄衣平时,总是一步不离地跟在景扶身后,今日的宫宴,他是不是也在场? 手掌五指紧扣着椅子上的扶手,她强压下心中的汹涌澎湃,冷冷一笑:“你在说什么?我今天,不曾去过那什么掖町殿,又哪里有什么非见不可的重要人物?” “是吗?”景扶抬头,冷冷瞥了门口的玄影一眼,“玄影,是这样的吗?” !! 第八十七章 赐婚 玄影顿了顿,垂眸,沉声应道:“回皇上,姮姑娘不曾去过掖町殿。” “如此。”景扶闻言笑笑,神色稍霁,“阿姮久去未归,我在这儿等得心急,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儿。听小满说你匆匆跑出去,还以为你去了掖町殿,看来是我想错了。” 叶姮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对了。”景扶突然从旁边的桌几上拿起一打白纸,挥手扔在地上,似笑非笑道:“阿姮练了这么久的字儿,书法似没有什么进展,以后还是练练别的字儿吧。” 叶姮垂眸,扫了一眼满地雪白色的纸张,上面的字儿无不是那两个字:呆子。 讥嘲地勾了勾嘴角,她冷冷看着他,“管得还真宽,你怎么不去管海?” 景扶笑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管的是整个天暄王朝,海,自然也在我管辖的范围内。” “……” 他走后,叶姮草草用了晚膳,在殿内走来走去,内心早已焦灼一片。 景扶十有八.九已经知道呆子就是萧湛了,依他那疯狂狠辣的作风,还有对感情的病态偏执,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便是阑遥王萧湛,还不得把他往死里整? 虽然夜殇本事不容小觑,从他之前控制阮尚年在朝廷上呼风唤雨可以看出,他偷偷伸在朝野的势力也应该已达到一定的高度。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景扶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搓扁捏圆的脆弱太子,这数个月来,他变得愈发的陌生,连她每天跟他相处,都难以再看透他一星半点。 这样的景扶,让她恐惧,更怕他像迫害阮尚年一般,将夜殇置于死地。 蓦然顿足,她下定主意,直接向外面大步跨去。 小满见她又要往外走,几乎要哭了,着着急急跟在后面,“姮姑娘,天色已暗,您又要上哪儿?” “留月阁。”叶姮倏而回头,“不要再跟我说柳絮不在的话,我就不信这个时候她不在!” 小满劝说的话就这么被哽在喉头,眼睁睁看着这个老是招惹麻烦的姑奶奶再次大摇大摆走出去,影卫默默跟在后头。 “今天谢谢你。”走到半路,叶姮忽然回头,真诚地对身后影子一般的男子说道。 玄影微微一怔,待回过神来,却神色未变,一言不发。 叶姮撇撇嘴,嘟囔一句:“闷骚。” 玄影看着她向前踱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冰冷的脸部线条无声中变得柔和。 - 留月阁的宫人都认得叶姮,那次皇上在这儿险些罚了自个儿的主子,还是这位主儿求的情呢,虽然这祸事也是她捅的。 既然知道是皇上的宝贝,自然不敢怠慢,鞍前马后带进去,早有宫人匆匆跑进内屋通传。 叶姮没有在正厅等,直接跟着那宫人进了内殿,正好与要走出来的柳絮撞了个正着。 “你……你怎么来了?”柳絮看着她,蹙了蹙眉,神情有些急躁不安。 她以为叶姮是来找她要出宫令牌的,现在她的身份尴尬,根本就是爱莫能助,只能对她食言了。 “你先让她们出去,我有重要的事问你。” 柳絮怔了怔,却到底还是顺了她的意,挥手让那些宫人退了出去。 “你要问我什么事?” 叶姮拉她径直走进里边,坐在床沿上,正色看着她:“你今日是否也出现了掖町殿的宫宴?” 柳絮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愣了愣,“是啊,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景……皇上在宴上说了什么?尤其是,对阑遥王爷说了什么。” “阑遥王爷?” “没错。” “你问这个做什么?”柳絮蓦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你该不会对阑遥王爷……” 那个男子宛若地狱绝美的曼陀罗,妖娆绝代,美得夺人心魄,若说小姐喜欢的人是他,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想着后怕。 叶姮蹙眉,“我问你的是皇上说了什么,你扯那么远作甚?” 柳絮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今日的宫宴主要是招待来自瓦萨国的耶亲王独孤昊和光华郡主独孤妍的,皇上在宴上说了不少话,至于对阑遥王爷说的话……阑遥王爷在宴上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言的,只有皇上说要给他和光华郡主联姻之时,他才开始开口说了几句。” “你说什么?”叶姮倏而站起,“给阑遥王和独孤妍赐婚?” 柳絮盯着她的脸,继续说:“是啊。阑遥王爷风华绝代,光华郡主初见他便喜欢上了,央求着皇上给她牵红线,皇上便随口答应下来了。” 靠,这个独孤妍是哪儿冒出来的缺德丫头?居然敢跟她抢男人! 只是,景扶这么轻易答应下来,恐怕是真的已经知道呆子就是萧湛了。 叶姮想了想,垂眼,问柳絮:“那阑遥王爷是怎么说的?” 柳絮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那个绝美的男子将手里的酒杯放回桌面,摆了摆衣袖,神色淡漠地说:“承蒙皇上厚爱,臣心散漫,并无成家立室之心,望皇上莫要强人所难。”言罢,起身,向主位上的皇帝拱了拱手,便扬袖而去。 胆敢当众拒婚,毁了光华郡主的清誉,亦同时驳了帝王的面子,这天底下,恐怕也就此一人吧? 这样的一个男子,恐怕,也只有面前这个同样离经叛道的女子配得上吧? “王爷拒婚了。”柳絮回过神来,对叶姮说道。然后看到面前这个女子一怔,俄而,唇角微微扬起,眸底的亮光是她在皇帝面前不曾出现过的。 忍不住给她倒一瓢冷水,“可是,皇上似并不打算放弃这桩婚姻。他如今将光华郡主在宫里头安置下来,让她随时做好出阁的准备。你也知道,王爷魄力再大,皇上若要强行赐婚,他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皇帝,真的有这等只手遮天的本事? 叶姮若有所思地坐下来,凝着跳跃在墙上的灯光,忽然缓缓勾唇,笑了。 柳絮见她眸底狡黠的光芒忽闪,便猜到她定又在想一些什么鬼主意,不由有些好笑,“你不准备与我说说,你为何对阑遥王这么关心?” !! 第八十八章 寒心 叶姮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我没忘,如今你心里满满装着的人,是他,不是我。” “如果我说,我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你信不信?”柳絮笑笑,眸底深处蔓延开无边的苦涩与悲凉,“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当初是为什么喜欢上他的?我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地位,可更喜欢的,是他对我的关怀与温柔。哪怕明知道他注意到我,关心我,全是因为你,可只要他能一直这么好好待我,我愿意自欺欺人一直这么地爱着他,甚至不惜背叛了你。可是,我在他心里,从来都是卑jian下等的奴才,从来都不配站在他的身边。没有你,他连多看我一眼都嫌恶,更别提能对我有情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纳我为嫔吗?”柳絮对她笑着,渐渐泪盈满眶,“没错,还是因为你!因为我曾伺候过你,因为我曾是你最信任的人。你不在了,他就试图在我的身上寻找你的痕迹,寻找你的气息……我在他的眼里,不是人,只是一个背景,只是一个虚妄的影子!他从不屑碰我,醉酒后却忍不住来我这儿,看着我,把我当做你,对着我诉说的全是对你的忏悔,对你的思念……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可笑。我以前虽是奴才,但至少是人,且……还有你的疼爱和呵护,可到了他面前,却连人都算不上了。我好累好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也想像你一般,潇洒放手一回。我至今仍是清白之躯,就不信,以后再也寻不到自己的幸福。” 叶姮凝视了她半晌,轻轻叹了叹气,伸手帮她擦泪,轻笑:“柳絮,我真的很怀念我们以前毫无芥蒂的日子呢。” 柳絮笑着,泪水夺眶而出,“对啊,那个时候丞相府还在,二公子还没走,小姐总爱捉弄张奔,迫他大半夜扮鬼吓人……”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一切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过往就如烟云般,随风而逝,竟寻不到一丝的旧迹。 庆幸的是,阮定玥还活着;庆幸的是,她还没有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且找到了能与自己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这一次,不管是斜风冷雨,还是狂风骤雨,都无法阻挡她爱他。 “柳絮,假若……我说的是假若,有一日我可以离开皇宫了,你愿不愿意随我出宫,去寻找你真正的幸福?” 柳絮想象了一下宫外的生活,眸光一亮,点头不迭:“我愿意!小姐,我愿意!” 叶姮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子,“好久没听你喊我小姐了,真怀念啊。” 柳絮环住她的腰身,仰起脸来,眸中噙着晶莹的泪水,“小姐,我会想法子弄到出宫的令牌的,你相信我。” 叶姮勾唇,笑容真诚:“柳絮,我相信你。” - 叶姮趴在墙头,看着宫人进进出出,形形色色,可就是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光华郡主独孤妍。 身为一个出身在西北游牧民族的姑娘,难道不是应该性格豪爽好动,根本就坐不住的?怎么这独孤妍能憋在这小小的安馨殿内,大门不迈小门不出的? 难道是情报有误,独孤妍根本就不是住这儿的? 将狐疑的目光瞥向站在墙外的玄影,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看样子挺老实的,不会骗她才是啊! 叶姮正低头琢磨着,就看到从外面进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穿着异于天暄的华贵服装,身后簇拥着好些宫人。 那人长得魁梧刚强,眉如横剑,眸如鹰目,气场凌厉而豪迈,一个典型的草原上英俊的彪汉。 这个人,应就是那个耶亲王独孤昊吧? 看这人气场这么强大,她忍不住替在位的独孤牧捏了一把汗,这人若是有反叛之心,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独孤昊进安馨殿根本不用通传,直接通过正厅往里面走去,里边的宫人应早认识他了,见到他都纷纷垂眉屏息,甚是恭敬。 叶姮见他走进去之后,半天没有一点动静,心里不免有些浮躁,正待直接翻墙进去,却被人从外面抓住了脚踝。 她不悦地回头,蹬脚,甩开玄影的手,“做什么?” “姮姑娘,里边守卫森严,你进去必定会打草惊蛇的。”玄影劝道。虽然不知道这姑奶奶又想捅什么篓子,可见她鬼鬼祟祟爬墙头就能猜到要做的定是些见不得人的坏事儿,虽然阻止不了她,但还是想替她的安全考虑。 叶姮往里面扫了几眼,确实挺多人的,想想,还是从墙上跳了下来。 她不怕跟那些人交手,就怕在独孤妍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那她的计划就得全泡汤了。 在墙头蹲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独孤昊出来,且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披貂裘的女子,一路送了出来。 嘁,长得也不过如此嘛,不过是眼睛大点,鼻子挺点,嘴儿小点,脸蛋小点,虽然是北方粗犷型的大美女,但是她家呆子不好这口好吗! 而且……叶姮高兴地发现,这个北方美女的皮肤比她黑了不少哈哈! 反正!呆子是绝对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就算是他喜欢的类型,也不许他喜欢! 叶姮看到他们渐渐往自己这边走来,忙把脑袋缩回去,顺势跳下墙。 这独孤妍看起来一点也不娇弱,指不定还有功夫底子呢,很显然,那些对付娇滴滴美女的招儿于她是没用的。 既然如此,就来一剂猛的吧! 叶姮回头看着玄影,笑得格外慎人,看得他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 这日天朗气清,独孤妍在屋里头装淑女老实待了两天,委实憋不住了,于是趁着风和日丽,迈过大门小门,走出了安馨殿。 一走出安馨殿的大门,就看到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正撅着屁股拱门边的那堵墙,浑身雪白的绒毛令她一眼就看上了,欣喜不已,蹑手蹑脚走过去。 正待小心翼翼抱起它,孰知这小白兔突然蹦起,唰地向前奔去。 “哎,别跑啊!”独孤妍舍不得可爱的家伙,提着裙子啪嗒啪嗒追上去。 身后的宫人不敢有二话,也默不作声在后头追跑。 小白兔一直跑到一片池塘边,蹲在旁边的草地上,不亦乐乎地啃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块胡萝卜。 独孤妍见小家伙不再跑了,心中大喜,收了收脚,再次蹑手蹑脚向那兔子踱去。 窸窸窣窣靠近小白兔,正待向它扑去,膝盖窝却突然一痛,双脚一软,身体向前一倾,直接就落到池水里边了。 !! 第八十九章 蓄意接近 独孤妍生活在西北干旱地区,根本就是一只旱鸭子,不懂水性,一掉下水顿时丢了三魂七魄,在水里边四脚扑腾,尖叫着大喊救命。 在后边追来的宫人见此丕然变色,都不约而同愣在原地,愣是没人反应过来上前救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越过他们,“扑通”跳下水,拽住已经在往下沉的独孤妍,纵越而起。 看到独孤妍被救扔在地上,那些宫人这才回过神来,冲上去将她围起来,七嘴八舌地着急嚷嚷:“郡主!郡主!” 叶姮被他们震得耳膜刺痛,忍无可忍地咆哮一声:“都给我闭嘴!” 一群人就跟被按了开关一般,嘴巴“啪”地关上了,瞬间安静下来。 叶姮深吸一口气,动手轻轻拍了拍昏迷不醒的独孤妍,给她清理了一下口中的污水,就按着她的胸口给他做起了急救措施。 就见昏迷中的独孤妍猛咳一声,呕吐出一口污水,施施然睁开了双眸。 见到她苏醒,那些宫人一激动,又忍不住围着她叽叽喳喳:“郡主,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独孤妍的视线渐渐清晰,望着头顶的一双灵眸,迟疑地问:“姑娘,你是……” “郡主,方才是这位姑娘救了你!”独孤妍的贴身宫婢搀扶她坐起来,替叶姮答道。 “真的吗?”独孤妍眼睛一亮,对叶姮粲然一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没有你,我这条命指不定就这么折在这小池塘里边了。咳咳……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嗯,若没有我,你也不会掉到池塘里的。 叶姮勾唇,眼睛弯成漂亮的下玄月,笑得灿烂而无心机,“我叫叶姮,你喊我阿姮便好了。” “叶……姮?”独孤妍脸色微变,看她的眼神骤然变深,“你说,你叫叶姮?” 叶姮微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流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独孤妍笑笑,“对了,你是皇上的女人吗?” 叶姮微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不是宫女,又不像是公主,独孤妍会觉得她是皇帝的女人也属正常。 虽然很想直接否认,可碍于这么多宫人在场,想了想,还是按捺了下来。 她笑笑,不置可否,“我住在梨花阁。” “梨花阁离这儿远吗?”独孤妍眼睛发亮地看着她,“我能去那儿找你玩吗?你游水这么厉害,可否教我?” 叶姮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她的态度这么热切,反而令她心中生疑了。 这独孤妍,真是越看越奇怪。 - 夜凉如水,秋风瑟瑟。 景扶走进梨花阁的时候,叶姮正坐在正厅的桌前,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 见她斟了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便随身在她身旁坐下,温和地笑道:“阿姮怎么突然有雅兴,喝起酒来了?” “小酒怡情。”叶姮不冷不热地哼了声,举筷夹了一块肉塞入嘴里,咀嚼,“宫里头的日子枯燥乏味,若不喝点酒消遣消遣,何以为继?” “原来阿姮是嫌弃宫里的生活烦闷。不若这样,等我忙过这阵子,便带阿姮出宫走走,好不好?” 叶姮挑唇,冷嘲:“你不怕我半路逃了?” 景扶没有说什么,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两指捏起酒杯打量着,嘴角噙着深意的笑。 “我听说,阿姮今日见义勇为,将光华郡主从池塘里边救起来了。”黑眸流转,停留在她的脸上,“我还听说,你们一见如故,谈得甚是投机……可是真的?” 这宫里头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她压根没想过能瞒得住他,所以当他当面说出来时,叶姮并不觉得惊讶。 她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冷声道:“独孤妍是个真xing情的女子,不比宫里头女人虚伪的嘴脸,我喜欢她怎么了?” 独孤妍的确真xing情,若她在宫外与她萍水相逢,会真喜欢上她也说不定。遗憾的是,天底下男人那么多,这个西北小妞谁也不要,偏偏觊觎上她的男人,那就别怪她办事太缺德了。 景扶勾唇笑笑,也将手里的一杯酒喝了,若有所指地问:“阿姮接近光华郡主,当真只是因为她真xing情?” 叶姮瞥了他手里的酒杯一样,嘴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爱信不信。” “阿姮你总是这般冷冰冰的,想跟你好好说会儿话都不行,为何你就不能稍稍对我温柔一些?我好怀念,好怀念阿末的阿姮……”景扶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如玉的黑眸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愁,沙哑地呢喃:“到底要等到何时,我到底还要等多久,你才愿回头看我一眼……我就错了那么一回,真的就已经罪不容诛,再无救赎的机会了吗?阿姮,你好狠……好狠的心……” 他嘴里痛苦地轻喃着,歪头倒在她身上,俨然已经昏迷了过去。 叶姮手肘轻轻托着他的上身,凝视着他如烟如月的容颜,不由微微失神。 为何他就是不能接受,他们彼此已经走远,再也回不了头了呢? - 夜深人静之时,梨花阁蓦然发出一声尖叫,狠狠地划破了夜的宁静。 叶姮带着一众宫人闯进内殿,就看到独孤妍蜷缩在床榻的最里头,虽以被子遮住了身子,但依旧可以隐隐看到雪白的肩膀袒露在空气中。 她瞠目结舌,见鬼般瞪着坐在床沿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子---景扶,满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景扶先前还一脸迷茫,当看到叶姮兴师动众闯进来,登时明白过来,一张山水明净的俊脸倏而变得一片铁青。 “滚出去!”陡然一声沉喝,强压着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那些宫人打了一个哆嗦,连爬带滚往外面跑了去。 叶姮耸了耸肩,转身,也准备跟着他们一同“滚”出去,就听到冷凛若冰的声音当头喝来:“你站住!” 听了他的站住,并转身,一脸无辜地看着难得一见的暴怒的景扶。 “你想要做什么?”他恨恨盯着她,咬牙切齿问道。 叶姮笑笑,灿若春花,“皇上宠幸光华郡主之事,方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怎么,皇上还打算赖账不成?可是光华郡主清誉被毁,皇上若不负责,只怕郡主这辈子都要蒙羞闺中了呢。” !! 第九十章 封妃 “叶!姮!”景扶倏而站起,大步走过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双目赤红,“你在守护什么,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居然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你居然……你信不信,我这就将他碎尸万段?” 叶姮脸色微变,狠狠甩开他的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毁了一个光华,我便拿他没有办法了吗?”景扶嘴角一扬,勾勒出一抹残戾来,“阿姮,你终究还是太稚嫩了。” 言罢,回头冷冷瞥了床上的独孤妍一眼,“为了不让你的一番处心积虑付诸东流,我便承了你的美意,封光华为妃吧。顺便……与阑遥王同喜。” 叶姮按压住心底的汹涌澎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景扶笑笑,眸光一片冰冷,“阑遥王纵使如花美眷无数,其中一个也不会有你,至死,他也绝不可能拥有你。” 他一下子把话挑明白了,叶姮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她要怎么做?为了保护夜殇,难道就应该将对他的所有感情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从此安安分分在宫里头无情无欲地过吗? 她做不到……当爱浓到了极致,还怎么可能隐藏得起来? 景扶从所未有的愤怒,担心自己一个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只能甩袖离去,头也不回。 独孤妍穿好衣服下床来,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姮,“这一切,是你安排的?你把我引来梨花阁,将我灌醉,就是为了将我塞到他的床上,就是因为我看上了阑遥王?” 叶姮冷冷看了她一眼,“他没碰过你。他只是毁了你的清誉,没毁了你的清白,这已算是我手下留情。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bi他娶你。” “这是什么逻辑?”独孤妍怒极反笑,“你……你真是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叶姮微怔,莫名地看着她,“我们两个?我和谁?” “你这么对我,我为何要告诉你?”独孤妍挑了挑眉,“我们西北的女孩从来不羁小节,你们中原人口口声声说的清誉,在我们那儿根本就没人在意!你以为把我们放到同一张床上,我就非他不嫁了吗?这算盘敲得可真响,只可惜,你想得太单纯了!” 接连被人说自己稚嫩单纯,叶姮怒从心起,冷笑道:“所谓入乡随俗,你不想嫁是一回事,他不得不纳你又是一回事。我们这儿还有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退一万步,就算你不当景扶的妃子,就算萧湛最终被迫娶了你,你也不可能会幸福的!而且!萧湛他绝对不可能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独孤妍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哈哈,你太可爱了!” 叶姮蹙眉,这回是完全想不通这个女人脑子是由什么构造成的了,忍不住低骂:“神经病!” 独孤妍笑笑,低叹:“阿姮,你是我见过的最会恩将仇报的人啊!” 叶姮已经将她归类为青山的头等病号,懒得再去琢磨她莫名其妙的话,直接语气不佳地逐客:“你鸠占了我这么久的雀巢,是不是该挪一挪尊臀,回你的安馨殿睡去了?” “别啊,好不容易才把被窝热暖,你忍心把我赶回那个冷冰冰的床上吗?”独孤妍突然死皮赖脸缠了上来,“阿姮,让我与你一起睡好不好?” 叶姮二话不说,将挂在身上的八爪章鱼扒开,直接往外面扔去。 这个传说中的郡主,果真病的不轻! - 景扶说到做到,与独孤昊商榷过后,翌日一大早就下了令,立光华郡主独孤妍为妃,顺便还下旨赐婚,将当朝太师黄子允之女黄静潾许配给阑遥王萧湛,择日成婚。 叶姮站在桌前练毛笔字,在折断无数枝毛笔之后,耐心告罄,烦躁地甩了手里的狼毫残肢,将满桌的白纸全部扫到了地上去。 “这下气着自个儿了吧?阑遥王爷从了我,也比便宜那个什么太师之女好啊!让你瞎折腾!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吧?”独孤妍半躺在折椅上,翘着二郎腿啃梨,无不幸灾乐祸。 叶姮狠狠瞪了这西北的一朵大奇葩一眼,冷哼:“这么看来,妍妃在后宫过得出人意料的滋润逍遥啊!当皇帝的女人,感觉如何?” 真没见过这么极品的女人,压根没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一回事,前头还嚷嚷着要嫁阑遥王,这会儿成了景扶的妃子居然同样满脸红光,情绪一点也不被影响。她若早知道她是这么一个好搞的女人,才不会设计她跟景扶,也就不会彻底惹怒景扶,害得夜殇变成今日的被动局面,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夜殇若知道是她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说不定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都想掐死她自己! “阿姮,反正你的阑遥王已经是别人的了,干脆,你就安心当皇帝的女人吧。”独孤妍靠过来,将她缠上,“我看他待你挺好的,不若,你就从了他吧?嗯?” “闭嘴!”叶姮不耐烦地推开她,“你没事儿干嘛老往梨花阁跑?难道你不知道,我看到你就想把你往死里整么?” 要不是这朵奇葩觊觎她的男人,她也不会搞出那么多的幺蛾子,说到底,她就是始作俑者! 独孤奇葩选择xing失聪,“我在这后宫,就只认识阿姮你,我若不来找你,那该找谁玩儿去?” “管你找谁,只要不来找我就得!”叶姮毫不淑女地朝她翻了一个大白眼,见她依旧没有识趣地走人,不免有些气馁,低低叹了一声,抬脚向外面走去。 你不走,我走。 现在已经是深秋,天已经有些冷,叶姮身着披风,漫无目的地行走。 她不喜欢看到宫里头那些女人,于是下意识地沿着偏僻的小路走去,脚底踩在软软的蓬松泥土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玄影跟在她身后一丈开外,不远不近。 !! 第九十一章 宫廷的秘密 经过一个萧条的宫道,晃眼看到一个妇人佝偻地半跪在地上,只手撑着墙,从背影来看,也能看得出她的痛苦来。 叶姮不经多想,快步走了过去,动手搀住妇人的手,“您没事儿吧?” 妇人微微怔愕地回头看了看她,旋即和蔼地笑了笑,“老毛病了,天一冷就骨头疼。现在还好,到了冬日,就只能躺床上动弹不得了。” 叶姮想了想,问:“您住哪儿?我扶您回去吧。” “小姑娘真是好心肠!”妇人感激地笑笑,抬头望着宫道的尽头,“就在前面,走到尽头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叶姮扶着妇人慢慢向前面走去,走着走着,愈发觉得这一段路眼熟。 恍然忆起,自己好像来过这儿,就在上次离开皇宫之前,她曾踩着厚厚的雪地来到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记得这儿似有一座古老陈旧的宫殿,到了夜晚极其阴森恐怖,还有女人的歌声飘出来,她那次就是被吓得够呛,一路跌跌撞撞逃跑,却不想遇到了不明来路的刺客的刺杀,所幸冷鹤霖及时来到,她才免了这天降的**。 蓦然忆起冷鹤霖,叶姮心里一沉,一直挥不去的忧忡再次聚拢而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倒不担心他会保不住性命,毕竟他是景扶威胁她的一个重要筹码,不到万不得已,景扶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只是,身处囹圄,吃苦,必定是免不了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如今确定呆子已经没事了,她就更不能丢下他不管。这么一来,她逃走的困难,似又加大了不少。 - 叶姮万万没有想到,妇人住的地方,竟就是那个破落古老的宫殿。 她站在周围充斥着一片腐气的厅堂,抬头看了看能够望到蓝天白云的破洞,半天才将张大的嘴巴合上,却还是压不下好奇心,“婆婆,我能不能问您一事儿?” 妇人蹲在门口处生火烧水,闻言慈和一笑:“小姑娘直说便是。” “那个……”叶姮凑到她跟前,蹲下,“婆婆,您是不是总爱在晚上唱歌?” 妇人惊讶地看着她,“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叶姮悻悻笑了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以前在一个晚上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这儿,然后就听见了……咳咳,婆婆的歌声。” “那我们可真是有缘。”妇人开心地说,俄而一脸期待地问:“婆婆的歌儿唱的怎么样?” 叶姮继续摸鼻子,决定实话实说:“有点凄厉……” “……” 她小心看着妇人的神色,“婆婆,您生气了?” 妇人怔了怔,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姑娘,你可真老实!” 叶姮陪着干笑,尴尬得不得了。 “小姑娘,婆婆喜欢你,以后多来陪婆婆说说话,好不好?婆婆一个人住在这个冷清的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小姑娘你,还不知道自己唱的歌有多难听呢。” 额…… 叶姮一脸为难,“我若在宫中,来陪婆婆自是没有问题。可这个地方不适合我,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了。到时,只怕就来不了这儿了。” 妇人不解地问:“小姑娘不是宫中人?” “不是。”叶姮摇头,轻笑:“我的心不在这儿,不喜欢这个地方,如今是身不由己,但总还是要寻找自己想要的去的。” 妇人微微一怔,凝视着她,蓦然失神,“你这个样子,好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她也是不愿留在深宫,想方设法逃离宫闱吗?” “对……”妇人眼睛盯着锅里的热水,恍然出了神,“且她比你还要坚决,纵使是亲身骨肉,也留不住她离开的脚步。我真不知道,该说她是世间最痴情的女子,还是世上最狠心的母亲。” 叶姮怔了怔,“她,将自己的骨肉留在了深宫当中?她是谁?” “这是宫里头的秘密,我以为自己要带进棺材的。”妇人往灶里添了一块干柴,笑笑道:“可先帝已逝,似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与小姑娘的相遇也算缘分,我今日便与你说了吧,只盼姑娘不要说与第三人知道。” 叶姮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妇人低低叹了一声,“姑娘可曾听说过,芹贵妃樊芹蓉?” 叶姮点头,樊芹蓉,她自然听说过。 与已逝的慧念太后是亲姐妹,听说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先帝一生最爱的女人,算起来还是景扶的姨妈。只可惜红颜薄命,进宫数年,便病逝了……等等!婆婆说的弃骨肉不顾,坚决离开皇宫的女人是樊芹蓉?她没有死? 那,她留在宫里头的骨肉,是谁? 似乎感觉到叶姮内心的汹涌,妇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从炉灶当中抽出一块柴火,垂眼,在地上的泥沙上一笔一笔写出一个字:君。 叶姮倏而睁大眸,震惊地看着妇人,“婆婆的意思是……皇上并非慧念太后所出?” 蓦然忆起,许久以前,她在西北山林救下阿末时,他做噩梦时曾哭出来,说什么娘亲不要走…… 他当时在梦中呼唤的,不是慧念太后,而是……樊芹蓉? 妇人看上去却是镇定多了,平静地说道:“芹贵妃逃出宫后杳无音讯,皇上当时仅是六岁稚子,无依无靠,先帝心疼孤儿,便对外宣称芹贵妃病逝,将皇上过继给了芹贵妃的姐姐,也即是慧念太后抚养。正好慧念太后无所出,皇上又是她妹妹弃下的孤儿,故而对皇上格外的疼爱,十多年来,一直视若己出。” 如此说来,景扶的童年也是不幸的。因为不爱,樊芹蓉选择了离去,甚至连亲生骨肉都能弃之不顾。 只怕,因为这一份不爱,景扶也很难从她那儿得到一份健全的母爱吧? 不知,她舍下一切,毅然离开皇宫之后,是否已觅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叶姮想起什么,抬眸疑惑地望着妇人:“婆婆,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进宫前,我曾是芹贵妃的贴身侍女,进宫之后亦是贴身伺候着,自然知道一些。”妇人笑笑,抬头望了望这座破旧的宫殿,似陷入一片回忆的迷思当中,“这座宫殿,曾是先帝为了芹贵妃而建的。芹贵妃走后,这里就成了一座废殿,先帝痛恨她的绝情,连着我也不待见,下令让我留在这里,不得踏出半步。他是想如掩埋那段令他痛心的秘密一般,将我也一并掩埋了。直到去年先帝病逝,我也才得以解除禁令,走出这片萧索的天地。” !! 第九十二章 画中女子 叶姮打量了一下妇人,明明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满脸皱纹,银霜染鬓,可见在这个荒无人迹的废殿当中,度日如年。 按下心底的怜惜,她轻轻一笑:“婆婆在芹贵妃身旁伺候了恁长时间,应当还记得她的模样吧?我听说芹贵妃长得倾国倾城,美艳绝伦,长得可好看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妇人勾唇,笑容带了些许自豪,“自然不假!对了,这废殿还留了不少芹贵妃的画像,都是先帝亲笔所画,你要不要看看?” 叶姮眼睛一亮,“好啊!” 妇人带着她穿过一道道蜿蜒的长廊,站定在一个房间的面前,伸手推开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房门,里面即刻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糜腐味道。 她随妇人走进去,玄影随身跟进来,叶姮回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今天的一切,不许跟他报告!” 玄影侧目想了想,退出房门外,站在抬眼便能看到她的一隅,默不作声。 “这些,都是芹贵妃的画像。先帝画功了得,勾勒得栩栩如生,简直像真人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叶姮闻言,循着她的目光往上一看,便见对面的墙壁上挂满了画像,画中女子身姿婀娜,以各种不同的美妙姿态跃然纸上,有坐在椅子上泡茶的,有坐在秋千上飞荡的,有撑颔趴在窗前看书的,有弯腰采摘荷花的,或喜,或悲,或嗔,当真是国色之姿,美不胜收。 等等,这女子……怎看上去如此眼熟? 叶姮定睛细看,蓦然背脊一寒,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瞬间竖起来了。 怎、怎会这么巧? 这个画像上的樊芹蓉,长得竟与梅杀宫暗杀门的门主幽凤有七八分相似,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幽凤……是樊芹蓉?幽凤是景扶的生身母亲? 那她怎么会变成一个跟她儿子专门做对的杀手组织的门主?甚至还镇日跟一群男宠厮混?难道,这便是她想要追求的幸福吗? 最令她无法理解的是,幽凤对景扶视若陌路人,却对夜殇关怀备至……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那座废殿出来,叶姮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着面前这座巨大的废墟,萧条冷清,黄沙飞扬的同时,到底还掩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回到梨花阁,独孤妍还在,看到叶姮,立马扑上来抱住她,无不委屈地哭诉:“你去了哪儿那么久都不回来?我险些死在那刺客的剑下你知不知道?” 叶姮一愣,也顾不上追究独孤妍趁机将一大块鼻涕抹到她的衣袖上,将她推开,不解地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刺客?” “就是穿着一身黑,脸上遮着黑巾想要取我性命的刺客啊!”独孤妍说着,突然傲娇地昂头,冷哼:“幸好本郡主武功高强,这才没有遭了他的毒手,否则阿姮你想见我最后一面都难了!” 叶姮的嘴角抽了抽,“那你哭什么?”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好吗?”独孤妍跺脚,“重点是,有人想要害我!有人想要把我置之死地,你明不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早点将那个人揪出来,我迟早会出事的!阿姮你一定舍不得我有个好歹的,你一定会帮我找出那个坏人的,对不对?” 叶姮将又缠上来的烦人八爪章鱼推开,不冷不热道:“你想多了。” 见她立马拉长一张脸,苦大仇深瞪着自己,叶姮调了调自己表情的温度,干咳道:“你可有记住刺客身上的特征?尤其是比较明显的。” “特征?”独孤妍低头沉吟,迟疑地开口:“个子长得很高,不胖不瘦,身手不错,右手握剑,是个男的……这算不算?” “自然算。”叶姮微微一笑,“还有呢?” “还有……”独孤妍忽然将自己的爪子伸到她面前,嘻嘻笑道:“我在他脖子上狠狠抓了一下,你瞧,我这指甲里边还藏着他的血呢。” 叶姮顺势拿过她的爪子一看,笑笑:“血污藏得这么深,可见你抓得够狠,那人的脖子必定留下了很深的抓痕,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消掉的。” 独孤妍眼睛一亮,“那我们根据这点在宫里头彻底搜查一番,找到脖子上有抓痕的,那个人就是刺客了!” “他脖子留了抓痕,你觉得,他的主子还会留他?”叶姮直接泼冷水,“纵使他的主子舍不得杀了他,也必定会弄出其他假象来迷惑我们的视线,说不定,到时候我们搜出来的脖子留了抓痕的男子有上百个。” “那我们怎么办?不把那个坏人揪出来,我肯定要吃不好睡不好的!” 叶姮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刺客刺杀你,是真的冲着你来的,还是将你误认成我才对你出手的。” 独孤妍怔了怔,低头细细想了一会儿,笃定地说道:“我觉得他是冲着我来的。因为,那个刺客对我动手的时候,宫人在旁边大喊郡主……按理说,若他得知自己弄错了对象,该及时收手才是,可他却不为所动,继续穷追不舍。” “你的寝宫在安馨殿,若是外面的刺客潜进宫,刺杀现场也只会是在安馨殿。可他却目标明确,且笃定你这个时候在我这儿……可以看出,想要刺杀你的,只能是宫中人。”叶姮看着她,笑容平淡,“你来自遥远的瓦萨国,按理说,之前应该没有有机会得罪过宫里头的人。可见这仇敌,是你有进宫后,才树立起来的。会是什么人,容不得你进宫,看不惯你的妃位信手拈来,看不惯你在宫里头过得风生水起,逍遥自在呢?” 独孤妍猛拍大腿,眸光狠芒一闪,咬牙切齿:“我知道了,一定是皇帝的女人!” 叶姮不置可否,只是莞尔一笑:“皇帝的女人当中……我倒知道有这么一位,喜欢派杀手去刺杀情敌的。” 去年冬天,她离开皇宫之前,险些遭了刺客的毒手。而她被刺客追杀,是在她在梨花阁见过方绛栎之后,那个时候,景扶只有一个妃嫔,就是她方绛栎。 她当时走得匆匆,无心去深想,如今想来,答案却是如此的明显。 虽然这一年来,景扶的后宫又多了肖灵月和柳絮,但她们二人只是居于嫔位,方绛栎身为绛妃,只要景扶一日不立后,她便一日是这后宫的老大。可是现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光华郡主,凭空得了一个妃位,与她平起平坐,怎能不令她如履薄冰,坐如针毡呢? 选择独孤妍在梨花阁的时候刺杀,可谓是一石二鸟。一则独孤妍死了她也就省心了,二则,堂堂光华郡主死在梨花阁,这完全是她叶姮保护无力的原因,她想得以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本无心与景扶的女人争斗,毕竟这就搞得她好像在为他争风吃醋一般。可这个女人实在太嚣张猖狂了,一再欺到她的头上来,简直是欺人太甚,她不狠狠欺负回去,就太对不起她自己了! !! 第九十三章 嫁祸 景扶走进梨花阁的时候,宫人正一盆接着一盆端着水匆匆往外面赶,盆里面的水全染了一层浓重的血色。 听李公公禀告,说梨花阁遭了刺客时还不甚在意,毕竟玄影的武功摆在那儿,就是出事也轮不到那个可恶的小女人。 可当亲眼目睹这一幕,只觉头部涌来一阵晕眩,眼前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血红。 他脸色刷地白了,急冲进屋,看到好几个太医院的老太医站在正厅,面上带着忧忡之色。 虽然住在这梨花阁的主子身份不明,但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这位才是皇上的心肝肉疙瘩。如今这宝贝疙瘩出了事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保不准还能护住项上这颗脑袋啊! 看到皇上从外面慌张闯入,他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扑通”一声跪了一地,“皇、皇上……” 景扶面若寒冰,却掩不住眸底的不安,“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姑娘伤的是肩胛部位,臣等不便就近医治。妇医正在里头处理伤口,具体情况,臣、臣等也不知啊!” “不知道废话还这么多!”景扶心急如焚,不由迁怒于他人,一脚踹开最前面的太医,大步流星向里面走去。 “皇上,您怎么进来了?”站在床畔的独孤妍自他进来便眼尖地发现了,忙大声嚷了起来。 景扶置若罔闻,幽冷的目光扫了扫站在榻旁的宫人们手里染着血的纱巾,心脏一阵阵的抽痛,手掌紧了松,松了握,反复好几次,才总算鼓起了勇气,慢慢向床榻移步走去。 “皇、皇上……此血腥之地,您不宜……”妇医看到他,脸色微变,忙道。 “闭嘴!”景扶眸底划过一抹戾气,“专心救她!她若有个好歹,朕要你九族陪葬!” 妇医骇得脸色发白,忙低下头,一丝不苟地处理起伤口来。 景扶站在榻边,黑眸凝视着女子惨白透明的面容,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垂放在身侧的双手几度欲抬起,去轻抚她的脸,想要辨认这是真的,还只是虚幻。 他的阿姮,竟再次毫无声息地躺在这榻上,气若浮丝,脸色惨白的好似透明,仿佛只要轻轻碰触,便会立即支离破碎。 一年前,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她,就在暗暗发誓,再也不让她受到一丝丝的伤害,哪怕是一点点的磕碰。 谁若胆敢伤她,他便杀了那人!若伤她的人还是他,他便杀了他自己! 可是,终究还是…… 他紧紧握住双掌,凝视着她肩胛处的血肉模糊,恨不得抓起一把刀子狠狠扎入自己的肩膀,与她共担了这份痛。 妇医打完纱布的最后一个结,长吁了一口气,顾不得洗净满手的血腥,直接跪在地上,“禀皇上,姑娘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景扶深深凝视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她是否还有危险?” “回皇上,虽姑娘身上的伤口极深,但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奴婢已经给她上了上好的金疮药,只要安心静养,注意调理,便无大碍。” 景扶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手掌心不知何时已经**一片。 “今后便由你来调理阿姮的身子,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无需顾忌。朕要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是!” 景扶转眸,瞥了独孤妍一眼,“你,随朕来。” “是。”独孤妍礼了礼身,趁他不注意,回头冲榻上的女子做了一个鬼脸。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景扶看了看独孤妍,直接将幽寒的目光定在玄影的身上,语气携着一股凛人的杀气,“朕信任你,才让你留在梨花阁保护她,结果你居然胆敢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玄影旋即单膝跪下,“卑职知罪!卑职愚钝,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令姮姑娘受了重伤,卑职罪该万死!” “皇上,这不能怪影卫的!是刺客太狡猾了,来了其中一个,看到臣妾就直接拔剑刺来,臣妾惊吓之下拔腿就跑,那刺客就在后面穷追不舍。影卫看到臣妾有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啊,于是上来解危,却让那刺客引到外头去了。等臣妾回到梨花阁,才知道后面又来了一个刺客,且还刺了阿姮一剑……”独孤妍不甘冷落,一脸亢奋地向他解释:“对了,与那个刺客纠打的时候,臣妾曾狠狠抓了他一把,他现在脖子上一定留了抓痕!皇上,阿姮太无辜太可怜了,您一定要替阿姮做主,将那刺客找出来,将他挫骨扬灰啊!” 景扶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继而低头看跪在地上的玄影,“你与那刺客交手,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回皇上,刺客是个男子,不过他以黑巾遮面,卑职看不清他的长相。”玄影微微蹙眉,顿了顿,继续说:“只是……卑职一路尾随,远远看到那刺客……进了绛妃的探月殿。” 玄影回到梨花阁,走进里屋,便看到那个可恶的女人已经坐起来,背靠着柔软的靠枕,脸色苍白地对他笑笑。 他见过不少狠心的女子,却没见过比她更狠心的,而且是对自己狠得令人发指! 想到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抢了他手里的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肩头,那种心头的惊悸,至今未消。 当时看到她一身血,他又是惊吓又是心疼,可她却还可恶地笑着,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你若不帮我,我不介意再刺自己一剑。” 她就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肆无忌惮地利用,且还利用得心安理得! 他对她真是又爱又恨,可又怕她真的再刺自己一剑,只得一切都听了她的。 他活了这么多年,“忠心”二字一直深刻脑海,师父也一直耳提面命,却从没想过,竟让一个小小的女子逼得轻易背叛了主子。 师父若知道,应该会失望的吧? 见他进屋后,就心有不甘地盯着自己,叶姮勾唇笑笑,道:“我跟冷鹤霖学过医术,知道剑刺在哪里会看上去伤得最重,却其实伤得最轻。方才流了那么多的血,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的伤势其实并无大碍,你别担心了。” 男子被她这么当面戳穿心底最深处的担忧,不免有些难为情,脸上蒙了一层微不可见的红色,尴尬地扭过头去。 !! 第九十四章 处死 探月殿。 方绛栎的心情不错,站在院子里,手里的剪刀细心修剪突兀长出来的枝叶。 听说梨花阁连遭了两个刺客,前一个毫无疑问是她派出去的,却没想到那饭桶刺杀失败,灰溜溜回来了。至于后来那一个刺客是谁指使的,她就不得而知了,只听说没伤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光华郡主,倒把梨花阁那个女人给伤得半残。 她进宫也快一年了,自然明白谁才是皇上心里头的那块肉,为了那个女人,他不惜重金悬赏,甚至亲自出宫去接她回来。这女人,恐怕是已经钻进他的骨髓里边,剜都剜不出来了! 她派刺客教训妍妃,是看不惯她镇日一副逍遥乐天的模样,顺道给梨花阁那个女人找找麻烦,毕竟,真正梗在她心头的,是梨花阁那个女人!去年是她命大,派去的杀手竟没能要了她的命,愣是让她逃过了一劫。这次,不知是谁也看不下去了,竟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同时往梨花阁派去了杀手,还险些要了那个女人的性命,她心里头怎能不痛快呢? 听说那个女人伤得极重,太医院一大拨的太医都赶过去了,血水一盆接一盆地往外端……想想都觉得身心舒畅,啧,若是就这么死了,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方绛栎的嘴角便忍不住轻扬起,笑得凉薄冷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势浩大的轰动,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渐近,整齐而熟悉,心头倏而涌起一股不安,手一抖,剪刀从手里脱落,重重砸在地上。 她回头,一群羽林郎刚好涌了进来,个个手持寒刀,面容肃穆。 身边的宫婢婉言被吓得往后退了退,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她,“娘娘,发、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也想问。 方绛栎平息了一下心底的惊涛,弯腰捡起地上的剪刀,神色平静地看着满院子的羽林郎,“是谁给了你们这个胆子,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胆敢包抄本宫的寝宫?” “是朕给他们这个胆子,绛妃觉得如何?” 幽寒彻骨的声音陡然自那群羽林郎后面劈头传来,方绛栎脸色陡然大变,怔愕地看着羽林郎往旁侧退,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然后那个俊雅如仙的男子,自人道的尽头,大步向她走来,俊脸冷若冰霜。 在他身后,还跟着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独孤妍。 她脸色苍白,依旧不敢置信,“皇、皇上?” 这个男子虽然对她从来不如梨花阁那个女人,也不怎么上心,但平日相处时,至少是温柔关怀备至的,从未以这般充满了戾气与杀机的眸光看过自己。 饶是她再镇静,眸底依旧还是流露出了惊愕与忐忑来。 景扶眼角的余光瞥了满地修剪的枝叶一眼,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目光却一片冰冷:“绛妃可真有闲情逸致啊。” 方绛栎依旧未能回过神来,“皇、皇上,为何……” 景扶不屑再看她一眼,扭头对探月殿的领头公公吩咐:“去,把探月殿的宫女太监全部召集到院子来。” 领头公公应声,马上行动起来,方绛栎终于反应过来,立即慌了,“皇上,您召集宫人,要做什么?” 景扶只是冷冷一笑,并未作答。 独孤妍也冷冷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绛妃心虚了?咦,为何心虚呢?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方绛栎咬了咬唇,眸底旋即噙了泪光,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身子一向不好,镇日都是留在探月殿养病,如何有那精力与本事去做见不得人的事儿?” “没有精力和本事……呵呵,你身为后妃,只要有那个心,便能害死人。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 方绛栎一脸委屈,“我没有!” 景扶现在听到女人的声音都觉得厌恶,冷冷喝道:“都给朕闭嘴!” 很快,探月殿所有在的宫人都被叫到了院子里头,惴惴不安地站成两列,屏气敛息,噤若寒蝉。 景扶对身边的李公公使了一个眼色,李公公马上领悟,微躬着身子走过去,在那些宫人面前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回头跪在地上,“回皇上,探月殿的宫人一共有十二个,奴才方才点了点,少了一个太监。奴才记得他叫小容子。” 景扶冷视着方绛栎:“小容子上哪儿了?” 方绛栎浑身一抖,低下头,哽咽:“臣妾又不是在他身上安了眼睛,怎知道他去了哪里?” “既然绛妃不愿据实以告,那朕只有用自己的方法找出他来了。”景扶笑笑,反退一步,冷冷吐出一个字:“搜。” 他话音刚落,那些羽林郎已蜂涌进去,里里外外仔细搜找起来。 独孤妍想起阿姮的叮嘱,便盈盈笑道:“皇上,指不定绛妃已经杀人灭口,臣妾建议,后院花丛,亦或是池塘底下的泥土,都应该松一松。谁知道,那小容子是否已经让人给当肥料养花儿去了呢!” 景扶看了看方绛栎,见她身体陡然一僵,眸底便浮起一抹戾色,转头吩咐羽林郎去查看后院最近是否有松过泥的痕迹。 很快,便见了效果,羽林郎抬着从池塘里边挖出来的一具**的尸体,放在院子里头。 此时,方绛栎眸底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殆尽,脸色煞白。 李公公弯下身子,去查看尸体的脖颈,继而回头禀报:“皇上,脖子上有很清晰的抓痕。” 景扶冷然一笑,回头睨视方绛栎,“绛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方绛栎浑身抖若筛糠,“扑通”跪下地,声泪俱下:“皇上,小容子这奴才办事迟钝不利索,昨日他打碎了臣妾最心爱的花瓶,臣妾一怒之下狠狠抓了他的脖子一把。孰知他就这么想不开,投水自尽了!臣妾怕让皇上知道了责怪罪臣妾为人苛刻,便让宫人将他偷偷埋在池塘底下,企图瞒天过海……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恕罪!” “你胡说八道!”独孤妍怒道:“这小容子分明是你派去梨花阁刺杀我的刺客,脖子的抓痕是让我给抓的!影卫一路尾追刺客,亲眼看到他进了探月殿,你还敢狡辩?” “我没有!皇上,臣妾冤枉啊……” !! 第九十五章 窗外剪影 景扶冷哼一声,蹲下身来,伸手捏起她的下颔,眸底的寒芒阴森凌厉,“朕看在方尚书的面上,对你一再纵容,你在后宫呼风唤雨也好,在妃嫔之间挑拨离间也罢,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你,万万不该,打她的主意。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伤她,朕亦不能!” 方绛栎一怔,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脸惶恐地抓住他的手,“皇上,臣妾承认,承认确然派了小容子去梨花阁,但臣妾只是让他去刺杀妍妃的!那个女人……梨花阁那个女人,臣妾绝没有……” “哈!你终于肯承认刺客是你指使的了?”独孤妍急怒地打断她的话,跺脚嗔道:“皇上!她承认了,她想要臣妾的命!要不是她派刺客来刺杀臣妾,阿姮也不会无辜受伤……皇上,臣妾千里迢迢来天暄,无依无靠,在宫里本就活得孤单艰辛,这个女人还惦记着臣妾的命……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你胡说!小容子分明没有……” “够了!”景扶蓦然喝住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冰冷绝情,“最毒妇人心,绛妃心狠善妒,指使宫人刺杀妍妃,虽未遂,但,罪不可恕。传朕命令,剥削其妃位,打入冷宫,赐死!” 方绛栎只觉被当头棒喝,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赐死?”泪水夺眶而出,她轻轻呢喃,痛心绝望地望着他,“一夜夫妻百日恩,臣妾与皇上的夫妻之情,竟比纸还薄?皇上,当真要将臣妾赐死?” 景扶冷冷一笑,眸底全是不屑,“夫妻?你,不配当朕的妻。” 那谁配?梨花阁那个女人吗? 方绛栎忽然大笑起来,泪水狂肆,“景扶,你当真冷血绝情!我对你倾心以待,你却对我弃若敝屣,我总算是明白当年阮醉墨的心情了!你当真,有本事令所有爱你的女人,后悔当初爱上你!” 景扶被她无意戳中心头之痛,眸底登时狂涌起一股滔天怒意,一巴掌狠狠掴了下去,“你闭嘴!来人,将她拉下去!” 赐死绛妃之事,景扶自然不会将真正的原因公诸于众,只道方绛栎善妒成xing,刺杀光华郡主未遂。 独孤妍不仅仅是后宫的一名妃嫔,还代表的是正在与天暄言和的瓦萨国,对于赐死方绛栎,尚书方无颜只会叹女儿不争气,进宫后除了给方家添麻烦外别无所长,死了也活该,哪里敢说半句皇帝的不是? - 叶姮的伤好得很快,独孤妍让人找了不少出自瓦萨国的补品,可劲地给她滋补。她的伤本来就只是个虚幌子,根本没有大碍,在狠狠的滋补之下,能不迅速好起来么? 只是补品吃多了容易上火,叶姮晚上睡觉,总会半夜因为口干舌燥醒过来。 这晚再次醒过来,正打算掀被下床找水喝,却发现景扶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就趴在她的榻边睡着了。 可能是趴着睡得不舒服,他只听到一点动静,便缓缓掀开了眼帘。 见她醒来,他坐直起身,对她温和一笑:“怎么不睡了?可是口渴了,我给你倒水吧。” 言罢,未待她吱声,便率先起身,走到桌面给她倒了一杯水。 “水还温着,正好。”他探了探杯身,笑笑,递给她,黑玉的眸子里头盛满了柔情,与赐死方绛栎的薄情皇帝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叶姮稍稍迟疑了一下,大半夜委实没有力气跟他吵,便接过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还要吗?”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他以衣袖擦去她唇上的水渍。 叶姮眉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淡淡道:“不用了。” 他笑笑,将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几上,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伤口还疼吗?” 叶姮抽回手,神情疏远:“多谢皇上关心,我已经无大碍了。” “没事就好。”他笑笑,“阿姮不知道,看到你躺在床上,毫无生机,我当时恨不得将天底下的人都杀光光。” 她翻白眼,“天底下的人又没惹你,你杀他们做什么?” “因为,将天底下的人杀光了,我就有理由杀了我自己了啊。”他笑着,指尖轻抚着她的颊,眼神缠绵疼痛,“没能护好你,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 “阿姮,答应我,再也不要受伤了,好不好?”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她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明明不想再与他有半点的牵扯,可忆起婆婆说过的他的童年,想到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便又恨不起他来。 或许,他现在这种偏执的性格,早就从缺失母爱的童年开始酿成了。 往往被抛弃过的人,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再次被抛弃。 可笑的是,她分明是他先舍弃掉的。 景扶心细如发,见她对他的态度似稍有缓和,喜不自胜,立马得寸进尺,要求今晚留在梨花阁陪她。 当然是让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过与以往的愤怒甩袖离去不同,这次,他走的时候,嘴角上扬着愉悦的弧度。 将死皮赖脸的景扶赶走后,叶姮回到床上,正准备躺下,晃眼间却瞥见窗外的一个高大的黑影。 她目光一定,只觉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眼眶一阵胀热,心,却似面粉一般被揉成了一团团。 月光清冷,将那挺拔魁梧的身影投在薄薄的窗纸上,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熟悉。 她发了疯一般,爬下床,跌跌撞撞向那扇窗跑去,急切地拉开窗。 夜风萧瑟,树影婆娑。 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怎么会这样? 是她看错了吗? 难道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过牵肠挂肚,所以导致都出现幻觉了? 可是,她分明…… 叶姮将脑袋探出去,仔细看了看,缓缓地,从云端掉了下来,摔得老疼。 没有,真的没有。 失魂落魄地关上窗扇,她靠着窗,身子缓缓地往下滑,跌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慢慢将自己圈抱在双臂之间。 他既然已经恢复了神智,为什么没来找她? 凭着他的聪明,要想猜到她是落到了景扶手中,应该不算难事吧? 为什么,没来将她带走? 她是那么那么的想他,无时不刻都在想,想见他,想回到他的身边,想得都快发疯了。 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她吗? !! 第九十六章 商议离开 “唔,脸色红润娇嫩,胜过出水芙蓉,看来你滋养的不错!”独孤妍一进来,就盯着她的脸打量了半天,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叶姮懒得理睬她,坐在桌前,继续看书。 “阿姮,你呆在屋里头闷不闷,我们出去外面走走吧?”独孤妍见自己被无视了,劈手夺过她的书,积极寻找存在感。 叶姮白了她一眼,伸了伸双臂,打着呵欠站起来,“走吧。” 独孤妍喜逐颜开,忙抱住她的胳膊,与她亲亲密密地出了梨花阁。 “阿姮,我看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如何?” 这二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叶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谁?” 独孤妍嘴角一扬,“我兄长!我一大早听说兄长今日进宫了,便让宫人去跟他说了一声,让他去安馨殿等我,我带阿姮去见他!” 叶姮更疑惑了,盯着独孤奇葩,问:“我跟你兄长素不相识,为何要见他?” “之前是素不相识,这见面之后就不一样啦!”独孤妍笑得莫测,“而且,我兄长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你见一面呢!我跟你说,兄长他这个人虽然长得大块头了点,但是,他极好相处的!这么多兄长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你兄长为何要见我?” 难道,是这朵大奇葩镇日在他面前说她的不是,他来替自个妹子寻仇来了?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独孤妍神秘兮兮的说。 - 叶姮跟独孤妍一起到了安馨殿的时候,独孤昊正坐在正厅的圆桌前喝茶,见到叶姮愣了愣,可看独孤妍挽着她手臂,一副亲密无间的姿态,顿时明白了什么,扬唇笑了。 “姑娘想来便是叶姮了?”虽是提问,语气却笃定。 叶姮那日趴在墙头上,远远看过他,对他样貌倒没甚印象。今日近看,才发现他长得很好看,只是,他属于那种阳刚粗犷型的帅哥,霸气十足,与中原男子的俊美儒雅不同,自然也没有夜殇一颦一笑间的魅惑妖娆。 “当然是阿姮!”独孤妍兴奋地拉着叶姮在独孤昊面前坐下,“兄长,你有什么话要对阿姮说的,就赶紧吧,这儿人多眼杂的,到底不方便。” 独孤昊笑笑,“不若,阿妍出去帮兄长看风?” 独孤妍对他嗤嗤鼻子,不满地嘀咕:“就知道你会如此!”虽不满,却还是乖乖走到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玄影说话。 独孤昊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玄影,回头问叶姮:“那个人,可信吗?” 叶姮觉得他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你问这个作甚?他可不可信,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有关系。”独孤昊勾唇,“我要带你出宫,这个人若不可信,我们商议大计之时,便要避开他的耳目。” “你要带我出宫?为什么?” 独孤昊耸了耸肩,“受人所托。” 叶姮怔了怔,蓦然想到什么,双眸倏而一亮,一脸激动狂喜:“是他!是他让你救我出宫的,对不对?” “姑娘觉得是谁,便是谁了。”独孤昊笑笑,“他跟我说,若姑娘想要离开皇宫,那么,不管用什么办法,他要姑娘十日之内安然出宫。否则,便要我用整个瓦萨国来陪葬。不过,若姑娘有心留在这里,我便要当做从没见过姑娘,从此不提出宫之事。” 叶姮一愣,脸色微微苍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她有可能有心留在这里? 他是不是误会了,认为她当初在芙蓉镇的消失,是在冷鹤霖和他之间,选择了冷鹤霖,而舍弃了他? 她毅然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独孤昊:“我要出宫,你帮我!” 她要见他,要向他解释,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哪怕是在与冷鹤霖之间,她也没有犹豫过。 独孤昊颔首:“我正是为此而来,既然这是姑娘的意愿,我自然义不容辞。” 叶姮不禁有些好奇,“你好歹是一国的亲王,怎会受了他的威胁?”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女人莫要多问。” “……” 叶姮蓦然想到一事,“对了,皇帝还捉了我的一个朋友,他叫冷鹤霖,你……” “冷公子已经没事了。”独孤昊打断她,“是那个家伙亲自去了天牢,神不知鬼不觉将人调了包。皇帝这会儿估计还没察觉,没有打草惊蛇,倒也为我带你出宫省了不少事儿。” 他亲自去天牢救了冷鹤霖,为何……没有进宫来带她走? 这对他而言,应该是易如反掌的啊! 为什么……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叶姮忽然满心惴惴不安,忆起昨晚那个在窗外的黑影,那真的只是她的幻觉吗? “我后日便要启程回瓦萨国了,出发之前,我会以探望阿妍为名义来后宫一趟,到时候我再顺势带你走。” 叶姮回过神来,“你要怎么带我走?” “偷天换日。”独孤昊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这个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叶姮心绪一荡,强忍住激动,伸过手去,微颤地打开小匣子。 里面放着的,是一张人皮面具。 她怔了怔,拿起来,轻轻抚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这是按照我贴身丫鬟的脸做成的,到时你假扮成她,我要带你出宫,轻而易举。” “有了这人皮面具,确实容易多了。”叶姮笑笑,想起什么,抬起头来问道:“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独孤昊往外面瞥去一眼,“外面那个家伙?若是他可不行,他是皇帝的人,认识他的人不少。” 叶姮摇头,“不是他。她叫柳絮,是留月阁的柳嫔。” “那就更加不行了。”独孤昊立即否定。 “可我答应过她,要带她一起走。” 独孤昊低眉,思忖了一下,“不若这样,让阿妍带她一起吧。” 叶姮微讶地睁大眸,“独孤妍也准备离开?” “她瞧不上皇帝,皇帝也看不上她,她留在这宫里头做什么?留着大好年华流逝,让红颜憔悴吗?”独孤昊笑笑,“不过为了稳住皇帝,她不能与我们一起上路,她自有办法离开皇宫,让她到时再一起带那个什么柳嫔一起走吧。” !! 第九十七章 流星 叶姮想想,觉得他言之有理,便应了下来。 从安馨殿出来,叶姮直接去了一趟留月阁,跟柳絮说了她的计划,让她到时随独孤妍一起离开。但是,并没有把自己准备假扮成独孤昊身边婢女出宫的计划告诉她,二人曾心生间隙,虽说过要言归于好,但到底还是做不到完全信任。 走在回去的路上,叶姮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玄影,“将你拉下泥淖,让你里外不是人,真的很抱歉。你心里是不是恨死我了?” 玄影凝视着她,黑眸微闪,“若恨,便不会帮你了。” “那你,可曾怪我利用你?” 玄影摇了摇头。 叶姮勾唇,轻轻笑了,“虽然一再利用你觉得很对不住你,但还是要谢谢你一再帮我。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假如我有一天不在了,因为我的消失,不小心连累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到时候一定要逃跑?不要枉送了性命,不要让我愧疚,一定要活下来,好不好?” 玄影深深看着她,沉默许久,颔首:“我答应你。” 叶姮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粲然一笑:“这样的玄影才可爱嘛!人啊,不要为别人而活,一定要为了自己活着。” 玄影望着她雀跃的身影,若有所思,许久,勾了勾唇角。 - “阿姮,听说今晚会有天火出现,我们一起出去观赏,如何?”天色才刚暗下来,景扶便匆匆赶过来,兴奋地说道。 天火?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流星吧? 原本打算拒绝,可看到他一脸的期待,满目的流光溢彩,想到自己明日便要离开,二人以后可能再不相见,一切的恩怨也该随之消散,便答应了下来。 景扶想过她会拒绝,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她竟这么轻易允了下来,自然喜出望外,开心之下,又忍不住对她动手动脚,直接让她撵出房外。 “不是说有天火吗?在哪里?”叶姮坐在折椅上,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古代的气象局真是坑爹,她就该想到,流星哪是那么容易遇见的?结果,在院子里头等了整整两个时辰,除了满空的星斗,流星的影儿都没见着。 “再等等吧。”景扶其实也等得没什么耐心了,可又不忍她失望,只得在旁哄着,“我们再等半个时辰好不好?说不定很快就出来了……要是没出来,我让他们把天象司拆了可好?” 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她既然都答应了陪他一起看,还能再说什么?只得继续将自己缩到厚厚的被子里头,露出一对黑溜溜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头顶广阔的苍穹。 “听说对着天火许愿,愿望便会实现。”景扶扭过头看她,笑笑,“阿姮待会儿若是见着了天火,会许什么愿望?” 叶姮眼珠子定了定,沉默不语。 若许愿当真灵验的话,那她与呆子在芙蓉镇放河灯的时候许的愿又算什么? 他那么虔诚地许愿,那么虔诚地放河灯,要他们永不分离。可转眼间,他们便被迫分开了。 她唯一能守住的,便是对他的承诺,许他一生唯一的她的爱。 气氛因为她的沉默而变得凝重,景扶见她久久没有答话的打算,苦涩一笑,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夜空,“若许愿能灵的话,我想要时间能够倒流,我们回到一年前。那个时候,我们相爱相知,你是我的阿姮,我是你的阿末。在再次面对仇恨与爱的抉择时,阿姮,我会毅然放弃仇恨,再也不会令你那么痛,痛到殇,从而殇了我们之间的情。” “时间倒流的话……”叶姮笑笑,眸中无波无谰,“非但是你的心境不同了,我的心境也不一样了。你想要试图改变历史,我却记着那段历史。你或许会选我,可,我却不会再选你了。” 景扶低头,凄然一笑:“阿姮,你真狠心。” 叶姮笑笑,“若许愿能灵的话,待会儿我也许一个愿望。我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倒流到我们相遇之前,你还是你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我还是那个亡命天涯的叶姮,我们并没有在西北山林相遇,更没有后面的恩怨纠葛。我希望我的生活精彩幸福,也希望你能一生平坦,不再为情所困。” 景扶失神地望着她,半晌,低低笑了笑,“可是,阿姮,我还是想要遇见你呢。” 若没有遇见你,我已经死在那片荒芜的山林之中,尸骨无存; 若没有遇见你,我的一生注定了如死水一般,毫无涟漪,毫无希望; 若没有遇见你,我的心则无处安放,我的灵魂则无处所依…… 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只唯一后悔,在失去你之前,没能意识到你的重要性。 等我意识到时,你已经开始背对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去。 终究,我还是把你弄丢了。 等了一夜,流星终究还是没有出现,所以,他们谁也没能许愿。 他们谈论的,唯一做了准的,就是天象司翌日被拆了。 - 独孤昊进宫与景扶拜别,之后,就到后宫来找独孤妍了。 叶姮早早就在安馨殿等候,独孤昊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婢大步流星走进来,迅速让叶姮与那婢女换了衣服,戴上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乔装成了独孤昊的贴身侍婢。 独孤昊在人前与独孤妍装模作样地泪别,叮嘱了她几句,便带着侍婢模样的叶姮迅速离开了安馨殿。 玄影站在门口,凝视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许久,嘴角微扬,带出一点笑意来。 大约在安馨殿的门口站了有两个时辰,他才走进去,掀开被子,看着一张陌生的脸庞,一脸震惊,佯装才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人影。 独孤妍也是一脸无辜,“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想了想,出了安馨殿,大步向梨花阁走去。 不管如何,不能让皇上知道,那个女人是在安馨殿丢了的。皇上聪颖绝人,必定会联想到是独孤昊将她带走的。 虽然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安然离开皇宫,但若重兵追拿,关城门逮捕的话,独孤昊要顺利离开京城,难免棘手。 正想着,忽然从四处涌出一大群羽林郎来,将他团团包围。带头的,正是他相识多年的同门师妹,杜蓝。 !! 第九十八章 大闹婚堂 “为何是你一个人?阿姮去了哪里?”冷冰冰的声音,冷不防自身后飘来。 玄影回头,便看到天子站在三丈开外,面若寒霜,目光幽凛地盯着他,“阿姮在安馨殿不见了,为何不向朕禀报?到底是朕大意了,只道剑客无情,却忘了你是一个男人!” 景扶冷然一笑,眸中一簇簇能吞噬一切的怒焰在翻涌,“是谁给你这个胆子,竟敢对她藏了私心!” 玄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握剑的手无声中紧了紧。 他记得,他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 他还记得,她说过,人要为了自己活着。 - 叶姮出了宫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仰头凝视着天边残留的夕阳红,只觉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激动地在周身四处流窜。 她出来了,她终于逃出来了! 掀开独孤昊马车的窗帘子,她对他嫣然一笑:“王爷,不管你是不是受人所托,我都要对你说声多谢。我要去找他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独孤昊看着她,眸光复杂,“你,要去找他?” 她粲然一笑,坚定不移地点头。 独孤昊沉吟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我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今天,是他迎娶王妃的吉日,阑遥王妃,是当朝太师的女儿黄静潾。” - 阑遥王府热闹非凡,宾客涌至,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贺喜的声音。 夜幕暗浓,鼓乐却依旧震天,喜庆的气息充斥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正厅更是满目的喜红,艳红色的大灯笼,雕着龙凤呈祥的蜡烛,镶着金边的双喜挂幅,套了红绸的桌椅,还有红色的地毡。 吉时已到,传说中风华绝代的阑遥王率先登场,一身修长合身的红色锦袍,鬓发如墨,高束成冠,显得一张俊颜愈发的美艳绝伦,夺人魂魄。 在场的有不少女眷,哪怕身旁站着自家的相公,也不由望着面前这张出色的脸痴了神。 萧湛站在桌前,面无表情,冰冷的双眸仿佛与生俱来的疏远,自其中完完全全看不出一丝喜色。 “新娘到!” 一个婆子高声大喊,便看到一名娇俏的婢女,搀扶着头盖红绸布,穿着一身大红礼服的新娘子慢慢走了进来。 将新娘搀到新郎面前,婢女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吉时到!新郎新娘准备拜堂!” “不许拜!” 冷不防的,一个充满怒意的女音从外面急急闯了进来,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外面一跃进来,顺势伸手,扯下牌匾上的大红绸,最终立足于正厅的正中央。 看到突来的女子,萧湛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叶姮才管不得他高不高兴,反正她的男人,绝不许他娶别的女人! “你、你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当真生了豹子胆了不成?连王爷的婚礼也敢闹?”有婆子急怒斥道。 叶姮冷嗤一声,不是他这个王爷的婚礼,她还不屑闹呢! 抬眸,直凝向那一身靡艳红袍的男子,正色道:“你还记得,在山洞那一夜之后,你对我说,要我为你的第一次负责吗?现在,我负责来了,你,不能娶她!” 她直白露骨的话一经落音,满堂皆被惊到,不为王爷在山洞风流一夜,毕竟男人嘛,几个不是多情的?被惊到的,是这女子离经叛道的大胆言论和态度。 这这这哪里有女子嚷着要对男人负责的?且,还这么面不改色地把他们的风流韵事当众说出来……不过王爷也当真重口的,看上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丫头也就罢了,居然还玩野战,啧,有够狂野的! 在大家的瞠目结舌当中,萧湛则显得太过平静的,清冷的墨瞳不见一点涟漪,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昳丽的容颜却带着淡淡的冷意,遥远,而疏离。 叶姮内心突然慌乱起来,强敛下眸底的惴惴不安,勾了勾唇角,“怎么?王爷打算要耍赖不成?王爷别忘了,那也是我的第一次,你也是要对我负责的!” 这到底是堂堂阑遥王的婚礼,大家纵使有再多的八卦因子,此刻也不敢交头接耳,只默默看着这场闹剧,敛气屏息。 大家都在噤声等着,看看正主儿,也就是阑遥王要如何来处理自己的这份烂帐。 少顷,萧湛墨瞳动了动,却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声音清冷而遥远,“本王不认识她,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撵出去。” 他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两名黑衣随从走上前,伸手便要将她赶出礼堂。 可,尚未来得及碰触,已被她扬掌,一掌拍飞一个,两掌拍飞一对,重重摔在远处的院子里,砸碎了两张酒桌。 众人惊呼一声,生怕被殃及,下意识地往后退,心里暗自感叹,敢情王爷惹上的还是一个悍女啊! 叶姮打飞那两名随从之后,扭头,怒视着一脸平静的萧湛,“我是谁,你当真不认识吗?非得bi我当众揭下人皮面具,再次回到那个固若金汤的鸟笼你才高兴?我历尽了千辛万苦才终于逃出来,我满怀期待跑来见你,你却违背我们之间的承诺,要娶别的女人为王妃?” 萧湛冷然一笑,“姑娘真会说笑。我们素昧平生,又哪里来的承诺?你一介草民,胆敢大闹本王的婚堂,本王大可按照律法将你收入牢狱,识趣点,滚。” 叶姮有些怔然,失神地望着他冰冷的面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忘记了,我们……” 未待她说完,忽然从外面闪进了一道刺目的寒芒,犹如风驰电掣,穿过她的身侧,径直向前射去。 “砰!”一声巨响,桌面上巨大的香炉轰然落地。 “啊!”众人旋即意识到这是一场刺杀在bi近,均抱头四处躲窜起来。 一场本就不平静的婚礼,彻底乱了套。 叶姮怔了怔,转身回头,便看到从外面飞进来了两个身影,黑的如鬼魅,红的如妖精,带着夺命的煞气,直迫婚堂最上的人。 居然是……无影和绯月! 她带着人皮面具,无影和绯月并没有认得她,只手持着身上的武器,越过她,直接bi向正中央的……萧湛。 无影和绯月要刺杀夜殇? 怎么会…… 她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尚未来得及理清楚脑中的思绪,便见无影的寒剑已经咄向萧湛的胸膛,携带着可怖的杀气,下手根本毫无留情的余地。 !! 第九十九章 绝痛 无影不知道萧湛便是夜殇! 叶姮脸色丕然大变,疾呼一声:“不要!”急急冲上去,却被绯月从半途拦了下来,二人进入一场黑白不分的缠打中。 叶姮心急如焚,根本无心恋战,混乱中抓住绯月的一只胳膊,“绯月,住手,我是莫情!” 绯月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你是……莫情?” 叶姮无暇应付她,点了点头,忙越过她跑过去,却在这一刹那,亲眼看到,无影手里的寒剑一下子刺穿了夜殇的胸膛。 她凄绝嘶吼出声:“不!” 殷红的血,顺着穿刺入体的寒剑,汩汩而流,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叶姮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亲眼看着他的脸渐渐褪尽血色,如玉的墨瞳蒙上了一层疲惫与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断了最后的一口气。 无影用力拔出剑,他便如破布娃娃一般,摇晃着坠落,匍匐在地上。 触目惊心的血,缓缓地流淌,慢慢地在浸入红地毯,染成一片深红色。 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所认识的夜殇,是那么的强大,是那么的厉害,怎么可能会不是无影的对手,轻易被他刺穿了胸膛呢? 一定是假的,她一定还没有睡醒,她在做噩梦呢,呵。 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痛?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王爷!”新娘子不知何时掀开了盖头,美艳的脸庞变得一片苍白,惊得瞪大眼,正要向躺在血泊的男子冲过去,绯月忽然从手里甩出什么东西,精准地割开黄静潾的咽喉,自半空划过,稳稳地钉在那绣着双喜字的大红幅上。 那是一枝开得绚烂的梅花。 梅杀宫杀人,任务完成之后,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枝梅。 叶姮凝视着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便咽了气的新娘子,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四肢一片冰冷。 无影和绯月这次接到的任务,是刺杀黄静潾和……夜殇? 怎么会……夜殇派他们,来刺杀他自己? 踉踉跄跄向那躺在地上的身影跑去,将他扶起来,手掌颤抖着按在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温热的液体熨烫着她的心,疼得无法呼吸。 是真的,伤口是真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手点了他的穴道止血,将他紧抱在怀里,她脸色惨白,失声呢喃。 无影见夜殇还没死,准备上前再补一刀,绯月却适时拉住他,正待向他解释,外面便涌进了一群黑衣随从,每个人手持寒刀,动作利索,分明是经过了特殊的训练。 身后又开始了一番激烈的打斗,叶姮却无暇去顾及他们,只紧紧抱着怀中的男子,一遍接着一遍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庞,眸中的泪水不停坠落在他的脸上,滑落,消失。 “呆子,你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一面,你居然还要我疼得这么撕心裂肺,你是在故意惩罚我,对吗?”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脸,她声音嘶哑,“呆子,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还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解释清楚,你醒来,听我说一说,可好?” 怀中的男子双眸紧阖,脸上血色全无,肌肤惨白到透明,那么的不堪一击,那么的令她心疼不舍。 她学过医术,所以明白,方才无影虽然刺穿了他的胸膛,但与她上次蒙骗景扶一样,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并没有性命之忧。 他是夜殇,他是那么骄傲那么目中无人的夜殇,怎可能会允许自己这么轻易死掉? 只是,看到他那狰狞的伤口,看到那源流不止的血,她的心,还是抽痛不已。 “快,搀扶王爷回房,你,去把冷大夫请来!”深思混沌之后,有黑衣随从走上前来,跟她抢怀中的男子。 叶姮回过神来,才发现无影和绯月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满室的狼藉,宾客也都跑得没剩下一个人影。 唯一只剩下,这些黑衣随从在正厅走来走去,收拾残局,和……抢她的呆子。 她知道,这个时候,夜殇最需要的是止血并处理伤口,所以并没有横加阻拦,就这么让他们将他抬走了。 叶姮起身,脚步踉跄地跟在他们身后,却被一名随从拦住了,“姑娘,我们只听王爷的,王爷让我们把你撵走,你不能留在王府内。” 她怔了怔,下意识去看那被他们抬着走远的男子,晃眼间,却瞥见了在他衣袖内,一个以铁铸就的手,无力地悬在半空,随着他们行走而耷拉摇晃着,毫无生机…… 这不啻于晴天霹雳,叶姮浑身一僵,目光死死盯着那块黑色的手,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猛地摔坐在了地上。 假手……以铁铸就的右手,就这样镶嵌在他的右腕之上,没有多余的,没有多出来的一只长着血肉的温暖右手……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双掌紧紧按在撕痛的胸口处,艰难地喘息,嘴巴张了张,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手呢?她的呆子……他的手呢?那只温暖的,手掌心有着一道深深疤痕的右手呢? 是谁,是谁偷了她的呆子的手? …… “玄衣回来跟我说,那个疯子长得极是好看,只怕掀翻了整个芙蓉镇也找不到一个及他一成好相貌的男子。我就想啊,这么好一张皮囊,若不物尽其用,岂非浪费了?于是,我便令人找了镇上一家青楼的老.鸨,将其捉去,让他在里边吃香喝辣的,顺便……如阿姮此刻这般,躺在男人的身下,颠鸾倒凤,缠绵悱恻。” …… 不,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在做梦,她要醒过来,她一定要醒过来! 她发了疯一般,爬到那块沾染着他鲜血的地毡,拼命地擦拭,这是假的,都是假的,血是假的,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要被骗了,一定不要被骗了! “为什么擦不干净?明明是假的啊,为什么还是擦不干净……”哽声哭着,她疯狂地擦拭着,手掌都擦破皮了,可是,血就在那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是真的吗?这场可怕的噩梦,是真的吗? 那怎么办? 呆子的手被偷走了,他的手不见了…… 是谁偷走了他的手? “还给他,把手还回给他!把手还回给他啊……”她终于再也强忍不住,将自己蜷抱成一团,纵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 第一百章 恨你 夜,寒冽彻骨。 她踉踉跄跄走在寂寥无人的街上,夜风清冷萧瑟,强打在颊上,一阵撕裂的痛,竟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她忽然驻足,仰面望着头顶乌云笼布的苍穹,许久,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笑了。 俄而,浅笑变成了放声大笑,她捧着腹大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怔了神,慢慢地蹲下来,圈抱着自己,空洞的双眸毫无焦距,不知望着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有马蹄声缓缓靠近,耸动的人影,将她围成了一个圈。 华丽的马车,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帘子被掀起,慢慢从里面走出一名仙姿佚貌的翩翩公子,他站在马车的旁边,对她伸出手,笑容温和:“阿姮,随我回去。” 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缓缓站了起来,平静地与他对望。 他笑笑,肌白胜雪,眸若黑玉,那么的好看,那么的儒雅。 她缓缓地,也笑了,慢慢向他移步走去。 景扶静默地看着她,见她走近,轻轻牵过她冰冷的手,温柔地搓了搓,“阿姮真是不乖,瞧这手冻得……马车上有暖炉,我们上去烤一烤,可好?”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在哪里吗?” 他微微一怔,“什么在哪里?” 她的眼神很空茫,“他的手啊。他的右手不见了,我找不到了,你知道在哪里的,对不对?” 景扶感觉她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温柔一笑:“我怎么会知道呢?” “撒谎。”她轻轻溢出两个字,似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又加重了语气,“你在撒谎!明明是你抢走了他的手,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阿姮……” 他上前一步,正待解释,却见她蓦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膛。 血,缓缓地流出,染红了他不染尘埃的白衣,开出一朵大大的靡艳血梅。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阿姮……” “你把他的手还给我,快还给我!”她用力拔出簪子,再次刺了进去,一脸的疯狂,再次拔出,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你为什么要那么对他?他当时神志不清,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他?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 周围的侍卫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杜蓝首先冲上前,当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顿时怒从心起,一掌将叶姮拍飞。 叶姮重重摔在马蹄旁,手里还攥着那根沾着他的血的簪子,嘴角扬了扬,眼泪却夺眶而出。 “阿姮——”景扶顾不得自己重伤,踉跄着要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被杜蓝拦住了,“皇上,她手里还有簪子,会伤着您的!” “你滚开!”景扶甩开她,捂着流血的胸口,虚弱地斥道:“是谁给你这个胆子伤她的?” 杜蓝脸色微变,“可是她企图弑君……” “住口!她便是杀尽天下人,你也不许碰她一根手指头!” 杜蓝眸光压着不甘的恨意,撇开了脸。 景扶强忍住巨大的晕眩,艰难地向地上的她迈开两步,“阿姮……只要能让你解恨,你要刺我多少下都没有关系,乖,随我回去。” “站住!”叶姮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你再向走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他却置若罔闻,依旧前进,“阿姮,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你随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喜欢方绛栎,我就杀了她!你想要我只有你一个,我就把整个后宫都废了,什么都依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她为了栽赃方绛栎,才故意刺了自己一剑。 他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戏子! “我不会跟你回去。”她摇头,看着他脚下的一滴滴血梅,笑得诡异,“我还要去赎罪,还要去照顾他,怎么能跟你回到那个金丝笼呢?” 景扶蹙了蹙眉,脸色愈发的惨白,“阿姮,不要,不要去他身边。不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对他做出更残忍的事情来---你也不希望会是这样的,对不对?” 她笑笑,“那么,你连我也一块毁了吧。此生,我再也不会离开他,哪怕一步。” 他蹙眉,强撑着一口气,对杜蓝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阿姮回去!” “是!”杜蓝颔首,向叶姮大步走来。 “站住!”叶姮厉声喝道,眸光一狠,手中的簪子陡然刺入自己的肩膀,顷刻间,鲜血迸溅。 景扶惊呼:“阿姮!” 叶姮深吸一口气,拔出簪子,对上自己的咽喉,眸中一片决绝:“再敢向前一步,我就用这根簪子刺透我的喉咙!” “别!”景扶脚下一阵虚浮,搀住马背才勉强站住,“阿姮,别伤害自己,不要……” 叶姮笑得诡谲,尖锐的簪子抵在咽喉处,脚步一点点后退,“我要走了,你们不要过来。” 血,不停地从肩上的伤口流出,濡染了她的蓝衣。 杜蓝蹙眉,挥手,“把她抓起来!” “景扶,你当真想看到我死在你面前吗?”叶姮脸色一狠,抵在喉间的簪子在脖子上划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迅速从那个浅口子溢出。 “不要!住手,你们都给朕住手!”景扶惊急攻心,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吼出,眼前的视线骤然黑暗,整个人无力地栽倒了在地上。 “皇上!”杜蓝冲上去,将他从地上搀起,当看到他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眸光乍寒,扭头喝道:“把她抓起来!若胆敢抵抗,格杀勿论!” 她话音刚落,那些训练有素的羽林郎便高举起手中的寒刀,大喊着向中间的女子冲来过来。 叶姮见景扶昏迷了过去,便迅速在自己肩上点了穴止血,将簪子cha回发髻上,抽出腰间的软剑,迎战上去。 夜色狰狞,寒风狂肆。 刀光剑影间,鲜血迸溅,惨叫连连。 叶姮脚下的尸体一具具增加,她却仿佛没有看见,完全杀红了眼,机械了一般与他们厮杀着。 仿佛,只有鲜血,只有身上的痛楚,方能让她的心舒畅、痛快一点。 杜蓝见那些羽林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虽然人多,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是皇上看重的女人,交起手来便束手束脚的,完全无法真正舒展开来,所以就显得被动了。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抽出佩戴在身上的弯刀,目光幽冷地冲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半空陡然闪出一个黑影,犹如黑夜雄鹰,疾驰而来,跃入众人层层包围的中央,提起那满身都是血的女子,风驰电掣,飞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杜蓝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握紧了双掌,恨恨地吐出两个字:“玄影!” !! 第一百零一章 我要找他 叶姮被玄影抱着走了没几十步,许是松了一口气,便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破庙里,身下是粗粝的稻草堆,头顶上的房瓦还是破开了一个大洞。透过口子,可以看到天空蔚蓝如洗,没有一朵白云。 已经天亮了? 陡然想起什么,她倏而坐起来,却不想扯到肩上的伤口,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醒了?” 循着声音抬头,看到玄影从破庙的门槛上站起,向她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怎么样?伤口是不是还是很痛?” 叶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正缠着一条黑布。 感觉到她带了深意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玄影双颊不由染了一层淡红,干咳一声,站了起来,“我见你伤势严重,一时情急,没有想到那么多。” “谢谢你。”她勾了勾唇角,抬头看他,“你听了我的话……逃出来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不想多谈。 叶姮笑笑,“既然逃出来了,那么记住我的话,以后不要再为别人而活,要为了你自己活。” 他凝视着她,半晌,颔了颔首。 她笑了笑,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摸出人皮面具,准备戴上。 “你伤势未好,要去哪里?”他拦住她,问。 她捏着手里的人皮面具,脸色苍白无力,目光却是一片坚决,“我要去找他。” 她要去找他,要跟他在一起,要一生守护他。 无论生与死,都不能再让她离开他。 - “你怎么又来了?”王府的随从看到昨儿这个闹场的姑娘就头痛,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诘问道。 叶姮看着他,道:“我要见你们王爷。” “你当我们王府是大街呢可以随便进出?我们王爷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 她眸光微冷,“我是敬重你们才向你们过问一声,别bi我动用武力!” “你——”那随从一脸怒容,“你一个小小女子,未免太猖狂了些!真把我们王府当软柿子,随意搓扁捏圆呢?”说着,猛地大喝一声:“都出来!” 他话音刚落,便见数十名随从手持武器从里面涌了出来,挡在门口处,蓄势以待。 叶姮知道这些人的本事,昨晚连绯月和无影联手都打不过,靠她一个人,自然更加不是对手。 她能屈能伸,深吸一口气,试图晓之以情:“我跟你们王爷当真有过一段情,如今他身受重伤,我心中甚是挂怀,不过是想要亲眼看一看他如今怎么样了,你们又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我们昨儿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王爷他与你素昧平生!” “那是他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叶姮耐心告罄,“你们当真要在王府门口大动干戈吗?你们是他的人,我不想与你们发生冲突……” “那便别发生呗!”熟悉的嬉笑声从面前这堆肉墙后面飘传了过来,那些随从识趣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叶姮眼睛一亮,冲上去,“冷大哥!” “姮丫头。”冷鹤霖唇角带笑,伸手,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脸,可马上又皱了眉头,“谁给做的这个面具?丑死了!” 叶姮没心情与他说笑,只拽住他的衣摆,央求:“我要去见呆子,可是他们拦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冷大哥你帮帮忙,带我进去可好?” 冷鹤霖怔了怔,眸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笑容变得有些僵了,“怎么,阿姮不是来看我的?我记得,我们也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呢。” “我知道冷大哥被救出来,已经没事了。可是呆子他……他昨晚流了那么多的血……”她想起昨晚,心脏就一阵撕裂的痛。 她不敢去提,提那只属于他的手,那只遗失了的手…… 她更不敢去想,在她被带走之后,他在芙蓉镇,到底还经历了哪些苦痛,受到了怎样的刺激,才会清醒过来。 “阿姮跟我学过一些医术,应该明白,他被刺的那一剑,其实并不致死。”冷鹤霖见她眸色沉痛,终究是心软了,“阿姮,他今日一大早,就已经走了,并不在王府内。” 现在躺在王爷房间内,假装半死不活的,不过是一个用来应付皇帝的替身罢了。 “走?走去哪里?”她猝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重伤未愈,能去哪里?” 冷鹤霖笑笑,“他是王爷,我只是寄住在他王府的客人,哪里有资格去询问他的下落?且就算是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见她突然扭头就要离开,冷鹤霖忙拉住她,“阿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想,我是知道的。” 他应该是回梅杀宫了,毕竟黄太师的女儿大婚之日被刺杀在婚堂之上,想来那老头必定会前来纠缠不休,加上景扶如今对他虎视眈眈,他又身受重伤---这个时候回梅杀宫避避风头,显然是很不错的选择。 而且,阑遥王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手上没有实权,还是在众人的睽睽目光之下,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只有当回夜殇,他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魔。 “可是……”冷鹤霖踌躇了一下,迟疑地开口:“你去见他,他未必愿意见你。” 见她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他敛了敛眼眸,神色凝重地道:“阿姮,我的医术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绝了。我尚且医不好的癔症,他却自己好了,你可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叶姮娇躯陡然一颤,无声地握紧了双掌,贝齿紧咬着下唇,却丝毫不能缓冲一下心脏的绞痛。 “他,好像吃了不少苦头,他会突然清醒过来,必定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冷鹤霖见她浑身轻颤,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却不得不残酷地直指要害,“虽然知道你也是情非得已,但当初在芙蓉镇,你迫于景扶的威胁,为了救我,弃他而去,以至于他才会落入他人之手……阿姮,他纵使不恨你,心里想来也是不能轻易原谅你的。” 当他得知,她当初为了救他的性命,而弃下那个疯子时,他虽同情萧湛的遭遇,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窃喜的。虽然阿姮不爱自己,但原来在她心中,还是他比较重要一些。 叶姮只觉得喉咙梗了一块鱼骨,上不来,下不去,就梗在那儿,尖尖的鱼刺刺破她的咽喉,血丝带着尖锐的刺痛,穿透遍体。 她好想说,她没有放弃呆子,从来没有。 可是,看到冷鹤霖眸底涌动的感动,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鲜血淋漓的喉咙间。 要她如何开口,说我当初选的不是你,在你与他之间,我其实真正选择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 第一百零二章 被驱逐 仰起头,将眼眶中的液体bi回去,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若蚊呐:“我会求得他的原谅,如果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也没有关系,真的,我,我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凝视着她执拗的眼神半晌,冷鹤霖叹了一口气,忽然放下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阿姮,你,一定要幸福,我想看到你幸福。” 还能幸福吗? 她好像已经失去幸福的资格了…… 眼睛胀痛得愈发厉害,她抬手遮住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雾水氤氲的双眸,笑得沙哑:“冷大哥,我……我想抓住幸福的……”只是,好像越来越难了。因为,幸福,离她越来越远了。 “阿姮,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他对你并非无情,否则昨儿便不会找杀手来刺杀了那新娘子。虽说黄太师的女儿无辜,但皇帝给他随意给他强塞一个女人,他只有娶了她和杀了她这两条路可以走。他选择杀了她,可见还是对你念念不忘,所以才不愿娶别的女人。” 叶姮拿下手,“你怎知道杀手是他找来的?” 难道,冷鹤霖已经知道萧湛就是夜殇? 冷鹤霖笑笑,“他的伤口,便是最好的证明。他的内力深厚,武功更是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可却轻易让一个杀手刺透了胸膛,偏偏还刺得那么准儿。我又不傻,怎会猜不出来?” 叶姮暗自松了一口气,与他辞别之后,就直接快马加鞭出发了。 察觉到一路上都有人在跟着自己,叶姮不得不拉住马的缰绳,停了下来。 看到她突然停住,身后那匹马也放缓了速度,不过并没有躲藏,而是缓缓迎了上来。 “玄影。”叶姮看着马背上的男子,正色道:“我要去的地方,事关着他的安全,你不能跟我去。” 玄影沉默了一下,颔首,“我明白了。不过,这一段路,让我护送你走完吧。” 她微微叹息,却仍是硬下心肠:“不行,任何有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威胁,我都不允许存在,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分别。” 他垂下眼睛,许久,轻轻应了声:“好。你要保重。” 她点头,然后说道:“玄影,记住我的话,为自己而活。你去寻找,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可以活得很恣意很快乐。” “我记住了。” 她笑笑,“我走了,我们……有缘再聚。” 说完,对他挥了挥手,扬起长鞭挥下,骑着马疾驰而去。 他坐在马背上,深深凝视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终究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想为她而活。 - “宫主有令,梅杀宫,自此以后再无莫护法。”守在地宫门口的杀手出手拦住了她前进的脚步,面无表情,冷冰**说道。 叶姮闻言,心骤然一缩,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当真就这么的……恨她吗?就连,见上一面也不允许了吗? 但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来,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倒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她开始死缠烂打,“宫主虽说撤了我的护法一职,但我不是护法,到底还是梅杀宫的一员,也是有随意进出梅杀宫的自由的,对不对?” 守门的目光极淡地瞥了她一眼,“宫主还吩咐了,自此之后,不得让莫情踏入梅杀宫一步。” “……” 守门的见她还是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一点主动离去的打算都没有,开始不耐烦地撵人了,“此处非你久留之地,识趣些赶紧滚,昔日同门的情分毕竟还在,莫要bi我们对你刀剑相见!” 靠之!既然昔日同门的情分还在,丫还把门堵得死死的! 叶姮终于怒了,“那么我也奉劝你们看在昔日同门的情分上,识趣点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守门的冷笑:“看来,今日这场交手是免不了的了!” “我可不会念旧情的!”叶姮冷笑一声,骤然抽出腰间的软剑,刺了上去。 守在门口的几十号人物见状,均围了过来,一起并肩围攻她,一点也不因为自己以众敌寡而感到羞耻。 “你们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一声厉喝,叶姮闻声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绯月,心中大喜,忙越过这些碍手碍脚的家伙,纵跃一跳,在她面前平稳降落。 “绯月!” “莫情?”绯月看到叶姮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据我所知,咳,好像宫主已经把你……踢出梅杀宫了。” 说起来,宫主这个举动可真叫人匪夷所思,按照梅杀宫以往的规矩,不再有利用价值的杀手,就只有死路一条。像莫情这种被踢出门的,倒是头回儿见着,难道宫主就不怕莫情将整个梅杀宫给卖了吗?毕竟,怎么说呢,据她所知,梅杀宫的触角,好像伸得挺广的,非但在杀人方面,商行、军事,甚至就连朝政大权等机密都已经涉及到了。 叶姮拉着绯月跑到一个角落,顾不得计较她的幸灾乐祸,“绯月,宫主对我有所误会,我必须要当面向他解释清楚。可现在我进不去,你帮帮我,可好?” 绯月讶然地问:“宫主对你有什么误会?” “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好绯月,看在我们这么好的交情的份上,你就帮了我这回好不好?”叶姮拉着她的胳膊软磨硬泡。 “哟,我们之间的交情,有好过吗?”知道她有求于自己,绯月这会儿倒端上了。 叶姮深吸一口气,笑得无比温柔:“我真的有非见他不可的原因,绯月,你帮了我这一次,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绯月托腮作为难状,“可是,宫主已经明令禁止你回宫,我私自把你放进去,若宫主追究起来,我岂不是冤得很?你也知道,宫主他这人铁面无私,可一点也不会像我这么念旧情的……” “要是宫主追究起来,我把责任全揽下来,绝对不让你少一根头发!行了吗?” 绯月挑眉,表示怀疑,“你有这本事?” 叶姮琢磨了一下,踌躇着应:“大概、应该、也许是有的吧?” “……” !! 第一百零三章 滚得远远的 还好绯月嘴硬心软,面上端了恁大的架子,最终却还是经不住她的纠缠,黑着脸将她带了进去。 一进去,叶姮就迫不及待,凭着记忆向烽煌殿奔去。 “等等等,你要做什么?”绯月一把拉住她,“跑这么急做什么?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上赶着去刺杀宫主呢!” 叶姮挣开她的手,“我找宫主真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绯月凑过脸来,一脸八卦,“向宫主解释那什么误会?你实话告诉我,宫主对你到底有什么误会?哦,对了,上次你戴着一张丑不拉几的人皮面具出现在阑遥王府是想做什么?宫主是因为这事儿才对你误会的吗?” 叶姮翻白眼,“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该怎么回答你?” “一个接着一个答!” “不好意思,我一个都不能回答。” “……” 绯月狠狠瞪了她一眼,哼哼唧唧:“没见过比你更忘恩负义的女人!” 叶姮笑笑,拍了拍她的肩,“我欠你一个人情!” - 烽煌殿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气势磅礴,阴森寒冷,找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她轻车熟路寻到他住的院落,跑到他的房间前,动手敲了敲房门。 没有反应。她把手都快敲肿了,里边就是没有一点点的动静。 她迟疑了一下,吸了吸气,动手推开房门。 他的房间很大,还分了里中外间,空旷而阴冷,一点也不似活人住的温暖房间。 他不在。 她对着这个冷冰冰的房间,突然心疼了起来。 走出烽煌殿,与不少梅杀宫的杀手擦肩而过,他们看到她的出现,都不禁面露讶色,毕竟她已经是让宫主当众除名了的,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叶姮走到那个熟悉的山谷,里边依旧风景如画,空气清新如洗。 因为已经是初冬了,所以那满谷的蝴蝶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去,满山谷的树虽还是葱郁碧绿的,但不知为何,却似带上了一种沧桑内敛,令人唏嘘。 她一直沿着湖边的小路向前走,行到那片宽阔的木槿花丛。 冬天到了,木槿花都已经凋零了,只剩下一片单薄的暗绿。 而她的男孩,就侧躺在这片暗绿当中,墨发如瀑布,慵懒地披散在丛中,却,再也寻不到以往的那种恣意与潇洒。 她的呆子,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寂,那么的悲凉。 她的眼睛一片湿热,手掌按住抽痛的胸口,一步,一步,向他轻移而去。 跪坐在他的面前,手,颤抖地伸出,轻轻揭下他脸上的面具---如她那晚,潋滟波光映照下,缓缓地拉下他的面具,饱满的额,浓浓的眉,长长的睫毛,哀愁的泪痣,高挺的鼻子,莹白的唇…… 她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在眼眶中旋转多时的泪水终究夺眶而出,无声坠落。 她的呆子,消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 颤抖的手,在半空僵持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欲抚上他清隽的眉眼…… 可在触碰上之前,他倏而睁开了眼,并下意识往旁避了避。 她的指尖,扑了个空。 她清楚地看到,在睁眼的那一瞬,他的眉头蹙了蹙,似在压抑着什么的东西,压抑得好辛苦。 他,很不想见到她。 她咬了咬唇,牵了牵嘴角,轻轻地唤了声:“呆子,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本尊不叫呆子,请不要在本尊身上寻找任何人的记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冰冷,“你不再是梅杀宫的护法,这里,以后也无需再踏进来一步。” 她跪坐在地上,沉默少许,慢慢地跪直起身,靠近他的右臂。少顷,颤抖着双手,抱上他宽大空荡的袖子,握住那坚硬冰冷的……假手,将脸轻轻靠上去,贴着,温柔地摩挲,泪水却流的更凶了。 她本不是爱流泪的人,可为了他,她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 心脏一阵阵绞痛,她抱着他的铁手,哑声说:“对不起,呆子,对不起……” 他冷不防抽回手,退开几步,脸上竟是毫无血色,目光却依旧是冷的,“你走吧,本尊再也不想见到你。” 叶姮咬了咬唇,慢慢站起来,泪眼直凝着他:“我知道你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舍弃你,呆子,我真的没有!那晚,杜蓝的刀就横在冷大哥的脖子上了,他问我要冷大哥的命,还是要自由,我选了,我选了自由,我选了你啊!呆子,在我心里,纵使是冷大哥的命,纵使是全世界,都无法跟你相比,你是最好的,你是最重要的,我怎么……怎么会舍得丢掉?我只是,我只是身不由己,他趁我不备击晕了我,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呆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会、会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离开你半步的,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着重复在芙蓉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呆子,我爱你!很爱很爱,这个世上,我唯一只爱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改变了!” 她哭得伤心欲绝,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按着刺痛阵阵的胸口,泪如雨下。 他盯着脚下哭得伤心的她,脸色越来越惨白,几乎透明。 “你不需要解释,我并没有误会什么。我只是……累了,不想再继续,你若想帮我,就滚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疲惫,仿佛,当真是累极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走了许久,叶姮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狼狈地跌坐在丛中,脸色惨白。 他说,他累了,不想再继续。他让她,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屑撒谎的。 过往所有的情与爱,笑与泪,当真的就要如过眼烟云,悄声消散了吗? 他对她的感情,当真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是不是,她滚得远远的,他才能幸福,才能开心? 叶姮当然不能顺了他的意! 她跟自己说过,不管他肯不肯原谅自己,也一定要死乞白赖缠在他的身边,直到求得他的原谅为止!若他不再爱她了,那她就努力的,让他再爱上自己! 似乎已经猜到赶不走她,夜殇在烽煌殿门口设了好几十号守卫,专门用来阻挡她进去。 她也不急,对绯月一番纠缠恳求,终于在她的帮忙之下,在厨房找了一份烧火的工作。 !! 第一百零四章 情这一字 在厨房工作的婆子们并没有见过她,所以听说多进来了一个烧火的丫头也不甚在意,更没对她客气,平时有什么粗活儿都老实不客气吩咐她去做。 叶姮也不埋怨,除了安分烧火之外,还主动帮忙淘米、洗菜、切菜、挑水,动作别提多利索了,渐渐的,厨房那些婆子也就不针对她了,对这个新来的勤快丫头还生出了几许的好感来。 椴尘从绯月那里听说她回梅杀宫来了,只是鬼鬼祟祟躲在厨房烧火,也来见过她几面,寒暄了几句。 本以为看到她这么狼狈,他会不厚道地讥讽上,孰知他看起来比她还狼狈……呃,颓靡。 叶姮险些不敢认他了,以前那个风流自恋的椴尘好像被一个无精打采的灵魂穿越了,俊脸瘦了一大圈儿,眼睑下也是青色的眼圈,整个人毫无生气,见到她都不会如往日般调笑了。 “你怎么了?”她不由担心地询问:“不过是上北漠一趟,怎变得这般委顿起来?该不会是,你刺杀突厥王失败,被遣到林莊的刑房狠狠折磨了一通吧?” 要她说,夜殇也真是不厚道!刺杀突厥王是多么凶险的任务啊,就因为看到椴尘捂她了的耳朵,就二话不说让他单刀匹马上了北漠…… 不过早前她听说北漠突厥与天暄疲战多年,近年来似有求和的意愿,夜殇却在这个时候派椴尘去刺杀突厥王,难道,是为了阻挡这一次的讲和?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提及北漠,椴尘眸底闪过一抹痛色,笑容牵强,“谁说失败了?难道你没听说,突厥王早于两个月前就已经易主了?” “那你怎么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叶姮见他一脸痛楚,不由怔了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受伤了。”他笑笑,举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酒,忽然扬手将酒坛重重砸在墙上,眼睛发红地吼了起来:“我他妈这次受了重伤!” 她隐约猜出什么,“伤了哪里?” “这里……”他举拳,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么长的剑,一下子就刺穿了这儿,你说痛不痛?呵呵,不过她这么做也是应该的,我杀了她的父汗,她为父报仇,她有什么过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太过自负,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因爱而痴……情儿,你还记得,在沐泽堡的时候,你说若有天我为了一个女孩要死要活的话,你就一定会把我嘲笑得体无完肤吗?你嘲笑我吧,情儿,我太可笑了,你一定要狠狠嘲笑我,把我笑得体无完肤……” 这厮果真是掉进情当中出不来了,而且,那个偷了他的心的姑娘,还是突厥公主,他亲手杀死的那个突厥王的女儿。如此,痛苦的人怕不止是他一个,爱上弑父仇人,那个突厥公主只怕更是痛不欲生。 剪不断,理还乱,看来,这又是一笔孽债啊! 叶姮轻叹了一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椴尘公子,这世间,最身不由己的,便是人的感情了。我自己尚且深陷泥淖难以自拔,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你呢?” 她软糯糯的声音,如一缕一缕柔软的纱轻拂过人心,他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被引了出来,借着醉意抱住她,泪水,悄然滑落。 “情儿,她说……她说她恨我,她说永远不会原谅我……”他靠在她肩上,哭得像个委屈无助的小孩,“她刺了我一剑,她说要跟我恩断义绝……我后悔了,情儿,我好后悔,我不该杀了她的父汗的,可是……回不去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你……或许,可以去求她的原谅,虽然你给她造成的伤害太大,她不一定肯原谅你。但是,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是绝境呢?” “没用的。从我杀了她的父汗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是绝境了……” 叶姮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只能一再叹息,心里有些责怪夜殇,若不是他非要椴尘刺杀突厥王,他也不会这么痛苦。可若没有这北漠一行,他也不会遇到命中的那个女子,尝尽了感情的甜与苦。 如此一来,倒也说不清楚,孰对孰错了。 - “哎哟,我的肚子好痛啊……”端着独属于夜大宫主的午膳正要出门,福婶脚步一顿,忽然捂着肚子嚷痛起来。 叶姮灰头土脸地将脑袋从灶头钻出来,利索地跑了过来,搀住她,关切地问:“福婶,您怎么了?” 福婶脸色煞白,疼得直喘气:“不知道啊,肚子好痛……不行了,我、我要上趟茅厕!” 叶姮低头,看了一眼放在灶旁的食盒,“可是,您还要给宫主送饭呢。” “哎哟、哎哟……我真的不行了,姮妹子,好妹子!帮帮福婶,帮我把这午膳送到烽煌殿可好?”福婶抓住她的手,一脸恳切。 叶姮一脸为难,“可是,我还要看火……” “看火重要还是宫主的饥饱问题重要啊你这傻妹子?这火就在这儿,晚点看不会死的啦,姮妹子,我肚子好痛,必须得去一趟茅厕了,你、你记得帮我把食盒送到烽煌殿啊!”福婶边说,边捂着肚子跑远了。 叶姮拎起食盒,两步一蹦三步一跳地向那个熟悉的方向而去,嘴角往上弯起欢喜的弧度。 虽然在福婶的饭菜里边洒了大量的巴豆挺不厚道的,但是只要能让她见上他一面,就算让她对不起光所有人,她也绝不手软。 她坐在灶头烧了大半天的火,整张脸被烤的红彤彤的,还沾了不少的灶灰,守在门口的根本就认不出来,只当是厨房新来的烧火丫头给宫主送午膳来了。所以,她很顺利地进去了。 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没在外间和中间找到他,就径直进了内间。 紫色的绸缎,于高梁上垂坠下来,摇摇曳曳地占了满室的空间。 她掀开一层层帷幔,发现他躺在柔软的榻上,侧着脸靠在枕上,睡得正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变得嗜睡了许多。而且,脸色总是苍白的,看不到一点点的血色,仿佛脆弱的水晶。 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几上,她轻步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凝视着他苍白而绝美的容颜,轻轻地呼唤:“宫主,起来用膳了。” !! 第一百零五章 喋血 既然他不喜欢她用过去来绑他,那么,她公式化一点,尽职一点,当一个安分乖巧的烧火丫头,如此,他总没有理由把她赶出梅杀宫了吧? 长长的睫毛好像蝶翼般慢慢地扑扇开来,琉璃般的眸子蒙着一层淡淡的惺忪,可在看清她的脸之后,迅速涌起了一层暗流。 他缓缓坐起,蹙紧了眉头,似乎很费劲地敛下了眸底的涌动。 为什么,他看到她,眼神里会充满了痛苦? 叶姮微微一怔,待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低声道:“宫主,请用午膳了。” 他的神情恢复了平静,目光淡漠而疏远,“你以后不用送饭来此了。” 她握了握袖下的双掌,垂着眼睛,低低应了声:“是。” - “哎哟!” 正一脚放在灶头上舀热水的英婶突然脚下一滑,手里的桶跟人一骨碌滚下去,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缩头藏在灶头前的叶姮伸出脑袋,忙跑过去,搀扶起她,“英婶,您怎么样了?” “哎哟,我的脚!我的脚好痛啊!” “那怎么办啊?宫主急着要洗浴,您还要给宫主送热水的呀!” “姮妹子,好妹子,英婶求求你了,帮帮婶子这一回可好?” “……好吧。” …… - 夜殇身边是没有专门设婢子伺候的,所以洗澡水都是厨房烧好后,再由厨房的婆子直接抬过去。 叶姮与厨房另一个婆子六姑一起,吭吭哧哧抬着好大一桶烧好的热水,向烽煌殿挪去。 到了房前,实在没有多余的手,她一脚踢开房门,抬着桶进去了。 在外间,摆着一个大大的浴桶,显然是夜殇用来沐浴的。叶姮与六姑一起用力,将满桶的热水哗啦倒进去了。 然后,再抬起装着冷水的小木桶,掺了一些冷水进去,调了调水温,觉得合适之后才停了手。 “六姑,您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儿伺候着,宫主若有什么需要也好及时吩咐。”叶姮擦了擦脸上的黑炭,笑得傻里傻气。 六姑的眼睛向来毒得很,闻言一笑,怪里怪气地说道:“哟!姮丫头别是想趁机接近宫主,好往后一步登天吧?告诉你,别做梦了,我们宫主可不好你这口!” “那宫主好哪口?” “自然是像门主那样的,长得好看,身材又好的……别说我埋汰你,姮丫头你虽然长得也还行,可镇日灰头土脸的,且还瘦不拉几的,就宫主那挑剔的眼光,哪能看得上你呀?所以啊,还是别瞎折腾了,给我安分点!”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既然宫主看不上我,六姑您担心什么?” “……” 六姑确实有事要忙,这个丫头主动揽了这个活儿,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心里吧,不大乐意看到身边的小麻雀有朝一日变了凤凰,所以转身离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絮叨上一句:“姮丫头,做人贵在自知,记得别瞎倒腾些有的没的!” 叶姮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婆子还真是多事!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就是想勾引夜大宫主怎么了? 转身,往里间钻了进去。 他依旧在睡觉,叶姮轻手轻脚走过去,弯腰轻唤他:“宫主,热水准备好了,您起来洗浴吧。” 少顷,他倏而睁开眸,坐起来,左手反扣住床帐,脸色惨白,有些艰难地喘息。 她见他一脸痛楚,大惊失色,伸手就要扶他:“夜,你怎么了?” “不要碰我!” 他用力挥开她的手,那假手撞在她的手指上,清晰的疼。 可是,心更疼。 每次看到那藏在他衣袖内的冷冰冰的铁手,心就揪疼得厉害,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出去!”他冷冷喝道,喘息却更困难了。 叶姮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一急,忙道:“好好好,我出去,你不要生气啊!” 说着,已是匆匆往外面跑去。 出了门,她并没有离去,站在院落里,有些失神地凝着院子里开得绚烂的梅花。 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身子变得这么虚弱?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可是现在他看到她,不是怒声驱逐,就是冷面以待,根本就不给她多说一句的机会。再无以往的深情,仿佛,从来不识得她这个人。 他们之间,已经走到绝境了吗?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忍不住蹲下来,双臂圈抱起膝盖,将脸埋在臂间,眸光空洞地望着一处,毫无焦距。 半晌,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他洗浴需要的毛巾。 低低叹了一声,起身,走过去,没有多想,直接推开房门—— 然后,意外地看到了一幅令人血脉喷张的美男洗浴图…… 她石化了片晌,终于反应过来,两颊染上羞涩的粉红,扭扭捏捏地解释:“那个……我是来送毛巾的。” 他目光淡漠地睇了她一会儿,轻轻阖上眸,苍白的唇翕动着吐出三个字:“拿过来。” 她强忍住浑身的燥意,低垂着眼睛,小步挪了过去。 小心翼翼将毛巾放到桶沿上,轻轻道:“毛巾放在这儿,我先出去了……” 手腕陡然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握住,她愕然,抬了抬眼,不想看到了不该看的私隐部位,一张老脸“腾”地烧了起来,忙把眼睛抬高,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眸底下藏着可怕的暗涌。 她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在颤抖,诚如他的眼底一般,不知在压抑着什么东西。 “……宫主?”她迟疑地轻唤。 他紧紧地盯着她,眸色愈发的深黯,犹如暴风雨中的狂澜,汹涌翻腾,手上的力道也是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 她微微吃痛,却舍不得让他放手---她有多久没有碰过他了? 她思念这种感觉,思念到心痛! 可是,他猛地甩开她的手,伴随着一声咆哮:“滚!” 叶姮被他用力一甩,两脚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背部撞在门上,发麻的痛。 怔愕地抬头,却见他低着头,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蜿蜒开一道血液,就连苍白的唇瓣,也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 “呆子!”她惊得五脏六腑一阵阵抽痛,冲过去,就近端看着他的嘴角,他的唇瓣,是真的血,他当真吐血了! !! 第一百零六章 锥心之痛 他双眸虽然深黯,但是并没有变红,不是走火入魔,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她的呆子到底怎么了? 她颤抖着伸手,欲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却被他偏开头避过,眼里压抑着巨大的痛楚。 “出去!” 她眼中凝着泪,喉咙一阵发紧的痛,“夜……你吐血了,我帮你擦擦,好不好?” 他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当他默允了,发抖的手指终究擦上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泪水也是,一滴,一滴,往下滚落。 他双眸深黝,凝着她脸上的泪水,左手动了动,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然而,才刚举到半空,便骤然变了方向,改为捂住自己的嘴,一阵闷声的呕吐。 即便手紧紧捂着嘴,可殷红的血,还是从他的指缝溢出,汇聚成流,疯狂往下坠落,染红了透明的浴水。 他不停地吐血,仿佛只是平常的肠胃不适,呕吐出来的只是一般的混浊物。 浴桶里的水愈发的浓了,血色之浓。 她感觉有一把刀子,在对着她的五脏六腑一刀刀地凌迟,痛得无以复加。 再无所顾忌,伸臂将他紧紧抱住,哑声哭出来:“夜,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他没有气力去推拒,脸无力地靠在她胸前,嘴角蔓延出来的血,迅速染红了她的白衣。 “轰——”房门冷不防被人从外面被一脚踢开。 叶姮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幽凤一脸焦急地跑进来,绝美的脸庞憔悴了许多,再也不复以往的风情。 看到他们二人抱在一起,她眸底浮起一抹狂怒,骤然挥手,强烈的掌风将叶姮甩到一边。 她冲上去,扶住夜殇摇摇欲坠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回头怒视着叶姮,喝道:“你想害死他吗?” 她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幽凤睨着她的眼眸充满了浓烈的恨意,“我的意思是,你若不想他死,就给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脸色煞白,想起那日他在山谷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滚得远远的,他才能好好的? 难道,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就会…… 蓦然忆起,她每次在他的面前出现,他似乎都会很痛苦,今日更是严重了,难道…… - “他中了殇情蛊。”幽凤凝视着面前平静的碧湖,淡声说道,只是微颤的身躯还是暴露了她的痛心。 叶姮望着她的背影,颤声问:“……那是什么?” 幽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看着她,目光冰冷而含恨,“你不想知道他遭到你的抛弃之后,在芙蓉镇那个青楼,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浑身一颤,垂下眼睛,轻声道:“我没有抛弃他,我没有。” 她真的没有,她只是没想到,离开他一步就能为他带来灭顶之灾。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再也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解释,再也没有了。 幽凤冷笑一声,继续说:“他当时神志不清,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们将他绑到青楼之后,给他喂下殇情蛊---殇情蛊,顾名思义,情若不殇,则要遭受万箭穿心之痛。他就算是个傻子,还是照样对你念念不忘,他时时刻刻惦记着你,所以,他就时时刻刻遭受着那穿心之痛,直至痛到……再也不敢想你了。他们迫他接客,他不肯,他们就把他绑起来,每日以毒鞭伺候,一直打,一直打啊,直到打得他虚弱不堪,再也没有反抗之力。可是他心里还是不情愿的,他偷偷藏了一把刀子,刺伤了那个客人,于是啊,他那握刀子的右手,就让他们生生剁下来了……” 叶姮捂着剧痛的胸口,颤抖地蹲下来,无声地哭泣。 幽凤说到这里,也已经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却依旧残酷地说下去:“哪怕没了右手,他们依旧不肯放过他,将他剥光衣服,绑了起来,那么多人,将虚弱到连手指都抬不起的他压在身下,犹如吸血的魔鬼,一遍,又一遍……”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叶姮捂住耳朵,低低地呢喃着,泪如雨下。 好痛,好痛啊……可是,她不知道哪里痛,只觉得好痛好痛,痛得喘不过气来了,痛得恨不得现在就想要死去!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幽凤擦了擦眼泪,凄然一笑,“那疯狂的一夜之后,他就醒过来了。他把整个青楼都毁了,青楼里的所有人,都给那个死去的夜殇殉葬了。然后,他回来了,虽然没了一只手,虽然遍体鳞伤,虽然,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动情了,但是,至少他还活着。” “可是,你在景扶身边呆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回来?”幽凤目光一寒,里面丝毫不掩恨意,“他根本就忘不了你!你一回来,他的情绪就要受到波动,体内的殇情蛊就要发作,他就得没完没了地痛下去!椴尘曾经与我说过,你中过季殁,那种蚀心的痛苦你应当也体会过,殇情蛊每一次发作,较起季殁的痛,只有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当真为他着想,就马上离开梅杀宫,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蹲在地上,只默默地落泪,却一声不吭。 幽凤目光越发的冷了,“你该不会不想离开吧?你真的想要看着他像方才那般,活活痛死才甘心?他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也失去了那么多,为了清掉你体内的毒素,他冒险运用初学的内功心法为你输气,结果落下后遗症,时不时就走火入魔,性命堪忧!若非因为救你,他不会走火入魔变成傻子,更不会经历种种非人的灾难和痛楚!莫情,你是他命中的魔,你不会给他带来幸福的!你就看在他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放过他吧!” 原来,他之所以走火入魔,是因为帮她清除了体内的季殁。 原来,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原来,她是他命中的灾星,她没有办法给他带来幸福,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灾厄…… 叶姮蹲在地上,圈抱着膝盖,泪水仿佛怎么流不尽,一滴,一滴,往下坠落,无声消失在泥土之中。 她以前一直让景扶放过她,现在终于也有人来对她说了:放过他吧! 原来,是这种心情啊…… 是啊,她已经不能再在他身边呆了。 留在他的身边,他从此以后感受到的只有蚀骨之痛,再无幸福快乐。 原来,他们,真的已经走到绝境了。 原来,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 第一百零七章 绝望的爱 初冬的风很冷,钻心的冷。 她慢慢地走进那木槿花丛,缓缓跪坐在他的面前,伸手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他缓缓睁开眼,黑眸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眸中的痛,她如今总算是能看透了---是蚀骨的痛,是钻心的痛,是无可奈何的痛。 她轻轻一笑,眼泪却夺眶而出,“夜,夜,我能叫你夜吗?” 他抿着苍白的唇,没有出声。 她继续笑着,说:“夜,我知道,你现在很痛很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做不到一声不响离开,我……我想离开之前,来看你最后一眼,顺便,跟你道一声别。夜,这一次,我没有抛弃你,真的,我怎么舍得呢?只是,我们的路太坎坷了,走得好难好难,已经,已经走不下去了,一步都走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抉择,我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那就是只有离开你。离开,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给你带来那么多的伤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她伸手,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绝美的轮廓,努力将他的模样刻进记忆中,“夜,我好爱好爱你,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你了。因为爱你,所以我必须得走了。可是,你以后都不要再爱我了,忘了我,不要再想我,一分一秒都不要,把我在记忆中彻彻底底擦掉……答应我,好不好?” 微微倾身,在他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着起身,“夜,我们都潇洒一点,从此相忘于江湖吧!夜,我走了,再见,再也不见。” 强忍住泪意,转身,迈脚,离去。 脚踝突然被一只铁手扣住,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向前一倒,压在了他的身上。 她一惊,慌忙爬起来,可身体被他往下一拉,猛地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眸中压抑着痛苦的狂风暴雨,俊脸迫近她,“要想走得干脆,先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她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不解地问,“什么东西?” “我的心!”他苍白着脸,无赖地吐出这三个字,未等她做声,已是俯首,严严密密地封住了她的唇。 带着席卷一切的疯狂,他用力掠夺她唇中的芬芳,吮吸,啃咬,啮噬,毫无柔情,只有一味的狂暴掠夺,带着绝望的闷哼。 她一开始还在挣扎,可慢慢地,就沉浸在他的强吻当中,与他一般,疯狂地回应。 她太想他了,想疯了他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亲吻,想他的一切一切! 他顿了顿,闷咳了一声,突然喋血,触目的血腥,染红了她的唇,她的脸,她的颈。 犹如被冷水淋头,她顿时清醒过来,挣扎着用力推他,想要离他远一点。 她怎能忘了,怎能陷在他的激情之下忘乎所以?他们在一起,不会是幸福,只会是对他的伤害和毁灭! 可他根本不容她逃走,强行将喉间的腥甜吞咽回去,发了疯般撕扯开她的衣衫…… 没有温柔,没有怜惜,只有疯狂的掠夺,只有狂暴的索取,只有绝望的抵死缠绵。 他紧抱着她,嘴角的血不停地抵在她雪白的身上,染红了一片。 她在他身下颤抖,泪水不止,已经哭哑了嗓子,几度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可是没用,血还是从指缝流出,好多好多的血,怎么也流不尽,如她的眼泪。 “夜,夜……够了,够了……”她哑着声音哭泣着,却因为身体的敏感而喘息吟哦,已经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心脏的刺痛占据了思绪,还是已渐渐被身体的欢愉所主导。 他闷哼一声,伏在她身上,浑身轻颤,微微气喘。 凝着身体下哭成泪人的女子,他用满是血迹的唇,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低声说道:“阿姮,若真到了无路可走,就让我们死在一块吧。” 她紧紧抱住他,哭着说:“好,假若无路可走,我们就死在一起!” - 寒风萧瑟,繁木枯黄。 严密寂静的山林,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声音回荡在整个空荡的林间。 叶姮坐在马背上,抱着夜殇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任他带着她驰骋在山林崎岖的小路上。 夜殇那日与她说,凌雪峰的蛊王任毒绝能解百蛊,他身上的殇情蛊或许有解。但是,任毒绝有个死规矩,那便是要从他那儿得到解药,必须拿一样等价的东西交换,否则就是杀了他,也休想从那他手里得到解药。但若拿来的东西不合他的意,那也是枉然,哪怕是价值千金,也没得交换。 临琼山幽灵门的蛊后章千艳,擅长施蛊,与任毒绝曾是一对恩爱夫妻,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在二十年前突然分离,各自占山开创了门派,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可近年来,任毒绝屡次上幽灵门,想必是想与章千艳重修旧好,可无奈每次都让章千艳给拒之门外,连见上一面都是奢望。 假若能把章千艳送到凌雪峰,想来跟任毒绝要一颗解药,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姮本不欲与他同行,打算留在梅杀宫等他归来,毕竟与她在一块儿,他的痛楚就如影随形,她心疼,舍不得。 可他坚持要带她一起走,只道:“我们说好了,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的。” 她没有办法,唯有听了他的,简单整理了包裹就随他上路了。 路上曾与他开玩笑:“不若我戴一个人皮面具好了?你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应该动不了情。” 他与她相处,脸色总是苍白的,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与她十指相扣,“换了脸又如何?你就是阿姮,阿姮就是你,如何动不了心?” …… “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叶姮抬头,望着他惨白的脸庞,心隐隐作痛,大声提议。 夜殇闻言,待马行至前面的槐树下,用力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叶姮一骨碌爬下马,然后伸手,搀扶他下马。 他轻松下了马,笑得有些无奈,“阿姮,我没有那么脆弱。” !! 第一百零八章 找解药 她笑笑,却并没有松手,拉着在树下坐下,心疼地给他擦脸上的冷汗,“是不是很疼?要不,我先离开一阵,让你缓一缓?” “你若不在,我心里必会牵挂着你,照样会痛。”他顺势拉她坐下,让她靠在他的怀里,“你就老实待着吧。其实,痛着痛着,我也习惯了。” 她心里一阵阵绞痛,季殁发作的时候,她痛得一点活下去的**都没有了,幽凤说殇情蛊只会有过之无不及,那么极致的痛,怎么可能会习惯?可为了不让她担心,他这一路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还不是为了安抚她?可她知道,他好几次都偷偷吐血了,因为她发现他衣袖沾着触目的暗红。 咬了咬唇,她往下,枕在他的大腿上,没再说话。 他轻轻拥着她,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梳着她散开的发,嗅闻着她发丝散发的淡淡幽香,抿了抿唇,强行将蓦然涌至喉间的腥甜吞咽回去。 这一刻,如斯美好,让他不忍打破。 - 顺利进入临琼山,林间的树枝渐密,马渐渐行走不便,速度也慢了下来。 幽灵门已经不远,他们倒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窸窣、窸窣……” 耳侧陡然传来丝丝的微响,虽然微弱,但在这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的突兀。 叶姮眼神一变,未待夜殇出声,已是拿下绑在腰间的竹筒,拔下塞子,将装在竹筒内的雄黄粉洒了出去。 夜殇与她颇有默契,见她动作,便扬起长鞭,迫得马跑得更快起来。 突然,前面古老树木垂坠的一根根须根动了动…… 叶姮一惊,“夜——” 小心二字还未说出口,他已是骤然出手,打出去的掌风势若破竹,狂澜般撞在那古老槐树上,那么粗的树干嘎然断裂,轰然倒塌。 而那些须根,均从树枝上脱落,摊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竟是一堆毒蛇的尸体。 眼看着越来越迫近幽灵门,叶姮摸了一颗解毒丸塞到他的嘴里,让他服下。 章千艳擅长蛊毒,摆弄剧毒方面绝不含糊,一路上定以剧毒设了诸多关卡,要走进那幽灵门,必然艰难重重。 否则,任毒也绝不可能来了数十趟,次次都吃了闭门羹,最后只能铩羽而归。 她紧了紧环抱他腰间的手,轻声说:“夜,记住你的话,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块儿。” 他浅浅笑了,“区区幽灵门,还不足以取我的性命。” “不管怎么样,你要小心。”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凌厉的微响,以风驰电掣之势向他们这边迫来。 夜殇眸光一深,骤然反手,抱起叶姮,腾空跃起---而几乎在同时,数百枝冷箭从前方的丛林中咻咻射出,直穿马身。马尚来不及嘶鸣一声,已是倒地气绝了。 夜殇抱着她,脚尖点在一片叶子之上,旋身的同时,一掌挥出,前方那块严密的丛林倏而炸裂开来,毁得彻彻底底---后面竟无一人。 看来,这是早就设定好的机关,只要有人闯入,踩到陷阱,便能自动发射。 叶姮回头,看到那躯体正在迅速变黑的死马,不禁蹙眉,箭镞上抹了剧毒。 “我自己可以走,你放我下来吧。”见他打算就这么抱着自己往前走,她忙挣扎道。 “不行!”他直接否决,见她眼里是对自己满满的不舍,心一软,解释道:“地上随时都会有东西攻击,你在地上行走,我不放心。” 叶姮抿了抿唇,知道他说得有道理,自己的武功,可能还不足以应对这些突袭。 而且这些突袭,都是藏了剧毒的,只要稍稍一个不小心,可能便是万劫不复,他不肯让她冒险也是无可厚非。 如此一想,她也不挣扎了,老实任他单臂抱着,一步步向前行去。 一张巨,当空兜来,叶姮凝视着那暗暗发黑的丝,忙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递给他,“夜,用这个。” 他嘴角扬了扬,接过剑,飞快迎接而上,剑芒一闪一闪,行云流水,石破天惊,不到片晌,那张抹了毒的天便在他剑下化作了碎末。 他抱着她,安然降落在地上……孰知,才刚刚着地,地面便一阵轰隆隆作响,颤抖轰动着,脚下的一块地面沿着一条裂缝,迅速分离开来。 他一时不慎,与她一齐往下坠落而去。 叶姮往四周一睇,便暗道不好,下面是铜墙铁壁,到处都有小孔---念头才这么一闪而过,已有无数枝冷箭从小孔飞射而出,向他们直射而来。 夜殇蹙眉,抱着她在洞中飞来旋去,身形轻捷地躲避毒箭,只手抓了一把飞来的箭,运用内力,陡然对着那道铜墙甩了出去…… “轰——”整个细密的机关,竟让他毁得彻底瘫痪了。 他抱着她,提气跃起,越过茂密的丛林,犹如弓弩离弦,迅速向前纵越而去。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幽灵门!”随着这一声娇叱,十个白影从丛中跃出,手持寒剑,并列成一行,降落在他们的前面。 呼,总算是有人了。 叶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要再玩机关,她就有信心安然进入幽灵门。她对自己的男人,还是有这点信心的。 凭空出现的是十个女子,皆年值豆蔻,相貌出色,身子袅娜。 叶姮打量了一下她们,伸手捏了捏夜殇的脸蛋子,故作恶狠狠状:“不许看她们!” 夜殇只笑笑,瞥向那十名女子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冷,“若今日过了你们这一关,我是否便有资格见贵门主一面了?” 中间一名看上去较年长一些的女子冷笑,“好大的口气!且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言罢,十名女子仿佛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出手,手持寒剑,纵跃而起,向他们直刺而来。 夜殇放下叶姮,犹如雄鹰冲空而起,当头迎上她们。 只见刀光剑影间,黑白影纠缠不休,时起时落,双方皆是破竹之势,气势凌人。 俄而,接二连三的惨叫,于半空直传而来,只见十名白衣女子陆续从半空坠落而下,宛若天女散花,散了满地。 叶姮仔细一瞧,她们皆口吐鲜血,一脸煞白地捂着胸口,再也挣扎不起来。 !! 第一百零九章 威胁 她跃到夜殇身旁,搀住他的手,“你还好吧?” 他面色如常,淡笑:“就凭这些跳梁小丑,还不足以伤我。” 他说得正经,那些女子听了却脸色铁青,眸含怒意瞪向他。 她们可是幽灵门的十大护法,在整个幽灵门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现在到了这个狂人口中,竟成了跳梁小丑,叫她们如何不怒? 叶姮笑笑,回头向那个年长的女子道:“如今,我们已经破了你们这一关,是否应该向你们门主通传一下了?” “我们门主正在闭关,无暇见客!”那年长的女子冷声道,将头拧到一边。 “那恐怕要不好意思了……因为,我们看来要扰贵门主闭关了!”叶姮嘻嘻一笑,拉着夜殇跨过她们,径直踏上了幽灵门的石阶。 行至朱漆大门前,敲了敲门,没多久,就有人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叶姮定眸,看清开门之人,不由一怔,“玄影?” 一身黑衣,面容清俊,可不是那日在半途中让她赶走的玄影? 玄影见到叶姮,却并没有惊讶,转头淡淡扫了她身边的男子一眼,低了低头:“王爷。” 夜殇其实是见过玄影的,那日在掖町殿的宫宴上,他的阿姮站在丛林深处泪水淋漓的时候,这个男子就站在她的身后。 明明是皇帝的人,却带她来见他,想来,对他的阿姮心思不浅啊。 他挑了挑眉,“你是幽灵门的人?” 玄影看了看也是一脸疑惑的叶姮,垂眼,道:“我,玄衣还有杜蓝,皆是出自于幽灵门。” 叶姮骤然想到一事,不由往后趔趄了两步,眸光一寒,“幽灵门向来擅长施蛊,殇情蛊是你们下的?” 玄影见她满目寒芒地看着自己,心里不免焦急,忙解释:“我与玄衣并不懂得蛊术,唯有杜蓝,平素总爱研究这些……王爷体内的殇情蛊,想来也是她下的。” 夜殇冷冷一笑,眸底杀机骤闪,“冤有头债有主,本王今日找上幽灵门,也算是找对了主儿了!” “此事师父一无所知,望王爷莫要迁怒于幽灵门!” 叶姮见夜殇一脸杀气,眼看着就要动手,忙上前一步拦住他,对玄影冷声道:“杜蓝师出幽灵门,你们师父,总该有殇情蛊的解药吧?” 玄影摇头,“师父向来只施蛊,从未准备解药……这天底下,唯有一人能解师父所种的蛊毒。” 叶姮接着说出来:“蛊王任毒绝?” 玄影颔首。 “那你也该知道,你师父与任毒绝的关系吧?” “略知一二。” 叶姮冷冷一笑,“我要见尊师一面,还望你能从中斡旋一下。” 玄影看了看她身后的男子,见他脸色苍白,但凝着她的目光却专注无二,其中千丝万缕的柔情,不言而喻。内心不由欣慰,他轻轻点头:“我帮你们引见师父。” - 玄影将他们引进正厅,蛊后章千艳已经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茶盏,看似漫不经心地品着香茗。 本以为章千艳已是半老徐娘,可乍一见,才惊叹红颜美艳,且保养得极好,看上去竟与三十少妇无二。 见到夜殇,章千艳也不起身相迎,只放下茶盏,似笑非笑:“老妇是个江湖粗人,不懂得什么朝政权贵的规矩,不知道老妇要不要给王爷行礼呢?” 夜殇本来就没注重过这些繁文缛节,只淡淡道:“不用。” 说着,拉了叶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章千艳似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提高声音:“来人,看茶!”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婢子捧着准备好的端盘,款款走了进来,给他们座位旁边的几上各自放了一个茶盏。 章千艳坐在主位上,道:“粗茶简陋,还望王爷能不嫌弃。” 夜殇绝美的脸上肃冷淡漠,不予回应,叶姮笑了笑,“多谢章门主。” 说着,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有叶姮从中解围,章千艳脸色稍霁,摆了摆袖子,问道:“今日王爷大驾莅临幽灵门,不知所为何事?” 叶姮看了夜殇一眼,替他说道:“敢问一声,章门主可有一名爱徒,叫做杜蓝的?” 章千艳怔了怔,“是又如何?” 叶姮眸光一寒,“也不知道是不是经章门主的提点,还是另有高人授意,杜蓝姑娘可谓胆大包天,竟对王爷下了殇情蛊!如今王爷痛不欲生,可全是杜蓝姑娘的功劳!” 章千艳脸色微变,却到底是见过了大世面的人,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震撼,沉声问:“姑娘所言,可是属实?” “章门主若不信,可向令徒玄影求证。” 听到玄影的名字,章千艳蹙了蹙,拔高声音:“影儿,进来!” 玄影从门外,踏步进来,低垂着眼睛。 见此,章千艳目光柔了柔,“影儿,这是怎么回事?杜蓝当真给王爷中了蛊?” 叶姮挑了挑眉,这章千艳是对自己的徒弟都是这么慈和亲切的? “回师父,此事千真万确。” “这是怎么回事?” 玄影抬眸,扫了扫坐在一旁的叶姮,见她目光坦然,并无躲藏之色,便也无所顾忌,“徒儿三人得师父指点,为当今皇上效命,故而,杜蓝对王爷种殇情蛊之事,应是经皇上授意的。” 章千艳闻言笑了,“方才王爷也说了,冤有头债有主,杜蓝既然是听命于皇上,王爷若心里觉得委屈,理当找皇上去才是!” “若非章门主教出来的好徒弟,皇上纵使有千万般杀意,也万万无法对王爷种下至毒的殇情蛊!王爷亦不会受那蛊毒的百般折磨,生不如死!”叶姮冷笑,“说到底,还是章门主的过错!” “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啊!”章千艳面露恼意,耍起无赖来了,“便算是本门主的过错,那又如何?” 夜殇缓缓抬头,淡声道:“本王派兵围剿幽灵门,将整个临琼山夷为平地,章门主又觉得如何?” “你——”章千艳眸中怒色愈发的明显,可到底不好当着阑遥王的面发作,只得气闷地压下这口气,“假若你们来幽灵门是问我要解药的,那我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声:爱莫能助!因为我从来没有研究过蛊毒的解药!” 叶姮见她终于有诚意谈了,莞尔一笑:“我们自然知道章门主没有解药,而且我们也知道,这天底下,能解章门主所种蛊毒的,唯有蛊王任毒绝。” !! 第一百一十章 证明你的爱 “那你们上凌雪峰找他去啊!上我这幽灵门作甚?”听闻到任毒绝的名字,章千艳眉尖蹙了蹙,冷声道。 叶姮笑笑,“因为,我们听说,任毒绝有个规矩,要从他手里拿到解药,需拿一样他欢喜的东西交换。我们想了想,这天底下,他最欢喜的东西,只怕就在幽灵门了,故而才上门叨扰。想必章门主也明白,任毒绝最想要的---是见章门主一面吧?” “这不可能!”章千艳陡然拍案而起,再也压不住满腔的恨意,“我发过誓,此生绝不再见他一面!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我知道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但是,我们若非被迫走投无路,也不会上门恳请章门主的相助。”叶姮垂了垂眼,低声道:“叶姮不知道章门主与任毒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来也是相爱过的,章门主应当明白,亲眼看着爱人备受折磨却无能为力的痛楚。那种感觉,真恨不得那些伤痛全加诸于自己身上,好替他分担走一些……可是,到底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不欲生……” 章千艳冷然一笑,“姑娘还是莫要继续惺惺作态了,堂堂阑遥王还轮不上我这等粗妇来可怜!” 叶姮见这妇人软硬不吃,委实气恼,正待发作,夜殇已先她一步冷冷开口:“本王听说,章门主二十年前是为了令郎的失踪,才与任毒绝彻底闹掰了,怎么,章门主不想与阔别二十年的儿子再见一面了?” 章千艳脸色陡然大变,眸底闪过当年痛失爱子的旧痛,又复燃起小小的希冀,再不复先前的倨傲威风,声音微颤地问:“王爷知、知道佑儿的下落?” 夜殇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指,眸底却是一片寒凉,“蛊后与蛊王一个德行,本王若没有一点把握,又岂会上门找章门主帮忙?” “佑儿在哪里……不对!”章千艳想到什么,陡然换了神色,一脸狐疑,“王爷既然知道佑儿的下落,分明可以直接以此上凌雪峰要挟任毒绝给你解药,为了佑儿,他是万万不可能拒绝的!王爷又何须大费周章,上我幽灵门来?” “因为本王来此,要解药只是其一,还有另有所求。” 章千艳目光一凛,“王爷还要什么?” 夜殇十指一顿,缓缓抬眼,“武训遗书。” 武训遗书? 上次不是已经在沐泽堡取到了吗?怎么,武训遗书还有好几份? 叶姮怔了怔,凝视着他冰冷的侧颜,心里莫名的隐约不安起来。任毒绝与章千艳的儿子,还有武训遗书,他竟不曾与她说起过这些。 不知为何,如今坐在他的身边,却忽然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章千艳微微一愣,尔后冷笑:“武训遗书乃幽灵门镇门之宝,王爷胃口不小啊!” “这便得看章门主的了……要儿子,还是要这所谓的镇门之宝?” 章千艳眸光一敛,闪过几许的怀疑与挣扎,“你当真知道佑儿的下落?” 夜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从袖筒内取出一个银色的项圈,甩向章千艳,“这长命锁,想来章门主不会错认吧?” 章千艳接过那项圈,捧在手掌心,一看,眼眶登时红了一圈,颤抖着声音轻喃:“是佑儿的……这是佑儿当年佩戴在身上的长命锁,是他的……敢问王爷,这长命锁为何在你的手里?” 夜殇目光凉薄,“只要章门主允了本王的两个要求,本王便将诸事的由来告知章门主,包括,令郎的下落。” “你——”章千艳发怒不得,一口气憋在胸臆间,硬是压了下去,“这武训遗书事关重大,我需要好好想想,还望王爷能宽限两日。” 夜殇笑容不及眼底,“本王厌极了在体内作恶的蛊虫,一点也不想多受这苦多时,半日。” 章千艳张张嘴想说什么,可能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忍了下来,“王爷多日劳顿,定是也累了。影儿,去准备两间客房,带王爷和姑娘去休憩半日。” - 到了安置好的雅间,玄影一走,叶姮便迫不及待问道:“章千艳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夜殇一改方才在正厅上的冷漠,笑笑,拉她随身在榻沿坐下,淡声道:“章千艳和任毒绝二十年前曾是一对恩爱夫妻,膝下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这对夫妻因为仗着自己的一身毒功,在江湖上向来跋扈张扬,为恶不浅,有意无意招惹了不少的仇家,偶尔会有仇家寻上门。那日,章千艳外出,家中只有任毒绝和五岁稚子,任毒绝一心钻研毒药,对儿子难免疏忽,仇家遂趁机将那五岁的儿子掳走了。这对夫妇发现儿子失踪,倾尽所有去寻找却没有一点结果,章千艳悲痛之余,将一切过错推给任毒绝的身上,恨他入骨,二人就这样闹掰了。” “那个小孩呢?他后来怎么样了?你手里怎会有他的长命锁?” “仇家痛恨他们夫妇以毒横行,以其道还施彼身,在那个小孩身上下了致命的寒毒,百般折磨。后来,那个小孩趁他们不备,偷跑出来,被……梅杀宫前宫主所救,带回了梅杀宫。” 叶姮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章千艳的儿子,如今就在梅杀宫?” 他颔了颔首。 “他是谁?” 他笑笑,不答反问,“阿姮觉得是谁?” “是……无影?”不知为何,脑海蓦然闪过无影那张惨白的脸庞,虽然至今她尚未看清楚他真正的面容,但,每次见到他,他的脸色都是苍白无色的。若说体内仍有寒毒的残余,整个梅杀宫,就他最像了。 而且,年纪也是相仿的。 夜殇勾了勾唇角,“阿姮总是最聪明的。”说着,眉宇却是一蹙,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叶姮晓得定是他体内的蛊虫又在作恶了,心里不由一阵酸楚,他对她的感情,不管是牵挂思念,还是赞誉肯定,都是要夹杂着这种噬心的剧痛的…… 垂了垂眼,将脸转到一旁,不让他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低低问:“那无影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记得又如何?有些感情,哪怕是亲情,也早在那惨烈的折磨当中耗尽。”他笑笑,目光一片清冷,“若说还剩下一点点的感情,那便是对他们当年疏忽的恨意吧。” 她怔了怔,扭过头望着他,心被提得高高的,“夜,那你……” 那你呢?你对我的感情,在经受了那么没有人性的折磨和煎熬之后,可有剩余?亦或是,剩下的,只是那一点点的恨意了? 将她眸中的惶恐收入眸底,他眸光一深,忽然抬起手掌挡住她的眼眸,声音清清冷冷地飘入她的耳朵,“阿姮,我不一样的,你也不一样。” 她垂着眼睛,牵了牵嘴角,“夜,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记住我这份爱可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浅浅笑意说:“那就跟我证明,你对我的爱有多深。”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魔 说着,他缓缓拿下挡着她眼睛的手掌,她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他已是俯首,严严实实堵住了她的唇,并顺势将她推倒在榻上。 叶姮被他吻得情迷意乱,禁不住伸手圈住他的颈,热烈地回吻。 罗衫解褪,肢体交缠。 香汗淋漓,血液蔓延…… 滴落在肌肤上的温热液体越来越多,在这片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当中,酸楚的泪水自眼角悄声滑下。 “夜……夜……”她不停地轻唤着他的名字,有情动,更有心疼,却不敢睁眸去看他。 突然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顿,压在她臂上的铁手慢慢收紧,尖尖的指尖竟开始缓缓嵌入她的肌肤,她的血肉…… 她一阵吃痛,正待睁眸,他却狂野起来,不复先前的温柔。 痛楚渐渐尖锐起来,她努力将被他撞得七零八落的神智拼凑起来,睁开眸,便对上他一双冰冷的凤眸,里面,丝毫不见对情人该有的温柔和怜惜,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他用力按着她,仿佛看不到她手臂上被他刺破的伤口正在狰狞地流血,也看不到她因为疼痛而紧蹙起来的眉尖,他似在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不堪的东西,神情是那么的深恶痛绝,浑身上下只有发泄的疯狂,只有散不开的浑厚恨意。 而他沾满血迹的嘴角,亦不再吐血。 情殇,则不痛。 她心脏一阵绞痛,努力自他按着的铁手挣扎爬起来,伸臂紧紧抱住他,沙哑地哽咽:“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她知道他忆起了什么样不堪的画面,哪怕她没有亲眼所见,可每一次想到,都是心痛如绞的。 何况是他亲身经历? 他身体陡然一僵,她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夜,不管什么样的噩梦,都有清醒过来的一天,都会被我们彻底抛诸脑后的一日,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眸底的戾气也渐渐散去,将她轻轻推开,瞥了一眼她血流不止的手臂,低声道:“对不起。” 叶姮微笑,摇摇头,擦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吻了吻他的唇,“没有关系的。夜,我爱你,所以,我能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怨,你的恨。” 他深深凝着她,倏而皱眉,便又有血红的液体自嘴角溢出。 她咬紧唇,却没能阻挡泪水的夺眶而出,只能紧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说:“夜,很快,很快我们就能拿到解药了……到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 - 叶姮醒来的时候,榻边空荡荡的,夜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 如今正值初冬,临琼山又地处偏高,所以哪怕在房内,也能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意。 她看了看他扔在一旁的连帽斗篷,想了想,便取过来,出门寻了他去。 叶姮是在一处险崖找到夜殇的,彼时他正站在悬崖边,凝望着前方深不可测的深渊,宛若出神。 崖边的狂风更大,他一身单薄站在那儿,仿佛丝毫不察寒风的狂烈,衣袂随着寒风剧烈地拍打,远远望去,就好像他整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坠入前方的千丈深渊……万劫不复。 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她难以触及,遥远到,轻轻一触,便会魂飞魄散,随风而逝。 她怔怔地凝望着他萧条的背影,心底蓦然涌起一股不安,轻轻地唤了一声:“夜。” 他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对她笑笑:“阿姮。” 叶姮强压下心底的惴惴不安,向他示意了一下臂弯上的黑色斗篷,强笑道:“那儿风大,你过来吧。” “风大,岂不是更好,什么肮脏的东西,都能吹散……”他轻轻呢喃了一声,忽而勾唇,对她笑了笑,“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魂魄还活着?可是,魂魄应该很脆弱的,这风一吹,就散了吧?阿姮,你说,我死了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她心脏被狠狠一撞,再也忍不住慌张,张皇地盯着他:“好好的,你怎么会死呢?” “天有不测风云,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不会死?”他回头,望着身下的万丈深渊,“只要从这里掉下去,我便会粉骨碎身,命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夜,别乱开玩笑了,你过来。”她感觉喉咙一阵刺痛,哑着声道。 “阿姮怕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死了的。”他笑着,眸底却渐渐染上了寒冽的幽戾,陌生,慑人,“我若死了,怎么也该让全天下的人为我陪葬不是?” 叶姮背脊一寒,看着这样阴戾的夜殇,竟不由腿软,险些直接坐到地下。 她不知道梓绮一千年前是如何堕入魔道的,但是如今的夜殇,不知为何,她感觉他正在一步一步地入魔,在走着一千年前的梓绮的老路,谁也拦不住他的脚步---哪怕他明知那是一条不归路。 柯伯说他没了记忆,当不会祸害人间,她曾戏言他的劣根尚在,定会走到这一步。 是她一语成谶了吗? 他终究,逃不过千年的宿命吗? 假如,他有一日当真走到了危害人间的这一步,府君会怎么做? 会不会倾尽所有的本事,将他的魂魄强行带走? 不,她不允许这一天发生!绝不! - 章千艳答应了夜殇的要求,这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内,所以丝毫不见惊喜。 “我可以马上陪你动身前往凌雪峰,至于武训遗书,我要在见到佑儿之后,才能交给你。” 夜殇并未多考虑,直接点头应允了。 “那武训遗书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你们这般看重它?”前往凌雪峰的途中,叶姮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坐在身后的男子。 夜殇一边拉着缰绳策马赶路,一边淡淡说道:“武训遗书一共四本,分别记载着关于水木土火四种武功心法,这四种心法皆为上乘,练就之人在江湖上可轻易闯出名堂。若凑齐四本,则成了至宝,四本成就一种巅峰心法,练成的人,在江湖上再难寻到对手。这,便是江湖上各大门派对武训遗书趋之若鹜的缘故。” 叶姮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难寻对手,不用凑齐四本武训遗书也照样能令人闻风丧胆了吧?” “我找武训遗书,不是为了巅峰心法,而是另有他因。”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武训遗书 “什么原因?” “武训遗书是上古沧国最闻名的将军南宫寅留下来的,南宫寅用兵如神,在战场百战不殆,沧国曾因他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凑齐四本武训遗书,便相当于得了南宫寅亘古绝今的兵法。而且相传,遗书当中,还隐藏了一份藏宝图,只要破解了其中的奥妙,便可获得一笔巨大的宝藏。” 叶姮心中一突,“你要兵法和宝藏做什么?” “自有用处。”他笑笑,专心赶路,却不愿再详谈。 叶姮越想越觉得不安,夜殇的武功奇高,且他现下的身份令他拥有足够的权力,若再加上出神入化的兵法和一笔可观的财富,要想颠覆整个天下,只怕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再次出口相问:“章千艳手上的基本已经到手,加上沐泽堡的那本,你手上是否已有两本武训遗书?” 他垂眼看了看她,半晌,继续抬眸赶路,似漫不经心地应道:“不,是三本。” 叶姮倏而睁大眸,已经……三本了? 他淡淡笑了笑,“还记得你我相遇的柳桑山庄吗?” 她自然记得,那次是柳桑山庄的庄主石仲瑾的六十大寿,她顶着冷鹤霖的名义前往山庄拜寿,不想让走火入魔的他压在身下吸了不少血,更是亲眼目睹了无影在竹林之中杀了石仲瑾,并被强行带回梅杀宫。 叶姮讶然地回头看着他,“你出现在柳桑山庄,便是为了偷武训遗书?” “与其说偷,明抢,或许更贴切。因我那晚身子突然不适,便只有由绯月和无影出手。” 身子突然不适,是因为走火入魔吧? 又是因为她…… 她垂下眼睛,凝视着前方苍茫的天地,轻喃:“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却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愿回答她这个问题,半晌没有回应,她回头,见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似正在专心赶路。 她知道他心中有恨,滔天之恨,却不知这恨意是对着景扶的,还是指向全天下人。 若他当真有心要倾覆整个天下,那她,又该如何呢?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支持,还是应该出手相阻? 他满心的恨意,假若不得以宣泄殆尽,只怕永难以停息,就连她亦是难以撼动半分。 可若不阻止,假以时日,生灵因他而涂炭,只怕……一切终成不归之路。 - 叶姮没有想到会在半途中遇上幽凤,说是巧遇难免勉强,因为看她的架势,分明是在此地久候多时。 章千艳见是与夜殇相识之人,倒也识趣,只是多瞧了那容貌绝艳的女子两眼,便领着自己的弟子避到一旁,留给了他们说话的空地。 幽凤回头瞥了身后几名随从杀手几眼,道:“在此候着。”便拉动缰绳,策马缓缓行至夜殇的面前。 叶姮凝着幽凤清雅绝美的脸庞,压下心底的复杂,问道:“可需要我回避一下?” 幽凤淡淡一笑,“有劳莫护法了。” 然而,她正待从马背上爬下来,却让夜殇拉住了,他目光冷冷地看着幽凤:“阿姮不是外人,你有何事,直说罢。” 幽凤神情僵了僵,片晌,才轻声问:“你的身子可还好?” 她问这话的时候,目光丝毫不掩关切之色,对夜殇的关心分明发自于内心。 叶姮越想越不明白,为何她能在提及景扶之时面不改色,却对夜殇格外的关爱备至呢? 她对夜殇,到底是怀了怎么样的情感? 夜殇绵密的睫毛动了动,狭长的凤眸依旧冷漠,“幽门主请说正事。” 幽凤眸底划过一抹悲伤的黯色,从袖筒中抽出一个红色的小札,右腕一甩,将那小札扔了过来,“这是前日从西北紧急传来的密函。” 夜殇左手轻易接住,却似已猜到是什么,并没有打开看一眼,慢条斯理收入自己的囊中。 幽凤抿了抿唇,神情幽幽凝望着他,声音似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湛……宫主,当真要这么做?” 他凉凉一笑,“本尊从不记得,自己曾言行不一过。” “可是他是你……” “够了!到这个时候,你再来与我强调这些岂非可笑?”夜殇凤眸聚敛,酝酿着狂烈的暗涌,“看来,幽门主当真是闲得发慌,待本尊回宫,再给你多拨一些男宠供你玩乐,如何?” 叶姮囧了一下,原来幽凤身边丛叶环绕,敢情都是这厮做的好事? 果不其然,幽凤眸光一滞,俄而,垂下眼睛,低声推拒:“多谢宫主盛情,属下无福消受。” 夜殇没有说话,只是讥诮地勾了勾唇,眸底似有一抹恨意一闪而过。 幽凤千里迢迢赶来给夜殇送信,似还打算阻止他做什么事,无果;夜殇准备给幽凤多赐一些美男,幽凤婉言拒绝,亦无果。然而,幽凤并未离去,不知打了什么主意,竟要与他们结伴,一同前往凌雪峰。 一路上,夜殇脸色都是惨白无色的,与她情浓之时亦吐了几回血,但还好有惊无险,总算安然到了凌雪峰山脚下。 到了傍晚时分,突然刮起了狂风,上山之行不得不由此耽搁,遂在山脚下的一家客栈落了脚。 夜殇一整天精神都不好,连赶了数日的路程,非但脸色愈发的黯淡,就连身子也是愈发的单薄虚弱。 叶姮心系他的身体,简单用了晚膳,便与他相携回了客房休憩。 许是真的疲惫了,他着枕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躺在他的身侧,出神地凝着他沐浴在如霜月影下的清俊轮廓,绵密的睫毛投在脸上的阴影也遮不去脸上的憔悴苍白,心里不由一阵揪痛的哀伤。 许久无眠,她干脆披了一件斗篷,走出了房间。 站在走廊上,晃眼间,却瞥见楼下的闲庭前站着一个袅娜绰约的身影,仿佛要融入这清冷凉薄的月光当中,说不出的落寞。 幽凤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只怔神地望着庭院之上的那株孤梅,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姮想了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转身下了楼。 身后窸窣的脚步声引来幽凤身形的一顿,勾了勾唇角,她目光依旧不离那株梅树,“那年隆冬,雪花缤纷,他折了一枝红梅赠我,道我虽无寒梅的孤傲,容貌却还要胜梅花三分。殊不知,我其实比寒梅还要孤傲,还要不愿向命运妥协。” 叶姮转过脸,望着她,轻声问:“他……是谁?”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堪的回忆 “他是谁……”幽凤轻喃一声,似陷入了遥远的记忆当中,嘴角噙着笑意,眸中却是一片酸楚,“他是我的梦,既是美梦,亦是噩梦。他轻易搅乱了我的一池春水,让我明白了情为何物,一颗少女之心正待含羞待放,他却拍拍手走得干脆了……他是这世上最专情的男子,只是,这份专情,我倾尽所有,亦求之不得。因为它早有所属,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亦是我咎由自取。若非我当初执迷不悟,执念太深,湛儿和阿扶,也不会有今日的痛苦……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湛儿…… 叶姮心中一个激灵,凝视着不知何时已是梨花带雨的幽凤,“夜与门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幽凤擦了擦腮颊的泪水,有些怔愕地回头看她,“他不曾与你说过?” 见叶姮轻轻摇头,她眸中顷刻间弥漫了浓郁的哀伤,失神地轻轻呓语:“原来,他不曾与你说过……呵呵,也是,在他心中,我,从不配当他的母亲……我对不起他,我害了他一辈子,这一世,我便是穷其一生,亦是无法偿还半分了。” 叶姮脑子像是被炸开一般,轰隆隆作响,什么也没听见,只萦绕着那句“从不配当他的母亲”,久久无法挥散。 幽凤是夜殇的母亲?那他与景扶,他们是…… “我前段日子被困宫中,曾在一个废殿发现了满屋子的画,听说画中的女子是已殁的芹贵妃,而那女子,与门主长得有七八分的相似……”她直视着幽凤,“那画中的女子,是你吗?” 幽凤怔了怔,却并未否认,轻轻颔首:“是我。” “那景扶……” “阿扶……亦为我所出。”提及景扶,她眸底闪过一抹逃避的歉疚,“你猜得没错,湛儿与阿扶,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这个,他们知不知道?” “我从未对湛儿隐瞒此事,故而湛儿自小便知晓了。至于阿扶,他长了一颗玲珑心,虽没人与他直说,但也已从我对湛儿的态度当中察觉出来了。” 叶姮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伸手按住胸口,声音嘶哑:“景扶明知道夜是他的亲手足,他……他还将他残害至此?” 幽凤脸色添了几分苍白,语无伦次地轻喃:“阿扶他长得不像我,可xing子却全随了我,偏执,易妒,自私,狠辣……其实,他对湛儿的伤害,已经不算第一次了。这全怪我,都是我的错!若非我对他关心不够,若非我……我把对那个人的爱全转移到湛儿身上……这一切,都会不同的!是我,是我亲手将湛儿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知道他恨我,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亦不会再愿唤我一声娘亲了……” - 二十几年前,幽凤还是樊芹蓉,还只是一个及笄的怀春少女时,早就盛名在外,求亲的人屡屡上门,将门槛都踩断好几个了。 然而,樊芹蓉仗着自己的倾城容貌,孤傲清高,目空一切,根本就不把一般的贵府公孙放在眼里,直至遇上了清雅出尘的安驰王萧映。一颗少女之心自此沦陷,原本满心欢喜,以为郎有情妾有意,孰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安驰王已有家室,且还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对樊芹蓉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樊芹蓉自小便是让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等挫折? 自是不甘心,于是,不管是街市上,还是茶楼,亦或是河水勾栏处,萧映皆能“巧遇”樊家二小姐,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倒也不排斥,偶尔遇见了,也能停下脚来攀谈上几句。 那日,萧映与府中王妃发生了争执,心中郁结难消,遂上酒楼饮酒解闷,没有意外,再次与樊芹蓉“巧合”邂逅。樊芹蓉也不羁小节,同席而坐,听他醉意惺忪诉说对安驰王妃的种种深情,心中不免哀伤悲凉,伤情之下,亦喝了不少酒。 酒喝多了,也便出事了。 一夕缠绵,酒香弥漫。 待日高升起,萧映瞪着榻上的娇躯,脸色煞白,第一反应竟是落荒而逃。 樊芹蓉自醉梦中苏醒,感觉xiati微恙,且隐约记得昨夜的旖旎春色,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摸着空荡荡的榻边,冰凉的触觉令她心伤不已,却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寻上门。孰料,那个出尘清绝的男子一脸歉意地望着她,道是自己糊涂,喝酒误事,毁了她的清白,若她容他不得,他愿自刎以赎罪。 樊芹蓉忽然感觉到有些绝望,却还是怀着一丝希冀问:“你我既已行周公礼,王爷为何不能娶我?我知王爷深爱着王妃,我可屈就平妻,与她姐妹相称,一同伺候王爷。” 他却摇头,“她是我毕生挚爱,我曾允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娶你为妻,便是辜负了她。做出这等事已是对不起她,我万万再不能令她对我彻底失望了。” 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他的一心人不是她。 他视与她的一夜为背叛爱人的污迹,只恨不得擦得一干二净,唯有能与她彻底断了干系才好。 樊芹蓉只觉一颗心让他一句话给击得粉碎,踉踉跄跄离去,倔强地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十个月后,樊芹蓉诞下一个漂亮的男婴,左眼睑下,一颗褐色的泪痣莫名悲凉,引人视线。 当然,樊家二女诞下男婴之事自是瞒着外面的,如萧映视他们的一夜为污点一般,樊家视这男婴亦是污迹,恨不得将其掐死弃掉,最后在她的以死相护之下才堪堪答应,将男婴暗自送给一个好人家抚养。 樊芹蓉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吃苦,几番考虑之下,偷偷抱着幼婴,再次寻到萧映。 萧映看到那软软糯糯的婴儿,可谓是震惊万分,可在她的一再相求之下,不得已,终究还是接过孩子,答应她会以安驰王嫡长子的名分,好好抚养长大。 萧映把孩子抱回王府,将十个月前的荒唐之事,对安驰王妃如实说了。那个娴静温柔的女子沉默了一整日,睁眼对着黑夜坐了一个晚上,翌日一大早便对他说道:“自入了王府,我一直无所出,这孩子生得可爱漂亮,以后便当做是我的亲儿吧。”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陷害 安驰王妃说到做到,从此待这孩子如己出,事事躬亲,呵护备至,比亲母还要厚善几分。 而樊芹蓉在父亲的一再相迫之下,不得已,只得首肯随亲姊入宫选秀。 皇帝对她一见倾心,当下便纳为妃子。 宠幸之夜,要想骗过皇帝她已非处子之身并非难事,只是躺在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下,她想到的,竟是那个酒香弥漫的旖旎夜晚。 原来,死心,向来是在自欺欺人的。 甚至,将他们的孩子送给他抚养,更是为了牵绊住他的心,让他永远不能忘却了她的存在。 进宫一年后,樊芹蓉再次诞下一名男婴,皇帝喜不自胜,竟罔顾群臣的反对,立将将满月的幼子为太子,而晋樊芹蓉为贵妃,荣宠无限。 只是,令整个后宫女人欣羡的盛宠并未能令她开心半分,甚至觉得一颗心愈发的空洞,这空洞,便是被立为太子的景扶也是不能填补的。直至,在宫宴之上,看到了恩爱的安驰王夫妇身边带着的粉雕玉琢的萧湛,那颗死灰一般的心才开始复燃。 自此,她便以喜爱安驰王的孩儿为由,命人将萧湛带入宫中,百般疼爱,仿佛如此便能弥补了这些年自己对他母爱的空缺。 “湛儿他小的时候非常乖巧懂事,仿佛自出生以来便深谙世事,可是xing情却又似白纸一般单纯善良。他一点也不排斥我的亲近,甚至极为喜欢我,与我相处之时总是开心的。有时,我看着他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脸黯然神伤之时,他一下子就察觉了我情绪的低落,总能最快抚慰我,逗我笑……他这么懂事,于是,我就更疼他了,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全给了他。”幽凤忆起夜殇小的时候,眸底噙满了慈爱,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叶姮闻之却微微一怔,夜殇很小的时候便懂事了?会不会…… 脑中白光一闪,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梓绮的魂魄确然是穿到了夜殇的身上,只是,附到了二十年前尚是幼婴的夜殇身上了? 幽凤沉浸在过去之中,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继续道:“待湛儿与我亲近许多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将自己是他生母的身份之实告诉他,因为,我无法容忍他将另一个女人,且还是那人深爱的女子当做亲娘。可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从未向他隐瞒过此事,早早就与他说过,他还有一个娘亲,只是因为路途坎坷,故而无法来看他。至此,我似乎有些明白那人为何对那个女人那般痴心不悔了,她的胸怀,只怕是我穷其一生,也无法拥有的。我永远记得湛儿第一次唤我娘亲,那日清晨下着蒙蒙阴雨,他站在鼎炉旁,身板仅有鼎炉那么高,湛黑清亮的眼眸小心翼翼看着我,轻轻唤我‘娘亲’,那么的软糯,那么的动听,我当时听了便忍不住哭了。人的感情很奇怪,总是轻易偏颇,我一心想要弥补湛儿,就难免疏忽了阿扶。阿扶自幼便心细如发,见我待湛儿比他还要好,也不知是不是不小心听见了湛儿唤我娘亲,反正就那么察觉到了,却从没与任何人说起,而是将这个秘密藏得严严实实。可知道了湛儿的身份,阿扶非但将他视为兄长,反而自此,将他列为抢了自己母爱的头等敌人,诸事针对,万事难容。” 事情真正爆发的,是那个下着冬雪的夜晚。 萧湛为了讨樊芹蓉的欢心,自己堆砌了一个比他个儿还要高的雪人,然后再堆砌了一个小小的矮雪人,两个雪人手牵手,形同母子的亲密。 他将樊芹蓉拉了来,一脸腼腆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成果,“这个大的雪人是漂亮娘亲,这个小小的雪人是湛儿,手牵手。” 樊芹蓉欣喜不已,抱起他,兴奋地在地上转圈,高兴之余还向他保证:“娘亲爱湛儿,好爱好爱我的湛儿!娘亲答应湛儿,永远不离开湛儿!” 这一切皆被景扶看在眼里,一个幼小的心灵本就不满母亲平日的偏颇,此刻更是因此而受到了重创。 于是,他偷偷约了萧湛出来,走到池塘边,却抓着他的手,然后自个儿“扑通”摔下水去。 冬日的池水冰冻彻骨,当萧湛唤人来将景扶救起来时,他已是冻得浑身发僵,嘴唇发紫。皇帝紧张万分地将他抱在怀里,他勉力撑着睁开眼,拉扯着皇帝的衣摆,气若浮丝地溢出一句:“湛哥哥……不是故意的……” 皇帝闻言,震怒不已,根本不给萧湛辩解的机会,罔顾他仅是七岁小儿,便命人将其关了起来,静候处置。 而景扶经冷水这么一泡,自此落下了病根子,身子一直孱弱虚浮着。 对他人狠,对自己亦是下得了狠手,哪怕,当时他仅有六岁。 萧映夫妇闻讯,连夜进宫求情,皇帝余怒未消,竟让人在萧湛的右手掌心狠狠地划上了一刀,道:“朕需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以后每日多看看这刀口子,也省得再xing情用事,罔顾大局!” 景扶哭着跑出来,抱住萧湛血淋淋的右手,哭得泪如雨下,“父皇,你不许伤害湛哥哥!湛哥哥他真的不是故意推儿臣下池水的!” 萧湛捂着伤口,不哭不闹,平静地看着他纯真稚嫩的哭脸,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种表里不一之人。他脸上是那么的无辜纯善,甚至将他推下万丈深渊之时,仍是这样的一张脸,一点未见心虚与愧疚。 萧映夫妇将萧湛领回王府,樊芹蓉后知后觉赶来,却只看到满地干涸了的血污,顿时心痛万分。 与宫人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儿莫若母,联想到景扶平日怨愤的眼神,她已是明白了其中七八分的真相,只觉心寒不已。 许是心里积了怨,自此后,樊芹蓉总在有意无意忽视景扶的存在,对他刻意的讨好亦是视若不见,反而一心惦记着在宫外的萧湛。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支持他 一年后,安驰王妃因染上重病,不治身亡。 这个噩耗传入宫中,于樊芹蓉而言,竟不厚道地觉得是喜讯。那颗沉寂许久的心,仿佛久旱逢甘霖,又开始复苏了,蠢蠢欲动。 对萧湛的思念,对萧映的深情,如藤蔓一般,疯狂滋长,无法阻挡。 他最爱的女人死了,如今,心中总算有空余留给她了。 她开始想方设法地离开,许是意识到她的去意已决,景扶开始不安地纠缠在她的身边,她却只觉得看着眼烦,敷衍起他来愈发的不耐烦起来。 许是一颗心,皆掏给了那人,给了与那人的结晶,对景扶,她总是无法倾尽全心去爱。 离宫之途艰难万分,屡屡受阻,但最终还是排除万难出了宫。 可是,当她满怀希冀跑去找他时,那个昔日雅静出尘的男子一脸颓靡憔悴,目光黯淡空洞,冷冷地对她说出了最残酷最决绝的话:“此生,独爱吾妻。若违背此言,我萧映则遭天谴,万劫不复!芹贵妃错爱,萧某承受不起,请回吧!” “我为了他抛弃所有,他却只用一句‘承受不起’将我打入绝望的地狱,我如何能不恨他?我恨他,恨透了!连带着,恨上了湛儿……我就像魔怔了一般,一心只想着报复他的无情,于是在一个漫漫的雪夜,将湛儿拐走。我投靠了梅杀宫前宫主訾狂岚,并将湛儿交到他的手里。”幽凤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仿佛有无数的虫子在啃咬,痛苦无比,“你在梅杀宫长大,大抵也明白杀手是如何训练出来的。百人挑一,一百人当中,唯有活到最后的一个人方能进入下一轮的训练。訾狂岚觉得湛儿骨骼精奇,天赋凛然,是个练武的好料子,于是对他更加的严厉苛刻。一开始,湛儿哭着闹着不愿杀人,訾狂岚便将他高高悬于半空,亲眼目睹着那些平日与他处得很好的同伴自相残杀,没完没了的杀戮,到处弥漫的血腥,他吓晕过好几回,可醒过来,脚下依旧到处是杀伐与染红遍地的血,直至剩下最后一人……你别看湛儿如今轻功了得,其实,自被悬于高空目睹了那一场接着一场的残杀之后的两年,他曾染上了严重的恐高症,一旦到了稍稍高一点的地方,便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痛苦脆弱的他,我的心里竟有种报复的快意,完全忘了那是我的骨肉,是我的亲骨肉……我那日说你是他的魔,其实我才是湛儿的魔,是我害他如此的……” 叶姮眼眶发红,紧紧攥着双拳,颤声问:“那恐黑呢?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令他对黑暗恐惧如斯?” 她永远忘不掉,在烟波谷,他藏在岩石下瑟瑟发抖的身影;永远忘不掉,他梦呓中,颤着声喊:“娘亲,湛儿疼……” “你怎知道湛儿恐黑?”幽凤讶异地问,见她一脸恨意,不由愧疚地垂下眸,轻喃:“訾狂岚曾将湛儿关到黑暗的蛇窟当中,两天两夜……我进去的时候,他蜷缩在一个角落,浑身滚烫,身侧,有一滩他呕吐的浊物……醒来后,他一旦一人身处黑暗之境,便会恐惧不已。” 可不管他如何抗拒,终究逃离不了这黑暗绝望的命运,想要活命,他唯有克服所有的恐惧,唯有拿起刀来,将身边最亲密的小同伴一一杀死。 曾经他身边有一个叫允慕之的小伙伴,对他百般照顾,在他在黑暗当中颤抖的时候陪伴着他,俩人的感情很好很亲密,可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刀下。 他不能动恻隐之情,因为若不舍,那么最后死的人,便是他。 真正令他融入梅杀宫,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魔,是在萧映意外身亡之后。 得知萧映之死,幽凤是彻底绝望,开始过了荒唐的堕落生活,不知年日。 而夜殇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上,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除了已逝的母妃之外,便是这个父王了。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亲人之死,无疑是给他心头重重一击,亦让他对这个世间从此失去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 当一个人没了感情,那是非常可怕的,他的武功进展迅猛,很快便青出于蓝,超越了訾狂岚,并杀了他,取代了他在梅杀宫的地位。 若非顾及母子一场,只怕,就连幽凤也难以活下来。 出师后,夜殇便回到了王府,受了皇帝封的阑遥王一位,却意外得知,原来萧映之死,事有蹊跷。 很快,他得知了真相,原来是皇帝让人在萧映的饮食当中暗自动了手脚,下了慢xing毒药,萧映才会最终病重身亡。 皇帝为何对萧映存了那么大的怨恨,不言而喻,自是为了决绝离宫的幽凤。而皇帝为何突然得知了其中的真相,他不得不想到那个一脸纯白无辜的小太子,景扶。 “湛儿开始在朝廷多处偷偷伸了触角,不断扩大梅杀宫的势力与震慑力,就是想着要为父报仇。如今,景扶伤他至此,这恨意更是疯狂滋长……”幽凤轻喃,一脸的惊悸与不安,“现在他想的不止是报仇了,今日我给他的那份密函,是从瓦萨国来的,他早已密谋了独孤牧,他想要诱敌入关,他如今想的,只怕是,毁了天暄王朝,毁了整个天下!” 叶姮只觉遍体寒冽,冷冷看着她:“你与我说这些,到底想要做什么?” “莫情,我知道,阿扶那般伤他,他心中有恨,想要发泄出来……但终究天下百姓是无辜的啊!”幽凤猛地抓住她的手,一脸恳切,“不管如何,景扶终究是他的弟弟,我欠了他们二人太多太多,我……我万万不想看到他们手足相残,一死一伤……莫情,湛儿只允你一人近身,如今,唯有你能劝住他了!你帮帮我,让他停止这一切,好不好?” “你如今知道百姓无辜,知道不能手足相残了?早前干嘛去了?在他被挂在高空中的时候,在他被迫着杀人的时候,在他在黑暗的蛇窟里面惊恐嘶喊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他又何其无辜?他那时才七岁啊!”叶姮陡然抽回手,冷冷睇着她,“你们将他伤得遍体鳞伤,还想从他这儿得到原谅?真是可笑!先前我或许还会劝阻,但是现在不会了。我要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爱着他……大不了,与他一起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与你同在 如霜的月光下,男子面容的轮廓清晰,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清冷,而孤寂。 叶姮坐在床沿,端详着他瘦削苍白的腮颊,心隐隐沉痛。许久,无声在他身后躺下,翻身,手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拥着他,试图以着自己的绵薄之力,从此为他遮风挡雨,挡去一切的伤害与疼痛。 他侧卧的身躯微微一僵,低声唤了声:“阿姮……” “夜,你醒了?”她勉强笑了声,有些冰凉的湿意渗入他背部薄薄的衣衫。 他沉默了一下,动了动,想要转过身来。 “别动。”环在他腰身的手收了收,叶姮的脸抵在他的背上,低低道:“别动,让我就这样抱抱你,就一会儿。”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只是,做噩梦了……梦到,你不要我了,甩袖就走,不管我如何恳求,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然后,我就被吓醒过来了,还好,你还在身边,呵。”她哑哑地笑了声,眼睛却愈发的酸痛,“夜,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与你并肩,都会一直支持你……所以,再也不要将我也推拒在心房之外,可好?” 他顿了许久,一直没有声息,就在她以为他已经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的时候,突然翻转过身,长臂一捞,将她紧拥入怀。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反抱着他,坚定地说道:“夜,不管生死,我与你同在。不管是火海,亦或是地狱,只要你想,我都陪你去闯,绝不却步。此生,我绝不再离你而去。” 他垂下眸来,墨瞳在月的银辉之下闪烁,灿若星辰,许久,轻轻俯下首来,吻了吻她的额。 夜祥宁,寂无声。 额上温软的触觉,仿若最暖的春风拂过柔软的心扉,她轻阖上双眸,感觉着他的吻轻轻地往下,吻上她的睫,她的鼻,她的唇,温柔似水,涟漪不散。 良久,她听见他轻轻的声音飘入耳畔,“生死同在。” - 一般来说,要见凌雪峰的门主任毒绝并非易事,然而,一经报上章千艳的名字,一切便都成轻而易举,顺理成章了。 守门的弟子将他们拦在门外,只派了其中一人急急去禀报门主。 章千艳目光复杂地睇着面前的朱漆大门,面容竟似一夜之间有了沧桑,她回头,咄视着夜殇,道:“希望王爷能够言而有信,否则,老妇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当着王爷之面撕毁了武训遗书!” 夜殇淡淡瞥了她一眼,似目空一切,“章门主,尚未值得本王去欺骗。” “但愿如此!”章千艳哼了哼,“不知王爷何时,让老妇与佑儿母子重聚?” “他正在赶往凌雪峰的路上,只要本王拿到解药和武训遗书,最短一日之内,你们便能见面。” 对此,叶姮并不怀疑,夜殇向来做事滴水不漏,早有所安排也是理所应当。 显然,章千艳亦是这样想的,虽不忿他的步步算计,但眸中还是不由溢出一份喜色来,那是对与阔别二十年的骨肉再次重逢的期许。 没有多久,凌雪峰的大门再次打开,从里面行色匆匆钻出了一个黑袍老头,与他一头的霜鬓不同,他满脸的喜出望外,只恨不得将一步当做两步来迈。 这个一脸岁月风霜喜形于色的老头儿,便是传说中的蛊王任毒绝? 不知为何,叶姮看着他这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眼熟。 “艳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任毒绝紧张地搓着双手,本打算一个箭步冲到章千艳的面前,可不知为何突然情怯,脚步一滞,看着她嗫嚅:“艳儿,你此番来见我,可是原谅我了?” “想得美!”章千艳怒喝一声,面若冰霜,“若非迫于无奈,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任毒绝怔了怔,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迫于无奈?是谁、谁迫你了?” 章千艳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气说道:“我今日登凌雪峰,只为了与你求一颗殇情蛊的解药,希望你能看在佑儿的份上,答应我这个请求。” 提及失踪多年的儿子,任毒绝眼里闪过一抹痛色,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许多,“艳儿要殇情蛊的解药做什么?” “做什么你管不着!”章千艳不耐烦地喝道:“你到底有没有解药?有的话给我一颗,我好早些下山!” 叶姮微微一怔,章千艳心中有怨不假,只是,她竟不打算将他们儿子即将出现的消息告知他? “你就这般不愿见我……”任毒绝脸色愈发的苍白,可晃眼对上她眼中的不耐烦,只得放柔声音:“艳儿,如今我手上并无现成的解药,若现在配制的话,至少也得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方能炼好。不若艳儿暂且在凌雪峰住一晚,明日这个时候,我便把解药给你好不好?” 章千艳蹙眉,“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任毒绝脸色一亮,携上了欣喜之色,迫不及待吩咐身后的弟子,“快快快,去布置一间上好的楼轩……” “不用了!”章千艳大声打断他,阻止了那弟子的脚步,冷冷道:“我到山脚的客栈歇一个晚上,明日这个时候再上山。” 不待任毒绝吱声,叶姮已是轻声一笑,道:“王爷如今身子孱弱,可不比章门主生龙活虎,如此上下山折腾,身子可是吃不消的。不若便听了任门主之言,暂且在凌雪峰宿上一晚吧?” 章千艳冷哼,身子孱弱?身子孱弱,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将她设置的好几轮致命机关给毁得彻彻底底! 不过到底是惦记着儿子,不好在这个时候惹恼阑遥王,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好否决了这个提议。 “对啊对啊!”任毒绝迫不及待地附和叶姮,“这位姑娘言之有理……咦,姑娘是?” “小女姓叶。”叶姮轻扶着夜殇的手臂,回头凝着他,“这位是,阑遥王。” 任毒绝目光复杂地看着男子绝美的容貌,眉头情不自禁地蹙了蹙,“艳儿,怎的把朝廷之人引来至此?”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底牌 在他眼里,朝廷与江湖,泾渭分明,二者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是如何也不情愿与朝廷之人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叶姮笑笑,“方才章门主没有向任门主说清楚,章门主所求的殇情蛊解药,正是为了王爷而求。” “艳儿,你为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解药,你到底愿不愿给?不给的话,我这就下山,你我此生再不必见面!” “给给给!”任毒绝忙不迭地应道,也不敢再多问些什么,直接吩咐身后的弟子准备房间去,阴里怪气地对夜殇说:“王爷,寒舍简陋,还望莫要嫌弃!” 夜殇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抬脚进了去。 幽凤走在最后,抬头望了望头顶的门匾,眸底充满了忡忡的忧虑。 - 叶姮和夜殇被安置在一个清幽安静的小楼里,幽凤的房间在他们楼下,而章千艳与她的徒弟,则在不远处的听风楼宿下。据叶姮一路观察,这听风楼,是凌雪峰最漂亮的一座建筑了。 如此看来,任毒绝对章千艳,当真是情深意笃,二十年未变啊。 任毒绝来给夜殇把了脉,确定他体内的就是至毒的殇情蛊之后,就匆匆跑去炼解药了。 叶姮望着他微微佝偻的身躯,想了想,在夜殇苍白的脸颊上亲了亲,“我先出去一下。” 他似早了然于心,勾了勾唇,“去吧。” 叶姮疾步跑出去,追上任毒绝,“任门主请留步!” 任毒绝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她,“叶姑娘有事?” 她浅浅笑了笑,“任门主难道不想知道,章门主那般刚烈的xing子,为何会受了王爷所迫,甚至不惜破了二十年前的誓言,登门与你相见?” 他颔首,苦涩一笑:“我自然想的。可是,艳儿不愿让我知道……罢了,只要她肯见我,什么事情,我都不想再去追究了。” 想了想,他疑惑地望向她:“这个中缘由,叶姑娘清楚?” 她淡淡一笑,“因为一个人,你们二十年以来的一个解不开的结。” “叶姑娘是指……”任毒绝浑身一颤,唇瓣哆嗦起来,“佑儿?” 叶姮颔首,“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们夫妻能放下这二十年的心结,重享天伦。” 回来的时候,幽凤正站在庭院之上,披着一身边缘带棉花的白色连帽斗篷,出神地凝视着一隅,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姮原本想绕过她径直上楼,不想她猝然回头,急急唤住她:“莫情!” “门主有何事吩咐?”叶姮驻足,目光冷淡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排斥。 她对夜殇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母亲,她也做不到原谅她。 她万分珍之惜之的男人,却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一个不高兴,谁都可以随意在他身上补上一刀,从不管他有多疼有多伤。 如斯残酷,如斯可恨!别说是夜殇本人,便是她,也无法体谅半分! “莫情……”看到她面色如霜,幽凤稍稍一滞,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我知道,我在你的眼里万恶不赦,可是……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湛儿步入魔道,六亲不认,残杀手足,祸及天下无辜的百姓吗?” “我说过了的,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他要堕入魔道,我便陪他。”叶姮握紧垂放在身侧的双掌,转头看她,嘴角带着嘲谑:“反而是门主,十几年前你对自己两个儿子绝情无义,到了今日无法回头的境地,方才想着一尽母亲一责,未免显得可笑虚伪了些?” 幽凤脸色煞白。 叶姮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上楼,一刻不缓。 推开房间的门,夜殇侧卧在榻上,只手撑着额角,正对着棋盘与自己下棋。 她走过去,随身躺下,枕着他的腿,望着头顶的幔帐,轻喃:“不知道为什么,任毒绝看起来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手里捻着黑子,略一思忖,在棋盘上淡定落子,轻轻笑了笑:“不是在哪里见过,只是长得像一个人罢了。” 脑中白光一闪,叶姮倏而坐起,“我想起来,椴尘!任毒绝与椴尘长得有几分相似……咦?” 不是说,无影才是他们失散二十年的儿子?怎么反而与椴尘长得像了? 蹙了蹙眉,她趴到棋盘上,坏心地将他满盘的精局捣得个混乱,直直望着他:“难道,椴尘才是任毒绝和章千艳的儿子?我先前猜错了,无影并非他们的儿子?” 夜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散落在衣角上的黑白子一一拣起,漫不经心地应:“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椴尘是他们的儿子,你先前也没有猜错。”他将棋子放入棋篓当中。 叶姮更加疑惑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两个儿子?” 夜殇笑笑,随手捻起两颗棋子,一黑一白,落定在棋盘上,“并非二人,只是如这棋子一般,有其黑白一面。无影为暗,椴尘为明,其实,不过一人尔。” 她盯着棋盘之上的两颗棋子,震惊万分:“你的意思是,椴尘就是无影,无影就是椴尘?怎么可能,我分明看到他们一起出现过……” “阿姮可曾见过无影的真面目?” 她摇头,“不曾。” 无影总是在脸上遮着半边的黑纱,这么久以来,她根本就没有机会瞧过他的真面目。 “那阿姮如何知道,那人便是真的无影?”他笑笑,拿起棋子在手里把玩着,“梅杀宫总要留些底牌的,如何能让人一下子便瞧了个彻底?” “可是……他们的xing情,未免相差得太多了?”椴尘总是一脸玩世不恭,而无影却是镇日阴恻恻的,她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二人联想到一块儿。 “所以,我才说,他们又是二人。”夜殇抬手,将她耳边的落鬓勾至耳后,墨瞳如浣,“章千艳和任毒绝的儿子在为仇家禁锢之时,曾受过百般的折磨……”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眉头不觉蹙了蹙,“在这段黑暗的日子当中,他渐渐形成了双重人格,时而是身染寒毒绝情弃爱的无影,时而是对诸事皆是云淡风轻的椴尘。”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速之客 双重人格? 叶姮无比惊讶,万万没有想到,在椴尘一张嘻嘻哈哈的脸皮之下,竟还藏了黑暗狠辣的另一人格。 “那到底,谁才是章千艳真正的儿子?” “无论是椴尘,还是无影,都留着小时候的记忆。”夜殇垂下眼眸,拂去落在袖摆上的一缕发丝,“包括,那段痛不欲生的记忆。” 叶姮闻之,暗暗心惊,突然有些后悔将事实告诉任毒绝了。 诚如夜殇所言,再浓的亲情只怕也已经在那百般的折磨当中消磨殆尽,剩余的,只怕唯有恨。 她没有一点把握,椴尘还愿意认他的亲生父母。 - 一天一夜,过得倒是很快。 翌日清晨,叶姮搀着夜殇,满怀希冀地向凌雪峰的正厅赶去。 一想到那在他体内作恶多时的殇情蛊很快就要被彻底消除,他马上就要告别痛楚,彻底解脱,她便有种说不出的欣喜若狂。以后,她再也不用压抑对他的感情,她可以随时抱紧他,随时亲吻他,随时缠绵交颈……忆至此,她不禁扬起唇角,握紧了与他十指相扣的右手。 任毒绝和章千艳一早便在正厅候着,看到夜殇,任毒绝丝毫不掩急切之情,快步迎了上来:“王爷,解药我已经炼出来了,佑儿呢?” “本王想,应该,也到了吧。”夜殇似笑非笑,悠悠转过身,看着门的方向。 任毒绝和章千艳闻言,迫不及待循着他的目光往门口探望,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俄而,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步入正厅,清瘦的身躯,俊朗的脸庞,低垂着眼帘,缓缓靠近。 是椴尘。 只是,他的神情不复以往的生动活泼,而是一脸的冰冷,仿若一个没有感情的冰柱。 “属下,拜见王爷。”椴尘站定在夜殇的面前,双拳握掌,恭敬地出声。 原来,椴尘早就知道夜殇便是萧湛,萧湛就是梅杀宫的宫主。 叶姮抬眸,看到任毒绝和章千艳双眸紧紧盯着他,章千艳双眸已然蓄了泪水,欲落不落的,任毒绝也是一脸的激动。 夜殇回头,看着他们夫妇二人,“令郎二十年前身中寒毒,性命堪忧,是吾师及时救活了过来。这二十年以来,令郎一直在阑遥王府任差。” 任毒绝神色紧绷,“王爷如何证明,他便是我失踪多年的佑儿?还有,既然王爷知道他便是佑儿,也知道我夫妇二人急着到处找他的下落,为何要将其扣留于王府,迟迟不归还我儿?” “令郎背后的肩上有一块蝴蝶胎记,想来你们应该不会错认。”夜殇回头,淡淡看着椴尘,“至于为何不归,这点,恐怕要问令郎了。” “是佑儿……他是我的佑儿……”章千艳泪盈满眶,踉跄着脚步上前,颤抖着要伸手抚上椴尘的面庞,“哪怕是分别二十年,但这张脸,分明是我的佑儿……佑儿,娘亲……娘亲好想你啊!” 然而,就在她将将触上他的脸庞之时,椴尘蓦然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指。 章千艳手指一僵,怔怔地望着他如霜的俊脸,“佑儿……” “今日,我是奉王爷之命来此,至于与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想,还是不必提了,省得贻笑大方。”椴尘冷冷看着她。 章千艳浑身一颤,嘶哑了嗓音,“佑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今我人来了,你们欠王爷的东西,是否该按照承诺给他了?” 任毒绝总算是看出了些端倪来,大步上前,眼眶发红,“佑儿,你是不是在心里怨着我们?我知道,二十年前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才致使你为恶人掳走,甚至还中了寒毒……可是你娘亲没有错啊!你不在的这二十年,她日日挂念着你,还为了你与我断绝了来往。你可以不认我,但是,你不能不认你的娘亲啊!” “佑儿……”章千艳泣不成声,“都是我们的错,若非我们结了那么多的仇家,也不会祸及于你,你也不会吃了那么多的苦,对不起!佑儿,娘亲真的好想你,这二十年来,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你让我抱一抱你,可好?” 椴尘眸光一闪,正待说些什么,叶姮忽然觉得异样,晃眼间,便瞥见身旁的夜殇冷不防出手,一股强烈的罡风随他挥出去的右手向上,劈风斩浪,势若破竹,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头上的屋顶骤然炸破开一个大洞,几个黑色的身影随着那破碎的琉璃瓦轰然坠落。 叶姮尚未看清,已让他揽抱住腰身,抬手挥去险些砸到她头上的破瓦。 “你们是何人,鬼鬼祟祟趴在屋顶之上,所为何事?”任毒绝愣了愣,待回过神来,旋即面带怒容冲着那四个黑衣男子厉喝。 那四个黑衣男子相互对视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骤然出手,仿若乾坤挪移,在厅中移动的身影宛若闪电,几乎看不清楚真正的身形。 众人纷纷抽出身上的武器,应付起来倒也不慌不忙,加上外面的弟子闻讯全涌进来,大家就更加松懈了下来。 就在这松懈的片刻,其中一个黑影仿若脱弦的弩箭,陡然向夜殇身旁的叶姮攫来。 然而未待他靠近,夜殇眉头一蹙,一个挥手,狂烈的掌风自他掌心甩去,直袭那黑衣人胸口而去—— 叶姮亲眼看着,那一具先前还是有血有肉的身躯,眨眼间化骨扬灰,尸骨无存。 心中不可说没有震撼,她抬头望着他云淡风轻的面容,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怕了?”他似不经意般垂眸,看着她。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扯了扯嘴角,却笑得牵强,“不怕……” “不怕就好。”他话音才落,已是松开他,飞快地向那剩余的三个黑衣人出手而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又一个人在众人的面前化成灰烬。 他出手太过阴辣,众人不由心惊,皆不约而同停下手来,怔愕地望着他。 那两名黑衣人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节节败退,几乎是打算要抱头鼠窜了,可一个不留神,还是让他凶狠的掌风击得个正中,难全尸骨。 剩下最后一个已经将此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仓皇地往门口逃去,夜殇正待一掌击去,门口不期然响起一个耳熟的浅笑声:“阑遥王一身绝世功夫,朕竟一点未察。”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疯狂的杀戮 叶姮脸色陡然一变,转头,便看到景扶一身清雅的白衣,缓缓踏入厅中,身后,跟着两名陌生的男子。 不是杜蓝和玄衣……看来他也清楚他们与章千艳的关系。 待他们在正厅站定,门口突然蜂涌进来上百的守卫,在他身后并排而立,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只见他们“哗啦”撩起衣袖,露出手腕,每人的右腕上皆绑着一把眼熟的物什,对准了厅中的所有人。 是袖箭。 他调兵遣将,带了这么多人上凌雪峰,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叶姮双眸骤敛,疾步行至夜殇的身边,无声挡在他的面前。 “皇上纡尊降贵,莅临我这陋舍,不知所为何事?”任毒绝脸色铁青,哪怕对面站着的是天子,却一点跪拜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景扶淡淡一笑,“自是寻人来了。” “谁?” 他笑笑,眸光不缓不急地在众人的面前一扫而过,落在叶姮身上,顿了顿,再次缓缓移开,定在了幽凤的身上,笑容令人背脊一寒,“好久不见,母妃。” 众人一凛,神色各异地望向一直以来皆是沉默不语的幽凤。 幽凤脸色微微的惨白,嗫嚅:“阿扶……” “原来母妃还记得朕啊。”景扶笑了笑,“朕还以为,在母妃心里,就只有你的湛儿了呢。这么些年以来,朕可想母妃了,母妃可有曾想过朕?” 幽凤神情僵滞,眸光扫过他身后的守卫,“你带这么多人上来,想要做什么?” “多吗?外面还有数千人呢。”景扶笑得一脸无害,“阑遥王的武功这么厉害,朕若不带多些人来,只怕便要像方才那三人一般,化骨扬灰了呢。” 叶姮心中一凛,背部的汗毛根根倒竖,外面还有数千人? 幽凤显然有些急了,紧绷着一张绝艳的脸,颤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朕是来带母妃回宫颐养天年的呀,当然,还有阿姮。”景扶眸光一转,定在叶姮的身上,神情变得柔和似旭阳,“阿姮,我来带你回家了……” 叶姮摇头,往后退了退,“我的家不在宫中,我的归宿,亦永远不会是你。” “为什么?是因为舍不得他吗?”景扶抬眼,落在夜殇清冷的脸上,眸光一寒,“若阑遥王死了,你再无牵挂,也就会随朕回去了,对不对?” 她神色一冷,无意识地抬手挡在夜殇的身前,“杀人还需要一个理由,你以为你是天子,便可以随意处置一条无辜的性命了吗?” “怎么可以说是随意处置呢?阑遥王欺君在先,谋逆在后,如此重大的罪名,怎么也够他死上几回了不是?” 叶姮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说阑遥王身受重伤,躺在阑遥王府动弹不得,拒不见客,如今却身处凌雪峰,不是欺君是什么?”景扶紧咄着夜殇,笑得愈发的诡谲,“若这个罪名还不足以处死的话,那么,夜殇,这个身份总归可以让他死上几回了吧?” 叶姮陡然抬头,惊愕地望着他,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萧湛便是夜殇! 他是怎么知道的? “朕是如何想破头脑,也万万没有想到,朕的好‘兄弟’竟就是让父王头疼不已的夜魔,阑遥王的本事可真大啊!”景扶转眸,笑看着叶姮,仿佛在谈今天的天气不错一般,笑道:“阿姮,不若今日,咱们就来一场屠‘魔’大会……如何?” 叶姮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他:“你要想动他,那就先杀了我!” 未等景扶回应,叶姮便感觉身后高大的躯体向她靠了靠,她还没回过神,已是让他拽着拉到了身后,只听见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宽敞的厅内回荡:“一直想着釜底抽薪,本还不打算动你,毕竟,一国之君随时可更替,却并不能动其根本。可从今日看来,我唯有先给天暄换个皇帝了。” 幽凤脸色大变,痛声疾呼:“湛儿!” 景扶冷然一笑,“口气倒不小,朕倒要看看,阑遥王今日要如何换了朕!” 言罢,陡然挥手,那群守卫便迅速摆好姿态,手指按在右腕上,蓄势待发。 叶姮心悸地扯了扯夜殇的衣摆,“那是袖箭,射程极远,杀伤力亦强,你要当心。” 既然此役避免不了,她唯有努力让他不要受到伤害。 夜殇微微颔首,眸光一寒,骤然一跃而起,犹如雄鹰俯冲而下,向门口的景扶一掠而去。 而几乎就在同时,守卫按下手里的袖箭,顿时,枪林弹雨般,咻咻飞来,箭箭致命。 厅内众人皆动手阻挡飞来的箭雨,自顾不暇,自然也无法去照顾他人。 因此,不时听见闷哼声,不时有弟子倒地身亡。 景扶由着身后那二人护着走出了厅内,夜殇追了出去,在外面蛰伏多时的数千守卫顿时举起手里的刀,喊杀着冲了上来。 没多久,幽凤也追出去了。 许是景扶特地吩咐过,叶姮周围的短箭并无几个,挥剑斩断飞至面前的箭,因为心忧着夜殇的情况,也急急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椴尘也跑出来了。 任毒绝夫妇记挂着椴尘的安危,也紧随而出,结果,那些袖箭手亦追出来了。 外面的情况血腥而凌乱,数千人围攻夜殇一人,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哪怕不断有残肢断臂飞出,哪怕不断有人被挫骨扬灰,但依旧无法阻挡他们的前进。 这样下去,夜殇迟早要因为筋疲力竭而败战下来的! 叶姮心急如焚,持着软剑冲上去,从外围开始杀起,再也顾及不上什么生命无辜。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生死与共。 幽凤和椴尘解决了不少的袖箭手,也随之杀伐,一步步向中间的夜殇靠拢而去。 血色弥漫,漫天,到处都是化不开的血腥味。 叶姮刺穿面前守卫的胸膛,焦灼地抬头,看到椴尘已经靠近夜殇的身边,稍稍安了安心。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猝然抬头,便看到椴尘手里的剑,冷不防从背后,刺向夜殇…… “不!”她嘶喊一声,发了疯一般冲上去,却再也来不及,椴尘手里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 !! 第一百二十章 魄归 夜殇浑身一僵,眸光寒冽狂乱,一掌拍飞椴尘,随着那剑从他身体内脱落,鲜血迸溅而出。 只觉得心脏被狠狠一击,疼得无法呼吸,她罔顾身边的刀光剑影,踉踉跄跄向他奔去。 然而,未待她靠近,夜殇却像是杀红了眼,不知使了什么内功,周围数百的守卫顷刻间被他震得四飞五散,半死半残。 而夜殇似乎一点也不为背后的伤势所影响,骤然跃起,于高空中,陡然挥出一股罡风,宛若排山倒海,气势如虹向远处的景扶而去…… 充满了腾腾杀机,没有半分的手下留情。 “湛儿,不要!”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一个白影蓦然自半空飞出,挡住了那股强烈的罡风,被击了个正着……然后,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遽向远处坠落而去。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叶姮怔住地看着那个绝美的女子横躺在地上,面如白蜡,口吐鲜血,气息奄奄。 夜殇也怔住了,仿佛被点了穴,望着那不远处的白影,脸色越发的惨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景扶,只见他两脚踉跄,向面前的幽凤一步步走去,跌跪在她的面前,颤抖着伸手,“娘、娘亲……娘亲……” 幽凤不停地呕血,双睫如脆弱的蝶翼般轻颤,艰难地抬起手,“阿扶……湛儿……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让我以死恕罪,你们停、停手……” 话未说完,已是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娘亲,娘亲不要死……不要离开阿扶啊!娘亲你醒醒!”景扶抱住她,大声哭了起来,好像一个茫然无助的孩童。 “啊——” 耳畔陡然响起一声狮吼般的咆哮,叶姮一惊,回头,便看到夜殇一脸痛苦,那双昔日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被一股说不清的瘴气所侵,变得一片血色的火红! 他……走火入魔了! 叶姮大惊失色,未待她跑过去,他已是疯了一般,大杀出手。几乎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出的手,只觉寒风狂凛,肆虐而至,周围的守卫均如被龙卷风席卷起来,狂风如刃,肢体四分五扬,七零八落散了满地。 不过片刻的时间,在场的守卫,竟损了大半。 这些人均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杀戮,开始意识到了危险,那两名一直紧随在景扶身后的男子脸色变了变,在旁开始劝说起来。很快,他们一人搀扶起失魂落魄的的景扶,一人抱起幽凤的尸体,行色匆匆离去。 众人见皇上撤离,也不敢再恋战,均开始往后撤退。 跑了上千人,剩下的,均化作了一堆血腥的残肢。 叶姮脸色苍白地向跪在那堆尸体当中的男子走去,浑身发颤,慢慢在他面前蹲下,眼眶发热。 轻轻拍了拍他还在流血的背部,哑声道:“夜,你受伤了,让我帮你包扎伤口,好不好?” 他浑身都在颤抖,许久,抬起头来,双眸一片血色的绯红,依旧残余着散不去的杀气。 他看着她,很久很久,终于倒在了她的怀里,晕厥了过去。 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擦了擦眼泪,用力搀扶起他高大的身体,冷冷睇向仍在发愣的任毒绝:“给我解药,还有武训遗书。” “给她吧。”椴尘在章千艳的搀扶下,勉力站起来,嘴角还挂着血丝。 任毒绝看了看椴尘的脸色,也不多想,直接从章千艳手里接过武训遗书,又从自己怀里拿了一个小匣子,递给她。 叶姮接过解药和武训遗书,便搀着夜殇,一步一步向下山的方向行去,没有再看椴尘一眼。 景扶为什么会知道萧湛便是夜殇,很显然,是椴尘所为。 甚至为什么景扶带了数千人上山都没有惊动任何人,恐怕也是他从中帮忙。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背叛夜殇……听说突厥国已经准备和天暄王朝联手,他此番抉择,无疑是为了向那位突厥公主示好。 与当时的青夙一般,在忠诚与爱情之间,他亦是选择了后者。 她不怪他,当初是她怂恿他勇敢去追逐爱情……只是,却无法原谅。 任何伤他的人,她都不会再原谅。 - 叶姮将夜殇带回烟波谷后,他一直在昏迷不醒,数日过去,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这些时日,他高烧不断,浑身仿佛沸水滚,热汤煎,摸着都觉得炙手。期间,还梦呓不断,可模模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清晰。 冷鹤霖每天给他把脉,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她在一旁看着,更觉得心急如焚。 “他此次的走火入魔比上次还要严重,不知道为什么,竟开始摸不着他的脉象了。”冷鹤霖凝着他烧得发红的脸,愁眉不展,“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当真是无从下手。” “那……那你先给他退烧吧,再这么烧下去,他迟早要出事的!” “我若能让他退烧,又何怎会留他烧到至今?” “那石斛草呢?你不是说石斛草是救命仙草吗?你给他服下这个试试,或许他服下后就能醒过来了呢?” 冷鹤霖凝着她焦急的神情,眸底闪过一丝不忍,“阿姮,他可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弱,可又不像马上会死的样子,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种病者,当真是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会不会,是他以前练了什么邪功,才导致于此? 冷鹤霖越想越不明白,抬头,却见叶姮蹲下在榻前,轻抚着男子沉睡的脸,哑声道:“没有关系的,我们说好了的,生死同在。” 他摇头,轻叹:“真不知道他给你喂了什么迷汤,让你沉迷至此。” 叶姮恍若未闻,紧握着他的手,抬了抬头,将眼眶的泪水迫了回去。 她不能放弃,他还在坚持着,她不能率先败战下来的。 冷鹤霖每日都给夜殇开一些温和的药,吊着他的性命,可到底什么时候能醒,亦或是什么时候突然就咽了气,他没有一点把握。 叶姮好像一点也看不到他脸色的愁闷,每日一丝不苟地照顾着榻上的男子,给他喂药,为他擦身,守在他身边,没完没了地絮叨些芝麻点的事儿。 她坚信,他那么强大,不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响离开了的。 这日,叶姮照旧端了煎好的药,行至榻前,随身在榻沿坐下,准备给他喂药。 他却不同于前几日的死气沉沉,又开始梦呓了,似沉浸在一个遥远深沉的梦境当中难以醒过来,一脸的痛苦。 一开始她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见他总算有点生气了,不免欣喜,轻唤了他一声:“夜,喝药了。” 他仍沉浸在梦中,梦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婳……竹……婳竹……” “咣啷——” 手里的瓷碗脱落,砸在地上,破成碎瓣。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梦中人 “姮丫头,怎么不进去陪那傻小子?我还以为你跟他长成连体婴,再也割不开了呢。”冷鹤霖打着呵欠出门,一大早就看到叶姮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出神地望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姮回过神来,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他一直在睡,离了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事的。” “怎么了?”冷鹤霖终于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随身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眼睑下肥硕的俩黑眼袋,“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昨晚一夜没睡?那傻小子出事了?” “没什么。”她笑笑,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继续发呆。 要她如何跟他说,夜殇体内的魂魄其实是一个千年的妖孽附体,只是因为丢了一魄故而才没了记忆?要她如何跟他说,她怀疑那丢失了的一魄,如今已经归来?要她如何跟他说,她怀疑他可能已经忆起成千上万年的记忆,包括,那个令他堕入魔道的……婳竹? 他记起婳竹,记起了那个令他抛弃了一切的女子,那她又算什么? 她可能是夜殇的唯一的爱,可对梓绮而言,却或许什么也不是。 要她如何将自己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告诉他?没有人会相信的,可能他还会认为是她多日以来cao劳过度,精疲力竭,故而才导致精神衰弱胡思乱想,最后给她开一剂安神药了事。 第一次,她希望夜殇一直如现在这般酣睡着,永远不要醒来。 如此,她就不用担心他醒来后看她的目光会否冷漠而疏离;如此,她就可以自欺欺人,躺在榻上的只是夜殇,只是一心爱着她叶姮的夜殇,不是梓绮,不是那个为情而入魔的上仙。 可是,事与愿违,他的生命迹象越来越清晰,就连冷鹤霖都啧啧称奇,说若不出意外,他不日便会醒来了。 叶姮坐在榻沿,耳畔不时飘来他模糊不清的梦呓,虽听得不真切,她却很清楚,那是一个这几天以来在他嘴里反复出现的名字。 “婳竹……婳竹……” 她心爱的男人,嘴里不停地念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甚至梦到的,亦全是那个女人。 没有她,不曾有过她。 她用双臂将自己的膝盖环抱住,将头深深埋进去,自欺欺人地堵住耳朵。 不要听,不想听! 可是没用,仿若穿破一切阻碍的魔音,声声入耳,缕缕不绝,挥之不去。 眼眶一阵发热,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发了疯般冲着他吼:“婳竹!婳竹!她是你的梦中人,是你的心爱之人,那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我们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然而,他听不进去她痛心的嘶吼,反反复复,躁动不安地呢喃着那个名字:“婳竹……婳竹……” …… “上仙,这是取自竹叶上最干净的露水所酿成的酒,你尝尝,味道可好了!凡间叫这种酒……嗯,竹叶青!” 他凝着杯中清澈透底的“竹叶青酒”,心中好笑,“你这小妖,谁与你说这是竹叶青了?” “难道不是?”她摸摸脑袋,一脸的娇憨懵懂,“我见这酒是从竹叶上的露水萃取而来,还以为便是竹叶青呢,敢情不是?” …… “上仙,我还要修炼多少年,方能位列仙班?” “为何要成仙?如今的你岂非更自在逍遥?” “因为……”少女双颊染上了羞涩的绯红,“我想时时刻刻见到上仙。” …… “是婳竹没有自知之明,以为上仙与我一般,皆情根深种,到底是我妄求了……”女子脸色惨白,倒在他的怀中,流下最后一滴泪水,“梓绮,我情愿,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梓绮,我要忘了你。生生死死,生死轮回,再不相见。”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子阖上灵动的双眸,在他的怀里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炙热的泪水落在他的眼下,滴泪成痣,生生世世。 …… 似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的魂魄,一点点扯近,那些熟悉又遥远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生生死死,生死轮回,再不相见。” 他心痛如绞,倏而睁开眼。 - 叶姮坐在河边垂钓,不时有鱼儿咬住诱饵,却皆因为她一时失神,悠悠然吃掉诱饵后再悠悠然离去。 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所有的成本,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感,都付诸了其中,最终却一无所获。 真是讽刺。 她垂眸,失神地凝视着河水中自由游动的鱼儿,忽然忆起,曾经有一个镇日傻笑的呆子光着膀子,在河水中蹦跳着抓鱼,一抓一个准儿,脸上洋溢着快乐恣意的笑,满天地形形色色的景物,他的眼里却只看到她一人。 不过眨眼,一切皆成了空。 如今,这些都即将成为奢望了吗? “阿姮!”冷鹤霖向她这边吭吭哧哧跑来,一脸激动,“醒了!阿姮,那个傻小子,醒了!” 握着鱼竿的手一抖,她险些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 可蓦然想到什么,所有的亢奋与激动,仿若均被冷水浇过,再也击不起半点的涟漪,剩余的,唯有无尽的苍茫与不安。 醒了,终究,还是醒了。 可他,现在是谁? 夜殇,呆子,还是……梓绮? 她忽然不敢去面对,假如可以逃避的话,她情愿躲得远远的,也不要凭白收到一张好人卡,恋人变好人。 “阿姮你怎么了?”冷鹤霖弯腰,探过头来看她的神情,“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那个傻小子醒过来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他随时咽气,然后再说些什么‘生死同在’的傻话了。” 的确是傻话,万一他不愿再承认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那这些誓言就是最可笑的傻话了。 她幽幽转过脸,凝着冷鹤霖:“冷大哥,能不能给我一剂安眠药?我累了好些天,想好好睡上两日。” “自然没问题啊。可是阿姮,你不先去见一见那傻小子?”冷鹤霖纳闷,“而且他醒来你不高兴吗?这些天总见你郁郁不乐的,还当你担心他的安危,可现在看来不是这回事啊!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头,“冷大哥,我真的好累,先让我睡一睡。所有的事,等我醒了,再与你说明白。” 先让她避一避,先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再去面对。 原谅,她是胆小鬼。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醒转 一股熟悉而彻骨的幽寒,冷不防侵入体内,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迟疑地睁开了双眸。 梦中,她又来到了那个寒窖,那个困住梓绮唯一一魄的寒窖。 稍稍犹豫,她迈开脚步,向那熟悉的小口移去。 寒气愈发的强烈,她有些呼吸困难,大大喘着气,抱着双臂站定在那小口前。 不在了,果然不在了。 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冰室,昔日梓绮坐着的冰床,散发着白色的白雾,稀薄,而空寂。 梓绮的那一魄,已经不在了。 她凝视了那冰床许久,缓缓移步,行至冰床旁,轻轻坐了下来。 幽冷的寒气钻入体内,彻骨的冷,然而,再冷也没有她的心冷。 心灰意冷,不过如此。 身后,兀地传来一声轻叹,她浑身一震,欣喜地回头。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亮若星灿的双眸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到底是低估了梓绮上仙。”柯伯幽幽低叹,随意在她身旁坐下,“没想到,他在人间的魔xing竟已强大至斯,竟能唤醒他落在这儿的最后一魄,连府君设下的结界亦难再困得住他。” 她扭过头,“阁下言下之意,如今上仙所有魂魄皆已融汇?” “没错。”柯伯满目忧忡,“如今只怕,人间大祸将至,再难安生啊!” 有没有这么夸张? “是不是最后一魄归体,上仙所有的记忆便也就回来了?” “自当如此。” 果然……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心存希冀,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她暗暗自嘲了一番,抬眸,继续问道:“如今上仙魂魄齐全,不知,府君可有何打算?” “府君亦是万分忐忑啊,担心上仙祸乱人间,故而早早就派了众多鬼将,于上仙身旁监督。一旦发现他有殃及天下苍生之举,便……” 他戛然而止,叶姮心急,忙追问:“便如何?” 柯伯拍了拍自个儿的嘴,一脸懊悔,“老身怎忘了,姑娘如今对上仙情根深种,怎能将府君的打算告知与你?” 其实他不说她也大约知道,梓绮千年前祸害人间已是罪不可恕,如今若再重蹈覆辙,只怕是…… 之前她尚能信誓旦旦与他说,不管做什么,她都会一如既往支持他,生死同在。 可现在,她还能这么做吗? 而且,他如今也不一定再需要她站在身旁了。 她回头,直视着柯伯,“我有一事想问阁下,还望您能据实以告。” 柯伯依旧一脸戒备,“何事?” “千年前,梓绮上仙与婳竹的故事。” …… 冷鹤霖给的药果然给力,叶姮一直睡够两天两夜才悠悠醒转。 打着呵欠起床,伸了伸懒腰,就跌跌撞撞跑到厨房找了一些吃的,胡乱塞入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吞咽,身后便冷不防传来冷鹤霖不怀好意的笑声:“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他,而是爬来厨房找吃的,阿姮,你再说你们之间没事儿我是打死也不信!” 叶姮狠狠噎着了,用力捶了捶窒闷的胸口,回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谁说我们有事儿?呆子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他。” 冷鹤霖脸色黑了黑,没好气地哼一声:“先前来看过你一回,看到你还在睡就出去了。” “他来看过我了?”心脏不由“扑通”跳了下,很不争气地喜悦了一把。 冷鹤霖说得对,他就是给她喂了迷汤,才会令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执迷不悟。 “对啊……不过有一件事儿不明白,他怎么看起来怪怪的,那双眼睛……哎,我还没说完呢!” 他还没说完,但是叶姮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快步跑了出去,将他的话尾远远抛在了后面。 叶姮仔细找了一下,最后在河边找到了夜殇。 彼时,他正站在河边,出神地凝视着河中游动的鱼儿,寒风卷起他的衣袂于半空狂舞,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有种羽化登仙的飘渺之感。 她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笑得自然,假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般朝他欢快喊了声:“夜!” 闻声,他清瘦的身躯稍稍一顿,俄而,缓缓回过头来。 她嘴角的笑意顷刻凝固,那双宛若红宝石一般绯瞳,那么的美丽,那么的魅惑,就像最锋利的刀子,残酷地划破一切朦胧的薄纱,率先斩断了她自欺欺人的路。 感觉到她神情的不自然,他以指尖抚了抚自己的眼睛,淡淡笑了笑:“吓到了?我以为,阿姮早就看习惯了呢。” 寒风萧瑟,枯叶缤纷。 一片叶子摇摇曳曳自眼前落下。 她怔怔地凝着他的一双绯瞳,艰难地迈开脚,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你……”站定在他的面前,她顿觉得唇齿有千斤重,开口的力气都几乎丧失,“你如今……是夜殇,还是梓绮?” “这重要吗?”他勾唇,笑容因为一双红宝石的绯瞳点缀,显得更加的倾国倾城,“阿姮希望我是谁?” 她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你……能一直是我的夜吗?” 只要他愿意,只要……她可以不去计较所有,就当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与那个叫婳竹的女子曾经经历过如何的生死之恋,不知道他至今仍将那个早已堕入无数个轮回的女子藏在心底,不知道他曾在梦中呼唤过她的名字无数次…… 为他妥协到如斯地步,让步至此,是她从未想过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潇洒的,亦是苛刻的,只要追求的爱情达不到自己的要求,便可以随时转身离去。 原来不是够潇洒,只是不够爱。 “阿姮喜欢夜殇,那我便是夜殇。”头顶飘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宠溺意味。 她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什么?” “阿姮喜欢我是夜殇,那么我便是夜殇。”他再重复了一遍,忽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呢喃:“我终于回来了,终于再次回到了你的身边。” 她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从他怀中仰起脸来,“什么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在我的身边?” 他勾唇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抱着她的手臂收了收力,“对,我一直在你身边。”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嫁娶 叶姮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怀中的温暖,依旧感觉有些不真实。 担心了那么久,惴惴不安了那么久,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反而令她有些措手不及起来。 忽然有些后悔那么急着将他体内的殇情蛊给解了,否则,这个时候他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应当可以一下子从中瞧出些端倪的。 好吧,她现在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了,担心自己与他之间的这段情,于他数万年的寿命当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罢了,不想那么多了,多想不过是自添烦恼,她跟一个逝者吃醋,未免显得有些幼稚小气了些。 如此一想,她慢慢抬手,反抱住他,紧紧的。 - “火箭。”夜殇施施然将手里最后的两张牌扔至桌面,一副清幽慵懒的姿态。 叶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瞪着桌面诡异的扑克牌,再眼睁睁看着他提起桌角的毛笔,老实不客气在她的脸上画了两撇华丽丽的黑胡子。 然后,再伸到同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冷鹤霖脸上,加大了那两个肥硕的黑眼圈。 “扑哧——”看着冷鹤霖出神入化的熊猫妆,叶姮忍不住笑出声来。 冷鹤霖咬牙切齿,“别光笑我,你的脸现在比我好看多了!” 她立即深受打击地耷拉下脑袋,半晌,抬起头,恨恨瞪着夜殇光洁没有一点瑕疵的脸,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蛋子,“这玩意儿到底是你发明的还是我发明的?为毛你这么能打这是为毛啊!” 他只是淡淡一笑,“阿姮,如今你这张脸本就狰狞,实在不宜做出这种凶神恶煞的神情。” “……” 她发现,自他醒后,除了眼睛变红变更漂亮之外,损人的本事也变得愈发的厉害了! “你们这般打情骂俏是要刺激谁呢?我长得就这么隐形吗?”冷鹤霖一脸悲愤,愤慨地将手里的牌撒桌面,“不打了!不打了!” 叶姮立即同仇敌忾,坚定自己立场,“对!不打了!这种一面倒的牌局,实在没意思!”一脸义愤填膺,完全将是谁撺掇提议斗的地主。 打了一盆清水洗脸,夜殇站在一旁,捧着她的后脑勺,用毛巾把她脸上的水渍仔细擦干净。 叶姮按住他的手,眼睛发亮地望着他:“夜,我们去乘滑翔伞玩吧!” 他放下毛巾,指尖拂开散在她脸上的发丝,绯瞳深邃,“阿姮,我们有很多时间的,你不必这般迫切赶着把所有的事儿都做完。” 她被他一眼看穿心事,不免心虚,伸手拉了拉他的袖摆,“我只是觉得烟波谷的日子有些漫长,总得找些东西玩儿。你记不记得,你还是呆子的时候,可爱玩游戏了?” 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既然阿姮喜欢,我陪你便是。不过,比起那个滑翔伞,倒不如这般。” 不等叶姮反应过来,已是搂过她的腰身,猝然跃起,宛若青燕,飞檐走壁,向那巍峨的后山横掠而去。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伸手揽着他颈项,只觉面前的景物如沧海桑田,变幻,令她目不暇接。 突然忆起,一年以前,在那深宫之中,他也曾这般抱着她,迎着寒冬的风雪,恣意飞舞,自由自在。 那时,虽她目不能视,但可能是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明,那种快乐,是前所未有的。 此刻,依旧寒风猎猎,抱着她的人依旧是他,幸福快乐依旧,她何其有幸? 只是,这种快乐,能有多久,她心里没有一点底。 - 叶姮在榻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心里一阵阵躁动不安。 又翻转了一个身,面对向枕边人,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颜。 窗外淡雅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倾洒在他的脸上,将他峰峦叠起般的俊颜笼在一层朦胧的银辉当中,说不出的绝色,说不出的……遥远。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呢?他明明就在她的身边,明明如以往一般宠着她,可为什么依旧不能压下心底的忐忑不安? 是因为那双宝红色的绯瞳,时刻提醒着他的另一个身份? 是因为他常常望着她的脸出神,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 还是因为,那段令人唏嘘的千年之恋,至今如铭在心,难以忘怀? …… 情不自禁轻轻地叹了一声,却见他绵密的睫毛动了动,俄而缓缓睁开,转过头来,绯瞳带着淡淡的朦胧,凝着她些许慌乱的眼眸,“怎么不睡?” “睡不着。”她垂下眼,闷闷地咕哝。 他终于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翻转过身,与她相对而卧,柔声问:“怎么了?” 她沉默了良久,下定决心般豁出去,抬眸对上他蒙着薄雾的眼睛,“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他有些啼笑皆非,只手撑起额角,一副慵懒淡雅的姿态。自他魂魄齐全之后,就不知不觉流露出梓绮的一些习惯来,如这慵懒邪魅的一面。 “因为……”她低下眼睛,脖子开始发红发热,“自你醒来后,就不再与我……” 他醍醐灌顶,肩膀禁不住一阵颤抖,她闻见他的闷笑声,恼羞成怒,恶狠狠瞪他:“笑什么?” 夜殇唇角一扬,忽然俯身将她压在身下,覆下来,吻住她的唇。 一番纠缠过后,他意犹未尽地tian了tian她的唇角,上扬的狭长眼角一点点流露出致命的邪魅来,“如此,阿姮可满意了?” 她的脸涨得通红,目光闪烁,“我的意思,不是说要跟你……咳咳,我只是想明确你对我的心……” 未待她说完,他再次严严密密地封住了她的唇,且战火越演越烈,最后干脆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个时辰后,叶姑娘筋疲力竭躺在榻上,气息奄奄,再无胡思乱想的力气了。 夜殇吃饱餍足,意犹未尽地拿了她一缕发丝把玩,斜眼瞥了她一眼,浅笑:“为夫方才的表现,娘子可还满意?” 叶姮有气无力地回应:“相公天赋凛然,吾心甚慰……”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上,闷笑不止。 她推他的手臂,“别压着我,好重。” “以后娘子若再胡思乱想,为夫便用这个法子治你,看你以后可还敢瞎担心些没的。”他的角色倒是扮上瘾了,一口一个“为夫”也不嫌叫的牙酸。 她故意横眉冷对,“我不记得我们曾经拜堂成亲过,你口口声声的‘娘子’喊的是哪个?” “阿姮言外之意,可是想要嫁人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算什么 她也不否认,扬眉,“那是自然!若能合法在一块儿,谁愿意没名没分跟着你?” “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动身回梅杀宫,我以宫主夫人的隆重仪式迎娶我的阿姮,可好?”他揽上她的腰,轻啄她的颈,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刷着她的腮帮,叫她痒痒的,“只可惜阑遥王府是回不去了,否则阿姮便是本王的王妃呢。” “我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她转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夜,只要你是我的相公,我是你的娘子,这便足够了。” 他勾唇,“在我心中,阿姮早已是我的娘子。” 她乐了乐,倾身坏坏地咬了咬他润泽的唇,“夜,也不用回梅杀宫了,我们就在烟波谷简单举行婚礼,完成拜堂仪式好不好?” 幽凤已经香消玉殒,椴尘又背叛了梅杀宫,如今梅杀宫已经不安全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情愿将他禁锢在烟波谷这寸土天地一生一世……虽然明白,希望渺茫。 他绯瞳红芒流转,凝视了她片晌,扬唇,“好。” - 如她所愿,他们在烟波谷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冷鹤霖作为主婚人。 “一拜天地!” 对着外面的苍茫天地一拜,自此天荒地老,不分不离。 “二拜高堂。” 高堂的位置上摆了安驰王夫妇的灵牌,还有幽凤的。这一拜下去,所有的恩怨皆烟消云散,逝者如斯,安息九泉。 “夫妻对拜。” 俯身对拜,从此夫妻一体,无论生死,你我与共。 接过哑婆婆递来的合卺酒,交臂饮下,叶姮望着面前男子绝美的脸,眼眶不由一阵发红,哑声唤了他一声:“相公。” 他绯瞳曜亮,似将银河系上所有的星辰皆装入眸中,“娘子。” 对视一笑,默契了一生的允诺。 “我不管你是王爷还是哪个,反正,阿姮交到你的手里,就是接管了她的一辈子。”冷鹤霖直视着夜殇,严肃道:“你若是胆敢让她受半分的委屈,我便是穷其一生,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叶姮瞪他,“大喜之日,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冷鹤霖嗷嗷叫屈,泫然欲泣,“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这才拜了堂,就立即向着外人,翻脸不认人了,我心甚痛!我心甚痛啊!” 夜殇握过叶姮的手,淡淡一笑:“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阿姮不会再受丁点的伤害。” 她掐他的手心肉,“大喜之日,不许说死!” - 风涌树动,枯黄了的树叶缤缤纷纷,摇曳落下。 夜殇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树干,手指轻抚着怀中女子柔软的鬓发,凝视着头顶浩渺的苍穹,若有所思地轻喃:“再过几日,就要下雪了。” 叶姮躺在他的腿上,闻言睁眸,抬手把落在他发上的枯叶拿下来,“我不喜欢下雪。” 他垂眸看她,“为什么?” “因为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正在人间炼狱之中备受煎熬。雪花,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刀刀见血,摸着,会感觉到疼。” 他若有所思,良久,问:“那烟波谷会下雪吗?” 她摇头,“烟波谷四季如春,烟波浩渺,不会下雪。” “阿姮既然不喜欢雪,那待冬季过了,再出烟波谷吧。” 她微微一怔,仰视着他绯色的瞳眸,“那你呢?” 他低头看着她满脸的不安,沉默了一下,俄而,扯了扯嘴角,“我自然留在阿姮的身边。” 她勾唇,笑笑,抬头环视着周围苍翠的山林,“虽然这个山谷小了点,但是难得清静,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我觉得在这儿隐世一辈子挺好的。夜,不如,我们就在这儿长住,然后春夏秋冬每个季节出去旅游一次,走遍江南大北好不好?” 他凝视着她,目光明明一片沉静,却好像藏着什么。她一直得不到他的答复,不由有些惴惴,扯了扯他的衣摆,“你为什么不回答?” “好。” “什么?” 他笑了笑,“我说,好。” 心中大石落下,她嫣然一笑,靠近他的怀,抱住他的腰,愁闷地嘀咕:“话说我年纪没有多大,怎突然有了隐世的心,夜,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浅笑:“又胡说了。” 她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咧嘴一笑。 然而,叶姮并没有高兴多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多了,当夜,她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对着头顶的幔帐,数了山羊又数水饺,可一点效果也没有,不由一阵气馁。 可恶的是,身边的男人睡得格外香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目柔和,不知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她趴在他旁边,见此,忍不住恶意地伸手,捏他的鼻子。 他蹙了蹙眉,抬手拿下她的手,随之迷迷糊糊梦呓了一句:“婳竹,别闹了。” 她犹如雷殛,被他握在掌下的手迅速变冷,脸上不自觉褪尽了血色。 接连几晚,他都在说梦话,而每次的梦呓,皆不离那个女子的名字。 婳竹,于他而言许是遗憾错失的美梦,可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却俨然成了梦魇。 从未如此恐惧过一个名字,甚至是避之惶恐不及。 可他就躺在她的身边,她逃无可逃。 她的脸色一日不如一日,可他却一点未察,看到她脸色苍白还若无其事地关怀上一句。 她却渐渐分辨不出,这一句关切,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只是出自于责任心。 冷鹤霖出谷问诊去了,她心中闷痛,却无处可倾诉,于是脸色变得更加不佳起来。 夜殇见此,嘴角的笑意也日渐消失,开始常常望着远处出神。 每次望着他出神的背影,她便有种说不出的遥远感,遥远到,她再也触及不到他的心。 数日后,一切终究还是爆发了。 他领她到河边,目光凝着那片清澈的河水,甚至不回头看她一眼,“阿姮,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垂下眼眸,苦涩一笑,所有的委屈瞬间涌了起来,“夜,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的背影微微一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婳竹……在你心中,当真就那么难以忘怀吗?”提起那个名字,她便感觉到心脏的一阵阵抽痛,“我不奢求你将她忘得彻底,毕竟你们是在我前面相识相爱的,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每夜喊她的名字?现如今,躺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她!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你的梦中人,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刻是我过?” 他顿了顿,回头看她,许久,垂下眼睛,轻声道:“对不起。” 她脸色煞白,“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谷 “姮姐姐,萧公子呢?”桑蚕自打采药回来以后,半天都没看到夜殇,又见叶姮一直就这么站在门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有些惴惴地轻声问。 叶姮回过神来,勾唇笑了笑,脸色却异常的苍白,“他……他有事,出谷了。” “哦。”桑蚕挠挠脑袋瓜,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公子就时常出谷问诊,但总会回来的,想来萧公子也是这般。姮姐姐如今这般伤心的姿态,定是舍不得萧公子离开。毕竟看他们平日的感情甚厚,总爱黏在一块儿,就像他最爱吃的糖糕一般,黏糊糊的,怎么也扯不开来。 “姮姐姐,别担心了,萧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的。”桑蚕打着呵欠,随意安慰了一句,就双脚虚浮地回自己的房中睡觉去了。 叶姮站在门口已经一整天了,看着天幕渐渐蒙上了一层薄纱,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 周围的昆虫在鸣叫,是这极冷的夜里唯一一点声响。 门口的方向,幽暗寂静,归路渺茫。 真的还会……回来吗? 昨日他歉疚的神情依旧历历在目,他对她说:“对不起,我以为我能忘掉前世的种种,以为能够做到与你一心过日子。可是,她的身影在我梦中迂回处,已经出现了一千年,夜夜如此,早已渗入灵魂,我忘不了。” 他还说:“阿姮,我们暂且分开一段时间吧,我们都好好想想,彼此是否还该继续下去。” 然后,他今日在黎明破晓时,简单收拾了一些衣服,一声不响便离开烟波谷了。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望着他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在烟波笼罩之下,渐行渐远……挽留的话,却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心里明明有万分的不舍,明明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冲上去抱住他,死缠烂打将他留下。 想要违心地告诉他,只要他留下,只要留在她身边,她就什么也不再去计较! 可是,终究因为违心,而迈不开一步。 他们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难道,她到底是敌不过他的宿命?她只能作为感情的失败者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不甘心,不甘心的啊,明明服下他的心头血,注定与他纠缠一生一世的人是她,明明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一块儿的,为什么会脆弱到……让一个千年前的虚影给轻而易举打破了呢? 到底是他真的爱得不够深,还是她对他不够信任?可她相信事实不是如此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 - 叶姮坐在院子里剥豆角。 “掉了掉了!”桑蚕突然在旁大声叫嚷了起来,“姮姐姐,豆角都掉地上了!” 叶姮元神归位,低头,才发现自己神魂到太空游荡了一圈,结果豆角全剥到地上去了,面前的篮子倒是空空如也。 …… “哪里来的一股焦味?”桑蚕在院子里玩石子,闻着味道不对劲,忙蹿进厨房,发现叶姮坐在灶头前,一副魂不守舍的姿态,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息,依旧机械地往里面添柴。 跑过去,揭开锅盖,登时嚷了起来:“姮姐姐,饭都烧焦了!这么大的焦味你怎么没有闻……”想起她是嗅不到气味的,忙戛然而止。 偷看她的脸色,却一副恍若未闻。 …… “茶茶茶!”桑蚕跳脚,急急地叫起来:“姮姐姐,茶都满了你还倒!” 大腿冷不防被一股灼热烫到,她恍然回神,登时叫着跳了起来。 原来她拎着茶壶给茶杯倒茶水,茶水还冒着烟呢,结果因为她又突然兴起发起呆来,水满了都不知道,溢出来的茶水就沿着桌沿一直往下流,全滴落到她的裙子上了。 桑蚕坐在一旁,只手撑着腮帮子,一脸的不解,“姮姐姐,你这几日都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想萧公子了?” 萧公子也不过出谷五日,姮姐姐整个人就憔悴了一大圈,茶不思饭不想的,估计连觉也是睡不好的。不过见不着面而已,公子经常出谷,他也没有多想公子啊,姮姐姐为何会这般郁郁不乐失魂落魄的呢?难道,这便是公子藏在枕头下的书籍上所记载的“相思”? 叶姮拍了拍裙子上的水渍,精神不振地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桑蚕不满地撅嘴,“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姮姐姐若是想萧公子,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去找他吗? 她苦涩一笑,只怕,他这个时候是不想见到她的吧? 她又何苦去自讨无趣呢? “我去换件衣服。”心情一阵低落,她转身向外面走去,临了揉了揉桑蚕的西瓜头,“冷大哥枕头下的书都是**,儿童不宜,桑蚕你别老偷来看,当心学坏了。” 桑蚕不满地抗议:“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儿童!” - 叶姮回到自己的房间,行至衣柜前,随手拉开衣柜,弯腰翻找衣服来换。 可能是平时的强迫症太过严重了,虽然衣服叠放整齐,但她依旧马上察觉到有人动过她的衣柜。按说,桑蚕和哑婆婆不会擅自动她的东西的,那……只有一个人了。 她心神震了震,立马放大眼睛,一丝不苟地上下搜寻起来。 最终,在最底层抽出了一件黄色的襦裙来。 这是……她捧着手里的襦裙,失神地望着上面凌乱粗糙的针线,俄而,眼眶一阵发热。 当他还是呆子的时候,曾因不小心,将墨水泼到她这件最喜欢的襦裙上,还做贼心虚将裙子塞到石缝里让老鼠搭了窝,当时把她气得半死,掐着他的脖子威胁他学针线,给她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裙子。 …… “我会学针线,我会给娘子做一件漂漂亮亮的裙子,娘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那时一脸的讨好。 她到底因为舍不得他受累,骂过一顿之后也就忘了这事,而这条裙子洗过之后发现残留的墨汁根本洗不掉,又舍不得丢掉,只好忍痛压了箱底。 而如今,她手里的这件襦裙,平白添了一枝艳红欲滴的梅,那几滴墨汁被延伸成了分叉开来的枝桠,再以红梅点缀,栩栩如生,没有一点点的违和。在这枝开得绚烂的梅花上,摇摇曳曳地飘落着几朵白色的雪花,正是他蹩脚的针脚绣成的几朵雪花。 裙子里面还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这些雪花,没有棱角。 没有棱角的雪花,不会将你刺伤。 她咬住嘴唇,仰了仰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他记得她的话,因为她不喜欢雪,就给她绣了几朵不会冰冷、没有棱角的雪花。 虽然绣得乱七八糟,却是她见过的最温暖的雪花。 蓦然想起什么,她放下手里的襦裙,疾步跑了出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爱你 河水澄净,涟漪荡漾。 她气喘吁吁地在河边站定,弯腰仔细在地上寻找起来,当眸光触及那日他所站的位置,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那日他决然转身离去,她黯然神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他分明也是算到了这点。这个混蛋,居然连她都算计上了! 她无力地蹲下,凝着脚下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熟悉字迹,心中一阵抽动,竟一时说不出是恨还是喜。 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从来吝于对她说出口……不管她抱着他,不嫌肉麻反反复复对在他耳畔说上几遍,他都只是付诸温柔一笑,要么直接付诸行动,以唇堵住她絮叨不息的嘴儿。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明白他的心意,所以倒也不强求。 如今,乍然见到这三个字映入眼帘,她却还是忍不住遗憾这三个字竟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更是恨他口是心非,将她耍得团团转! 捡起脚下的一个石子,狠狠甩入河水当中,她恨恨地破口大骂:“夜殇,你这个大骗子!”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终究夺眶而出,同时,却又不禁笑出声来。 一时间又哭又笑的,倒把急急追来的桑蚕吓得够呛。 - “姮姐姐,你是不是要去找萧公子了啊?”桑蚕睁大眼睛,试探地问。 “嗯。”叶姮弯腰收拾东西,漫不经心地应答。 桑蚕暗自吁了一口气,终于再也不用被迫吃姮姐姐烧焦的饭了,面上摆出可掬的笑容:“姮姐姐知道萧公子去了哪里吗?” 正在收拾东西的双手一顿,俄而,回头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孩子少cao那么多心,当心少年白头!” 桑蚕揉着被敲痛的脑袋瓜,弱弱地抗议:“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子……” 叶姮背着包裹,牵了一匹马,跟哑婆婆和桑蚕告了别,就向烟波谷的出口疾驰而去。 却不想,在谷口与归来的冷鹤霖撞了个正着。 “阿姮,你要去哪里?”在这里见到叶姮,且身边还没跟着形同她影子的夜殇,不免讶异不已。 叶姮不得不拉住缰绳,停了下来,“我要出谷。”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出谷了?”冷鹤霖向她身后扫去一眼,“萧湛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们吵架了?” 她避重就轻,“我出谷,正是为了去找他。” 冷鹤霖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登时恼了,“怎么?你们真吵架了?那混小子拜堂当日还信誓旦旦不让你受委屈……他死哪里去了?看我不剥了他一层皮!” 叶姮想了想,道:“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冷大哥,我就问你一事儿,你可知道武训遗书?” 当今武林,还有谁不知道武训遗书的?他稍稍一怔,颔首:“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它们如今的下落?” “据我所知,武训遗书一共有四本,其中三本分别在中原的武林世家的柳桑山庄、沐泽堡还有幽灵门,可最近相传,这三本统统遗失了,至今在谁的手里已成了谜……” 叶姮急急打断他,“那第四本呢?第四本在哪里?” 夜殇大费周折才拿到三本武训遗书,眼看凑齐四本在望,他不可能放弃寻找最后一本遗书的。 正如他不会放弃复仇。 如今他是夜殇的身份已然被景扶知道,阑遥王府已经回不去了,地宫的地址只怕也已经被椴尘出卖,他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回梅杀宫。那么,他如今的行踪唯剩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去找最后一本武训遗书了。 冷鹤霖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最后一本武训遗书,在瓦萨国。” - 要去瓦萨国,必须要经过十里坞。 如今两国关系紧张,十里坞是由苏立修驻守,要想安然度过十里坞,恐非易事。 叶姮坐在茶摊里,压低帽沿,眸光扫了扫把守森严的城门口,娥眉不由蹙紧,“看城门的守卫搜查得紧,是不是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 说着,抬起头来,看到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的冷鹤霖,又是不满地蹙了蹙眉,“你能不能低调点?你好歹也在十里坞呆过一段时日,好些人都认得你的,你别给我招惹麻烦啊!” 初初穿越来的时候,被苏立修关禁闭的日子,她可是记忆犹新的!也是敬谢不敏的! 原本想着只身前往的,结果这厮听说她要去瓦萨国,就马上主动请缨,道是为她一路护航,保她平安。且声称他还与瓦萨国的大汗独孤牧有一定的交情,到时候可以直接找他帮忙,保证让她最短时间内找到她家相公,任她怎么撵都不肯走。 她劝不退他,别无他法,只能由着他一路跟来。 可跟来也就跟来了,却一点也没有低调做人的自觉,穿着一身飘逸拉风的白袍,绽放着一张笑盈盈的俊脸,直把路边的姑娘们笑得脸红耳赤,纷纷交头接耳,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她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在谷口的时候就该偷偷敲晕他,死活不让他跟来! “阿姮,你嫌弃我!”冷鹤霖放下茶杯,鼻子一抽一抽的泫然欲泣,见她脸色愈发的发青,只得干咳几声,悄然放下二郎腿,正色问:“阿姮想知道这儿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她方才问的是废话吗? 她娥眉紧锁,“我是担心是夜……相公过城门的时候,惊动了他们,所以才加紧了搜查。若是在找相公,那他应该还在十里坞。” “你的这些问题,直接找个人来问一问不就得了?”冷鹤霖笑笑,忽然扬了扬嗓子,“小二!” “来喽!”茶摊的店小二急急跑来,弯腰,笑容可掬:“二位客官还需要些什么?” 冷鹤霖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洒在桌面上,“我们是从中原来的,对十里坞的近况不甚了解。小哥与我说说,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官兵一波接一波的,到处巡回呢?” 店小二眼睛发亮地盯着桌面上,笑容愈发的灿烂了,“二位客官有所不知,最近一个月,十里坞发生了好几宗失踪案,不见的要么是千金小姐,要么是官宦家的年轻夫人,贼人至今没有找着。这事儿本就闹得够大了,可这贼人非但没有一点收敛,反而愈发的无法无天了,竟于前天夜里潜入将军府,把将军夫人,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子景汐公主给掳走了!金枝玉叶失踪了,且还生死不明,你说这还能不闹翻天了?是以,这些官兵,是在到处找人呢!”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抓贼 冷鹤霖与叶姮对视了一眼,淡笑道:“多谢小哥了,这点钱拿去喝茶吧。” “多谢二位客官!”店小二喜不自胜,连鞠了好几个躬,将桌面上的铜板扫入手掌心就喜滋滋地下去工作了。 冷鹤霖端起茶啜了一口,发现茶已凉了,皱了皱眉,将杯子的茶水倒掉,拎起茶壶再倒了一杯,似不经意般问:“此事阿姮怎么看?可觉得与你家相公有关?” “自然不是他。”叶姮的指尖轻敲着桌面,一副云卷云舒的闲适姿态,“他不会碰除了我之外的女人,哪怕沾一下衣角都深恶痛绝。” 冷鹤霖抖了抖,试图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们夫妻还是半夜藏在房中说就好,别拿出来恶心人!” 她瞪了瞪他,没好气地哼了哼,“如今城门堵得这么严,你可有什么办法出城?” “若非你急着要出谷,一刻也等不了,我倒是可以做出两张人皮面具来,你我出城便不算难事。” “少来这zhong马后炮。” “那我可没辙了。”冷鹤霖放下茶杯,挑了挑眉,“要不,我们硬闯?” 叶姮扫了扫那密不透风的守卫,“我不觉得光靠我们二人能闯得过去。” “你家相公可以闯过去,凭什么我们二人联手闯不过去?”他不服,“而且你相公现在眼睛还是红的,就是戴着面具都挡不住,最是惹人注意了!” 她嫣然一笑,“自然是因为相公武功绝世,天下无敌了。” 冷鹤霖做出呕吐的表情,无力地耷拉在桌面上,“我现在终于后悔跟你来了……万一我有日让你给恶心死,岂非贻笑大方了?” 叶姮踢了踢他的脚,“正经点,还是想想法子怎么出关吧。” 他没好气地反驳:“我自己那有什么法子?是你惦记着你家相公,我可没惦记,自己想!” 叶姮正待骂他几句,突然灵光一闪,嘴角一扬,“我好像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冷鹤霖抬头,疑惑地看她,“什么办法?” “我们,找那个犯人帮帮忙,如何?” - 一大早,府衙的大门才刚拉开,就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衙役仰头打着呵欠,低头,一愣一愣地看着站定在门外的两名俊秀公子,“你们二人一大早,站在府衙门口做什么?” 其中一个身形娇小的清秀公子露齿一笑,双眸灵澈似泉,“叶某听闻知府大人最近有些烦恼,是以,特来为知府大人解忧来了。” - 傍晚时分,便下起了鹅毛一般的雪花,摇摇曳曳地坠落。 到了夜晚,雪越下越大,簌簌的轻响,皆淹没在寒风的狂啸当中。 一辆华贵绮丽的马车,慢慢由城南向城北驶进,车轮滚动的声响,打破了夜的萧瑟。 马车行至半途,突然戛然而止,驾车的小厮撒开手里的缰绳,跳下车去查看。 行至马车后面,趴下地仔细一瞧,顿时皱紧了眉头,转到马车前,对着马车里面的人恭声道:“郡主,车轮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挡住了。” 片晌,一只葱葱玉手撩起车帘,露出半张白皙如玉的脸来,声音带上了些许的不豫,“石头挡住了,那便动手搬走啊!天寒地冻,你是存心想让本郡主冻死街头吗?周知府到底怎么办的事儿,本郡主人都到十里坞了,竟敢不派人来迎接,当真是胆大包天了!待本郡主回京,向皇帝哥哥参他一本,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弯下身,一边费力地去搬那块沉重的石头,一边解释道:“奴才听说最近十里坞乱得很,似恶贼当道,掳走了不少小姐。周知府定是忙着到处抓贼,故而才没能顾得上郡主,郡主息怒。” 女子嗤笑一声,“不过一个小毛贼,何足挂齿?竟也能让他乱了整座城,这些官员,净是些不中用的饭桶!” “那就让我这个不足挂齿的小毛贼,来会一会你这自命不凡的郡主吧!”一声尖锐的哼笑,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天而降,仿若矫健的蝙蝠,迅速向马车的方向飞掠而来。 叶姮放下车帘,往后一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竟敢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劫人,可见这小贼当真是被她三言两语气得够呛了,真是一个不淡定的小贼。 不过也是。专门掳劫千金小姐和高官贵妇,自打全城加强守备之后,非但没有一点收敛,更是直接上将军府掳人了,显然是在挑衅官威。由此看出,本就是一个狂傲自大的小贼,被她这么随口一贬,自然就沉不住气了。 她昨日一大早去找了周知府,让他放出消息,京城一个风气正盛的郡主翌日傍晚就要来十里坞,再跟他借了一辆华丽的马车,然后大晚上跟冷鹤霖驾着马车,冒着寒雪,在大街上溜达起来,就是为了此刻的请君入瓮。 所幸,这小贼不负她所望,果然找上门了。 马车外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打斗声,久久没有停息,看来这小贼还有两把刷子,居然能跟冷鹤霖对打上这么多的回合。 他在外面辛苦拼打,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在马车上闭目眼神,是以,抽出软剑,跃出马车,加入他们二人激烈的阵容。 当周知府率领着一众衙役围冲上来,叶姮和冷鹤霖已经将这毛贼制服,并趁着他们没注意,偷偷将一颗黑乎乎的小丸子塞入他口中,猛地一击他的胸膛,迫他吞了下去。 小贼猥琐的脸登时黑了,惶恐地看着她,“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玩意儿?” 叶姮嫣然一笑,附在他的耳畔,低声道:“这是一种毒药,叫‘三日烂’,是以七七四十九种毒虫炼成的,剧毒无比,初初服下会觉得有点痒,翌日便开始疼痛,到了第三日……便开始毒发,肠穿肚烂,全身溃烂而亡。你现在,全身是不是觉得有点痒?” 小贼脸色由黑变白,冷汗淋漓,“你……你干脆一刀杀了我!为何要这般歹毒折磨我?” “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忙,若杀了你岂非可惜?只要你待会儿按照我说的做,我非但给你‘三日烂’的解药,还帮你逃出生天。” 小贼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禁止出城 “冷公子,这个就是掳走将军夫人的贼人?”周知府气喘吁吁跑过来,脸上波澜壮阔的横肉随着他脚步的停住而停止了抖动。 冷鹤霖摘下头顶的小厮帽,拿在手里抛来抛去把玩着,“没错。” 周知府大喜,挥手:“把他给本府绑起来!” 两个衙役忙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手镣脚镣还有粗绳,跑过来,将小贼绑得严严实实。 “二位帮了本府一个大忙,请随我到府衙领赏金吧!” “等一下。”叶姮大步向前,挑眉,“知府大人难道不是应该审一审这小贼,追问将军夫人的下落?” “哦,这个待将这小贼带回府衙,明日升堂之时,便会立即审他。” “将军夫人乃金枝玉叶,千金之体,焉能怠慢?将军夫人如今生死不明,还能不能等到明日尚未得知,到了此时此刻,知府大人难道还要待到明日升堂再审吗?” 周知府被噎了一下,抚须想了想,许是觉得她言之有理,便梗着脖子冲那小贼厉声道:“将军夫人与诸位大人的夫人千金,如今身在何处?还不速速招来!” 小贼桀骜一仰头,从鼻孔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周知府登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颤抖着手指他,“大胆恶贼,到了此时此刻,还胆敢藐视本府,来人,将这恶贼带回……” “这位小贼壮士,现在可不是耍个xing的时候。”叶姮走到小贼面前,笑容粲然,“我事先与知府大人打过招呼,早在牢房里边安排了十个比阁下更壮的男人,正在翘首盼君至。等阁下一入狱,牢门一锁,阁下的后庭花,只怕要恣意地盛开,再到残败地凋谢了。” 周知府脸上的横肉颤了颤; 冷鹤霖的脚踉跄了一下,险些折了腰; 小贼浑身抖了抖……然后,很没志气地招供了:“我把她们藏在城外山林的一个山洞里面了。” 周知府闻言,立刻怒道:“胡说八道!死不悔改!城门守得这么森严,你怎可能人不知鬼不觉将人带到城外,再人不知鬼不觉潜进城继续作案?” 小贼傲然仰头,“本大爷轻功了得,进出城门不过雕虫小技,不足一提!” 周知府被看扁了,气得发抖,“你你你……” 冷鹤霖笑嘻嘻道:“大人息怒,如今众位夫人小姐的安危最是重要,既然已经知道她们的下落,即刻前往将她们解救于水火方是当务之急啊。” 周知府总算找到了要点,立即招手:“来人,马上带人出城,寻找众位夫人小姐!” 叶姮把被绑成粽子的小贼推到他面前,“大人,把他也带上吧,让他指路,如此可省了不少功夫。” 周知府点头,“叶姑娘言之有理,来人,把这小贼也带上!即刻出城!” 叶姮凑到他跟前,“大人,这小贼敢这么有恃无恐,连苏将军都不放在眼里,只怕还有几个本事不小的同伴。不如我们也随大人一起去吧,到时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周知府一脸感动:“叶姑娘当真是侠义心肠,想来家兄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可惜景汐公主已是将军夫人,落花有意向流水,流水无情到天涯,此恨绵绵无绝期,真真叫人唏嘘,真真叫人唏嘘啊!” 叶姮嘴角抽了抽,全身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也不知是因为这严寒的天气,还是这满脸横肉的周知府。 好吧,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动机。当周知府问她为啥那么热心帮他抓贼时,她就顺口编了这么一个催人泪下的痴心**,说她家有一个兄长在宫中当羽林郎,在景汐公主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坠入了爱河爬不起来,却无奈身份悬殊,一直不敢将这份深情告知景汐公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嫁十里坞,成了名气儿响当当的苏将军的夫人。而她心疼兄长的痴情,为了不让他担心,当然有必要将他心爱之人解救于水火! 有周知府在前面开路,叶姮一路平坦顺利到了城门,望着那戛然被打开的城门,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终于出城了! 望着门外的一片空旷天地,她只恨不得变出一双翅膀来,咻地飞出去。 然而好事多磨,她又是向来霉运傍身,不管做啥事儿,总是难以顺顺利利。 就在她跨出城门的那一瞬,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低沉而耳熟的喝音:“站住!” 她背脊一寒,这声音她当然记得,苏立修。 与冷鹤霖对视了一眼,眼神对视之中达成默契,不约而同起步,迈步向前狂奔而去。 “我最后说一次,站住!”身后的声音就像来自地府,阴森森的。 她要听了他的站住她就是一大傻子! 叶姮继续狂奔,却被冷鹤霖陡然拉住,甩开他的手,不解他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什么突然迈不动脚步了。 冷鹤霖看着她,咽了咽口水,伸手,指向头顶。 她循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当看到城楼上黑压压的一群弓箭手,不,是袖箭手时,胸口倏而一窒,险些没咳出一口血来。 她没事,为毛要把袖箭的样图交出去啊为毛? 胸臆间燃烧起一股怒火,她回头,一脸铁青地瞪向马背上的苏立修。 依旧是一身银色的铠甲,深邃的眼睛,俊美的容颜,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果然是你。”他微微一怔,有点意外,却又似意料之内,“当知府向我禀告的时候便怀疑是你,没想到果真是你。” 靠,她居然是让这一脸横肉一脸蠢相的周知府给卖了的! 一脸横肉一脸蠢相的周知府审时度势,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苏立修,战战兢兢地问:“将、将军言下之意,这女子,莫不是逃犯?” 苏立修蹙了蹙眉,直接无视他,深邃的眼睛紧紧望着她,带着探究:“小七,城里最近的失踪案,可是与你有关?” 叶姮嗤了一声,“第一,我不是小七;第二,我又不像苏将军雄xing荷尔蒙旺盛,我一女的,抓那么多女人显摆用啊?” 冷鹤霖凑过来,“什么是荷尔蒙?” “边儿去。” “哦。” 苏立修眸光深了深,“那你为何要出城?” “脚长在我的脚上,我爱上哪儿上哪儿,关你屁事?”叶姮看他一脸怀疑就来气,不耐烦地骂道。 周围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苏立修恍若未闻,只淡声道:“出了十里坞,再行十里便是瓦萨国。如今两国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你的身份特殊,我不能让你出城。” 叶姮沉默稍许,抬眸,冷冷看着他:“苏立修,你欠了我的。”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受伤 苏立修脸色微微一变,但也只是一瞬,便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不管如何,你不能出城。” “那,我们来打赌一下,看看到底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轻功快把。”她淡淡一笑,眸光却是一片幽寒。 “小七,我不想伤你。” 她冷冷一笑,不再与他废话,骤然转身,向城门外直奔而去。 她才稍稍移动,身后的袖箭便如暴雨梨花针一般,绵绵密密朝着她在雪夜当中的娇影直射而来。 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一边敏捷地躲藏,一边挥舞手中的剑斩开直袭而来的短箭。 “阿姮小心!”冷鹤霖焦急喊了一声,叶姮尚未来得及躲避,便感觉到肩胛陡然一阵刺痛,肩头鲜血迸溅,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尖锐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手中的剑脱落而下,整个人跌跪在地上。 苏立修脸色大变,策马向她奔去。 城楼上看到从里面出来的人是自家的将军,自然不敢再继续发箭,一下子,像是骤雨初歇一般,来得快,停得也快。 只余下,满地的残箭,还有开在雪地上的艳梅一般的血滴。 “阿姮!”冷鹤霖亦是向她这边疾奔而来,一脸焦灼。 叶姮拔出箭扔掉,脸色苍白地捂着肩胛上的伤口,冷视着策马奔来的苏立修,忽然支撑着站起来,扭头,向前方廖广苍茫的夜色奔去。 “小七站住!”苏立修万万没有想到她都身受重伤了,竟还想着跑,一时间感觉有烈焰在胸口烧灼,忙出口喝道。 可她的脚步丝毫不见迟疑,反而越跑越快了。 苏立修蹙眉,腾地从马背上跃起,伸出手臂,宛若苍鹰,向远处的她猛地抓去。 眼看着无路可逃,却凭空冒出一个黑影,未待苏立修触及,率先出手,一股强烈的掌风向他袭来。他来势汹汹,苏立修下意识避了避,而就在他这避的空隙,那黑衣人已是揽住叶姮的腰身,抱着她消失在了寂寥空荡的夜色当中。 远远的,还听见那小贼仓皇的叫嚷:“哎!别走啊!我的解药——解药——药——” - 木柴点燃的噼里啪啦声音若远若近,似真似幻,只是一股热源却一直在烘着她的颊,暖了她冰冷僵硬的肢体。 叶姮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以朦胧模糊的视线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稀疏的干草地上,身后是在一座巍峨的丘陵。 而她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正燃着一堆柴火,噼啪有声。 支撑着坐起来,肩部一阵尖锐的剧痛,低头一看,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只是可能是晚上睡姿不好,伤口又有了撕裂的症状,白色的绸布被一点点猩红所染。 “你醒了。” 她闻声抬眸,玄影手里拿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野鸡走过来,依旧一身黑衣,隽秀的双眸因为见到她的苏醒而微微发亮,里面的感情却被隐藏的极深。 叶姮扯了扯嘴角,“玄影,谢谢你又救了我。” 他回过神来,垂下眼睛,走过来在火堆前坐下,认真处理手里的野鸡,“你也饿了吧?暂且以这个野味垫垫肚子,等到了瓦萨国一切就好了。” 她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起伏跌宕的丘陵,“这里是哪里?” “这里处于两国交界,再往前五里便是瓦萨国了。姮姑娘的身子若无大碍,等会儿便可赶路,不过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太好了。”她禁不住喜形于色,轻轻喃了一句,想到了什么,抬头疑惑看他,“对了,玄影,你怎么在十里坞?” 玄影目光闪烁,轻声道:“公子中了王爷一掌,至今昏迷不醒,师父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便唤了我去寻找神医冷公子帮忙。我在途中巧遇了你和冷公子,就一路尾随而来了。” 他口中的公子,说的是椴尘吧?那日他脸色看起来虽差,她以为并无大碍,却忘记了夜殇的内力是何等的浑厚。他刺了夜殇一剑,夜殇还他一掌,倒也公平。 叶姮勾唇,“那你昨夜该救的人,不是我,而是冷大哥。” 他低头给火堆添了一把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低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反倒是他先沉不住气,似陡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冷公子身陷囹圄,可是要吃苦了?” “你放心,冷大哥与苏立修是旧识,苏立修不会为难他的。” “噢。”他应了一声,再也寻不到话题,便索性埋头,一丝不苟地拔起鸡毛来。 等将烤鸡吃完,叶姮抹了抹油腻的嘴儿,回头看他:“玄影,我要去瓦萨国找人,冷大哥应该还在十里坞,你回去找他救椴……你家公子吧。” 他沉默了许久,垂眼看她,眸光涟漪微动,“我和你一起去瓦萨国。” 叶姮原本想拒绝的,可看了看他坚持的俊脸,突然不忍拒绝,于是便允了他。 - 两国边界的环境很恶劣,寒风狂啸,雪花肆虐,加上她身受重伤,迎着狂风暴雪前行,当真是寸步难移。 原本以为一个时辰就能到,可真到了瓦萨国,已是两个半时辰之后了。 一经入境,她就因伤口的恶化,再也支撑不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玄影抱她找了一家农舍,将她安顿下来,摸她额头,才发现她发了高烧,想来应是伤口化脓导致的。 给了主人家一个大银锭,让女主人烧了一盆热水,再让农舍的小孩去找了一个郎中,又是清理伤口又是退烧的,如此折腾了一番,已是夜幕降临,四周沉寂了。 女主人端着一碗羊奶走进帐篷时,看到这个高大的黑衣人一如既往站在榻边,双手合抱着剑,目不斜视地看着榻上的女子,仿佛于其中倾注了所有的神魂。 “天寒地冻的,喝点温热的羊奶暖暖肚吧。”女主人笑盈盈地将手里的碗递了过来。 玄影接过羊奶,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终究不善言笑,“多谢。” 正端着温热的羊奶准备入口,不期然听见榻上女子压抑的轻咳声,他回头,看到她一边咳嗽,一边悠悠醒转,心中一喜,忙走到床头,“姮姑娘你醒了,感觉好点了没?” 叶姮目光混沌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轻轻扬了扬唇角,将手里的碗递出去,“喝点羊奶吧,还是热的。” 见她看上去委实没什么力气,便随身坐到床沿上,搀扶着她坐起来,然后一点点喂她喝。 !! 第一百三十章 妖言惑众 叶姮喝了一口被呛了一下,猛咳不止,他手足无措地轻拍她的后背,“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她掩住嘴,不住地咳嗽,轻轻摇了摇头,到底没跟他说伤口正疼得厉害。 似乎,没有那人在面前,没有了纵容她的对象,就连一点倾诉苦处的**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她却再也不愿碰羊奶了,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他正色道:“玄影,我如今有些行动不便,明日能不能烦劳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颔首,“什么事?” “去帮我打听一下,光华郡主是否已经回瓦萨国了。记住了,我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伤口撕疼得厉害,一整夜睡得辗转反侧,真正睡熟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是因为玄影在旁,不得不压抑住了痛楚的低吟。一直到黎明破晓之时,伤口的疼痛才稍稍缓了缓,她也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晌午时分,玄影已经不在身边了。 猜想到他应是出去帮她打听消息去了,故而并不吃惊,推开身上厚厚的被子坐起来,一股阴寒瞬间侵袭而来,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帐篷外面隐隐穿来小孩子的欢笑声。 伸手拽过放在榻边的红色的狐毛斗篷,披好之后,戴好连帽,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 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孩童正蹲在雪地上,垒城堡玩儿。 男孩听见脚步声,抬头,眼睛一弯,笑得露出没有门牙的牙齿,“姐姐,你起来了?” 叶姮对他友善笑了笑。 女孩也回头,好奇地睁大眼睛看了叶姮半晌,突然扭回头看男孩,红着脸踌躇问:“姆丹,是这个姐姐好看,还是我好看?” 男孩回头看看叶姮,再回头看看她,哈哈大笑:“丑八怪,你长得这么难看,怎么能跟漂亮姐姐比?” 女孩怔了怔,嘴巴一扁,大眼儿的泪水转了转,终究夺眶而出,随之爆发了嚎啕:“姆丹,我讨厌你!”大哭着跑掉了,许是找父母抚慰的怀抱去了。 叶姮看着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姆丹,对于女孩子的容貌,只许夸赞,不能贬低的。而且,这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难看?” 姆丹被女孩的大哭闹得有些手足无措,闻言挠了挠头,低声咕哝:“我只是开玩笑的,哪里知道她会哭……” “真是不懂女孩心……”她摇头,俄而,又自觉恨恨加了一句,“就跟某人一样!” 姆丹好奇地问:“某人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她淡淡道,蓦然想到什么,看了看周围的帐篷,“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其他大人都去哪里了?” “母亲和父亲说今日国师要到喀哈寺沐浴斋戒,车辇会经过这儿,和大人们都去国道恭迎国师了。” 沐浴斋戒还搞这么大的排场,这是哪门子的国师? 她侧目,“那为何你不去?” “母亲说,国师圣光过于强盛,小孩体寒,会被灼伤的。”姆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他们都说国师是天神降生,能普度众生,为整个瓦萨国所有的百姓带来福祉,我其实也好想去瞻仰一下国师的圣容的!可是母亲偏偏不让!” 怎么把这个国师说得跟一个招摇撞骗的大妖孽似的?独孤牧放出这么一个人来,到底是想妖言惑众呢,还是其人真有这个本事? 叶姮低头思忖片晌,抬头,“姆丹,国道在哪个方向?” - 等叶姮赶到国道时,那里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民众,到处在交头接耳,翘首期盼传说中的国师隆重登场。 寒风狂啸,雪花纷飞,隆冬阴寒的天气丝毫不减百姓的热情,她看着他们曜亮的眼睛,里面似乎在燃烧着火焰。 希望之火。 这个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够让他们迷信膜拜到如斯地步? 一个国家的强大与昌盛,岂是一人能决定的?这些百姓当真是被耍的团团转不自知,仍好不快活地沉浸其中。 心中正腹诽着,前方忽然传来钟鸣鼓乐的声响,从路的尽头,一个武士着装的男人骑着马由远疾驰而来,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响亮地大喊:“国师到了,速速跪拜行礼,迎接尊驾!” 他这一路喊下去,百姓们一路跪拜下去,倒像海面上层层叠叠推陈而来的波浪。 众人激动万分,推推挤挤地跪地朝拜,叶姮一个不小心,伤口被前面一个人高马大的妇人的手肘撞了一下,脸色登时一白,疼得险些站不住了。 脚步踉跄不稳,身后又有人拉她的衣摆,“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跪下来啊!” 她吸了吸气,一个不稳瘫坐到地上,还未待她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那钟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众人噤若寒蝉,低头匍匐,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大大方方去看。 叶姮倒没想那么多,来这儿便是为了看看这传说中的天神降生的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哪里有不看的道理? 眼瞧着那顶华贵瑰丽的八抬大轿越来越近,脖子伸得长长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到那遮挡在轿辇前方的紫色纱幔被寒风拂得狂乱舞动,轿中人的脸在这片紫色当中若隐若现,像是与人捉迷藏般。 随着轿辇的靠近,那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她脸上的血色却渐渐褪尽,犹如雷殛般盯着轿中人。 一身艳色的妖娆红袍,一头绸缎般的及腰墨发,一双红宝石般的绯瞳,一颗显得悲凉寂寥的泪痣,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他坐于轿中,稍稍往后,轻轻地靠着身后的软垫,瞳眸半阖,随意的姿势流露出一股慵懒风流的韵味来,那么的不可方物,那么的魅惑遥远。 他似乎完完全全又变回了侧卧在彼岸花丛中的梓绮,宛若画中人,而她,只能是一个痴痴赏画的人,却无法靠近他。 他们之间,仿佛一下子隔了太远,太远。 似乎灵犀一动,他一直低垂的眼睛忽然缓缓掀起,绯色的瞳仁收了收,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扫去一眼。 也仅有一眼。 便又自然而淡漠地转开,不曾多停留一秒,没有一丝的眷恋,仿佛,她不过是他眼里平凡无二的陌生人。 轿辇从她面前越过,渐行渐远,她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去追,可才刚刚拱了拱身子,身后多事的妇人马上又伸手将她扯得跌坐在地上,“你不要命了吗?胆敢冲撞国师的銮驾?” 叶姮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回头将这个多事的女人暴打一顿的冲动,抬眸追着那走远的轿辇,若有所思。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斋戒 “姮姑娘,我亲自去了一趟郡主府,光华郡主已然归府……姮姑娘?” 叶姮猝然回神,抬头看了一眼目露疑惑的玄影,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原本打听独孤妍的消息,是因为在瓦萨国人生地不熟,找她帮忙,找起夜殇的下落相比较也就容易多了。 可是,现在不用找,夜殇就先自个儿蹦跶出来了,还是以一个那么诡异的身份出现,一路张扬到喀哈寺。 她不过是晚了他十来天,他怎么就一下子变成瓦萨国的国师了呢?还什么天神降生……好吧,算他是吧,但什么普度众生的瞎话,她是半点不信。这厮不祸害天下苍生,她就该在心里偷着笑了。 心中主意打定,她看着玄影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去哪儿?” 叶姮定定地望着外面雪花缤纷的天地,“喀哈寺。” - 平常人要想混进喀哈寺并不容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国师大人大驾莅临,自然要封寺,严堵外人进来的脚步。 不过她可不是平常人,爬墙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偷偷潜入喀哈寺内,避开众人的耳目,故伎重演,偷偷敲晕一个婢女,把她一身的衣衫给扒了。 换下婢女装之后,钻进厨房,混入了那些烧水婢女的队伍当中。 这厮不是要来寺里沐浴的吗?她不知道他现在宿在哪里,但跟着这些送热水的婢女走,自然不会有错。 不过,想到他待会儿要在别的女人面前露身子,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叶姮拎了一个木桶子,盛了满满的一桶热水,规规矩矩跟在这群莺莺燕燕的后面,亦步亦趋向国师专宿的房间走去。 走进一个叫做清泽斋的园子,领头的婢女上前,敲了敲其中一个房门,低声轻唤:“国师大人,奴婢将圣水烧好了,请国师大人更衣沐浴。” 叶姮有些忍俊不禁,险些绷不住了,什么劳什子圣水?以为从寺里那条清澈小溪里面舀回来的水便是圣水了?糊弄人呢! 可恼的是,她分明觉得幼稚可笑,却还跟着她们一起瞎闹。 许久,房中传来一个慵懒而邪魅的尾音,“进来。” 身边的婢女闻言,均垂眸轻笑,双颊粉红。 这厮,真是愈发的祸水了。端听声音,都能勾走人的三魂六魄。 叶姮一边在心里暗暗骂夜殇不安于室,勾得人小姑娘春心荡漾,一边激动地提着桶里的水往里面挤。 “哎,你站住。”领头的婢女突然拦住她,叶姮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正心惊着,就听这个女人幽幽说道:“你暂且在外间候着,等会儿需要添热水了再进来。” 叶姮怒!这么多人拎着热水,为什么偏偏她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好吧,还有一个……她抬眼,瞥了瞥旁边另一个被留下来的也是一脸忿忿的肉嘟嘟婢女。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肉嘟嘟抬头,一脸沉郁地瞪她:“看什么看?” 叶姮勾唇,“你的心情不好?” 她哼了哼,忿忿道:“凭什么把我留下来?为了一睹国师大人举世无双的容颜,我缠了父亲大人很久,他才终于首肯放我进喀哈寺,可那该死的丫头居然敢把我堵在这儿!” 看来是哪一家慕祸水大名而来的千金小姐,靠走后门进来的。 想到她对自己的男人不怀好意,叶姮看她的目光也就不善了,有些幼稚地刺激她:“我听说国师大人已经娶妻了,夫妻感情挺好。你就别再打他的主意,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肉嘟嘟愣了愣,“你说的是真的?” 见她点头,肉嘟嘟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叶姮正待得意,肉嘟嘟却已经以光速想通了,”没关系,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不介意给国师大人当妾。” 你不介意我介意! 叶姮正待进一步打击她,就听见里面那个领头婢女的声音传出来,“添一桶热水。” 叶姮与肉嘟嘟对视了一眼,目中同时闪过一道精光,不约而同拎起桶向里面挤,叶姮瞧她一脸迫切猴急,怒从心中起,直接动手点住她的穴道,让她以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定住了。 肉嘟嘟狠狠瞪着她,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射出千疮百孔。 叶姮勾唇,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然后拎着桶子推开房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房内浓雾萦绕,水蒸气的热气铺天盖地迎面压来,将她原本就红扑扑的脸蛋子给蒸得又了红几分。 房中竖起了一个山水屏,山水屏后面有一个不小的浴池,她的男人,就坐在浴池当中,背对着她,光着膀子,以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洗着自己白皙如玉的肌肤。 而其余婢女,则立在一旁,虽是低着头,却仍是情不自禁抬眼偷瞄池中的绝色,脸上的红晕也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羞涩的。 叶姮只觉心中“腾”地燃起了狂烈的怒焰,握紧手里的桶,强压下用桶兜头狠狠砸晕他的冲动。 混蛋,居然真的在别的女人面前坦然暴露!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添水?”领头的婢女抬头,低喝了她一声。 添水是吧? 叶姮咬咬牙,提起手里的桶,向他的后背靠近,“哗”地将满桶的热水全倒到他光溜溜的后背上去——整个后背让这滚烫的热水这么一烫,登时红了一大片。 “啊!”众多婢女惊呼,脸色惨白地跪下去。 夜殇回头,便对上叶姮忿忿的目光,绯瞳闪了闪,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很快便让他压了下去,只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众人起身,窸窸窣窣往外面走。 领头的婢女经过叶姮时,目光阴沉地喝道:“你跟我出来!” “她留下。”夜殇一边用毛巾擦洗红彤彤的后背,一边漫不经心般道。 领头的婢女错愕了一下,却不敢多说什么,低头嗫嚅着下去了。 待房门再次阖上,周围恢复了清静之后,夜殇目光平淡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叶姮拎着手里的空桶,居高临下,扬脸睥睨着他,“你说呢?”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破戒 他垂了垂眼睛,绵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绯红的眼瞳,只余下一颗泪痣显得寂寥而苍凉。沉默稍许,他缓缓道:“你不是不喜欢下雪么?为何要出谷?” 她咬牙切齿,“你说呢?” “你说过想要平静的隐世生活的,为何再次踏入纷乱的红尘?” “你说呢?”她猝然将手里的桶向他砸去,却到底舍不得,桶与他擦肩而过,砸在水上,溅起四扬的水花。 “我跟你说我不喜欢下雪,你便断定我不会随你出谷?我说我想要过隐世的生活,你便认定我不会再随你步入这纷杂的尘世?你从头到尾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为了你舍弃这前面二者?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与你比起来,前面二者连屁都算不上吗?之前跟你承诺的生死与共,你当我说的都是屁话吗?还故意假装梦呓念婳竹的名字刺激我,你就真的想我对你彻底失望死心吗?要真想做得那么绝,就不要给我留下希望啊!在我的裙子上缝上几朵没有棱角的雪花算什么?丑得要死,这么蹩脚的手艺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你这个混蛋!” 他抬眸,绯瞳眸光若明若暗,“阿姮,如你所言,在烟波谷无忧无虑的生活才适合你,没有雪花,没有恩怨,而我不行。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怯意,可是阿姮,我停不下来了的。” 她咬了咬唇,哑声道:“是,我是害怕了,因为我害怕你出事,害怕你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可是,若没有你,我一个人停下来,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你在身边,我连自己的魂魄都找不到,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 “夜,不管生死,我与你同在。假若你不想停下来,那么,就带着我一起奔跑吧。没有了你,虽生犹死。” 他怔了怔,“阿姮,我想你好好的。” “既然你自己都不想好好的,我好不好你管不着,你也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归宿!你既然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一辈子,再敢萌生休妻的主意,我就咬死你!”她恶狠狠地威胁,也不在乎自己说的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对于无赖的叶姮,他有些啼笑皆非,“阿姮你……” “不想被我咬死,就别说放弃我之类的话!”她快步上前,“扑通”跳下水,揽住他的颈项就狠狠咬住他的唇。听见他倒吸一口气,她这才松开牙齿,又轻轻吻了吻他被咬破的唇,得意地宣布:“这是惩罚!” 女子熟悉的清幽,萦绕周身,温香软玉,就在怀里。 他凝视了她少许,似放弃了某些坚持,双手缓缓扶上她的腰,俯首,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叶姮心中一荡,再不复先前彪悍泼辣的姿态,乖顺地倚在他的怀里,承受着他温柔缱绻的吻,浑身软成一滩软泥。 许久,缓缓松开,她酡红着两颊,双眸如蓄了两旺涟漪荡漾的泉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说,以后再也不放开我。” 他望着她,嘴角含着笑意,“以后再也不放开阿姮。” “说,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带上我,永不分离。” “以后不管在哪里,都带上阿姮,永不分离。” “说,你爱我。” “……” 她抬眸,见他两颊绝无仅有地红了,目光闪烁,一脸的别扭。 这个闷骚男!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叶姮忍住笑,佯怒瞪着他,捶了他一拳,“写在地上的不作数!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不然以后休想我再理你!” 他看着她,许久,唇瓣动了动,同时将她揽入怀中,“阿姮,我想你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虽然听着挺开心的……她推开他,瞪他,忿忿捏他的脸蛋,“不过三个字,搞得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你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提及害羞,登时想起一事,她这下是真怒了,板起脸孔:“你你你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居然在一帮小姑娘面前光身子,你害不害羞?怎么薄脸皮厚脸皮都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不跟我解释清楚,你今日休要我放过你!”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玩着她的发尾,“阿姮,我既然对外宣称要沐浴斋戒,没有这么多的姑娘看着,人家怎么相信我用圣水清洗过了?” 圣水……听到这个词她就抖一次。 她总算恢复了些神智,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你好端端的,怎么成了瓦萨国的国师?” 他淡淡一笑,“其一,受人所托。” “谁?”叶姮才刚问出,就马上想到一人,“瓦萨国大汗独孤牧?” 他颔了颔首,“瓦萨国的民众需要一个坚定的信仰,如此,方能达到空前的团结和勇敢。” 坚定的信仰……叶姮无语,说是妖言惑众更贴切一点吧?虽然这个祸水是她家男人……咳。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瓦萨国强大起来,于天暄王朝是坏事,于我而言便是好事了不是么?而且,我与独孤牧,都需要彼此的信任。此事,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叶姮知道他主意已定,根本无法再劝得住他,只是心里仍是如压了千金重的石头,沉重无比。 一想到,这周围可能隐遁了无数的鬼将,正对他虎视眈眈,她就说不出的忧忡。 不过,她既然已经答应,不管做什么事都支持他,那唯有与他相持走下去,不分不离。 若最后真的只能万劫不复,她也与他同在,生死同在。 回过神来,她勾唇笑了笑,“那其二呢?” “其二……第四本武训遗书,就在喀哈寺。” 叶姮怔了怔,“所以你此次沐浴斋戒只是一个借口,为取武训遗书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点了点头,“武训遗书在喀哈寺住持空尘大师的手里。” “独孤牧知道你要取武训遗书吗?” “自然知道。” “既然他是大汗,为何不直接让他帮忙,命空尘乖乖交出来?” 他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头疼,“这个空尘食古不化,像一块石头一样固执,武训遗书是喀哈寺历代住持传下来的镇寺之宝,便是有皇命压迫,他也死活不愿交出来。” 叶姮笑笑,“所以此番,你是来暗偷,还是明抢的?” 他笑得诡异,将她轻楼入怀,“我是来等空尘老头子的,等他亲自把遗书送到我手上的。” 叶姮挑眉,“你有什么办法?” “等着便是。”他笑道,不给她细问的机会,就严严密密封住了她的唇,纠缠不休。 水光潋滟,烟雾缭绕,一池春水荡漾不息。 打着斋戒的响亮名号进寺,却迫不及待打破清规戒律,在佛祖脚下大破色戒,于房中各处与佳人缠绵了整整一夜,这世上,也仅有这厮能干得出来吧? :不好意思让亲们久等了,今晚十二点更新照旧,么么哒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空尘 翌日清晨,叶姮将衣服穿好,梳理整齐发髻,就乖巧地跟在夜殇的身后向外面走。 待他拉开房门,才发现那些婢女早就垂首站在门外,噤若寒蝉。 这些婢女表面没什么,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尤其是当看到跟在堂堂国师大人身后的姣美小婢,心中更是万分猜不透这唱的是哪一出。 见他们率先走在前头,也不敢说什么,均垂眼敛眉,小心跟上去。 仿佛对于昨夜之事,丝毫不察。 “我觉得,她们看我的眼神写着十万个为什么。”趁着拐弯,暂且避开她们的视线,她窸窸窣窣跑到他后面,轻声细数着:“为什么这丫头宿在国师房中宿了整整一夜?为什么堂堂国师看上这么一个ru臭未干的丫头?为什么国师看上的人不是我?” 他失笑,转移了话题,“阿姮,你真的打算如此打扮?” “我觉得挺好的啊,这样就可以时刻看到你了。”她拉了拉垂在肩上的墨发,“寺里的和尚要发现偷偷来了一个外人,还不得把我撵走?我可不想在外面眼巴巴地等你出来。” 他笑笑便随了她,没再说什么。 叶姮回头,看到那些婢女已经跟上来,忙慢下脚步,又变成了乖巧温顺的小婢。 - 叶姮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跟石头一样冥顽不灵的空尘大师。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跟电视里一样的眉慈目祥的老人,却没想到这空尘居然正值壮年,看上去仅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夜殇称他老头子? “国师大人。”看到夜殇踏入殿堂,空尘双掌并合,向他弯了弯腰,恭敬地行礼。 只是脸上却不见一丝恭敬,眸底深处,甚至还藏着不易察觉的敌意。 夜殇仿若未察,表情淡淡,亦向他弯了弯身,“我已用圣水沐浴过,空尘大师可开始斋戒大礼了,以便我早日祭天,为天下苍生祈福。 空尘颔了颔首,伸手指向殿正中央的黄色蒲团,目不斜视,“国师大人请就坐。” 斋戒大礼是一个漫长而无趣的过程,耳边一直萦绕着敲木鱼与和尚念经的声音,好像苍蝇的嗡嗡声,挥之不去,令人烦不胜烦。叶姮抬眼,偷偷瞄了瞄端坐在蒲团上的夜殇,却未见他脸上有一点的不耐烦,甚至神情看上去甚是虔诚,一双绯红色的瞳眸熠熠生辉。 这倒令她大为吃惊,原本以为他这个人比她还要懒,比她还要没耐心,结果是没想到啊……果然,一个人的成功从来不是意外。 好不容易等到斋戒大礼结束,夜殇缓缓站起来,目光淡然地看着空尘,“不知祭天仪式何时开启?” “回国师大人,老衲已经算过了,后日未时三刻便是大吉,正是祭天最好的时辰。” “如此,还烦劳空尘大师准备好祭天所需的诸多事宜。” “此乃老衲职责所在,国师大人客气了。” 夜殇勾了勾唇角,“对了,这几日我听到一些风声,道是喀哈寺最近风水不好,似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空尘怔了怔,但很快垂目,“多谢国师大人关心,寺里一切安好。” 夜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踏脚,缓步走了出去。 叶姮扫了那空尘和尚一眼,垂眸,也紧跟着夜殇的脚步走出来了。 外面风雪依旧,门口有几个和尚正拿着扫帚在扫地上厚厚的积雪,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感染了风寒,不时停下来,以手掩嘴轻咳。 “天这么冷,还穿得这么少,不染风寒才怪。”叶姮瞥了瞥他们,随口嘀咕。 “阿姮觉得,他们是因为感染了风寒?”夜殇挑眉,回头看她。 “难道不是?”叶姮笑笑,打趣道:“莫不是感染了什么恶疾?” “或许吧。”夜殇没有多说,踩过脚下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大脚印。 她想了想,快步走上前去,握住了他那只冷冰冰的铁手。 他微讶地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她垂眸,看着被握在手掌心的铁手,心里一阵晦涩。敛下眸底的心疼,她勾唇对他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在宫中的时候,我的眼睛看不见,你曾握着我的手带我向前走,脚下如此刻这般,也是有厚厚的积雪的?” 他笑笑,神色一片平和,“原来你知道了。” “虽然做好事不留名是个好习惯,但你这闷骚劲儿可真让人喜欢不了。”她瞪了瞪他,哼了哼,“还好本姑娘我聪明绝顶,哪怕当时看不到,可还是留了个心眼给日后的相认行个方便。” “哦?阿姮是靠什么认出我来的?” 眸光一黯,她以手指轻轻摩挲着指下冷冰冰的触觉,哑声道:“伤疤……你右手的掌心,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可是,如今没有了,右手没了,伤疤也不在了。 他沉默许久,轻轻笑了笑,“阿姮该庆幸,我的左手还在。” “可是,我最爱的,还是你的右手啊!”她抬头对他笑笑,眸中却有泪光闪烁,握紧他的手,“以前是,现在还是。” 他深深地看着她,绯色的眸中有暗涌翻动,许久,化作一缕缕温柔,反握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跟着他走,戏笑道:“佛祖脚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这般拉拉扯扯的当真合适吗?” “我记得,是阿姮率先跑过来牵我的手的。” “她们又不认识我,我何以为惧?你该担心自己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伟大英明,会被这么一个牵小手毁于一旦。” 他轻笑,“阿姮不怕,我便不怕。” “真傻。”她低低骂了一声,心里却是一片暖意。 垂眸,看着他在前面留下的一个个大脚印,一时兴起,每一脚都特意踩在他留下的脚印之上,相互重叠,难分彼此。 雪花依旧在飞扬,夹杂着冰冷的寒意,可突然的,她好像不那么反感雪花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步步算计 回到清泽斋,将那些阴魂不散跟在后面的婢女打发出去之后,她不用再受束缚了,马上狼急地将他扑倒在床,压在他身上对他又是啃又是咬的,揩足了油水,直到过足了色瘾之后方才恋恋不舍将他放开。 “夜,那个空尘看起来怪怪的,这不是我的错觉吧?”张口接过他剥好的橘子,一边咀嚼着,一边盯着他认真问道。 夜殇扔掉橘子皮,拿过毛巾擦了擦手,笑笑:“不是你的错觉。” “对吧!总觉得他对你好像敌意不浅,难道他跟我一开始一样,也认为你是妖言惑众的大妖孽?” 他挑了挑眉,“阿姮难道不是至今还是如此认为的?” 被他一眼看穿,她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故作淡定:“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家相公是妖孽?一开始是不知道那人就是你……对了,那个空尘到底几岁了?看起来不老啊,你怎么喊人家老头子?” 他端起旁边的茶杯啜了一口香茗,“过了年便过六十,阿姮觉得不老?” “空尘快要六十岁了?”叶姮震惊地睁大眼睛,“怎么会……他看起来最多不过四十啊!他是怎么保养的?看来,有机会得去向他讨教讨教一下驻颜的方法。” 看她一脸美滋滋,他有些啼笑皆非,“他偷偷练过武训遗书的内功心法。” “练武训遗书的内功心法还可以让人青春永驻的啊?” “本来不可以,但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他的内功心法没练成,倒变成如今这副鬼模样了。” “不要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 “十年前,我就曾来过喀哈寺寻找武训遗书,早见识过这老头子的冥顽不灵。当时少年心xing,从他手里拿不走武训遗书,便起了报复心理,偷偷在他的膳食之中下了血脂草。一旦遇上练武体质,血脂草会不断为其宿主供血,只是,亦同时吸取人体的元气……空尘和尚便是食用了血脂草,体内血气不平衡,才变成了今日这个模样。” ……真是狠毒! 叶姮瞪着眼前这张年轻绝美的脸,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十年前,敢问你贵庚?” “十二岁。” 她掩面太息,“敢情你十二岁就已经一肚子坏水了!” 他笑笑,拿下她的手放在手里握着,继续道:“我看空尘双目无神,印堂发黑,应是这几年他急于求成,故而走火入魔了。” “看不出来,一个原本无欲无求的和尚,野心竟是这么大。”叶姮感慨,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自告奋勇地站起来,“你现在的身份太过招摇,不便出手,我去帮你找找那武训遗书的下落吧!” “不用。再等一日,空尘会主动将武训遗书双手奉上。” 她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好奇,“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却卖定了关子,“等着吧,明ri你便知晓了。” - 其实不用等到明日,当天晚上就出状况了。 叶姮因为夜殇的一番话,心里愈发的好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于是干脆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遮了脸面偷偷跑出去了。 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古怪的空尘和尚,直接转身,一溜烟向他的禅房跑去。 本以为大半夜的他已经睡了,没想到等到了,这老和尚的房间还亮着灯。 想了想,一跃上屋顶,偷偷揭开一片房瓦,往下面探了探。 只见这空尘和尚正盘坐在榻上,似正在运气,可是又不像,他整张脸都蒙了一层淡淡的黑色,满头大汗,看上去甚是痛苦。 难道如夜殇所料,他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良久,他还是保持着这个状态,半天没动一下,叶姮看着兴味索然,正打算离去,就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住持!住持!不好了出事了!”房门被拍得“笃笃”作响,听这话应是寺里的一个小和尚。 空尘运功被突兀打断,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看上去更是虚弱委顿了,只是脸色却倏而变得红彤彤,简直比吃了补血阿胶还要来得红润。 叶姮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跟夜殇要点那什么血脂草来吃吃? 正走神的空隙,便看到底下的空尘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下床,打开房门,又恢复了平素的平和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小和尚显然是受惊了,一脸张皇,手还往外晃着指着,结结巴巴道:“住持,不好了!好多、好多师兄都病倒了,发高烧呕吐、还有几个看上去快不行了!” 空尘似早已经意料到,眼神黯淡了一下,却并没有一丝吃惊,只双掌并合叹了声:“阿弥陀佛,造孽啊!带老衲去瞧瞧吧。” 小和尚带着空尘匆匆走远了,叶姮从屋顶跳下来,想了想,钻进他的房间去。 到处瞎找了一番,可就是看不到那本武训遗书的影儿,这空尘老头儿藏得挺严实的嘛,不怪乎夜殇十年前气得对他出狠招,确实欠扁! 一无所获,叶姮想到方才空尘出去之前说的话,又联想到今日看到那几个咳嗽的扫雪和尚,越觉得这喀哈寺诡异非常。 难道真如她所说的,那些和尚是染上恶疾了? 寺里大多的和尚染上了瘟疫,这是翌日一大早,在寺里纷纷扬扬传开来的,听说昨天一个晚上已经死了五个和尚。 叶姮一把夺了夜殇手里的葡萄塞入嘴里,瞪他:“你早知道会有瘟疫发生了对不对?” 他笑笑,伸手帮她拿走挂在嘴角上的葡萄梗,“空尘那老头子说是瘟疫,你便相信当真是瘟疫?” 她怔了怔,“你的意思是,那些和尚并非死于瘟疫?” “我昨日瞧他们的脸色……”他顿了顿,道:“他们应是中毒了。” “中毒?好端端的,为何会中毒?” “阿姮不妨想一想,空尘为何要掩饰此事,说是瘟疫所致呢?” 叶姮脑中白光一闪,拍案站起,“我知道了,是他!空尘非但走火入魔,还中毒了!” 他昨夜一脸发黑,原来不是走火入魔,而是毒发的缘故……又想到夜殇以前在柳桑山庄走火入魔的时候,曾咬她的脖子吸她的血,如此看来,空尘在走火入魔的时候也做过这种事,不想将自己体内的剧毒传染给了那些无辜的和尚……许是这种毒像瘟疫的病菌一样能人与人之间传染的,那个被咬的和尚成了毒源,一个一个传染下去,也就酿成了如今这种糟糕的状况了。 怪不得,昨晚听说寺里的和尚病倒的时候,空尘不觉得吃惊,反而是一脸的歉疚。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救人 “应是这些年来,他练功一直不成,也想到是自己体质的缘故,于是开始乱吃药,试图补救。只是他没有想到,血脂草本就至阳,那些药又大多是补血,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一不小心给自己的身体补成毒质了。” 叶姮蹙眉,不解地问:“可是,都是中毒,为什么那些和尚会死,空尘却死不了?” “毒蛇亦含毒,阿姮可见它将自己毒死?” 这倒也是。 她颔首,想到什么,“你说的,他会主动把武训遗书给你,奥妙便是这个?” 夜殇笑了笑,捻起一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剥皮,“若世人得知,寺里的和尚都是因他而死的,空尘的下场会如何呢?” 叶姮张口接过他递来的葡萄,咀嚼,“自然是死路一条。” “那阿姮觉得,空尘老头子还有其余的选择吗?” 她凑过来,就近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你能救他?”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身,俯首吻了吻她的唇,她的口中还有葡萄的清甜馥郁,忍不住又多亲了几口,“阿姮等着看好戏便是。” - 空尘来找夜殇的时候是未时,只见他一脸灰败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就连血脂草也拯救不了他了。 进来的时候,夜殇和叶姮正在下五子棋,叶姮对于自己本该是优势者,却一再在他面前兵败如山倒的这个事实甚是懊恼,气得撸起袖子,跟他杀了一局又一局,结果却还是接二连三地败,自尊严重受挫了。 这玩意儿的玩法分明是她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他分明还是初学者,为啥赢她显得那么的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呢? “国师大人。”空尘“扑通”跪下地,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求国师大人救救寺里的那些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叶姮琢磨棋局的时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倒是有些意外,他开口求夜殇救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些小和尚。 “住持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夜殇看也不看他一眼,捻起一颗黑子,神色平静地在棋盘上落子。 叶姮瞪大眼睛,看到输赢已定,一阵气馁,生气地搅和了棋盘上的棋子,“再来!今儿若赢不了你,决不罢休!” 夜殇失笑,“晚上我没什么精神,可陪不了你。” 他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魔,原本夜晚才是他驰骋的天下,可自从中了殇情蛊之后,他就变得嗜睡,到了晚上更是没有什么精神。 叶姮看着他憔悴的脸,说不出的心疼,倒也不再念叨决不罢休的话了。 “若老衲交出武训遗书,国师大人当真会出手救那些孩子?” 夜殇拿起一个黑子,随手放在一个格子上,总算回头看那空尘老和尚了,“自然当真。不过,得候到明日祭天仪式过后。” 空尘脸色僵了僵,半晌,方才长叹一声,苦笑道:“国师大人当真是处心积虑,城府之深,令老衲甚是汗颜!” 叶姮抬头,看着对面的男子,笑道:“看吧,连空尘大师都说你腹黑了,还不承认!” 明日的祭天仪式,将会有上万的民众进寺观礼,他这位本就深入民心的国师再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些怏怏将亡的小和尚救活过来,整个瓦萨国的百姓只怕以后都要把他当天神供着,再无人敢质疑了! 来喀哈寺一趟,非但得到了肖想已久的武训遗书,还顺利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可真是一举两得。 好像这厮做事,总喜欢一石二鸟,一点也不愿亏了自个儿。 翌日未时,在喀哈寺的举行了隆重的祭天仪式。而在祭天仪式之后,当着上万百姓的面,国师割腕出血,拯救了寺里的数十个小和尚。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些奄奄一息的小和尚,在喝了血水之后,惨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些许血色,每个人都在好转。 众人震撼无比,原来,国师的血还能治百病啊!如此看来,当真是天神降生,专为拯救整个瓦萨来的! 登时,上万人齐齐跪地,对高台之上的那个天神一般的男子顶礼膜拜,高呼国师的名字。 只有叶姮盯着他右腕上深深的血痕,心疼不已。 - “你的血是怎么回事?”叶姮低头,仔细帮他包扎伤口,侃笑:“怎么就成了灵丹妙药了?有没有永驻青春的效果,也让我喝点如何?” 他低头,看她在他腕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心里一动,道:“当初中了殇情蛊的时候,她到处找了好些世上罕有的药材,什么百年人参,千年雪莲,万年灵芝,什么都有,没能解了我体内的蛊毒,倒把我给补得百毒不侵了。血液不知怎的,也有了解百毒的功效。” 她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她”说的是谁,一时惆怅,抬头望着他,发现他却是一脸的冷漠。 跟他相处这么久,她清楚他只有在被触及最痛的地方,才会摆出这种冷漠的面孔,以掩饰内心的疼痛。 抬起手,轻抚他的脸,她轻声问道:“夜,到现在,你还恨她吗?” 他沉默许久,握住她放在脸上的手,摇头:“以前恨,自她死了之后,就不恨了。” “其实你早就不恨了,对吗?只是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却狠狠伤了你,所以才无法原谅,无法释怀,对不对?” “我的母亲只有母妃一人,她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 “可是,亲生母亲也仅有一人啊。” 他又是一片冗长的沉默,抬眸怔怔地望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手伸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夜,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也是可以难过的。” 若非难过至极,他又怎会在幽凤死在他掌下之后彻底癫狂,在顷刻间杀了上千人,甚至任由魔xing侵体,强到将梓绮的最后一魄引了回来呢? 景扶可以大声痛哭,可是他,却只能以厮杀来宣泄。 然,心魔非但不去,反而侵噬得更加厉害了。 许久,他反手,将她紧紧抱住,头埋在她的颈上,仿佛以此努力汲取些支撑下去的力量。 “阿姮,我常常在想,假若受到威胁的人是我,她会不会同样义无反顾挡在面前。她向来只知道如何让我过得痛不欲生,从没想过将我从痛苦的深渊拉起来……在她眼里,我只是她复仇的工具,只有景扶,才是她的儿子。” “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为情所困,不管是对景扶,还是对你,都做错了。可是后来,她当真是后悔了,她一直留在梅杀宫,留在你的身边,便是为了向你赎罪,为了获得你的原谅……相信我,不管是景扶,还是你,当你们遇上危险时,她都会毫不犹豫挡在面前,因为,她很爱很爱你们。哪怕这次死在你的手里,她也一定不会怪你的,所以,你不要再自责,将自己困在梦魇当中不可自拔。”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寻宝 从空尘手里取到最后一本武训遗书之后,夜殇便带着叶姮回了国师府。 随着他在府里转悠了一圈,看着一方华丽而不失为幽雅的建筑,她啧啧轻叹:“看来独孤牧对你,当真是好得不得了,估计独孤妍见了这国师府都要羡慕嫉妒恨了。”突然恶狠狠盯着他,“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基情吧?” 夜殇失笑,正待开口,一个欢快而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什么是基情?” 叶姮回头,看到独孤妍从外面兴冲冲跑进来,看到她就像小鸡见到老母鸡一般,兴奋地跑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阿姮!真的是你,想死我了!来,给本郡主亲一个!” 说着,抱住她的脑袋,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啃了一口。 叶姮的脸黑了一大半,一脸嫌弃地推开她,擦拭她在自己脸上留下来的口水。 “咦,你怎么跟来了?”瞥见叶姮身后的玄影,独孤妍讶异地睁大眼睛,大惊小怪嚷了起来,“这厮不是天暄皇帝身边的鹰犬吗?怎么还跟在你身边……不会吧,阿姮你的行动莫不是又被景扶给控制住了?” 叶姮回头看了看玄影,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夜殇的脸色,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别乱说,玄影早就弃暗投明了。” “嘁,你算什么明?”独孤妍不屑地嗤之以鼻,猛地想起什么,直拍腿儿,“啊!我明白了!我说这厮在宫里头的时候为啥看你的眼神那么炽烈,原来是对你心怀不轨,早早就看上你了!嗬,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居然敢偷偷欢喜阿姮,我们阿姮是你想欢喜就欢喜的吗?” 玄影眸光一寒,“闭嘴!” 独孤妍被他当众叱喝,有些下不了台,登时恼羞成怒,“你算哪根葱?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啊!也不看看你现在身处何处,我只要一声令下,就立马让你人头落地,五马分尸……哎,你去哪里!给本郡主站住!站住听见没有!” 眼看着玄影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越行越远,独孤妍怒上心头,撩起裙摆就气势汹汹追了上去。 她这一走,周围马上恢复了平静,叶姮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抬眼仔细瞧某人的脸色,“我此番能安然来到瓦萨国,是玄影出手相救,我对他一向感激,但除了感激并无其他的感情,你别想多了啊!” 他笑笑,“我知道。” 他这么大度,她本该高兴的,可莫名有些别扭恼怒,“为什么你不吃醋?” 他挑眉,“我为何要吃醋?” “因为他……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对我有意!” “那是他的事儿,只要阿姮不对他有意便好。” “可你分明以前很在意的,以前我不过跟冷大哥传一下飞鸽传书,你就把人鸽子给烤了,还bi我吃了来着!”想起来以前,这个男人真是劣根不浅,罄竹难书啊! “那时我不了解你对我的心意,自然紧张。”他点了点她的鼻尖,绯瞳艳芒流转,“如今,阿姮已是我的娘子,我该相信你的,不是吗?” 她狠狠瞪他,幽怨地叹道:“男人都是这德行,得不到时是宝,得到之后就连草都不如了。” 他失笑,将她揽入怀中,“阿姮还不明白吗?如今你不是我的宝,而是我的命。” 一句话,便把她哄得心花怒放,小鸟依人蜷缩在他怀里,嗔道:“油嘴滑舌。” “咳咳……”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刻意的咳嗽,“我没打扰到你们小夫妻吧?” 显然打扰到了,还装模作样装无辜! 叶姮忿忿回头,看到身后高大的男子时怔了怔,脱口而出:“独孤昊?” 夜殇抻了抻她的手,“是独孤牧。” “啊?”叶姮怔了怔,可眼前这人分明是……登时明白了什么,敢情打着独孤昊的名号作为使臣进京的人,一直都是独孤牧?他胆子可真不小,也不怕一旦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自己这大汗也就做到头了。 不过这人若当真是独孤牧,瓦萨国的大汗的话,倒是有君临天下的气慨与风度,她当初算是没看走眼。 “有事?”夜殇看着独孤牧,淡淡问道。既不跪拜,也不行礼,对他一点也不客气,却甚是自然,可见二人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 独孤牧笑笑,果然不放在心上,“听说你已经拿到第四本武训遗书了?” 夜殇颔首。 “你以后有何打算?” 夜殇垂眼,看了看身旁犹在出神的女子,嘴角扯了扯,带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 临出发前,独孤牧很豪气地赠送了二十个随从和数十匹骆驼,一路上所需的干粮和水也都准备齐全。 叶姮坐在驼背上,往后靠在夜殇的怀里,一脸的兴奋和期待。 昨晚,夜殇凑齐四本武训遗书,研究出其中的奥妙,连夜赶画出了其中所指的藏宝图。 没错,他们要去挖宝了! 而宝藏所藏匿的地点,就在漠北。 尽量不去想一笔可观的宝藏到手后会带来的结果,她现在只有唯有满腔的激动和跃跃欲试。 以前看有关寻宝的电影,总觉得远不可及,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可以亲自去体验这种奇妙之旅。加上漠北的风光,她早就想亲眼一睹其粗犷而大气的风采了,此行可谓是妙不可言。 靠在夜殇的怀里,她嘴角微扬,对前途充满了憧憬,“夜,到时,我要看大漠孤烟直,你陪我好不好?” 他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好。” “大漠孤烟直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那诱人宝藏!哈哈,我已经预想到那藏宝库里面会藏有多少美丽的宝藏,发出最最瑰丽的光芒!”独孤妍坐在驼背上,兴奋地直挥舞手里的缰绳。 没错,这朵奇葩是如何也撵不走,死乞白赖跟上来了。 玄影看到她坐在驼背上不安分地扭动,心生厌恶,不屑地嗤了一声。 “喂!臭小子,你别当我耳聋,我听见了啊!”独孤妍回头,怒斥:“你再这么不把本郡主放眼里,回头我让牧哥哥把你五马分尸!” 玄影直接把她当透明的,对她的张牙舞爪视若不见,气得她直嚷嚷。 叶姮回头看着夜殇,笑道:“觉不觉得他们好像一对欢喜冤家?” 他只笑笑,不置可否。 向来,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他都是不屑置于一词的。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吞噬 大漠之旅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美,光是这满目苍白的冰封雪地就够他们受的了,加上荒漠漫无边际,一路往前走,总觉得一直无法走到尽头。 最是能消耗人的毅力。 沿途跋涉了一天,终于找到一个可暂时栖息的山洞,迫不及待于其中烧火取热,无人有说话的**,都默不作声地坐在火旁啃干粮。就连平日最活泼的独孤妍也有些吃不消了,不再兴致盎然地跟玄影拌嘴,胡乱吃了点干粮之后,就蜷缩在一角,靠着岩壁昏昏欲睡。 叶姮还好,至少还有一个免费的人肉靠垫——夜殇将她整个包在怀里,让她趴在他的大腿上,与她相拥着靠在岩壁上歇息。 耳边听着火焰燃烧木柴的声响,声音渐渐远去,叶姮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耳边好不容易恢复了清静没多久,便有一股不知来处的阴森森的寒风突然席卷而来,她不寒而栗,倏而睁开眼。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缭绕的厚雾,什么也看不清晰。 狂啸作响的风声,猎猎在耳,侵肌蚀骨,彻骨的冷。 怎么回事? 她迟疑地站起来,茫然地环视着雾霭沉沉的周围,她是又做梦了吗? 那这可不是什么好梦,什么都没有,委实没什么意思…… 正欲强行自梦中醒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喊住了她,“姑娘,请留步!” 她怔了怔,回头,便看到一人从沉沉的迷雾当中慢慢走出来,身影和脸部轮廓随着他的脚步而渐渐清晰。 她眯了眯眼,试图看清他的脸,“府君?” “好久不见,姑娘,别来无恙吧?”府君走近她,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笑眯眯打招呼。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她都已经不会对此感到吃惊了。 撇了撇嘴,她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声:“你为什么在我的梦里?还是说,我的魂魄又到阴曹地府了?” “此乃姑娘的梦境。强闯入姑娘梦境实非得已,希望姑娘能担待一些。” 她笑笑,“我已经习惯了,府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姑娘果然爽快!”府君赞道,“今日来找姑娘,实是为了梓绮上仙。” 心中戒备顿生,她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名字叫夜殇,当然,你也可以唤他萧湛。” “姑娘心知肚明,如今,夜殇体内的魂魄本就是上仙,又何苦自欺欺人呢?” “在我眼里,他只是夜殇,只是我的相公,与梓绮上仙没有半分的关系!” “姑娘是假糊涂还是真糊涂?姑娘也是聪明人,当真一点也察觉不出,枕边人的变化?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初遇夜殇之时,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姑娘还敢说,他的xing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叶姮怔了怔,失魂落魄般轻喃:“夜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楚和磨难,xing情会有所改变也无可厚非。” 虽是这么说,可是,心还是仿佛被黑洞慢慢吞噬,渐渐的,找不到底了。 昔日的夜殇,狂妄自信,外冷内热,有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往,从不屑于绕圈子,对她尤为看重,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现在的夜殇,腹黑若狡狐,步步为营,笑里藏刀,一颦一笑间都是独属于梓绮的慵懒和妖娆风情,对她……以前她总是信心满满,如今在他面前,却仿佛只是一个依附。 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觉得他经受了诸多的磨难,甚至还经历了亲手弑母的巨大痛苦,他会xing情大变,也总是可以体谅的。 而且她虽然知道梓绮最后一魄归来了,但一直以为因为夜殇也是有记忆的,二者可以完好的融合共存…… 突然间什么东西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晰,她内心一片迷茫,什么也不知道了。 “姑娘还要继续这般自欺欺人下去?很快,你就不得不去面对,昔日的夜殇,已经渐渐为上仙所吞噬的事实。不久之后,你会连他一丁点的影子都寻不回来,因为,上仙回来了,夜殇就只能彻底消失了。” ……会消失吗?她从不敢去想,夜殇终有一日,会被梓绮吞噬殆尽。 她眸光一片迷惘,怔怔地喃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梓绮回来,夜殇就只要消失?为什么,他们不能共存?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府君笑笑,“一段二十几年的记忆,在上万年的寿命面前,根本便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除了被吞噬,还能如何?” 她死死挣扎,不愿承认,“可与他相处,我分明能感受到夜殇的感情啊!而且若不是夜殇,他又为何会心中怀恨,非要复仇不可?” “与记忆一般,上仙在人间这二十年的感情,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足一提。姑娘以为,上仙真的在意这点凡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她脸色一白,冷了脸,“我绝不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府君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我亦没有怀疑,上仙对姑娘的感情……这么多年都没变,如今自然也不会改变。” 叶姮怔了怔,“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变?” 府君摇头,“此乃天机,不宜对姑娘泄露。” 她一恼,亦没了什么耐心,“那你今日找我来,唠叨了大半天,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今日找姑娘,是为了提醒姑娘,如今夜殇便是上仙,他所做的一切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了。他想要的,是毁了全天下,看着众生如蝼蚁般在他面前悲哀地垂死挣扎……这是千年前堕入魔道之后的上仙,最喜欢看到的画面。难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也是姑娘喜欢看到的?” 叶姮沉默了许久,“我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能阻止得了他。”在烟波谷的时候,他便是因为她的委婉阻止而毅然离谷——他想要做的事,根本无人能拦得住。 “不,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了自己在上仙心中的位置。”府君却笑笑,“如今,上天入地,也仅有姑娘一人,能阻止得了他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狂风暴 风雪狂肆,骆驼队艰难前行,越是深入荒漠,越是显得寸步难移。 “真不是开玩笑的。”叶姮坐在驼背上,蜷缩在夜殇的怀里,只露出一双半眯着的眼睛,却仍是觉得风雪刮得人彻骨的寒,“或许我们应该在夏天去的……夜,要不,我们先掉头回去,等雪停了再去好不好?” 垂眸,将她满目的期待与隐藏着的复杂情绪收入眼底,夜殇淡淡笑了笑,“既已走到这儿了,焉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也是……”轻轻呢喃了一句,她埋下头,将眼底的失望与隐忧藏了起来。 明明与他说过不管做什么都会支持他的,她若贸然劝他停下,他会觉得心寒的吧? 哪怕府君说他对这二十二年在凡间的种种是嗤之以鼻的,可她觉得,有些伤痛,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她亲眼看过他被伤得遍体鳞伤,实在不想,自己也成了残忍伤害他的其中一人。 所以,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为,却因为不舍,而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阿姮,你好像从昨夜开始就怪怪的,没事儿吧?”他低沉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温柔,靠在他身上,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胸膛在规律地跳动着。 他,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怎么能把他说得像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恶魔呢? 而越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越是舍不得。 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她摇了摇头,“没事,许是天太冷了,委实打不起精神。” “对吧!本郡主亦是这般觉得的!”将自己包成大粽子的独孤妍闻言,迫不及待地回头找存在感,一张脸冻得几乎麻木了,“这天气委实太恶劣了,继续走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有可怕的龙卷风候着我们……不若,我们暂且停下来歇一歇,待天气好些了再前行?” 叶姮回头,见夜殇正看着自己,应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忙不迭颔首。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行程能拖得了一天就拖上一天吧。 许是看她脸色实在不好,夜殇倒是很痛快地让人停下来休息了。 “再行两日,过了这一段儿,大概后日戌时就能到了。”夜殇拿出地图给她指了指路,对着左掌呵了呵热气,再按上她的颊,温暖她冻得僵硬的脸,“乖,再坚持坚持。” 哪怕是绯色的瞳仁,但其中散发的柔情丝毫不减,仿若丝丝缕缕的蚕丝,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这辈子都不想再挣脱开来。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依法炮制,亦为他暖了一会儿脸。 他帮她拢了拢身上臃肿的狐裘,俯首吻了吻她的额,“乖乖坐在这儿,我去给你烤羊腿。” 她笑笑,得寸进尺,“我要最大的那块儿!” “好,最好的给你。” 她蜷缩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在火堆前忙碌的背影,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收起来。 “啧,在我认识你之前,一直以为阑遥王爷是天底下最冷情的男人,没想到原来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你,所以才没有多余的感情去应付别人。”独孤妍嘻嘻笑了一声,坐到她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烤得有点焦的羊腿,皱着眉头啃着,还一脸的嫌弃。 叶姮勾唇,“只有在这一点上,我承认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其余方面,那绝对是衰神附体,各种霉运袭击,叫人防不胜防,简直是闻着流泪见者伤心! “诶,晒恩爱是要遭天谴的!”独孤妍瞪了瞪她,拿着羊腿大快朵颐,沾了满嘴的油腻,“不过,看在阑遥王爷对你委实好得人神共愤的份上,我就不诅咒你们了哈哈!” 叶姮失笑,“我觉得玄影人挺不错的,你可与他进一步发展,指不定,他将来也会是一个对你好得人神共愤的良人。” 独孤妍被噎了一下,两颊腾地红了,大声嚷嚷:“你胡说什么?那个不苟言笑的木头人,本郡主讨厌死他了,没把他五马分尸算是便宜了他!本郡主金枝玉叶,岂是这个木头人能肖想的?你不要乱想哦!” 叶姮笑笑,没去点破她那点小心思。 这些天,她总是有意无意去撩拨玄影,随便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对他破口大骂,玄影越是保持沉默,她就骂得越凶,他若回敬她一句,她反而支支吾吾一脸不自在了——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这种做法虽然有些幼稚,却显得纯真可爱。 “对了。”叶姮想起什么,“柳絮她跟你出宫后,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独孤妍怔了怔,“什么柳絮?” 叶姮心一沉,“怎么?独孤牧没有跟你说,在你出宫的时候,记得带上柳絮一起走?” “牧哥哥不曾与我提过……柳絮是谁?” 叶姮见她一脸茫然,显然是不知情,不由咬牙,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顿那该死的独孤牧! 虽然她明白,他这么做是不想给自己的妹子溜出宫的时候添麻烦,可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言而无信,委实可耻! 罢了,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京城,到时候再拜托人从中帮忙,将柳絮带出来吧。 - “阿姮,醒醒。” 叶姮被夜殇从梦中摇醒,迷迷糊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要刮风暴了……”他顿了顿,补充:“龙卷风。” “什么?”叶姮一下子被吓得清醒过来,左右看了看,果然风雪大作,且风越来越大。 独孤妍这个乌鸦嘴,还真让她给说准了! “那现在怎么办?” “别急,他们勘测到前面有一个山洞,我们先到那里避一避。”他柔声安抚着她,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抱紧我,记得不要撒手。” 她心里一暖,揽紧他的脖子,嫣然一笑,“不撒手,打死也不撒!” 他勾了勾唇角,抱着她,冒着前方狂烈的风雪,一步一步向前缓步迈进。 “快!拉上骆驼,都跟上!”领队挥手,示意大家都加紧脚步前行。 然而,狂风来得是如此的迅猛,还未待他们靠近那洞口,已是狂啸着卷地而来。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雪花与黄沙被卷入急遽的漩涡当中,并向他们这边排山倒海bi近。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失散 “啊——” 耳边隐隐有惨叫声,但很快被湮没于风雪的咆哮当中,寻不到踪迹了。 叶姮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觉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自己,整个人几乎要被扯得凭空飞起…… 她紧紧抱住他,铭记他的嘱咐,不撒手,坚决不撒手! 然而,在大自然的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显得那么的渺小,哪怕是强大如夜殇。 “夜,夜我难受——” “阿姮!” 耳边咆哮的风雪在疯狂地吞噬她的意识,模模糊糊当中,感觉自己和他一起被平地卷起,再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清晨,一缕淡淡的阳光透过浓厚的云层,普照大地,总算驱逐了些许这天地的寒冷。 她迟疑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雪地上,周围阴风阵阵,满目白雪皑皑,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是哪里? 她揉着摔得有些疼的手肘,迟疑地站起来,扫视周围,夜殇呢?他去了哪里? “夜!”张口大喊他的名字,飘荡在空冷的天地,回音层层萦绕。 踩着雪地,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可就是找不到他的踪迹,不免有些急了,“夜!你在哪里?夜!” “咳咳……”冷不防的,有虚弱的咳嗽声飘入耳里。 她心中大喜,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循着这虚弱不堪的咳嗽声踉跄寻去。 终于,在一块岩石后面发现了一个人,躺在地上,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只露出一双穿着雪地靴的脚和一头墨发。 “夜!”她脸色一变,急急跑过去,跪在雪地上拼命刨雪,也顾不上双手会被冻伤。 一边挖还一边柔声安慰他,“夜,别怕,你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好不容易将他从雪里挖出来,将他抱入怀里,冻得红肿的手轻轻拍掉他脸上的雪花,“夜……啊!” 她猛地将怀中的男子扔出去,一脸震惊,“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本该在皇宫里好好呆着的景扶,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被埋在雪地里? “水……”被扔在雪地的男子丝毫不察她的惊悚,依旧神智混沌,嘴里轻轻地梦呓着:“水……给朕水……” 都这样了还记得摆皇帝架子,以为这儿是他的紫禁城呢? 她看着他惨白的俊脸,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心软,走过去,挖了点雪握在手里,呵着热气努力将其融化,捧着这来之不易的雪水,小心喂到他的嘴里。 这个男人,她曾真心爱过,哪怕如今已经过尽千帆,可如她自己所言,放下了,就没法再恨他。 喝过水之后,他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的元气,虚弱不堪的气息渐渐平缓,没过一会儿,就轻轻睁开了眼眸。 “阿姮……”溃散的视线渐渐凝聚在头顶这张脸上,待看清她的脸之后,眼睛骤然一亮,哪怕声音虚弱,却难掩其中的欣喜若狂,“阿姮!是你!阿姮真的是你!” 叶姮冷冷看着他,打断他,“你为何在这里?”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眸底闪过一丝疲惫的落寞,轻轻阖上双眸,“阿姮,我好累……” “你累与我有何关系?”她见撬不开他的嘴,便站起来,“既然你也醒了,那我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现在夜殇下落不明,她心里忧忡着他的安危,委实坐不住了。 至于景扶,她好歹没有见死不救,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他是死是活,她可管不着了。 “别走……”他猝然伸手,抓住她的脚,墨瞳之中全是惶然和无助,“你若走了,我会死的……阿姮,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蹙眉,“我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活着走出去,不想带上你这个累赘。” “我……我自己能走……”他以手肘支撑着坐起来,搀着旁边的岩石,艰难地站起来,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委屈地看着她,“阿姮,我不是累赘,你带着我好不好?” 她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既然你自己能走,那就自己走啊,为什么非得跟着我啊?” 他勾唇,笑容带着丝讨好,“我们结伴而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不好意思,我不觉得你能照应到我什么。”她神情冷淡,“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漠北。” 他垂下眼睛,半晌,抬眸凝视着她,“阿姮,我是来找你的。” 他觉得,这个荒唐的借口,她会相信吗? 她眸光冷了冷,甩手,转身就走。 “阿姮别走——”他急急跟上来,脚步踉跄不稳,“我说!我与你说实话!我得知你……与他一起来漠北寻找宝藏……” “原来,你也对这份宝藏垂涎已久了。”她嘲弄一笑,眸光蓦然一厉,“你是如何知道,我们来漠北,是为了寻找宝藏的?” “沐泽堡,幽灵门,还有喀哈寺,你们都去过了,加上半年前柳桑山庄庄主石仲瑾被刺杀于竹林中,可想而知,四本武训遗书都已经落入你们的手里,相当于藏宝图也已经到手。你们冒着狂风暴雪,来到漠北,除了是为了寻找宝藏,我委实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她低骂了一句:“老奸巨猾!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漠北的?” “苏将军在瓦萨国,安排了一些细作……” 她无语,瞪了瞪他,转身,往前走去。 “阿姮,你等等我……”身后的男人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 叶姮懒得再理他,焦灼地四处寻找夜殇的下落,可是浩渺天地间,要寻找一个人又何其难? 除此之外,她还担心夜殇撞上景扶带来的人——景扶身为一国之君,绝不可能只身来到这个荒芜的地方的,说不定带来的人还不少呢。 她该庆幸,他与那些人已经被龙卷风吹散了。 找了一个上午,就是不见夜殇的踪影,她累得筋疲力尽,靠着一块岩石坐下,气喘吁吁。 又冷又饿又累,望着前面无边无垠的雪色天地,一阵无力感涌上心间。 景扶好不容易跟上来,在她的身边坐下,回头看她,“阿姮,你身上有没有带着藏宝图?” 叶姮勃然一怒,“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惦记着藏宝图?” !! 第一百四十章 强抢 他摇头,“阿姮你误会了,我是觉得我们这样漫无目的走下去,一定会死的。不若确定目标,朝着目的地前行……你要找的人,找不到你,说不定也在那里等你。” “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她勾唇,清凉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你我也该分道扬镳了,我总不能把你这匹野心勃勃的狼给带到那儿去。” 藏宝图,夜殇当时绘了两份,她身上的确持有一份。 既然明白景扶垂涎这份宝藏已久,她当然不能再傻傻把他领到那儿去。 而且说不定他的那些手下什么时候就找到这儿来了,到时候她寡不敌众,就怕又要吃亏了。 “阿姮,我如今只身一人,又手无缚鸡之力,你不必对我如此提防的。”景扶苦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满肚子坏水的人,比那些暴虎冯河的莽夫可怕多了。我在你的手里栽过不少跟头,不得不防着你。”她冷冷地看着他,“不要跟上来……如果不想我点了你的穴道的话。” 她还对在宫中,一再被点穴带回梨花阁的事耿耿于怀呢! 景扶一滞,凝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有心去追,却有心无力…… 就在这时,突然凭空冒出一个红色的身影,直接缠住前面那个娇影,与她剧烈地纠打了起来。 叶姮觉得晴天霹雳莫过于此了,委实不知道这个杜蓝是怎么冒出来的,二话不说就冲上来袭击她。本来就不是她的对手,加上在雪地上消耗了不少的力气——不过一刻钟,就让她给点住了穴道。 真是现世报,方才还想着点景扶的穴道,现在却让人给点了。 杜蓝把她扔在一边,急急向后面的景扶跑去,单膝跪下,“卑职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起来。”景扶淡淡看了她一眼。 “是!” “其他人呢?” “大家都在前面不远处集合,卑职是沿着皇上留下来的标志,一路找来这儿的。” 叶姮远远听着,呕得半死,她怎么不知道这厮什么时候偷偷留了记号? 她正站在这儿当被气得半死的木头人,就听见景扶对杜蓝吩咐:“她身上有藏宝图,去找找。” “是!” 很快,杜蓝就大步走上前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满满的不屑。 随身带着的藏宝图很快被她拿走,想到夜殇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找到的藏宝图,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让他们拿走了,叶姮简直想咬死自己。 “皇上——”待景扶走上前,杜蓝双手捧着藏宝图,递到他的面前。 景扶随手拿过藏宝图,却没有看一眼,而是行至叶姮面前,对她温柔笑了笑:“阿姮,我们一起去寻宝吧。” 杜蓝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放在嘴里用力吹了一下,尖锐的鸣笛声骤然划破苍茫天地的空寂。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队人马快速向他们这边奔来,叶姮随意看了看,不下两百人。有玄衣,有那日在凌雪峰跟在他身后的两名男子。 令她吃惊的是,这其中的带队之人,居然是苏立修! 他不好好在十里坞驻守边关,跑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啊? 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越来越近,她心里一阵绝望,想来要突破这些人逃跑,难于登天。 - “阿姮,你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吃点干粮吧。”景扶捏了一小块干粮,递到她嘴旁。 她冷冷看着他,“先解了我的穴道,我这样吃不了。” 他温柔笑了笑,“我喂你。” 她满腔的怒火,“景扶,你不要太过分了!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把藏宝图还给我!” 越想越不甘心,夜殇为了凑齐四本武训遗书,花了多少心血她都看在眼里,凭什么就这样便宜了他! “阿姮放心……”他抬脚,随身上了车辇,坐在她的身旁,轻拥着她,“等到了之后,穴道会给你解开,藏宝图……你若还想要的话,也还给你。” 等到了那之后,藏宝图就相当于一张废纸了,她要来干嘛? 叶姮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直接闭上眼,彻底把他隐形化。 他倒也不再在旁唠叨,许是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倒在一旁的软垫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睁开眸,凝视着车辇外面的皑皑白雪,久久失神。 - 一路颠簸,昏昏沉沉的,又在雪地上走了一天一夜。 她不愿让他碰自己,就这么坐在车辇上,一天下来,只觉得骨头都要坐碎了。 翌日阳光又暖了一些,感觉到阳光在脸上徜徉跳跃,微微的发痒。睁开眸,远远地看到,在前面十丈开外,并排着一队人,于最前头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白衣女子,头上戴着连衣绒帽,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神情倨傲而清冷。 虽然引人注目,但叶姮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她,而是她旁边的男子。 墨眉入鬓,丰神俊朗,俊脸上不复以往的吊儿郎当,憔悴了不少,一脸的平静正经,目光淡淡地看向他们这边。 椴尘! 玄影不是说他中了夜殇一掌之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么才不过一个月,就已经完好无缺地跑到这大老远的地方来了? 这么看来,在他身旁的女子,应该就是那个令他不惜背叛梅杀宫的突厥公主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子竟这么快就原谅了他…… 就在她回眸仔细打量那位突厥公主之时,景扶已是坐起来,看了外面一眼,一点也不意外,笑笑:“来得倒早。” 说着回头看她,“阿姮,想不想出去晒晒太阳?” 叶姮瞥了外面的椴尘一眼,心里想要赌一把,便冷冷道:“也好。” 他柔和一笑,将她抱起,小心下了车辇。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椴尘的神色,见他乍一看到她时目露讶色,眸光暗芒一闪,嘴角轻轻扬了扬。 景扶将她放在地上,然后径直向前走去。杜蓝冷冷看了她一眼,也紧随着他大步上前。 那位突厥公主看到景扶,神色未变,动作娴熟地跳下马。 她身后的部下,包括椴尘,都随着她一同下马。 景扶率先出声打招呼:“玉霜公主,久仰大名。” 玉霜勾唇,浅浅笑了笑,“皇上千里迢迢而来,玉霜若招待不周,还望皇上能担待几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其人之道 他们在前面有的没的讲着客气话,把她一个人扔在后面,叶姮正高兴落得个清静,却见苏立修大步向她走了过来,登时眼神一冷。 “小七……”苏立修在她面前站定,犹豫地开口:“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她抬头,嘲弄地看他,“苏将军问这话,可是真的关心我?” 苏立修深眸复杂,凝视着她,“是真的。” “可是我不相信!”唇角一扬,“除非,你帮我把穴道解了。” 他怔了怔,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拒绝了,“小七,我不能放你走。” 在他心中,忠与情,孰轻孰重,他想来拿捏得比谁都要清楚。到了抉择时,亦是从来不糊涂。 “如此,苏将军就别再说关心我的话了,因为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眸光一黯,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叶姮不再理他,跟这种人,说再多都是浪费口水。 没过一会儿,景扶便折转回来,只手拥着她,笑道:“阿姮,玉霜公主已经在前面打好了帐篷,我们暂且休息一日,明日再整装出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好不好?” “如果我说不好,你会改变主意?” 他笑笑,“不会。” “滚蛋!” - 叶姮被安置在一个华贵温暖的帐篷里。景扶把她抱进来,将她塞入被窝里,帮她掖好被角,跟她说他还有要事处理,便出去了。 好久没有沾到温暖的被窝了,即便如今身陷敌营,可奔波了这么多天,她终究是累了,脑袋才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帐篷里面的光线改变了,由自然的白光变成了橘黄色的灯光,看来天已经黑了。 “情儿,你醒了。” 她怔了怔,掀起眼帘,看到椴尘不知何时就已经坐在她的榻旁,嘴角带着笑意看她。 “我该叫你椴尘,还是无影?” “无影,有我这么生动吗?”他侃笑道。 叶姮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你来这里做什么?若只是来看我,那就不必了。” “情儿难道不是在等我救你?” 她眸光一亮,却仍是别扭地移开视线,“你会救我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环顾了一圈,低声道:“如今外面风雪大作,又是深夜,你若逃,能逃到哪里去?且不说可能会遇上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便是外面那些高手,武功哪个不是胜你一筹?不若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启程吧……反正,我们大家最终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不是吗?” 叶姮冷哼,“看来你不是来解救我,而是奉了谁的命来劝我留下的。” 椴尘眸光黯了黯,“情儿,我有我自己的不得已……背叛梅杀宫,我已经无路可走,若连她都不愿让我留下来,那真的是天下无一寸容我之地了。” “那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她冷声道,忍不住幸灾乐祸,她到现在还记恨他偷袭夜殇一事呢!想了想,又问:“那位玉霜公主,便是你的心上人?” 他怔了怔,颔首。 她嘲讽:“真看不出来,那位玉霜公主竟是如此宽容大度,这么轻易原谅了你。若是有人杀了我的父亲,我便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椴尘眸底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可很快被他掩饰得好好的。他垂着眼睛,笑道:“看到你还有精神刺激人,应该并无大碍,我先出去了,有空再过来陪你。” “哎,等等啊!”叶姮喊住他,“我能不能逃跑成功,最后是落到那些高手的手里,还是落入野狼的嘴里,都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我只要你帮我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把穴道解开?” 椴尘面露犹豫之色。 “椴尘……”她咬咬唇,眨巴着灵动的眼睛,里面泪光闪烁,“我已经被定住整整一天了,全身的骨头都疼得难受,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好不好?” …… 他终究是心软的。 等椴尘做贼心虚溜出去后,叶姮坐起来,舒展了一下酸麻的筋骨之后,就偷偷逃窜了出去。 避开众人的耳目,她藏在一个暗处,趴在一根树干后面,左右探头寻找景扶的身影。 椴尘说得对,她就是逃走了,最后也会与他们遇到一块儿的,因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一样。 而且,她这么大半夜跑出去,不被冻死,也可能真的会喂狼。 所以,她暂时不打算逃了……而是准备把那份藏宝图抢回来。 然而,没找到景扶的人影儿,反而一不小心偷听了人家的墙角。 “霜儿……” “你放手!”如霜的月影之下,女子用力甩开手腕的桎梏,面若寒霜,“椴尘,你不要得寸进尺了!信不信我这就杀了你?” 椴尘凄然一笑,“你这般视我如无形,倒不如杀了我痛快。” 叶姮抖了抖,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在心里暗自感叹这月光可真矫情! 玉霜冷笑,“那你想我如何待你?像以前那般,傻呵呵地抱着你,喊你尘哥哥吗?你若把父汗还给我,我便把以前那个天真的玉霜还给你!可是你不能……所以,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能容忍你一路跟着,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若还不知足,给我滚!要是再敢纠缠不休,我一定杀了你,椴尘,我是说真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言罢,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下椴尘一人,身影落寞忧伤,对月悲叹。 “还以为美人已经原谅你,跟你死灰复燃,重修旧好了呢。”叶姮随手折了一根干草,叼在嘴里咀嚼着走出去,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惜背叛梅杀宫,背叛夜,最终却落得里外不是人……我能不能说,这是报应?” 椴尘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空冷的夜色,似已然丢了魂魄。 叶姮却偏要去招惹他,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告诉我,景扶今晚宿在哪个帐篷?” 他低低叹了一声,“情儿,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还你清静。” 椴尘回头瞪她,“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对上他幽怨的眼神,她抖了抖,“我懂了!”马上识趣地走开。 照椴尘的意思,景扶今晚,看来是要宿在她的那个帐篷了——这臭不要脸的! 叶姮又偷偷溜回原先的帐篷,钻进被子里面乖乖躺好,瓮已经准备好,就等景扶这只鳖钻进来了。 大约又躺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他撩开帘子走进来了,一脸的倦色,看来方才真的是处理事情去了。 “阿姮,睡了吗?”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随手拨了拨她脸上的发丝。 她忍!装睡中。 他并没有看她多久,可能是真的累了,掀开棉被,就准备钻进来。 叶姮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倏而睁开眸,他尚未来得及反应,已是让她猝然伸出来的手给点住了穴道。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利用 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她将他推倒在榻上,挑眉,“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管他冷峻的神情,她直接上手搜身。 “果然在你身上。”从他怀里掏出以羊皮绘成的藏宝图,随手塞入袖内,她拍了拍他的脸,“你自己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吧,本姑娘不奉陪了!” 说着站起来,冷冷睨了他一眼,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想到什么,又掉回头,从桌面上拿了两个果子,顺势拎了一壶水,这才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没有看到,在她出了帐篷后,一个黑影钻入帐篷,掀开被子,出手解了景扶身上的穴道。 景扶轻咳了两声,坐起来,目光淡淡地望着那随风摇摆的帘子,“跟着她。” “是!”随着音落,玄衣的黑影倏而消失在了帐篷之中。 景扶深深忘了门的方向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沉重。 若可以选择,设局利用她,从不是他愿做的事。 他没有想到,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那份藏宝图,竟会是假的。那个疯狂的男人,居然事先连这个都想到了,当真是处心积虑。 他千里迢迢,历经艰辛才走到这漠北的腹部之地,又怎甘心就这么半途而废? 他可以不要这一笔宝藏,但是,却不能容忍其旁落他人之手,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几乎能够颠覆一个国家。 故而,不得不利用她,去找到那一笔令世人垂涎疯狂的宝藏。 叶姮走得匆忙慌张,根本没想到过自己又让景扶算计了,趁着月色清亮,行色匆匆地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 她从未仔细研究过自己身上的这份藏宝图,但出发前,夜殇曾与她说过最终地点和具体位置,便铭记在心里,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察觉身上这一份藏宝图是假的。 冒着风雪,一连赶了十里路,她才敢停下来稍稍歇了一口气。 靠着一个小山丘坐下,几乎筋疲力竭,喝了两口水之后,就抱着水壶侧卧而眠。 然,没过多久,便敏感地察觉到了周围气息的异样,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向她靠近。 心中警铃大响,倏而睁开眸,当对上清幽月光下的一双双绿色眼睛,差点没直接把心脏给吓得破膛而出。 一匹匹荒漠之狼小心翼翼向她靠来,幽绿的眼睛当中闪烁着饥渴的寒芒,她觉得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自己的身上滑动,毛骨悚然的感觉叫她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立起来。 这苍茫大地宽广无垠,撞上野狼的概率其实不大,为什么她会倒霉到这个程度? 她睁大眼,瞪着前面这群充满了野性的狼,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它们有着尖锐的利爪,有着凶残的牙齿,还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可怕毅力……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咽喉被咬破,最终化为狼群果腹之食的血腥一幕。 然而,不是她不动,它们也就会一直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的。 它们一步步靠近,映在月色之下的绿瞳闪着凶狠的厉芒,看她的眼神,赫然是在看一餐美味。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右手按在腰上软剑的剑柄上,手掌心一片湿腻。然而,未待她抽出剑,它们已是骤然发出攻击,有一匹狼冷不防跃起,凶猛地向她扑来。 她忙跳起,用力挥剑,精准地割断了它的咽喉。 而几乎在同时,其余的狼一齐猛扑上来,她无法遁逃,只能剑起剑飞,一点也不敢大意。 不断有狼在她面前咽气,一具具尸体横陈于雪地上,浓烈的血腥味将雪花的清澈玷染。 她杀红了眼,剑影挥斥间,狼啸冲天,血花飞溅,已经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整整一个时辰,遍地的尸体,狼群折兵一半,仍是不放弃围攻,且同伴之死,令它们愈发的凶猛狂肆起来。 狼,是最记仇的动物。 而她,手臂被抓伤,使不了大劲,且耗力过度,杀伐越来越弱…… 天地悠悠,雪夜明亮,难道,她今晚终将难逃死劫?想到自己会被撕碎,会被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勉力去应对狼群疯狂的攻击。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影闯了进来,加入了她的杀战当中,寒剑舞动得比她快比她狠,不过片刻,便斩了四匹狼。 叶姮用力劈死面前的一只狼,回头,眼睛一亮,大有劫后余生的惊喜,“玄影!” “姮姑娘,小心!”他猛地窜到她的身旁,一剑刺死欲在她身后偷袭的野狼。 之后,二人没再说话,一丝不苟地与狼敌对。 叶姮因为玄影的出现,重燃希望,杀伐果断,信心大增。 一群野狼倒下了一大半,剩余的十数只显然没有了一开始的攻势,却也不肯退去,稀稀疏疏的,纠缠不休。 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叶姮远远就看到独孤妍坐在马上,一只手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向她高高扬手:“阿姮!” 叶姮勾唇,手起手落,斩杀了前面拦路的两只狼,向前奔去,踮脚一跃,稳稳地落在了独孤妍牵着的那匹马的马背上了。 独孤妍看着遍地的尸体,两眼发光发亮,说不出的兴奋,“哇,你们好厉害!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杀戮!” 想到什么,回头着紧地打量她,看到她手臂上濡染的血色,又是大声一嚷:“阿姮你受伤了?严不严重?痛不痛?哎呀,我这问的什么的问题,流了这么多血,肯定痛了!我们快走,先包扎伤口去!” 叶姮笑笑,“放心,还死不了人。” “那也不能大意啊!”独孤妍回头,冲玄影大喊:“影,阿姮受伤了,你住手吧,快来!” 叶姮回头看她,暧昧地挑了挑眉,“这两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独孤妍脸一红,瞪了瞪她,“什、什么故事?我跟那个木头人,才没有什么故事!” “我方才可是听你唤他影,怎么又变成木头人了?” 独孤妍一脸羞恼,“阿姮,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打趣我……” 她戛然而止,因为杀光了狼的玄影已经向这边走来。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洞窟 “姮姑娘,你没事吧?”玄影仰头,看向叶姮,轻声问。 叶姮下意识先看了看独孤妍,再轻笑道:“并无大碍,是郡主夸大其词了。” 见他显然松了一口气,独孤妍有些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对了,你们为什么在这里?还有,这马从哪里来的?” “我们那日与你们失散了之后,为一个商队所救,这两匹马,就是他们赠的。”独孤妍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是一脸欢喜,变脸堪比翻书,“他们可热情了,用他们家乡的特产招待我们,还有好多没见过的好玩玩意儿……若非惦记着你们的安危,真舍不得这么快与他们道别。对了,他们的眼睛还是蓝色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海的颜色,特漂亮!不过,我还是觉得,阑遥王爷的红色眼睛更漂亮一点。” 叶姮心一紧,忙问:“你们这一路,有没有见到他?” “不曾。”独孤妍摇头,“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块儿呢。” 闻言,叶姮眸光一黯。 月光如银,皎洁清冷。 叶姮坐在火堆前,漫不经心地戳着手里的火把,神思却已经飘到远处。 正出神,突然听到一点响动,抬眸,晃眼看到前面的岩石旁倚着一个黑影,试探地轻唤了一声:“玄影?” 黑影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向她走来。 “坐这儿吧。”她拍了拍身旁的雪地,“天冷,别站风口那儿。” 他依言坐下,黑眸凝着跳跃的火焰。 “不打算与我说说,这两日,你与郡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怔了怔,“郡主不是已经与你说了?” “那只是表面的东西,想糊弄我呢?”她打趣道:“我就不信你还没发现,郡主对你态度的转变。以前若是彪悍,如今那就是小鸟依人了……” “郡主受过伤,我照顾了她两日……仅此而已,姮姑娘莫要多想。” 叶姮撇了撇嘴,“真是我多想了?其实郡主是一个好姑娘,率真,开朗……玄影,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无影垂下眼睛,透在雪地上的影子显得有些落寞,“齐大非偶,我无心高攀。” 她见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抬头,继续对月相思。 思念丝丝缕缕见她缠紧,有些窒息的疼。不知夜殇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正发呆着,突然听到玄影冷叱了一声:“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人已是飞了过去。 过了半刻的时间,他缓步走回,叶姮看着他复杂的神情,问:“是什么人?” 玄影摇头,“是我看错了。”他自己的同门师兄玄衣,一再向他保证不会伤害她,只要让他一路跟着,不要让她知道。 他一向敬重这个师兄,于他面前,就这样失去了拒绝的力气。 没有什么,还去了这么久?叶姮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 翌日申时,叶姮等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庞大的高峰,却不生一木,满山的皑皑白雪,满山的……洞窟。 彼时阳光温和,斜斜地映射在高峰的一面,金色笼在一个个洞窟上面,仿若神圣的殿堂。 “这么多的洞窟,怎么知道宝藏在哪个洞里面?难道,我们要一个洞一个洞地找吗?”独孤妍以手掌按在额头上,仰天长啸,“我的天,这些洞窟可是不下一百个啊!” 叶姮才不关心宝藏,只四处观察,看有没有夜殇的踪迹,亦或是,他留下来的痕迹。 然而,除了这个时候,太阳出来,雪花暂时停了停,其余时候都是大雪缤纷的,便是有痕迹也已经被掩埋了。 “姮姑娘,你打算怎么办?”玄影回头看她,可还未待她说话,他已是脸色一变,眼睛望向她的身后,戒备顿起。 叶姮循着他的目光往回看,远远的,看到有人影浮动,大摇大摆向她们这边赶来。 思前想后,登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咬牙,恨恨咒骂:“这个骗子!” 猛地回头,冷视向玄影,“昨晚那个人,是玄衣还是杜蓝?” 玄影垂下眼睛,“对不起。” 她冷哼一声,猛地拽动缰绳,策马向前面奔去。 “阿姮,你要去哪里?”独孤妍大吃一惊,也忙策马跟上,想到什么,回头催促仿若立定在原地的玄影,“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啊!” 叶姮在山脚一侧停下,抬头,扫视着满目的洞窟,顿了顿,下定了决心,突然一跃而起,攀上山峰,随意钻进了一个洞窟里面去。 如独孤妍所言,这么多的洞窟,若没有藏宝图的话,根本无从下手。她暂且躲到一个窟里面避一避,反正不管如何,也不要再落入景扶的手里。 洞窟出其意料的深邃,里面的光线极暗,只能勉强看到前面三尺之内的东西,再远一点就无能为力了。 “阿姮!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当真要一个洞一个洞找起吗?”独孤妍和玄影跟了上来,独孤妍在后面嚷道:“你身上不是有藏宝图吗?快拿出来研究研究啊!” “藏宝图是假的。”叶姮回头,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只能对他们气息发出的方向解释道。 方才她就想透彻了,假若藏宝图是真的,玄衣又一直暗暗跟在她的身后,要想抢回藏宝图是易如反掌。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无声无息跟着她,一路跟来这儿……所以,藏宝图只能是假的。而她之所以能这么顺利逃出来,不过是景扶设的一个局:欲擒故纵。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椴尘居然会配合他们来欺骗她……虽然知道他现在一心全系在那个玉霜公主的身上,但还是忍不住的心寒,就像玄影明知道玄衣跟着他们,却不告诉她一样。 “那也不能这么乱找一通啊,这个洞窟看起来好大,就像无底洞一样……”独孤妍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这墙壁上没有灯盏的吗?好黑啊……影,你不要走那么快,我怕黑!” 叶姮的脚步顿了顿,蓦然想起,原来也有一个傻头傻脑的呆子,一路尾随着她,拽着她的衣摆,紧张兮兮地说:“娘子,我怕黑。”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钧一发 压下心底的艰涩,她举起手来,沿着墙壁摸索起来。 多亏了独孤妍提醒她,凿洞之人在设计这些洞窟之时,不可能没有考虑过采光问题,既然知道只要深入洞窟,便会陷入黑暗,怎会不顺便为来访者提供一些方便? “姮姑娘,这儿有灯盏。”玄影在墙壁上摸了一下,当真摸到了一个碗状的灯盏,还尤为善解人意地准备了火折子。 点亮灯,眼前豁然开朗,叶姮眯了眯眼,看到前面的过道,蜿蜿蜒蜒,一直往前面延伸,光亮所及之处,还看不到尽头。 “哇,这洞窟真的好大,看起来好神秘的样子!”独孤妍兴奋地嚷起来。 玄影走过去,将手里的灯盏递给她,“姮姑娘,用这个吧。” 叶姮没有接过,往前十几步,从墙壁上取下另一个灯盏,点燃,然后端着往里面走去。 玄影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站在原地,独孤妍终于察觉到一丝微妙,小声问:“影,你惹阿姮生气了吗?” 他没有看她,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独孤妍在后面恼怒地骂:“你这木头人,本郡主问你话呢,跑那么快作甚?给本郡主站住,否则我让牧哥哥把你处死了!” 她的声音尤为响亮,轰隆隆的,回音一直在洞窟内回荡,往深处而去…… 似乎,真的很深。 叶姮蹙了蹙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往里面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岔路口,叶姮看着前面的三条路,停住了脚步。 “呐,终于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了……”独孤妍揽过她的肩膀,“阿姮,你要选择哪一条呢?” “前面所有的路都是未知的,选择哪一条有区别吗?”叶姮回头对她笑了笑,随意选择了一条,继续往前面走去。 独孤妍跟在后面直嚷嚷:“阿姮,你这种态度是不行的!万一走的是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怎么办……啊!” 叶姮猝然回头,便看到身后的那块地冷不防地凹陷,独孤妍整个人随之往下掉…… 玄影神色一变,忙出手去拉,不想一同被拽了下去。 下一秒,独孤妍的惊叫声消失了。 叶姮大惊,连忙跑回头去,却见那凹陷的地面已经恢复了原样,一脚踩上去,结结实实,如履平地,找不到一丁点先前凹陷的痕迹。 这个洞窟,还设有如此精密的机关? 那方才,他们是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看来,这个洞窟,不是这么容易闯的。 她蹙紧眉头,四处摸索,试图找到打开地面的开关,可摸索了大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他们,是不是掉到下一层去了? 原本想掉头下去找他们,可想到可能外面已全是景扶的人,只得做罢。 里面,应该还有到下面的通口。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面走去,只是这下更加小心翼翼了。 没有了独孤妍在旁的吵闹,整个洞窟一片死寂,暗沉沉的,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越走越远,可就是没找到出口,前面的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般。 突然,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向她的方向直袭而来,叶姮神色一凛,猛地跃起,避过那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飞镖。 手里的灯盏砰然落地,砸在地面,熄了最后的一缕光亮。 才刚刚在地上站定,便感觉到身侧的墙壁又是一震,再次有“咻咻”的声响划空而来,再次发射出飞镖来。 她蹙眉,使用轻功,飞快向前面奔去,身后,不断有机关被启动,不时冒出各种各样的武器,简直像夺命连环般阴魂不散。 “啊!”脚下猛地一空,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是往下坠落。 下面像是一个无底洞般,黑压压的,但是慌乱间,还是看到了底下遍布的短矛,尖锐地闪着白森森的寒芒,好像昨夜那群野狼一般,等着她送上口腹去。 掉下去,必死无疑。 身体仍在往下坠落,那锋芒越来越近,她几乎绝望了。 没想到要死在这个鬼地方,最令她痛心的是,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她的夜一眼。 一直庆幸他迫她服下一生缠,注定了彼此纠缠的一生,只是没想到,一生,原来这么短。 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侧卧在彼岸花从中的男子,绝代的风华,令她惊艳,令她沦陷。 只是,那个时候,叶姮没有察觉到,他眼眸深处的悲凉与落寞。 也没有察觉到,他始睁开眼,看到她时,绯瞳闪过一丝惊人的光芒,带着心中枯萎多时的小苗蓦然活过来的欣喜。 半空,骤然闪过一抹黑影,黑暗之中,揽住她的腰身,往怀里一带,再腾地向上跃起。 劫后余生地立定在原地,她惊魂未定,抬眸,当看清面前男子的脸,内心一恸,伸手紧紧抱住他,“夜!夜!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夜殇亦是紧紧揽着她的腰,胸腔之中的心脏在狂跳,久久不能平息。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再次失去她。 “阿姮,没事了,别怕,没事了。”感觉到她在颤抖,他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 她抬起头来,泪盈于睫,却仍是紧紧看着他,半晌,踮起脚尖狠狠吻住他。 夜殇抱紧她,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缠绵缱绻,难舍难分,疯狂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许久,他松开她,她气喘吁吁地抓着他身前的衣襟,一颗惊悸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轻抚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满目的爱怜,“这几天,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嗯。”她不向他隐瞒,沙哑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险些葬身狼腹,尸骨无存了。” 他震了震,一遍一遍地吻她,紧紧抱着她,带着后怕,“幸好,幸好。” 幸好还活着,幸好无恙。 她有些奇怪,他的感情一向内敛,纵使爱她,平时也没见他表现得这么着紧,怎么这会儿真像是被吓到一般? 不过,看到他这般紧张,不可否认,她的心情不自禁膨胀了,满满的,暖暖的。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危险 紧紧相拥,如此温存了一会儿,叶姮才想起正事,抬头看他,“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捻起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勾到耳后,笑笑:“既然这里是地图的最终目的,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她瞪了瞪他,有些委屈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担心你的安危,还险些丢了性命……你却对我不管不顾,独自来了这儿寻宝。在你心中,是不是在那些宝藏面前,我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阿姮,我若只一心惦记着宝藏,前两日就该到了。我只不过,比你早到了一盏茶的时间,你觉得我前两日都干嘛去了?” “你……在找我?” 他失笑,“一直寻不到你,便想着你也许会来这儿等我,故而才赶来了。” 她勾了勾唇,揽上他的颈项,咬他的下巴,“算你还有良心!” “阿姮,于我而言,宝藏与你,不能相提并论。”他抱紧她,轻声道。 叶姮美滋滋地挑眉,“你言下之意,我比宝藏重要?” “重要很多很多。” 重要到,他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一次失去。 “好吧,我原谅你了。”她撇了撇嘴,蓦然想起什么,“不过夜,你为何在这一层?是不是意味着,宝藏就是在这个洞窟里面?” 他摇头,“你别看这些洞有上百个,其实是互通的,总能找到彼此相通的口子。故而,宝藏在哪个洞窟,我也不知道。” “那岂非大海捞针?” “那倒不一定。”他低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个黑踆踆的凹洞,若有所思,“你没发现,从这条道一直走,机关布置得越来越密,且杀伤力越来越强了?” “你的意思是,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就有希望能找到宝藏最终的藏身之处?” 他笑笑,牵了她的手,在旁边的墙壁上拿下一个灯盏,“我们走吧。” 她突然顿住,抬眸,对上他不解的目光,犹豫地开口:“夜,一定要找到吗?” “我们都走到这儿了,阿姮想要前功尽弃?” 她垂下眼睛,低低道:“夜,我想好好过日子……” 他沉默了一下,手臂揽住她,“等此事一了,我们就回烟波谷,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都走到了一步,他们还能安然过日子吗? 她迟疑地抬眼,“你说真的?” “我发誓好不好?若有违诺言,我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 她不安地拉住他,“别乱说话!” 他笑了笑,“阿姮,我喜欢看到你在意我。” “谁在意你了?美得!”她瞪了他一眼,微扬的嘴角却噙了笑意。 - “藏宝图真的没有详尽的记载吗?我们这样找,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叶姮被他牵着手,在深邃的过道之中又走了许久,一路触动了不少的机关,最终那些机关都让他给毁了……这个暴力的男人! “里面只说,藏宝库是在一个石室当中,石室门口有一块石碑。可是至今,不曾发现一个石碑。” 石碑,石碑…… 叶姮开始四处张望,按照他说的,擦亮眼睛仔细寻找石碑。 走了一段路之后,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块石碑,眼睛一亮,撒开他的手,兴奋地冲上去,“石碑!夜,就在前面!” “阿姮小心!” 夜殇猝然一喝,并飞快向她跃去。 前方的墙壁陡然咻咻射出无数支箭来,叶姮一惊,腾空而起,有些狼狈地躲过箭雨严密的阵势,站定在那块石碑前。 石碑上雕刻了一首诗,可积了不少灰尘,看得不真切。 她蹙了蹙眉,伸手拍去石碑上的积尘,可手才刚刚碰到石碑,她脚下的地板便倏而一空,她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身体直接坠落下去。 “阿姮!”夜殇飞过来,她已经掉了下去,没有一丝的犹豫,在地板合起来之前,纵跳下去。 “轰——”他的身体才刚钻下去,地面就轰然合了起来,不余下一个缝隙。 叶姮摔在地上,屁股险些被摔成两瓣,不过庆幸的是,这黑洞下面没有像前面那个洞那样,cha满了致命的短匕。 只是,这洞委实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张眼不见夜殇。 揉着屁股站起来,她试探地唤:“夜?” 方才她亲眼看到他跟着跳下来了,因为知道他就在身边,所以到了此刻还能保持淡定。 “阿姮。”他轻轻回应了她一声。 她双手到处摸,“你在哪里?” 冷不防的,她看到一个小小的闪动的火星,紧接着,黑洞变得一片通亮。 叶姮看着夜殇手里端着的灯盏,恍然大悟,他方才没有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原来是为了找灯去了。 借着光明,她开始打量这个小小的黑洞起来。 很小,至多三平方米,而且什么都没有,只除了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石碑…… “石碑!”叶姮快步跑过去,见上面依旧雕刻着文字,只是被厚厚的一叠灰尘掩盖,照样看不清楚字。 不过,她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再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拍灰了。 夜殇在她身旁蹲下,端着手里的灯盏在石碑前面晃了晃,笑:“我们此番境地,还怕什么?” “可是,”叶姮仍然心有余悸,“万一……”万一天崩地裂,头顶的所有全压下来,将他们二人活生生砸死咋办? 不过想到他应该不喜欢听的这种丧气的话,便把这种担忧给吞回腹中。 他握了握她的手,“阿姮,我在这儿,别怕。” 她扭头,凝视着他绯瞳当中的柔芒,莫名的,心安了下来。 夜殇伸手,轻轻拍掉石碑上的积尘,那些雕刻的楷体字慢慢地显现出来…… 关公策马走单行 人尔相逢两不离 鬼魅横行强为首 阴阳两分晒落日 “什么意思?”她怔了怔,盯着石碑上的字儿,“这是让我们猜字谜?” 他颔首,笑笑,“阿姮能猜出来吗?” 闻言,她马上聚精会神,认真琢磨了起来,很快勾唇一笑,“很简单。关公策马走单行,是送字。人尔相逢两不离,是你。鬼魅横行强为首,瑰。阴阳两分晒落日,是西字……要叠起来念吗?送你瑰西?” 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叶姮脸色陡然一变,“送你瑰西……送你归西!” 话音刚落,他已是抱住她,往后跳去。 几乎是在同时,石碑,与石碑靠着的那堵墙,砰然爆炸开来。 :最近有点卡文,暂时只能四更,望体谅。另,文正在收尾,所以担心春节还没完结的亲们请放心,春节之前,一定完结!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壁画 夜殇将她整个压在身下,哪怕没有亲眼目睹那惊天动地的一幕,可随着巨响的爆发,如炸弹在身边被引爆一般,整个密室都为之剧烈一震,她也能想象得到那一幕有多可怕。 若非夜殇反应得快,只怕他们方才已经挫骨扬灰了。 压在身上的躯体一直紧绷着,随着他的一声轻咳,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颊上…… 抬手摸了摸脸,满手触目惊心的殷红。 脸色陡然煞白,她急忙扭过头来,当看到他嘴角蜿蜒开来的血迹时,只觉得心神俱灭,“夜,夜你受伤了?” 他对她温柔地笑了笑,脸色苍白,抬手挡在她的眼前,“阿姮,只是小伤,你别担心。” “你……你都吐这么多血了,还是小伤?”她又恼又急,恼他对自己的身子不在意,急得是他的伤势,拉下他挡在眼前的手,从他身下钻出来,将他扶入怀里。 当目光触及到他后背的严重伤势时,眼眶一下子就热了,方才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为了保护她,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后背袒露出去。 “夜,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忍一忍。”声音一下子沙哑了,扶着他小心趴在地面,将他的上衣脱下来。 原本白玉一般温腻的肌肤,伤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噙在眼眶之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阿姮,你在哭吗?”他扭过头来,看到她眼眶发红,“我伤口有点疼,你先帮我包扎一下吧。” “好!”叶姮回过神来,忙擦掉脸上的泪水,将身上比较干净的中衣撕了下来,然后埋头一丝不苟地为他处理伤口,倒不再惦记着心疼他了。 好不容易把血给止了,再包扎好伤口,她身上没带金疮药,只能简单包扎一下了。 将他扶起,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夜,你先歇一会儿吧。” 他脸色苍白,唇瓣更是不见血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痛楚。 疼在他身,痛在她心,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能替他分担半分。 他没有说话,枕着她的腿,只是扯了扯嘴角。 “夜,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她怔怔地望着对面被炸裂的墙壁,洞口外面又是一条深邃的暗道,不知是通往哪里的,更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至今才明白,为何几百年下来,却没有人能顺利将宝藏运走——便纵使有本事见到宝藏,只怕也没有本事活着带走。 “不会的,放心。”他的声音虽弱,却显得坚定。 沉默了片晌,她心疼地摩挲他惨白的脸,“夜,要不,我们放弃吧?宝藏,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久久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垂下眼眸一看,他不知何时已经熟睡了过去,呼吸均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靠着身后冷冰冰的墙,望着前面黑暗的隧道,茫然不知去处。 周围寂静无声,许久,他缓缓睁开眸,绯瞳出神地望着她疲惫的睡颜,抬手,轻轻地抚上她的颊。 他没有告诉她,在她进来之前,他曾误闯进一个密室,里面不知是谁人设下的幻境。在那里,他又回到了千年前那片甘露明净的竹林,那个美好的女子,躺在他的怀里,化骨扬灰,一点点的,消失,直至他的手里再也抓不到任何东西,有关于她的任何东西。 所以,在洞窟里亲眼目睹她险些为那些短矛千疮百孔之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惊惧,令他几乎心神俱灭。 当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那么真实的存在,依旧没能安抚他未定的惊魂。 只有将她抱在怀里,他方能感受到,自己已经拥有了她。 不再是幻觉,不再是南柯一梦。 那一刻,他几乎想要放弃一切,放弃千年来苦苦寻找的东西,只要能将她禁锢于身边一生一世。 可是…… 所有人都以为他凶残嗜杀,没有人明白,他要的,不过是千年来所执着的梦。所有人都以为他看重的,是那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没有人明白,他要的,是另有其他。 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出神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心底的挣扎,日渐厉害。 舍不得,舍不得放弃,可也舍不得看到她伤心的泪水…… 若知道真相,她会恨他的吧? - 昏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叶姮醒来时,夜殇已经不再枕在她的腿上。 茫然地四处环视,没看到他的身影,霍地站起来,惴惴地唤他的名字,“夜?” “阿姮,这里。”他的声音,从那个炸开的洞口外面传来。 她怔了怔,迈步向那边走去,弯腰钻过洞口,看到他手里拿着灯盏,正在仔细打量着两边的墙壁。 她这才发现,原来墙壁上,有不少的壁画,只是画风千奇百怪,她看得云里雾里的,根本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独孤牧苦苦追寻的……南宫氏兵法。”夜殇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怪不得一直参不透四本遗书,原来兵法不是隐藏在遗书上,而是刻画在了这里。这些阵法,闻所未闻,出其不意,诡谲而不失条理,若为他所得,挥军直入中原,指日可待。” 叶姮笑了笑,“可你又不能把整片墙拆下去给他运回去,我们又没时间照画下来,看来他得自己亲自来取才行了。”要是有照相机的话,只要把这些壁画拍下来就行。只可惜现在科学技术不怎么发达,照相机那玩意儿更是不可能的存在。 其实她有点暗自庆幸,得不到这些兵法,两国应该就不会拼得那么激烈,直至生灵涂他,民不聊生。 她不在乎哪一国最终是胜利者,她只不想夜殇再犯杀戒,然后给了那些隐在暗处的鬼神光明正大对付他的借口。 夜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对了,你的伤好些了没?还会不会觉得很痛?”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不再有兴趣去研究那些根本看不懂的壁画,回头关切地问。 他亦将目光从画上收回,摇首,“我没事。” “我就不该相信你,你这人,有多痛有多累,总是藏在心里,不愿让人知道。”她对他提了提鼻子,“你知道这叫什么?”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逝 “闷骚?”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踮脚啃了他的下巴一口,“算你有自知之明。” 他笑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握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去哪儿?” “我方才走过前面这段路了,所设的机关已拆。” 她反握住他的手,一路絮絮叨叨:“我跟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暴力,前人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弄好的东西,你是给人毁得一点渣都不剩,你说你这人坏不坏?” 一路往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果然都没再遇见什么机关……她倒是有些吃惊,他方才在她睡的时候,居然已经走到这么远了? “等等。”他猛地拉住她,瞳芒一敛,“有人。” 叶姮侧耳仔细听,果真有细微的脚步声,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来人会是谁? 直接否定了独孤妍和玄影,毕竟,有独孤妍这只叽叽喳喳的八哥在,不可能还能保持得这么安静的。 而听这脚步声,似是练武之人,也不是景扶。 那就是他带来的人了。 夜殇回头,与她对视一眼,无声地达成了默契。他拉着她,轻轻向前走去,然后停在拐角处,静候那脚步声的靠近。 在那两个气息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猝然出手,影子一闪,那边便立刻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待叶姮转过头去看,他已经制伏了那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倒在地上,另外一个被他按在墙壁上,手指扣住了他的咽喉。 居然是椴尘和那个玉霜公主。 椴尘看清掐着自己咽喉的人,亦是脸色大变,“宫、宫主……” 夜殇目光幽冷,捏着他脖子的手在慢慢地收力,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地消逝,嘴角缓缓扬起残戾的弧度。 “住手!”玉霜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渗着血丝,踉踉跄跄向他走去,“你不要杀他……” 夜殇对她视若无睹,叶姮想了想,走过去,手掌按在他的手臂上,对他摇首,“夜。” “你为他求情?”他回头看她,脸色变得不好起来。 想起他在梅杀宫与她相处的种种,想起他那日在雪夜里伶仃落寞的身影,她不得不动了恻隐之心,“对,我为他求情,夜,饶他一命吧。” 他神色一凛,“阿姮,他背叛过我。” “他这么做,全是为了我!你要杀的话,杀我吧,别杀他!”玉霜无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 “不!你别伤他!宫主,从属下下定决定背叛你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偿命的准备,你杀了我吧,不要动她……”椴尘一脸痛苦,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话来。 “你闭嘴!我的死活不需要你管!”玉霜冷喝他,转脸望向夜殇,“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你杀了我吧!” 夜殇没有看她,只是紧紧盯着叶姮,半晌,猛地用力甩开椴尘,“滚!” 椴尘跌在地上,低声道:“多谢宫主不杀之恩。” 说罢,爬起来,走向玉霜,搀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滚开!”玉霜狠狠甩开他的手,冷着脸,径直向另一条岔路走去。 椴尘怔怔地望着她冰冷的背影,眸光黯了黯,却仍是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叶姮小心翼翼地去碰夜殇的手,“夜……” 他没有回头,只是猛地收回手,手落空,她僵了僵,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沉默片晌,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像是在向什么东西妥协,他收回去的手再次伸了过来,牢牢地握住。 她欣喜地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便冷不防传来巨大的轰动,然后便是冷箭飞梭的声响。 心中一惊,与他不约而同,便看到椴尘与玉霜在箭雨之中狼狈地躲避着。 他们触动了机关,可是,这一次的箭雨尤其凶猛,尤其密麻…… “玉霜!”椴尘猛地扑过去,挡在玉霜的身后,再伸臂抱住她向远处用力飞去,总算是越过了那片夺命的机关区,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飞箭发射了片晌,渐渐地停了下来。 暗道之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玉霜匍匐在地上,喘息着,许久,才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躺在身边一动不动的男子。 “椴尘……”她脸色煞白地碰了碰他,被那直扎在他后背之上的冷箭给刺痛了眼睛,“椴尘,你听见我的声音没有?你没事吧……” 椴尘趴在地上,低低地哼了一声,放在眼前的手,连抬起一根指头的力气都丧失了。 “椴尘,你别这样,别吓我!”泪水夺眶而出,玉霜颤抖地伸出手,将他抱入怀中,看到从他嘴里呕出的血水,彻底崩溃了,“尘哥哥,尘哥哥,你别吓我,我好怕……” 他艰辛地掀开眼帘,轻轻地唤了一声:“玉霜……” “我在,尘哥哥,我在这儿!玉霜在这儿!”手掌颤巍巍地擦拭着他嘴角的血,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尘哥哥,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 “对不起……”椴尘又呕出一口血,气若游丝,“玉霜,杀了你的父汗,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尘哥哥,我原谅你了,我其实在心里早就原谅你了!”玉霜浑身颤抖,手掌无助地捂着他的嘴,仿佛这样他就能不再吐血,“尘哥哥,不要离开我,父汗已经走了,你不能也抛下我一个……” 他努力地抬起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哭,玉霜,再也不要为任何人落泪……我……我舍不……得……” 她试图去抓住,可他的手已是先一步垂落,再也抬不起来了。 怔怔地看着怀中咽了气的男人,泪水犹如泉涌,轻轻地,呓语般:“不要,不要,不要……” 夜殇抬手,将叶姮揽入怀中,柔声道:“我们走吧。” 她捂着胸口,抬头看他,“夜,我好像有点难过……不对,我好难过。” 他吻了吻她颤抖的唇,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背对着身后血腥的一幕,渐行渐远。 身后,隐隐传来玉霜凄厉绝望的哭声。 叶姮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失神地轻喃:“失去爱人的感觉,是这般痛不欲生,夜,不要让我经历到这种绝望的痛……那个时候,我会死,不,是一定会死的。” 他俯首,轻轻吻她的额,“不会的,阿姮,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没再说话,哪怕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哪怕耳边能听见他平稳而有律的心跳,却依旧没能将她心底的惶恐拂去半分。 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和他,与别人不同,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怨恨,只有恩爱,一定能够执手到天长地久,不死不灭的。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冰室 混混沌沌地,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奇怪。 “滴答、滴答……” 耳边的滴水声越来越大,她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发现前面的路似有幽幽的白光发出。 “这里是哪里?” “看到了吗?前面,有一块石碑。”他轻声解释,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叶姮闻言,忙向前看,发现在那股幽幽的白光透射的地方,正是那块石碑所竖立的地方。 仿若一间屋子的天窗,墙壁上有一个碗口大的圆孔,透过圆孔,可看到阴霾遍布的天空。 “放我下来吧。”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依言将她放了下来。 他们牵着手向那块石碑走去,那是一块最简单不过的石碑,可相比较她在这个洞窟所看到的那些石碑,却又是不一样的。上面没有如前面那般雕刻着字,整个碑面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 她抬头看了看上面,发现头顶的天花板有水渍从细缝渗出,汇成水滴,滴落在石碑上。 方才的滴水声,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只是,这里为何会有水? “这里,会不会就是宝藏的隐身之处?”她回头看他。 夜殇勾唇,“打开看看,不就行了?” 言罢,拉她往后退了两步,骤然发力,猛烈的罡风犹如惊涛骇浪般从他的掌心推陈出去,直击中石碑后面那堵石墙。 天惊地动的刹那,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并有一股强烈的白光从后门直射了过来。 叶姮下意识抬臂挡了挡,待眼睛适应了这强光之后,这才慢慢放下手,往破墙后面望去。 满天地的白色,天空是白色的,地上的雪亦是白色的。 他们,出来了? 她犹在吃惊,夜殇已是牵着她,缓步向外面走去。 走出去之后,她才发现他们并不是从之前看到的洞窟出口出来的,这满天地白色,只有这一个出口。 踩上软软的雪地,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找错地方了?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加快脚步,向前面走去…… 待走近了,叶姮才发现,在这片宽广的雪地中央,往下凹陷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眼往下望去,竟有六层楼那么深。 这块深邃的凹陷下面,仿佛一个大自然精心雕刻的冰室,美丽而神秘。 在他们脚边,悬着几条绳索,一直往下延伸,应该是专门供人攀下去的。 夜殇若有所思地俯瞰了下面一会儿,回头,对她说道:“阿姮,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 “不!”她旋即摇头否定了他的决定,“不管去哪里,带上我。” 他眸光暗了暗,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勾了勾唇,“好,我们一起。” 有些事,不可能瞒她一辈子,既然迟早要面对,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吧。 他揽着她的腰,准备抓住绳索往下跳时,突然凭空跃出两个身影,手持武器,向他们袭击而来。 叶姮定睛一看,竟是玄衣和杜蓝。 眸光一寒,夜殇放开叶姮,毫不犹豫迎战上去。 漫天雪花纷飞,几个身影于半空纠缠不休,刀光剑影,势若破竹。 玄衣和杜蓝武功虽好,但是欲伤夜殇,到底显得螳臂当车,不过半刻钟,他们二人的身影已是从半空坠落而去,重重撞在峰壁上,再重重落于地面,呕出一口血来。 夜殇满身的杀气,狂猛的掌风于掌心挥出去,犹如龙卷风,卷起满地的雪花。雪花变成无数的冰刃,劈风斩浪向杜蓝的方向袭击而去。 杜蓝大惊失色,勉力从雪地腾跃而起,狼狈地往后退去。 半空突然飞过一个黑影,挡在杜蓝面前,将这万千冰刃生生受了下来。 洁白的雪花,明净的空气,顿时染上了四溅的鲜血。 杜蓝脸色一白,痛心一呼:“师兄!” “走!快走!保护皇上!”玄衣拼了最后一口气,回头冲她喊。 杜蓝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钻回洞窟,慌不择路地跑了。 再看雪地上的玄衣,俨然已经断了气。 夜殇好像不过出去散步,松了松筋骨回来一般,回头揽上叶姮的腰身,“我们下去吧。” 她颔首,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拉着绳索向下面降落。 如今,她只想紧紧抓牢他的手,已经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再去同情任何人了。 下面,有好几扇冰门,到底哪一扇门能最终抵达目的地——又是一道选择题。 透过这些透明的冰,仿佛隔着美丽的水晶看前面的风景,美不胜收。 可是,透过这些透明的冰墙,她并没有看到闪烁的光芒……不是说是宝藏吗?按理说,宝藏无外乎一些金子珠宝什么,这些不是一般都会闪闪发光的吗? 她犹在发怔,他已是握着她的手,推开了面前那扇沉重的冰门。 一股幽寒凛冽之气直袭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抱着双臂哆哆嗦嗦。 夜殇回头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把自己身上的貂裘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叶姮忙推拒,“你身上本就穿得单薄,又伤口未愈,不能受冷的!” 他笑道:“阿姮,你忘了,我在这里待了一年半。” 她不解,正待细问,他已是率先向前走去。 心里怀着疑惑,慢慢跟上去,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里,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她随着他,一点点往深处走,环视着周围,愈发的觉得似在哪里见过。 琢磨了一下他方才说的话,脑海一道白光闪过,她只觉浑身一冷,“这里是……将你最后一魄困在这儿的寒窖?” 他回过身,握住她的手,“终于想起来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周身遍体的冷。 怎么会这样?那个不是梦境吗?怎么会是……真实存在的? 困住他一魄的寒窖,便是宝藏的隐身之所? 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一时想不通,忍不住抬头问他:“这到底是……” 还未说完,他已拉着她拐进了其中的一个冰室。 里面寒气缭绕,仿若天际浓厚的烟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凝魂丹 熟悉的冰室,熟悉的冰床……她犹记得,他曾一人坐在这个冰床之上,气若游丝,虚弱不止,仿佛随时都能灰飞烟灭。 他忍不住的激动,无意识松开她的手,疾步走到冰床旁,猛地运功,强烈的掌风将这块华丽的冰床毁成了碎屑。 似有什么东西从那堆冰屑当中滑落了出来。 叶姮正待细看,他已抢先一步,弯腰将那东西纳入掌中,并自然而然地塞入袖筒之内。 “那是什么?” 他看着她,绯瞳竟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半晌,才轻轻地说出三个字:“凝魂丹。” 她怔了怔,“那是做什么的?” 他走过来,牵住她的手,笑笑,“迟早,我会跟你解释清楚。我们先去找一找宝藏吧。” 她回头,看着脚下破碎的一堆冰屑,“你早就知道,这冰床下面藏着这个什么凝魂丹?” “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时间,自是知道。” “那你……之前离开的时候为何不随手带走?” “傻瓜,那时我只是一缕魄,能出去这地方已是不错,还如何携带实物?” 她摇头,“我不大懂你们这些鬼神的玩意儿。” 他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子,“阿姮是人,不需要懂的。我们走吧。” 他带她出了冰室,又向深处走去,看起来目标明确,却兴致不高。 为什么会突然没了兴致? 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他的衣袖,难道,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那劳什子宝藏,而是他藏于袖中的什么凝魂丹? 这凝魂丹,到底是干嘛的? 正思索着,便感觉到前面有一缕强烈的光明突兀地刺入视线。 与前面的白光不同,这是金灿灿的光芒,足以迷了世间任何一人的眼睛。 纵使她在金钱方面无欲无求,可当突然有这么一缕金芒闯入眼中,心脏还是忍不住猛地一跳。 难道,这便是让世人疯狂的武训宝藏? 她眼睛一亮,回头对夜殇笑笑,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向前面跑去。 微微发抖的双腿在另一个冰室门口停了下来,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满室的珠宝,心脏几乎忘记了跳动。 原来,不是她不贪财,而是之前那些财物不够多。 这满室的财宝,像一座山般堆积起来,高调地散发着金灿灿的魅光,高调地诱惑着每一个目睹者。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景扶和独孤牧身为一国之君,会这么着急这笔财富了。 当真是……富可敌国啊! 她咽了咽口水,回头对夜殇说:“我想在这堆金山银山上面躺一会儿。” 他忍俊不禁,“去吧。” 得到他的同意,她亟不可待地跑了进去,猛地向前一扑,倒在前面的一叠高高的金山之中。 “唔!”马上痛苦地捂住腮帮,太激动了,不小心磕到牙了。 夜殇哭笑不得,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很疼吗?” 她点点头,嫣然一笑,“夜吹吹就不疼了。” 他拿她没有办法,拿下她捂着腮的手,对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吹气。 叶姮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纤长绵密的睫毛,红宝石一般的绯瞳,润泽的红唇,心一动,猛地拉住他的手臂,“夜,不如我们在金山上做一次吧!”想着,都觉得有留念价值啊! “……” 对上他明灭的瞳芒,叶姮后知后觉地害羞了,红了脸颊,轻轻咳了一声,“我开玩笑的。” “我觉得可行。”他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微哑,就近的气息吐纳在她的颊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双颊绯红,瞳眸如兔子的眼睛般湿漉漉清亮亮,她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你是认真的?” 他扬唇,猛地勾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然后……他们就真的离经叛道地在这里缠绵了一回。 留念价值,唔,确实是有的,只是痛并快乐着。 被这么多金块银块硌着……剧烈运动,能不痛吗?不过,这种刺激,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她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快乐。 “看你做的好事!”她不停地按摩皓腕,可是凝脂般的肌肤上所留下的硌印,并未因此而消失。 这手还算轻了,身上更是惨不忍睹。 他执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上面的印痕,笑:“我身上也有不少,阿姮要不要看看?” 她的脸一红,“谁要看你了?不要脸!好了,我们也在此耽误不少时间了,还是快些把这些金银珠宝装箱子吧!” “话说……”她猛地凑过脸,“当真要把这些宝贝儿全给了独孤牧?” “阿姮舍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垂下眼睛,好不容易息了的绯红再次水涨船高,“我们刚刚才在上面……就这么给他,好像不大好吧?” “那要不,我们把这一堆纳为己有,用来铺床,以供日后欢好时使用?” 叶姮点头,“这个想法不错!”日后欢好时要不要用且不说,但是不将这一堆送人倒是好想法。 “这样吧,你装其他箱子的,我装着一堆的。其余箱子由你处置,爱给谁给谁,但是这一箱不能送人!” 嘴里念叨着,叶姮跑到一边,抱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夜殇倒也没有反对,只斜倚在一旁,一副慵懒的姿态,一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 叶姮见着之后,怒了,“你干嘛不装?是不是想偷懒,把活儿全留给我一个人?” 他轻笑,“阿姮,既然这些不是我们的,又为何费这么大的劲帮他们装好?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她怔了怔,“不装好,怎么送给他们?” “直接通知他们自己来搬便好。”他走过来,在她的身旁蹲下,动手帮她装这一箱,“不过,我们自己的,还是自力更生比较好一点。” 他的态度,愈发的让她看不懂了,不由疑惑地问:“按照你的意思,那我们又为何费这么大的劲寻找宝藏?反正最终也不是我们的……当然,这一箱是意外!” 他没有回答,只垂下眼睛,帮她将脚下的金银珠宝装上箱子。 她凝视着他,许久,轻轻地问:“夜,你费那么大的劲,其实是为了那颗凝魂丹,对吗?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第一百五十章 前世的记忆 夜殇神色僵了僵,回头看她,欲言又止。 “这东西……很重要的对不对?”她扯了扯嘴角,却发觉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凝魂丹……凝魂,顾名思义,是不是能将七零八散的魂魄凝聚起来?是这样的吗?夜,你想要将谁的魂魄凝聚起来?” “我听柯伯说,婳竹……她的魂魄,是被你亲手打碎的……你这么看重这颗凝魂丹,是不是,它能让婳竹重生?” 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眼中,表情上窥出一点点的否定,可他的脸色只是白了白,然后就好像心虚一般,低下眼睛。 心脏一阵绞痛,她摇首,“夜,你为什么不否认?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多想了啊!” “你不能这样对我,夜,你不能。”脸色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有些张皇地站起来,往后面一步步退去,“她若回来了,那我算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你这辈子,会一心一意对我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她垂眸,凝视着抓着她的铁手,冷冰冰的触觉,似冷到心底,“那是哪样的?” 他缓缓站起来,深深望着她,“只有你,没有别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这种话,她应该相信吗? “那凝魂丹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张了张口,正欲开口,已率先有一个声音轻悠悠从外面飘了进来,“凝魂丹?传说中服用之后便能唤起前世记忆的神奇宝贝?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存在?” 话说着,景扶已是翩然而至,站定在门口,身后跟了好些人,包括身受重伤的杜蓝。 景扶黑眸扫了他们脚下的大量珠宝一眼,眸光闪了闪,这才抬眼,看向他们,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过,阑遥王爷不贪金银财宝,偏偏只要了这凝魂丹做什么?” “唤起前世的记忆……”是啊,这千年来,据说婳竹已经轮回转世好十几回了,喝了那么多碗孟婆汤,自然记不起他来了。叶姮抬起眼,看着夜殇,眸底带着绝望的哀戚,“你已经找到她了?” 夜殇见她一脸痛楚,何尝不知她钻到牛角尖去了?只是这么多闲人在场,他不便解释,只能蹙眉凝着她,“阿姮,你说过,要相信我的。” “我怎么相信……你要我怎么相信……”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还要她怎么相信?难道,非得等婳竹与他成双成对站在她面前,她才能认清事实,彻底死心吗? 婳竹从来都是她心头的瘤,一直是不能触及的痛,不是不在意,不是没有伤心过,只是她的确出现晚了整整一千年,她根本连抱怨的余地都没有。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好好的,她就只能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跟一个逝者吃醋,这显然是不理智的。 可如今,他却试图逆天而行,要将这个逝者给找回来…… 婳竹若回来了,她算什么? 如府君所言,一段寥寥几年的感情,在那数千年的感情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足一提。 到时,她就什么也不是! “阑遥王取凝魂丹,莫不是想要忆起前世之事?还是说,梦回处,另有佳人影,故而苦苦追寻?”景扶冷讽道,看到他们之间闹矛盾,心里不是没有窃喜的。 “你闭嘴!”夜殇猝然对他厉喝一声,回头对叶姮道:“阿姮,你要相信我!待我处理了这些闲杂人等之后,再跟你解释清楚!”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掌风挥出,直向景扶击去…… “皇上小心!”杜蓝惊呼一声,扯过景扶的手臂,带着他纵越而起,堪堪躲过了他的攻击。 惊天罡风打在外面的冰墙上,凭空炸开了一个大洞。 似埋在地底下的地雷被引爆,地面一阵剧烈的摇晃。 同时,他们身后的十几名黑衣男子,不约而同,向夜殇围攻而去。 这些叶姮不曾见过的黑衣男子,几人合力起来,一时间竟与夜殇难分伯仲。 十几个身影于半空上下飞跃,黑影如风,彼此打得难分昼夜,只不时有狂猛的掌风将周围的冰墙毁得坍塌破败。 周围的环境愈发的不安稳,地面仿若地震一般摇晃不定,整个冰洞,仿佛随时都能化作一片废墟。 景扶盯着那几乎要被头顶落下的雪块埋了的宝藏,不由蹙眉,冲着半空的夜殇喝道:“萧湛,你想要将这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宝藏毁于一旦吗?” 夜殇只当未闻,手上的攻势不停,反倒是那十几个黑衣男子因此而动作稍稍顿了顿,就趁着这个间隙,夜殇猛地一挥袖,将围在右侧的四名男子扫了出去。 四个黑影齐齐飞了出去,撞断了冰柱,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亡。 而随着这根冰柱的断裂,仿佛压断了最后的一根稻草,冰洞开始剧烈摇动,仿佛火灾现场一般,头顶不断有棱角分明的冰块掉落,冰墙也是如多米诺骨牌似的一排接着一排倒下去。 “坏了,这洞要塌了!”杜蓝大惊失色,“皇上,我们快走吧!” 景扶撒开她的手,疾步跑向魂不守舍站在一旁的叶姮,拉起她的手,“阿姮,洞要塌了,你随我走吧!” 叶姮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再回头去看正与那十几个男子斗得难舍难分的夜殇,摇头:“不能……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丢下他一个。” “他一心惦记着别的女人,对你如斯薄情了,你还关心他?” 她轻轻地呢喃:“他说,待会儿会向我解释的,我相信他。” “你……”景扶气急,正欲劝说,头顶猛地砸下了一块冰,杜蓝眼疾手快挥手挡了去,“皇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拉了他向外面跑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在纷乱的落冰当中远去的背影,脚下的摇晃感愈发的厉害了。 莫名的,有种天崩地裂,宇宙洪荒的感觉。 突然恶毒地闪过一个念头,若他们就这么埋葬于雪窟之中,似乎也挺好的。 犹在发呆,又有四个黑衣人飞了过来,重重撞断了那堵坚厚的雪墙。 目之所及,都在摇摇欲坠。 蓦然找回了理智,她抬头,见还有八个黑衣人缠在他的身边,不得不出声阻止了他:“夜,不要再打了,我们走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从来只有你 在轰动的纷乱之中,他还是敏锐地辨别出她的声音,旋即抽身,向她掠来。 那剩余的八个黑衣人其实早无心恋战,只是被他缠得紧,一时脱不出身,故而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 如今见他主动休战,自不会不识趣地再缠上去,皆不约而同向外面逃命而去。 到了生死关头,倒没人再记得住这些富可敌国的……宝藏。 夜殇一手将叶姮楼在怀里,宛若苍鹰掠空般,带着她轻车熟路地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堪堪将她带离冰室,停在一个深处的黑洞之中,身后的一切便轰然坍塌,化作了一堆废墟。 “阿姮,你没事吧?”将她放下,他紧张地上下打量她,生怕哪里受了伤。 他一脸的担心与关切,并非作假,他对她的感情,一直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感情有多重,不知道是否重到……能超过藏在他心底的另一个女子。 “我没事。”她摇头,往后退了两步,抬眸看他,“你不是说要向我解释吗?我现在就想听。” 他的手举在半空僵了僵,慢慢收回去,凝视着她:“阿姮,我没有骗你,从来都只有你,一直都是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绯瞳深幽,里面隐藏着不易察觉的久远的深情,仿若千年也磨不灭的深刻痕迹,心中一个突响,一个怪异的想法冷不防钻入脑中,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凝视了许久,“阿姮,现在是你,千年前,亦是你。从来,都是你。” 猜想得到验证,她的脸色刷白,往后一退再退,直至无路可退,背抵着粗糙的墙壁,手掌慌乱之中紧紧扣住背后的岩壁,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可支撑的力量,“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你别开这种玩笑……” 明明知道他不会撒谎,可是,就是无法接受……这算什么?她暗暗嫉恨了这么久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不,那不是她……不一样的,她的记忆没有残余一点点关于那个女子的痕迹,怎么能算是她呢? 抬起头,直视着他:“夜,你跟我说实话,你其实弄错了对不对?” 若她便是那个女子,那他爱上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她,而只是她体内的属于那个女子的魂魄? 这比起“他突然有一天告诉她,他是因为她长得跟那个婳竹有点像才注意上她的”还要来得残酷。 他深深地看着她,“我没有弄错……在地府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已知道,你是她。”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原来,他是知道她便是他要找的人,故而才迫她吃下了一生缠。 想不到,唯一的一直为她所庆幸的东西,如今也成了残酷的噩梦。 他见她脸色惨白,便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了,跨前一步,刚要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她已先挡住他,“够了,你让我冷静一下……不要碰我……”他的每一个拥抱,每一个亲吻,对的其实都是另一个女人……多么可怕的认知。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阿姮,二十几年前,我的魂魄附于初初分娩的萧湛的身体上,那个时候的我,因为丢了一魄,是没有之前的记忆的。夜殇在宫中与失明的你相遇之时,对那个坐在雪地上无声哭泣的女子一见钟情,这份爱,一直都很纯粹。如今夜殇是我,我便是夜殇,你又怎能如此武断的认定,我自始至终,爱的只是千年前的你呢?” 她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已是噙了薄雾,“夜殇,不是已经被你吞噬了吗?你不是已经霸道地,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吞噬殆尽了吗?” 她突然向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哑声恳求:“你把夜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好不好?上仙,我不要你了,我只要一心一意只爱着我的夜殇,你把他还回给我好不好?” 他脸色一白,“你……不要我?” “对!我不要你了!”心痛到了极致,她已经口不择言,“我喜欢的人,一直都只是夜,从来不是你啊!你为何要那么霸道,把他给吞噬干净了呢?反正人的寿命也不过寥寥的几十年,你先把他还给我,等我与他百年之后,你再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你走吧!” “你求我走……”他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往后踉跄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我等了一千年,你跟我说,不要我了,让我走……” 呓语般,轻轻呢喃着什么,一双宝红色的眼睛仿若蒙了厚厚的一层阴翳,不复以往的清澈明净,不复以往的生机盎然。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里瞬间熄灭了。 见他如此,她说不出的心疼,可是,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一个不舍就向他妥协了。此刻脑子一阵纷乱,情绪更是跌宕起伏,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想要的到底是谁,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只是下意识抵触这种夹杂着千丝万缕的因素的爱……哪怕他说不管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是她,从来都只是她一个。 她以后都不会告诉他,其实是从地府的第一眼惊艳,她就爱上他了。 “你跟我来!”他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前面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她在身后用力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桎梏。 夜殇松开她的手,回头看她,眼眶有点发红,里面布满了浓烈的悲哀。 曾经,她是那么的想与他绑到一块儿,一毫一寸的距离都不要分开。 可此刻,她却视他如瘟疫,避之不及…… 只因为,他不再是她想要的。 可,明明他就是他,诚如她就是她一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将一个人分为两个来对待。 她将他拆分开成两个人,然后让他走……可是,他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处,就连那个困了他一年半的寒窖,方才也已经被毁坏。 她到底明明白白,他这一魄若离了身体,找不到归宿,最终就只能灰飞烟灭? 她的一句“你走吧”,不啻于“你去死吧”,犹如一般利刃,在他的心头上剜了一个大口子。 她永远不知道,这一句话,有多伤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决定 叶姮被他一双哀伤的眼睛看得莫名心虚,垂下眼睛,低低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之前,我不小心闯入一个幻境,看到了千年前的一些画面。我带你去看一下,看完之后,由你自己来决定,到底要不要服用凝魂丹。我不迫你。” 她有些惶恐,若婳竹的记忆回来了,会不会她这短短的二十几年的记忆,也会被吞噬掉? 不过还好,他说,不逼迫她,由她自己决定。 “好,我去便是了。”依旧不敢抬头看他,眼睛盯着脚尖,“你在前面带路吧。” 他伸出在半空的手僵住,无声地收了回去,转身,默不作声走在前面。 她跟在他的身后,九曲十八折,不知拐了多少个过道,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在一堵石墙前面停了下来。 叶姮疑惑地抬头,看到他走到一旁,伸手摸在石墙的一个凹洞上,用力扭转了一下,便见面前这堵石墙,轰轰地发起了震动,并慢慢地往上拉起。 原来是一个闸门。 里面,似有淡淡的烟从拉开的闸门溢了出来。 很快,面前这堵闸门撑开的空间到了他的身高那么高,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径直迈了进去。 她失神地凝着他落寞的背影,紧紧攥住手,指甲无意识地用力抠挖着手掌心,却一点痛觉也感觉不到。 跟他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雾霭沉沉,浓烟缭绕,倒像是不小心踩入了仙境般不真实。 身后的闸门自动关闭了起来,容不得她再却步。 他领着她,一直向深处走去,走到另一扇门前,然后,回头示意她进去。 这扇门倒奇妙,只有一个口子,并未见到阻挡进出的门。 她不疑有他,向前迈进,可才踩上门槛,就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推阻力迎面而来。 她怔愕地抬头看他,他只抿了抿唇,猛地施力,掌风向里面一挥,身上的推阻力便凭空消失了。 脚步一个趔趄,踉跄地向前摔了进去,不知为何,眼睛突然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次醒来,她又到了一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只依稀能听见有银铃般的笑声从前面隐隐传来。 稍稍犹豫了一下,移步向前,循着笑声寻找而去。 穿过浓雾,她发现自己到了一片葱郁碧绿的竹林当中,抬头,便看到一个着了一身修身白袍的少年……不对,应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站在竹林里,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对前面一个红妆素裹的美女嬉笑道:“红枫姐姐,你说我打扮成这般,那些凡人可还认得出我是女子?” 少女眉眼如画,唇红齿白,长得甚是姣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更是如盛了满天际的星星般,明亮而生动。 那红衣女子笑笑,“好端端的,怎想着要女扮男装?” 提及此事,少女眼睛一瞪,带出几丝愤然来,“梓绮那个自命清高的神仙,嘲笑我七窍不通,五谷不分,不谙世事!我准备去凡间逛上一圈,倒时定叫他刮目相看!” 红衣女子坏心怂恿,“凡间有什么好逛的?有本事,你上天界去溜一圈啊!” “可是南天门北天门守卫森严,吾等不过修为薄浅的小妖,哪里进得去?”少女小小郁闷了一下,但想到什么,又马上风光明媚了,“而且,凡间其实很好玩的!听说凡人最爱吃喝嫖赌,且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我此番一去,定要亲自体会一番!” 红衣女子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 画面忽然切换,少女以着一身谁都看得出是女扮男装的装扮,大摇大摆去逛凡间了。 首先进入一家酒楼,用变出的银子大吃大喝了一番,再到赌坊学着人家赌钱,之后,正准备钻进当地最有名的一家青楼时,突然为从天而降的梓绮揪着领子,直接给拎回了竹林。 接着,便免不了一番训斥。 少女耷拉着脑袋,一副“我知错了”的姿态,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却飞快地转动着,估摸着在心里骂着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 梓绮岂能看不出来?见她如此不受教,索性板起脸孔威胁:“你若再敢犯,本尊便将这片竹林的竹子全拔光,让你这小竹妖无处所栖。” 闻言,少女这下子是彻底蔫了。 画面不停地变幻着,她亲眼看着他们从针锋相对的冤家变成相爱相知的恋人,再到最终的彻底决裂,他亲手将她的元灵击碎,她绝望地躺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的变成了灰烬,消失无踪……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而出,顺颊滑落。 脸上冰冷的触觉,令她怔了怔,先前的一幕幕,她就好像在看电影一般,情绪随着主人公的命运跌宕起伏,到了最后的时候心甚至也揪了一下,为他们之间的不得善终而唏嘘。 可这莫名的心痛,是她所料不及的,甚至是,身临其境的撕心之痛。 忽然,耳边隐隐传来铿锵的声音,令人心惊: “人终难胜天,若非要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化骨扬灰。” …… 她的心猛地一震,不知为何,这浑厚低沉的话语,竟像千斤重的巨石,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上,令她几乎窒息。 - 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已经变成了一个再平凡不已的洞窟,黑暗的,冰冷的,墙壁上悬挂着的灯盏在无声地燃烧着。 她坐起来,看到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深邃的绯瞳盯着她,似已经保持很久了。 见她醒来,他眸光闪了闪,似犹豫了一下,才轻轻问了一声:“你,都看过了?” 她看着他,许久,轻轻颔了颔首,“都看过了。” “那你……”他抬起眸,凝视着她,眸底深处竟有着不易察觉的不安,“你做好决定了吗?” 她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希望我是婳竹,还是叶姮?能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吗?” “阿姮,在我眼里,你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他垂下眼睛,轻声说:“我只是,想找回婳竹的记忆,然后亲口对她说一句话。”仅此而已。 她知道,婳竹临死,他都来不及对她说上一句对不起,这一定成了他最大的遗憾。对婳竹,他不仅有爱,还有愧疚,这便是千年以来,他总是放不下的原因。 只是…… 她勾唇,悲哀地看着他,“看吧,你也说了是她,也不是我。其实在你心里,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魂灭 而这二者之间,哪个更为重要,早就不言而喻了……他的选择,便说明了一切。 夜殇怔了怔,“阿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你,分明就是她的,你怎么能否定了自己的另一个存在呢?” “因为我就是这么自私的存在,自私到,容不下另一个我!”她冷冷地打断他,“不得不承认,你们的爱情很美,也很令人感动,但是还不足让我感动到牺牲自己,来成全你们之间的爱情。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凝魂丹,你还是暂且留着吧,等我百年后,再次投胎,你再让另一个我服下,反正喝下孟婆汤,我不再是我,一张白纸,随便你怎么在上面上色都可以,相信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只是,这辈子,你放过我吧。我要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夜殇,对我纯粹的爱。你都已经等了一千年了,再多等几十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吗?” 他眸中最后的一点光都暗了下去,脸色白得吓人,“阿姮,你是不是希望,梓绮永远从夜殇的体内消失?” 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来,“没错!你把完完整整的夜殇还给我,你要爱婳竹,要向她道歉,再等几十年吧。” 他勾了勾唇角,眸中却一片空洞,原本一双那么美丽的绯瞳,此刻竟灰暗而无神,像是最后的一丝生机都被抽走了。 她看着心惊,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他只要不要再惦记着婳竹,她便可以忘掉一切,与他好好的过下去。 他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她笑了笑,“阿姮,我明白了。” 千年等待,几度轮回,一切,终究面目全非。 这些,都是他造的孽,以前是他不懂得珍惜,此番,她再怎么待他,也是报应。 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若能博她一笑,那,便遂了她的愿吧。 他一步步向外面走去,一向轻功了得的他,此刻看上去像是背着巨石,脚步说不出的沉重。 她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下意识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 走着走着,愈发觉得路况眼熟,当走到洞口,看到前面气势磅礴的深潭,还有那摇摇欲坠的铁索桥时,她才惊觉,这里她在梦中也是来过的。 甚至有一次做梦,爬上那年代悠久的铁索桥,魂魄还被吹得坠落入那万丈的深潭之中。 正望着外面熟悉的环境唏嘘,突然一阵沉闷的步伐声从远处迫近,她一惊,抬头,便看到这里不知何时已经埋伏了数不清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 保守估计,至少有五千人。 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去寻找夜殇,却见他立定在前方,挺直的背影仿佛一棵长在荒漠之中的白杨,坚强,而孤单。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从那些弓箭手之中站直身,一身银色的铠甲光芒夺人,冷峻的脸庞宛若刀削。 苏立修目光深邃,冷冷地看着前面的夜殇,沉声道:“奉皇上谕旨,不择手段,诛杀乱党阑遥王萧湛!” 话音朗朗落地,抬起手臂来,做出随时发号施令的手势。 相信,只要夜殇一个动作,他便会毫不犹豫让他们放箭。 夜殇只是沉默了一下,回头看着她,柔声道:“阿姮,这里危险,你先回洞里避一避。” 她怔怔地望着他,喉咙一阵发紧的痛,眼眶一下子红了,“不,我不走。” 他笑了笑,却也没再勉强,只是掉过头去,目光幽冷地望着前方寒光森森的箭矢。 苏立修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叶姮,抿了抿唇,“小七,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着他,只会万劫不复。你过来吧,我不想伤你。” 她只执拗一般,贪婪地凝视着夜殇孤傲而孤寂的背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苏立修双眸一敛,“注意了别伤着她……放箭!” 他的声音尚未来得及掷地,那行云的弓箭已是如蜂拥般向夜殇直袭而来。 夜殇身形淡定,在弓箭抵达之前,猛地纵越而起,敏捷的身体轻巧地躲过密密麻麻的箭雨,再顺手一卷,便有一大把的弓箭从他袖中挥出…… “啊!” 只听见一片惨叫,许多被流箭击中的弓箭手匍匐于地。 趁此,他再次发力,猛烈的罡风将满地的积雪卷起,变成数不清的利刃,于半空飞梭而去,瞬间歼敌数十。 弓箭手并未因此而退缩,手里不停地放箭,有人倒下了,便马上有人替补而上,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足以看出,训练有素。 洁白的雪地,触目惊心的血河在慢慢蔓延,在雪地上划出一条条四处分叉的红色支流。 风卷残云,满空飞雪,血腥味如何也冲不淡。 那个在半空飞舞的身影,尤胜自地府来的罗刹几分,一招一式之间,行云流水,劈风斩浪,不管是任何人,任何箭,皆无法近身。 看着对方损兵将近一千,他却依旧毫发无损,叶姮提在半空的心这才落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还未来得及庆幸,便感觉到脖颈一凉,一把寒光闪烁的弯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回头,见杜蓝一脸冰寒,而站在她身边的景扶,亦是不曾看她一眼。 对面,苏立修亲自拉弓,瞄准了在半空跃动的身影。 “阑遥王爷,不想她死的话,立刻住手!”杜蓝冷声喝道,目光饮恨。 夜殇在半空的身影猛地一滞,往下降落,急急回头向她这边扫来。 叶姮一惊,忙道:“你不要分心!她不敢伤我的!” 而就在这时,苏立修手里的箭猛地破空而出,向他直射而来。 气势凶猛,势若破竹。 叶姮脸色大变,嘶声吼道:“夜,小心!” 他的身形一转,轻易避过一支支射来的箭,突然回头向她望来一眼,嘴角含着的笑意叫她浑身一冷,一阵心惊胆寒,恐惧犹如排山倒海而至。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笑? 她尚未找到答案,他已是骤然回身,扑身向前…… 苏立修射出来的箭,直射入他的胸膛,再穿膛而出。 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化为了灰烬。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万劫不复 血珠飞溅,分外妖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半空重重摔至地面,殷红的血,飞快地将他身下的雪花染成了妖艳的红。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原来活着。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下一刻,他又从地面弹跳而起。 就在他起来的刹那,又有数枝冷箭射入他的胸膛,穿躯破体…… 她觉得全身的血液如他一般,瞬间流尽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长,她终于找到一丝力量,往前移步…… 杜蓝一惊,横在她的脖子上的弯刀没来得及收起,愣是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她却恍若未觉,跌跌撞撞地向那箭雨之中跑去,泪水混着脖子上的血,往下淌去,濡染了大片的衣襟,红得触目惊心。 景扶在身后大声叫她小心,可她什么也没听见,耳边,只有尖锐刺耳的风啸声,眼前,只有化不开的血红。 她对他说,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啊! 她对他说,这辈子,你放过我吧。 她对他说,我不要你了,求求你,你走吧! 她对他说,我希望你从夜殇的体内永远消失! …… 她对他说了好多好多狠心的话,可就是没有对他说,我爱你,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 前方血腥的屠杀还在继续,他猛地将扎在身上的数枝箭从体内拔出,血泉狂涌而出,仿佛,血,怎么也流不尽。 可是,他是人,怎么可能流不尽呢? 血流光了,他也就油尽灯枯了啊…… 他手中握着的血箭猛地挥了出去,数名弓箭手应声倒地身亡。 他纵空而起,仿若绝望的苍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掌下卷起惊涛骇浪,满山的弓箭手宛若树干被连根拔起,于半空七零八落地飞起,再七零八散地坠落,雪地上,铁索桥上,还有望不见底的寒潭上,到处都是尸体。 一支金箭再次破空而出,穿梭而至,穿入他的胸膛,再次带出了妖娆的血珠,满空飞扬。 一切,支离破碎。 再也,无法完整。 “不!”她嘶喊一声,撕心裂肺,泪水已经模糊了所有的视线。 …… “人终难胜天,若非要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化骨扬灰。” …… 这,便是逆天而行,最终的下场吗? 他血色全无,绯瞳一片灰暗。 浮于半空的身体被那枝金箭的猛烈力量带着往后坠落,他再次对她勾了勾唇角,也是,最后一个笑容。 他的嘴唇动了动,他在说,对不起。 他被血濡染了的身体重重地坠落入万丈的深潭,为磅礴咆哮的潭水卷入万劫不复的地方。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天底下最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后的尸体,为这些人所践踏? 所以,他宁可尸骨无存,万死不复。 她义无反顾,飞跃而起,于半空划开一个绝望的弧线,直接往那澎湃咆哮的寒潭跳下去。 “夜,不管生死,我与你同在。” “阿姮,假如真到了无路可走,就让我们死在一块吧。” 就让我们死在一块。 一起,万劫不复。 - 宫灯静谧,夜深无声。 案桌上摆放着的厚厚的一叠奏折,累积如山,仿佛,怎么也批阅不完。 景扶停下滴着墨汁的狼毫,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眼里抹不去的疲惫。 那个人,死了,万箭穿心而亡。 可是,临死,都不忘狠狠摆了他一道。 他竟不知,那个人在瓦萨国的地位竟是如斯崇高,简直令所有兵民到了顶礼膜拜的疯狂程度,如今一听国师被歼,皆喊着要为那个人报仇,军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聚统一。 传说中无往不胜的南宫氏兵法,他亦留给了独孤牧,各种前所未闻的阵法,前仆后继的攻打,令边关的防守屡屡告急。 加上玉霜公主因为一个男人的死,而放弃了与天暄的合作,撤兵退回漠北,在这个时候,无疑是卸了他一条胳膊。 战事绵绵不绝,瓦萨国如洪水猛兽,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 目的,要的,便是整个天暄吧? 那个人,可真有本事,死了,还能轻而易举令生灵涂炭,百姓不得安生。 他总是这样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小时候与他进宫,安安静静,温顺乖巧,轻易夺走了母妃所有的疼爱;长大了,变得阴晴不定,残戾暴虐,阿姮爱的,却还是他。如今他人都死了,还能让天下苍生为了他而疯狂…… 那个人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对手,从小到大,在他面前,他只有输。 好不容易,他终于赢了一回,那个人终于死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输掉一切的人,是他? 心情一阵沉重烦闷,起身,越过案桌,向殿外踱步而去。 守在殿外的李公公见自家主子总算肯歇一会儿了,喜出望外,忙迎上去:“皇上,今晚要寝在哪里?” 景扶站在殿门口,抬头,望了一眼头顶那轮明净的圆月。 明明是圆的,明明无亏,为何,他却感觉其中是空虚的呢? 李公公疑惑地抬头,“皇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外面暗沉而寂寥的黑夜,呓语般轻喃:“去梨花阁。” 梨花阁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朦胧而空寂,却弥漫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总让人产生一种随时会窒息而亡的错觉。 他已经很久不敢来梨花阁了,如一年前她喝了鸩酒毒发的那时,他逃得远远的,寸厘不敢靠近,只因为不敢面对一切,不敢去尝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小满坐在门槛上,望着浓浓的夜色发呆,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大惊失色,连忙弹跳而起,跪倒在地上:“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他目光怔忡地望着屋内的灯火阑珊,不经意地说:“起来吧。” “是。”小满小心翼翼爬起来,垂目屏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这个世上,不怕他的女人,唯有他的阿姮而已。 可如今,这个唯有,他也,快保不住了。 他目光一片空茫,声音低哑:“她,怎么样了。” 小满的身体僵了僵,怯怯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马上垂下眼睛,迟疑地应道:“回皇上,还是老样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求死 还是老样子……其实这已经算是不错了,若非有神医冷公子在,只怕,这个老样子,都维持不了。 那日,那个人坠落寒潭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若非苏立修眼疾手快,将她横空截住,只怕,她这个纤弱的小身板,早让汹涌磅礴的潭水拍击得粉骨碎身了。 将她救起来之后,她倒没再大吵大闹,也没再急着去为那个人殉情,只是不停地呕血。 等终于不再呕血了,她整个人也仿佛被掏空了,眼睛还是会眨,心跳还在,呼吸仍旧,可是却好像所有的魂魄皆已随着那个人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每次他去看她,见她直挺挺躺在榻上,他都恍惚以为她死了。仓皇惊恐跑过去摸她的鼻底,感觉到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安下心,她还活着。 只是,生不如死。 他见她总是如此,躺了一个多月,丝毫不见好转,心情压抑到了极致,渐渐的,也就不敢再来看她了。 如一年前那般,那沉重的罪恶感,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艰难地抬起脚,向里面移步而去,隐隐听见冷鹤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阿姮,你当真要这样下去吗?”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腹中的骨肉,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是他的!他死了,你有责任让他的生命延续下去!你难道想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吗?” “阿姮,我求你了,你说一句好不好?你们的孩子,生命迹象越来越弱了,再这样下去,我便是有千千万万种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他啊!” 原来,她已经怀有珠胎,怀有那个人的孩子。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掀起挡在面前的帷幔,走了进去。 冷鹤霖见到他,脸色变了变,“你都听见了?” 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转过头去看床榻上的她……如他十天前来的姿势一模一样,脸色枯败如死灰,眼睛空洞洞的找不到一丝的神采,若非习惯了,他当真又会产生她已经死了的错觉。 心已经钝痛的麻木,他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不会伤她……包括,她腹中的孩子。” 见她如此,连那一点点的嫉恨都没了,剩余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苦涩与疼痛。 他怎么舍得,还怎么舍得伤她一毫一发? 她是他最爱的女人,可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将她推下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忽然想,若当日不让苏立修救下她,就这么任着她义无反顾地跳下寒潭……于她,于所有人,会不会更好一些? 深吸一口气,景扶回头看冷鹤霖,“她,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怎么样,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冷鹤霖笑笑,眸底暗含嘲讽,“没有一点的生念,一个人一心思求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我如今能做的,便是在她彻底油尽灯枯之前,尽力吊住她的命。” 当真,一点生念都没有了吗? 景扶走到榻前,蹲下来,轻轻覆上她的柔荑……这双手,曾经柔若无骨,十指芊芊如削葱,可如今,瘦的只剩下一层皮包着嶙峋的骨头。 她的手是如此的硌人,是如此的冰冷,是如此的……令他心疼。 他慢慢放开她的手,站起来,弯腰将她从榻上打横抱起。 好轻,他有种抱着一团棉絮的错觉。 冷鹤霖往前跨步,挡在面前,目含戒备盯着她:“你要带姮丫头去哪里?” 他对景扶心里是怀了恨的,若不是他,萧湛不会死,姮丫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若非为了姮丫头,他才不屑于踏入这深宫半步。 景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愠怒,面对着怀中的女子,他如今除了无尽的痛,再也产生不了其他的情绪。 “朕,带她出去走走。” 冷鹤霖看了看他怀中行尸走肉般的女子,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景扶抱着叶姮,走出梨花阁,慢慢地走在萧瑟清冷的宫道之上,迎面拂来寒风,却一点也吹不散他心底的郁结。 “阿姮,梅园的梅花开了,开得可好了,我带你去看梅花好不好?听他们说,花儿一串接一串,从没有过的绚烂呢。” 明知道她不会回答,依旧在耳边絮叨不已,“阿姮,冷公子说你毫无生念,一点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我觉得不对啊!我把你伤的这么厉害,这么深,你该恨我的啊……你难道不是应该不择手段报仇,直到把我千刀万剐才罢休吗?” “阿姮,难道,我在你的心里,真的这么没份量,就连恨,你也不屑吗?” 怀中女子的双眸微微睁着,其中空洞无底,雪白的脸憔悴瘦削,唇瓣莹白干裂……毫无生机。 当真的是,连恨,也不屑了呢。 他抬起眼,望着前方黑暗的夜色,眼睛一阵酸胀。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 梅园一片清冷,虽然为了迎接天子尊驾,掌管梅园的太监宫女匆忙挂着不少的灯笼,一片明亮。 可越是明亮,越是宽敞,便觉得越是冷清,越是,空寂。 景扶将叶姮小心放在地上,让她背靠着梅树的枝干,起身摘了一朵梅花,别入她蓬乱的发髻之中。红艳的梅花,将她惨白的脸色映出一丝血色来,他不由勾唇,“真好看。” 她却恍若未觉,眼皮耷拉着,瞳仁溃散,目光毫无焦距。 嘴角的笑意无声地僵了,这样怔怔地看了她许久,他才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阿姮,你别这样……能不能不要这样子?我的心好疼好疼,再这样下去,我会比你死得还快的。” “一个月了,你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不曾真真切切看过任何东西,可是,还是能听见的不是吗?你有身孕了,你腹中,正在孕育着他的孩子,你当真想杀死这个孩子吗?我听说,腹中的胎儿极是脆弱,一个多月,足以让他付为一滩血水……” 一个多月,也足以将她的生命渐渐耗尽,足以消磨光他身上所有的棱角。 苦笑一声,竟拿她与那个人的孩子来请求她留下……景扶,你真是太可悲了! 可是,若能留下她,便是再可悲可笑,又有什么呢? 怕只怕,便是如此,也留不住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胎亡 冷鹤霖每日按照惯例煎一大碗安胎药,然后狠下心来灌给叶姮喝下,可每每把脉,腹中胎儿的脉象还是一点点弱了下去。 他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想不到她已经铁了心要死,竟是连孩子都不能让她动容半分。 如此,他就更恨上罪魁祸首景扶了。 面对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委实心疼压抑,他看了看她蒙着厚厚一层阴翳的眼睛,长叹了一声,甩袖走出去外面透气了。 才走到院子,便看到那个叫小满的宫女领着一个长相平平的女人进来了。 “她是谁?”眉毛挑起,斜睨着小满身边的女人。 小满忙道:“冷公子,这位是柳嫔娘娘!” 怕他为难,又忙解释道:“柳嫔娘娘是随姮姑娘一同进宫的,曾贴身伺候过姮姑娘,二人的感情颇深。柳嫔娘娘此番前来,是担心姮姑娘的身子,特来探望的。” 冷鹤霖眸光深了深,嘴角含了嘲意:“倒是有本事……毕竟,能从奴才做到主子的人,可真不多。” 柳絮垂下眼眸,神色黯淡,低低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小姐吗?” “进去吧。”冷鹤霖懒散撇下一句,眼中的戒备未散,末了补充了一句,“我跟你一起进去。” 柳絮进了内屋,看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女子,登时泪如泉涌,扑了过去:“小姐!” 自那以后,柳絮每天都来梨花阁看叶姮,帮她擦拭身子,帮她梳头,喂她喝羹汤,喂她喝药……冷鹤霖虽烦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但见她对叶姮倒像是真心的,故而也就不拦着。 有时见她来了,也会退出去,给让出她们独处的空间。 这个地方太过没有生气,有人陪着阿姮说说贴己的话,倒也是好的。 这日,柳絮又来了,坐在榻沿,一边帮叶姮梳头,一边回忆以往在丞相府的美好时光。 “那个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小姐,若你没有进宫,那该多好?若没有进宫,我们,就不会遭受诸多苦难,不会因此心生间隙,应该都会幸福的,对吗?” “小姐,你说过,要带我出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每天等啊等啊,盼到一个个日头从东边升起,又到西边落下,日复一日,可就是没能等到你回来找我。你不知道,这个宫有多冷清,日子有多难熬,在这个只有我自己的鬼地方,都快疯了呢。小姐,其实,我挺恨你的……你若没给我希望还好,凭白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毁了我的希望,你说你有多残忍?还好,小姐你终于又回来了……真好,我们,又可以一起了……” 柳絮轻轻地喃着,端起放在桌几上的碗,用调羹搅拌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一定比我还想死。所以,我在安胎药里面放了好多好多的鹤顶红,喝了之后,你就彻底解脱,就可以去找你的爱人了。还记得一年前,小姐你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吗?当时我也好想帮你解脱了的,可是到底心软下不了手……可是这次不会了。小姐,这次柳絮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了。小姐,黄泉之路你不会孤单的,你先走一步,我很快便追上,记得不要走得太快哦。小姐,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柳絮……只是,我们再也不要进宫了,好不好?” 柳絮将榻上的女子搀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端过碗,往她的嘴里大口大口地灌药。 一碗浓黑的药汤,不过半刻钟,便一滴也不剩下。 将碗搁到桌面,柳絮轻轻地笑了,将叶姮小心翼翼放回榻上,抚了抚她苍白的颊,“小姐,等我。” 言完,已是狠狠地撞向柱子…… 血珠溅柱,香消玉殒。 冷鹤霖在外面听见里面发出一声响动,眼皮一跳,忙弓箭离弦一般闯了进来。 当看到柳絮躺在柱子旁的尸体,只觉一股血气直涌上头脑,惊惶地冲向床榻。 …… 恍惚中,耳边不停有焦灼慌乱的声响,有人在唤她的声音,有人在低声啜泣,纷乱不已。 周身仿佛置于寒窖当中,彻骨的冷,冷到了极致。 接着,便是钻心的痛,且这痛全聚集在她的腹部,仿佛有万只蚂蚁钻进了她的腹部,争相啃咬她的骨血。 腹部……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坠落,在慢慢地剥离她的身体…… 一种灭顶的恐惧涌来,那种绝望的失去再一次袭来,她又冷又痛,却没有这种恐惧来得清晰。 越来越远了……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离她的腹部越来越远? 是什么……孩子!她的孩子!她与他的孩子! …… 叶姮倏而睁开眸,按住绞痛的腹部,脸色惨白,嘶哑地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凭空伸出一双大掌,握住她无助惊惶的手,“阿姮,你醒了……” “孩子,救我的孩子……”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紧紧地攀住冷鹤霖,虚弱地一遍遍重复:“救孩子……救我们的孩子……” 冷鹤霖从懂事起,便不再落过泪,可此刻看到她的充满期望的热切目光,竟眼眶一热,一行清泪悄然落下。 他听见自己哑声道:“阿姮,孩子……保不住了。” 她被灌下了太多的鹤顶红,能救活她已属不易,那个脆弱的生命……早在无声无息之中,悄然离去。 她双手一僵,整个人无力地倒了回去,怔怔地望着头顶蓝色的幔帐,呓语般轻喃:“保不住了……孩子,我和他的孩子,没了,没了……” 冷鹤霖喉间一紧,握住她的手,“阿姮,你不要太难过了……” 本想说,孩子还可以有的……可是,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对她而言,只怕永远都不会有了。 她突然扯了扯嘴角,轻轻地笑了声,眼神空茫茫的,“没了……什么,都没了。也好,挺好的……呃。” 话未说完,突然偏头,呕出一口鲜血来。 冷鹤霖大惊,忙搀住她,把住她的脉象,竟是弱如游丝,不由颤了嗓音:“阿姮……” 她没有答他,只是再次作呕,不是孕吐,吐出来的,是一口一口嫣红的血。 第一百五十六章 胎亡 冷鹤霖每日按照惯例煎一大碗安胎药,然后狠下心来灌给叶姮喝下,可每每把脉,腹中胎儿的脉象还是一点点弱了下去。 他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想不到她已经铁了心要死,竟是连孩子都不能让她动容半分。 如此,他就更恨上罪魁祸首景扶了。 面对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委实心疼压抑,他看了看她蒙着厚厚一层阴翳的眼睛,长叹了一声,甩袖走出去外面透气了。 才走到院子,便看到那个叫小满的宫女领着一个长相平平的女人进来了。 “她是谁?”眉毛挑起,斜睨着小满身边的女人。 小满忙道:“冷公子,这位是柳嫔娘娘!” 怕他为难,又忙解释道:“柳嫔娘娘是随姮姑娘一同进宫的,曾贴身伺候过姮姑娘,二人的感情颇深。柳嫔娘娘此番前来,是担心姮姑娘的身子,特来探望的。” 冷鹤霖眸光深了深,嘴角含了嘲意:“倒是有本事……毕竟,能从奴才做到主子的人,可真不多。” 柳絮垂下眼眸,神色黯淡,低低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小姐吗?” “进去吧。”冷鹤霖懒散撇下一句,眼中的戒备未散,末了补充了一句,“我跟你一起进去。” 柳絮进了内屋,看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女子,登时泪如泉涌,扑了过去:“小姐!” 自那以后,柳絮每天都来梨花阁看叶姮,帮她擦拭身子,帮她梳头,喂她喝羹汤,喂她喝药……冷鹤霖虽烦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但见她对叶姮倒像是真心的,故而也就不拦着。 有时见她来了,也会退出去,给让出她们独处的空间。 这个地方太过没有生气,有人陪着阿姮说说贴己的话,倒也是好的。 这日,柳絮又来了,坐在榻沿,一边帮叶姮梳头,一边回忆以往在丞相府的美好时光。 “那个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小姐,若你没有进宫,那该多好?若没有进宫,我们,就不会遭受诸多苦难,不会因此心生间隙,应该都会幸福的,对吗?” “小姐,你说过,要带我出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每天等啊等啊,盼到一个个日头从东边升起,又到西边落下,日复一日,可就是没能等到你回来找我。你不知道,这个宫有多冷清,日子有多难熬,在这个只有我自己的鬼地方,都快疯了呢。小姐,其实,我挺恨你的……你若没给我希望还好,凭白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毁了我的希望,你说你有多残忍?还好,小姐你终于又回来了……真好,我们,又可以一起了……” 柳絮轻轻地喃着,端起放在桌几上的碗,用调羹搅拌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一定比我还想死。所以,我在安胎药里面放了好多好多的鹤顶红,喝了之后,你就彻底解脱,就可以去找你的爱人了。还记得一年前,小姐你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吗?当时我也好想帮你解脱了的,可是到底心软下不了手……可是这次不会了。小姐,这次柳絮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了。小姐,黄泉之路你不会孤单的,你先走一步,我很快便追上,记得不要走得太快哦。小姐,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柳絮……只是,我们再也不要进宫了,好不好?” 柳絮将榻上的女子搀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端过碗,往她的嘴里大口大口地灌药。 一碗浓黑的药汤,不过半刻钟,便一滴也不剩下。 将碗搁到桌面,柳絮轻轻地笑了,将叶姮小心翼翼放回榻上,抚了抚她苍白的颊,“小姐,等我。” 言完,已是狠狠地撞向柱子…… 血珠溅柱,香消玉殒。 冷鹤霖在外面听见里面发出一声响动,眼皮一跳,忙弓箭离弦一般闯了进来。 当看到柳絮躺在柱子旁的尸体,只觉一股血气直涌上头脑,惊惶地冲向床榻。 …… 恍惚中,耳边不停有焦灼慌乱的声响,有人在唤她的声音,有人在低声啜泣,纷乱不已。 周身仿佛置于寒窖当中,彻骨的冷,冷到了极致。 接着,便是钻心的痛,且这痛全聚集在她的腹部,仿佛有万只蚂蚁钻进了她的腹部,争相啃咬她的骨血。 腹部……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坠落,在慢慢地剥离她的身体…… 一种灭顶的恐惧涌来,那种绝望的失去再一次袭来,她又冷又痛,却没有这种恐惧来得清晰。 越来越远了……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离她的腹部越来越远? 是什么……孩子!她的孩子!她与他的孩子! …… 叶姮倏而睁开眸,按住绞痛的腹部,脸色惨白,嘶哑地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凭空伸出一双大掌,握住她无助惊惶的手,“阿姮,你醒了……” “孩子,救我的孩子……”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紧紧地攀住冷鹤霖,虚弱地一遍遍重复:“救孩子……救我们的孩子……” 冷鹤霖从懂事起,便不再落过泪,可此刻看到她的充满期望的热切目光,竟眼眶一热,一行清泪悄然落下。 他听见自己哑声道:“阿姮,孩子……保不住了。” 她被灌下了太多的鹤顶红,能救活她已属不易,那个脆弱的生命……早在无声无息之中,悄然离去。 她双手一僵,整个人无力地倒了回去,怔怔地望着头顶蓝色的幔帐,呓语般轻喃:“保不住了……孩子,我和他的孩子,没了,没了……” 冷鹤霖喉间一紧,握住她的手,“阿姮,你不要太难过了……” 本想说,孩子还可以有的……可是,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对她而言,只怕永远都不会有了。 她突然扯了扯嘴角,轻轻地笑了声,眼神空茫茫的,“没了……什么,都没了。也好,挺好的……呃。” 话未说完,突然偏头,呕出一口鲜血来。 冷鹤霖大惊,忙搀住她,把住她的脉象,竟是弱如游丝,不由颤了嗓音:“阿姮……” 她没有答他,只是再次作呕,不是孕吐,吐出来的,是一口一口嫣红的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将死 叶姮没有被鹤顶红毒死,却染上了严重的肺痨。 若她有求生的意识,冷鹤霖想要治愈她并非没有把握,只是她唯一一点残念都断了,他要救她根本束手无策。 没日没夜地咳嗽,咳血成了家常便饭,如一朵经不住岁月摧残的花,一天比一天凋零下去。 没有人能做什么,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再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而是常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冷鹤霖为了哄她开心,把到处打听到的趣闻说与她听,她笑倒是笑了,可一笑,便咳血不止。 于是,他再也不敢逗她笑了。 却仍是与她聊天,与她说外面的事情。 昨天,他说,外面战火依旧在蔓延,且愈发的剧烈。边关不断告急,城池一个接着一个失守。景扶的报应,来得倒快,没想到天暄要毁在他的手里。 今天,他说,南方平王趁火打劫,占据了西南一带的地儿,自立为王。看来,景扶这大好的江山,真的保不住了。 明天,他说,据说苏立修亲自驻守的十里坞彻底失守了,苏立修拒降,于楼台自刎谢皇恩,景汐公主以死殉情。想来苏立修也是一代风云人物,竟落得如此下场。不过他也活该,谁让他害死了我姮丫头的相公,对吧? 她回头,苍白着脸看他,看了半晌,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梗了脖子嚷道:“看什么看?本公子自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颇能引得女子的痴恋,但你也不用这种狂热的眼神盯着我看吧!” 她勾了勾唇,扭过头,望着外面苍茫的天穹,“冷大哥,你走吧,回烟波谷去。别再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你这丫头整日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将死之人?本公子不允许你死,就连阎王老爷也不敢索你的魂!” 她说:“冷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好姑娘定下来了,别再到处漂泊不定。只可惜,未来大嫂的模样,我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说:“谁说我要找姑娘定下来了?臭丫头你养好自己的身子就好,谁让你操这个闲心了?我告诉你,我以后娶老婆的时候,你要不在场给我祝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不再说话,只是以手帕捂住嘴,低头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休止,白色的手帕上已是开出了一片片红艳的血花。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失神地望着窗外,“冷大哥,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太累太累了,我想去找他。可是,我那天好像看到,他的魂魄被击碎了,粉碎粉碎的……你说,他连魂魄都没有了,我还要怎么去找他?上天入地,六界之中,我都找不到他了,永远也找不到了。” “阿姮……” “我那天说了好多好多的违心话,我说我不喜欢他,我让他走,让他放过我……他很伤心很伤心,他那么骄傲的人,从来不掉眼泪,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眶都红了,可见我伤他伤得多深。”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走得干干脆脆……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他以前从没这么听话过,这一次,他为什么这么听话,我让他走,他就真的走了?他都还没来得及对我说一句爱我,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其实很爱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说的话,其实都是气话,都是骗他的。” “若不是我,他会活得好好的,我知道,便是那几千弓箭手,其实也要不了他的命的。可是他的心被伤透了,他把自己的胸膛当靶子让他们射……” “阿姮,别再说了。”冷鹤霖看着她嘴角不停涌出来的血泉,只觉得心脏痛得几乎麻木,将她拉入怀里,“你别再说了!他一定不想见到你这样自我折磨的,你放过自己吧!”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再次呕出一口血来,泪水夺眶而出,“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对他说出那样狠心的话来?冷大哥,我真的好后悔!可是,回不了头了,已经无法回头了,他连魂魄都散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没了,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也快没了。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了吧……” - 叶姮的睡眠越来越浅,咳嗽越来越剧烈,动辄便险些要了半条命。 脸色一直都是灰白的,没有一点点的神采,看什么东西都是黯淡无光的。 景扶虽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她即将不久人世的事实,可总怀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这个即将,其实还是有些时日的。 如今,整个天暄岌岌可危,他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她。 其实,如此也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所以,他已经十几天没有到梨花阁看她了。 直至这日傍晚,李公公从外面跑进来,附在他的耳畔如是一番耳语,他才觉得犹如雷殛,倏而站起,慌乱之中,将满案桌的奏折撞得七零八散。 几乎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再跌跌撞撞跑进梨花阁。 他之前一直自欺欺人,不停告诉自己,还是有些时日的,还是有些时日的! 可,从不知,这些时日,竟是这般的短暂。 匆匆跑进去,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出神。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来,见是他,只淡淡道:“你来了。” 她的脸色,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红润,这是自她清醒之后,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颜色。 他的心一突,不觉往后一个踉跄,身体虚靠在身后的门上。 一个令他心神俱碎的念头渐渐浮起来:回光返照。 他脸色煞白地看着她,轻轻地唤她:“阿姮……”不要走,留下来。 她平静地说:“你来了也好,还以为,临死,都见不到你一面了呢。” 死,这个字令他的脑袋“轰”地炸开,几乎是疯了般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阿姮,不要死,我求你,留下来,不要死!” 她笑笑,目光却极是冷漠的,“死不死,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你能!阿姮,你能!只要你愿意,冷鹤霖便有办法让你活下来!”他紧紧抓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一脸恳求:“阿姮,我求你了,不要死!只要你肯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喜欢呆在宫里,我就放你自由!你不喜欢见到我,我就滚得远远的!我真的,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阿姮,只要你活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将死 叶姮没有被鹤顶红毒死,却染上了严重的肺痨。 若她有求生的意识,冷鹤霖想要治愈她并非没有把握,只是她唯一一点残念都断了,他要救她根本束手无策。 没日没夜地咳嗽,咳血成了家常便饭,如一朵经不住岁月摧残的花,一天比一天凋零下去。 没有人能做什么,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再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而是常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冷鹤霖为了哄她开心,把到处打听到的趣闻说与她听,她笑倒是笑了,可一笑,便咳血不止。 于是,他再也不敢逗她笑了。 却仍是与她聊天,与她说外面的事情。 昨天,他说,外面战火依旧在蔓延,且愈发的剧烈。边关不断告急,城池一个接着一个失守。景扶的报应,来得倒快,没想到天暄要毁在他的手里。 今天,他说,南方平王趁火打劫,占据了西南一带的地儿,自立为王。看来,景扶这大好的江山,真的保不住了。 明天,他说,据说苏立修亲自驻守的十里坞彻底失守了,苏立修拒降,于楼台自刎谢皇恩,景汐公主以死殉情。想来苏立修也是一代风云人物,竟落得如此下场。不过他也活该,谁让他害死了我姮丫头的相公,对吧? 她回头,苍白着脸看他,看了半晌,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梗了脖子嚷道:“看什么看?本公子自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颇能引得女子的痴恋,但你也不用这种狂热的眼神盯着我看吧!” 她勾了勾唇,扭过头,望着外面苍茫的天穹,“冷大哥,你走吧,回烟波谷去。别再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你这丫头整日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将死之人?本公子不允许你死,就连阎王老爷也不敢索你的魂!” 她说:“冷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好姑娘定下来了,别再到处漂泊不定。只可惜,未来大嫂的模样,我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说:“谁说我要找姑娘定下来了?臭丫头你养好自己的身子就好,谁让你操这个闲心了?我告诉你,我以后娶老婆的时候,你要不在场给我祝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不再说话,只是以手帕捂住嘴,低头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休止,白色的手帕上已是开出了一片片红艳的血花。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失神地望着窗外,“冷大哥,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太累太累了,我想去找他。可是,我那天好像看到,他的魂魄被击碎了,粉碎粉碎的……你说,他连魂魄都没有了,我还要怎么去找他?上天入地,六界之中,我都找不到他了,永远也找不到了。” “阿姮……” “我那天说了好多好多的违心话,我说我不喜欢他,我让他走,让他放过我……他很伤心很伤心,他那么骄傲的人,从来不掉眼泪,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眶都红了,可见我伤他伤得多深。”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走得干干脆脆……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他以前从没这么听话过,这一次,他为什么这么听话,我让他走,他就真的走了?他都还没来得及对我说一句爱我,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其实很爱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说的话,其实都是气话,都是骗他的。” “若不是我,他会活得好好的,我知道,便是那几千弓箭手,其实也要不了他的命的。可是他的心被伤透了,他把自己的胸膛当靶子让他们射……” “阿姮,别再说了。”冷鹤霖看着她嘴角不停涌出来的血泉,只觉得心脏痛得几乎麻木,将她拉入怀里,“你别再说了!他一定不想见到你这样自我折磨的,你放过自己吧!”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再次呕出一口血来,泪水夺眶而出,“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对他说出那样狠心的话来?冷大哥,我真的好后悔!可是,回不了头了,已经无法回头了,他连魂魄都散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没了,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也快没了。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了吧……” - 叶姮的睡眠越来越浅,咳嗽越来越剧烈,动辄便险些要了半条命。 脸色一直都是灰白的,没有一点点的神采,看什么东西都是黯淡无光的。 景扶虽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她即将不久人世的事实,可总怀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这个即将,其实还是有些时日的。 如今,整个天暄岌岌可危,他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她。 其实,如此也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所以,他已经十几天没有到梨花阁看她了。 直至这日傍晚,李公公从外面跑进来,附在他的耳畔如是一番耳语,他才觉得犹如雷殛,倏而站起,慌乱之中,将满案桌的奏折撞得七零八散。 几乎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再跌跌撞撞跑进梨花阁。 他之前一直自欺欺人,不停告诉自己,还是有些时日的,还是有些时日的! 可,从不知,这些时日,竟是这般的短暂。 匆匆跑进去,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出神。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来,见是他,只淡淡道:“你来了。” 她的脸色,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红润,这是自她清醒之后,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颜色。 他的心一突,不觉往后一个踉跄,身体虚靠在身后的门上。 一个令他心神俱碎的念头渐渐浮起来:回光返照。 他脸色煞白地看着她,轻轻地唤她:“阿姮……”不要走,留下来。 她平静地说:“你来了也好,还以为,临死,都见不到你一面了呢。” 死,这个字令他的脑袋“轰”地炸开,几乎是疯了般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阿姮,不要死,我求你,留下来,不要死!” 她笑笑,目光却极是冷漠的,“死不死,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你能!阿姮,你能!只要你愿意,冷鹤霖便有办法让你活下来!”他紧紧抓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一脸恳求:“阿姮,我求你了,不要死!只要你肯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喜欢呆在宫里,我就放你自由!你不喜欢见到我,我就滚得远远的!我真的,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阿姮,只要你活下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叹红颜 她扯了扯嘴角,慢慢将他放在肩上的手拿开,“活下来……没什么意思……” “有意思!阿姮,你不是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吗?”景扶转为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生怕要失去什么似的,“阿姮,你不是想要去江南的吗?你以前跟我说,你想见识江南的风光啊!你还没去过的吧,我让冷公子带你去好不好?” 她摇首,“我去过了……一样的,没什么意思……”一样的,充满了悲剧的色彩。 江南沐泽堡的君起云死的时候,深爱着她的谢意白痛不欲生,曾经为了她的死饮毒自尽。她当时就在想,当有一天,自己也失去了至爱,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原来,是活不下去的啊…… “阿姮,对不起,对不起……”泪水终究夺眶而出,他将首埋在她的身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哭出声来,“将你推至如此境地,令你如此的痛不欲生,真的对不起……” 她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忏悔,只怔怔地望着外面,许久,才梦呓般轻喃:“如果说对不起,一切便会变回原样,什么都没有改变,该多好。” 只可惜,她的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一切便已烟消云散。 什么,都再也抓不住。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 景扶也冷静了许多,蹲在她的面前,仰头凝视着她,“阿姮,你怪我吗?” 叶姮垂下眼,空茫茫的眼睛看着他,“不怪你……人都要死了,还惦记着这些恩恩怨怨做什么?走,都走得不安心。” 他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唇角勾出一抹涩意的笑,“如今,我于你,什么都不是了,对不对?” 她没有答他,抬头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幕,不再言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暄王朝,已经就快保不住了。这对他这个重江山如命的人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而且,她的心已经被掏空,又何来的空间来记恨一个人? 什么,都不要了。 “阿姮……” “我累了。”她勾了勾唇角,脸色异常的红润,“你搀扶我回床上躺会儿可好?” 景扶回头,望向那被她躺了一个多月的床榻,空荡荡的,如他此刻的心。 会不会,躺上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恐惧如海啸般涌来,他握紧她的手,笑得牵强无比,“阿姮,你再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你镇日躺在床上,整个人瞧上去委实没有精神……” “我累了。”她轻轻地打断他,从他双掌慢慢抽回手,搀着椅背,艰难地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朝榻的方向移去。 凝视着她蹒跚的瘦削背影,眼眶再次涌起薄雾,随着站起来,带着贪婪,痴痴地望着她,努力将她的一切刻入脑海。 他想铭记一生一世,还有,“阿姮,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舍弃你了,不管拿什么东西来换,我都不会再舍弃你了。” 她的背影一顿,许久,仿若来自天外的一声浅叹,那么的遥远,“景扶,放下吧。”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要极尽全力去记住一个人,去寻找一个人……哪怕,他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景扶的表情一僵,半晌,低低呢喃:“阿姮,你好狠心,真的好狠心。” 她没再说话,扶着床架,艰难地爬上床榻,安静地躺上。 抬眸,凝视着头顶微微晃动的蓝色幔帐,视线渐渐的模糊,那幔帐摇啊摇,慢慢地摇出了一张脸来,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绝代,一颗泪痣显得悲哀而萧瑟,一双宝红色的绯瞳绝世无双。 她想上天对她还是厚待的,至少,能在她临死前,还让她再见上他一面。 可这幻影,就如飞上天的彩色泡沫,一点也经不起戳。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烟消云散。 罢了,想再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轻轻叹了一声,阖上双眸。 无意识地扯了扯嘴角,笑得疲惫不堪,却带着一种解脱与释然。 她太累太累了,真的,要好好睡一觉了。 当晚亥时,梨花阁突然走水。 凶猛的火势,仿若汹涌的海啸,在最短的时间内,咆哮着要将整个梨花阁吞噬殆尽。 远处看到火势的宫人们受惊,皆知这里面躺着的是皇上的命,都吓得惊慌失措,许久才回过神来,四处奔走相告,提水救火。 火势依旧在疯狂蔓延,黑色的浓烟弥漫,将夜空染上了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叶姮躺在榻上,浓烟将她呛得连咳不止,胸腔一阵火烧火灼的窒痛,偏头呕出好几口血来。 全身最后的力气都被剥夺,她无力地趴在榻沿,目光最后的一缕光芒在一点点缩小,如那即将耗尽的血气。 门外的火势越来越猛,已经冲到里屋来,横梁“轰”地坠落,砸在平地上。 室内的浓烟,越来越多,剥夺她的呼吸,迷了她的双眼。 她仿佛看到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慢慢从浓烟之中走出来,一头瀑布的墨发垂肩而落,眉眼如画,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扬,带出一股天生的妖娆与魅然。 眼睑下的泪痣显得萧瑟而长情,一双漂亮的凤眸黑白分明,动人至极。 他缓步向她靠近,嘴角微微上扬,他轻轻唤她的名字:“阿姮。” 她紧紧望着他,眸光忽明忽灭,她问:“夜,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他走近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笑容温柔深情,“对,我是来带你走的。” 嘴角的弧度渐渐扬起,她缓缓地笑了,仿佛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离不弃。 生死,与共。 梨花阁的火势仍在蔓延,在大火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多么的渺小。 便是动员了上百的宫人极力救火,最终,整个梨花阁还是付之一炬,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包括,梨花阁的那个女人。 众人日后提及此事,都忍不住唏嘘,皇上后宫一向虚空,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宠爱到骨子里的女子,却为命运捉弄,最终竟是也没能保住。 能得皇上如此宠幸,想来也是一代佳人,不想落得如此下场,真可叹红颜薄命啊! 可谓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叹红颜 她扯了扯嘴角,慢慢将他放在肩上的手拿开,“活下来……没什么意思……” “有意思!阿姮,你不是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吗?”景扶转为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生怕要失去什么似的,“阿姮,你不是想要去江南的吗?你以前跟我说,你想见识江南的风光啊!你还没去过的吧,我让冷公子带你去好不好?” 她摇首,“我去过了……一样的,没什么意思……”一样的,充满了悲剧的色彩。 江南沐泽堡的君起云死的时候,深爱着她的谢意白痛不欲生,曾经为了她的死饮毒自尽。她当时就在想,当有一天,自己也失去了至爱,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原来,是活不下去的啊…… “阿姮,对不起,对不起……”泪水终究夺眶而出,他将首埋在她的身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哭出声来,“将你推至如此境地,令你如此的痛不欲生,真的对不起……” 她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忏悔,只怔怔地望着外面,许久,才梦呓般轻喃:“如果说对不起,一切便会变回原样,什么都没有改变,该多好。” 只可惜,她的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一切便已烟消云散。 什么,都再也抓不住。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 景扶也冷静了许多,蹲在她的面前,仰头凝视着她,“阿姮,你怪我吗?” 叶姮垂下眼,空茫茫的眼睛看着他,“不怪你……人都要死了,还惦记着这些恩恩怨怨做什么?走,都走得不安心。” 他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唇角勾出一抹涩意的笑,“如今,我于你,什么都不是了,对不对?” 她没有答他,抬头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幕,不再言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暄王朝,已经就快保不住了。这对他这个重江山如命的人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而且,她的心已经被掏空,又何来的空间来记恨一个人? 什么,都不要了。 “阿姮……” “我累了。”她勾了勾唇角,脸色异常的红润,“你搀扶我回床上躺会儿可好?” 景扶回头,望向那被她躺了一个多月的床榻,空荡荡的,如他此刻的心。 会不会,躺上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恐惧如海啸般涌来,他握紧她的手,笑得牵强无比,“阿姮,你再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你镇日躺在床上,整个人瞧上去委实没有精神……” “我累了。”她轻轻地打断他,从他双掌慢慢抽回手,搀着椅背,艰难地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朝榻的方向移去。 凝视着她蹒跚的瘦削背影,眼眶再次涌起薄雾,随着站起来,带着贪婪,痴痴地望着她,努力将她的一切刻入脑海。 他想铭记一生一世,还有,“阿姮,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舍弃你了,不管拿什么东西来换,我都不会再舍弃你了。” 她的背影一顿,许久,仿若来自天外的一声浅叹,那么的遥远,“景扶,放下吧。”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要极尽全力去记住一个人,去寻找一个人……哪怕,他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景扶的表情一僵,半晌,低低呢喃:“阿姮,你好狠心,真的好狠心。” 她没再说话,扶着床架,艰难地爬上床榻,安静地躺上。 抬眸,凝视着头顶微微晃动的蓝色幔帐,视线渐渐的模糊,那幔帐摇啊摇,慢慢地摇出了一张脸来,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绝代,一颗泪痣显得悲哀而萧瑟,一双宝红色的绯瞳绝世无双。 她想上天对她还是厚待的,至少,能在她临死前,还让她再见上他一面。 可这幻影,就如飞上天的彩色泡沫,一点也经不起戳。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烟消云散。 罢了,想再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轻轻叹了一声,阖上双眸。 无意识地扯了扯嘴角,笑得疲惫不堪,却带着一种解脱与释然。 她太累太累了,真的,要好好睡一觉了。 当晚亥时,梨花阁突然走水。 凶猛的火势,仿若汹涌的海啸,在最短的时间内,咆哮着要将整个梨花阁吞噬殆尽。 远处看到火势的宫人们受惊,皆知这里面躺着的是皇上的命,都吓得惊慌失措,许久才回过神来,四处奔走相告,提水救火。 火势依旧在疯狂蔓延,黑色的浓烟弥漫,将夜空染上了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叶姮躺在榻上,浓烟将她呛得连咳不止,胸腔一阵火烧火灼的窒痛,偏头呕出好几口血来。 全身最后的力气都被剥夺,她无力地趴在榻沿,目光最后的一缕光芒在一点点缩小,如那即将耗尽的血气。 门外的火势越来越猛,已经冲到里屋来,横梁“轰”地坠落,砸在平地上。 室内的浓烟,越来越多,剥夺她的呼吸,迷了她的双眼。 她仿佛看到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慢慢从浓烟之中走出来,一头瀑布的墨发垂肩而落,眉眼如画,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扬,带出一股天生的妖娆与魅然。 眼睑下的泪痣显得萧瑟而长情,一双漂亮的凤眸黑白分明,动人至极。 他缓步向她靠近,嘴角微微上扬,他轻轻唤她的名字:“阿姮。” 她紧紧望着他,眸光忽明忽灭,她问:“夜,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他走近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笑容温柔深情,“对,我是来带你走的。” 嘴角的弧度渐渐扬起,她缓缓地笑了,仿佛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离不弃。 生死,与共。 梨花阁的火势仍在蔓延,在大火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多么的渺小。 便是动员了上百的宫人极力救火,最终,整个梨花阁还是付之一炬,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包括,梨花阁的那个女人。 众人日后提及此事,都忍不住唏嘘,皇上后宫一向虚空,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宠爱到骨子里的女子,却为命运捉弄,最终竟是也没能保住。 能得皇上如此宠幸,想来也是一代佳人,不想落得如此下场,真可叹红颜薄命啊! 可谓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番外 前尘(一) 婳竹觉得梓绮是这天地间最美丽的神仙,却也是最恶劣的神仙。 他们的初遇,有些啼笑皆非……当然,这是梓绮自己的看法,婳竹从不这么认为。 她认为,他们的初遇,是她倒霉的开始。 婳竹是一只小小的竹妖,仅有五百年的修为,活在一方小竹林里面,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人情世故,倒是难得的单纯……呃,用梓绮的话来说,就是无知。 那是一日清晨,她还躺在自己变出来的小屋里面睡大觉,一阵清幽悦耳的笛音便冷不防飘入她的耳畔,将她的美梦搅得个干净。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恼意,相反,隐隐怀了一股欣喜。 她自出生起就住在这片竹林,五百年以来,竹林从未有人的涉足过,平日除了虫鸣鸟叫,便是与她属于同界的各种精怪的嘈杂声,哪里有机会听过如此妙音? 睡意全无,她立马跳下床,兴冲冲跑了出去。 葱翠的竹林当中,一名男子伫立于其中,一头墨发宛若瀑布般美丽,一身白衣翩翩若仙,微风拂过,衣袍还随着风轻轻起舞。 此刻,他手里正执着一把碧色的玉笛,专心致志地吹着笛音。 原来,那么好听美妙的声音,就是从那个管子里边传出来的? 婳竹顿时兴致盎然,喜出望外,想着待会儿定要向这男子把这管子讨了来,如此,她以后若不想听见老八的絮叨,若不想听那只青竹蛇的烦扰,只需狠狠吹响这管子,便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哦,对了,老八是一只唧唧歪歪的八哥,将唠叨当做自己此生最得意之本事。 她见这男子雅兴正盛,自己待会儿又有求于他,自是不会不识趣贸然上前阻断,于是跃上一株竹子,坐在竹枝上,托腮听他鸣笛。 她虽不懂音律,但也觉得这笛音妙不可言,听着听着,便不觉痴了。 连带着,对眼前这男子生了几许好感。 梓绮是何等人,他一个几万年修为的上仙,哪怕专心鸣笛,也无碍他的视听,故而,自这小竹妖出现的刹那,他便已察觉了。只是他一向自负,为天界那些神仙恭维奉承多了,便是再心静无澜,也渐渐地养出了一些孤高自大的优越感来。 所以,对这修为浅弱的小妖,他是一点也没放在眼里,更别提放在心上。 不消一会儿,便已将她的存在给忘得彻底。 直到,他一曲完毕,停了下来。 “好听!真是好听!”婳竹从他绕梁三日的动听笛音当中回过神来,真心称赞,从竹枝上跃下来,向他跑去,“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琴音!” 她不曾到过人间,对乐器这些东西不甚了解,只听到人间逛了一趟回来的老八说,人间最美之所莫过于那莺绿齐聚的青楼,而最美之乐音莫过于那青楼弹奏的琴铮。 眼前这男子所奏的乐悠扬悦耳,动听至极,想来便是人间最美之乐,也即是老八口中的琴音了。 梓绮的嘴角抽了抽,回过身去,目含愠意地瞪向眼前这只无知的小竹妖,“谁与你说,这是琴音来着?” 婳竹张大嘴巴,愣住了。 不过,令她惊呆的,不是他纠正的话,而是这男子的脸,委实美得人神共愤,好看到让她一个女子自惭形秽。 她巴巴地望了他一张不可方物的脸半晌,直至见他不豫地蹙了蹙眉,这才艰难地合拢了嘴儿,却仍不忘发出夸赞的感叹:“你长得可真好看!难道,你可是青楼里的小倌?” 老八说,这人间俊男儿不少,但要说到最好看的男儿,莫过于青楼的小倌了。 原因是,他们男女通吃,不但女人喜欢,就连男人也无法抵挡得住他们的魅力。 婳竹想着,这雌雄相吸,阴阳结合乃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是如此,这青楼的小倌能让男人突破伦理纲常,离经叛道,可见的确是好看到极致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好看到了极致的,故而她猜想,他应便是让男女疯狂的青楼小倌了。 孰料,她话音刚落,眼前这个“青楼小倌”便黑了脸,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烁着两团怒焰,握着那碧色管子的手一阵阵发颤,她觉得他其实想用那管子扔她。 可是她委实不明白,他这怒火由何处而来,如果有人夸她好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梓绮深深吸气,强压下胸臆间涌起的那一股股怒火,几万年来,能三言两语被他怒火挑起来的,这只小妖可是绝无仅有的。 但他堂堂一介上仙,与她一个道行浅薄的小妖计较,委实有失身份! 但仍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冷道:“谁与你说,本尊是青楼小倌?你这无知的小妖,五谷不分,七窍不通,愚不可及,真不知道你这五百年是如何活过来的!” 婳竹原本对这人还是有些许好感的,如今这人竟没头没脑对她一阵辱骂,登时怒了,“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夸你长得好看你不谢我,竟还张口骂人!” 梓绮冷哼一声,“本尊说的是事实,你这小妖本就五脏失和,七窍不通,愚笨无知。” “你才五脏失和七窍不通愚笨无知!”婳竹怒不可遏,气得一张姣美的脸蛋都红了,“这竹林是我的地盘,你这没有礼貌的凡人不经我的同意擅闯进来不说,还胆敢在我的地盘撒野骂人!看我如何教训你!” 他勾唇,不屑地挑了挑唇,“你说本尊是凡人?” 明净无澜的凤眸一动,原本还在张牙舞爪的少女忽然姿势一止,动弹不得了。 尚未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就已经从地上浮起,一点点向上飘,最终,挂在了竹枝上了。 这下子,她的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瞪向梓绮的眼睛就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你……你不是人?你是鬼,还是妖?” 为什么非得是这二者? 他不悦地蹙眉,“有眼无珠的小妖,果然道行浅弱。既眼睛弱视瞧得不真切,便竖起你的妖耳听好了,本尊不是鬼,也不是妖,本尊是神仙,还是至尊的上仙!” 梓绮转身潇洒离开了,却没将婳竹从竹枝上放下来。 番外 前尘(一) 婳竹觉得梓绮是这天地间最美丽的神仙,却也是最恶劣的神仙。 他们的初遇,有些啼笑皆非……当然,这是梓绮自己的看法,婳竹从不这么认为。 她认为,他们的初遇,是她倒霉的开始。 婳竹是一只小小的竹妖,仅有五百年的修为,活在一方小竹林里面,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人情世故,倒是难得的单纯……呃,用梓绮的话来说,就是无知。 那是一日清晨,她还躺在自己变出来的小屋里面睡大觉,一阵清幽悦耳的笛音便冷不防飘入她的耳畔,将她的美梦搅得个干净。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恼意,相反,隐隐怀了一股欣喜。 她自出生起就住在这片竹林,五百年以来,竹林从未有人的涉足过,平日除了虫鸣鸟叫,便是与她属于同界的各种精怪的嘈杂声,哪里有机会听过如此妙音? 睡意全无,她立马跳下床,兴冲冲跑了出去。 葱翠的竹林当中,一名男子伫立于其中,一头墨发宛若瀑布般美丽,一身白衣翩翩若仙,微风拂过,衣袍还随着风轻轻起舞。 此刻,他手里正执着一把碧色的玉笛,专心致志地吹着笛音。 原来,那么好听美妙的声音,就是从那个管子里边传出来的? 婳竹顿时兴致盎然,喜出望外,想着待会儿定要向这男子把这管子讨了来,如此,她以后若不想听见老八的絮叨,若不想听那只青竹蛇的烦扰,只需狠狠吹响这管子,便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哦,对了,老八是一只唧唧歪歪的八哥,将唠叨当做自己此生最得意之本事。 她见这男子雅兴正盛,自己待会儿又有求于他,自是不会不识趣贸然上前阻断,于是跃上一株竹子,坐在竹枝上,托腮听他鸣笛。 她虽不懂音律,但也觉得这笛音妙不可言,听着听着,便不觉痴了。 连带着,对眼前这男子生了几许好感。 梓绮是何等人,他一个几万年修为的上仙,哪怕专心鸣笛,也无碍他的视听,故而,自这小竹妖出现的刹那,他便已察觉了。只是他一向自负,为天界那些神仙恭维奉承多了,便是再心静无澜,也渐渐地养出了一些孤高自大的优越感来。 所以,对这修为浅弱的小妖,他是一点也没放在眼里,更别提放在心上。 不消一会儿,便已将她的存在给忘得彻底。 直到,他一曲完毕,停了下来。 “好听!真是好听!”婳竹从他绕梁三日的动听笛音当中回过神来,真心称赞,从竹枝上跃下来,向他跑去,“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琴音!” 她不曾到过人间,对乐器这些东西不甚了解,只听到人间逛了一趟回来的老八说,人间最美之所莫过于那莺绿齐聚的青楼,而最美之乐音莫过于那青楼弹奏的琴铮。 眼前这男子所奏的乐悠扬悦耳,动听至极,想来便是人间最美之乐,也即是老八口中的琴音了。 梓绮的嘴角抽了抽,回过身去,目含愠意地瞪向眼前这只无知的小竹妖,“谁与你说,这是琴音来着?” 婳竹张大嘴巴,愣住了。 不过,令她惊呆的,不是他纠正的话,而是这男子的脸,委实美得人神共愤,好看到让她一个女子自惭形秽。 她巴巴地望了他一张不可方物的脸半晌,直至见他不豫地蹙了蹙眉,这才艰难地合拢了嘴儿,却仍不忘发出夸赞的感叹:“你长得可真好看!难道,你可是青楼里的小倌?” 老八说,这人间俊男儿不少,但要说到最好看的男儿,莫过于青楼的小倌了。 原因是,他们男女通吃,不但女人喜欢,就连男人也无法抵挡得住他们的魅力。 婳竹想着,这雌雄相吸,阴阳结合乃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是如此,这青楼的小倌能让男人突破伦理纲常,离经叛道,可见的确是好看到极致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好看到了极致的,故而她猜想,他应便是让男女疯狂的青楼小倌了。 孰料,她话音刚落,眼前这个“青楼小倌”便黑了脸,一双狭长的凤眸闪烁着两团怒焰,握着那碧色管子的手一阵阵发颤,她觉得他其实想用那管子扔她。 可是她委实不明白,他这怒火由何处而来,如果有人夸她好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梓绮深深吸气,强压下胸臆间涌起的那一股股怒火,几万年来,能三言两语被他怒火挑起来的,这只小妖可是绝无仅有的。 但他堂堂一介上仙,与她一个道行浅薄的小妖计较,委实有失身份! 但仍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冷道:“谁与你说,本尊是青楼小倌?你这无知的小妖,五谷不分,七窍不通,愚不可及,真不知道你这五百年是如何活过来的!” 婳竹原本对这人还是有些许好感的,如今这人竟没头没脑对她一阵辱骂,登时怒了,“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夸你长得好看你不谢我,竟还张口骂人!” 梓绮冷哼一声,“本尊说的是事实,你这小妖本就五脏失和,七窍不通,愚笨无知。” “你才五脏失和七窍不通愚笨无知!”婳竹怒不可遏,气得一张姣美的脸蛋都红了,“这竹林是我的地盘,你这没有礼貌的凡人不经我的同意擅闯进来不说,还胆敢在我的地盘撒野骂人!看我如何教训你!” 他勾唇,不屑地挑了挑唇,“你说本尊是凡人?” 明净无澜的凤眸一动,原本还在张牙舞爪的少女忽然姿势一止,动弹不得了。 尚未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就已经从地上浮起,一点点向上飘,最终,挂在了竹枝上了。 这下子,她的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瞪向梓绮的眼睛就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你……你不是人?你是鬼,还是妖?” 为什么非得是这二者? 他不悦地蹙眉,“有眼无珠的小妖,果然道行浅弱。既眼睛弱视瞧得不真切,便竖起你的妖耳听好了,本尊不是鬼,也不是妖,本尊是神仙,还是至尊的上仙!” 梓绮转身潇洒离开了,却没将婳竹从竹枝上放下来。 番外 前尘(二) 婳竹在竹枝上挂了三天三夜。 为此,她恼恨了梓绮三个月三天。 不是突然就不记恨他了,而是三个月三天之后,他又来竹林炫耀他的破笛技了。 老八说,用管子吹出乐音的,不是箫便是笛子了。 又说笛身多孔,笛子是对着小孔吹奏,笛音清脆悦耳,是以她猜那个言行恶劣的上仙,手里拿的那个多孔的碧色管子,应就是笛子。 一听见笛声响起,婳竹便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睛发红地急冲了出去。 “喂!是谁许你进我的竹林来的?”这回,她可没再有那等好心,耐心坐到竹枝上,等他吹完一曲然后再鼓掌喝彩夸他吹得好,直接怒气冲冲打断了他。 梓绮取下手里的碧笛,缓缓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本尊可不记得,这竹林是你这小妖的。” 婳竹突然语塞,不是被他戳中而心虚,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竹林到底算不算是她的。 但仍不愿因此而输了气势,是以很快梗着脖子反驳:“我在小竹林活了整整五百年,竹林不是我的,是谁的?” 他笑得恶意,“这片竹林里的其他精灵也活了不少年岁了,怎不见她们出来宣称土地权?当真无知。” 自从上次被他当面耻笑后,“无知”二字已成了她的过敏词,前些天老八从人间回来一趟,不知中了什么邪,故作深沉地端坐在树枝上,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摇头晃脑地学着一些凡间书生吟唱:“无知者无畏,无法者无天,无敏者无痛……”她越听越觉得他在暗讽自己,是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狠狠揍了他一顿,丫至今俩眼圈还是黑的。 老八念诗尚且被无辜牵连,被这个品行恶劣的上仙再一次当面嘲笑,婳竹那个火冒三丈啊!可又忌惮他高深的仙力,生怕再次让他给挂在枝头上三天三夜,是以也不敢怒声骂回去,只不服地哼哼:“你一介上仙,嘴上如此不积德,当心损了你多年的修行。” 梓绮挑眉,“本尊向来只说实话,怎么,你不服?” “自然不服!你活了上万年,所见所识自然比我广,但也不能由此便断定我无知啊!”婳竹斜眼睨他,“若不用仙力的话,许是我懂做的事情比你还多呢!怎么样,上仙敢跟我比吗?” 此次说的是“懂做”,而并非“懂”,她是想到梓绮这个神仙长得虽然还行,但身上总透露着一股子慵懒的气息,她觉得他在天界定是仙婢环绕,人也懒散惯了,懂得做的事情绝对屈指可数,自己若跟他比的话,还能胜他几分也不定。 见他沉默,她心里窃喜,直接用激将法激他:“我知道的你的仙力高深,也习惯了用仙力代劳一切……若真不敢跟我比的话,那就算了,我很能理解的。” 梓绮嘴角一扬,笑得春风化雨,“你最擅长做什么,我们便来比什么吧。” 呀呀呀,太猖狂了这厮! 不过,她擅长做什么来着? 婳竹绞尽脑汁,努力想了想,除了睡觉,她还真没想出来,自己擅长做什么……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向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的,于是昂起头,做出一脸的孤傲来:“比什么你来决定吧。” 梓绮也不跟她客气,扫了一圈周围苍翠的竹林,“不若我们来比砍竹子吧,这边是你的,那边是我的,看谁最快砍完。” 婳竹立马跳脚,“休想!竹子砍光了,那我以后栖在何处?” 他一笑,笑得莫测,“既然这个不行,那我们比酿酒吧。看谁最快酿出一壶美酒来,且味道最好,品种不限。” “就这么说定了!” 酿酒? 婳竹想到老八常日拎着的那个酒壶,想来是一个品酒高手,自己待会儿只管向他请教便是。 只是她忘了,品酒高手与酿酒高手,虽是一字之差,差的却其实是十万八千里。 “酿酒?”老八一听弹跳了起来,俩熊猫眼夸张地睁大,“姑奶奶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酿酒?” 婳竹怔了怔,不以为然,“你不是镇日酒壶不离手的吗?” “这个啊?”老八突然忸怩了一下,摸着自己的小俊脸蛋,“据我在凡间仔细观察,发现对月饮酒的男人最是诗情画意,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故而我才在手里拎着一个酒壶找找灵感,看能否激发我潜在的诗意。其实,我不会喝酒来着。” “……” 可怜的八哥再次遭到了暴打。 不靠谱的八哥帮不上忙了,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去找相对比较不靠谱的枫树妖帮忙。 平日她来找红枫,都是直接进其洞府,故而这次也是不打声招呼,便直接闯进了她的闺房中,“红枫姐姐!” 顿时愣在了门口,怔愕地望着榻上那两具像树藤与树干般紧紧纠缠在一块儿的身躯,剧烈的撞击,急急的喘息,压抑的吟哦,若泣若嬉…… 这陌生而火热的画面,顷刻间将她的神魂给击得七零八散。 老八经常到人间游荡,回来也不是没与她说过人间男女的床帏之事,也就是双修,采阴补阳,对彼此的身心甚有裨益。只是说得含蓄,她想象力局限,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般的火辣辣。 “傻妹子,你还要看多久?”红枫扯过一条薄被遮住男子不着寸缕的身体,自己披了一件外衫,下榻笑吟吟向她走来。 婳竹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脸红,丢下一句“我到外面等你”便撒丫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红枫穿戴整齐出来了,一双美眸满是风情。见她一脸局促站在那儿,不由好笑,“竹儿你莫要告诉我,你这还是头回看到男女双修?” 她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虽耳闻过不少回,但确然头回目睹。” “那还真是可惜了……”红枫上下审视她的身材,意味深长地笑,“不知不觉,竹儿妹妹你也长大了,是时候行双修之术,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她讶然地睁大眼睛,目光铮亮,“双修还可以提升修为?” 番外 前尘(二) 婳竹在竹枝上挂了三天三夜。 为此,她恼恨了梓绮三个月三天。 不是突然就不记恨他了,而是三个月三天之后,他又来竹林炫耀他的破笛技了。 老八说,用管子吹出乐音的,不是箫便是笛子了。 又说笛身多孔,笛子是对着小孔吹奏,笛音清脆悦耳,是以她猜那个言行恶劣的上仙,手里拿的那个多孔的碧色管子,应就是笛子。 一听见笛声响起,婳竹便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睛发红地急冲了出去。 “喂!是谁许你进我的竹林来的?”这回,她可没再有那等好心,耐心坐到竹枝上,等他吹完一曲然后再鼓掌喝彩夸他吹得好,直接怒气冲冲打断了他。 梓绮取下手里的碧笛,缓缓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本尊可不记得,这竹林是你这小妖的。” 婳竹突然语塞,不是被他戳中而心虚,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竹林到底算不算是她的。 但仍不愿因此而输了气势,是以很快梗着脖子反驳:“我在小竹林活了整整五百年,竹林不是我的,是谁的?” 他笑得恶意,“这片竹林里的其他精灵也活了不少年岁了,怎不见她们出来宣称土地权?当真无知。” 自从上次被他当面耻笑后,“无知”二字已成了她的过敏词,前些天老八从人间回来一趟,不知中了什么邪,故作深沉地端坐在树枝上,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摇头晃脑地学着一些凡间书生吟唱:“无知者无畏,无法者无天,无敏者无痛……”她越听越觉得他在暗讽自己,是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狠狠揍了他一顿,丫至今俩眼圈还是黑的。 老八念诗尚且被无辜牵连,被这个品行恶劣的上仙再一次当面嘲笑,婳竹那个火冒三丈啊!可又忌惮他高深的仙力,生怕再次让他给挂在枝头上三天三夜,是以也不敢怒声骂回去,只不服地哼哼:“你一介上仙,嘴上如此不积德,当心损了你多年的修行。” 梓绮挑眉,“本尊向来只说实话,怎么,你不服?” “自然不服!你活了上万年,所见所识自然比我广,但也不能由此便断定我无知啊!”婳竹斜眼睨他,“若不用仙力的话,许是我懂做的事情比你还多呢!怎么样,上仙敢跟我比吗?” 此次说的是“懂做”,而并非“懂”,她是想到梓绮这个神仙长得虽然还行,但身上总透露着一股子慵懒的气息,她觉得他在天界定是仙婢环绕,人也懒散惯了,懂得做的事情绝对屈指可数,自己若跟他比的话,还能胜他几分也不定。 见他沉默,她心里窃喜,直接用激将法激他:“我知道的你的仙力高深,也习惯了用仙力代劳一切……若真不敢跟我比的话,那就算了,我很能理解的。” 梓绮嘴角一扬,笑得春风化雨,“你最擅长做什么,我们便来比什么吧。” 呀呀呀,太猖狂了这厮! 不过,她擅长做什么来着? 婳竹绞尽脑汁,努力想了想,除了睡觉,她还真没想出来,自己擅长做什么……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向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的,于是昂起头,做出一脸的孤傲来:“比什么你来决定吧。” 梓绮也不跟她客气,扫了一圈周围苍翠的竹林,“不若我们来比砍竹子吧,这边是你的,那边是我的,看谁最快砍完。” 婳竹立马跳脚,“休想!竹子砍光了,那我以后栖在何处?” 他一笑,笑得莫测,“既然这个不行,那我们比酿酒吧。看谁最快酿出一壶美酒来,且味道最好,品种不限。” “就这么说定了!” 酿酒? 婳竹想到老八常日拎着的那个酒壶,想来是一个品酒高手,自己待会儿只管向他请教便是。 只是她忘了,品酒高手与酿酒高手,虽是一字之差,差的却其实是十万八千里。 “酿酒?”老八一听弹跳了起来,俩熊猫眼夸张地睁大,“姑奶奶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酿酒?” 婳竹怔了怔,不以为然,“你不是镇日酒壶不离手的吗?” “这个啊?”老八突然忸怩了一下,摸着自己的小俊脸蛋,“据我在凡间仔细观察,发现对月饮酒的男人最是诗情画意,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故而我才在手里拎着一个酒壶找找灵感,看能否激发我潜在的诗意。其实,我不会喝酒来着。” “……” 可怜的八哥再次遭到了暴打。 不靠谱的八哥帮不上忙了,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去找相对比较不靠谱的枫树妖帮忙。 平日她来找红枫,都是直接进其洞府,故而这次也是不打声招呼,便直接闯进了她的闺房中,“红枫姐姐!” 顿时愣在了门口,怔愕地望着榻上那两具像树藤与树干般紧紧纠缠在一块儿的身躯,剧烈的撞击,急急的喘息,压抑的吟哦,若泣若嬉…… 这陌生而火热的画面,顷刻间将她的神魂给击得七零八散。 老八经常到人间游荡,回来也不是没与她说过人间男女的床帏之事,也就是双修,采阴补阳,对彼此的身心甚有裨益。只是说得含蓄,她想象力局限,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般的火辣辣。 “傻妹子,你还要看多久?”红枫扯过一条薄被遮住男子不着寸缕的身体,自己披了一件外衫,下榻笑吟吟向她走来。 婳竹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脸红,丢下一句“我到外面等你”便撒丫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红枫穿戴整齐出来了,一双美眸满是风情。见她一脸局促站在那儿,不由好笑,“竹儿你莫要告诉我,你这还是头回看到男女双修?” 她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虽耳闻过不少回,但确然头回目睹。” “那还真是可惜了……”红枫上下审视她的身材,意味深长地笑,“不知不觉,竹儿妹妹你也长大了,是时候行双修之术,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她讶然地睁大眼睛,目光铮亮,“双修还可以提升修为?” 番外 前尘(三) 她便是因为自己的修为太弱了,故而才总是藏在竹林不敢远出,因为生怕遇上一些爱多管闲事的牛鼻道人,被他们带在身上的葫芦给收了。 若能提升修为,那她便可以像老八一样,随意到人间溜达,顺便体会一下他口中的人生四大乐事:吃喝嫖赌。 “若对象的修为比你高,自然能助你提升。” 得到肯定的答案,婳竹顿时跃跃欲试,心想着该找谁来双修才是最上策,梓绮的脸不期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由一怔。 他有上万年的修为,倒是一个不错的双修对象。 只是,她乐意,他却不一定肯依,指不定还嫌弃她修为低拖他后腿。 罢了,她向来不喜强人所难,再说那个品行恶劣的上仙,也不是她强迫得来的。 心情一阵低落,不再记挂双修之事,与红枫道明了来意:“红枫姐姐,你可会酿酒?能否教教我?” “好端端的,为何要学酿酒?” 婳竹将事情一五一十与她道了个明白,红枫听了,半晌才艰难地合拢上大张着的嘴巴:“你说,你跟梓绮上仙打了赌,比谁酿出来的酒更好喝?对了,我听说梓绮上仙的相貌在天界是为之最,你见到的是他的真身吗?长得可是极好看?” 这两句话,前者与后者有什么关联吗? 红枫这跳跃的思维让婳竹感觉压力山大,不过估摸着她的重点是比较倾向后者,是以跳过前者,道:“应是他的真身吧,长得倒是极好看,初始我还以为他是青楼的小倌呢。” “……” “红枫姐姐,你到底会不会酿酒?我可不能输了的!” “你们打赌了?” “对啊。” “赌注是什么?”红枫一脸兴致盎然。 “他若输了,便要渡我五百年的修为;我若输了,便要当他五百年的奴婢,于他身旁伺候着。” “……怎么输了赢了,得益的都是你?” “怎会都是我得益?我才不要伺候他!你不知道,他的品行有多恶劣,嘴巴有多毒,说话从不饶人!”婳竹忿忿数落他的不是,她怀疑自己在他身边呆不到十年,便会被他刺激得大胆弑主了,“再说了,我现在多自由自在,才不要被他束缚了!” 红枫一脸鄙夷,“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可知有多少仙娥削尖脑袋想挤进上仙的紫微宫贴身伺候的么?” “红枫姐姐你又没去过天界,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红枫姐姐我们还是说酿酒吧。” “不就是酿酒么?瞧把你急的。”红枫拍拍傲人的胸脯,“看我的!” 婳竹闻言,无比欣慰。 婳竹与梓绮再次重聚于竹林,各自带了酿好的酒,梓绮召唤出了土地公来当裁判。 土地公品了一口梓绮带来的葡萄酿酒,原本昏花浑浊的两眼唰地睁大,发出两道夺人的光芒,“佳品!上等的佳品!上仙亲手所酿,实乃千年不遇的佳品啊!” 婳竹一脸怀疑,“喂,土地公你不会因为他是上仙,便口是心非,阿谀奉承吧?” 梓绮如今倒能坦然面对她的挑衅了,“你可亲自品尝一口。” 她怀疑地轻酌了一口,不得不承认,香味醇厚,喝后齿间留香,味道当真不错。 于是,她更加怀疑了,“这当真是上仙亲手酿的?” “便知道你这小妖会如此一问,故而本尊已用幻镜将酿酒的画面锁下,稍后递于你瞧瞧便知真章。” 土地公开始品尝在红枫帮助下婳竹酿的酒,孰料,才含到嘴里,便旋即喷发而出。 她登时怒了,拍案而起,“你太夸张了,有没有这么难喝啊?” “这米酒味道清淡如水,难喝,难喝!”土地公比梓绮还毒舌,摇首,一脸嫌弃,“你们洗米的时候,可是搓洗上千百回?竟把米原本的味道洗得消失殆尽!” “……” 洗米这活儿是红枫干的,婳竹见她久久没有应答,便伸手捅了捅她。 红枫蓦然回过神来,灼灼的视线从梓绮的脸上恋恋不舍地移开,“啊?” 她随婳竹而来,自看到梓绮,两眼便处于这种发直的状态。一改平日风风火火的作风,乖巧温顺地坐在一旁,全程半声不吭。 “你们不知道,那米可难洗了,怎么搓水都还是浊的,为了洗那锅米我的一双芊芊玉手都变糙了!” “……” “……” 上面两个省略号来自于梓绮上仙和土地公,婳竹……其实跟红枫一样,不解米为何总洗不干净。 结果毫无悬念,梓绮赢了,婳竹输了。 为自己将要当梓绮五百年奴才这件事,婳竹深感悲愤,于是在大家趁月归去后,端坐在竹林,偷酌梓绮留下来的美酒。 越品越觉得味道上佳,是以没多久,将满满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当梓绮再次归来,她已醉倒在竹林,嘴里呢喃着骂人的话,啼笑皆非的是,骂的对象还是他。 缓步走过去,将这只小醉妖从草地上拉起来,只见她两颊酡红艳胜花,两眸如沁了两汪清澈的泉水般,山水明净。 他不知自己为何因想到她此时可能情绪低落,便着着急急地半途返回,正如他不知为何那日将她挂在竹枝上离去后,将自己的心也挂在上面了。天下竹林那么多,为何偏偏又回到了这里?身边的仙侍和仙婢不计其数,为何要以打赌来把她留在身边? 几万年来,见过的美人无数,她算不上绝色,最多是比别人多了一份纯净的灵气,还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除此之外,毛病一大堆,他为何却独独对她放不下呢? 堂堂梓绮上仙甚是迷惘,怀中的女子顺势在他身上拱了拱身,柔软的身子仿若一团棉絮在他怀里滚动,软软的,蓬蓬的。 婳竹醉意朦胧,睁开熏然的双眸,便看到一张好看到夺魂摄魄的脸近在咫尺,本该对这张脸咬牙切齿的,可不知为何,此刻却觉得莫名的酣然可口,难道这便是老八口中的秀色可餐? 想来那酒当真不是好东西,喝完之后,一阵阵口干舌燥,就连最令她讨厌的恶劣神仙在面前,也突然不觉得讨厌了,反而想到的竟是可口! 番外 前尘(三) 她便是因为自己的修为太弱了,故而才总是藏在竹林不敢远出,因为生怕遇上一些爱多管闲事的牛鼻道人,被他们带在身上的葫芦给收了。 若能提升修为,那她便可以像老八一样,随意到人间溜达,顺便体会一下他口中的人生四大乐事:吃喝嫖赌。 “若对象的修为比你高,自然能助你提升。” 得到肯定的答案,婳竹顿时跃跃欲试,心想着该找谁来双修才是最上策,梓绮的脸不期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由一怔。 他有上万年的修为,倒是一个不错的双修对象。 只是,她乐意,他却不一定肯依,指不定还嫌弃她修为低拖他后腿。 罢了,她向来不喜强人所难,再说那个品行恶劣的上仙,也不是她强迫得来的。 心情一阵低落,不再记挂双修之事,与红枫道明了来意:“红枫姐姐,你可会酿酒?能否教教我?” “好端端的,为何要学酿酒?” 婳竹将事情一五一十与她道了个明白,红枫听了,半晌才艰难地合拢上大张着的嘴巴:“你说,你跟梓绮上仙打了赌,比谁酿出来的酒更好喝?对了,我听说梓绮上仙的相貌在天界是为之最,你见到的是他的真身吗?长得可是极好看?” 这两句话,前者与后者有什么关联吗? 红枫这跳跃的思维让婳竹感觉压力山大,不过估摸着她的重点是比较倾向后者,是以跳过前者,道:“应是他的真身吧,长得倒是极好看,初始我还以为他是青楼的小倌呢。” “……” “红枫姐姐,你到底会不会酿酒?我可不能输了的!” “你们打赌了?” “对啊。” “赌注是什么?”红枫一脸兴致盎然。 “他若输了,便要渡我五百年的修为;我若输了,便要当他五百年的奴婢,于他身旁伺候着。” “……怎么输了赢了,得益的都是你?” “怎会都是我得益?我才不要伺候他!你不知道,他的品行有多恶劣,嘴巴有多毒,说话从不饶人!”婳竹忿忿数落他的不是,她怀疑自己在他身边呆不到十年,便会被他刺激得大胆弑主了,“再说了,我现在多自由自在,才不要被他束缚了!” 红枫一脸鄙夷,“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可知有多少仙娥削尖脑袋想挤进上仙的紫微宫贴身伺候的么?” “红枫姐姐你又没去过天界,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红枫姐姐我们还是说酿酒吧。” “不就是酿酒么?瞧把你急的。”红枫拍拍傲人的胸脯,“看我的!” 婳竹闻言,无比欣慰。 婳竹与梓绮再次重聚于竹林,各自带了酿好的酒,梓绮召唤出了土地公来当裁判。 土地公品了一口梓绮带来的葡萄酿酒,原本昏花浑浊的两眼唰地睁大,发出两道夺人的光芒,“佳品!上等的佳品!上仙亲手所酿,实乃千年不遇的佳品啊!” 婳竹一脸怀疑,“喂,土地公你不会因为他是上仙,便口是心非,阿谀奉承吧?” 梓绮如今倒能坦然面对她的挑衅了,“你可亲自品尝一口。” 她怀疑地轻酌了一口,不得不承认,香味醇厚,喝后齿间留香,味道当真不错。 于是,她更加怀疑了,“这当真是上仙亲手酿的?” “便知道你这小妖会如此一问,故而本尊已用幻镜将酿酒的画面锁下,稍后递于你瞧瞧便知真章。” 土地公开始品尝在红枫帮助下婳竹酿的酒,孰料,才含到嘴里,便旋即喷发而出。 她登时怒了,拍案而起,“你太夸张了,有没有这么难喝啊?” “这米酒味道清淡如水,难喝,难喝!”土地公比梓绮还毒舌,摇首,一脸嫌弃,“你们洗米的时候,可是搓洗上千百回?竟把米原本的味道洗得消失殆尽!” “……” 洗米这活儿是红枫干的,婳竹见她久久没有应答,便伸手捅了捅她。 红枫蓦然回过神来,灼灼的视线从梓绮的脸上恋恋不舍地移开,“啊?” 她随婳竹而来,自看到梓绮,两眼便处于这种发直的状态。一改平日风风火火的作风,乖巧温顺地坐在一旁,全程半声不吭。 “你们不知道,那米可难洗了,怎么搓水都还是浊的,为了洗那锅米我的一双芊芊玉手都变糙了!” “……” “……” 上面两个省略号来自于梓绮上仙和土地公,婳竹……其实跟红枫一样,不解米为何总洗不干净。 结果毫无悬念,梓绮赢了,婳竹输了。 为自己将要当梓绮五百年奴才这件事,婳竹深感悲愤,于是在大家趁月归去后,端坐在竹林,偷酌梓绮留下来的美酒。 越品越觉得味道上佳,是以没多久,将满满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当梓绮再次归来,她已醉倒在竹林,嘴里呢喃着骂人的话,啼笑皆非的是,骂的对象还是他。 缓步走过去,将这只小醉妖从草地上拉起来,只见她两颊酡红艳胜花,两眸如沁了两汪清澈的泉水般,山水明净。 他不知自己为何因想到她此时可能情绪低落,便着着急急地半途返回,正如他不知为何那日将她挂在竹枝上离去后,将自己的心也挂在上面了。天下竹林那么多,为何偏偏又回到了这里?身边的仙侍和仙婢不计其数,为何要以打赌来把她留在身边? 几万年来,见过的美人无数,她算不上绝色,最多是比别人多了一份纯净的灵气,还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除此之外,毛病一大堆,他为何却独独对她放不下呢? 堂堂梓绮上仙甚是迷惘,怀中的女子顺势在他身上拱了拱身,柔软的身子仿若一团棉絮在他怀里滚动,软软的,蓬蓬的。 婳竹醉意朦胧,睁开熏然的双眸,便看到一张好看到夺魂摄魄的脸近在咫尺,本该对这张脸咬牙切齿的,可不知为何,此刻却觉得莫名的酣然可口,难道这便是老八口中的秀色可餐? 想来那酒当真不是好东西,喝完之后,一阵阵口干舌燥,就连最令她讨厌的恶劣神仙在面前,也突然不觉得讨厌了,反而想到的竟是可口! 番外 前尘(四) 猛地伸出两只手掌,“啪”地捧住他的脸,迷蒙的眼睛盯着他红红的唇瓣,咽了咽一口口水,酒壮人胆,猛地提起身,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了一口,并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咧嘴嘻嘻发笑:“好吃!” 她醉了,所以没能看到堂堂梓绮上仙的脸,因为她的轻薄而微微地红了起来。 见她委实醉得不轻,便随意在旁变出一间木屋,抱起醉成一团的她,小心置于榻上。 刚把被子掖在她身上,还未来得及抽手,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双眸似水,“上仙,不如,你与我双修吧……嗯?” 无意识拉长的尾音,像一条弦,勾住他的心,轻轻地拉扯着。 “你醉了。”压下心底的涟漪,他无意识放柔了声音,想抽回手来。 她却抓着不肯放,脸还贴上来,在他的手上轻轻蹭着,嘴里咕哝地抱怨着:“我就知道,你会嫌弃我道行浅,不屑与我双修……” 他情不自禁用手指轻轻摩挲她滑腻的颊,嘴角携了一抹浅笑,“小醉妖。” 婳竹这一醉,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彼时清晨阳光正好,慵懒地淌入室内,洒了满地的鎏金。 她怔怔地望着这陌生的空间,那晚的一些零碎片段在脑海中漂浮而过,然后婳竹姑娘纠结地发现:她轻薄了梓绮上仙!她居然主动轻薄了一个男人!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嗷!”发出一声长啸,她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再见梓绮,一切便变得有些诡谲起来,她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跟着他走,也不再热衷于跟他争吵,甚至变得可怕的温顺乖巧,有时看到他侧卧在竹林的慵懒姿态,还会忍不住看着他傻笑。 她想,她一定是被下了降头,不然怎会整个人都变得身不由己,自此被他给操纵了呢? 梓绮虽说要她当他随身奴婢,但到底没将她带回天界,因为不忍心让世俗泯灭了她最纯真的东西。 只是,他开始频繁来竹林。 有时,他站在竹林深处吹笛,而她则坐在高高的竹枝上,痴痴望着他的仙姿佚貌发呆。 有时,他坐在案牍上批阅写字,她则乖巧地站在一旁,为他贴心研磨,他来了雅兴,便会手把手教她写字。 有时,他们什么也不做,一人坐在一隅,安安静静地看夕阳西落,赏晚霞满天。 岁月飞逝,这样平静安适的日子,他们在一起过了一百年。 婳竹由原本的五百年修为变为一千年,其中的四百年,是她在他有次喝醉了之后,趁火打劫跟他索要来的。 梓绮一般喝酒不会醉,但若醉了,便是出奇的听话,所以,她这四百年的修为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以为他醒来后会恼羞成怒,会将渡给她的修为取回去,不想对此,他只是一笑置之。 看不懂他眼里的纵容与宠溺,她只觉得这样的梓绮,很好,真的很好。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 而这样好的梓绮,也会一直是她的。 不想白云苍狗,许多事情,并非她一厢情愿,便能按照她的意愿来发展了。 这日她闲来无事,提起笔来练梓绮前几日新教她学会的字,老八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竹竹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练字儿?” 她颇为不满地停下笔来,“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闲情逸致,全让你给打破了。” “竹竹,现在可不是练字儿的时候啊!”老八一脸怜惜,奔向她,悲愤地长嚎:“我可怜的竹竹,你难道还没听说么?梓绮上仙下个月就要娶那个什么天帝的表侄女鸢月了,你这一百年来的青春岁月就要付诸东流了啊我可怜的竹竹!真可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竹竹你虽尚未嫁于那梓绮,可人未嫁,这情啊爱啊到底还是错付了啊我可怜的竹竹!我看那梓绮平日一副情深深雨蒙蒙的模样,不想原来还是这等三心两意的负心郎啊我可怜的竹竹……唔唔唔!”最后模糊不清的声音,是被婳竹把毛笔塞到他嘴里而痛苦发出来的。 婳竹笃信梓绮的情意是真的,一定是那天帝罔顾梓绮的意愿,强行指婚,非要梓绮娶他那个没人要的表侄女! 梓绮迟迟不归,她在竹林等得心焦,忍不住跑去找红枫商量。 “你去天界找他啊!”红枫坐在梳妆台,拢了拢一头瀑布般的墨发,嘴角噙着慵懒的笑,“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当面问清楚。不过,这一百年来,我一直不看好梓绮上仙,这种男人长了一张是女人都爱的脸,平时定是莺莺燕燕环绕,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凭什么偏偏瞧上你这只呆笨的小竹妖?” 说到是女人都爱,其实红枫私底下也曾大胆向梓绮表达过爱意,只是不想遭到了他直接的拒绝。他拒绝也便罢了,因为这男人所处的地位注定了他眼高于顶,自己虽好,但许是还是没能达到他的要求……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么多的绝美仙姑他瞧不上,偏偏瞧上了长得没她好看脑子却比她笨的婳竹!这怎么能不令她吐血? 女人的嫉妒心总是如此,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尤其是这个别人,还不如自己。 所以,此刻她说这么多,完全是女人的嫉妒心发作了。 婳竹向来信任红枫,哪怕一百年前跟梓绮比酿酒之事让她的搓米给搞砸了,但在情场上她向来如鱼得水,绝对比自己有经验,所以才想到来问她。 不想到让她当面给浇了一瓢冷水。 原本的信心,让她三言两语给击得粉碎。 原本对梓绮心意的笃定,也变得摇摆不定了。 想到这百年来,二人虽然相处甚好,可最终并未越过雷池,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双修也迟迟没能实现。 现在她不由怀疑,梓绮不愿与自己双修,可是并非真心喜欢自己的缘故? 双足虚浮离开了红枫的洞府,抬头望着碧蓝的苍穹,想到他昔日温柔的笑颜,她顿时下定了决心:她要上天界,当面与他问个清楚! 番外 前尘(四) 猛地伸出两只手掌,“啪”地捧住他的脸,迷蒙的眼睛盯着他红红的唇瓣,咽了咽一口口水,酒壮人胆,猛地提起身,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了一口,并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咧嘴嘻嘻发笑:“好吃!” 她醉了,所以没能看到堂堂梓绮上仙的脸,因为她的轻薄而微微地红了起来。 见她委实醉得不轻,便随意在旁变出一间木屋,抱起醉成一团的她,小心置于榻上。 刚把被子掖在她身上,还未来得及抽手,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双眸似水,“上仙,不如,你与我双修吧……嗯?” 无意识拉长的尾音,像一条弦,勾住他的心,轻轻地拉扯着。 “你醉了。”压下心底的涟漪,他无意识放柔了声音,想抽回手来。 她却抓着不肯放,脸还贴上来,在他的手上轻轻蹭着,嘴里咕哝地抱怨着:“我就知道,你会嫌弃我道行浅,不屑与我双修……” 他情不自禁用手指轻轻摩挲她滑腻的颊,嘴角携了一抹浅笑,“小醉妖。” 婳竹这一醉,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彼时清晨阳光正好,慵懒地淌入室内,洒了满地的鎏金。 她怔怔地望着这陌生的空间,那晚的一些零碎片段在脑海中漂浮而过,然后婳竹姑娘纠结地发现:她轻薄了梓绮上仙!她居然主动轻薄了一个男人!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嗷!”发出一声长啸,她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再见梓绮,一切便变得有些诡谲起来,她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跟着他走,也不再热衷于跟他争吵,甚至变得可怕的温顺乖巧,有时看到他侧卧在竹林的慵懒姿态,还会忍不住看着他傻笑。 她想,她一定是被下了降头,不然怎会整个人都变得身不由己,自此被他给操纵了呢? 梓绮虽说要她当他随身奴婢,但到底没将她带回天界,因为不忍心让世俗泯灭了她最纯真的东西。 只是,他开始频繁来竹林。 有时,他站在竹林深处吹笛,而她则坐在高高的竹枝上,痴痴望着他的仙姿佚貌发呆。 有时,他坐在案牍上批阅写字,她则乖巧地站在一旁,为他贴心研磨,他来了雅兴,便会手把手教她写字。 有时,他们什么也不做,一人坐在一隅,安安静静地看夕阳西落,赏晚霞满天。 岁月飞逝,这样平静安适的日子,他们在一起过了一百年。 婳竹由原本的五百年修为变为一千年,其中的四百年,是她在他有次喝醉了之后,趁火打劫跟他索要来的。 梓绮一般喝酒不会醉,但若醉了,便是出奇的听话,所以,她这四百年的修为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以为他醒来后会恼羞成怒,会将渡给她的修为取回去,不想对此,他只是一笑置之。 看不懂他眼里的纵容与宠溺,她只觉得这样的梓绮,很好,真的很好。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 而这样好的梓绮,也会一直是她的。 不想白云苍狗,许多事情,并非她一厢情愿,便能按照她的意愿来发展了。 这日她闲来无事,提起笔来练梓绮前几日新教她学会的字,老八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竹竹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练字儿?” 她颇为不满地停下笔来,“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闲情逸致,全让你给打破了。” “竹竹,现在可不是练字儿的时候啊!”老八一脸怜惜,奔向她,悲愤地长嚎:“我可怜的竹竹,你难道还没听说么?梓绮上仙下个月就要娶那个什么天帝的表侄女鸢月了,你这一百年来的青春岁月就要付诸东流了啊我可怜的竹竹!真可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竹竹你虽尚未嫁于那梓绮,可人未嫁,这情啊爱啊到底还是错付了啊我可怜的竹竹!我看那梓绮平日一副情深深雨蒙蒙的模样,不想原来还是这等三心两意的负心郎啊我可怜的竹竹……唔唔唔!”最后模糊不清的声音,是被婳竹把毛笔塞到他嘴里而痛苦发出来的。 婳竹笃信梓绮的情意是真的,一定是那天帝罔顾梓绮的意愿,强行指婚,非要梓绮娶他那个没人要的表侄女! 梓绮迟迟不归,她在竹林等得心焦,忍不住跑去找红枫商量。 “你去天界找他啊!”红枫坐在梳妆台,拢了拢一头瀑布般的墨发,嘴角噙着慵懒的笑,“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当面问清楚。不过,这一百年来,我一直不看好梓绮上仙,这种男人长了一张是女人都爱的脸,平时定是莺莺燕燕环绕,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凭什么偏偏瞧上你这只呆笨的小竹妖?” 说到是女人都爱,其实红枫私底下也曾大胆向梓绮表达过爱意,只是不想遭到了他直接的拒绝。他拒绝也便罢了,因为这男人所处的地位注定了他眼高于顶,自己虽好,但许是还是没能达到他的要求……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么多的绝美仙姑他瞧不上,偏偏瞧上了长得没她好看脑子却比她笨的婳竹!这怎么能不令她吐血? 女人的嫉妒心总是如此,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尤其是这个别人,还不如自己。 所以,此刻她说这么多,完全是女人的嫉妒心发作了。 婳竹向来信任红枫,哪怕一百年前跟梓绮比酿酒之事让她的搓米给搞砸了,但在情场上她向来如鱼得水,绝对比自己有经验,所以才想到来问她。 不想到让她当面给浇了一瓢冷水。 原本的信心,让她三言两语给击得粉碎。 原本对梓绮心意的笃定,也变得摇摆不定了。 想到这百年来,二人虽然相处甚好,可最终并未越过雷池,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双修也迟迟没能实现。 现在她不由怀疑,梓绮不愿与自己双修,可是并非真心喜欢自己的缘故? 双足虚浮离开了红枫的洞府,抬头望着碧蓝的苍穹,想到他昔日温柔的笑颜,她顿时下定了决心:她要上天界,当面与他问个清楚! 番外 前尘(五) 然而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界的南天门守卫森严,她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妖,任由她说破嘴皮子,也无法说服守卫让步半分。 进不去,她别无他法,只得守株待兔,蹲在南天门口跟那守卫大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 一守,便是守了十来天,虽然跟守卫大哥混熟了,但守卫大哥是一个讲原则的人,便是混熟了也不肯例外放行。 直到看到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一名绝色仙子飘然而至。 “她是谁?”婳竹揪着那混熟的守卫大哥轻问。 “那是天帝的表侄女鸢月公主。”守卫大哥如是说道。 于是,婳竹没等到梓绮,倒等来了与他传绯闻的对象鸢月。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许是等了这么多天,将所有的耐心都磨光了,婳竹径直冲了过去,拦住了这群莺莺燕燕的去路。 莺莺燕燕中的一名红衣女子怒声叱责:“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拦公主的去路!” “红袖,休得无礼。”鸢月蹙眉,尔后回头,对婳竹温雅一笑,“敢问这位姑娘,你是何方的仙子?” 婳竹心想坏了,不但长得好看,还这般温柔似水,梓绮会不会更喜欢她一点? 可是,她那么那么的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子? 如此一想,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眼前这位艳气逼人的鸢月公主,“我叫婳竹,我不是仙子,只是一只努力想要修炼成仙的精灵。还有,梓绮上仙……他喜欢的是我,他不能娶你,你也不能嫁给他!” 她没看到,在她说出自己名字的瞬间,鸢月眸光闪了闪,掠过一抹狠芒。 梓绮前些日与她说了几乎一样的话,说他已经心有所属,不能娶她。 原来,为的是这只小妖? 不动声色将心底的澎湃波澜压下,鸢月勾唇,笑笑:“婳竹姑娘,此事事关重大,此地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另找一处隐秘的地方再详谈吧?” 婳竹见她一脸认真,不疑有他,“那你要去哪里谈?” “婳竹姑娘不嫌弃的话,不若来我天鸾宫吧。” 就这样,婳竹被带到了鸢月的天鸾宫,为了达到她口中的隐秘效果,还将身旁的仙侍和仙婢屏退了。 “婳竹姑娘请坐。”鸢月指向圆桌对面的椅子。 婳竹自在惯了,突然有人彬彬有礼与她相待,当真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极是不舒服。 “上仙与我说过你的事,说你很单纯可爱……”鸢月笑笑,“心里还一直想着会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他这般念念不忘。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这走向,怎么有些不在她意料之内?她以为,这鸢月公主把她带来这里,是跟她谈判的,怎么变成赞美她了? 但,内心还是不由的雀跃,摸了摸脸,有些羞涩地笑了,“上仙他……当真这么说过?” “自然如此。对了,你来天界,可是为了上仙与我婚约之事?你只管放心好了,上仙已拒婚……虽然遗憾不能与他结为连理,但到底不能强人所难,上仙的未来,我唯有祝福了。” 婳竹没料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一想到梓绮拒婚,只觉心里像灌了蜜般。 他是她的,只是她一个人的。 婳竹到底阅历浅,几百年来,从未见过什么心机之人,此刻因为鸢月的主动退出,便对她的好感急剧上升。 故而,当鸢月问起他们之间的事情时,也不隐瞒,都一五一十与她说了。 “你们还比过酿酒?”鸢月一脸好奇,“如此说来,婳竹姑娘酿酒的手艺甚好?” 婳竹想到那清浅无味的米酒,囧了囧,忙摆手:“一般,一般……” “婳竹姑娘莫要谦虚了。我也好想学酿酒,婳竹姑娘教我,好不好?” 婳竹万般推辞不去,只得尴尬上战,亲自教她酿酒…… 因为酿酒是个持久战,所以,这些天婳竹都没能抽身离开,一直留在了天鸾宫。 直到酒酿好,鸢月跃跃欲试,却不想才尝了一口,就突然脸色发黑倒在了地上。 婳竹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位仙娥冲上来,将躺在地上的鸢月团团包围起来。 然后,她看到梓绮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的惊慌。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她先是迷迷糊糊地被梓绮带走,困在一个他所设下的结界里,不得进出。 然后几日后他回来告诉她,鸢月所喝的酒里面被设了噬魂咒,她的三魂被吞噬了两魂,所幸他及时将那两魂锁住。身子已无大恙。 可明明鸢月已经好了,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阴沉,脸上再也看不到以往那慵懒温柔的笑容。 直到一日,雷公雷母带了大堆的天兵天将从外面涌进来,说道奉天帝的旨意,将残害鸢月公主的凶手就地正法。 梓绮却不等雷公雷母出手,率先击碎了她的元灵。 她不敢置信地倒在他的怀里,绝望地落下最后一滴眼泪。 她对他说,我情愿,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对他说,我要忘了你,生生世世,生死轮回,再不相见。 天兵天将散了去,她也在他的怀里魂飞魄散。 他用自己几万年的仙力,将她的魂魄锁了起来,困在自己的紫微宫里。 然后,上天入地,到处去寻找能令她重生的凝魂丹。 不想,待他拿着好不容易得手的凝魂丹赶回紫微宫,却发现天帝已擅自闯进他的宫殿,将她被困住的魂魄分散,每一魂每一魄分别堕入每一个轮回,彻底毁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为了她,一再让步,甚至亲手杀了她,得来的,却是这种回报。 他心痛欲绝,爱恨交织,从此不再信因果报应。他渐为魔性侵体,终究堕入了万劫不复的魔道,天上人间,生灵涂炭。 直至最终被禁锢于地府,他强行压下心底的魔性,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每隔一百年,便能候到她的一魂或一魄。 直至一千年后,三魂七魄凑齐,他终于等来了心爱之人。 彼岸花丛中,女孩蹲在身前,一脸痴迷地望着自己,他欣然睁开眸,将她牢牢抓住,迫她服下一生缠。 自从一生纠缠,不死不灭。 番外 前尘(五) 然而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界的南天门守卫森严,她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妖,任由她说破嘴皮子,也无法说服守卫让步半分。 进不去,她别无他法,只得守株待兔,蹲在南天门口跟那守卫大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 一守,便是守了十来天,虽然跟守卫大哥混熟了,但守卫大哥是一个讲原则的人,便是混熟了也不肯例外放行。 直到看到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一名绝色仙子飘然而至。 “她是谁?”婳竹揪着那混熟的守卫大哥轻问。 “那是天帝的表侄女鸢月公主。”守卫大哥如是说道。 于是,婳竹没等到梓绮,倒等来了与他传绯闻的对象鸢月。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许是等了这么多天,将所有的耐心都磨光了,婳竹径直冲了过去,拦住了这群莺莺燕燕的去路。 莺莺燕燕中的一名红衣女子怒声叱责:“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拦公主的去路!” “红袖,休得无礼。”鸢月蹙眉,尔后回头,对婳竹温雅一笑,“敢问这位姑娘,你是何方的仙子?” 婳竹心想坏了,不但长得好看,还这般温柔似水,梓绮会不会更喜欢她一点? 可是,她那么那么的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子? 如此一想,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眼前这位艳气逼人的鸢月公主,“我叫婳竹,我不是仙子,只是一只努力想要修炼成仙的精灵。还有,梓绮上仙……他喜欢的是我,他不能娶你,你也不能嫁给他!” 她没看到,在她说出自己名字的瞬间,鸢月眸光闪了闪,掠过一抹狠芒。 梓绮前些日与她说了几乎一样的话,说他已经心有所属,不能娶她。 原来,为的是这只小妖? 不动声色将心底的澎湃波澜压下,鸢月勾唇,笑笑:“婳竹姑娘,此事事关重大,此地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另找一处隐秘的地方再详谈吧?” 婳竹见她一脸认真,不疑有他,“那你要去哪里谈?” “婳竹姑娘不嫌弃的话,不若来我天鸾宫吧。” 就这样,婳竹被带到了鸢月的天鸾宫,为了达到她口中的隐秘效果,还将身旁的仙侍和仙婢屏退了。 “婳竹姑娘请坐。”鸢月指向圆桌对面的椅子。 婳竹自在惯了,突然有人彬彬有礼与她相待,当真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极是不舒服。 “上仙与我说过你的事,说你很单纯可爱……”鸢月笑笑,“心里还一直想着会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他这般念念不忘。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这走向,怎么有些不在她意料之内?她以为,这鸢月公主把她带来这里,是跟她谈判的,怎么变成赞美她了? 但,内心还是不由的雀跃,摸了摸脸,有些羞涩地笑了,“上仙他……当真这么说过?” “自然如此。对了,你来天界,可是为了上仙与我婚约之事?你只管放心好了,上仙已拒婚……虽然遗憾不能与他结为连理,但到底不能强人所难,上仙的未来,我唯有祝福了。” 婳竹没料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一想到梓绮拒婚,只觉心里像灌了蜜般。 他是她的,只是她一个人的。 婳竹到底阅历浅,几百年来,从未见过什么心机之人,此刻因为鸢月的主动退出,便对她的好感急剧上升。 故而,当鸢月问起他们之间的事情时,也不隐瞒,都一五一十与她说了。 “你们还比过酿酒?”鸢月一脸好奇,“如此说来,婳竹姑娘酿酒的手艺甚好?” 婳竹想到那清浅无味的米酒,囧了囧,忙摆手:“一般,一般……” “婳竹姑娘莫要谦虚了。我也好想学酿酒,婳竹姑娘教我,好不好?” 婳竹万般推辞不去,只得尴尬上战,亲自教她酿酒…… 因为酿酒是个持久战,所以,这些天婳竹都没能抽身离开,一直留在了天鸾宫。 直到酒酿好,鸢月跃跃欲试,却不想才尝了一口,就突然脸色发黑倒在了地上。 婳竹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位仙娥冲上来,将躺在地上的鸢月团团包围起来。 然后,她看到梓绮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的惊慌。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她先是迷迷糊糊地被梓绮带走,困在一个他所设下的结界里,不得进出。 然后几日后他回来告诉她,鸢月所喝的酒里面被设了噬魂咒,她的三魂被吞噬了两魂,所幸他及时将那两魂锁住。身子已无大恙。 可明明鸢月已经好了,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阴沉,脸上再也看不到以往那慵懒温柔的笑容。 直到一日,雷公雷母带了大堆的天兵天将从外面涌进来,说道奉天帝的旨意,将残害鸢月公主的凶手就地正法。 梓绮却不等雷公雷母出手,率先击碎了她的元灵。 她不敢置信地倒在他的怀里,绝望地落下最后一滴眼泪。 她对他说,我情愿,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对他说,我要忘了你,生生世世,生死轮回,再不相见。 天兵天将散了去,她也在他的怀里魂飞魄散。 他用自己几万年的仙力,将她的魂魄锁了起来,困在自己的紫微宫里。 然后,上天入地,到处去寻找能令她重生的凝魂丹。 不想,待他拿着好不容易得手的凝魂丹赶回紫微宫,却发现天帝已擅自闯进他的宫殿,将她被困住的魂魄分散,每一魂每一魄分别堕入每一个轮回,彻底毁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为了她,一再让步,甚至亲手杀了她,得来的,却是这种回报。 他心痛欲绝,爱恨交织,从此不再信因果报应。他渐为魔性侵体,终究堕入了万劫不复的魔道,天上人间,生灵涂炭。 直至最终被禁锢于地府,他强行压下心底的魔性,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每隔一百年,便能候到她的一魂或一魄。 直至一千年后,三魂七魄凑齐,他终于等来了心爱之人。 彼岸花丛中,女孩蹲在身前,一脸痴迷地望着自己,他欣然睁开眸,将她牢牢抓住,迫她服下一生缠。 自从一生纠缠,不死不灭。 番外 思梦 玄影篇 “玄影,她真的就那么好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爱我?” 光华郡主独孤妍出阁前,如斯对他说道,脸上是彻底的绝望。 他怔了怔,扪心自问,是啊,她真的就那么好吗? 她不是最好的,长得不是最美的,一双灵气的眼睛总是充满了狡黠与算计,自私又狠心……可是,自己就是爱她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云苍狗,天暄覆灭了,瓦萨国成了中原的霸主,一切早物是人非。或许她的尸骨已化作一抔黄土,或许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她的点点痕迹,本该被时间带走的人,可他就是没法忘怀。 她的一颦一笑,仿若昨日,依旧是那么的清晰,想忘都忘不了。 “你那是得不到,所以总觉得她才是最好的。”独孤妍常常这么对他说,“因为我的主动,所以你反而视我如无物,不懂得珍惜。男人,总爱犯贱!” 或许是吧,她是他的梦,遥不可及的梦。 因为无法实现,所以这个梦美得令他连亵渎的念头都不敢产生。 只是,却总是思念着,仿佛深陷入泥淖之中,无法自拔。 梦中的她,总是坐在那个洞窟里,靠着身后冰冷的墙,睡得酣然。 那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他那日与独孤妍掉到下一层后,摸索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她却靠在墙上安眠,身边还守着她最心爱的男人。 萧湛见他的目光不自觉停在她的脸上,不悦地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淡声道:“这片墙上的壁画,均是南宫氏兵法,你们将它抄画下来,交与独孤牧,相信他称霸中原,指日可待。 于是,整整一个时辰,他与独孤妍都在忙着抄墙上的兵法,连多瞧她一眼的机会。 如果他早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他一定,一定多看她几眼,以填补这些年来的空荡。 独孤妍在他身边围绕了五年,最终却允了独孤牧的指婚,嫁与大将军司凡为妻。 出嫁前夕,她来找他,对他说:“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从小姑娘等成了老姑娘,如果这是一个有结果的等待,便是再有五年,我也能等下去。只是我认命了,等不下去了……因为,这辈子,我都等不到你的真心了。你的心,已经让她掏空了,一点也不给我剩下。” 他看着这个痴情的女子,只能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独孤牧出阁后,他便回了幽灵门。 师父和任毒绝已经和好,只是,彼此间却再也寻不到昔日的恩爱与幸福。 他们好不容易等回来的儿子,不过个把月,便死在了遥远的北漠,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儿子,如一根冷刺,梗在他们彼此的喉间,都是说不出的痛。 师父的神智渐渐不好了,时常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们儿子的小命:“佑儿,佑儿……” 他想,人活在世上,总免不了要思念一些人,有些人思念的人还活着,有些人思念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师父与任毒绝思念着他们的儿子,而他则思念着那个狡黠灵气的女子。 他们,都不在了。 - 景扶篇 “你输了。”独孤牧黑子在棋盘落定,抬头,对面前俊美的男子笑道。 景扶勾唇笑笑,“方才不过晃了晃神,倒让你乘虚而入了。” 他总不肯干脆承认自己输了,这江山如是,这下棋如是。 这辈子,让他心甘情愿承认自己输了的,唯有一人,一个小女子。 天暄没了,难得独孤牧仁慈,将他这亡国之君的命留下,幽禁在这紫玥台上,还时不时来找他下棋。 他没有苏立修那等志气,国亡了,便自刎殉国。 阿姮早就说过,他是怕死的,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 人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连对她最后的思念,也会被斩断。 他舍不得,舍不得忘了她,舍不得梦中再没有她的身影。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黑暗? “如何,还要再来吗?” 他伸指,捻起一颗白子,平静落盘,“再来。” 独孤牧笑笑,也拿起一颗黑子,在棋盘上落子,抬头瞥了他一眼,“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笑笑,不以为意,“昨日踢被,略感风寒,故而没什么精神。” “风寒可大可小……”独孤牧沉吟着,“待会儿,我让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吧。” “小恙而已,不必劳烦了。” 然而,这小小风寒,到了清凉的夜间,却有变大的趋势。 他卧在榻上,情不自禁地低咳,压抑的咳嗽声在这寂寥清冷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响亮。 “主子。”杜蓝闻见咳嗽声,亟不可待跑进来,焦急地问,“主子可是不舒服?” 一朝没落,杜蓝是唯一一个情愿留在他身边继续伺候的人。为了消除独孤牧的疑心,她甚至不惜自废了武功。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心思,只是无以为报,唯有这么装聋作哑下去。 “主子,您发烧了!”杜蓝碰了碰他的额头,被那灼烫的触觉吓了一跳,“奴婢去找太医!” 他缩在厚被之下,一边咳嗽,一边摇头说道:“我无事,不必惊动了他们。” 可虽是这么说,高烧还是越来越严重了,烧到最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杜蓝急得团团转,尤其是见他开始发出梦呓,更是心急如焚,是以大着胆子,将他身上的厚被扯下,动手解他身上的衣物。 不想被他猛地抓住了手,她的心一跳,见他缓缓睁开眸,眸底混沌朦胧,却用一种令她脸红心跳的灼热眼神望着她。 “阿姮……”他梦呓般轻喃,“阿姮,是你吗?” 她的心顿时坠入了底谷,手腕被他发烧的手握着,却觉得莫名的发冷,“主子,奴婢是杜蓝。” 闻言,他眼里的狂热顿时消散,重重跌回榻上,嘴角勾唇自嘲的弧度,“是啊,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主子……” “杜蓝,杜蓝……”他又猛地抓住她的手,像是要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你告诉我,她到底死了没有?阿姮,她是真的不在了吗?” 她垂下眸,轻轻道:“皇上,她真的死了……是被烧死在梨花阁的。” “不,她没死,我知道的,阿姮她没死!”他用力推开她,仰望着头顶的帷幔,“梨花阁虽烧成灰烬,但是,没有她的尸体,甚至连骨灰也没留下,而且冷鹤霖也是在那夜消失无踪了。我知道,是他把阿姮带走了,阿姮她没死,她没死……她只是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让我找到罢了……” 嘴角勾起,他痴痴地笑着,一行清泪,自眼角无息滑落。 他知道的,他的阿姮,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只是,他再也找不到她,罢了。 番外 思梦 玄影篇 “玄影,她真的就那么好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爱我?” 光华郡主独孤妍出阁前,如斯对他说道,脸上是彻底的绝望。 他怔了怔,扪心自问,是啊,她真的就那么好吗? 她不是最好的,长得不是最美的,一双灵气的眼睛总是充满了狡黠与算计,自私又狠心……可是,自己就是爱她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云苍狗,天暄覆灭了,瓦萨国成了中原的霸主,一切早物是人非。或许她的尸骨已化作一抔黄土,或许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她的点点痕迹,本该被时间带走的人,可他就是没法忘怀。 她的一颦一笑,仿若昨日,依旧是那么的清晰,想忘都忘不了。 “你那是得不到,所以总觉得她才是最好的。”独孤妍常常这么对他说,“因为我的主动,所以你反而视我如无物,不懂得珍惜。男人,总爱犯贱!” 或许是吧,她是他的梦,遥不可及的梦。 因为无法实现,所以这个梦美得令他连亵渎的念头都不敢产生。 只是,却总是思念着,仿佛深陷入泥淖之中,无法自拔。 梦中的她,总是坐在那个洞窟里,靠着身后冰冷的墙,睡得酣然。 那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他那日与独孤妍掉到下一层后,摸索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她却靠在墙上安眠,身边还守着她最心爱的男人。 萧湛见他的目光不自觉停在她的脸上,不悦地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淡声道:“这片墙上的壁画,均是南宫氏兵法,你们将它抄画下来,交与独孤牧,相信他称霸中原,指日可待。 于是,整整一个时辰,他与独孤妍都在忙着抄墙上的兵法,连多瞧她一眼的机会。 如果他早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他一定,一定多看她几眼,以填补这些年来的空荡。 独孤妍在他身边围绕了五年,最终却允了独孤牧的指婚,嫁与大将军司凡为妻。 出嫁前夕,她来找他,对他说:“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从小姑娘等成了老姑娘,如果这是一个有结果的等待,便是再有五年,我也能等下去。只是我认命了,等不下去了……因为,这辈子,我都等不到你的真心了。你的心,已经让她掏空了,一点也不给我剩下。” 他看着这个痴情的女子,只能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独孤牧出阁后,他便回了幽灵门。 师父和任毒绝已经和好,只是,彼此间却再也寻不到昔日的恩爱与幸福。 他们好不容易等回来的儿子,不过个把月,便死在了遥远的北漠,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儿子,如一根冷刺,梗在他们彼此的喉间,都是说不出的痛。 师父的神智渐渐不好了,时常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们儿子的小命:“佑儿,佑儿……” 他想,人活在世上,总免不了要思念一些人,有些人思念的人还活着,有些人思念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师父与任毒绝思念着他们的儿子,而他则思念着那个狡黠灵气的女子。 他们,都不在了。 - 景扶篇 “你输了。”独孤牧黑子在棋盘落定,抬头,对面前俊美的男子笑道。 景扶勾唇笑笑,“方才不过晃了晃神,倒让你乘虚而入了。” 他总不肯干脆承认自己输了,这江山如是,这下棋如是。 这辈子,让他心甘情愿承认自己输了的,唯有一人,一个小女子。 天暄没了,难得独孤牧仁慈,将他这亡国之君的命留下,幽禁在这紫玥台上,还时不时来找他下棋。 他没有苏立修那等志气,国亡了,便自刎殉国。 阿姮早就说过,他是怕死的,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 人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连对她最后的思念,也会被斩断。 他舍不得,舍不得忘了她,舍不得梦中再没有她的身影。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黑暗? “如何,还要再来吗?” 他伸指,捻起一颗白子,平静落盘,“再来。” 独孤牧笑笑,也拿起一颗黑子,在棋盘上落子,抬头瞥了他一眼,“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笑笑,不以为意,“昨日踢被,略感风寒,故而没什么精神。” “风寒可大可小……”独孤牧沉吟着,“待会儿,我让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吧。” “小恙而已,不必劳烦了。” 然而,这小小风寒,到了清凉的夜间,却有变大的趋势。 他卧在榻上,情不自禁地低咳,压抑的咳嗽声在这寂寥清冷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响亮。 “主子。”杜蓝闻见咳嗽声,亟不可待跑进来,焦急地问,“主子可是不舒服?” 一朝没落,杜蓝是唯一一个情愿留在他身边继续伺候的人。为了消除独孤牧的疑心,她甚至不惜自废了武功。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心思,只是无以为报,唯有这么装聋作哑下去。 “主子,您发烧了!”杜蓝碰了碰他的额头,被那灼烫的触觉吓了一跳,“奴婢去找太医!” 他缩在厚被之下,一边咳嗽,一边摇头说道:“我无事,不必惊动了他们。” 可虽是这么说,高烧还是越来越严重了,烧到最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杜蓝急得团团转,尤其是见他开始发出梦呓,更是心急如焚,是以大着胆子,将他身上的厚被扯下,动手解他身上的衣物。 不想被他猛地抓住了手,她的心一跳,见他缓缓睁开眸,眸底混沌朦胧,却用一种令她脸红心跳的灼热眼神望着她。 “阿姮……”他梦呓般轻喃,“阿姮,是你吗?” 她的心顿时坠入了底谷,手腕被他发烧的手握着,却觉得莫名的发冷,“主子,奴婢是杜蓝。” 闻言,他眼里的狂热顿时消散,重重跌回榻上,嘴角勾唇自嘲的弧度,“是啊,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主子……” “杜蓝,杜蓝……”他又猛地抓住她的手,像是要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你告诉我,她到底死了没有?阿姮,她是真的不在了吗?” 她垂下眸,轻轻道:“皇上,她真的死了……是被烧死在梨花阁的。” “不,她没死,我知道的,阿姮她没死!”他用力推开她,仰望着头顶的帷幔,“梨花阁虽烧成灰烬,但是,没有她的尸体,甚至连骨灰也没留下,而且冷鹤霖也是在那夜消失无踪了。我知道,是他把阿姮带走了,阿姮她没死,她没死……她只是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让我找到罢了……” 嘴角勾起,他痴痴地笑着,一行清泪,自眼角无息滑落。 他知道的,他的阿姮,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只是,他再也找不到她,罢了。 番外 出来卖 “呐呐呐,神医冷公子亲自出品的神药,救死扶伤,包治百病!不灵十倍赔偿,外加赠送美男香吻一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大家走过路不要错过啊!” 路过的女人们闻言回头,均蜂拥而上,掏银子比什么都要快。 当然,大家冲的不是神医冷公子的神药,而是摆着神药的摊子后面站着的美男。 “大家慢点慢点,别急,排队!排队!谁都有份儿,别抢啊!” “喂喂喂!干啥呢?美男只许看,不许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叶姮接银子接到手软,还要兼顾身旁的大美男不让人吃到豆腐,只累到手软脚软。 有一个不怕死的小胖女,咧着涎着口水的香肠嘴,伸出一双咸猪手,偷偷的,小心翼翼地,向那绝世美男摸去…… 叶姮百忙之中,刚好看到这一幕,大惊,忙叫停:“不要,别……摸。” 嗷,还是来不及了。 仰头远目那在半空划过的胖胖的黑点,默默抹了两把同情泪,“都说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偏不信……” 大家瞠目结舌,大家呆若木鸡,前一刻看美男的狂热目光,瞬间变为见鬼的恐惧。 “啊!”不知谁领头尖叫了一声,然后所有人跟着惊惶的尖叫,并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别!别走啊!其实只要你们不摸他,要怎么看都行的,他也不会出手打飞你们……的。”叶姮两行宽带泪,无语地看着前一刻还人多到摩肩擦踵的大街瞬间变得空荡荡,一只被无意踹了无数脚四蹄朝天的小猪崽挣扎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然后睁着一双恐惧的猪眼,颤巍巍地逃遁了。 然后,整条街,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生物。 望着满地被踩烂的药包,一阵阵肉疼,她的药,她的银子…… 恶狠狠回头,瞪向那一脸不耐烦的美男,磨牙:“不就摸你一下吗?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出这么重的手吗?这下子人全被你吓跑了,嗷,你还我的药!你还我的银子!” 绝世美男的脸黑了下来,“你允许别的女人摸我?” 叶姮下意识掩上嘴儿,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见他真的生气了,忙把脸笑成两半,啪嗒啪嗒跑上去,搂住他的腰,“胡说!我的亲亲相公,怎么能让别的女人染指?看我抽不死丫的!我方才不是一直在强调,只能看不能摸,只能远观不能亵玩么?这才是我的心声啊心声!” 被她抱着哄的男人脸色稍霁,却仍是蹙着眉,“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咳咳,我这不是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心疼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可爱银子了,银子丢了,能不受刺激吗?我这一受刺激,就习惯胡言乱语,所以刚才说的话全是胡说八道,不能当真的!什么摸一下不会少块肉的话纯属废话……不对,是错话!摸一下,就是会少块肉!而且少的不是相公你的肉,是我的!” 美男的头顶已经看不到乌云了,但仍别扭地问了一句:“是银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不废话吗?银子怎么能跟相公你比?相公你就是无价之宝,拿金山银山来我也不换!相公你是我的最爱,就是小算盘也比不上!”为表真心,还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狠狠啃了一口,终于看到美人嘴角上扬,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总算安抚好这醋坛子,叶姮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凌乱一片的摊位,在心里默默流泪,嗷,她的银子! 将还没被糟蹋完毕的药包收起来,她回头搂上醋坛美男的手臂,“算了,今儿就当做是我们夫妻俩出资出来旅游的,虽然景点风光差了点,但只要相公你在,什么风景都会变背景,所以风景也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夜殇勾唇一笑,伸臂将她搂入怀里,带着她向前走去。 “阿姮。” “嗯?” “我不喜欢让那么多的女人盯着看。” “……我也不喜欢!” “那,以后你别再拉我出来卖了。” 这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这怎么能算是卖呢?相公你是没去过青楼,青楼那些女子和小倌,才是出来卖的!” 周围的气压突然变低,“怎么,阿姮去过青楼?” 叶姮马上转身,抱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最好看的就在我身边,那些青楼小倌,我才瞧不上眼!而且我这么爱银子,相公你觉得我会舍得花那冤枉钱去逛青楼?” 醋坛美男想想也是,点点头,却还不忘捎上一句警告:“便是以后舍得花钱了,也不许去。” “收到!” “贫。”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以后也不许对别的女人说要送我的香吻。” “我这不是清楚,冷大哥弄出来的药绝对不会不灵吗?怎么可能真让你去亲其他女人?”叶姮瞪圆眼,一脸凶神恶煞,“谁敢真让你去亲别的女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先杀了他,再杀那个女人,最后狠狠咬死你!” 他眯眯眼,“阿姮的牙齿,日渐锐利了。” “当然,这是假设!”见势头不对,她马上狗腿地抱住他的腰,“我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咬你呢?” 他勾唇,笑得邪乎,“要咬也不是不可以的,但要让我咬回去。” 叶姮蓦然想起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激情澎湃之下,她情不自禁狠狠咬了他的肩膀一口,可这厮报复心重,居然反口在她的胸口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排极其深刻的齿印。 当时小算盘还在哺乳期,她抱着小算盘喂奶的时候,低头看见那排齿印,再看吧唧吧唧喝奶喝得不亦乐乎的小算盘,突然羞得无地自容。 罪恶啊罪恶,居然让儿子看到了他们床帏间的痕迹。 而他,则站在一旁,看着她一脸的红彤彤,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如今旧事重提,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伸手捏了他的腰肉一把,“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不就咬了你一口吗?还要咬回来!” 番外 出来卖 “呐呐呐,神医冷公子亲自出品的神药,救死扶伤,包治百病!不灵十倍赔偿,外加赠送美男香吻一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大家走过路不要错过啊!” 路过的女人们闻言回头,均蜂拥而上,掏银子比什么都要快。 当然,大家冲的不是神医冷公子的神药,而是摆着神药的摊子后面站着的美男。 “大家慢点慢点,别急,排队!排队!谁都有份儿,别抢啊!” “喂喂喂!干啥呢?美男只许看,不许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叶姮接银子接到手软,还要兼顾身旁的大美男不让人吃到豆腐,只累到手软脚软。 有一个不怕死的小胖女,咧着涎着口水的香肠嘴,伸出一双咸猪手,偷偷的,小心翼翼地,向那绝世美男摸去…… 叶姮百忙之中,刚好看到这一幕,大惊,忙叫停:“不要,别……摸。” 嗷,还是来不及了。 仰头远目那在半空划过的胖胖的黑点,默默抹了两把同情泪,“都说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偏不信……” 大家瞠目结舌,大家呆若木鸡,前一刻看美男的狂热目光,瞬间变为见鬼的恐惧。 “啊!”不知谁领头尖叫了一声,然后所有人跟着惊惶的尖叫,并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别!别走啊!其实只要你们不摸他,要怎么看都行的,他也不会出手打飞你们……的。”叶姮两行宽带泪,无语地看着前一刻还人多到摩肩擦踵的大街瞬间变得空荡荡,一只被无意踹了无数脚四蹄朝天的小猪崽挣扎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然后睁着一双恐惧的猪眼,颤巍巍地逃遁了。 然后,整条街,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生物。 望着满地被踩烂的药包,一阵阵肉疼,她的药,她的银子…… 恶狠狠回头,瞪向那一脸不耐烦的美男,磨牙:“不就摸你一下吗?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出这么重的手吗?这下子人全被你吓跑了,嗷,你还我的药!你还我的银子!” 绝世美男的脸黑了下来,“你允许别的女人摸我?” 叶姮下意识掩上嘴儿,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见他真的生气了,忙把脸笑成两半,啪嗒啪嗒跑上去,搂住他的腰,“胡说!我的亲亲相公,怎么能让别的女人染指?看我抽不死丫的!我方才不是一直在强调,只能看不能摸,只能远观不能亵玩么?这才是我的心声啊心声!” 被她抱着哄的男人脸色稍霁,却仍是蹙着眉,“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咳咳,我这不是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心疼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可爱银子了,银子丢了,能不受刺激吗?我这一受刺激,就习惯胡言乱语,所以刚才说的话全是胡说八道,不能当真的!什么摸一下不会少块肉的话纯属废话……不对,是错话!摸一下,就是会少块肉!而且少的不是相公你的肉,是我的!” 美男的头顶已经看不到乌云了,但仍别扭地问了一句:“是银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不废话吗?银子怎么能跟相公你比?相公你就是无价之宝,拿金山银山来我也不换!相公你是我的最爱,就是小算盘也比不上!”为表真心,还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狠狠啃了一口,终于看到美人嘴角上扬,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总算安抚好这醋坛子,叶姮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凌乱一片的摊位,在心里默默流泪,嗷,她的银子! 将还没被糟蹋完毕的药包收起来,她回头搂上醋坛美男的手臂,“算了,今儿就当做是我们夫妻俩出资出来旅游的,虽然景点风光差了点,但只要相公你在,什么风景都会变背景,所以风景也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夜殇勾唇一笑,伸臂将她搂入怀里,带着她向前走去。 “阿姮。” “嗯?” “我不喜欢让那么多的女人盯着看。” “……我也不喜欢!” “那,以后你别再拉我出来卖了。” 这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这怎么能算是卖呢?相公你是没去过青楼,青楼那些女子和小倌,才是出来卖的!” 周围的气压突然变低,“怎么,阿姮去过青楼?” 叶姮马上转身,抱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最好看的就在我身边,那些青楼小倌,我才瞧不上眼!而且我这么爱银子,相公你觉得我会舍得花那冤枉钱去逛青楼?” 醋坛美男想想也是,点点头,却还不忘捎上一句警告:“便是以后舍得花钱了,也不许去。” “收到!” “贫。”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以后也不许对别的女人说要送我的香吻。” “我这不是清楚,冷大哥弄出来的药绝对不会不灵吗?怎么可能真让你去亲其他女人?”叶姮瞪圆眼,一脸凶神恶煞,“谁敢真让你去亲别的女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先杀了他,再杀那个女人,最后狠狠咬死你!” 他眯眯眼,“阿姮的牙齿,日渐锐利了。” “当然,这是假设!”见势头不对,她马上狗腿地抱住他的腰,“我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咬你呢?” 他勾唇,笑得邪乎,“要咬也不是不可以的,但要让我咬回去。” 叶姮蓦然想起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激情澎湃之下,她情不自禁狠狠咬了他的肩膀一口,可这厮报复心重,居然反口在她的胸口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排极其深刻的齿印。 当时小算盘还在哺乳期,她抱着小算盘喂奶的时候,低头看见那排齿印,再看吧唧吧唧喝奶喝得不亦乐乎的小算盘,突然羞得无地自容。 罪恶啊罪恶,居然让儿子看到了他们床帏间的痕迹。 而他,则站在一旁,看着她一脸的红彤彤,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如今旧事重提,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伸手捏了他的腰肉一把,“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不就咬了你一口吗?还要咬回来!” 番外 彼岸花开 茅草屋前院以篱笆围砌,青色的藤蔓缠绕着篱笆,难分难舍。 农舍门口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叶姮与夜殇相携而回,远远就看到一个小粉团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粉嫩嫩的双拳撑着两腮,望着天际的晚霞,陷入了深远的沉思。 叶姮远远看到那小粉团,不由忧心忡忡对自家相公说道:“咱家小算盘总这么内涵深远,全无三岁童稚的活泼好动,长大后只怕不容易娶到媳妇啊!” 小算盘的个性极其文静好学,满百天抓周的时候,什么也不要,偏偏攥了把小算盘不肯放手,是以得“小算盘”这个小名。他当初这一选择委实吓坏了叶姮,一想到儿子将来坐在帐房里,老气横秋地敲着算盘算账,就觉得画面惊悚。 夜殇却不以为然,勾唇,眉眼间带着的是满满的喜欢,“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其实,不管他们家小算盘文静也好,活泼也罢,只冲着他长得跟阿姮七八分相似的一张脸,他便能将儿子宠上天去。 小算盘长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与叶姮长得很相似,极其灵秀的一个小孩。 叶姮一直遗憾,自家相公这么好的基因他没遗传到,否则长大后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妖孽啊! 而且如夜殇所想,他想他们之间拥有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孩子,她也想拥有一个像他的孩子。 不过,只要是他们的孩子,都是宝贝。 小算盘听见娘亲唤自己的小名,从石头上站起来,秀气一笑,文静地打招呼:“爹,娘,你们回来了。” 叶姮走过去,在他粉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手牵着自家相公,一手牵着儿子的小手,向家里走去。 “小算盘,方才坐在石头上,想什么了?” “我在想,为何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何不能换过来?” “……” 夜殇失笑,“因为日出天明,大家劳作需要阳光的照明,否则眼前一抹黑,还如何分得清东南西北?” 小算盘若有所思,迟迟点头:“原来如此。” 叶姮:“……”你们父子俩,真的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讨论这种弱智问答吗? 走进门,冷鹤霖正坐在躺椅上,两脚高高翘起搁在晒草药的板桌上,一手拿着一本十八禁的小黄书,正看得不亦乐乎。 叶姮一眼便瞥见那上面配的春.宫图,登时火冒三丈,遮住小算盘黑溜溜的大眼睛,“冷大哥,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小黄书你睡觉前藏在被窝里面看便好,不要拿出来污染小算盘纯洁的内心啊混蛋!” 冷鹤霖被抓个正着,讪讪地将书收起,藏在腋下,“你们回来了?神药买完了?卖了多少钱?” “不要转移话题!” “咳咳……”冷鹤霖摸了摸鼻子,像想起什么,倏而站起来,“啊,锅里还煮着饭呢,我去瞧瞧!” 言罢,灰溜溜跑掉了。 小算盘将叶姮遮在眼前的手拿开,一本正经地说道:“冷伯伯的书,我看过了。” “什么?”叶姮跳脚,就连一向淡定的夜殇也不禁蹙了眉。 小算盘一双大眼睛纯澈明净,“书里面说,雄雌交合,采阴补阳,裨益身心,爹娘你们经常在一块儿,便是为了裨益身心吗?” 夜殇干咳一声,不由勾唇。 叶姮一张老脸让儿子给说得通红,恼羞成怒地瞪儿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算盘你以后要再让我偷看冷大哥的小黄书,我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我没有偷看。” “你方才不是说看过了吗?” “我是光明正大看的。” “……” 吃晚膳的时候,叶姮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几张精致的信封来,报复性地丢到冷鹤霖的面前,“喏,给你的。” 冷鹤霖愣了愣,随手拿起一封,“这是什么东西?” “村头小翠,村尾大花,桥头翠芬,还有好几个叫不出名来的姑娘们送你的……情书!”叶姮咧嘴,笑得灿烂,“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冷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媳妇了,就从中给我挑一位大嫂吧!” 其实,这些全是那些觊觎夜殇美貌的大姑娘偷偷塞给他的,不过她家相公很自觉,不等她发现就主动上缴了。 她打开一看,差点没气得吐血,各种示爱,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什么在地愿为连理枝,甚至还有不要脸的姑娘义正词严地数落了她的种种不是,指出她不配为人.妻,暗示夜殇休了她再娶。叶姮当场就把那些暗示休妻的情书给撕成了粉末,而剩下的单纯示爱的,就把夜殇的名字撕掉,然后,原封不动送到冷鹤霖的手里了。 冷鹤霖一听又是催他找媳妇的,忙转移话题,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的脸:“阿姮,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只怕是最近操劳过度所引起的。不若我给你配几副安养的药,你好好调理调理?” 夜殇闻言,神情一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阿姮,你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冷鹤霖这么拙笨的借口他居然看不出来?真是关心则乱,一旦牵扯到她的身子,他总是能将平日最淡定的模样丢到九霄云外。 五年前她亲眼看到他被射杀,坠入深潭之后,了无生趣。加上失去那个无缘的孩子,更是一心求死。 冷鹤霖担心她真就这么死了,于是偷偷在她的药膳里动了手脚,她服下之后,便出现了肺痨的假象,看上去身子虚弱,屡屡吐血,却其实并无大伤。 她以为自己绝症傍身,将不久于世,也就不再求死,就这么任由着身子越来越弱…… 直至那日,冷鹤霖与死而复生的夜殇取上了联系,于是给她服了假死药,再故意纵火,将梨花阁点燃,最后由夜殇趁乱将她带出了皇宫。 那晚叶姮在大火中看到的夜殇,并非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夜殇来接她了。 只是,是药三分毒,她短短一个月之内,流产早就导致了身子虚弱,加上又频频失血,故而哪怕后来有冷鹤霖的精心调理,可身子再也恢复不了以往的康健了。 深吸一口气,叶姮反握住夜殇的手,对他温柔一笑,“傻瓜,你别信他,我的身子好着呢。” 用完晚膳,冷鹤霖回他屋内藏被窝里继续看他的小黄书,小算盘缠着夜殇为他洗澡,叶姮被儿子嫌弃了,心有戚戚然,独自走到后院闲步去。 后院的大块空地,种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靡艳芬芳,美不胜收。 这是她亲自种下的花,夜殇曾问过她,为何要种这种代表着不幸的花,她却只一笑置之。 她没有告诉他,曼珠沙华的另一个名字,叫彼岸花。 晃眼间,她似看到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侧卧在花丛深处,一身妖娆艳红的长袍,墨发如瀑,慵懒而孤寂。 她那日扯着他的衣袖,让他把她的夜殇还回给她,他说他明白了。 于是,他就真的把她的夜还回来了,而那孤零零的一魄,则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就在她陷于幻境,观看梓绮与婳竹的故事之时,他召唤来了府君,将凝魂丹交给了他,告诉他若他不幸死了,切记一定要保住他的肉身,再然后用凝魂丹把他的三魂六魄凝聚回来。至于那最后归体的一魄,便不要管了…… 他早猜到她不愿服下凝魂丹,也隐隐猜到了自己的绝路,只是还抱着一丝的侥幸,不想最后的希望,也让她狠心打破了。 他绝望地走了,从此消失在六界之内。 她连,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婳竹的轮回还在继续,梓绮却再也不在了。 一千年的等待,终因她的自私,而变为空等。 “阿姮。” 她回头,看到夜殇就站在身后,温柔地看着她。 可很快,他黑白分明的双眸便闪过一丝担忧和紧张,“阿姮,你怎么哭了?” 她怔了怔,抬手触了触脸颊,冰凉的液体不知何时已淌上双颊。 将泪水擦干,她笑笑,“不是哭,是沙子迷了眼。”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俯首吻了吻她的颊,然后牵了她的手,“我们进去吧,小算盘在找你。” 她顺从地跟着他进了屋。 身后,微风拂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花波微动,缓缓不息。 (全文完) 番外 彼岸花开 茅草屋前院以篱笆围砌,青色的藤蔓缠绕着篱笆,难分难舍。 农舍门口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叶姮与夜殇相携而回,远远就看到一个小粉团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粉嫩嫩的双拳撑着两腮,望着天际的晚霞,陷入了深远的沉思。 叶姮远远看到那小粉团,不由忧心忡忡对自家相公说道:“咱家小算盘总这么内涵深远,全无三岁童稚的活泼好动,长大后只怕不容易娶到媳妇啊!” 小算盘的个性极其文静好学,满百天抓周的时候,什么也不要,偏偏攥了把小算盘不肯放手,是以得“小算盘”这个小名。他当初这一选择委实吓坏了叶姮,一想到儿子将来坐在帐房里,老气横秋地敲着算盘算账,就觉得画面惊悚。 夜殇却不以为然,勾唇,眉眼间带着的是满满的喜欢,“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其实,不管他们家小算盘文静也好,活泼也罢,只冲着他长得跟阿姮七八分相似的一张脸,他便能将儿子宠上天去。 小算盘长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与叶姮长得很相似,极其灵秀的一个小孩。 叶姮一直遗憾,自家相公这么好的基因他没遗传到,否则长大后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妖孽啊! 而且如夜殇所想,他想他们之间拥有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孩子,她也想拥有一个像他的孩子。 不过,只要是他们的孩子,都是宝贝。 小算盘听见娘亲唤自己的小名,从石头上站起来,秀气一笑,文静地打招呼:“爹,娘,你们回来了。” 叶姮走过去,在他粉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手牵着自家相公,一手牵着儿子的小手,向家里走去。 “小算盘,方才坐在石头上,想什么了?” “我在想,为何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何不能换过来?” “……” 夜殇失笑,“因为日出天明,大家劳作需要阳光的照明,否则眼前一抹黑,还如何分得清东南西北?” 小算盘若有所思,迟迟点头:“原来如此。” 叶姮:“……”你们父子俩,真的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讨论这种弱智问答吗? 走进门,冷鹤霖正坐在躺椅上,两脚高高翘起搁在晒草药的板桌上,一手拿着一本十八禁的小黄书,正看得不亦乐乎。 叶姮一眼便瞥见那上面配的春.宫图,登时火冒三丈,遮住小算盘黑溜溜的大眼睛,“冷大哥,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小黄书你睡觉前藏在被窝里面看便好,不要拿出来污染小算盘纯洁的内心啊混蛋!” 冷鹤霖被抓个正着,讪讪地将书收起,藏在腋下,“你们回来了?神药买完了?卖了多少钱?” “不要转移话题!” “咳咳……”冷鹤霖摸了摸鼻子,像想起什么,倏而站起来,“啊,锅里还煮着饭呢,我去瞧瞧!” 言罢,灰溜溜跑掉了。 小算盘将叶姮遮在眼前的手拿开,一本正经地说道:“冷伯伯的书,我看过了。” “什么?”叶姮跳脚,就连一向淡定的夜殇也不禁蹙了眉。 小算盘一双大眼睛纯澈明净,“书里面说,雄雌交合,采阴补阳,裨益身心,爹娘你们经常在一块儿,便是为了裨益身心吗?” 夜殇干咳一声,不由勾唇。 叶姮一张老脸让儿子给说得通红,恼羞成怒地瞪儿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算盘你以后要再让我偷看冷大哥的小黄书,我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我没有偷看。” “你方才不是说看过了吗?” “我是光明正大看的。” “……” 吃晚膳的时候,叶姮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几张精致的信封来,报复性地丢到冷鹤霖的面前,“喏,给你的。” 冷鹤霖愣了愣,随手拿起一封,“这是什么东西?” “村头小翠,村尾大花,桥头翠芬,还有好几个叫不出名来的姑娘们送你的……情书!”叶姮咧嘴,笑得灿烂,“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冷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媳妇了,就从中给我挑一位大嫂吧!” 其实,这些全是那些觊觎夜殇美貌的大姑娘偷偷塞给他的,不过她家相公很自觉,不等她发现就主动上缴了。 她打开一看,差点没气得吐血,各种示爱,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什么在地愿为连理枝,甚至还有不要脸的姑娘义正词严地数落了她的种种不是,指出她不配为人.妻,暗示夜殇休了她再娶。叶姮当场就把那些暗示休妻的情书给撕成了粉末,而剩下的单纯示爱的,就把夜殇的名字撕掉,然后,原封不动送到冷鹤霖的手里了。 冷鹤霖一听又是催他找媳妇的,忙转移话题,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的脸:“阿姮,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只怕是最近操劳过度所引起的。不若我给你配几副安养的药,你好好调理调理?” 夜殇闻言,神情一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阿姮,你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冷鹤霖这么拙笨的借口他居然看不出来?真是关心则乱,一旦牵扯到她的身子,他总是能将平日最淡定的模样丢到九霄云外。 五年前她亲眼看到他被射杀,坠入深潭之后,了无生趣。加上失去那个无缘的孩子,更是一心求死。 冷鹤霖担心她真就这么死了,于是偷偷在她的药膳里动了手脚,她服下之后,便出现了肺痨的假象,看上去身子虚弱,屡屡吐血,却其实并无大伤。 她以为自己绝症傍身,将不久于世,也就不再求死,就这么任由着身子越来越弱…… 直至那日,冷鹤霖与死而复生的夜殇取上了联系,于是给她服了假死药,再故意纵火,将梨花阁点燃,最后由夜殇趁乱将她带出了皇宫。 那晚叶姮在大火中看到的夜殇,并非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夜殇来接她了。 只是,是药三分毒,她短短一个月之内,流产早就导致了身子虚弱,加上又频频失血,故而哪怕后来有冷鹤霖的精心调理,可身子再也恢复不了以往的康健了。 深吸一口气,叶姮反握住夜殇的手,对他温柔一笑,“傻瓜,你别信他,我的身子好着呢。” 用完晚膳,冷鹤霖回他屋内藏被窝里继续看他的小黄书,小算盘缠着夜殇为他洗澡,叶姮被儿子嫌弃了,心有戚戚然,独自走到后院闲步去。 后院的大块空地,种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靡艳芬芳,美不胜收。 这是她亲自种下的花,夜殇曾问过她,为何要种这种代表着不幸的花,她却只一笑置之。 她没有告诉他,曼珠沙华的另一个名字,叫彼岸花。 晃眼间,她似看到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侧卧在花丛深处,一身妖娆艳红的长袍,墨发如瀑,慵懒而孤寂。 她那日扯着他的衣袖,让他把她的夜殇还回给她,他说他明白了。 于是,他就真的把她的夜还回来了,而那孤零零的一魄,则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就在她陷于幻境,观看梓绮与婳竹的故事之时,他召唤来了府君,将凝魂丹交给了他,告诉他若他不幸死了,切记一定要保住他的肉身,再然后用凝魂丹把他的三魂六魄凝聚回来。至于那最后归体的一魄,便不要管了…… 他早猜到她不愿服下凝魂丹,也隐隐猜到了自己的绝路,只是还抱着一丝的侥幸,不想最后的希望,也让她狠心打破了。 他绝望地走了,从此消失在六界之内。 她连,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婳竹的轮回还在继续,梓绮却再也不在了。 一千年的等待,终因她的自私,而变为空等。 “阿姮。” 她回头,看到夜殇就站在身后,温柔地看着她。 可很快,他黑白分明的双眸便闪过一丝担忧和紧张,“阿姮,你怎么哭了?” 她怔了怔,抬手触了触脸颊,冰凉的液体不知何时已淌上双颊。 将泪水擦干,她笑笑,“不是哭,是沙子迷了眼。”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俯首吻了吻她的颊,然后牵了她的手,“我们进去吧,小算盘在找你。” 她顺从地跟着他进了屋。 身后,微风拂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花波微动,缓缓不息。 (全文完) 完结感言 历时数月,《暴君》终于在此拉下帷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不舍。虐大家的同时,起起也是在自虐啊,泪水不比你们流的少,还好咱是亲妈,或许结局会有些遗憾,但还算是美满结局吧? 不管如何,很感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和鼓励,没有你们,起起真的是没有动力啊~~所以,对你们的爱,绝壁是真的! 新书正在筹备,也是古言,不过要等上线,貌似还要等上个两三个月(你们会等我吗T.T),等得无聊的同学,又或许想看起起其他文的同学,起起厚颜向你们推荐自己的《锦宫秀色》和《锦宫恨》,直接点作者名“慕起起”就可以弹跳出起起写的书,大家自己找哈~~么么 对于要上五百字才能发布这个要求,压力甚大,所以,只能刷了,大家请见谅………………………………………………………………………………………………………………………………………………………………………………………………………………………………………………………………………………………………………………………………………………………………………………………………………………………………………………………………………………………………………………………………………………………………好了,终止,大家无视我吧,遁走~爱你们,挥挥~~ 完结感言 历时数月,《暴君》终于在此拉下帷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不舍。虐大家的同时,起起也是在自虐啊,泪水不比你们流的少,还好咱是亲妈,或许结局会有些遗憾,但还算是美满结局吧? 不管如何,很感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和鼓励,没有你们,起起真的是没有动力啊~~所以,对你们的爱,绝壁是真的! 新书正在筹备,也是古言,不过要等上线,貌似还要等上个两三个月(你们会等我吗T.T),等得无聊的同学,又或许想看起起其他文的同学,起起厚颜向你们推荐自己的《锦宫秀色》和《锦宫恨》,直接点作者名“慕起起”就可以弹跳出起起写的书,大家自己找哈~~么么 对于要上五百字才能发布这个要求,压力甚大,所以,只能刷了,大家请见谅………………………………………………………………………………………………………………………………………………………………………………………………………………………………………………………………………………………………………………………………………………………………………………………………………………………………………………………………………………………………………………………………………………………………好了,终止,大家无视我吧,遁走~爱你们,挥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