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螺旋》 第一章 监控下的凶案 请你成为我的眼睛,盯紧眼前的猎物,做我的双手,割开脆弱的脖颈。我允许你吮吸鲜血,因为那也是在供养我,我请你敞开怀抱,因为我将破茧而出。 ——寄生蜂 凌枫带着一大群人冲向写字楼的第十四层——这幢现代化十足的大楼十三至十六楼隶属于一家名为博雅医药科技的合资公司。这家医药公司为了开拓业务,在云河市设立了一个办公地点,正是位于高新区科技工业园内的这幢大楼内。 刑侦一队长凌枫半小时前接到了一通比一通慌乱紧急的电话,在众目睽睽,再加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下,发生了一起明目张胆的恶劣持刀杀人案。 刚入队不到三个月的凌泠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跟着来了,不说她,发生了这样的案子,几乎全警局的人都出动了。又听电话里说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住,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危险,平日里总是对这个任性莽撞的妹妹无可奈何的凌枫这次也没说什么,默认让她跟着来了。既然木已成舟,让她早些成长起来也是好事。凌枫这样想着,就是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啊。 虽然影响巨大,网络舆论也配合着炸了锅,但听前线的报告这似乎已经是一件定案,只需要按照程序按部就班地处理即可。听了简报的凌枫虽然有些震惊,但表面依旧沉着冷静,坐镇全局。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初出茅庐的妹妹——凌泠果然全身紧绷,眼睛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前方的路,望眼欲穿,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场,心情可想而知。 警车一路呼啸,终于到了目的地。众人刚冲上14楼,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看起来应该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终于来了!我们把他们关在办公室了!”男人松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凌枫跟随他的指示看去,那个房间外面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个探头探脑,都在透着玻璃门向里面那间占地约四五十平米的大办公室里头张望着。 “嫌疑人和被害人都在里面?”凌枫问道。 “对。”西装男人脸色不好,但倒也算平静:“怕她跑了,就把她锁在里面了。” 凌枫脸色一沉:“为什么不先救人?” 西装男人一愣,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脑门上冒出汗来。 听到两人的谈话,人群中有人小声辩驳起来,仿佛他们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军:“肯定活不了,她可是上来就抹脖子的呀,没看到血溅了一身吗。” 西装男人也回过神来,附和道:“对对对!警官,我们可是医药公司,多少有点医学背景,你看这出血量,都能超过2000cc了,人绝不可能还活着!” 凌枫没空理会这些人的事后找补,打开门锁就走了进去。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工位上,脚下躺着一个血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到墙角去!”凌枫喊道。可那女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还握着那把尖刀。凌枫用眼神示意,两个民警会意,一边一个冲过来按住她的两只手,利落地夺过尖刀,再将她的双手拷在背后。 控制住了犯罪嫌疑人,接下来就是痕检拍照,法医取证的流程化作业,他们都是专业人士,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场,进展十分顺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凌枫突然拦住一个民警问道:“文主任没来?” 被拦住的人是法医实验室的实习生江蓉。“怎么,队长信不过我们呀?文主任请了三天假,要明天才能回来,您现在也只能用我们了。”江蓉是个圆脸姑娘,长相虽然算不得漂亮,可弯眉杏眼,很有亲和力,做事也认真踏实,和警队每个人都能合得来。 “哦?我怎么不知道。”凌枫挠了挠头,倒不是他信不过实习生,这种证据确凿的案子甚至只要走个过场就行。 凌枫又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妹妹——凌泠这时正跟着周震给其他员工做笔录,周震是带她的师兄兼搭档,比她早进来三年,今年25岁,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健壮,倒是颇能给人安全感。看她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凌枫也没去打扰她。等处理完所有的事回到警局时,天色已暗,但凌枫还是趁热打铁,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 “死者名叫高力群,本市人,在博雅医药公司担任研究组长,负责公司内的一个医药研发项目。今年41岁,家住镜湖公园的别墅区,和妻子汪华盈育有一儿一女,女儿高采芹今年14岁,儿子高穆11岁。邻居和同事都反映高力群的人际关系良好,没听说过有与什么人结仇,家庭关系也比较和睦,几乎就是人生赢家。” “嫌疑人赵小青,荣城人,今年27岁,独自一人在我市工作,和人合租住在梧桐小区。也是博雅医药公司的员工,但并不在高力群的研发项目组里。带她的项目组长说,赵小青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平日里和同事的相处都比较融洽,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她和高力群有什么特殊关系,似乎和普通同事没什么两样。” “博雅公司下午上班时间是一点半,员工们一般都会趁上班之前休息一会儿。1:38左右,高力群从外面走进这个大办公室。”技术员开始播放从大楼里拷贝过来的监控。 监控里出现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外套的男子,虽然一直背对着摄像头,也能容易地辨认出这人正是高力群。他慢慢悠悠地来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后,这个女人就是赵小青。此时的监控画面有些暗,因为虽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部分午休的员工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原本拉上的窗帘也只打开了一半,大部分员工半躺在靠椅上,有的还带着眼罩,塞着耳机,只有赵小青一直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僵硬地仿佛一尊塑像。 两个人僵持了不到一分钟,也不知有没有说话,赵小青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猛地转过了身。她站得离高力群很近,几乎要帖到他的身上,突然,她手里寒光一闪,高力群就捂着脖子跌了下去,蓝色的身影隐没在一排排办公桌里。鲜血直直喷在她脸上,那张漠然可怖的脸正对着摄像头,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看得真切。 或许是高力群跌倒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把那些睡得还在懵神的人彻底惊醒过来,人群中应该是有人在尖叫,霎时就乱做一团,持刀的女子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并不在意身边人的东奔西逃,她慢慢俯下身子,看动作,应该是接连不断地在捅着刀子。 众人看完监控录像后都有些不寒而栗。凌枫道:“赵小青的审讯有什么结果?” 一个女警汇报:“带回来后一直一言不发,什么都没问出来。” “法医有什么发现?” 江蓉道:“虽然还没有详细尸检,但死因还是比较容易判断的,明显的失血性休克,颈动脉破裂,胸腔和腹腔处有二十六处刺伤,初步判断伤口数量与监控显示的嫌疑人动作次数一致,伤口痕迹与嫌疑人手里的水果刀一致。” “现场走访呢?” 凌泠终于等到机会,抢先说:“公司的人都反映,高力群这个人平时与人为善,没听说有和谁结下什么梁子。赵小青在公司里的存在感也很低,大家对她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也没听说过她和高力群有什么交集。我认为,还是要从嫌疑人的口供入手,这样最直观有效。” 凌枫一脸“这还用你说”的表情。负责审讯的女警为自己辩解:“可她一个字都不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就算没有口供也可以定案。”虽然有些离奇,但凌枫还算淡定,吩咐其余人把要准备的资料整理好就解散了会议,放所有人下班了。不过,他还不打算下班,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赵小青。 凌泠见他向审讯室方向走去,也明白他要干什么,连忙跟上去,没等他开口率先做到其中一张凳子上,装模作样地要为他做笔录。 见凌枫瞪着她,她装傻道:“愣着干嘛,赶紧开始,时间不早了,早审完早下班。” 凌枫只好坐下来,按照惯例地询问姓名年龄等话。赵小青仍旧不说话,也不动,似乎连眼睛都没眨过。 凌泠第一次和一个杀人凶手近距离接触,心中还有一丝紧张,她带着好奇审视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赵小青,你为什么要杀高力群?”凌泠试探着问道:“赵小青?赵小青?” 墙上的电子钟从11:59开始跳转——00:00,一切归零。 “赵小青!”凌泠喊道。 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眸似乎突然泛起波澜,困在审讯椅上的人好像突然醒了过来:“赵小青?赵小青!赵小青!!”她捂着脸疯魔一般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凌枫和凌泠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呜呜……呜呜呜……”一阵诡异的抽噎声从赵小青干哑的嗓子里挤了出来,“呜呜呜……”凌泠从没有听过这样可怕又绝望的声音,这声音是死神用镰刀切割脖颈上皮肉发出的声音,是被紧握住心脏后欲挣脱而不得的喘息,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悄然升起。 一道道鲜血从赵小青捂着脸的指缝里流出来,凌枫还是反应快,一个箭步冲出去叫法医。 凌泠却已经被吓得无法动弹,只能呆愣在原地。赵小青鸡爪一般的手终于从脸上拿开了,在空中挥舞了一阵,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她的眼窝处已经变成了两个血窟窿,虽然没了眼睛,却依旧直直地瞪着凌泠所在的方向,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凌泠被她“看”得跌坐在地上,可视线却像是被某种魔力控制住了一把怎样都无法移动半分,只能被迫地接受着这针刺般的恐惧。 赵小青的头重重摔在面前的桌板上,凌枫此刻带着江蓉冲了进来。 “已经没有脉搏了。”江蓉说道。 第二章 名字 第二天一大早,凌枫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地下一层的法医室。 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子正襟危坐,一只手翻着桌子上的资料,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洁白细腻的陶瓷将他修长的手指衬托地更显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品味什么集天地之灵气的千年古茶树上生长的嫩芽尖尖。实际上,那里面不过是毫无特别之处的速溶黑咖啡。 “回来了?”凌枫明显有些不满,“我们在这里忙死忙活的,你倒好,一个人跑出去潇洒,还一口气请了三天长假。”凌枫重点突出了“三天长假”这几个字,语气里尽是羡慕嫉妒恨。对于他们警察而言,能好好睡一觉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更别提休假了,还是三天的假。 男子偏了偏头,目光轻轻扫了凌枫一眼,就当是打过招呼了。他的面庞苍白瘦削,棱角分明,似乎许久未见阳光,深邃的眼瞳如同能照见人影的古井。如果说凌枫的温和儒雅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文峤便是他的反面。他就像隐藏在暗夜里的吸血鬼,握着锋利的手术刀,与尸体、血液和死亡为伍。他会一点一点地剖开皮肉,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你,他能撬开死人的嘴巴,知道你最后一餐吃的是什么,知道你的大脑长什么样,知道你那些不能见光的隐疾,知道你隐藏得最深最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不仅如此,他还要将这些隐秘之事公告天下,来龙去脉丝毫不能漏掉,它们会被写进最权威的报告,保存个十年二十年,除非这世间所有人都遗忘了你的存在。 “首先,我没有请假,而是调休,这是我的正当权利。其次,这里也不是没有我就不能转了,总要给那些刚来的实习生们一个成长的机会。”文峤淡淡说道。 “行了行了,”凌枫懒得和他辩驳,“昨天的案子知道了?” “不是已经结案了?”他头也不抬。 “嫌疑人死了!”凌枫咬牙切齿道,他一向看不惯文峤这幅对生命无视淡漠的样子,不管手里拿的是解剖刀还是放大镜,不管检验的是尸体还是笔迹指纹,在他眼里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分别。“把人当成物,把物当成人,或许能更加公正。”凌枫受不了他的歪理邪说,总时不时爱和他抬杠,可偏偏在专业性上来说,文峤无可挑剔。 凌枫与他暗中较劲还有一个原因:文峤不过比他大一岁,可按职位评级来算,可是比他这个队长还要高一级。凌枫加入云河市刑侦支队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凭着惊人的毅力和细致破获了几个重大刑事案件,这才破格被提拔为云河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侦队长。可他的这个记录还没能保持几个月,法医室就空降了一位副主任。听档案处的同事说,此人得履历上颇有些传奇经历,可无论获得过多么大的功劳和勋章,自己毕竟没有眼见为实,一上来就压了自己一头,任谁也不能心服口服。 “我知道。”他将刚才一直在翻看的报告合上,向凌枫递过来:“小江做了初步尸检,我看过了,理论详实,计算准确,没什么问题。” 凌枫收起了情绪,接过那份报告仔细阅读起来。 赵小青是在审讯室猝死的,法医江蓉当时正好在值班,得以第一时间赶过来。可还没等她做些什么,赵小青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心脏停跳,在无力回天。江蓉又要来审讯时的录像,观察赵小青发病前的情况,捂着头和眼睛痛苦大叫,并伴有呕吐。最终她得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赵小青可能是死于高血压引起的心脑血管破裂,超急性脑出血引起颅内压升高,几乎瞬间就让她陷入了意识昏迷。考虑到当时已经是凌晨,江蓉也没有信心独自完成开颅手术,便先为她做了一个头颅CT,果然在CT照片上发现了大量的出血现象。 “可赵小青今年才多少岁,怎么可能有高血压病史!”凌枫有些不敢相信。 文峤却不以为然:“这是你的先入为主吗?认为年纪轻就不会得老年病?” “不是。”凌枫顿时没了底气,查案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这一点他自然最清楚不过。“可是,就算她当时血压飙升,导致急性脑出血,也不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凌枫还是觉得赵小青的死过于蹊跷。 “对了,她的眼睛还流血了!你难道没有注意?”凌枫补充道。 “是你少见多怪了。高血压确实会引起动脉血管异常,导致眼底视网膜血管的损伤和出血。”文峤仍然不为所动。 凌枫在法医室里来回踱着步,千方百计地要找些问题出来:“好,那高力群的尸检呢?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也没有,他的死因更加直接,手法干净利落。更何况,他被杀的时候摄像头不是记录地一清二楚吗?”文峤依然没什么情绪,如同一个点评厨子手艺的食客。 凌枫突然冷静下来,找不出问题就分析问题:“可他为什么要走到赵小青面前,等着她用刀割自己的喉咙,他不怕死吗?他为什么不反抗?赵小青和他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用那样残暴的手法杀害他?” “你说赵小青的直接死因是血压飙升导致的脑出血,可我没见过像这样激烈,几乎能瞬间使人毙命的脑出血现象。她的伤更像是被人用极端暴力猛烈击打了脑部之后造成的出血,可当时明明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场,根本没有人碰过她。” 文峤听了他的话突然一顿,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眼里闪现出异样的神采:“我要看一下昨天晚上赵小青的审讯视频。” 文峤跟着凌枫来到技术组,调出昨天的视频开始看起来。凌枫站在他身后也跟着有看了几遍,默默等他发表看法。文峤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凌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样?” 文峤摸了摸鼻子,突然转过脸来问凌枫:“这个人是不是你妹妹?”他指着监控视频里坐在凌枫旁边的女警问道。他的声音不大,房间里的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看向站在一旁的凌泠。凌泠被突然点到名字,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你怎么知道?”凌枫有些不满他总是答非所问。 “因为你们两个人很像。”文峤说道:“倒不是说长得有多么像,而是一些行为举止,气质习惯方面的相似性。” “你到底是来看谁的?”凌枫有些不满道,敢情文峤竟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作犯罪嫌疑人一般来研究了。 “她会下意识地模仿你。”文峤继续说道,他看向凌枫:“你又没有发现,你在审讯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会经常性地提高音量叫他们的名字?” “这有什么问题?”凌枫还是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可是赵小青一言不发,你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你妹妹……你叫什么?”文峤冷峻的目光突然如同一道利剑一般直射向凌泠,她竟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我叫凌泠。”凌泠小声说道。 “所以,你妹妹就接替你向赵小青提问,期间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叫赵小青的名字。”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们两个人接连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到最后,她也开始竭斯底里地叫自己的名字,这让我想到了一种仪式。” “什么仪式?”众人纷纷露出疑惑地目光。 “驱魔。”文峤似笑非笑地看着凌枫,他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了。 “你开什么玩笑?”凌枫真的有些生气了。“搞了半天,你故意戏耍我是不是?” 文峤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在驱魔仪式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问出附身的魔鬼叫什么名字。一旦知道了魔鬼的名字,神父就能将它们从人类的身体里驱逐出去。而在赵小青死之前,正是你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他盯着凌泠,仿佛她就是杀害赵小青的凶手。 “够了!”凌枫气愤地打断他。 凌泠想起赵小青两只血窟窿眼睛,顿时汗毛直立,忍不住哆嗦起来,面对文峤的“指责”,下意识就要否认:“我……没有……不是……”她磕磕巴巴地边辩驳边思考,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对啊,她又不是魔鬼,她自己不就是赵小青吗?再说了,就算我叫她的名字又怎能怎样,先前还有好几个人审讯过赵小青,都叫过她的名字!” “哪有什么魔鬼,你存心捣乱是?”凌枫说道。 “我并没有说真的有魔鬼,”文峤突然话锋一转。“那只是一种比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驱魔事件中,大部分是心理或精神上出现问题的病人。受制于当时的医疗科技水平,人们将无法理解之事的解释权交给宗教,寻求心灵安慰,这种荒诞之举的出现可以说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然。” “我刚才一直在说名字的事。宗教驱魔首先要知道恶魔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因为一个人的姓名是自我认知最简洁有力的一个象征,对于魔鬼来说也是一样。魔鬼就是隐藏在人类意识深处的病灶,只有首先确定身份,才能对症下药。” “从这个角度来看,驱魔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事。”文峤总结道。 凌枫听了,勉强接受了文峤的论调,顺着他的思路说道:“你觉得赵小青出现了精神分裂?她的身体里出现了两个人格,其中一个想要把赵小青人格赶出去,所以在临死前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一个人只有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这种情况一般只会说一遍。如果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么被叫名字的人一定不在跟前。” “我觉得她可能是被催眠了!”凌泠突然说道,文峤的话给了她灵感,瞬间想到电视电影里那些打个响指就能操控别人行动的心理医生。“这样就能解释赵小青为什么要杀害和她无冤无仇的高力群了。” 文峤道:“我不是心理学家,无法解答你的疑问。”他顿了顿,随后说道:“不过,我是法医,现在我倒是觉得应该再仔细检查一下这两人的尸体。” 第三章 尸检 凌枫百忙之中抽空接待了高力群的妻子汪华盈。这个女人看起来神情忧郁,但总体上表现还算平静,没有天崩地裂一般地痛哭流涕,绝望奔溃。她穿了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裙,一双粗跟的皮鞋,头发梳得整齐,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显得一丝不苟又低调优雅。汪华盈今年也快四十岁了,保养得却相当好,何况她还是两个孩子得母亲,若非气质成熟,甚至看不出比警局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大十几岁。 汪华盈安静地听完了关于高力群被杀案件的说明之后,又问了一些后续手续的办理细节,仿佛她处理的不是丈夫的后事,而是开办一场展会的流程化工作。说到最后,凌枫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已经被抓获了,可我们警方在调查过程中还是发现了一些疑点,所以,可能还无法立刻结案,需要你配合我们的后续调查。” 汪华盈眼皮微动,但依旧优雅地答应着:“当然,配合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凌枫并没有感到轻松,往往表面上配合无比的人有着最深的心理防线。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直入主题最合适:“你和你丈夫感情怎么样?” 汪华盈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温和地笑了起来:“我们之间有孩子,而我爱我的孩子。” 凌枫会意,但他是个严谨到有些死板的警察:“你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感情一般,只是为了孩子维系这个家庭?” “算是。我们之间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汪华盈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和回避地,直接了当地说道。 “各取所需?”凌枫玩味着这个词语:“你需要什么?你丈夫又需要什么?” 汪华盈思考了一会儿:“我需要情感上的依靠,他需要世俗上的体面。” 凌枫理解但不认同,他还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能说得在具体一点吗?” 这回汪华盈终于收起礼貌的笑容:“对不起,这方面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且,我也并不认为这和案件有关。” 送走汪华盈后,凌泠拿着平板电脑过来了:“看看,舆论都炸了。接待室里还有个记者在等着,这要怎么处理啊?” 凌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突然无比郑重地说道:“妹子,这回就全靠你摆平了。” “什么?!”凌泠没想到他反客为主,竟给自己将了一军。 “你不知道吗?不管什么样的单位,一般都会选形象好气质佳的接受采访,我妹妹这么漂亮,我们局里的形象代言人非你莫属啊!”凌枫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你……你!哪有你这么坑人的!”凌泠气鼓鼓地说道。 “我怎么就坑你了,我坑谁也不可能坑我自己妹妹啊。我看以后你就专注对外宣传口这方面的,不是挺好嘛,这不就来了个锻炼机会了!” 凌泠调侃道:“可是那个记者长得还不错诶,我们这里不说是和尚庙,也没几个女的了,你都三十岁了还没女朋友,我都替爸妈着急呢!” 这时候,江蓉急急忙忙跑来找凌枫,说是文峤让他过去一趟。凌枫借机吓唬凌泠:“文法医叫我去解剖室了,要么我去解剖室你去会议室,要么你去解剖室我去会议室,你选一个。” 凌枫一进解剖室就被吓了一跳——赵小青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呈现出一种如石头般冰冷的青灰色,胸腔和腹腔处有一个“Y”字形的切口,颅腔也被打开,露出一团脑组织。人活着的时候,大脑是娇嫩的粉色,可一旦失去了血液的供养,它就会变成没有生机的灰色。 凌枫虽然也常常会和尸体打交道,但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只看了一眼就连忙避开目光,直接问道:“有什么发现?” “你来看。”文峤此时已经脱下了沾满血的橡胶手套,走到水池旁用消毒液一点一点地搓洗双手。 “我不看!”凌枫没好气地说道:“你直接告诉我结论不就行了?” “看来你是个不求甚解的人。还是说……你还怕看到尸体?” “怎么可能!”凌枫嘴硬地辩驳道:“又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比这还要惨烈的凶杀案我都参与过,比起来这都是小打小闹了。”他又看了一眼躺在解剖台上的赵小青,她像一截枯木,干瘦,凋敝,毫无生机。 “那就好好看看,这可是一具不常见的尸体。”文峤重新走到解剖台旁边,正对着被打开的颅腔。一颗粉得有些发红的脑仁暴露在面前,其间分布着肉眼可见的血块血肿,果然如先前所判断的一样,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脑出血。 凌枫白了他一眼,嘟囔道:“直接说不就是了,我要是能看懂还要你来当法医?” “你一开始不是觉得赵小青这个年纪不可能患有高血压,即使有,也不至于会引发重度脑出血致人死亡吗?现在找到原因了。”说着,他随手从托盘里取了一根长长的金属组织钳,在腰部位置上拨弄着,看得凌枫一阵恶心。 “这个是肾脏,这里是肾上腺。看到旁边的这个圆形瘤体了吗?这就是引起血压异常的罪魁祸首,嗜铬细胞瘤。” 凌枫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嗜铬细胞瘤是一种罕见的神经内分泌肿瘤,仅占高血压患者的0.1%。这种细胞瘤会持续或间断释放过量儿茶酚胺,导致机体功能紊乱,其中最常见的临床表现就是血压异常,阵发性高血压、持续性高血压,或者高血压与低血压相交替,甚至还会出现休克、晕厥等现象。”文峤尽量用最简洁的言语解释给他听。 “这么说赵小青确实是突发疾病而死的?只是这个什么细胞瘤的病过于罕见,所以显得不太正常。”凌枫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少见多怪,但面对证据,也不得不低头。 这时,文峤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这种病虽然罕见,但并非什么不治之症积极治疗的话是有很大概率可以治愈的。” 凌枫有些诧异:“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嗜铬细胞瘤会导致一种叫做儿茶酚胺的神经递质异常分泌,所以我做了血液检测,发现血浆儿茶酚胺水平确实异常偏高,可同时,我还在血液里检测出了其他一些不同寻常的物质,莨菪碱和颠茄碱。” “这有能说明什么?”凌枫继续问道,心中却是隐隐不安起来。 “莨菪类药物是常用的镇静和解毒剂,同时还具有调节神经体液因子、钙拮抗,改善微循环等药理作用。钙拮抗剂是高血压治疗中一类非常重要的药物,可这些并不是莨菪类药物的主要治疗方向。过量摄入阿托品,也就是颠茄碱确实会引起血压下降,可同样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副作用,心动过速,中枢兴奋,陷入幻觉,甚至中毒身亡。如果想要用这种方法控制病情,那只能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本以为变得清晰的案件又转入了充满迷雾的岔路口,凌枫烦躁地说道:“这又是病,又是药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这就受不了了?”文峤轻笑了一声,“我们还有另一具尸体呢!” “你不是说高力群的尸体没问题吗?”凌枫叫道。 “我是说他的死因没问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死于失血过多。但是,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在特定的时间走到特定的人面前,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亡的审判吗?” 凌枫想起监控录像里那个诡异的画面——高力群走得极慢,像是刚刚学会怎样控制手脚的僵尸,一步一挪地悄悄来到赵小青背后,好像微微有个欠身的动作,大概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话。紧接着,赵小青手里寒光一闪,那不是普通的水果刀,而是能轻松切开皮肉的医用手术刀,锋利无比,一招毙命。 “通过你们的调查,并未发现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可用割喉这样血腥且高效的手法杀人,之后还不停地补刀,没有深仇大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确实如此。”凌枫赞同道。“我会继续排除他们二人的社会关系的。” 第四章 重返校园(1) 凌枫决定把调查重点放在博雅医药科技上,毕竟两个死者都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但令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一向不对案件调查流程漠不关心的文峤在知道凌泠打算去云河医科大学时,竟然主动请缨要和她一道去。 “你也要去?”凌泠表情有些复杂,她对这位冷面法医印象并不算好,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哥哥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自己也就“厌屋及乌”了。 “很久不回去了,理应去拜访一下以前的老师。”凌枫曾经偷偷调查过文峤的档案,知道他正是毕业于这所政法界都颇有威望的学校。尤其是其中的法医学院,出过几个大神级别的人物,在警界久负盛名,而他们上了年纪之后,往往又会回归校园,执笔教书,薪火相传。 “你也认为赵小青可能是被人进行了催眠,才做出那种事?”他虽然不赞同凌泠的做法,但还是放任她去行动,犯一些小错误也好,这样才能尽快成长起来。可听到文峤也要跟着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结成了一个阵营,把自己孤立在了一边。 “我认为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个幕后真凶,想要给他定罪可能会有困难,多个选择或许会有帮助。”文峤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也好,凭你的履历,高低要给你颁发个知名校友什么的,请学校老师推荐一位靠谱的专家应该也不在话下。”凌枫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一向待人温和,偏偏与文峤之间有些拧巴,忍不住和他反着来。凌枫心中似乎知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这令他更加烦躁。 凌泠有些不情愿地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她在前面开着车,车内的空气沉默得令人不适。凌泠手紧抓着方向盘,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她的车龄不长,在学校考完驾照后也是来了警队才偶尔有机会开车。只是上了车和上战场似的,平日里有哥哥坐在旁边保驾护航,才勉强找到了些手感。可这回,她独自上路,后面还坐着一位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神,不由地心中更加紧张,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后视镜,文峤正在闭目养神。 “好好开车。”文峤突然出声提醒道。 凌泠吓得一激灵,离前车的距离近得令她心惊,下意识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脚下猛地踩住刹车,差点把车开到路边的花坛里。 车内的两人都被惯性带着向前倒去。凌泠冷汗直冒,心中一阵忐忑,要是哥哥坐在旁边,早就开始说了:“笨死了!”可后座的人依旧一言不发,弄得凌泠都有些奇怪他是不是刚才撞到头了。她一脸歉疚地回头望去,文峤那双黑曜石般冷冽的眸子也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不走?” 凌泠突然松了口气:“马上……马上就走。” 终于到了学校,凌泠感觉自己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一般,一下车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见文峤已经走远,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学校道路走了几圈,突然凌泠小声地问道:“文主任,我们刚才是不是走过这里?” 文峤轻咳了一声:“太久不回来了。”他看了一眼路边的路标指示牌,重新确定了方向,终于来到法医学院楼下。 “不是去心理学院吗?”凌泠问道。 “先来看望一下我的老师。”文峤似乎有些踟蹰,他突然看了看凌泠,对她说道:“走。” “我也去吗?要不我就在外面等你。”凌泠微微有些吃惊,心说你去见自己的老师,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不行。”文峤竟然不容她拒绝,催促她赶紧进去。 凌泠搞不懂他葫芦里买什么药,只好听从他的吩咐在学院大楼里找了个学生打听韩松泽教授办公室的所在位置。随后,他们来到六层一间写着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口。 文峤退后一步,用眼神示意凌泠。她无奈,只能替他敲门,听到门内传来的一声“进来”,凌泠便转动把手开门走了进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伏案写作,见她进来,放下笔抬头望了望她。 “请问你有什么事?”老人的声音温和却有力。 凌泠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动静,猛然回身,发现文峤竟没和她一道进来,现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老人面前。她尴尬地来回张望,如同一只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的土拨鼠。刚才对文峤产生的一丝丝好感早已荡然无存,可此刻她不可能直接退出去,也不能就这样干杵着,只好说道:“您好,您是韩院长?我……我是云河警察局刑侦支队的凌泠……” “你好。”老者看上去倒是和蔼可亲,这让凌泠放松了一些。 文峤这才从门外慢悠悠地踏步进来,叫了一声:“韩老师。” 韩松林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拿下了老花镜,向他们走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文峤?” 文峤似乎也是如释重负,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是我,老师还记得我。” 韩松林爽朗地笑起来:“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后来听说你毕业没多久就出国了。我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让一名法医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所以这些年想到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担心。” 韩松林又向文峤走了几步,似乎要好好看一看他,这位老教授的脸上泛起红晕:“小文,看到你安全回来了,还回到我们专业的岗位上,我真是太高兴了!”他拉着文峤坐到会客沙发上。“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半年了。最近警局接到了一个案子,有些问题想来学校找一位相关专家咨询一下,所以我就搭顺风车过来了。”相比韩教授,文峤的表情冷静多了,可凌泠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平日未曾有过的温度。见他们二人现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温馨里,凌泠觉得自己倒像个电灯泡似的,待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还是韩松林发觉了她的情绪:“小凌,你也坐。” “老师,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文峤道。 “什么事?”韩松林看起来心情大好。 “我前两年在外面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手机,”文峤沉吟片刻后说道:“存在里面的资料都没有备份,储存在里面的所有通讯资料都遗失了。所以,想请老师让我调看一下当年的同学资料。” “这好办,我帮你和学生辅导员说一下。”韩松林愉快地答应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文峤切入了正题:“我们现在侦办的这起案子可能涉及到一些心理学方面的内容,所以想找一位这方面的专家协助办案。” 凌泠听到终于说到案子的事,激动地插话:“对!有没有精通催眠的心理学家?” “催眠?”韩松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催眠?” 凌泠没想到韩教授会反问,可自己对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也只能尽力向他描述道:“就是……就是那种可以操控人的思维,想让别人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可以去杀人的手法!” 韩松林却突然笑起来:“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没有这样神通广大的人,世上恐怕也没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否则,我们这个世界不早就乱套了?” 凌泠尴尬地挠了挠头:“也是哦。” “那有没有研究神经认知科学方面的人?”文峤突然插话问道,他想起在高力群尸体上的异常,之所以没有把这部分内容告诉凌枫,是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 韩松林听到这个词突然一愣,有些惊讶地说道:“这可是跨学科的一个新兴领域,出现的时间也不过几十年,在我们国内研究的人就更少了,没想到你竟然知道!原本我们学校没有开设这门课程,但巧合的是,今年从国外回来一位犯罪心理学博士,她开设了一门选修课,就是神经认知方面的。” 生命中有些巧合只是无关紧要的匆匆一瞥,可有些却是命运般的分岔路口,那点点飞鸿雪爪指引着的或许是一马平川,又或许是万丈深渊。 第五章 重返校园(2) 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他们二人就要离开。可韩松林却悄悄拉住了文峤,显然是想单独和他说话:“小文,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嘉佳的事情……这几年你们还有没有联系?” 文峤的表情瞬间凝固,动作之大连韩松林都感受到了,他见文峤这个反应,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我也是太想念她了,今天看到你又不禁想到她,你别往心里去。” “她……”文峤的喉咙有些干涩,她是谁?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她现在在哪儿?” “你出去后的第二年她也出国了,去了欧洲游学。上次和她通话的时候在慕尼黑,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了。”韩教授眼里透出一丝忧愁,想来女儿这么长时间不在身边不仅仅是思念,更多的还是担忧。 “我看的出来,你变了很多。我曾经怀疑你是因为嘉佳才选择了接受任务,如果你因为这个原因出什么意外,我会非常自责!嘉佳虽然是我女儿,可你也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文峤看着老师关切的慈爱眼神,心底的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响了,可他却只能以沉默应对。 告别了老师,他们二人来到心理学院找韩松林口中所说的那位跨学科专业的心理老师。还是凌泠充当起问人探路的任务,最后得知,这位老师正巧还在上课。 他们悄悄从教室后门走进去,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教室,可几乎从头到尾坐满了学生。一门课程,如果能受到学生这样的追捧,那只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学科本身拥有令人想要探究和挖掘的宝藏,其二便是授课老师有着引人入胜的魅力。而当他们看到端坐在讲台旁侃侃而谈的女人时,就算无法确定前者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学生的选择,也能肯定后者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那实在是一个能在瞬间抓住人眼球的女人——轻云一样柔顺的长卷发倾泻在身后,慵懒而不失优雅,面如白玉,眼若桃花,朱唇轻启,语言轻柔而流畅,如同能在前奏第一个音符响起就抓住耳朵的音乐。她转动着那双猫一样迷人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每个人心中的秘密,在投影的阴郁蓝色灯光映照下,又多了几分冷艳和疏离。 “人类一直在尝试用后天智慧抗衡先天智慧。比如,使用计算机创造人工智慧,模拟人类思考方式,尝试解决复杂问题。这只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信息化时代,计算机是其中发展地最深远的一条路。不论是个人还是集体,都会受到从众效应的影响,所以,当其中某一条路上出现了足迹,吸引到第二第三个人走去的概率就会增加。这个过程就像核裂变一样成为了一种连锁反应。后果就是有人的路上人越来越多,道路会被拓宽,人们会走得很远,得到锻炼的这部分肌肉强健有力,并且用它征服了前所未有的新领域,这让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很强大。” “那些被忽略的道路上即使蕴藏了难以想象的宝藏,也会因为无人挖掘而被埋没。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进度到了什么程度?1%还是2%?不得而知,因为如果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必须知道世界的边界在什么地方。如果分母是无穷大,那么分子无论是多少,这个数值都将是0。” 这时有学生举手提问:“既然无论怎样努力都是0,那么我们学习知识,探索世界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讲台上的女人嫣然一笑:“你知道,所有人的最终宿命都是死亡,那么你会不吃今天的晚饭,会不看周末即将上映的电影,会拒绝上交毕业论文,会回避所有的交往,只是静静坐着等待死亡降临吗?” 她站了起来,在教室中优雅踱步:“刚才说的那些,目的是想让同学们打开思路,这也是学界越来越需要进行跨学科融合的原因。计算机是人类智慧的产物,而人类又是自然智慧的产物。高等智慧奴役低等智慧,低等智慧奴役无智慧。我们已经在无智慧的发明创造上做得很好了,现在是不是应该有些更高的追求呢?” 此话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她所说的“更高的追求”是指什么呢? “请问老师,那么如何才能奴役比我们更加高等的智慧,让他们为我们服务呢?”一个学生问道。 “恐怕做不到,我们与更高等的智慧最多只能做到共存,自然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人类文明则发展出了道德、文化、科技与之抗衡。过去的几百年,我们或许胜过了一头,可并没有将它打败。” “既然向上做不到,那老师你的意思就是只能奴役我们的同类了?”不愧是高等学府的学生,并不会盲从老师的意见,即使是一位大受欢迎的漂亮老师。底下学生议论声更大了,似乎都对老师这番类似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发言感到不满。 可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反而饶有兴趣地走到那位提问的同学身边。“看来你并不喜欢这个词,可实际上人类受到很多东西的‘奴役’,被道德法律约束,被剥削剩余价值,被多巴胺控制着情欲,被皮质醇控制着食欲。没有人是自由的,换句话说,人类的意识虽然虚无缥缈,却并非没有边界,有了边界便可以测算,这就是心理学的发展起源。” “想要摆脱枷锁的第一步是知道枷锁在哪里。每个人都不必妄自菲薄,人类是自然的造物,是进化的奇迹。在经历了上千万年的演进和修正,我们最终得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大脑,知道你的枷锁在哪里,你的潜力又在哪里,而这就是神经科学的追求。” 教室又是一阵热烈的讨论。终于等到下课,凌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教室里听课,这种熟悉的枯燥感觉让她梦回校园,有些怀念,却又忍不住觉得无趣。 “两位警官找我?”柳梦微见他们向自己走来,面带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凌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 “职业是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的,尤其是一些特殊职业,你身上有警察和学生两种特质,想必是初出茅庐不久。” “什么叫特殊职业啊!”凌泠叫道,毕竟这个词现在几乎已经和某种不光彩的职业画上等号,听她用这种充满歧义的词形容自己,还隐隐嘲笑自己资历浅薄,顿时满脸怒容。 可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何不妥,明亮的眼眸又看向文峤:“但你看上去就不像。”她突然凑近了几分:“如果你是警察的话,大概只能是法医了,你身上有消毒水和……血液的味道。” 文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有着狐狸一般妖异双眼的女人危险又神秘。 第六章 占卜 “催眠?”柳梦微脸上露出了韩松林同款疑惑地表情。“催眠杀人?唔……我没有尝试过,无法告诉你是否行可行。” “这种事情还要试了才能知道吗!”凌泠简直无语,没好气地说道。 没想到柳梦微却无比认真:“你这话可就奇怪了,不试怎么会知道?学术上的任何结论都是要经过实验,甚至是反复实验才能确定下来的。” “这根本没法试!也不能试!”凌泠怒道。 “是啊。”柳梦微突然恶作剧般地笑了:“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明明有更直接简便的方法,干嘛要舍近求远?” “什么方法?”凌泠疑惑地问道。 柳梦微搓了搓手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金钱也能算作一种催眠良药,它能毫不费力地撬开你的大脑,扭转你的思想,左右你的行动,你说,这算不算地上是一种催眠?” 凌泠拧着眉头,柳梦微说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可或许是因为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总是感到有些失望。 “是不是真的能撬开人的大脑,把思想植入进去?”站在一旁一直没发一言得文峤此时突然开口:“我指的是物理上的那种‘撬开’。” 不仅是凌泠被他的话惊到,柳梦微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玩味:“你说的是在人脑中植入电极芯片,就像《黑客帝国》电影中那样的脑机接口?” 文峤不可置否。 柳梦微想了想后说道:“这也是一种可行思路。可是一想到要在颅骨上凿开一个洞,再在里面植入管线电极,搅动你的脑浆,用电流刺激大脑,就让感觉浑身上下都疼起来了。”她说着打了个哆嗦,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最怕疼了。” 随后,她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这种方式实在是过于血腥粗暴,不够优雅。造物主明明给过我们许多示范和灵感,为什么不向最伟大的老师学习呢?” “自然界中有一种寄生蜂,它们以毛虫为宿主,当需要产卵繁衍时,就会将混合着虫卵的浆液注入毛虫体内。这种浆液里混合了数以百万计的病毒,这些病毒会侵入宿主细胞,接管宿主DNA,命令它们制造出一种奇特的蛋白质,破坏自己的免疫体统,使这些外来者能在宿主体内健康成长。与此同时,宿主会不停地进食,为寄生者提供营养,甚至会完成自我阉割,将原本用于繁衍的能量节省下来,全心全意地为寄生者服务。等到寄生蜂破体而出后,它们的任务依旧没有结束。它们会将原本给自己织茧的丝吐出来,覆盖在这些寄生蜂幼虫身上。如果出现了什么不速之客,它们会挥动身体,喷吐毒液,撕咬敌人,只为保护这些寄生蜂的虫茧。直到它们破茧而出,成为新一代寄生者后,这一代的毛虫也终于完成自己的使命,可以躺平死去了。” 讲到最后,柳梦微终于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她刚才讲述的是一个大圆满结局的童话故事。凌泠却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脊背上一阵酥麻,就好像自己的血管里也爬进了一只凭空出现的寄生虫。 “真是……变态……”凌泠皱着眉说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人身上的?” “可同样也很迷人不是吗?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它们到底是如何实现这般创举。”柳梦微眼睛里闪动着妖冶的光芒,“至于说会不会发生在人类身上,只能说,虽然我们是自然界里最优秀的学生,可只要看看我们现在的作品是多么粗糙和简陋,就能知道我们与老师的差距了。” “或许我们真的发现了能‘寄生’于人脑的寄生虫。”文峤突然说道。 “什么?”凌泠惊叫出声,刚才暗自松了口气的她心脏又被吊起,刚刚消失的寄生虫再次苏醒,沿着她的血管直直冲向脑门。 柳梦微也微微一愣,随即又很快镇定下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些不干净的水域里生活着一种名为福氏耐格里的变形虫,如果不小心呛水,吸入这种寄生虫,它们就会借助鼻腔内的嗅觉神经冲进大脑,并在其中繁衍,引发脑膜炎。这种疾病虽然致死率很高,但受到感染的概率极低,担心这种疾病还不如担心被闪电击中。” “被害人的大脑完好无损,相反,它看起来十分健康。”文峤否定了她的说法。 这回轮到柳梦微疑惑了:“既然如此,那法医先生你是怎样发现他被寄生呢?” “因为切开死者的颅骨之后,我看到了一根还在跳动的脑神经。”文峤面无表情地说着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 …… 半小时后,他们三人从车上走下来,可眼前的并不是警局,而是繁华热闹的兰亭广场。 “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可没空陪你玩!”凌泠没好气地抱怨着。 柳梦微眼珠一转,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不是在查案吗?这里或许有线索。” 凌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都没说是什么案子,你就能知道哪里有线索了?” 柳梦微故作惊讶:“你不信?那不如你在这儿等着,我和法医先生去去就来。” 文峤面沉入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凌泠立刻就不干了,叫道:“去就去,我还不信你能未卜先知!” 他们穿过广场,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竟然有一个小型游乐园,只是里面的设施看起来简陋老旧,大部分店铺还是闭门状态,所以几乎看不到人,显得荒凉又沉寂。他们跟着她来到一个写着“如梦如幻塔罗占卜社”招牌的小店铺门前。 凌泠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写得歪歪扭扭的招牌,仿佛在问:“这就是你说的线索?”柳梦微装作没看到,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拉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挂了几条忽明忽暗的彩色灯带,挂了几张看不懂的画,一张铺着红丝绒布的桌子前坐着一个身披孔雀蓝长袍的女子,她画着夸张的烟熏妆,带着一条珠帘面纱,俨然一个吉普赛女郎的模样。 “我是如月,你就是如梦。”女人问柳梦微。 “那么,这两位呢?”女人看向凌泠和文峤:“请告诉我你们的名字。”进门之前,柳梦微把这位女占卜师的规矩告诉了他们,占卜者要为自己取一个“如某”的代号,才能进行占卜。 凌泠嘴角抽搐,觉得一切荒诞又儿戏,恨不得立刻甩手走人。 “如相。”文峤薄唇轻启动,缓缓突出两个字。凌泠诧异地转头望向他,要不是中间还隔了一个柳梦微,她都想冲上去晃一晃他的脑袋,听听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只剩凌泠一直没说话,那三个人便都齐齐看向她。“我……我是如冰。”凌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如梦,如相,如冰。”看不清面容得女人用眼神示意他们三人:“请选一张你们最合意的牌。” “什……什么意思?”凌泠不解地问道,她并非对这种游戏一无所知,毕竟,塔罗牌也算得上是全球知名文化,就算不信,也不妨碍大家拿这当做消遣游戏来玩。所以,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流行过一阵塔罗占卜,凌泠也跟着凑了回热闹。可通常的塔罗牌占卜不都是随即抽取吗?现在所有的牌都是正面朝上,没有秘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柳梦微率先上前,选了“力量”牌,牌面上画的是一个头上漂浮着“无穷”符号的女人正在安抚一只大张嘴巴的雄狮。接着,文峤也做出了选择,他选中的是“审判”牌,牌面上半部分是一个天使正在吹奏挂着红十字旗的号角,下半部分则是抬头仰望,张开双臂的人们。 凌泠见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有所行动,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这22张普通的纸牌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最后只能全凭直觉地选择了一张牌:“节制”,牌面上画着一位散发圣光的天使,双手各持一杯,相互倒水,一足在水中,一足在岸上。 “好了。”见三人都已经完成自己的选择,占卜师在铺着纸牌的桌子上方挥了挥手,似乎拂动着什么看不见的虚空之物。随即捏起“力量”牌举到柳梦微面前,问道:“那么如梦,你想占卜什么?” 柳梦微看着纸牌上的狮子和女祭司,幽幽说道:“我养了一只绿眼睛黑猫,它陪伴了我二十年,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却没看见它的身影,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它。你能告诉我它去哪儿了吗?” 女人从纸牌后面露出她那双画着浓妆的眼睛,她正透过那张“力量”牌窥视着眼前的人。 桌上的香薰蜡烛散发出幽异的香气,女人的声音也像这缕气息一样飘忽:“你想把它找回来吗?它不是被你赶走的吗?如果真的想让它回来,只要放松你的‘力量’。当你的‘力量’减弱,它自然会回到你身边的。” 柳梦微的脸色微不可觉地变了一下。 “如相,轮到你了。”她举起了“审判”牌。 “审判何时降临?”文峤冷冰冰地问道。 女人说道:“审判终将降临,当夜空中自西向东划过一颗流星,当沉没在河底的尸骸重新浮上水面。” 凌泠对此嗤之以鼻,心中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轮到她了,凌泠轻哼了一声:“前几天开发大厦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传播地很广,想必你也应该知道。那么,我想知道,这起案子的凶手在什么地方?”凌泠问了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今天,她就要当一回不怀好意的魔术揭秘师。 “你要找的人在一个有星星、火光和梅花香的地方。” 第七章 重塑 三人刚回到车上,凌泠就迫不及待开始吐槽起来,顺便夹枪带棒地损了一把柳梦微:“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赚的钱,三句话就让别人给我花了九百块!” “怎么了?她不是给你提供破案线索了吗?不用谢我,就当是我为维护社会治安做一份贡献了。”柳梦微笑眯眯地说道,丝毫不在意凌泠的挖苦。 “你还好意思说!”凌泠简直要被她蠢哭了:“我现在真是要怀疑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实话告诉你,我说的那起凶案凶手早就被抓住了,什么星光、梅花的,摆明了就是说些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话来骗人的!” “是这样吗?”虽然嘴上这么问着,可听语气她似乎并不吃惊。 凌泠冷哼一声:“我可没兴趣像这些神婆一样玩文字游戏!” “既然都已经抓到凶手了,还找我调查什么呢?” “我现反悔行不行?”凌泠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话要是能在我上车之前说出来,那就可行!”柳梦微却一脸愉快。 …… 凌枫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随着一声“进”,他大踏步走了进去。局长刘庆荣正端坐在办公桌后,似乎在特意等他。 刘庆荣今年五十五岁,职业的特殊性令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一些,毕竟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凌枫见他一脸严肃,虽然不知道他找自己什么事,但也莫名紧张起来。 “开发大厦里发生的那起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刘庆荣盯着凌枫,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在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凌枫做了简短的汇报。 “哦?查出什么来了?”刘庆荣随口问着。 “呃……”凌枫有些尴尬,虽然不是一无所获,可目前得到的信息最多也只是再一次地验证了已知信息。 “既然查不出什么新东西,就别做这些无用功了。本来就是一起证据链完整确凿的铁案,再加上现在网络上的舆论闹得那么凶,还是早点结案,让事情早些平息下来。再说了,我们警局资源也有限,别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资源。” 凌枫无力反驳,刘庆荣说的一点没错,两个死者,死亡过程都在监控摄像头的记录下完完整整地被保留下来,死因也不复杂,换一百个法医来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可直觉告诉他,这两起案子处处透着诡异,它们就像千方百计地在告诉你,你亲眼见到的就是事实,可如果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被特意强调了一遍又一遍,反而会让人心生怀疑。 “那个……不是我……”凌枫决定赌一把,他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手:“其实是……是文主任觉得还有疑点。”凌枫急中生智,把文峤推出来当挡箭牌。果然,刘庆荣听到他的名字,。微微一怔,不满地皱了一下眉:“文峤?有什么疑点,这种案子能有什么疑点?” 凌枫继续顺杆爬坡:“这就要问文主任了,可能就是法医的直觉。” “胡闹!这要是以后谁都说一句觉得案子有疑点就拖着不结案,那我们的活还干不干了!直觉,狗屁直觉,我当了三十年警察的直觉还比不上你们这些才吃了几年饭的愣头青吗!”刘庆荣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停顿了一下,他突然缓和了语气,摆出一个长辈规劝晚辈的架势来:“小凌,我希望你不要钻牛角尖。有怀疑精神是好的,可也不能因小失大,只见绿叶不见森林。我年纪大了,现在是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你是我最看好的接班人,你很有能力,我也希望以后能把这个队伍交到你手上,不要让我失望!” 凌枫心中五味杂陈,刘局长的这番话在他听来总像是在夹枪带棒地警告着什么,他似懂非懂,终究还是想不明白。 刚走出局长办公室的大门,他就在纷杂吵闹的多重人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妹子那独特的嗓音。他们回来了?凌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声音的来源奔去。刚才领导大人的提醒瞬间被他抛到脑后,此刻他只想知道凌泠和文峤在学校是不是有了新的收获。 果然,熟悉的环境里如果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她将毫无疑问地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走进来的凌枫,更何况,还是一个漂亮地有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 柳梦微倒是落落大方,走上来主动与他握手:“你好,想必你就是凌队长,我是医科大的心理学老师,柳梦微。” 凌枫回过神来:“对,是我……你怎么知道?”哦对,门口有名牌。不对,虽然有名牌可却没有照片,她又是如何将人和长相对照起来的呢? 柳梦微笑道:“没人说过你们兄妹俩很像吗?” 凌泠突然觉得这话耳熟,好像是某个自己讨厌的人也说过,不满地辩驳道:“谁和他长得像了,我长得好看多了!” 凌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看到凌泠,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们去学校查到什么了?赶紧给我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要说凌枫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可和凌泠在一起时往往就会画风突变。凌泠也习惯和他打趣玩闹,便有些阴阳怪气道:“查是没查到什么东西,倒是去算了一趟命。哥,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现在手上那起案子的凶手是谁?” 凌枫被她问地一头雾水:“什么凶手,凶手不是已经……”他猛然止住话头,毕竟现场还有一位外人在场。 “凶手已经死了?”柳梦微轻描淡写地帮他补充了没说下去的话。 “你怎么知道?”凌枫吃惊地张大嘴巴,又是一道责问的眼神向凌泠射去。 “看我干嘛!我只是说凶手已经被抓到了,反正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我绝对没告诉她凶手已经死了,我可不想抄保密条例!”凌泠不满地嘟囔着。 “现在网上有很多关于这起凶杀案的照片和视频,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抽空看了一下。” “所以呢?”网上最多只有凶手被捕的照片,他们审讯室里的视频是绝不可能泄露的,否则,凌枫就要好好借机查一查内部的问题了。 “外面坐了一个和凶手长得很像的老头,应是她的父亲。”柳梦微问道。 “是的。”凌枫从门口看了看外面的接待室,确实是赵小青的父亲。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有了体面的工作,如今出了这般巨变,简直如坠地狱。 “他很伤心。”柳梦微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 “废话!自己的孩子成了杀人犯,哪个父母会不伤心呢?” “可他并不焦急。”柳梦微话锋一转,众人都随着她的目光向外悄悄观察起那个孤独的老人:“他在他的座位上坐得很稳,并没有出现类似坐立不安的情绪,甚至中途还去接了一杯水。假如他的亲人还在等待审判,他还能表现地如此淡定吗?面对未知,人往往会猜疑,焦躁,害怕,担忧,而不仅仅只有深沉的伤感。” 凌枫第一次见有人能从极其细微的情绪心理推理出这样庞大的信息,心中微微一惊。凌泠也有些错愕,可嘴上却还是要保持矜持:“你说的没错,凶手确实已经死了,她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内分泌疾病,在审讯的时候突然发病猝死了。” 他们来到解剖室,文峤已经将高力群的尸体重新取出摆放在解剖台上。凌泠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只敢偷偷瞄上几眼。柳梦微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位资深法医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尸体。大脑已经失去血色,呈现出它原本的灰白色,正静静地躺在一个不锈钢托盘里。 看到尸体上那多达二十六处深深的洞口以及脖颈处长长的切口时,柳梦微咋舌道:“这手法可真是狠辣!杀人动机弄清楚了吗?” 凌枫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困扰我们的地方。不论如何走访调查他们的同事朋友,社交媒体账号,竟然都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一丁点儿的联系,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可即便如此,赵小青也并不是高力群的直系下属,他们两个在工作上的交流也极少。” “听起来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这么说确实如此。可他们两个一个是工作狂,一个是小透明,私下没什么联系也不是说不过去。”凌枫又纠结道。 “所以我才会怀疑赵小青是被催眠了,否则,她怎么会做出这样违反常理的事?”凌泠插嘴道。 柳梦微听了却笑道:“即使被催眠了也不会做违反常理的事。催眠只是心理学上的一种引导手段,又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妖术。”她指着高力群尸体上的伤口说道:“凶手行凶时的目的性很强,就是要置人于死地。她的下刀方向是从脖子侧面切向中间,同时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血液大量喷溅的同时会涌入气管内引发窒息,整个死亡过程不需要一分钟。甚至可以说在她补充这26刀之前,这人就已经死了。所以,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你知道原因?”凌枫试探着问道。 “不如先看看法医先生的新发现?”柳梦微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邀请一般地看向文峤,毕竟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文峤从实验台上取出一个培养皿展示在众人面前,只见其中蜿蜿蜒蜒地爬满了不规则网状结构的红色丝线一般的物质。 “这就是你说的在人死后还存活的脑神经?”柳梦微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我无法确定。”文峤诚实地说道:“人体内没什么东西能在死亡之后还继续活动,所以,我只能推测,它是一种外来物质,比如细菌,病毒,寄生虫。”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凌泠把脑袋凑上前来,疑惑地问道。 “从表面看,大脑上布满了沟回和褶皱,形状类似核桃仁。现代医学对人类脑结构进行了分区,如额叶、顶叶、枕叶、颞叶等。仅从分区上看,所有人脑都具有这些结构,但如果以更微观的角度观察,每个人大脑上的褶皱数量,深度,沟回走向都有差别,世界上不存在相同的两片树叶或指纹,也不存在长得完全相同的大脑。更何况,人脑和肌肉一样,锻炼地越多的脑区越发达,生长的神经元越多。可以说,每做一件事,大脑都会产生微小的变化。” “而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件,出现在了我们两位死者身上。”文峤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在场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准确来说,他们大脑的额叶区长得十分相似。”文峤拿出两张照片,这样看起来更加直观,仔细比对其中的每条沟沟壑壑的走向,褶皱数量,真如他所说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标注身份,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的大脑照片。 “额叶负责人的高级认知功能,如共情,协调沟通,自我控制,判断当前行为的后果,衡量利弊,控制或压制对于社会来说不可接受的反应等。”柳梦微帮他补充道。 “长得……相同的大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明显超出了凌泠的认知,令她即便满脑子都是问号也无从问起。 “大脑是可塑的,而我怀疑,就是这种东西,塑造了他的大脑。”文峤总结道。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凌泠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可无人回应。转了一圈,大家的眼神纷纷落到从外面请来的援兵身上。 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柳梦微只是耸了耸肩,一脸无奈:“我也想知道呢,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能去瑞典领诺贝尔生物学奖了。” 第八章 交锋 见得不到什么新线索,大家都陆续离开里解剖室,柳梦微也要离开,文峤却抢先一步关上了门,将她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东西放下再走。” 柳梦微装傻:“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我真的不知道。”柳梦微眨着眼睛说道:“我可没拿你什么东西,不信的话……要不要让你搜身?”柳梦微突然拉开自己的外套,内里是一件修身的卡其色针织套头衫,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无疑。 可文峤却不为所动,依旧漠然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柳梦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就这样站着吗?你总不可能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这里有监控。” “那又怎么样?”柳梦微不甘示弱,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她能笃定自己刚才的动作在监控摄像头的盲区之内。 “我说的不是那个。”文峤示意她向身后的一个黑色小匣子看去,上面有个红色的指示灯正在闪烁,那个位置正对了实验台,与头顶的摄像头相对而照,使整个房间都不存在死角。 柳梦微脸色一变,悻悻地挖苦道:“有了一个还不够,竟然自己还装了一个。你这人不是极度没有安全感,就是有偷窥癖。”她磨磨蹭蹭地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小块玻璃片,原来是放下显微镜下观察用的一块载玻片,里面隐约还能看见一丝红色物质。 “这上面有你的指纹。”文峤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柳梦微眼睛一瞪,对他的得寸进尺感到有些恼怒:“是啊!难不成你还打算给我安个偷窃罪把我抓起来吗!” “刚才那个不是摄像头,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号接收器。”文峤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证物袋将载玻片装进去,在她面前抖了抖:“这个才是你的罪证!” 柳梦微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无可奈何,现在只想尽快脱身:“东西还你了,可以让我走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文峤不依不饶,举着证物袋问道。 柳梦微听了他的问话,反倒轻松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拿吗?你说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拿?”文峤顺着她的话问。 “当然是为了做研究啊,就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好奇嘛,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柳梦微故意示弱,撒娇一般地说道。 “你没发现自己说的话在逻辑上有漏洞吗?你不可能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文峤仍然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柳梦微抱起双臂,收起笑容:“此话怎讲?” “‘想要摆脱枷锁的第一步是知道枷锁在哪里’,这是你在课上讲的话对?” “想不到你还是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呢。”柳梦微不动声色地嘲讽道,可心中的弦却不知不觉紧绷了起来。 “知道了恶魔的名字,方可开始驱魔。”文峤突然想到当时对赵小青之死的分析。 “这片载玻片上的标本就是我从刚才的培养皿里取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对它做任何标签和标记。玻片上的标本也只是整体上的极小一块,要将这么小的标本还原对应出它原本的样貌,除非对这种东西有过长时间的细致观察,否则,我不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确找到他想要的那一个。” “而你找到了它。只有知道它是什么才能找到它,只有知道它是什么才能知道它是否有研究价值,才能知道它是否值得让人以身犯险,不惜用盗窃的方式获得它。” 文峤的逻辑一环扣一环,说得柳梦微无言以对,她索性也不再否认,转而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就算我知道又能怎么样?这是我们的学术机密,不能随便告诉外人,里面还涉及了一大堆专利权,署名权的复杂问题,要是泄露出去了被别人抢注了,那么多人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了!” 突然,柳梦微调转话锋,决定以进攻代替防守:“不过,话说回来,法医先生你的审讯技巧还真是高明呀,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都要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法医了。” 突然,柳梦微嘴角浮现起一丝坏笑,以进为退,一步步逼近文峤。看到他疑惑又抗拒地皱了一下眉,脚步一退,柳梦微心中窃喜,动作更加大胆。修长的手指抚上文峤的胸膛,她娇媚地说道:“法医先生,身材不错嘛。” 柳梦微的手不规矩地摸来摸去:“你知道吗?心理空间会在物理世界中出现投影,房间中的陈设,物品摆放位置,不经意的选择和偏好,都能反应出一个人的内心特点。” “你怎么不把房间里的灯全都打开,你不喜欢光?”柳梦微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不得不令他浑身一凛:“为什么?这可是解剖室,明亮的环境利于工作,也利于心情。有人喜欢白天的开阔,也有人喜欢黑夜的隐蔽,以至于像吸血鬼一样不适应强光环境,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身上有一股草木的香气,我认不全,但是似乎有血竭、白及的味道,你受伤了?是新伤还是旧伤?”血竭和白及都是化淤滞血的草药,尤其血竭,由一种名为麒麟竭的棕榈科植物果实渗出的树脂加工制成,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植物资源,也因此被过度采伐变得愈发稀少,价格亦是日益攀升。 “是不是这个位置?”她用手轻点着他左胸偏下的一处地方,“左边第三或第四根肋骨?我刚才摸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你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 “别对我玩你的把戏!”文峤终于出声,冷冷地打断她。 “这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这是职业病,不由自主地就开始了。”柳梦微轻笑着挑衅道。 文峤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握住柳梦微的手腕,与她拉开距离。 “这可不像是一双法医的手。你知道的,握手术刀的都有一双柔软又灵巧的双手,可你似乎灵巧有余而柔软不足。”她转过头去,仔细观察着他的手,紧接着,收回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你们这里连法医也经常需要进行枪击训练吗?” “够了!” “够了吗?我还没说完呢……”她玩上了头,也开始得寸进尺,这就是以彼之道还其彼身,柳梦微得意地想着。 文峤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下了逐客令:“你要是不想走就跟我去凌枫办公室交代一下你刚才的罪行,然后到我们的拘留室里面住上15天。” 柳梦微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再不去看他,甩手大步离开了法医解剖室。 第九章 观察术(1) 又过了三天,凌枫翻着案发以来收集到的所有资料,从一开始的眉头皱紧,千方百计地想从一页页苍白的纸张中找出蛛丝马迹,到最后回归平静,机械一般地翻动案卷。最后他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口气里包含了满满的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郁闷。 “结案。”凌枫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其他人对于这个结局都早已有所准备,仿佛整个过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一直执迷不悟,一直想要无中生有,非要闹出些事端来才肯罢休一样。 局长刘庆荣看到凌枫拿来的结案报告,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报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凌枫说道:“白白多浪费了三天,最后不还是就这样结案了吗?” “你说你,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这样证据确凿,明明白白的案子,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给我们局送业绩来的。你现在拖拖拉拉地搞了两个礼拜才结束,把我们的平均破案时效都拖长了。” 凌枫站在刘庆荣面前,总觉得心中堵着什么东西,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不过并不是因为局长的斥责。不同于一般悬案的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这起案子就像被人精心设计过一般,让人看到该看到的东西,并完美隐匿那些不该被看到的东西。 凌泠一走出警局大门,就看到了一辆红得有些扎眼的车停在他们警局的停车场里。正当她要好奇地走近看上一眼时,车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披散着一头波浪长卷发的高挑女人。 她优雅地把墨镜一摘,向着凌泠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怎么是你?”凌泠见到她,脱口问道。 “怎么不能是我?”柳梦薇关上车门,朝凌泠走来。“我来问问那起案子,。”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不能把案件告诉无关人员。”凌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什么?你们警察未免也太无情了,需要的时候把人家呼来喝去,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柳梦微夸张地叫道。“当初可是你们主动找我的。” 凌泠嘴上虽然说着无可奉告,但实际上那天已经将案子的基本情况都告诉过她,不明白她还想要知道些什么。“是呀,可是请来您这尊大佛之后,不还是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吗?” 柳梦微有些尴尬:“那……要不然我们到那个医药公司走一趟,说不定……” “已经结案了。”凌泠打断她。 “什么?”柳梦微一愣。 “我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没什么好再调查的了。”玲玲突然有些泄气,虽然局里现在所有人都为又了结一个案子感到轻松,可一看到哥哥那副似有心事的样子,凌泠也不禁受到了他的感染。 柳梦微轻轻“哦”了一声,听起来倒并不是多么失望。“可你怎么看起来并不开心?” “说什么呢?这可是命案!”凌泠有些生气,她认为不管案子能不能了结,只要有人死去,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眼见凌泠就要转身离开,柳梦微连忙出声拦住了她:“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再去一趟博雅医药公司吗?” “你没听明白吗?已经结案了,到此为止了。” “结案了不代表不能调查。难道说一个地方只要发生过一次命案,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玲玲心中一惊。“难道博雅公司还会再发生命案?” “我只是打个比方。”柳梦微摆摆手,让她别那么紧张。“命案虽然有了结果,可并不代表那个地方没有问题。” “你说的不会是财务上的贪污腐败,偷税漏税之类的问题?那可不归我们管。” 柳梦微没有直接回答她。“有什么问题要去了才能知道。” “算了算了,都已经结束了,我才不管。”凌泠摇着头说道。 “可博雅公司的人不会知道你们到底结没结案,你是警察,只要发现疑点,你都有权调查,他们都有义务配合。” “你……为什么……” 她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继续提问。提问是动摇的前兆,动摇是答应的前兆。柳梦微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上次没能帮到你们,我感到很抱歉,我希望能够做出弥补。” “弥补?”这也能弥补吗?玲玲心里想道。 “我打算送你一份功劳或者表彰。”明艳饱满的红唇弯如钩月。 “难道你不想做出些让你哥哥刮目相看的成绩来吗?”她使出了杀手锏。“保护和爱惜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全,但有时候也令人感到束缚和局促。他们总觉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好像离了他们,我们自己将永远一事无成。” 柳梦微已经打开了副驾的车门。“来。”洞开的车门对她发出了一声难以抗拒的邀请。 再次来到博雅医疗公司,凌泠觉得不过时隔两周,这个地方似乎就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那位经理,只是见他们这次只有两个人来,而且还是两个女人,态度自然比不上之前。 “我说两位警官,你们到底还要查什么呀?我们这儿的员工都已经配合你们调查了好几轮了,你们这样一趟一趟的来,都要影响我们正常工作了。”经理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话说这个案子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嘛,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案吗?” 凌泠原本就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气势上也弱了一截,再加上这是第一次自己独自出来办案,身边只跟着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也是直到现在,她的脑子才猛然清醒了些,自己是不是太过相信这个陌生人了,两眼一抹黑就跟着她来了。 “王经理,你不必紧张。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想调查高力群和赵小青两个人的事,与你无关。”柳梦微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说道。 “什么叫与我无关,公司里的事都与我有关。我必须要保证公司能够正常良好地运行下去,而不是像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被你们打扰!” 柳梦微轻笑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们只会调查与那起凶杀案有关的事情,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的。” 王经理脸色一变,语气顿时不好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我们公司有其他问题吗?” “公司有没有其他问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好像有点问题。”柳梦微突然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用手指点着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短发女孩,“在我们进你办公室的5分钟里,这个女孩回头看了这里三次,她似乎对我们很好奇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经理不耐烦地说道。 “哦?看来不是她。”柳梦微趴在玻璃窗上仔细端详着外面办公室里的众人,她看似随意地在玻璃上指指点点,终于又在一个马尾辫女孩身上停下,转头一脸坏笑地问着:“这位呢?” 王经理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柳梦微从玻璃窗前走回来,拿起王经理办公桌上的全家福相片。“看来王经理的家庭很美满啊,妻子看起来很温柔,女儿也很可爱。所有进到你办公室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你的这张全家福,只是可惜,所有人都能看到,唯独你自己看不到。所以,你都没注意,这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啦。” 她翻转相框,背面写了两串数字,看格式应该是手机号码,柳梦微见状“噗呲”笑出了声:“你竟然把自己的全家福相片当成便签本吗?” 王经理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一把夺过相框,拉开抽屉,重重地扔了进去,再泄愤一般地重重关上。 第十章 观察术(2) 凌泠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开了口,柳梦微扮演了黑脸,她自然而然地就扮演起红脸来:“王经理,其实我们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来打扰你们。刚才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只是想看一看高力群负责的研发项目,此外的事一概与我们无关。” 在来之前,柳梦微已经告诉凌泠要调查的方向。虽然警方之前也提出想要查看高力群的电脑,却被公司以涉及商业机密拒绝了,所以来之前她并不相信这次调查能有多么顺利。 可柳梦微似乎三言两语就击溃了王经理的防线,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想要反击却又力不从心,只能无能狂怒。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王经理不敢高声,只能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走,带我们到高力群的办公室去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而已,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绝不会带走属于你们公司的一张纸片。你要是信不过我们,可以站在旁边监督。”柳梦微已经站起来,拉开门把手,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摇摆情绪,便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他做了决定,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高力群的办公室明显经过了清理,应该是家属来拿走了他所有的私人物品,其中一个文件柜里有摆放过资料的痕迹,但现在已经空无一物。不过柳梦微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她径直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翻看起里面的文件来。 凌泠见王经理虽然跟着他们进来,却并不愿意跟在她们身边,只是远远地坐着,用毫不掩饰的嫌恶眼神看着她们。于是,她便悄悄和柳梦微说起话来。 “你是怎么看出他和同事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的?” 柳梦微头也不抬,轻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别污蔑人。” 凌泠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一大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傻子才听不出来!” “你有没有玩过德州扑克?”柳梦微话锋一转。 “我不赌博。” “德州扑克里最有趣的一招博弈技巧就是bluffing,也就是虚张声势。如果你的气势足够强大,表现足够自信,即使手里握着的是一副小牌,也可能让对面握着大牌的人放弃,最终赢得比赛。以小博大,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是经典不衰的好戏。” “你的意思是,你刚才说的都只是猜测,只是虚张声势地吓唬人,其实你也没有把握?” “如果要等到一件事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之后再去行动,恐怕会错失很多良机的。” “你应该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职业,经历,环境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对?同样,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他身处的环境印刻上属于自己的标记,这个过程就像一个往复循环。” “作为一个观察者,你可以通过这些在无意识下形成的行为痕迹,来捕捉一个人的特征个性,价值观,习惯和梦想,这就是心理学中的观察术。”柳梦微说道。 “所以你刚才只是看了一眼王经理的全家福,竟然就能知道他对家庭不忠了吗?” “当然不是,孤证不立。我刚才和他握手,他的手上涂了护手霜,很浓郁的玫瑰味道。” “那又怎么样?”凌泠觉得这虽然可疑,却并不能作为推断的证据。 “他的办公室里没有护手霜,但外面有一个女孩用同款味道的护手霜。” 玲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我还是觉得你的推理太牵强……” “何止牵强,简直漏洞百出!”柳梦微大方地承认着:“甚至只要对方心态足够好,脸皮足够厚,即使被我说中了,他要是百般抵赖或者装傻充愣,我拿他也没办法。可是,偏偏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把bluffing成功了!” 柳梦微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王经理,狡黠地眨眨眼睛:“就算我推测错了,也并没有任何损失,这种无本却有利的买卖可不多见。更何况,我实际上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凌泠无言以对,对于她的手段,惊叹中带着佩服。 这时,柳梦微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转向还在发愣的凌泠,她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势来:“bluffing这招我感觉并不适合你,但我可以教你如何运用观察术。” 凌泠嘴上没说,脸上的欣喜表情却掩饰不住。 “现在就有一个实践的机会,你想不想试试?” “怎么实践?”凌泠脱口而出,显然她又一次地被说动了。 “那么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 镜湖公园坐落在老城区的中心地段,虽然随着经济发展,城市又开辟了好几个中心,但一直以来的文化、教育、医疗资源却只会在原地越积越深。于是这片地区不仅经过修缮之后焕然一新,显出生机和活力,更是依靠着镜湖和周围的自然风光,闹中取静,成为云河市里真正算得上寸土寸金的地方。 凌泠一进入这个别墅区,就无不感慨道:“真不敢相信,我和这些有钱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她们来到高力群的家门口,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应该是家里的保姆。保姆将她们领到客厅,便去卧室叫汪华盈。 凌泠看到从楼上走下来的汪华盈,心中微微一惊。那个在警局里泰然自若,衣妆得体的女人现在只穿了一件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只是随意地盘起,薄施粉黛,甚至没能遮住脸上的疲倦。 她自如地走到二人面前,靠在沙发上,翘起腿,一副慵懒而放松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能领回我丈夫的尸体?”没等二人说话,汪华盈率先开口问道。 “应该快了……”凌泠随口敷衍道。 “这人死了,就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要是能尽快处理完,我也能早点安定下来。”汪华盈揉着太阳穴说道。“他父母那边闹得厉害,出了这种事,做妻子的免不了受到苛责,你们懂的。”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又从一旁的茶几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间。随后,又将盒子递上前去,问了一句:“要来一根吗?” “不必了。”凌泠连忙谢绝。柳梦微倒是从中抽了一根,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一下,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道,过滤嘴上印了“ESSE”,是一个知名的女士香烟品牌。 柳梦微突然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指着外面的花草问道:“外面的花是高先生种的?” 汪华盈偏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答道:“是啊。这大概是他除了工作之外的唯一爱好了,连带着我们女儿也跟着他鼓捣这些花花草草。后来他的工作实在太忙,这些就都交给小芹打理了。” “我们能出去看看吗?”柳梦微问道。 “请便。”汪华盈随口说着,自己仍然靠在沙发上抽烟。 二人走了出去,这片小花园目测种了几十种凌泠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好了,告诉我,你刚才在这个家里看到了主人的心理痕迹了吗?”趁着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柳梦微向凌泠抛出了她的考题。 凌泠没想到“考试”这么快就来了,透过玻璃窗又向内张望了一阵,慢慢说道:“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主人应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柳梦微听了,呵呵笑起来:“你刚才没看到给我们开门的人吗?好了,让我教你观察术的第一课——排除干扰项。有时候我们的生活环境里会留下别人的痕迹,你不能把这些不相干的线索归类到错误的人身上。” “所以,当你看到一座漂亮的大房子打扫地干净整洁,得出的结论不该是主人爱干净,而是——主人很有钱。” 第十一章 观察术(3) “或许整栋房子都是一个假象,里面的那个女人就是被养在其中的一只金丝雀。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她用左手夹着香烟,有可能是一个左撇子。在她丈夫生前,这个家里应该并没有人抽烟。看到那个被用做烟灰缸的玻璃盖了吗?那原本应该是个茶杯的盖子。可实际上,她的烟瘾应该并不重,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打破常规的消遣方式。因为在过去,作为一个贵妇人,是不被允许抽烟的。” “所以,今天她会穿着家居服见客。在她的意识中,自己的丈夫死去,那么自己的夫人身份也将随之消失,她也就不必费心或者说无力再维持以往的端庄形象。” “虽然自己的领地有外人‘侵入’,可她的状态还是很放松,这从穿衣和抽烟这两方面就能知道。或许她是欢迎我们来访的,因为她的内心很寂寞,希望能有人听她倾诉,为她排忧解难。”柳梦薇在凌泠耳边娓娓道来,指引着她观察房间里的人和物。 “所以这回你知道该问什么,该怎么问了?” “问……问什么?”凌泠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从头到尾都没告诉我,你到底在查些什么呀?” “笨蛋菜鸟。”柳梦薇小声打趣道:“当然是我们在博雅公司里没查到的那些呀!你难道没发现高力群的办公室里少了很多东西吗?一些属于他个人的物品肯定被还给家属了,所以我们才到这里来。我原本以为这家女主人有可能会抗拒我们的调查,但经过刚才的心理分析,就能发现她其实并不一个强势的人,你甚至可以利用她对亡夫的好奇心,让她协助调查。” 凌泠有些明白,可要真正实践起来,似乎还有些差距。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穿着类似日本JK制服的瘦高个儿女孩出现在门口,一双丹凤眼疑惑地打量着屋内的两个陌生人。 进来的女孩正是高力群和汪华盈的大女儿,高采芹。汪华盈简单地和她说了几句,就要打发她回房,柳梦微却突然先一步走到她身旁,微微欠身,对她说道:“你好啊,小魔女,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汪华盈毕竟还是一位母亲,听到她的问话,主动接过来说道:“有什么事问我就行了。” “您不必紧张,我就是觉得外面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很好看,想请您的女儿为我介绍一下。” 得到母亲的默许之后,女孩放下书包和她们走进了花园。 “这是月桂,这是栀子。这两颗月季一棵叫果汁阳台,会开橙色的花,另一棵叫瑞典女王,会开粉色的花。”女孩如数家珍,一边指点着每一棵绿植,一边一一为她们介绍着。 刚开始女孩还有些局促,可这些毕竟都是她所熟悉和喜爱的事物,不知不觉便敞开心扉,说得越来越顺畅了。 “这是洋地黄,只不过现在不是它的开花季节。它会从中间长出一根长长的花箭,底下的花会先开,越往上越尖,样子就像一个宝塔。” “这是天仙子,它的花也已经谢了,这些小球里的就是种子。” “这一棵是我最喜欢的植物,叫曼陀罗。它的花没开放之前就像一朵螺旋,然后就会慢慢展开成为一个喇叭形状的六角星。只可惜,它也刚刚开完花,现在已经开始结种子了。不过,它的种子长得也很特别,就是这个长满尖刺的圆球。”高采芹说得眉飞色舞,兴致高昂,仿佛她们这几个人是这片秘密花园的第一位访客,而她作为精心照料这些花儿的主人,终于遇到了有眼光的有识之士。 “这些花长得真好!”柳梦微夸赞道:“你还把它们的种子收集起来了是吗?” 高采芹点点头:“是的……你也想要种花吗?” 柳梦微喜笑颜开:“我正是这个意思!刚才还怕你不肯忍痛割爱呢!” 小姑娘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怎么会?种子都有多余,我自己根本种不完。”柳梦微跟着高采芹去了她的房间,临走前给了凌泠一个眼神暗示。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凌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汪女士,我们这次来其实主要还是想看看您从公司里拿走的属于您丈夫的那些私人物品,我怀疑……”怀疑什么呢?“要利用妻子对丈夫的好奇心”,出轨?不行,没证据的事不能胡说。那还有什么是能挑动一个未亡人的神经的呢? “我怀疑,您的丈夫可能藏了什么东西。”这话一说出口,凌泠就开始后悔,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把对话圆下去。 “什么东西?”汪华盈果然有了反应,微微坐直了身体。 “我……我就是怀疑……所以这才来调查嘛……”凌泠已经心虚到无法讲出完整的话语来了。 “藏在了什么地方?” “我们认为您从公司里拿走的东西里可能有线索。” 听罢,汪华盈站起来就向一个储物间走去,指着一个箱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东西全在这儿了,都是些书和本子,我也看过了,里面好像都是他的工作笔记,实验数据什么的。你想看就看,不过……”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留了个心眼:“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 “那是当然,家属有知情权。”凌泠松了口气,抱起箱子就要离开。“我们会尽快把东西还回来的。” 江华盈轻倚在门框上,目送她们离开。 “你最好留下些什么,至少也该保障好我们三个人下半辈子的生活!现在可好,凶手死了,凶手家里也拿不出赔偿金。你一文不名地死去了,留下我们活人受罪!”江华盈将烟蒂扔在门口,狠狠地踩灭还闪着光的火星。 …… 王经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来到地下停车场,坐进宝马车的真皮豪华座椅内,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恐怕就是此时此刻了。 他从车内一个隐蔽处掏出一只手机,熟练地点开一个聊天软件,兴致勃勃地开始和对面的人说起话来。一口一个“宝贝”“亲爱的”叫得火热,又是承诺旅行,又是答应买包的,腻歪了半个多小时才收起手机,打算发动汽车,驶离停车场。 突然,他感到脖子处一凉,顿时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正要启动汽车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从黑暗的后座方向处传来一个阴沉的男声:“别动。” 王经理的身子禁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有……有钱,你别……别杀我。”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虽然这么说,可谁遇到了这种事会相信这种承诺呢? “今天是不是有两个女人来找你?其中一个是警察。” “其中一个?”王经理虽然害怕,可毕竟还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另一个……难道不是吗?” 身后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她们来找你干什么?” “她们是警察,当然是找我调查案件啊。但是这起案绝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是这家公司的临时负责人,她们来了只能由我接待而已!” “她们查到了什么?” “她们没和我说呀!警察办案怎么会和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讲呢?您说是不是?”王经理紧张地扭了扭身子,肥腻的脖子上像是被放上了一块寒冰,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这种疼痛令他想起被割喉的高力群,于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脖子是不是也已经开始流血了。 “那就仔细想想,她们在公司都做了些什么?”这声音比脖子上的金属还要冰冷。 “她们就只是看了一下高力群电脑里的文件而已,哦,高力群就是我们公司里被杀掉的那个人。”王经理生怕他听不懂,努力地解释着。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不过是半分钟,但在他眼里,恐怕要比半小时还长。 “给你一个小时,把她们今天看过的文件发到这个邮箱地址。”王经理的腿上落下一张纸条,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捏在手里。 “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会把你刚才和那位名叫‘春晓雨’的女人的对话视频放出去。” 说完这句话,从身后吹进来一阵阴冷的风。过了许久再没人说话,王经理终于战战兢兢地尝试转动脖子,试探着回头张望,左侧车门打开,后座已经没有了人。 他气血上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藏在车里的手机又被他掏了出来,飞快地重新打开聊天软件界面,将那个排在第一位的对话框点开来,一键拉黑删除,随后把手机随意地仍在副驾,大骂道:“老子今天因为你被威胁了两次!两次!你这个女人就是个灾星!瘟神!” 第十二章 意外 等再回到楼上时已经差不多晚上7:30了。冬日的天又暗得早,此时的户外早已一片漆黑,路灯像一束束不灭的烟火,照亮了孤寂的路。楼宇庞大的影子在夜色掩映之下,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尤其眼前这一栋,不久之前发生过一起惨烈血案的那一栋。要说以往还有零星几个加班的公司会在这个时候亮着灯,但最近全都早早离开,生怕一些不可捉摸的东西,乘着黑夜出来作祟。 王经理今天就是那个倒霉鬼,他乘着电梯一路奔向公司所在的15层。 “叮——”电梯的提示音响起,门缓缓打开。浓墨一般的黑暗瞬间侵袭而来,仿佛要吞没电梯间里的唯一光明。 王经理不禁打了个寒颤,嘴上小声地骂了几句脏话,给自己壮着胆。走过一个拐角,旁边就是那个被鲜血浸染过的办公室。加了三次价钱,才有清洁工愿意来打扫,他们将地板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可血液已经渗入到地板砖的缝隙里,除非将这些地砖拆掉重铺,否则这些血液的痕迹将永远存在于此。白天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此时,他仿佛能闻到从地下透出来的血腥味。 穿过办公室的走廊,马上就能到达他的目的地。可是,他猛然止住脚步——前方的黑暗里,有一团光晕破土而出。 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要转身逃跑。可耳边又响起那低沉而阴冷的声音,要是一个小时之内不把那人要的东西给他,自己恐怕就要身败名裂,说不定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是不是我白天忘了关高力群办公室的灯?我们这幢楼的治安一向很好,进出都要刷门禁卡,监控也到处都是,怎么可能有人敢到这里偷东西,而且这个时间偷东西是不是也太早了点?”他心里想着,安慰着自己。 王经理蹑手蹑脚地靠近,蹲在墙角仔细听了一会儿,又透过玻璃墙向里张望,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他绕过办公桌,想要走到电脑前查看文件。可刚走到桌边,他的眼前竟赫然出现一个蜷缩着身体躲在椅子背后的男人。没等他惊呼出声,那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了他。 王经理大惊失色,脚步踉跄着想要躲开那人,可无法控制的恐惧与惊慌打乱了他的脚步。右腿绊左腿,左腿绊凳腿,再加上那个陌生男人已经扑到他身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只听得“咚”的一声,王经理笨重的身子已经直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昏死过去。 见状,那男人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他似乎也紧张无比,绕着王经理慌乱地转了几圈,急得满头大汗。终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从里面找出一个电话,拨打了过去。他按灭了墙上的开关,整个房间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只有手机的萤萤蓝光映照着他那张诡异而苍白的脸。 “喂……宋姐……”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对不起,我好像被人发现了……怎……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女人明显比他沉得住气,只是沉默了几十秒之后,便开口说道:“你别着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男人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王经理突然返回,并且现在因为摔倒而晕死过去的事告诉了她。 女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力挽狂澜的安心之感:“这样,你先把他控制住,等他醒来,如果愿意私了,那么最好,我们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如果他不愿意,那你就带着他主动投案。不过就是一个入室盗窃的罪名,更何况,你实际上并未盗窃任何财物,还有自首情节,不会有太重的处罚的。” “可是,如果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忘了我们的应急预案了吗?” 男人突然像醍醐灌顶一般,连声回答着“是”。“我刚才太着急了,脑子一片空白,还是宋姐您英明。” “电脑里的东西都拷贝下来了吗?” “这个您就放心。只是……我实在没有预料到会有人突然折返回来,明明所有人都下班了,我还特意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来……” “好了,我不会因为这点意外责怪你的。”听到这话,男人终于放松了下来,仿佛从头到脚都通畅了起来。 “谢谢宋姐,谢谢宋姐,我……” “别掉以轻心,”女人打断他:“后面的考验还刚刚开始呢。局子里有些人的好奇心太重,明明都已经结案了,还有人要来调查。要是那个人不愿意私了,你进去一趟也好。他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杀人动机吗?那你就好好地把动机讲给他们听,让他们别再疑神疑鬼了!” 男人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电话那头的女人仿佛能隔空读取人心:“为组织吃点苦,组织才会信任你,器重你,你不愿意吗?” “怎么会!”男人诚惶诚恐地说道,又连连说了一堆大表忠心的漂亮话,直到女人不耐烦地说了结束语,让他当点心,这才挂了电话。 男人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想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瞬间又紧张了起来。他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找到开关,“啪”地一声,白色的灯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刺得他闭了闭眼,适应了一阵才缓慢睁开。 仰面躺在地上的人此刻依旧安静地躺着,以脑袋为圆心,粘稠的血液一圈一圈往外蔓延,几乎就要舔舐到墙边那双做工考究的鞋尖上。洁白的瓷砖,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灯光,照耀着这片触目惊心的红。 男人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可他身后就是墙壁,早已退无可退。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才没有惊叫出声。 “啪。”房间再一次被幽深的黑暗所笼罩,原来,浓得化不开的黑夜真的能令人舒心。 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在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回响。这恐怖的声音,将他自己也吓了个半死。他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跌跌撞撞来到窗户边,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高层飘渺,冷风醒人。 很奇怪,贪生怕死的人类,有时候站在高耸入云的楼顶,面对深不可测的海洋,会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死亡与毁灭,有着罂粟花一样的致命吸引力。 “不,我不要死。”求生的本能往往会赢。他再一次打开了灯,这一次他没有眨眼,地上的人还在,地上的血迹也还在,但是他的惊慌已经不在。 男人小心翼翼地绕开血迹,先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那人已经冰凉的脖子,没有脉搏。紧接着又在他的身上摸索起来,在衣服口袋里果然找到了他的手机。 他活动了一下已经站得酸麻的双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的计划。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不完美的计划,但他已经别无选择。或许警方会怀疑他的死因,会很快查到他,可现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即使只是垂死挣扎。 第十三章 坠落 8:05 寂静的夜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巨响,如空中惊雷。 不到一分钟,就有人从楼里走了出来,开始在周围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发出声音的来源,正是大楼里的保安。 保安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外面披了一件长夹克,手里拎了一只手电筒正四处乱晃着。突然之间,明晃晃的白光照到一张苍白而惊恐的脸,一瞬间,两人似乎都受到了惊吓。 “小李?”那人用手遮着眼睛,连忙出声喊道:“是你吗?我是门口的老赵啊。” 小李连忙偏了偏手电筒的角度,上前一步,仔细辨认了他的身份后才说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 “那么大声,又不是聋了,谁听不到,要不然我出来干什么?” “那你听清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吗?”小李问道。 老赵笑了一声:“你年纪轻轻的,耳朵比我还不好使。我在大门口听得仔细,声音就是从你们这栋楼这个方向传来的。” “我……我也觉得好像就在耳边。” “走,我们在这里绕一圈看看。” 于是,两个人的两束手电筒光像两条迈开的双腿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只是还没走几步,二人就同时怔怔地站住了——十米远处,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在灯光之下显了形,长长的风衣遮住了他的身形,兜帽掩盖着他的脸庞,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漂浮在黑夜之中的无脸幽灵。而他身旁还有更加恐怖的东西,那是一个手脚扭曲,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体。 还没等任何人有所反应,小李“嗷”地叫了一声,便转身拔腿就跑。 “杀人了——杀人了——”一声声惊惧的叫喊在沉默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响亮。 老赵虽然比他镇定,可也是吓得不轻。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手电筒直直地照着面前的这个人。生怕一旦没有了灯光,他就会和黑暗融为一体,或者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一个闪现出现在自己身后,给自己致命一击。 “报警了吗?”一道冷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什……什么?”老赵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赶快报警,这里出了命案!”那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保护好现场。” “哦……哦!”老赵连忙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结结巴巴地好一会儿,才说清发生的事。等他终于挂断电话,重新回到眼前,又不由得一愣,拿着手电筒在原地照了几圈,刚才那人已经不见了。 …… 听到报警地址的凌枫,不由地脑袋一大。又是那个地方,竟然又出了一起人命案。他火速带着凌泠从家里赶往现场,同时联系警队的各个成员。好在现在路上的车不多,工业园区那片地方,到了晚上更是路宽车少,所以他们只花了20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等他们的车开到了工业园区门口,远远就看到有人在那等着。原来是老赵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另一位值班的保安,让他看到警车到来之后立刻把他们领到案发现场。 看到地上的死者,凌枫不禁又皱紧了眉头。虽然地上的人脸摔得有些变形,可他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博雅医疗公司一直和警方人员对接的那位王经理,王明。 “法医呢,法医到了吗?”他回头对凌泠喊道。 “我来了!”江蓉拎着法医勘验包,气喘吁吁地向这边奔来。 见所有人都已经到位,凌枫稍稍松了口气,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找到报警的老赵,向他询问具体情况。 “刚才,大概就是刚过了八点,8:05的样子。突然外面就传来了‘砰’的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或者也有可能是从楼上掉下来什么东西。所以我就想出来看看,路上还碰到了另外一个叫小李的保安,我们就一起往这个方向走,然后我们就看到了……”老赵顿了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这个小李现在在哪里?”凌枫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情景,并没等他继续描述下去。 “他被吓跑了,现在应该回到他自己的保安室了。哦,他就是看管这栋楼的保安。”老赵答道。 “你们是听到声音之后才赶来的吗?” “对。”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看到他从楼上掉下来?” 老赵思索了一会儿后,坚定地说道:“对。这两个礼拜他们下班都早,7点钟左右人就走光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时时刻刻盯着这边。” 凌枫将从报案人这里了解到的信息一一记录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那楼上那唯一亮着灯的房间,人似乎毫无疑问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你有没有看到楼上亮着灯的那个房间?” “嗯,看到了。” “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那个房间的灯就亮着吗?在这过程中有没有注意到其他房间也曾经亮过灯?” 老赵脸上露出难色,显然他没有特意关注这个问题。“现在亮灯的这个房间好像一直都是有灯光的,其他的嘛……” 凌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为难他,让他带自己去找那位叫小李的保安。 小李果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听到门外的老赵喊警察来了,才听到门内锁头开动的声音小李从门背后探出脑袋,看到门外一大群人,顿时又有些畏首畏尾。 “快开门,警察都来了,你还怕什么?”老赵呵斥道。 “凶……凶手抓住了吗?”小李声音很小,但凌枫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还没开始调查呢,你怎么就知道会有凶手呢?” “那个人……站在死人旁边的人……” 凌风瞳孔一缩,震惊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老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哦,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他提醒我赶快报警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凌枫气极,立刻吩咐下去:“把路边的监控都给我调来,立刻找到他说的那个人!” “我刚刚想说来着,可被打断了,之后你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我忙着回答,就忘了这一茬。”老赵局促地抠着手指,害怕自己闯了大祸。 “好了,”凌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的那个人虽然很可疑,但并不一定和他的死有关。我们还是先上去看看。”他没有想到,明明都已经放弃了,偏偏再起风波。 来到15楼,跟着光线的指引向前走去。当更直观地看到房间所在位置时,凌泠更是轻呼出声。 “怎么了?”凌风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间……不是高力群的办公室吗?”白天她刚刚来过这儿,自然印象深刻。 “好像是。”凌枫也想了起来。他们二人快步走上前,未等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这气味更加强烈。定睛一看,房间中央有三个倾倒的瓶子,地板上湿漉漉的,应该是瓶子中的液体,流了满地。 “这好像是次氯酸钠的味道。”凌枫说道。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一部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把两人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在不破坏证据的情况下取得了手机,点开接听键,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声。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啊!你好好看看我前面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现在都已经几点了,你在外面鬼混什么呢!装模作样地给我发了个‘对不起’,打电话又不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枫看了看备注上写的“老婆”二字,等她这串连珠炮似的问话终于停歇后才缓缓开口:“请问您是王明的妻子?”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你是谁?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云河市警察局刑侦支队的凌枫。您的丈夫出事了,请现在赶紧过来一趟。” 第十四章 动机 “你的意思是说,王明在今天晚上8点的时候曾经给你发过一条信息,信息内容就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吗?” 女人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之中,对于凌枫的简单问话,都要重复好几遍,才能从她嘴里得出一些只言片语。 “是,是……可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一切正常,怎么可能突然就从楼上跳下来了呢?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女人越说越激动。 “以你对你丈夫的了解,你认为他是不可能自杀的,对吗?”凌枫顺着她的话问道。 “当然!”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王明绝对不可能自杀,他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把他从楼上推下去或者别的什么,你们可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现场的痕迹确实疑点重重,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首先,就算是要自杀,为什么他要选择高力群的办公室,从这里的窗户上跳下去,难道这个地点对于他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第二,地上为什么会被倒满次氯酸钠溶液?如此大剂量的次氯酸钠溶液被这样肆无忌惮地倾倒在地上,显然是想要掩盖某些痕迹。可一个即将要自杀的人,对于身后之事,有什么必要如此在意呢? 最后一点就是动机的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凌枫想不明白,王明的家人和朋友似乎也想不明白,而对于那仅有三个字的“遗言”,更像是为了欲盖弥章而做的一个小补丁。 因此,这个自杀伪造现场只能用拙劣来形容。可难题就在于,他们没能发现任何侵入者的痕迹。他们在去调取15楼当晚的监控视频时,发现电脑主机上被插上了一个不起眼的U盘,7:30之后的监控画面一直没有变过,甚至没有拍到王明进楼的情景,显然是被人篡改过了。要不是发生了这档子事,那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而案发的办公室就更绝了,那三瓶次氯酸钠溶液破坏了一切可识别的生物特征。据江蓉所说,次氯酸钠这种漂白剂不仅会干扰鲁米诺试剂寻找血迹的发光反应,还会破坏DNA。因此,即使经过细致对比,发现疑似血液的痕迹,也已经无法从中检验出血液的所属人。 总之,这是相当奇怪和矛盾的作案现场。一方面,凶手完美地抹除了作案痕迹,另一方面又留下了毫无逻辑的行为痕迹。 等到了白天,博雅医药公司的员工陆陆续续来大楼上班。当看到门口的封条时,不禁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公司又发生了什么事。 早有警员提前在这里等着,见他们来了,便走上前去将他们召集起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问询调查。 凌泠面前坐着的正是昨天那个穿蓝色毛衣的短发女孩,她低头看了一眼档案,姓名一栏上写着的是“肖春雨”。 不知为什么,凌泠突然有些紧张。 “你和王明是什么关系?”这句话被她问得有些暧昧。 “他是我们公司的副经理,我是他手底下的员工,就这样。”女孩倒是镇定自若。 “你们私底下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就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私下没什么联系。”女孩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你对他的死怎么看,你觉得他有可能会自杀吗?” “我……我看不出来,毕竟我们又不熟,他心里有什么想法我也不可能了解。”女孩淡淡地说道。 “你昨天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就是下班的时候,大概靠近七点钟。” 凌泠有些不知道该问什么,以她迟钝的观察力,都能感觉到眼前这女孩和别人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别人对于王明的死或惊讶或好奇,甚至会主动追着警察问问题。而她似乎有些过分地镇定和漠然,要么她原本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要么是她在极力掩饰些什么。 可凌泠没有办法直接把自己的疑问抛出来,她果然还是学不来那一招,她对自己有些失望。 还没等她从博雅公司员工口中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一转身,突然看到凌枫黑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凌泠心下了然,跟着他走了出去。 “你昨天来见过王明?和那个心理学教授?”凌枫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凌泠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其实她刚才也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主动说出来。“这……应该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发生了命案,一切和被害人有关的事你都不应该隐瞒!”凌枫从未对她如此严厉过,“你们两个昨天来干什么了?” “调查高力群。”凌泠如实答道。 “调查出什么来了?” “我们查看了他电脑里的文件,就是那些实验数据的资料。说实话,我根本看不懂,也算不上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凌枫察觉到了不对。“之前我们也提过几次这样的要求,想要查看他的工作电脑,但是都被他们以商业机密为由给拒绝了,为什么你们昨天来王明又愿意配合了呢?” 凌泠的表情有些复杂,没想多久便将昨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说完之后,她长长舒了口气,那种有事藏在心里的憋闷感瞬间消失,现在即使要被哥哥骂死她也认了。 凌枫的表情果然有些不可思议。“你威胁他?” “什么叫我威胁他,我压根一句话都没说。”凌泠嘟囔道,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坏事”都是另外一个人做的,与自己无关。 凌枫现在也不想纠结这些事了,便问道:“那你觉得谁是王明的地下情人?” “我……我感觉是那个叫肖春雨的女人。” 沉默了一会儿,凌枫无可奈何地轻叱了一句“真有你的!”,便离开了。 凌枫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复原了王明车上那部手机中被他删除的部分对话。原本他们找到这部手机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备用手机,没想到其中还暗藏乾坤。 除了“春晓雨”,这部手机里还记录了王明这几年来陆陆续续交往过的其他女人,只是有些都是一两年前的记录,被压倒页面最底下去了,要是不特意翻找,还真是容易错过。里面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看得凌枫直皱眉头。 凌枫将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摆在肖春雨面前,再次对她进行了问询。 “说说看。”他没有提具体的问题,希望能借此从她口中得到些意外线索。 “说什么?”女孩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只是稍稍有些惊讶,不到一秒钟便又恢复镇定自若的神情。 “你和王明的关系。”凌枫摆出威严的架势。“我们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可是说和他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要不然呢,难不成只要有人问我,我就要大大方方地把我们的关系说出来吗?”肖春雨有些恼怒地说道。 “现在出了命案!”凌枫的声音又拔高了一度。“而你不仅态度不端正,不配合我们警方,还给我们提供虚假信息,要是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肖春雨明显是被他的阵仗吓到了,毕竟还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女人,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可嘴上依旧不认输:“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杀了他,昨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家里呢。” “他把所有和你相关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全都删除了,死之前还给他老婆发了一句‘对不起’。所以,我们现在怀疑他的死和你有关!”凌枫说的倒是实话。 肖春雨听了他的话,顿时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八道!” “他怎么可能因为我就去自杀!你们是不是不了解王明,他这个人贪财好色,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情就去死?你知不知道他以前有多少女人?”肖春雨激动地辩驳着。 “或许是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呢?”凌枫说的这话自己都不信。 “那也不可能!这种理由太牵强了!” “那你认为他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去自杀呢?” 肖春雨冷哼一声:“我认为他怎么样都不可能自杀的。” 她的回答其实在凌枫意料之中,问这些,只不过是进一步佐证自己的想法而已。 “你觉得昨天晚上王明为什么会去高力群的办公室?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和高力群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果然,凌枫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高力群,那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怀疑种子又开始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听到这个问题,肖春雨微微一怔,这个弯拐的有点大,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还真的令她想到了什么。 “他以前好像确实和我说过一件和高组长有关的事。” 第十五章 天才与疯子(1) “高组长是我们公司公认的业务骨干,研究员们都愿意待在他的组里,不仅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还容易出成果,有绩效。所以光今年一年,高组长就已经在国内一流期刊上发表了三篇论文,带领的团队也完成了好几项研究。这种难得的技术人才是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听说有公司曾经出大价钱想要把他挖走,这其中的具体情况我们外人也不知道,总之他一直留在了博雅。” “有一次,我看到王明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跟捡了钱似的。我就多嘴问了一句,结果他说他真的捡到钱了,而且还是一笔巨款。听他这么说,我自然也十分好奇,所以就缠着他问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向我透露了一点消息。” “他说,有人向他打听高组长的事,一开始还以为又有公司想要来挖人,结果对方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希望借助王明的身份帮他们办些事。” “什么事?”凌枫忍不住插嘴问道。 “他们想要出钱购买高组长一个研发项目的资料。”肖春雨说道。 听了这个回答,凌枫有些吃惊:“王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卖公司的商业机密?” 肖春雨摆摆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提的这个要求很奇怪,要的不是那些最前沿的项目成果,而是要高主任一个月前已经宣布研发失败的一个项目。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要的是一个已经被废弃终止的项目资料,王明才敢肆无忌惮地做这样的事,还敢把这件事讲给我听。否则,就算他再怎么贪财,也会衡量一下风险,至少也会对别人保密。” “听你刚才的意思,这份废弃的项目资料卖出了很多钱?” “具体数字他没有给我透露过,只说过他们给到了6位数。” 凌枫听了有些咋舌,连研究失败的东西都有人出高价钱买,这位高组长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科学家? 高组长确实是一位天才科学家,只是凌枫不会想到,他的天才程度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我们常常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天才和疯子的一线之隔,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体两面。”柳梦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悠扬而流畅。 “美国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詹姆斯·法隆教授曾经做过一项研究,他想知道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除了都拥有变态的心理之外,在生物学上是否拥有可观测的共同点。也就是说,他想知道这些人的大脑是否存在相似之处,是不是基因决定了他们是天生变态狂。” “于是,他查看了大量杀人犯的脑部扫描图,果真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共同特征,即额叶和颞叶脑功能低下。这些部位的活跃程度低下,暗示着患者缺乏道德推理和抑制自身冲动的正常能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犯罪都拥有不人道的暴力犯罪记录。” “而戏剧性的事就此发生——为了进行一项研究,教授把他自己和家人的脑部扫描图作为实验中的正常对照组使用。他在其中偶然发现一张不正常的图像,这张图像的主人与那些心理变态者拥有共同的特质,而那正是教授本人的脑部扫描图。” “一边是受人尊敬的科学家,一边是万人唾弃的杀人狂,往左是科学家,往右是杀人狂。现在我们往往认为决定一个人会往哪个方向转弯的方向盘就是后天环境,不过我还是希望同学们能够发挥想象力,结合自身或他人的亲身经历,对这个问题有更加深入和宽广的思考。所以,我们今天的课后作业就是请同学们写出不少于5个可能会对人格发展造成重要影响的因素,并按照你们的理解对这些因素的重要性进行排序。” 下了课,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柳梦微走上前,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呀?脸皮怎么这么厚,又来蹭我的课?” 文峤翘着二郎腿,坐着没动。“比不得你柳教授,敢利用警察,狐假虎威,以权谋私的好手段。” 柳梦微抱起双臂:“你不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来找我兴师问罪?” “小事?”文峤眯起双眼,毫不客气地审视着她:“我发现你这个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柳梦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文峤没有拦她,而是起身跟了上去。见自己躲不过去,柳梦微只好停住脚步,一脸戒备地看着文峤。 “你在高力群的办公室和他家里到底查到了什么?” “如果我说什么都没查到,你信吗?” “你说呢?” 柳梦微叹了口气,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样,你先和我去一个地方,然后我再告诉你……” “同一套把戏玩一次还不够?凌泠那种初出茅庐的菜鸟上你的当也就罢了,你还想糊弄我?”文峤终于有些恼怒。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法医先生。她是很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可能不太适合警察这个职业罢了。”柳梦微说道。 “‘不错’?是指她容易被人利用吗?”文峤不客气地嘲讽道。 柳梦微看着他,明明是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却满是令人讨厌的不屑和冷淡,好胜心也一下子起来了:“法医先生,你觉得你自己就不会被人利用了吗?那好,今天我就再做一回狐狸,如果你这只老虎也愿意被我利用一回,那么我就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怎么样?” “这不是利用,而是一场交易。听起来还算公平合理,所以,我答应了。” 柳梦微开车带着文峤来到云河实验中学,这时正好是中午,应该是午饭或午休的时间段,学校里喧闹地如同集市,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看起来都有着挥霍不完的精力,看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柳梦微不禁感慨道:“青春一去不返呐!” 他们来到初二六班,这是高力群女儿高采芹所在的班级。柳梦微站在教室门外,透过玻璃窗,朝里面的一个女孩微笑着招手。 高采芹也认出了柳梦微,不过等她走出来后,眼睛却忍不住瞟着文峤。她一脸八卦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人,论相貌气质,实在没什么可以挑剔地相配。 “这是你男朋友?”少女一脸兴奋地问道。 柳梦微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看出来的?你们这群小屁孩儿,看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就觉得是男女朋友了?无不无聊。” 高采芹一脸没挖到八卦的失望表情:“那他是谁?你们找我什么事?” “请你吃饭?你吃饭了吗?”柳梦微提议道。 高采芹没精打采地说道:“没有,不想吃。” 柳梦微眼珠一转,像诱惑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那……我带你翘课怎么样?” 高采芹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可眼睛里分明闪过一道光,显然是动心了。 柳梦微继续说道:“这位叔叔是警察,事后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你在帮警察办事,只不过当时事态紧急,也忘了和别人说一声。” 任文峤这么淡定的人,听到她的话,都脸色一僵,连忙打断道:“你可真会出主意!” “那是当然,你放心好了,文警官,我还帮你想好了说辞。”柳梦微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文峤的肩膀,对高采芹说:“我们不能直接带你走,否则到时候追究起来文警官也不好交代。我们就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旁边等你,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保准你能一眼看到。” 柳梦微朝着她神秘地眨着眼,只有文峤暗暗叫苦不迭,他总算知道这个狡诈的女人刚刚说的“利用”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亏他还觉得这桩交易公平合理,这样看来,自己简直就是跳入了火坑。 “不要和她做交易。”文峤在心里告诫自己。 第十六章 天才与疯子(2)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高采芹,你的英语作业什么时候交?”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女孩,她鹅蛋脸,春杏眼,一打眼便知是那种受人瞩目的清纯校花模样。她高昂着头颅走到他们三人身边,完全不顾高采芹身边还有别人,故意直视着高采芹,大声对她说道:“你要是来不及写,就借一份抄一下,先交差再说。” 高采芹见到这话,拉下脸来:“不是下午上课前交吗?你着什么急啊?” 女孩不依不饶,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我收作业不也要时间吗?等到上课之前哪还来得及!” “有病!你故意找茬是不是?”说罢,高采芹也不再愿意搭理她,故意撞开她的肩膀回到教室里去了。 柳梦微一边饶有兴趣的看这两人斗嘴,一边小声点评道:“骄傲的漂亮小姑娘,那种想要引人注目的小心思真是可爱极了!” 哪里可爱,简直要烦死人了。文峤心里不耐烦地想着。 教室的玻璃窗旁出现了一颗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都向着这边张望个不停。学校里只要出现任何没见过的人、事、物,都会被这群最旺盛的好奇心“审视”一番,而眼前的这个漂亮小姑娘原本就是一只站在聚光灯底下的,刚才看到了更亮的灯,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赶走了原本站在那里的平凡女孩。 “你真漂亮。”柳梦微突然说道,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面对一个陌生人这样直白的夸奖,还是一个美得有些夺目的女人,女孩有些吃惊,可心里更多的是受用和欣喜,顿时脸颊微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小美女,向你打听些事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铺垫完毕后,柳梦微便直入主题。 “什么事?”女孩果然再无防备。 “高采芹家里出了些事儿,虽然老师们都对你们进行了保密,但我相信你们还是听到一些风声。” 女孩不可置否,看来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其实这位是高妈妈请来的资深心理问题研究专家。”柳梦微不顾文峤一脸不悦,执意指着他说道:“我们担心这些事情可能会对她的心理造成影响,所以才到学校来看看。想问一问你们这些平日里和她接触最多的老师同学们,她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女孩又一次打量了站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文峤,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向她侵袭而来。“我……我没怎么注意过。” 文峤突然看到柳梦薇正在向他使眼色,他明白过来这个地方需要他扮演黑脸,便没好气地反问道:“是吗?” 这声冰冷的提问将女孩吓得抖了一下身子。柳梦微连忙出声安抚:“什么样的小事都可以,请你仔细想一想。” 她果然又陷入了思考,良久终于开口道:“其实我们两个也不是特别熟。所以我也说不上对她有多么了解。初一第一次分班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在全年级都排得上号,可是在没过多久的期中考试和后面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测试中,她的成绩一次次的下滑,现在,在我们班都只能排在二十多名。所以,就有人怀疑她刚开始的几次考试可能……” 她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可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初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也就是说差不多正好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高采芹的成绩突然有了下滑。”柳梦微提炼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 “是的。”女孩点点头。“你要问我,她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我只能想到这个了。成绩好的时候,他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成绩变差了之后,性格就更古怪,更孤僻了。” “原来是这样。”柳梦微喃喃自语道。“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林雪柔。” “真是一个温柔的好名字呀……唔,你好香。”柳梦微突然凑近女孩,轻轻吸了吸鼻子。“你身上有一股草莓的甜味。” 女孩被她夸得心里像是绽放了一朵花,她甜甜地笑着:“你的鼻子真好。最近草莓上市了,我几乎天天都吃,感觉自己都要被草莓腌入味了。” “是因为别人知道你喜欢草莓,所以天天送给你吗?” 女孩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像你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和这种水果很相配,新鲜,甜美又可人。”柳梦微说道,可同样脆弱且易碎。 …… 令文柳二人略感惊讶的是,高采芹身边还跟了一个小男孩。 “这是你弟弟?” “对。” “你弟弟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柳梦微疑惑地问道。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上初二,他上初一呀。” “他今年不是才11岁吗?” 高采芹有些不屑于她的大惊小怪:“11岁就不能上初中了吗?11岁上大学的都有呢。” 柳梦微心下了然。 “说起来还蛮奇怪的,这小子以前一点也不爱学习,只对音乐有些兴趣,能弹一手不错的钢琴。但是突然某一天就像开了窍似的,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一点就通,小学知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爸爸就让他跳级了。”高采芹说道。 柳梦微俯下身来看着高穆,浓黑的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灵动而乖巧。“你们想去哪儿玩?” “蓝月海湾。”高采芹说道。 云河市东南面靠海,蜿蜒的海岸线和碧蓝的海水让人联想到神秘而悠远的明月,于是便将这片海域称为蓝月海湾。汽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逐渐进入林深幽静之处,只能偶然在路边看到星星点点的老旧建筑和孤单民宿,看起来也毫无生气。此时天气转凉,海边更是风急浪高,已没什么人会选择这时来海边游玩。 可是当无边无际的大海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高采芹平静的脸上瞬间如同绽放的花朵一般明媚灿烂,她大叫着冲向大海,沿着海岸线疯跑起来,反倒是小她三岁的弟弟看起来沉稳地如同个大人一般,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波浪拍打沙滩。 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情景令柳梦微也有些迷失,她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的吹拂,那来来去去的海浪,就是人间信使,它们会将人类的烦恼封装起来,寄给深不可测的大海。 可文峤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现在可以说了。” “说起来法医先生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呢,能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口问我,可见你有着非凡的耐心。” “更别提你还有着惊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高力群和赵小青的那个共同点的。从来没有人在做尸检的时候,会想到要比较两个死者的大脑形状。一方面是想不到,另一方面是看过其中一个,再看另外一个时,也很可能已经将前一个的样子忘记了。” “这说明要么你知道存在这种可能性,要么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文法医,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柳梦微摘下墨镜,眼睛里却满是疲惫。 文峤没有开口催促她,他确实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人。 柳梦微望着那两个玩耍的孩子有些出神,良久才说道:“其实以你的观察力也应该看出些什么了。不擅长学习的弟弟突然变成了神童,名列前茅的姐姐突然泯然众人,弟弟拿走了姐姐的这份天赋。” “天才们想做的很多,但最吸引他们的往往是那些打破边界的事。法律规范,伦理道德是带在所有人头上的紧箍,即使是天才也是人类社会的一员,原本也要带着这些‘镣铐’行走。他们的身体被束缚,可内心永远蠢蠢欲动。于是,他们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被这些镣铐真正束缚的人——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家人。” “突破了这层束缚,天才终于变成了疯子。”柳梦微说道。 第十七章 朝闻道 “高力群急于想知道他做的那项实验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可小白鼠,小猫小狗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的感受,说出自己的想法,它们没有所谓的自我认知的概念,因此也就无法得知对大脑和神经的重塑会对精神世界产生何种影响。要想探究这一命题,唯一的可能就是进行人体实验。”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高级认知的生物,所以在人类身上进行的实验必须经过慎之又慎的研讨与审核。可高力群等不了那么久,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那座神秘的大门,要他悬着另外一只脚苦苦等待,是万万做不到的。他无法支使别人的身体,可也无人能阻拦他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开始了。” “很多人觉得这种行为并不应当受到苛责。可实际上很少有人是完全独立和自由的,我们像神经网络一样紧密而复杂地连接在一起。在我们自己身上撕开的那个口子,感染的可不仅仅是我们自己。” “所以,当高力群艰难地打开自己这第一道门之后,迈开第二步就不会有像第一步那样的痛苦挣扎。家人成了他的第二道试验品,紧接着这个范围便不受阻力地扩展起来,延伸到身边那些不相关的人身上,一切显得那么地顺理成章。”柳梦微的声音没有起伏,平淡得如同白开水。 “你是怎么发现的?”文峤问道。 “他的电脑里有一份特殊的文件,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描述,通篇都是一些英文字母和数字。一般人看到这份文件都不会认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除非明确知道他在记录什么,否则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垃圾文件或乱码。但也正是因此,这份文件在工作交接中被人忽略,得以保留下来。虽然我也无法完全破解其中的含义,但其中有一点是很明显的提示。” “行数?表格有12行对应了办公室里的12个人?”文峤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柳梦微眼睛一亮,点点头说道:“没错,看来文法医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啊。高力群用这12个人姓名中其中一个字的首字母代表了他们每一个人,分别记录了各人的实验数据。因为这批人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生活,接触他们很容易,观察他们也很容易,简直是天选实验品。” “可以看到这些数据,有长有短,很多数据记录到某一个日期之后就截止了。这说明实验在这个人身上很可能已经无法继续执行,或者说失败了。其中只有一条叫做Q的实验数据,一直记录到了两周之前的10月30号,也就是凶杀案发生的两天前。” 柳梦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个Q就是指赵小青。 “可事实是赵小青持刀杀害了高力群,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成为了别人的实验品,心有不甘,报复杀人吗?”文峤问道。 柳梦微眨眨眼睛:“你既然看过了那份文件,可还记得Q的实验数据最后一条记录写的是什么?” 文峤回忆了一会儿说道:“1337,1213。” “这就是开启这场凶案的密码。”柳梦微说道。 密码?文峤心中巨震,可他很快镇定下来思考她说的“密码”的意思。“1337?13:37?暗示了凶案的发生时间13:37?1213又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指具体的时刻,1337还暗示了日期。”柳梦微提示道。 “日期?凶案发生的日期是11月1号……1×3×37=111。如果按照这样的算法,1213应该就是指1×2×13=26……是赵小青在高力群身上刺的刀数?” “文法医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那割喉的那一刀又怎么算?是1213中的那个‘1’吗?” “或许是。你知道的,就算是一个写好的电脑程序,运行起来也不一定能完全如人所愿。更何况是人脑这样一个精密的机器。” 即使文峤听她讲了这么多,已经逐渐接受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可在她说完刚才那句话后,还是沉默地呆愣了许久。“这……怎么可能?高力群给赵小青的大脑编码,让他杀了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梦微却笑起来:“软件测试中有一个项目叫做压力测试,目的是想看程序在高压环境下表现如何,同时也能帮助我们了解一项程序的天花板在什么地方。高力群做的这件事也与此类似。” “我们都说人的一生,除死生无大事。如果一个人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他理论上便可以无所畏惧。大家都觉得一个人如果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可如果仅从统计数据上看,伤害自己其实比伤害他人更加容易。即使是在凶杀案发频率最高的美洲地区,凶杀案的死亡数量也远远比不上自杀案死亡的数量。而在凶杀案发率最低的东亚地区凶杀案与自杀案的死亡人数甚至可以相差到10倍。”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高力群选择了让赵小青执行一项更具难度的任务——执行一次血腥暴力,罪无可恕的凶杀案。他要测试她的极限,剔除掌管道德伦理,良知德性,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神经,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柳梦微波澜不惊地描述着高力群的疯狂想法,一个能用自己的生命做实验的疯子,一个肆无忌惮剥夺他人精神的变态,亲手操纵这别人的双手,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如果实验失败,我将活下来,如果实验成功,我将死去。朝闻道,夕死可矣。 海滩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尽情的嬉戏玩耍。那个沉默睿智的小男孩毕竟不过11岁,受到姐姐的感染,也脱了鞋袜,踩着海水,挖着沙,向姐姐炫耀自己找到的漂亮贝壳,女孩也兴奋地朝着男孩大声叫喊着什么,像两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鸟。 柳梦微怔怔地望着两人,有些出神。“可即使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出手。” 文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那两个孩子的欢笑听起来突然有些令人莫名感到一阵心悸——风雨欲来。 两个小家伙蹲在一块礁石旁,似乎在观察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嘴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可突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手臂,竟然朝着眼前的男孩重重推了一把。男孩重心不稳,周围也无可以依凭之物,只能向后倒去。 文柳二人原本就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方向,看到这一幕,也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飞奔过去查看。四周都是被海水打磨得粗粝交错的礁石,男孩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蹭出血印,更可怕的是,他的头部似乎磕到了坚硬的石块,隐隐能看出有丝丝血迹沁入了水中,晕染成淡淡的粉色。 文峤反应极快,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他的伤口,又检查了他的身体情况,确定没有其他外伤后轻轻抱起高穆,大喊道:“快去医院!”柳梦微也回过神来,拉着已被吓到不能动弹的高采芹一起上了车,飞驰去了最近的医院。 直到高穆被推进了检查室,众人才松了口气。见柳梦微和高采芹两人都有些神情恍惚,文峤出言安慰道:“应该只是皮外伤。”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文峤将柳梦微拉倒一旁,悄悄问道。 她侧头看了看那个还蜷缩在座椅中默默流泪的女孩,心中突然涌出潮水一般的悲伤:“刚才发生的事或许也是被写在密码本上的一道程序,高力群留下的最后一道程序。我和凌泠去过他家,发现他对家人也有一本用来记录实验数据的本子。他这个控制狂,要他们按照自己设定的程序去运行,不可僭越,不可逾矩。你的正确由他来定义,错误由他来定义,生死也由他来定义。” 文峤低头,柳梦微的手竟不知不觉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她泫然欲泣的恍惚迷离模样,仿佛控诉的是自己的遭遇。 第十八章 文峤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汪华盈,她已经到了楼下,问清了病房号,正要上来。柳梦微一听顿时脸色大变,瞬间收起刚才凄婉的表情,如临大敌一般地哀嚎道:“完了!完了!我私自把人家两个孩子带出来,还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家长非杀了我不可!” 柳梦微方寸大乱,急得来回踱步,眼见文峤却跟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地杵在一边,看了只觉得让人来气,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耍赖一般地说道:“你……你也别想逃,你可是警察,怎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拐带儿童而不加以阻拦呢!” 文峤慢条斯理地将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抱起双臂,戏谑道:“我就说我被你绑架了。” “什么?”柳梦微瞪着眼睛,气到要吐血:“你这话说出去谁信?” “你可是心理学家,说不定掌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催眠,心理暗示什么的,不是手到擒来?”文峤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终于找到机会反击,报复她在学校里拉自己下水的行为。 此时,汪华盈已经飞奔上来,看到两人,忙问高穆在哪里。看到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男孩那副可怜兮兮地模样,眼泪便要奔涌而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疼不疼?”汪华盈摸着高穆的小脸蛋,一脸心疼地问道。 “我们……去了蓝月海湾。那个……海边的石头太滑,我踩上去……不小心摔倒了。”高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汪华盈又认真看了医生的诊断,了解了他的情况,仔细询问了医生各种问题和注意事项等等,反复确定高穆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和脑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柳梦微一直密切地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向,见汪华盈似乎已经处理完了最紧急的事,马上就要调转枪口,利刃一般的眼神直直向自己这边射来。柳梦微身子一抖,下意识就想往文峤身后躲。 眼前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你们两个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梦微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低头弯腰,连连道歉:“对不起,汪女士,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经过老师和家长的同意,擅自带他们出来的。” “是你?”汪华盈似乎认出了她,火气更甚:“你凭什么这么做?就算是警察也不能越过我们监护人直接接触未成年人。这么浅显的法律道理,你们警察难道不清楚吗!”汪华盈简直是咆哮着说出这番话的,引来医院里的其他人纷纷侧目,一双双眼睛都往这边瞅着,原本一些嘈杂的交谈声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仿佛都在等听这边的大新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你这种行为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害我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要告你拐卖儿童!”汪华盈一改往日优雅淡然的形象,不过,想来哪个母亲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淡定。 柳梦微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这疾风暴雨般的指责,这事确实是她的责任,没什么好为自己开脱的,只做的只有道歉和认错。 高采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她找到一个说话的空档,弱弱开口说道:“妈妈,其实是我……我带弟弟出来的。” “你闭嘴!”汪华盈怒喝道,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了她:“我回去再找你算账!” 柳梦微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汪女士,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开脱的,全部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请你不要责怪孩子,这与他们无关。如果你想要走法律途径,我会全力配合,所有应该由我承担的费用,我也绝不会赖账。” 见柳梦微认错态度如此诚恳,汪华盈总算稍稍消了点气。 文峤站在一旁一言未发。不得不说,刚开始的他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看这个狡猾的女人这次如何“脱罪”,就算无法完全“脱罪”,也会想尽办法推卸责任或减轻罪责,就想她刚刚说的那样。 “不要被她骗了。”文峤心里想到。 “江女士,”眼见汪华盈又要开口,文峤抢在她之前开口说道:“我是云河市刑侦支队的法医文峤,”柳梦微杏眼圆睁,只当他又要给自己添乱,可他却好像没看到似地继续说道:“也是负责为你丈夫尸检的法医。” 听到这话,汪华盈瞬间神情一变。 “我对你家发生的变故深感抱歉,请节哀,但现在你是你们家唯一的顶梁柱了,所以也请担负起你的责任来。你的两个孩子一个14岁,一个11岁,是心理发育的关键年龄。如果没有受到良好的引导,失去父亲这一变故可能会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心理伤害远比生理伤害难以治愈,我想这一点,稍微有些生活阅历的人都会了解。” “柳教授并不是我们警方的人,她是云河医科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你的孩子和她相处得很好。”文峤看向高采芹,女孩会意,朝着母亲重重地点着头。 “她的本意是帮忙,只是不小心出了点意外。”文峤说道。 ……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阳光明媚而柔和,清风疏朗而宜人,可这些都无法透过厚厚的窗帘,进入这个幽暗闭塞的房间。 男人缩头缩脑地,不敢直视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压制不住的威严和怒气。 女人盯着面前的男人,虽然她正慵懒地倚靠在宽大的沙发椅内,却能轻松地俯视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她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感到冰寒刺骨:“你真是长本事了。” 男人两股战战,几乎不能站稳,就要跪倒在地。可他极力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如果自己认了输,那就全都输了,不会再有一丁点儿翻盘的希望。即使在必死的局中,只要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部位能动,那他就不会停下来等死。他可以跪下来求饶,可以以头抢地,嘴巴能说就不要停,眼睛能动就滴出泪来。天无绝人之路,可上天给了机会,也要有抓住机会的本事,这是他的信条。 “宋姐,我不想坐牢,一天也不想!”男人突然带着哭腔喊起来。 “那你就把他的尸体扔下楼去,伪装成自杀?你真当法医都是吃干饭的吗?一个人是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只要经过解剖就能知道地一清二楚,你做的那些骗骗小孩子都不够!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机灵,原来是个蠢货!” 男人突然抬起头,鼓足勇气直视着女人的眼睛:“就算他们查出王明是死后才被人扔下去的,他们也绝对找不到能抓住我的证据。我已经把现场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地一干二净了,监控记录也都抹除掉了。宋姐,你一定要相信我!他们是绝对找不到我的!” 他上前一步,语气更加迫切而诚恳:“我把我的全部身家性命都献给了组织,没有人比我更想让这项实验能够成功,这一点您是知道的!而且这几年来,我的表现您应该也看在了眼里,就算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男人吞了口唾沫,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试探着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想的。宋姐,我求你帮帮我,我只是不想去坐牢而已。求您……求您向上级申请,让我到国外去,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我可以继续我的工作。国外有些地方的监管不像这里这样严格,我可以保证我能做的比现在还要好!” “而且,我相信只要我出去了,那帮警察一没有证据,二找不到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把它当成一个悬案挂在那里,时间一长也就会被人遗忘了,所以,这个案子不会牵连到任何人!”男人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仿佛在描述一个天才般的周全计划。。 女人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突然她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刚才说你蠢,真是对不起啊,你一点都不蠢,反而聪明着呢,简直是聪明极了!”她捻了捻手中的香烟,轻烟缓缓上升,掩盖了她的容貌,如同雾里看花。 “你这样的聪明人确实不应该去坐牢,太浪费人才了。” 第十九章 案情分析(1) 云河市刑侦支队会议室。 江蓉正在将一些法医组拍摄的照片张贴在会议室的白板上,用于展示。在文峤的指导下,他们几个实习生完成了这次对王明的尸检工作,所以对这次尸检成果的汇报任务也就落到了江蓉头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支队的案情分析会上进行正式的汇报工作,不由得有些紧张,圆圆的脸上泛出些许红晕。 “昨天我们完成了对王明的尸检工作。通过我们对死者尸体情况的检查以及对现场目击证人的走访,可以将死者的死亡时间精确到晚上8:05。” “死者从高空坠落的过程中没有遇到阻碍物,是直接撞击到水泥地面上的。由于重心的作用,死者的头部先着地,因此颅骨发生了严重的粉碎性骨折,颅底骨折,颈椎压缩性骨折,脑组织挫伤及溢出。耳、鼻、口均有出血现象,眼睑皮下出血,呈青紫色。直接接触地面的一侧躯干出现了广泛性的皮下出血,挫裂伤。内部损伤严重,脾脏,肝脏均出现了严重的破裂。” “所以,我们判断,王明的直接死因就是由于高坠引起的严重颅脑损伤和内脏破损。” 听到江蓉的结论,凌枫有些坐不住了,他插嘴问道:“你的意思是王明从楼上掉下来之前还是活着的?他是生前坠楼?” “至少从尸检结果上看是这样的。”江蓉点点头。“王明身体上的损伤多为一次性暴力所形成,也就是坠地那一瞬间巨大暴力的震荡作用。肝脏、脾蒂和肾蒂周围的有较为明显的出血情况,如果是死后抛尸,由于心脏已经停跳,无法继续为内脏器官继续供血,这些器官在受到剧烈撞击后的出血情况往往会比较轻微。”说着,江蓉将几张照片摆放在会议桌上展示给众人看。 这个结论显然有些出乎凌枫的意料,现场种种不合情理的疑点,让他自然而然地认为王明是被人杀死后抛尸的,不过江蓉后面说的话又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虽然王明并不是死后才被人从楼上抛尸,但是我们也在他的身体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首先,虽然他的颅骨发生了粉碎性骨折,但是我们根据骨头的受力情况和破裂形状走向分析,发现除了一次性形成的高坠伤之外,其中还有一次受力较为轻微的撞击。并且这一撞击很可能先于高坠伤之前形成,因为在这个较小的伤口周围,我们发现了轻微的生活反应,也就是血液凝结的现象。这就说明王明在从楼上坠下之前,头部可能曾经遭受过某种物体的击打,也正是这次击打,使他失去了反抗能力,让凶手有机可乘。” “另外,由于跳楼自杀者的身体往下坠落时,除了有向下的力量,还会有一股向外冲的力量,而意外坠落、被人推落,或杀人抛尸时,往往只有往下的力量,往外冲的力量很小或没有。所以。自杀者的坠落终点与坠落起点的投影距离往往会比其他几种意外情况要大。根据统计数据,自杀跳楼者的尸体着地点距楼房墙基距离与坠落高度之比一般大于1/7,意外坠落或他杀抛尸者的比值一般均小于1/7。在我们这起案子中,王明的坠落距离正是处在小于1/7范围内的。” “所以,我们判断王明首先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击打,导致他陷入昏迷,然后才被人从高楼上抛下,造成死亡。” 说完最后这一句话,江蓉这才将眼神从手中的资料上移开,看向在座其他人,仿佛是请求老师们点评作业的学生。 凌枫点点头,对她的工作表现了肯定:“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抓住凶手的证据。” 江蓉被他问得一愣,自己已经把能从尸体身上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说完了,按理说,他们法医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实在不知道如何解答凌枫这个问题,只能一脸不知所措地望向文峤求助。 文峤没有看她,会议室里一时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太看重物证了。”良久,文峤突然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凌枫不服气:“这话可就奇怪了。我们办案不看物证看什么?物证是最客观,最不容辩驳的一项证据。” “我的意思是你太注重‘有什么’,而没有关注‘没有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江蓉的报汇报你们都听到了,我们可以来还原一下现场可能发生的事。”文峤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天晚上,王明一早就下班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折返办公室,这个时间大概是晚上7:30。令人奇怪的是,他去的不是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高力群的办公室。当他进入那个房间后,突然遭遇到了袭击,导致他的头部受到撞击,昏倒在地,并且有伴有出血,血液流到了地板上。这也就解释了,凶手为什么要在地上倾倒大量的次氯酸钠溶液。”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凶手想要销毁证据是常有的事,可如此明目张胆,不是摆明了告诉我们这个案子有问题吗?”凌枫提出了疑问。 “因为这个凶手自己心里清楚,伪造自杀是行不通的。这样拙劣的手段,法医只要稍微留点心就能查得出来,警方最后一定会知道王明的死有问题。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警察找出问题来,那么与其花心思仔细地,不留痕迹地掩盖,不如彻底地摧毁所有的生物证据。” “同时,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凶手很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打扫现场,所以,袭击王明很可能也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不是有预谋的杀人。” “没有预谋?”凌枫心里有些不赞同这个观点。“如果没有预谋,他为什么会准备这么多次氯酸钠溶液好销毁证据呢?” 文峤有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推理能力虽然不太行,但心思倒算缜密。” 这话明夸暗贬,凌枫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耐心地等他把话说下去。 “王明头上的第一处撞击伤是由一个不算太尖锐也不算太坚硬的物体形成的。基于此,后来我又去了一趟现场,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会形成这样的伤口。果然……”文峤顿了顿,突然用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他的头应该是撞到了桌角,并且我在一个桌角处提取到微量的血迹,DNA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我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 “而他使用次氯酸钠溶液销毁证据,这一点不仅不能说明他早有预谋,反而更加有力地证明了这起事故事出突然。” “怎么说?”凌枫问道。 “预谋作案,往往会提前做好一系列准备和计划,自行携带凶器,道具等物品前往案发现场。而那些冲动或意外造成的案子,凶手在行凶和清理现场的过程中,则多会利用那些触手可及的东西,比如茶几上的烟灰缸,被害人家里的菜刀,拖把等等。” “你的意思是……那些次氯酸钠溶液是原本就在现场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凌枫不解。 “或许说不上是巧合。”文峤说道:“你忘记在两个星期前,就在隔壁房间里,发生了一起更加夸张的流血事件了吗?” 凌枫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高力群在另一间办公室被杀后,公司请了专门的清洁人员来对那个地方进行清理。为了能彻底清理干净现场,消除员工的疑虑和恐惧心理,他们还购买了大量的漂白剂,对现场进行了多次消杀。我问过博雅公司的员工,那三瓶次氯酸钠溶液就是上次清理现场时余下的,后来就被放在了盥洗室的一个角落。” “鉴于王明第一次受到击打和被抛下楼的时间间隔,可以认为这个凶手清理案发现场的时间并不充裕。但他在仓促之间,不仅完成了制定后续计划,清理案发时现场,转移尸体等一系列复杂的工作。这就说明,他很可能知道,在博雅公司的某个角落里存在着三瓶可以消除一切生物物证的漂白剂,这样他就不必在整个公司范围内搜索可用的工具或材料,从而可以直奔主题。这也才能解释为什么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做完了这一切。” 众人听了他的推理,不由地都在心中暗暗赞叹。 只有凌枫皱着眉沉思道:“如果你的推理成立,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博雅公司内部的员工,因为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公司里有哪些东西。”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这又怎么说?” “如果是博雅公司的员工,那么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合情合理地留在公司。想要做些什么小动作也有大把机会,不必趁着下班,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再偷偷摸摸地进行。即使被发现了自己很晚还逗留在公司,也可以用加班等理由做借口。有什么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呢?更何况他还抹除了一整层楼的监控。”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凶手只对15层的监控动了手脚。大楼门口以及园区进出口的监控都是正常的。我们到达案发现场之后,第一时间排查了这些出入口的监控视频,在案发的那个时间段,并没有看到有可疑人员。少数几个曾经出入过的人也被我们找到了,经过问询之后都已经排除了他们的嫌疑,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凌枫点点头。。 “这个凶手在15楼做完案之后,就凭空消失在了大楼里,博雅公司所在的那幢大楼的出入口在8:05之后没有拍到任何人。” 凌枫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二十章 案情分析(2) “所以说这个凶手做完案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楼里,没有出去过。”凌泠也参与进来讨论。 “他有可能在楼里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早上的上班时间,趁着那时候人多眼杂,混在人群中溜出去了。”周震补充道。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是一个既熟悉博雅公司的环境,熟悉到甚至知道他们的盥洗室里有三瓶漂白剂,但又不应该熟悉到可以在下班时间出现在公司里。”凌枫总结道。 “我知道了!”凌泠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一定是大楼里的清洁工!” “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不令人怀疑,而且那些漂白剂本来就是他们用的东西,他们对公司里有什么清洁物品了如指掌。可是,如果到了下班时间,尤其是到了晚上七八点还出现在公司,就不免让人起疑了,总不会有公司要求清洁工加班的?” 凌枫也觉得她的说法有些道理,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文峤。文峤正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见众人都不说话,齐齐望向自己,奇怪地反问道:“既然觉得有道理,那就去调查,看我做什么?” 有了调查思路,支队的人都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再一次来到了高新工业园区,得知这一片的卫生清洁工作都是由物业公司承包,便很快联系到了物业公司,得到了负责博雅公司所在大楼的清洁人员名单。 这栋大楼一共有17层,除了顶层的17楼没有人租用外,1~16层的办公区域多多少少都有人在里面办公。因此常有人来人往,清洁打扫的工作压力也不小。物业公司一共安排了5个人轮流值班,负责这栋楼公共区域的保洁工作。 凌枫他们很快就联系上这5个人。在这里做保洁的都是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们受教育程度不高,面对警察的询问,都一脸诚惶诚恐,支支吾吾,紧张地说不出连贯完整的话来。 询问到最后,这5个人那天晚上都有不在场证明,她们都在家里陪着丈夫孩子。虽然还没有找他们的家人核实证词,可凌枫只是看到这些人,便能明显感觉到这些人丝毫不符合犯罪侧写。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身强力壮,能将人从窗户口抛下楼的男子。 虽然调查受阻是非常常见的事,可他还是感到有些气馁。那个人忽远忽近,似乎就在他们身边,却又好像远在天边。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最是折磨。 他突然想看看文峤现在在干什么?可是张望了一圈,竟又没看到他的身影。可这一回他不仅没有对他的“偷懒”感到不满,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实际上,文峤并没有走远。他推了推通往楼梯间的大门,果然可以打开,迈步走了进去,瞬间便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通道内。 他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观察着四周的痕迹。 人迹罕至的楼梯积了一层薄薄的浮灰。也正是因此,那些不知道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地上有一组比较新鲜的男士皮鞋脚印。足迹纷乱,有上楼方向,也有下楼方向。到了14楼,这组特殊形状的鞋印仍然有迹可循,文峤紧跟其后来到了13楼。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按了按楼梯出口的门把手。门纹丝不动,果然是被锁上了。 他没有在这里止步,而是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了1楼。他站在大门口的指示牌前,仔细看了看将楼梯间上锁的三层。 第13层:海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第10层:远航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兴盛会计事务所,东海证券。 第6层:昌进酒业销售有限公司,倾城绘画个人工作室,启明星律师事务所。 文峤重新回到博雅公司找到凌枫。“这栋楼里其他公司的员工都走访过了吗?” “当然,这还用说。”凌枫有些不满他质疑自己的工作。 “对那几个清洁工的问询怎么样?” “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他们虽然有作案的便利性,但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也毫不具备作案能力。” “嗯,我早知道是这样。”文峤轻描淡写地说道。 “喂!你这个时候还要说风凉话,早知道还要让我们来调查什么!”凌枫气得牙痒。 “排除了一种可能,剩下的那种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你是指……” “凶手是能自由进出这幢楼的人,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里,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中。既然排除了清洁工,那就只能是在这里上班的人。” “我到楼下走了一圈,只有13楼,10楼和6楼的楼梯间是上锁的。凶手在15楼做完案之后,从楼梯间下到某一层,进入他所在的公司,这样只要等到白天上班,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如果你是一个刚刚做完一起凶杀案的人,进入到自己的安全领域之后,首先会做些什么?” “锁门?”凌枫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除非是心理变态的杀人者,否则内心对于这种事一定会产生恐惧和逃避心理,他身上必然会出现一些自我保护的行为。” “所以你就锁定了那些将楼梯门锁上的楼层?” “实际上可以重点查看一下13楼的那家公司。” “这又是为什么?” “整个13楼只有一家公司,这家公司的规模不大,只有12个人,却租用了一整个楼层。” “说不定人家老板财大气粗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你愿意把和我抬杠的时间用来查案,说不定可以更早找到凶手。” 凌枫被他将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可是说到底,还是需要物证才能给这个人定罪,不是吗?” 这回,文峤没有再反对他。“让痕检的人去楼梯间提取脚印。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根据脚印的大小形状,走路姿态先圈定嫌疑人的身高体重,然后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员。不过楼梯间并不是案发现场,这些都需要在我的推理能成立的前提条件下才生效。所以也只能作为间接证据,恐怕你还要在审讯上费点功夫。” 痕迹检验师张海涛今年37岁,眼睛不大却奕奕有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而聚光,只有他这双小眼睛才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 对于这些在高层办公的人来说,很少有人会走楼梯。因此,这里的清扫频率也要低得多,导致楼梯间这种相对封闭的空间也积了一层明显的灰尘。张海涛领着他的几个组员支起宽幅足迹灯,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 张海涛果然在地上找到了一组相对较新的鞋印痕迹,集中在15楼至13楼的楼梯上。这是典型的制式皮鞋鞋印,鞋尖较窄,前掌周边只有一圈宽边梗,没有任何花纹,弓腰凌空,未接触地面,后面紧跟着一个方形鞋跟的痕迹。 “鞋印长度29.32厘米,根据回归方程可以测算出鞋印主人的身高应该在1.75米到1.82米之间。足迹压痕分布不均匀,鞋跟后侧有虚边,可以看出这组足印行走速度较快,脚步凌乱,甚至有多处滑行痕迹,但足迹有力,推测应该是年龄在30岁左右的男性。” 范围大大缩小了,凌枫在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日常出入这幢大楼的人员中,符合张海涛通过足迹比对出来的人也不足十五个。。 “另外,这个鞋印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或许能快速帮你锁定这个人。”张海涛最后对凌枫说道:“这是一双没有花纹的皮鞋,很可能是全皮底。这种鞋子,尤其是新鞋又滑又难穿,真不知道那些国际知名设计师们是怎么想的。”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却又忍不住瞎操心的烦恼。”张海涛调侃一般地拍拍凌枫的肩膀。“连鞋底都是皮革做的,这双鞋肯定价格不菲,不是什么大牌,就是手工定制之类的。你不妨先找一找那些富家公子哥儿,说不定一下子就能锁定这个犯罪嫌疑人了。” 第二十一章 问讯 冯诚翘着二郎腿,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运动风格的套装,脚上是一双耐克AJ,整个人看上去阳光且潮流。他悠闲淡定地坐在云河市警局问讯室内,仿佛请他来不是接受调查,而是来做客的。 “冯先生,请你再次说明一下,前天也就是12号晚上7:00~9:00的行踪,可以吗?”坐在冯诚对面的凌泠摆起一副严肃的面孔,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平静地问道。 “这个问题昨天在我公司的时候不就已经回答过了吗?怎么还要再问一遍,还非得把我带到局子里来问?”冯诚挑起眉毛,不满地说道。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认真回答问题。”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我们楼上那家公司又有人死了?”他嘟囔道:“可真是邪性啊,不会是风水不好。” “现在是我们在问你问题!”周震果然还是更有经验和威严,这句话喊出去,冯诚顿时有了些许收敛。“我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冯诚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前天晚上?有位‘朋友’的女儿过生日,我去参加宴会了。” “什么朋友?请你提供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们要向他核实你说的话。” 冯诚突然笑起来:“联系方式?那我可没有,人家说不定都不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刚刚才说去参加朋友女儿的生日宴会,现在又说没办法联系到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存心找茬是吗?” “当然不是!”冯诚倒是沉得住气:“那天晚上我确实去参加宴会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那个人,索性就用了‘朋友’这个词方便你们理解。按理说,我可不够资格当人家朋友。” 这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有靠山啊,凌泠暗忖,心中对这人的印象更差了,同时更加感到压力倍增——眼前的这人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可绝不像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够了,不要再咬文嚼字。如果说不出可以为你作证的人,那么我们只能认为你前天晚上的行踪无法确定,有重大作案嫌疑。” “什么?什么作案嫌疑!你给我说清楚!”冯诚几乎就要跳起来:“我怎么就突然有什么重大作案嫌疑了?我压根都不认识那个人,做个屁的案!我配合你们的工作,接受你们的调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竟然倒打一耙,还给我扣这么一大顶帽子!别以为警察就可以随意揣测,诽谤!” 冯诚冷哼了几声:“你们不会是抓不到凶手想找人顶罪?” 周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到底是谁倒打一耙,我们只是想找到可以给你做不在场证明的人,你痛快地说出来,早就完事儿。非得磨磨唧唧,拐弯抹角地,那我们只能认为是你自己心虚。” 冯诚有火发不出,坐在座位上平复了好久,终于抬眼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凌泠和周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那天是于副市长女儿的生日。” 所有在聆听问询的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冯诚说出来的证人竟然是副市长。他们自然没有办法亲自去找市长核实,但凌枫还是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调查,前天确实是副市长女儿的生日,不过问了一圈,似乎没人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举办生日宴会。看来,应该是一次非常私人的宴请活动。 “你和谁一起去的那场宴会?”凌泠问道。 “就我一个人。那种宴会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的吗?” “宴会上有没有人看到过你,或者和你说过话,可以为你作证的?”凌泠接着问。 “有啊!”冯诚斩钉截铁地说道:“有好几个我都认识,是我们市知名的企业家,我还和他们打过招呼呢。不过……他们认不认识我就不好说了。”冯诚无不遗憾地说道。 凌泠有些语塞,这明摆着就是把他们的路堵死了。 “这么说,你一个去了一场没有人认识你的宴会?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邀请一个陌生人呢?你又是如何有机会能去到市长女儿的生日宴会呢?” “我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虽然比不上那些业界名流,但这么几年还是积累了一些人脉的,前天的那场宴会也是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弄到的请帖。我来云河市的时间不长,混得还不算开,所以,有这种机会才要积极把握啊。”冯诚开始隐隐炫耀起来。 询问室外一直在观察着里面动向的凌枫再次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冯诚今年32岁,曾经在澳洲留学,归国后,于去年10月在云河市高新工业园区在这座开发大厦13楼注册并成立了一家公司,成为了这家海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老板。 这家公司的规模不大,连老板在内也只有12个人。经营状况似乎也十分一般,不过员工对这位老板却是颇有好评,说他们很少加班,工资福利发放得也都很及时。 难不成这位冯老板是来做慈善的吗?供养了一个庞大的公司只为解决我们云河市的就业?他似乎还有渠道能接触到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可这样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纨绔子弟真的是能做出杀人抛尸这种行为的人吗? “我们会去核实你刚才说的不在场证明的。”凌泠只好说道:“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们想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楼上的博雅公司?准确地说是博雅公司的15楼。” “没有……”冯诚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周震被他的这种态度惹怒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没有?” “有……有!”冯诚突然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竟然承认下来:“前段时间,楼上那家公司不是发生了一起命案吗?闹得轰轰烈烈的,虽然听起来挺可怕的,但我们毕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心里总归有些好奇。所以,就想要到案发现场去看一看。” 凌泠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承认:“什么时候去的?” “就……前几天,上周三还是周四的时候,具体记不清了。”冯诚说道。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你最近一次去15楼是什么时候?”凌泠目光如炬,胸有成竹,此时的她如同一位守在陷阱口等待猎物掉落的猎人,这种感觉令她热血沸腾。 冯诚的目光闪了闪,他也感觉到了面前这位小女警神情的变化:“上周四,不仅我去过,我们公司其他人也都去过。” “走的楼梯还是电梯?” 冯诚的手指有节奏地轻点着桌面:“楼梯。我懒得等电梯了,毕竟就只有两层而已。” 凌泠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在15层的楼梯间提取到了你的脚印。” “所以呢?”这回轮到冯诚疑惑了:“我确实去过15楼,有我的脚印不是很正常。” “所以你承认我们在楼梯间拍到的这些是你的脚印了?你看看,这个鞋印和你的某双鞋是不是很相似?”凌泠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将几张照片摆在他面前。 冯诚低头看了看那些照片,没再开口,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是我们今天在楼梯间提取到的脚印。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凌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们今天对负责你们那幢大楼的清洁工进行了问询。据她们所说,她们并不会很频繁地打扫楼梯间,一般是一周一次,你猜,他们最近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对了!就是上周五!” “所以,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脚印会在上周五之后再次出现吗?”凌泠扔出了她的杀手锏。 冯诚冷冷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说这是我的脚印?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的脚印又如何?我不能出现在楼梯上吗?哪条法律规定了走楼梯犯法?” “走楼梯当然不犯法。”凌泠回到座位上:“但是,15楼刚发生了命案,你的脚印就出现在了凶手离开的必经之路上,你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冯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说的这些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要是你有证据,不妨直接拿出来。” “我们当然有证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泠义正辞严地说道:“只不过,要是等我们拿出来,你可就没有减轻罪责的机会了,你确定要这样吗?” …… 凌泠走出审讯室,凌枫赞许地望向她:“表现不错!” “不过,你实在是太容易挂脸了,不够稳重,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了。要不是提前掌握了情况,抓住了他的把柄,可没办法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凌泠不满地撅起嘴:“你怎么也这样说?”。 这回轮到凌枫感到奇怪了:“怎么,还有人也这么说过你?” “没谁,都是一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凌泠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虽然这场审讯将冯诚问得哑口无言,他闪烁其词的态度也颇为可疑。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回答警察的问题,可到了最后,对于那些不合常理的矛盾点,他干脆要么耍赖不承认,要么就是沉默不语。而警方这边确实没有有力的直接证据,也只能和他周旋着打心理战。 就在这时,日理万机的局长大人刘庆荣突然来到了问询室。他透过单面玻璃向里看了看,问站在一旁的凌枫:“这就是你们抓回来的凶手?” 刘庆荣很少亲自来审讯室,这让凌枫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市里的商会会长孙若毅刚才打电话给我了,”刘庆荣的眼神有些复杂:“给这个叫冯诚的人提供了一份前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 凌枫一下子懵了,连忙问道:“商会会长?他亲自提供了证词?他那天晚上看到冯诚了?” “不是。”刘庆荣回道:“他提供了一张照片,说是一位同样在场的朋友拍的,里面拍到了冯程的一个侧影。” “照片呢?”凌枫问道。 看到刘庆荣从手机里调出来的照片,凌枫不禁傻了眼:“这……这打了这么厚的码,这种照片也能作为证据吗?” “人家肯提供照片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刘庆荣冷哼道:“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越注意隐私保护,要是不把这几位主角码掉,人家可不愿意拿出来。反正我们关注的也只是后面不小心混进镜头的冯诚,前面几个人就不要在意了。” “真是想要睡觉,有人就送枕头啊。”凌枫无不讽刺地说道。 “先放了。”刘庆荣无奈地说道。“反正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一直把它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改为暗中监视。” 听说要放人,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凌泠。好不容易将他逼到了角落,已经退无可退,现在竟然要前功尽弃。 “这个冯诚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商会会长亲自打电话来为他作证?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凌泠气鼓鼓地说道:“那张照片也有问题!” …… “喂,你说,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一种可以让犯罪嫌疑人如实招供罪行的方法呢?就比如说……催眠?” 云河市医科大学心理学院,柳梦微的办公室,凌泠一脸愁容地问道。 “你怎么还在想这档子事?”柳梦微笑道:“你好好地按照流程查案,找证据不就是了吗?怎么成天到晚只想找捷径,还尽是些异想天开的捷径。”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却因为没有直接证据,不能给他定罪,外面好像还有人保他,弄得我们现在也只能放虎归山了。”凌泠焦急地说道。 “又出什么事了?” 凌泠于是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柳梦微,以及他们警方通过比对鞋印找到了冯诚。 听完她的描述,柳梦微沉思片刻后说道:“听起来确实有些可疑啊。” “什么叫有些可疑,那是相当可疑,就差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了!”凌泠叫道:“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我们找不到可以给他定罪的直接证据,另一方面还有人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更棘手的是,我们还查不到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找不到冯诚的杀人动机。” “那……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绝对不会!你们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哦?”柳梦微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呢?” “……我……”凌泠被她问地泄了气:“我的直觉,还有……” 凌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还有我从他身上看到的那种慌张,不安,掩饰,这些都说明了问题。” “你没看到他在审讯室里的表现,我感觉整场问讯过程都像是他的一场表演。我问过冯诚公司里的其他员工,他们对他这个人的评价都非常好。虽然他是老板,但是和底下这帮员工相处得非常融洽,没有一点老板的架子。可见他平日里并不是那种爱用权势打压人的性格。” “而在我们的问讯过程中,他却总是有意无意表现出自己很有权势背景,一副趾高气扬,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和他在平时与人相处时表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 柳梦微认真听完了她的分析后,微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慢慢学着用我教你的东西了。你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应该得到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凌泠一听奖励,瞬间来了精神。 “当然就是你一开始说的那件事呀。想让一个人实话实说,有很多种方法。” 凌泠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让我们严刑逼供?” 柳梦微摆摆手:“我哪有那么血腥暴力。”她凑近凌泠,神秘兮兮地说道:“说白了,你们警察就是想知道那些犯罪嫌疑人心里真正的所思所想。可是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必定会谎话连篇,遮掩事实,把所有的事都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戴着或薄或厚的面具在生活,所以我们常常被假象所迷惑。因此,如果想要透过假象看到本质,那么就要将这层面具揭去。” “如何才能揭掉这层面具呢?”凌泠问道。 “打开他们的脑子,”柳梦微的手指轻点在凌泠的太阳穴上,轻轻地从一边划到另一边,凌泠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冷如刀。“让他们的伪装无所遁形,这样,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秘密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 柳梦微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如同一个心怀鬼胎的索命巫女。 凌泠呆了呆,突然站起身来,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人没个正形,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靠谱的!你要是想不出办法就直说,我又不会嘲笑你!” 柳梦微倒也不恼:“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哪句话不靠谱了?” “那好,你倒是说说要怎么样把一个人的脑子打开,看到里面的真实想法呢?” “只要做一个小手术就够了。” “小手术?你把开颅手术称为小手术?” 柳梦微瞪大眼睛看着凌泠,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你在想什么呢?什么开颅手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想要把一个人的脑袋切开?” “不……不是吗?”凌泠感到一阵尴尬。 柳梦微不再逗她,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禁锢怪物的笼子一旦被打开,想要将它重新关进笼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假设你正在面对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却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可以给他定罪,只能按照规定关押24小时,之后就不得不将他放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放走他,在余下的时间里继续寻找证据,但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可能会继续犯下凶案,当然也有可能不会,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第二条路,则是对他进行某种精神或肉体上的控制,或者直白一点地说是折磨,并且我们假定他无法熬过三天,三天之后便会如实交代罪行。这两条路你会怎么选?” “我……我……”凌泠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如果是你呢?” “我不是警察。”柳梦微清冷的眼神仿佛能够看到凌泠的心底深处。“我们立场不同。” 凌泠沉默,依旧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梦微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露出一副轻松的笑脸,安慰道:“你不必现在就立刻回答我,这并不是对你的诘问。你也完全可以不必在意这些问题,这个世界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走出自己的路。我们不必为此庸人自扰,也无法干扰一个即将形成的大势。” “那……你说的那个方法究竟是什么?”凌泠转移开话题。 “噢。那真的就是一个小手术,几乎就和蚊子咬你一口差不多。”柳梦微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用一根探针从眼睛上方伸进去,就能轻松触及到大脑皮层,就能读取到一个人的所思所想,看到他曾经做过的事和存在大脑中的记忆。这个过程就像你用鼠标点开一个电脑的文件夹,就能看到存放在里面的文件。” 凌泠对她所说的这番话感到无比震惊:“这怎么可能?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柳梦微笑得有些无奈:“是呀,我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可它真真实实的发生过了。” 柳梦微眼神飘忽,未知的黑洞令人恐惧:“那个人成功地将自己与一台人脑建立了连接,他读取到了其中的数据,不仅如此,他甚至可能还完成了新建、复制、粘贴、删除等等一系列更复杂的行为。这一切发生地就如同是这台人脑自发的行为一般,她毫无知觉。直到那个操作员失控了,他做得太过火,导致了系统的全盘崩溃。” 第二十三章 青玉案 开发大厦13楼,海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一个抱着一堆文件的姑娘正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徘徊,张头探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此时正巧有人路过,见她局促的模样,便顺口问道:“小陈,怎么了?你在这转来转去地干什么呢?” 被称为小陈的姑娘,小声询问道:“我这里有一份文件要总经理过目,可我敲他的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是不是出去了?” “是吗?应该没有,我看他早晨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呀。”男人说道。 “那怎么办?我们这个案子还挺紧急的,最好能尽快定下来。” “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边翻着手机通讯录,边对着小陈笑道:“你刚来公司不久,不了解我们冯总的脾气。你别看他是我们公司的老大,可一点架子也没有,工作上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又不会吃人。” 小陈听了,不禁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铃声在手机里响了几声,小陈突然竖起耳朵,靠近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仔细聆听着。 “里面好像有手机铃声在响……冯总是不是没带手机就出去了呀?”小陈说道。 男人见状,挂断了电话,先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仍然毫无动静,便试探性地按了按门把手,只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冯总,你在吗?”男人一边大声喊道,一边把脑袋伸进去查看。 一个身穿名牌运动套装的男人正坐在宽大舒适的老板椅内,脑袋歪在一边,双眼紧闭,仿佛安静地睡着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小陈,看到这番景象,吓得手上一松,文件掉了一地,捂着嘴巴惊声尖叫。 男人紧闭的双眼处流出道道血痕,满脸血污,如同戴了一副面目狰狞的恶鬼面具。 …… 凌枫简直要对这个地方产生阴影了,这两个礼拜里来了无数趟,这座光鲜亮丽的现代化大厦,此刻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文峤来到冯诚面前,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淡淡地说道:“他还活着。” 凌枫听了,不由地也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确实能看到他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着。 “可能是被人注射了麻醉剂。”说着,文峤翻开了冯诚的眼皮,观察了一阵后说道:“他的眼睛也没有受伤。” “他可能被人做了前脑叶白质切断术。”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柳梦微,她的身边还跟着凌泠。 “你们怎么在一起?”凌枫看到凌泠,疑惑地问道。 “小凌警官刚好在我那儿,听说发生了案子,我就提议送她过来。”柳梦微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看得凌枫简直心漏跳了一拍,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 柳梦微解释道,这是一种危害性极大却曾获得过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手术,如今早已被废止。这种手术曾被广泛用来治疗精神疾病,它的发明者莫尼斯医生为了推广他的手术方法,还进行了改良,只需用一根冰锥从眼睛上方凿入大脑,搅碎大脑白质即可完成手术。 “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术可以将暴躁易怒的野兽变成温顺听话,任人摆布的绵羊。”柳梦微总结道。 “随着神经生理学的发展,人类逐渐了解到前额叶在大脑中扮演的重要作用。负责注意、思考、推理、决策等高级认知功能的前额叶一旦被破坏,人类便会失去高层级思维能力,同时,却并不会影响一个人作为生命体活着所需的生理功能。他们会安静沉默地呼吸,吃饭,睡觉,维持着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血肉之躯。” 简单来说,冯诚现在成了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傻子。 线索又断了,总有人赶在他们前面,在他们面前抛下一团麻线,他们上前一步,麻线也往前一步,你快它也快,你追它便躲,总是能看得见,却总是抓不着。 “你们今天最后一次见到冯诚是什么时候?都有什么人进过他的办公室?”凌枫开始在公司里进行走访。 根据公司员工的证词,今天冯诚上班之后就一直待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没出来过,几个见过他办公室的员工都说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最后一个进去的人是谁?”凌枫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站出来承认。突然一个女员工说道:“是宋小姐。” “是吗?你今天见到她了?”一个人问刚才说话的女人。 “我今天好像也看到过她。”另一个人附和到。 凌枫打断他们:“你们说的这个宋小姐是谁?” “就是冯总的秘书。”一开始说话的女人答道。 “宋小姐?可我看你们的职工名单上没有姓宋的人呀。”凌枫问道。 “她……”女人的表情有些复杂。凌枫鼓励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论对错都没有关系,我们警方会核实的。” “虽然宋小姐明面上是冯总的秘书,可我们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是冯总的情人,或者说是女朋友,毕竟冯总还是单身。” “宋小姐平时不常来公司,一个月大概也只能见到她两三次。每次来了都和冯总躲在办公室,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按理说秘书应该比总经理更忙些才是,可他们两个却刚好相反。要不是关系亲密,公司里怎么可能会容得下一个这样悠闲的人。” 凌枫心里的雷达响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很可疑。 “你们谁有这位宋小姐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之类的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都表示没有。“宋小姐每次来几乎都只和冯总说话,见到我们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所以我们其实和她一点都不熟。” 凌枫有些失望:“所以,你们其实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咯?不会连名字也不知道?” “啊!这个还是知道的!冯总一开始和我们介绍过。” 听到这话,凌枫却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他心中已经明了,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假名字而已,不过还是问道:“那她叫什么?” “宋元夕。” 宋元夕,宋元夕……可光只知道这三个字有什么用? “东风夜放花千树。”站在一旁的文峤突然开口说道,声如清泉。 众人都齐齐望向他,不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你这时候念什么诗?”凌枫有些奇怪。 “更吹落,星如雨。”文峤没理会他,继续说道。 柳梦微这时却突然插话对着凌泠说道:“小凌警官,你可还记得我们三个人那次在兰亭广场的游乐园里,那位占卜师给了你什么样的提示吗?” 凌泠顿时如同被击中心脏一般,喃喃说道:“星星、火光……梅花香。”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出自宋代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凌泠惊愕地几乎说不出话。虽然她一直觉得占卜什么的,只能算作一种消遣游戏,从来没觉得那位占卜师说的三个词语真的有什么意义。可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解了密。元夕,正月十五的夜晚,梅花凌寒独自开放,车马如龙,灯火如星。 只有凌枫摸不着头脑,连忙问道:“你们都在说什么?” 柳梦微便简单将他们在游乐园里进行占卜的事告诉了他,听完之后的凌枫也不禁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良久才说道:“这……不!这太牵强了。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如果,那个占卜师就是宋元夕呢?”柳梦微轻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 “什么?!”凌枫和凌泠异口同声叫道。 “这或许就能解释,她当初为什么能给出如此有针对性的暗示。”文峤补充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柳梦微慢慢说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躲在幕后暗中观察并操纵一切的人。听说曾有人通过王明购买高力群的一份项目数据,应该也是这些人做的。高力群一直有一个秘密研发的项目,他无法独自完成,必须利用医药公司里现成的实验仪器和人员,但又必须十分小心,不能被人发现。于是,他便巧立名目,将它隐藏在一个从一开始就会失败放弃的项目中。这样,只要时间一到,项目会被废止,可他想要测试的一切数据都已经得到了。” “可他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发现他的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事,而是一群更隐蔽的人。他们在他楼下安家,设立公司掩人耳目,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监视他和他的实验进展。”柳梦微说完,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里有封信。”文峤打破沉默,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 展信佳。。 奔劳辛苦,深感抱歉。我所犯之杀人抛尸的罪过,在此向辛勤的人民警察供认不讳。犯罪之时,精神健全,人格独立,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请公正不阿的法律与法官审判我。 冯诚 第二十四章 柳梦微独自一个人悄悄地下了楼,正要离开。此时,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柳梦微见了他,倒也并未吃惊,反而调笑着问道:“怎么?文法医舍不得我走吗?” 与她的悠然自若不同,文峤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审视着她:“话还没有说清楚,你还不能走?” “什么话?”柳梦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文峤将那张冯诚的认罪书举在手里:“这个。” “这有什么问题?”柳梦微抱起双臂。“他都已经认罪了,你们不是可以顺利结案了吗?难道你觉得杀害王明的不是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也不必再明知故问了。”文峤指着信纸的落款处,冯诚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图案。纸上的所有文字都是电脑打印出来的,唯独这个图案看上去是用签字笔手动画上去的。 柳梦微不为所动:“这怎么了?一个信笔涂鸦而已。” “那这个呢?”文峤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圆形吊坠,那圆圈内有一个六角星图案,仔细一看,竟然与那信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柳梦微瞳孔微缩,脸色微变:“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你果然知道这是什么。” 柳梦微愣了愣,片刻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文法医,给你一个心理学家的忠告:糊涂好活人。” “作为一名法医,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寻根究底,追本溯源。” 柳梦微突然冷下脸来,沉声说道:“就算是这样,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又凭什么非要回答你的问题?” 听闻此言,文峤竟然难得地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露出马脚了。” 柳梦微心中一乱:“你说什么?” “你若真的和此事无关,直接否认就是了,怎么反倒恼羞成怒?”柳梦微突然有种挫败感,她这个心理学家总是在一个外行面前节节败退。 “那只绿眼睛黑猫……”文峤冰冷的薄唇吐出这几个字。 “那个占卜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你和她是一伙的。” “不是!”柳梦微打断他,她说的是实话,至少这一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不知道文峤会不会信她。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又在隐瞒什么?” “这与你无关!”柳梦微不愿再与他纠缠,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逃也似的离开了。 幽暗的角落里“倏”睁开了一双窥视的眼睛。文峤背后一凛,敏锐的神经已经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伫立在原地,静静等待那个暗中的人先发制人。 那人果然是跟随着柳梦微而来的,她离开后,那双眼睛也随之离开了。 换作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文峤只是用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一遍四周,便已经锁定了那人。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工作制服,戴着红色头盔的外卖员。这些日日夜夜穿梭在城市里,奔流不息的小人物随处可见,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好的隐藏就是不隐藏,所谓大隐隐于市。 文峤重新回到了楼上,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柳梦微红色的玛莎拉蒂停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红灯,一旁就是那个身穿红衣的外卖员,这两片令人无法忽略的红,是那么鲜艳醒目。 突然,骑着电瓶车的外卖员从车上悬挂的箱子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物体,从柳梦微那敞开的车窗抛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若不是文峤一直盯着那边的动向,恐怕都无法注意到。 距离这么远,文峤自然不可能听到两人的谈话。 红色头盔里传过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啊如梦,好久不见。” 柳梦微没动,眼睛仍然直视前方:“爱丽丝呢?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女人并未理会她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宋小姐让我代她感谢你帮助她隐藏身份,你做的很好。所以,她想送你一份礼物,请务必收下。”说完也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便直接拧动把手,先一步开过了红绿灯,扬长而去。 见那两人都已经走远,文峤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里那个有着冰凉触感的东西,那是他第一时间从王明身上取下来的挂坠。 是的,那两个保安那天晚上看到的站在王明尸体旁的神秘人正是他。 从15楼坠下的王明手腕上缠着这条挂坠,这不是被害人在挣扎反抗时抓住的证物,而是凶手故意遗留在他身上的。那个心思极为缜密的冯诚担心从楼上掉下去时力道过大,挂坠有可能会被摔到别的地方,无法停留在他身上从而被人找到,甚至还在他手腕上缠绕了一圈。 可文峤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边极力掩饰所有的痕迹,一边又在隐晦地透露着某种信息,仿佛生怕别人找不到自己。 而这个图案,也并非他第一次见。否则,他不会私下将它截留下来。他因此而死,他因此而重生。他早已入局,比他想象得更早。 文峤默默的盯着柳梦微离开的方向。自从他回到云河市的这几个月来,一切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有时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命运如同上帝手里的骰子,兜兜转转,变幻莫测。直到有一天有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帮助他回到了牌桌,让他得到了掷骰子的权利。 “那个承诺,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是我在自己心里许下的承诺。只要我自己也把它忘记,那么它就如同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样。我便可以扔下你的包袱,当一切不存在,好叫你知道你那自以为是的善良是多么愚蠢。” “蠢货。”文峤喃喃低语道:“我也是蠢货,谁叫我就是你。” …… “宋小姐。”换下了红色外卖制服的女人恭敬地立在一旁,汇报着她刚才做的工作。 “我现在已经不是宋小姐了,你才是宋小姐。” 女人低下头,恭顺地说道:“是,以后我便是宋元夕,爱丽丝小姐。” “东西她收下了吗?”那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唯有说到这个“她”的时候,微微有了一丝兴趣。 “我放在她车上之后就走了……应该算是……收下了。”女人答得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办成了交代的这件事。 “算了,随她去。” “还有一件事……警局的人说,王明那件案子里并没有我们要找的那样东西……会不会是人摔下去的时候掉到别的地方,警察也没有找到?” “没有?”那声音沉吟了片刻:“算了,那个蠢货,竟然敢用这种方法逼我把他送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元夕,我希望你能吸取他的教训,做个聪明人。” “爱丽丝小姐!”女人诚惶诚恐,“我……” “不必!”她厉声地打断接下来听过了无数遍的俗套话,“我想听到的是你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用你的行动向我证明你的价值,去。”。 女人不再说话,默默退出了房间。 此时,只剩藏在黑暗里的一双绿色眼睛,酝酿着一团如同鬼火一般能炙烤一切的光。 第一章 失踪少女(1) 凌枫再见到文峤的时候,又忍不住抱怨起来:“您老人家又休了三天假,这日子过得是不是太舒坦了点儿?” “你不妨也休两天假,要是刘局不给你批,我给你批。”文峤十分真诚地建议道,可这种态度只能令凌枫更加来气,摆明了就是在说自己是他领导,有权利给他做决定。他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说道:“还休假呢,没案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又有案子了?”文峤问道。 凌枫叹了口气说道:“青少年失踪案。虽然青少年报失踪80%都是乌龙事件,但这种案子我们又不得不重点排查。” “那你不去查案,来法医办公室干什么?”文峤疑惑道。 凌枫咬牙切齿地说道:“兄弟们见不得有人太轻松了,让我来抓你帮着看监控!” 哪有什么兄弟们,大概率就是他自己。文峤倒也没说什么,乖乖跟着去了。到了技术组,文峤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河实验中学的一名初二学生失踪了。昨天是周一,过完周末学生们就应该全部到校,但从早上开始,就再没有人见过这名女学生。学校联系了家长,家长却说孩子上周五的时候就打电话告诉自己她周末打算在学校自习,所以没有回家。失踪的这名女生是住校生,除了周末,平时都住在学生宿舍,接受统一的封闭式管理,这样家长也免了很多操心。因此,选择让自家孩子住校的不在少数。 学校见状,连忙报了警。凌枫他们昨天在学校里走访了一天,又拷贝了所有能收集到的监控视频资料,简直忙到脚不沾地。可以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峤好像又不知道跑哪儿去“偷懒”,凌枫心里一个不平衡,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抓进来帮忙。 文峤拿起失踪女孩的照片,心中不由一顿:这不就是那天他和柳梦微去学校遇到的,和高采芹发生争执的女孩吗?那个名叫林雪柔的女孩。 “应该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否则不会提前打电话告知家长周末要呆在学校里。”凌枫说道。 “学校的调查有什么结果?”文峤问道。 凌枫便和他简要说了一下现在调查到的结果。林雪柔是初二六班的英语课代表,人长得漂亮,成绩也还算不错。青少年又是最爱跟风从众、冲动激进的群体,能将八分夸成十二分,也能将三分贬成一文不值。小姑娘正值青春年少,生得一副乖巧清纯的模样。虽然不是勤学刻苦的那种类型,没什么亮眼的成绩,可天生有一股聪明伶俐劲儿,倒也是颇得老师的喜爱。所以,林雪柔在学校里渐渐成为一位明星人物,不仅学校里有人会在他们班级门口徘徊观望,就连校外也偶尔会有小青年等在校门口着想要一睹芳容。 金钱、力量、权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能令人乖乖诚服的不二武器,而在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群体中更是成为了降维打击。听说有一个家境殷实的高中生正在追求林雪柔,出手十分阔绰,因此颇能笼络人心。身边小弟一听大哥有喜欢的人,可不得上赶着前去讨好,最终林雪柔身边也不自觉地聚起了一个小圈子。 调查到这里的时候,凌枫心念一动。校园霸凌,以多欺少,青春叛逆期这些常见的校园问题瞬间涌入他的脑子。 不过,接下来的调查很快推翻了他的猜想。林雪柔平日里虽然有些娇蛮高傲,却没听同学反映过她曾经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学校里确实有几个小团体爱联合起来欺负人,他们倒是想巴结林雪柔,可她却从来没有理会过他们,更没有和他们一起打压别人。 “我实话实说,虽然我也不怎么看得惯林雪柔,可她确实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不是因为她多么善良,而是因为她就是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花孔雀,走路都是用鼻孔看路,谁都入不了她的眼。可能也只有方筑那种花花公子才能拿得下她。”眼前的这个女孩画着全包眼线,又戴了一副暗紫色的美瞳,显得古灵精怪,齐刘海下是一副白皙的娃娃脸,俨然一个哥特少女,暗黑萝莉的打扮。 凌枫还真没有什么对付青春期少女的经验,见她故作老成的姿态和语气,心中只觉得有些无奈和好笑:“你说的这个方筑是什么人?” “就是林雪柔的男朋友呗。”少女不屑地说道。凌枫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话语中的一丝妒意。 “他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不是,他已经上高中了。不过他的初中倒是在我们这里读的。”少女回答,仿佛对这个人的信息了如指掌。 凌枫记下了这个人的信息,就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叫“方筑”的高中生。 令凌枫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方筑的家离云河市实验中学出奇地近,步行都只要10分钟。 他敲开了这栋高级公寓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传来动静。 一颗蓬乱如同鸡窝的脑袋,从门口探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样子刚从床上爬起来。 凌枫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问道:“请问你就是方筑吗?” “对,是我。”少年大方地承认道,一边把门打开将凌枫和文峤二人让进房内。 两人跟着他进了房间。房内装修得十分考究,就算对家装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一眼看得出这里的格局布置颇有设计感,别出心裁。要不是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外卖、零食包装袋,以及地上零零碎碎的垃圾,这里一定是一处非常豪华且舒适的住所。 少年嘟囔道:“你们来的也太早了,我还没起床呢。” 现在都已经11点了,还早?凌枫忍住没说这句话,而是问道:“今天是星期三,你不用上学吗?” 少年打了个哈欠,毫不在乎地说道:“昨天玩游戏玩的太晚,知道今天肯定起不来,就请假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你父母呢?你还是未成年人,需要在监护人的陪同下才能接受我们的询问。”凌枫说道。 “这里是我住的房子,我爸妈不住这儿。有什么事儿你们就问,我又没有犯法,又没什么好怕的。”方筑大大咧咧地说道。 凌枫也不再纠结,直入主题:“你认识林雪柔?” “她?”方筑挠了挠脑袋,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认识啊,怎么了?” “你最近一次联系她或是见过她是什么时候?” “嗯……上周五的时候。我想请她去吃晚饭,但是她没同意。” “你在追求她?”凌枫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 “对啊。”少年懒懒地靠在了沙发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方地承认道。 “你说这话的意思应该就是你们俩还算不上是男女朋友关系,对?”凌枫问道。 没想到方筑突然嗤笑了一声:“那个小屁孩儿……”说完这几个字,他突然止住了嘴:“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想和她交个朋友,没别的什么意思。” 少年被凌枫那凌厉的眼神注视得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屁股,扭了扭身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警察叔叔。我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被她拒绝之后,干什么去了?” “那还能干什么啊?她不愿意去,我还找不到别人陪我吃饭了吗?”方筑轻挑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愿意陪我吃饭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差她一个人不成?” 凌枫有些惊讶:“所以,你就这样放弃了。” 方筑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放弃什么了?” 凌枫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你周五联系林雪柔未果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见过她,是吗?”。 “……是的。”听到这儿的方筑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朦胧的睡意也醒了一大半,问道:“你怎么一直在问我林雪柔的事,她出什么事了吗?” 凌枫看着他那张迷茫的脸,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厌恶:“林雪柔失踪了。” 第二章 失踪少女(2) 林雪柔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周六上午十点半左右。周末留校的学生本来就不多,一般只有需要参加升学考试的初三学生才会申请留校,而这部分学生也没空在学校里闲逛。所以,他们很快就在监控里找到了她的踪迹。 只见她身穿校服,背着一个白色的皮质双肩包从学生宿舍出来,向着学校西南方向走去。西南角是学校的操场和食堂,虽然一路上都有监控,但学校在设置摄像头布局的时候比较随心所欲,没有考虑如何最大化地减少盲区,在走出一个摄像视野到进入另一个摄像视野之间存在大量空白区域。 “她应该是去了操场的那个方向。”在实地观察了学校的环境和地形,比对监控录像中林雪柔的行进方向,警方得出了结论。 可那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圈塑胶跑道以及跑道周围种植的绿化树木外,就是用铁栅栏和砖块围起来的围墙。她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呢?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询问了平日里和林雪柔交好的几位同学,也都不知道上周末她留在学校是为了什么。 文峤翻看着学生宿舍的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高采芹不仅是林雪柔的同班同学,竟然还和她住在同一个宿舍。 来到学校,凌泠见到他有些惊讶,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文峤没回答,而是直接说道:“你知不知道高力群的女儿和那个失踪的女孩在同一个班级,甚至还住在同一间宿舍?” 凌泠“啊”了一声,随后说道:“好像是……这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她和那个女孩的失踪有关?” 文峤只是淡淡地说道:“去问问看不就知道了吗?” 虽然班里少了一个人,可其他人还是要正常上课。他们趁着下课的空档,把高采芹叫了出来。 高采芹一见是他,冷淡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欣喜的表情,可在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之后,立马失望起来:“柳姐姐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凌泠也看到她脸上的变化,瞬间不高兴起来:“她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来?” 文峤听到高采芹突然提到柳梦微,心中突然一动:“你最近是不是常能见到她?她最近在做什么?” 上回在医院的时候,为了安抚汪华盈的情绪,柳梦微主动提出为两个孩子提供的心理咨询,以帮助他们健康成长。或许是因为柳梦微认错态度尤其诚恳,也或许是由于这个承诺,汪华盈最后也没有继续追究她的责任。 听到文峤的问话,凌泠和高采芹都是一愣,可两人心里的想法可完全不同。 凌泠惊讶于一向不问世事的文峤竟然这样直白地关心一个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而高采芹更是笑得意味深长:“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上次还否认。所以说,你就是想追求柳姐姐?” 文峤没想到自己刚才问话被她曲解成这样,拉下脸来严肃地打断她:“你在胡说些什么?” “哇!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还不好意思?”高采芹捂嘴笑了起来。 文峤拿她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问柳梦微的事。“那就说说你的事情。” “我?我怎么了?”高采芹露出困惑的表情。 “林雪柔不是你的室友吗?”凌泠实在受不了这两人扯了半天都没说到主题,于是不耐烦地插话说道:“你们两人平时接触地多,对于她的失踪,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听到这话,高采芹只是撇撇嘴:“我能有什么线索?我又不是她妈,一天到晚盯着她。” 凌泠也看出了端倪:“你们俩关系不怎么好啊。” “对。”高采芹没好气地说道:“所以关于她的事,我基本上都不知道,你们还是问别人去。” 凌泠对她的冷漠态度感到有些生气:“她毕竟是你的同学,她失踪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担心有什么用?我担心就能找到她吗?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警察没用,找不到人。”高采芹伶牙俐齿,怼得凌泠牙口无言。 “好了。”文峤打断二人的拌嘴:“不过,你毕竟和她住在一起,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或许能够想起一些细节来帮助我们找到她。” “我们发现她失踪之前往学校操场的方向去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那里?你有没有听她说过任何和那里有关的事情?” “操场?”高采芹喃喃低语道,似乎想起了什么。 “林雪柔去操场干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说起我们学校的操场,我还真的在那边遇到过一件事。” 凌泠来了精神,连忙问道:“是什么?” “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就在学校里瞎逛。走到操场那边的时候,突然听到操场那边,靠近围栏的地方好像有人在说话,我就躲起来偷看,想知道那几个人这么晚了躲在这里干什么。可是没一会儿,那边就没动静了。然后,我就走过去看,结果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 “就不能是翻墙跑了吗?”凌泠猜测道。 “可我们学校的那堵墙上有电子围栏。”高采芹反驳道。 “那或许是从另外一个出口走了呢。”凌泠又说。 “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看见的。”高采芹十分笃定地说道。 “所以,你认为那几个人从你们学校的操场那里凭空消失了,就像……就像林雪柔一样。”凌泠脸色微变。 可高采芹只是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你们刚才说到‘操场’、‘失踪’什么的,我才想起这件事来,本来我都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凌泠没有头绪,征求意见般地望向文峤。 “你还记得他们消失的位置吗?”文峤问道。 “唔……我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毕竟那边又没有灯,晚上天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带路。” 三人正要前往操场方向,可这时,文峤突然止步。他叫住高采芹:“你等一下不用上课了吗?” 高采芹如梦初醒:“哎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样,警察叔叔,你帮我向我们老师请个假呗,反正我也不想上课,就让我跟着你们办案!” 文峤定定地望着她,清冷的眼神能看到人的心底:“我听说以前你的学习成绩很好,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高采芹一副“怎么又来了”的表情,不耐烦地说道:“警察叔叔,你管的太宽了!我妈都不管我的成绩,你操什么心?我们不是要去查案吗?刚才你们还火急火燎地要找林雪柔,怎么?现在不着急了吗?” 凌泠也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文峤怎么突然关心起人家的学习成绩来了。 “你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不对劲吗?”文峤不依不饶。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采芹眼神躲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实话。。 文峤不再逼问她,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没办法从她口中问出来,可有一个人一定已经知道了答案。即使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即使被人逼到了墙角,那个人也能顺利化险为夷,甚至还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劣势变为优势。 成为了高家的家庭心理医生,还有什么是无法得知的呢?高力群遗留在他两个孩子身上的密码,无论是什么,最能解出来的人一定是她。 第三章 秘密通道 他们来到操场,按照高采芹的指示,来到一处围栏前。这圈围栏的里外都长了棵棵郁郁葱葱的樟树,它们张开保护伞一样的树冠,将一切伺机窥探的目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在这附近观察了一圈,初看之下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围栏高达三米,如果再加上上面的电子围栏,高度就又增加了。如果想要从这里翻墙而出,别说是小小的初中生,就算是对那些训练有素的运动健将或跑酷达人都有不小难度。 每根栏杆之间的空隙也只有十几厘米,就算是几岁的小孩子,也不太可能从中穿过。 凌泠挨个儿推了推每根栏杆,虽然学校建成的时间已经不短,基础设施也有些老化,可这些铁将军几十年如一日的驻守在这儿,纹丝不动地守护着这一方天地。 上天不成便入地。可地面同样坚实牢固,没有任何破绽。 凌泠在这一片小小的地方走了一圈又一圈,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最后气馁的拍着墙壁问高采芹:“你能不能认出那天晚上是哪几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能不能认出他们的声音?我直接把他们抓过来给我们示范,省得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在这里找。”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转动的“咔啦——” 再看过去,文峤手里已经拿了一根卸下来的铁栏杆。 “这……”凌泠瞪大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连接点。”文峤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示意她看一处地方:“其他栏杆的连接处都有电焊点,固定在底下这条横向栏杆上,只有这根上没有。” “可我刚刚每一根都试过了,全都没有办法拔出来呀。”凌泠依然不敢相信。 “中国古代有一种叫做榫卯的建筑结构方式,你知道吗?” 凌泠点点头:“听说过。” “在榫卯结构中,凸出部分为榫,凹进部分为卯。凸部和凹部相互结合,不需要使用任何钉子就能将家具或建筑稳步固定。设计精巧的榫卯结构之间严密扣合,甚至能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 “不过传统的榫卯结构都是应用在木质建筑上的,如今很多复古的木质家具也刻意追求这种仿古的效果,但应用在金属结构上的我也是第一次见。”文峤说道。 凌泠随着他的介绍去看铁栏杆的连接处,果然有不同寻常之处。 那栏杆是一条细长的圆柱,连接固定处也应当是个圆形,而这条特殊的栏杆底下却多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突出,而与之连接固定的地方则是一个“凸”字形的缺口。 “这是榫卯中一种名为走马销的结构。拼接时,先将榫头放入这个稍大的缺口,然后再往前推,卡进较小的那个缺口。这样榫头和榫眼拍合后,无论上提或挂拉都不会脱出。” 凌泠惊叹道:“你连这个都懂!”又好奇地按照了他说的方法,亲手操作了一遍,果然能将那个栏杆重新安装上去,并且无论如何摇晃都纹丝不动。除非知道操作技巧,否则不可能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门道。 高采芹也来了兴趣,按照反方向又将它拆了下来。此时原本只有十几厘米的空隙,已经扩展到三十厘米,只要不是太胖的身材,相信都能从这个缺口钻出去。 凌泠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道:“不对啊!就算林雪柔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她为什么要来这里?那天原本就是周末休息日,如果是想要偷偷进学校那还说得过去,可她如果要出去的话,光明正大地走大门不就行了,也不会有人拦她呀!” 文峤听到了她的这番话,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赞许的光芒:“孺子可教。” 凌泠心中一动,听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顿时脸颊微红。 从这边的缺口看出去,外面依旧是一片绿化林。香樟是这个城市最常见的绿化用树,它们四季常青,永远舒展着轻柔而茂密的枝叶,像一串串风铃,在风路过的时候沙沙作响,也像一把把剪刀,在阳光撒下来的时候,将它们剪成寸缕碎片。它们更是喧嚣城市里遗世独立的一片幽静,站在它们的怀抱中,酷暑中有清凉,寒风中有遮蔽。 穿过这片绿化林之后,有一条约十米长的河,过了桥便是繁华的商业区。 “所以,如果林雪柔也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进出学校,那么,那天她来这里很可能不是为了出去,而是……”文峤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 栅栏外面是泥土地面,虽然最近这段时间没有下过雨,土地干燥坚硬,留不下什么明显痕迹。文峤还是俯下身来仔细观察着,良久,指着地上的一处痕迹说道:“你看。” 凌泠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这是什么?” “应该是一个前脚掌的鞋印。这个足印的前脚掌部分着重发力,并且伴有向后蹬的力量趋势,所以在这种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上留下了这样一个浅浅的弧线。”文峤回答道。 “你再看鞋尖的位置,结合我刚才说的痕迹,就能模拟出这个人的足迹走向。”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这里进来?”凌泠也不是笨蛋,经过他的点拨之后,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意思。 “这个秘密通道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不然的话也不必设计的如此隐蔽。因此,这个痕迹应该是最近留下的。或许就是林雪柔那天来这里,开门放人进来时留下的。”文峤总结道。 虽然他的推理有理有据,可凌泠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前两天的调查方向完全错了。他们花了大量的精力调查学校周边的监控摄像头,想知道林雪柔出了学校之后往哪个方向去了。还在周边进行了走访,期望能找到目击者可以为他们提供线索。可是到头来,林雪柔可能压根就没有出过学校。 凌泠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说不定林雪柔就是从这里出去了,或许她们这些小女孩就爱走一些不同寻常的路呢。你说呢?”她突然向高采芹提问道,想从这个小姑娘口中了解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心里的真正想法。 可这时,文峤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凌泠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你们俩果然是兄妹,毛病都一样。” “什么?”凌泠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可至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文峤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问道:“学校里排查过了吗?”。 “学校?我们问过了她的老师同学,宿舍、食堂这些可能出现的地方也都找过了,都没有她的身影。如果出现在别的地方,应该会有人看到并向我们报告的……”凌泠极力为自己找补,他们确实没有在学校进行彻底的搜查,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林雪柔是离家出走,再不济是被人诱骗,绑架或是什么更糟的事情,总之一定是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没有人想到她有可能压根儿没有离开过学校。 “那就赶紧去排查。”文峤毫不客气地扔下了这句话。“只有行动才能验证你的想法。” 第四章 重新现身(1) 凌泠正要去搜查学校,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周震。她立马按下接通键,没听几秒便不住惊叫起来,甚至电话还没挂断就冲文峤喊道:“人工湖那边有学生落水了!” 凌泠他们离得近,不到一分钟就赶到了,又远远见到几个老师模样的人也正从另外一个方向朝这边奔来。 实验中学是云河市排得上名号的重点中学。不仅教学设施齐备先进,师资力量强大,而且环境优雅,绿树成荫。前几年,为了进一步美化环境,学校在西北面将一个原本在那里的小水塘进行了扩充,将它变为一个颇具规模的人工湖。这个人工湖面积约有操场的两倍,不过考虑到安全性,挖得并不深,最深处也不过及腰。 从岸上向远处眺望,隐约能见到湖中央飘着一片蓝色和白色的什么东西。蓝色的东西看样子像是学校制服,而白色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书包。 林雪柔消失在监控视频中时,正是这幅装束。 凌泠赶到岸边,毫不犹豫就冲了下去。水果然不深,靠近岸边的地方只是没过了膝盖。可越往里走,人就慢慢地开始往下陷,直到没过了腰。更困难的是,水底淤泥对行走的阻碍力度不小,她艰难地将腿从淤泥中拔出,一步一挪,花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目标跟前。 等她终于靠近,终于看清那堆东西时,顿时傻了眼——那分明只是一件衣服。它被平铺在水面上,白色的书包飘在一旁。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仰面向下,漂浮在水面上。 她来不及思考,只能先将这堆东西捞起来,重新艰难地回到了岸上。 还没等她上岸,就见到岸上围了一圈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已经双腿发软,站立不稳,要不是身边有几个人搀着,早就跪倒了几次。他双眼通红,面色憔悴,看起来悲痛欲绝。正是林雪柔的父亲,林辉。 他见到凌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走上岸来,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嚷道:“是不是小雪?是不是我的小雪?” 周震见状,连忙接过凌泠手里的东西。两人说了几句话,周震便拿着那件衣服和背包请老师同学辨认。听老师说,由于校服的款式都一样,所以有些学生会在自己的衣服上做一些标记,防止衣服混在一起时无法找到自己的那一件。 周震将那件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果然在校服衣领上发现了一个绣上去的“林”字。而那个白色背包与监控中看到的也样式一致,同学和老师也都反映曾经看到林雪柔背过这个包。 所以,这两样东西确认无疑正是林雪柔的私人物品。 经过这么多天的搜寻无果,林辉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小雪!我的小雪!” 凌泠虽然冷得发颤,见他这幅痛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上前安慰道:“林先生,你先别着急,我刚才在水里观察了一下,那里只有衣服,小雪没有落水,她一定会没事的。” 可一听凌泠的这句话,林辉顿时停止了哀嚎,他就好像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样,瞬间调转矛头,恶狠狠地指着凌泠骂道:“没事?你能保证他没事吗?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负责得起吗!” 林辉越说越上头,化悲伤为愤怒:“你们警察都是废物,只会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每次一出什么事,要么就是和稀泥,要么就是劝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一点实事不干!只会说‘没事’,‘不要紧’,‘没关系’。你们除了会说这些车轱辘话还会干什么?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难道你还能赔给我吗?你用什么赔?用你的命来赔吗!” 林辉字字诛心,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凌泠震地愣在原地。他那副狰狞的嘴脸在自己面前呼和叫喊,可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 林辉见她没有反应,也或许是对她一个人输出得累了,调转枪头,开始对着校方的人喊道:“还有你们,你们也别想逃!要是我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去法院告死你们!一个孩子都管不好,你们办什么学校!” 见这么大一群人,没有人理自己,林辉便开始指名道姓,一副非要挑起争端来的架势:“班主任呢?学校的教导主任呢?怎么都一个个不吭声?想逃避责任吗!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林辉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像一枚枚钢针不断刺戳着凌泠的心,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甚至忘记了颤抖。 人群中,有人低着头,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焦急万分,担忧不已。他们形成一个舞台,林辉在其中卖力表演。 这时,凌泠的身后伸出了一只柔软的手,捏了捏她湿漉漉的手掌——高采芹漂亮的凤眼正定定地瞅着她。 …… 高采芹领着她来到她的宿舍。他们的宿舍在5楼,凌泠浑身湿透,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这四层楼梯爬的他心力憔悴,好不容易来到了宿舍门口,已经快要累得站不稳了。 高采芹掏出用钥匙开门,凌泠跟在后面,一边脱下已经被浸湿的外套,一边嘟囔着:“你确定你的衣服我能穿得下嘛,我可是比你高啊!”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身边的小姑娘答话。凌泠抬起头,宿舍房门开了一个角度,可高采芹挡在她面前,自己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什么只是呆呆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不进去?”凌泠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越过她想朝里面看。凌泠本来就比高采芹高半个头,只是轻轻一踮脚一抬眼,就将里面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4人间的宿舍,每一边的上层有两个床位,下层则是书桌。宿舍空间不大,却收拾地干净整洁,白瓷地砖一尘不染,几乎能照见人影来。 而就是在这洁白的地面上,站着一个女孩。她穿了一件款式有些奇怪,半新不旧的红色连衣裙,乌黑柔顺的长发被梳成两个麻花辫挂在胸前,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上,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洋娃娃。只是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迷离,又在这样的深秋天气里穿得如此清凉,愈发显得弱小孤独。 “林雪柔!”凌泠惊叫道。。 凌泠万万没想到,兴师动众一直在寻找的失踪人员竟然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现身了。 她现在也顾不上惊讶,立即掏出了手机,打电话通知了警队还在搜寻调查的人,好让他们不用再白费功夫。更重要的是,要告诉林雪柔的父亲,那个刚才气愤到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人。 第五章 重新现身(2) 不到十分钟,,林辉就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女生宿舍。一见到林雪柔,他先是愣了两三秒,仿佛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不过,林雪柔现在的装束确实令人感到有些奇怪。 紧接着,他劈头盖脸就扯开嗓子骂道:“你个死丫头,这几天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们一大帮人到处找你,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耽误了多少事!” 众人见林辉找到了女儿,不但不高兴,反而一通怒骂,都有些看不过去。 这时,林雪柔的班主任秦老师走了出来。她见林雪柔穿的这样单薄,拉了拉她的手,果然凉得如同一根冰棍一般。便打开她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外套,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直接给她裹在身上了。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老师俯下身来,用极轻柔的语气问道。 可林雪柔好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一样,只是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身边这么多人都和她没有关系。 林辉见自己说什么女儿都毫无反应,自己也已经宣泄了好一通情绪,再继续发作,戏就有点过,便缓和了语气,问道:“你这两天跑哪去了?” 林雪柔一依旧没说一句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林辉心中刚熄灭的火,顿时又要被点燃。好在最后还是控制住了,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先跟我回家。” “不……我……不……回……”林雪柔的声音就好像被长期搁置后重新上了发条的旧钟,带着锈蚀金属摩擦时的那种嘶哑声响。 其实林辉并没有多想带她回去,只是觉得在发生这样的事之后,还把她一个人扔在学校,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他对于自己的父亲这个角色扮演得如何自然心中有数,可即使是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他直接把女儿扔在在这里,自己甩手离开,也是做不出来的。 林辉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不回去?你不回去想去哪里?是不是还想跑出去,让我们这么多人再找你个三天三夜?” 林辉的脾气又要上来,他生气的不是林雪柔不愿意和自己回去,而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抗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牵着一只梗着脖子,和他僵持不下的小狗,向前走不了,向后没退路,让他好不尴尬。 “不是的……”林雪柔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悲戚之色,她原本就生得楚楚动人,在林辉这番咄咄逼人的架势之下,更加令人怜惜。 “林先生,孩子实在不愿意回去,就让她在学校休息两天,我们会照顾好她的。”说话的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他个头不高,却身姿挺拔,气质儒雅。 黄杨原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执教期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他今年已经61岁,原本去年就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又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岗位,非常享受和学生待在一起的感觉,于是便申请了延迟退休,希望能继续发挥余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不给他工资,只要能让他一直待在学校里,每天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孩子,徜徉在静谧优雅的校园环境里,都是值得的。 林辉冷哼道:“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指望我相信你们吗?” 秦老师见状,终于忍不住说道:“林先生,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们老师确实有一定的责任。但是大家将心比心,您把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就要求我们对她全权掌管,360度无死角地对她进行保护和负责,也是不切实际的。林雪柔可是您的女儿,您作为她的父亲,把她送进学校之后,难道就可以置身事外,不必履行父亲的责任?而只要要求学校履行教育的责任吗?” 秦老师不愧是他们的语文老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无赖往往是文化人的克星,他们要么真的不明白有些道理,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就是我们家小雪的班主任是?你给我记着,这笔账还没完呢!” 林辉也不管林雪柔愿不愿意,直接走上前来,扯过她的手臂就要将她带走,林雪柔无力反抗,只能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踉跄地跟在后面。 秦老师也急了,她拉住林雪柔的另一只手:“林先生,孩子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好,你这种做法可能会适得其反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开始劝和起来:“先放开手,这样把人都要扯坏了。” 林辉是个转移矛盾的好手,听秦老师这么说,更加不屑道:“孩子状态不对是谁的原因?你们学校和老师为什么把我的孩子教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她小的时候多乖多可爱,为什么到了你们学校之后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我今天还有事,先不跟你们计较,后面等我空了,好好把这笔账和你们算一算!” 秦老师简直要抓狂,在她的职业生涯中,虽然也遇到过蛮不讲理,不好对付的家长,可像今天这么无语的还是第一次。 凌泠这时站了出来,她挡在了林辉面前,厉声地说道:“请你放开林雪柔!” 林辉一见是她,依然毫不示弱:“你们警察没及时找到我女儿就算了,怎么,我教育我自己的孩子你们也要多管闲事?” “不是不行,”凌泠毫不掩饰地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你涉嫌使用家庭暴力,我们警察有权对这种行为进行制止并对受害人进行保护。” “什么?家庭暴力?”林辉被她气笑了:“你没事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了?” “家庭暴力不仅仅指生理上受到伤害,还包括谩骂恐吓等精神伤害,我认为你刚才的行为就涉嫌家庭暴力。”凌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真他妈会鬼扯!”林辉不满地辩驳。 “如果你不停止你的暴力行为,那我们就要请你去警局里走一趟了。”凌泠拿出警察的气势,虽然她身材娇小,可面对这样一个大男人毫无退缩之意,竟然把林辉也唬住了。 他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顿时明白了此刻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即便他是林雪柔的父亲,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将她带走了。 凌泠趁热打铁,又向林雪柔确认了一遍:“你想回去吗?告诉我,只要你不想做的事,这里没人可以逼你去做。” “我不能回去……我要留在这儿……”林雪柔幽幽地说道。。 林辉看了看自己那恨铁不成钢的女儿,冷哼一声,不再坚持。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道:“随便你,只要别再折腾你老子就行了。” 说罢,独自走下楼离开了。 第六章 白日焰火(1) 林辉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的事简直是一场闹剧。 林辉在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凭着一张巧嘴左右逢源,倒也混得不错。也正是这张嘴,征服了年轻漂亮的林雪柔母亲,再加上赚得多花得多的潇洒做派,二人很快步入婚姻殿堂,又很快有了女儿林雪柔。只是婚前的优点,到了婚后又变成了缺点。随着两个人变成三个人,日常开销逐渐变大,二人又是不知收敛的性格,逐渐便由往日的收支勉强平衡,变成了常常的入不敷出。林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便及时止了损,与林辉分道扬镳,还把女儿留给了林他。 上周五下午的时候,他接到了女儿从学校里打来的电话。那时的他正在牌桌上,身旁坐着三位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甲方销售代表。尤其是他对面的那个人,必须伺候好,那是这次与他们公司进行合作的主要负责人。 输钱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把特定的钱输给特定的人。 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来,见林辉迟迟不接,对面的男人调侃道:“林经理,怎么不接电话呀?你要是有事儿,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又不会误会你输了钱想跑路!” 其他两个人也附和地笑起来,林辉“嗐”了一声,把手机的正面翻过来展示给他们三人看来电显示:“说什么呢,李总。是我女儿打电话来的,肯定是又缺钱花,问我要钱来了!这个讨债鬼!三位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回来,等我啊!” 林辉快步走了出去接通电话:“什么事呀?赶紧说,我忙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林雪柔的声音:“爸爸,我这个周末有点事……就……不回家了。”她仿佛用了十足的勇气,支支吾吾地才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就这事儿?”林辉满不在乎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没别的事儿了?那就……” “那个……” “什么?有话就说,赶紧的,我这边还有事儿呢!”林辉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想买一个手机,”林雪柔吞吞吐吐地说道,紧接着又连忙补充:“不用太好的,两三千块的那种就行。” “你还在上学呢,要什么手机?有了手机好天天玩是?”林辉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刚才一直憋在心里的火气,当着女儿的面终于可以痛快地发作出来:“还不用太好,两三千块还不够好吗?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家不要你赚钱是?两三千块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电话那头只有沉默。 林辉回过头,看了看房间里正在等自己回去继续输钱的三个人,收起刚刚还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的神情。虽然说了自己很快就回来,可这时他突然想要晾他们一晾,便故意开始摆出父亲的架势教育起女儿来:“小雪,我们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你现在也不小了,反正你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女孩子嘛,迟早是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明白些社会上的道理。”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新手机吗?两三千块的破东西也能称为手机?我的女儿要用就要用最好的。不过你不应该来找我要,你爹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能事事都帮你解决,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的,所以你现在就要学着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老天爷把你生得这么漂亮,你有这么大的优势,要是自己都不珍惜,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懂了吗?” “……” …… 没想到过了一个周末,到了周一,林辉竟然接到学校的电话,告知他林雪柔失踪了。要说他是心里不着急,那也肯定是假的。可不知为何,或许是父女间的心灵感应,他隐隐感觉女儿就在附近,并未走远。 可林雪柔毕竟是在学校里出事的,听负责调查的警察说,学校的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林雪柔的离开,她就像凭空消失在学校里一般。这样的形势,不禁让他心里的一些小心思活络起来。 当自己占优时,一定要想办法扩大优势。 有的时候机会转瞬即逝,而他林辉就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 他在周五的牌桌上故意放水输了将近五位数,至少最近一个月要收着点儿,过一段开源节流的日子了。而现在的这场意外,或许能让他把这笔损失捞回来。 就算没有办法让学校赔钱,也至少要让他们给免了后面两年的学费啊。林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作响。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在学校众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伤心欲绝,焦急万分的样子。 幸好,受害者有悲伤和愤怒的权利。 …… 这两天天刚亮他便赶到了学校,一直待到晚上。校方的人把他当成一座菩萨一样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怕再刺激他。有的时候林辉也混在老师和警察中,跟着他们到处走访。 “你和林雪柔关系怎么样?知不知道她在课外时间可能去哪里?”一个警察问道。 “不知道。我和她关系挺一般的,一个学期也说不了几句话。”这是他们走访时遇到的第5个这么说的同学了。 “不知道,我和她来往不多,她平常对我们也爱搭不理的,我们可算不上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女孩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孩笑得意味深长,一副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警察叔叔,我觉得你在我们班问还不如到别的年级去问,或者到校外去问问看。他们知道的或许比我们还要多呢。” “你的意思是林雪柔和校外的人交际比较多?她……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可不好在别人背后说闲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再配上女孩那饱含深意的表情,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没关系,你就直说,我们不会把你说的话泄露出去的。” “这还用我说吗?这种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事,竟然没有人和你们说过,让我来当这个出头鸟,我可不干!你们还是到初三去问,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于是,警察便听取了这个女孩的建议,扩大了问询范围,从初二年级找到了初三年级。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一边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的倾慕目光,一边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听到有老师叫他,一个潇洒的停顿,将篮球揽入怀中。 “听说你前段时间每天都给林雪柔送一些吃的玩的,你们两个关系很好是吗?”警察问道。 男孩转了转眼睛,看了看围在他周围的这圈大人,倒也没有否认:“还可以。” “那你知不知道她平时会去哪里?”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们也就是说过几句话,没怎么单独出去过。” “你……不是在追求她吗?”在场的大人纷纷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这个不到16岁的男孩。实际上最紧张的还是警察,他们已经做好了他不会实话实说的准备。 可那男孩倒是落落大方,笑起来:“哈哈,我确实挺喜欢那丫头的,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绝对没有早恋!” “那你为什么每天给她送东西?” “那自然是帮别人送的呀!我哪里有钱天天送给人30块钱一盒的草莓。” “帮谁?” “小方哥。” 他口中所说的“小方哥”,自然就是指方筑了。 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这男孩都一一答了。 最后得到的答案就是,这个名叫方筑的校外高中生最近似乎和林雪柔走的近,甚至有人见过他们出入一些高档场所。 “哎,那丫头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临走时,那男孩突然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都觉得奇怪,尤其是这男孩的班主任,他是一个30多岁的男老师,看样子平时也和这帮孩子打成一片,没什么老师的架子。他调侃道:“哟,你这个平时语文都只能考七八十分的混小子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来呢!” 男孩挠了挠头,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活学活用嘛!” …… 林辉向着停车场走去。刚才短短一个小时,他心情大起大落,如同做了一场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在得知有人落水时,他的心真的跳到了嗓子眼,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深沉的绝望。可很快,就有人冲下去将那水里的东西捞起来,原来只是一件衣服,他就又像是被从谷底捞起来,放到平地上。再一次,又有人通知他女儿竟然自己出现在宿舍里,接下来又是一番折腾和争吵,不仅让自己丢了面子,那个在心里酝酿了几天的计划,看来也要泡汤了。 “这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找到了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却没着急着发动,而是按下车窗,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根,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起来。等烟燃尽后,一个弹指熟练地将烟头弹出窗外。这时,这辆黑色奥迪才开始缓缓向前驶去。 车开到了校门口,电动伸缩门一格一格地收起,欢送这位偶然到访的客人。 门终于开启到车辆可以通过的宽度,林辉松开刹车,踩上油门。 “嘭——嘭——嘭——”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秋高气爽,白日当空。云河市实验中学的门口炸起一朵朵烟花,即使在明亮的天光之下,还是能看出那焰火的颜色——黄色、白色、红色。。 这些绚烂的色彩是不会被淹没的,就像你无法湮灭即将燃烧的火种,无法阻止即将爆炸的焰火。 学校的门卫一脸惊恐的从保安亭里跑出来,在他眼前的是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噼噼啪啪地在车上空炸出一朵朵烟花。 第七章 白日焰火(2) 凌泠和文峤赶到校门口的时候,那场烟花表演已经播放完毕。 全程目睹一切发生学校门卫在爆炸结束之后,才得以靠近。找到闲置在墙角吃了好多年灰的灭火器,将余火扑灭。 学校门口向来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拥堵之地。发生了这样一场“爆炸”事件,瞬间就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群众。他们纷纷举起手机,把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情景拍了下来。在现在这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每个人的脸上都长了一张摄像头。 凌泠慌乱的拨开人群,大声疾呼:“快让开!警察办案,都往后退!” 可这么多人,哪里是她一个小女警能够震慑得了的。 幸好后面大部队也跟了上来,和她一起勉力维持住了人群的秩序。 周震已经第一时间打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了凌枫,他们也已经在支援的路上了。 燃烧过后的烟雾还没有散去,那辆黑色奥迪车现在就像一只喷吐着黑烟的怪兽。被熏黑的驾驶座里隐约能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车窗上除了有黑色的焦炭痕迹外,还糊上了一些红褐色的碎片状物体,看上去像是被炸开的人体组织。 就这样,这个日常里载着人们在城市里穿梭的小铁盒子,变成了困死林辉的坟墓。 文峤不用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透了。即使没有死,对于一个在封闭空间里经历了一场爆炸的人,不知道是痛快死去更加仁慈,还是苟延残喘更有希望。 车内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有皮革座椅燃烧时的蛋白质烧焦气味,塑料零件燃烧时的石油气味,更为明显的是那股火药燃烧爆炸之后散发出来的硫磺气味。 浓得化不开的白烟还在从车窗缝隙里溢出来,挡住了那些想要探究的视线,可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似乎就能看到一个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人,全身布满火焰,绝望地嘶叫,挣扎,真是一幅令人胆寒心惊的情形。 凌泠不敢再看那辆像棺材一般的车,背过身去,维持着秩序。可她心中的惊惧却未见减少,她的身后是残忍恐怖的凶杀现场,面前却是一脸好奇,兴奋不已,甚至跃跃欲试的人群。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突然想起上学时老师说过,一些变态杀人犯会在犯案后重返犯罪现场,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冷眼旁观那些如临大敌,紧张严肃的警察们。 “那个人现在是不是就在这儿?在暗处盯着我们?”凌泠心里想道。她的头上冒出冷汗,扫视着围观群众,可这些人现在在她的眼里就好像长着一样的脸,看不出区别。 这时,从她的背后伸出一只手,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凌泠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就要跳起来,闪身躲避。可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就被那只手按住了。 “你怎么了?”凌枫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凌泠见到来人是哥哥,也松了口气,不满的嘟囔道:“干嘛躲在背后吓人!” “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凌枫见缝插针:“所以我说,你不如别干外勤了,又危险又辛苦,还不如待在局里,整理整理资料,做做宣传工作什么的。” 凌泠冷哼了一声:“少看不起人了!” 凌枫早料到她是这个态度,也不再多说。看了一眼她坚毅而娇小的背影,转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 云河市刑侦支队。 办公室的面积不小,可一堆堆文件资料,各式各样的生活物品,桌子板凳,将这里的空间填的满满当当。而在办公桌的空隙里还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张躺椅,几个盖着衣服蒙头大睡的人,连男女都分不清,更别提认出谁是谁了。 这就是遇到案子时,刑警队的日常。为了能够尽快破案,他们没日没夜的调查走访,收集资料,熬到凌晨两三点,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为了能够充分利用这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也就只能删繁就简,一张行军床,甚至两张凳子,能睡上几个小时,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凌枫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8:30,虽然于心不忍,可还是将他们一一叫醒,集中到会议室开会。 这次做汇报的依然是江蓉,她似乎也逐渐适应了这份做汇报的工作。 “死者林辉,本地人,今年42岁,离异,与前妻育有一女,就是前两天报失踪的云河市实验中学初二6班的学生林雪柔。” “经过检查,我们发现驾驶座位置的坐垫处是整辆车里燃烧损毁的最严重的部位,死者的大腿部位也出现了明显的炸碎伤和炸裂伤,臀腿处皮缘内卷,呈现皮瓣状、多锯齿状和哆开状。全身伴有严重的烧伤,气管、支气管内可见烟灰和炭末沉着,呼吸道表现为‘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另外,死者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浓度高达48%。这些证据都说明林辉在生前受到了火焰的灼烧和冲击,他的死亡可能由以下一种或多种原因引发:第一就是由于火焰热作用导致的休克或全身性系统功能衰竭,第二是由氯、磷、氰化氢及一氧化氮等有毒有害气体导致的中毒或窒息,第三则是在爆炸中受到机械性损伤。” “我们在车内提取到了许多化学物质的残留,包括硝酸钾,硫酸钾,亚硝酸钾,五氧化二磷,不完全燃烧的炭粉等等,并且,在现场还能闻到明显的二氧化硫刺激性气味,这些都是火药爆燃后的典型产物。” “因此我们推测,有人在死者的座位上撒上了红磷,硝酸钾,硫磺,木炭等制作烟花爆竹的常用原料。将化学性质活泼的氧化剂和还原剂混合在一起,只要施加轻微的条件,二者就会产生剧烈反应。而红磷和硝酸钾就是一对十分典型的氧化剂和还原剂,如果将这两种物质混合在一起,进行研磨或撞击,就有可能产生爆炸,是十分危险的操作。因此在化学药品管理上,必须严格分离强氧化剂和强还原剂。” “死者在坐上汽车驾驶位后,在行驶过程中,不免要走走停停,由于惯性的作用力,臀部和腿部会对铺在底下的化学品产生摩擦力,从而引发了爆燃。” 凌泠想象着江蓉描述的那番场景——一个坐在烟花上的男人,“嘭”的一下屁股就被炸开了花。字面意义上的炸开了花,这种情形诡异又血腥,令她感到不寒而栗。这时,她的眼神又瞄到死亡现场的一张照片,胃里不禁翻腾起来。 接下来物证科和技术组的民警开始汇报他们的调查发现。 林辉交际广泛,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可他们并没有在这方面浪费过多的警力。投放爆炸物的人只可能在林辉两次开车的间隙之间作案,因此他们把时间锁定在车子停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 学校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地方,门口有摄像头,还有门卫站岗,对于进出的陌生人都会进行登记。因此,警方甚至可以将这次爆炸案的凶手直接锁定在学校的教职工人员内。 理论上,只要找到当天曾经接近过林辉车的人,就能找到这个凶手。可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车停在了一处没有摄像头的树荫底下。学校这种地方,到了上课时间或者有一些特殊活动时,路上几乎就看不到什么人,更别提想找到什么目击证人了。 整个学校和林辉能扯上点关系的人或许也只有初二6班的老师们。于是警方对他们进行了重点调查,可依旧毫无收获。 案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有没有可能是学生?”周正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凌泠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要我说,我觉得最有可能是学校里的化学老师。这又是什么磷,什么钾的,肯定是精通化学的人才能搞出来。” 凌枫觉得她说的这句话有些道理。“你怎么看?”他问一直未发言的文峤。 文峤神色飘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刚才江蓉说,林辉可能死于三种原因中的一种或多种,而我更倾向于他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或窒息,或者说这一因素在他死亡过程中要负主要责任。”文峤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有什么区别吗?”凌枫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多余:“不管林辉是被炸死的,烧死的,还是毒死的,都是因为有人在他车里投放了危险化学品,我们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是想办法找到这个人吗?” “我们在勘验现场的时候,通过燃烧残留的产物,可以反推出凶手投放的火药成分其实并不算多,爆炸当量很低。除非对准一些人体重要部位,否则这样力度的爆炸冲击致死率还是相对较低的。” “可与此相对的是,凶手投放的木炭粉末却很多,不仅座椅上有残留,座椅底下的脚蹬处也有较多未燃尽的木炭。木炭在氧气较少的环境下容易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在高浓度一氧化碳环境中,人很快会陷入昏迷,失去反抗能力。” 凌枫逐渐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来:“你的意思是,这个凶手先是引发一场小爆炸,点燃车里的木炭,使其产生一氧化碳。这样即使被害人没有被他设计的第一场爆炸炸死或烧死,也会被他设计的这第二步毒死!” “真是个可怕的凶手,心思歹毒又聪明谨慎!”凌枫感慨道。。 可文峤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可我却觉得他愚蠢至极,画蛇添足。” “明明用一个威力更大的炸弹就可以一步到位,何苦费这么大劲,绕一个大圈子呢?” 第八章 惊梦之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高采芹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不是被什么声音惊醒,也不是被噩梦吓醒,而是仿佛她就应该在这个时间醒来,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要她去完成。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她们宿舍没有住满,除了她和林雪柔,还有一位叫关钰的女孩,睡在高采芹对面,而林雪柔就和她脑袋对着脑袋睡在同一边。 她缓缓起身,抬头向前看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原本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不知为何,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面前的人——那个藏在黑暗里的女孩正用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支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她们两个就像一对镜像,相互看着镜中的自己。 高采芹咬了咬干燥的嘴唇,吞了口唾沫,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林雪柔先有了动作。她突然坐了起来,移动到床边,晃悠着两条纤细的小腿。 高采芹这才看清,她竟然还穿着白天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红茉莉,绿油油。 黄松柏,光秃秃。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阵幽幽的歌声。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高采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她裹紧了被子,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面。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林雪柔好像已经下了床。 鸟断翅,马折蹄。 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她确定了,唱这歌的人就是林雪柔。 初一月不圆,十五也不圆。 十六十七阴雨天,永远都不圆。 她吟唱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可在别人听来,却如同鬼魂索命一般可怖。毕竟好好的人,谁会在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吟唱这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高采芹终于忍不住里,她壮着胆子小声喊了两句:“林雪柔,你干什么呢?” 可她似乎没有听到高采芹的呼唤,竟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林雪柔出现的时候,高采芹是一直在场的,甚至可以说就是她第一时间找到了林雪柔。她目睹了那个精神恍惚,失魂落魄的失踪女孩,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在众人的争执之中,默默无言,摇摆飘零,看上去是那么孤独而无助。 高采芹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在失踪的这几天里,林雪柔一定经历了什么特殊的事,才让她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那个风发意气,高傲娇蛮的清纯校花,现如今身上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漠然与疏离。 “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高采芹心里这样想着,也就不觉得那哭声慎得慌,反而对她多了几分同情,便又轻声唤了几句:“林雪柔,林雪柔。” 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会是在梦游?”高采芹想到。 外面好像起风了,窗户和墙壁的缝隙成为了夜晚的乐器,风汩汩地向那里面涌,发出一阵阵咆哮般的怪声。 这时,宿舍门被猛然打开,秋夜的寒风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 林雪柔站在门口,风扯起她的裙摆,衬托得她愈发娇小瘦弱。一张苍白无神的脸缓缓转了过来,瞥了一眼那个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女孩。 “你差不多得了啊!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呢!”高采芹用愤怒掩饰着自己的恐惧。 可林雪柔只是重复唱着那首悲戚的歌: 红茉莉,绿油油。 黄松柏,光秃秃。 鸟断翅,马折蹄。 初一月不圆,十五也不圆。 十六十七阴雨天,永远都不圆。 “关钰,关钰!”高采芹好像终于想起自己宿舍还有另一个人,还在奇怪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一直毫无反应,索性放开声音喊了她两声。 可对面床铺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缩着一团黑色的影子,对她的呼喊亦是无动于衷。 “靠!这死丫头装睡呢!”高采芹心里恨恨地想到。 林雪柔已经走出了宿舍,高采芹踌躇了片刻,磨磨蹭蹭地挪下了床,一咬牙一跺脚,披了一件衣服也跟了出去。 走出宿舍门,正好看到那抹红色消失在走廊尽头。高采芹小跑着跟过去,林雪柔像一个红色的幽灵,飘忽在楼梯上,一步一顿地向上走去。 女生宿舍一共有6层楼,五层尚未住满,6层就更是几乎空置。高采芹脑海里不禁闪过各式各样的校园怪谈,灵异鬼话,上楼梯的脚步也软了起来。 林雪柔走到了6楼,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往上走去。她推开通向天台的门,踏步走了上去。 高采芹心中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她该不会是想要跳楼!”这个想法没由来地占据了她的脑子,令她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心里瞬间涌入各种各样的想法,不知道是应该先冲过去拦住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先稳住她,不知道是该大声喝止,还是轻声劝阻以免吵醒他人把事情闹大。 所幸林雪柔走上天台之后,并没有朝着边缘护栏走去,而是定定地站住了。 高采芹稍稍松了口气,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下一秒就出现什么变故。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扬,遮住了她苍白的面孔,红衣如血,在莹白的月光下愈显诡异。 “你怎么在这里?”林雪柔仿佛从一场大梦中突然醒来,看到了眼前的女孩,疑惑地问道。 高采芹听了她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说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哦。”林雪柔淡淡地说道:“我睡不着,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你自己睡不着,就要吵得别人也睡不着!”高采芹在心里暗暗骂道:“果然还是那个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林雪柔。” “现在可以回去了?你一直站在这里算什么呢?还有,你穿这么少不冷吗?”高采芹不耐烦地催促道,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把林雪柔先弄回去再说。 “不行,他还没有来。” “谁?”高采芹心中一惊,什么人会在这半夜三更到这里来? “……爸爸。”林雪柔嗫嚅道。 今天放学的时候,就听到学校里就有传言说校门口发生了一起的爆炸案,在这场爆炸案中丧生的人是一个今天到学校里来的学生家长。别的班级的人或许不清楚这人是谁,可他们初二6班的人早已锁定了这个被害人,就是这两天来常常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林雪柔父亲。事实也证明他们的猜测完全正确。 高采芹不知道下午一直待在宿舍的林雪柔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噩耗,可不论林辉是死是活,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遇害了?血缘亲近之人或许会存在一些莫名的心灵感应,那么,她现在在等的……难不成是自己父亲的鬼魂? 高采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摇摇头,甩开这荒诞的想法。可猛然之间,她又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死去的人能够重新与世上人建立连接,那么……她便也有希望再见到自己的爸爸了。 是啊,她们两个现在是同病相怜的单亲女儿了。 想到这里,高采芹忍不住叹气道:“你不要这样,人死……” 话还没说完,林雪柔却突然好像看到什么一样,对着虚空呜咽起来:“爸爸……爸爸……” 高采芹见她这副如同着了魔一般的样子,浑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她环顾四周,天台上空空如也,难道她真的见鬼了?耳边林雪柔那如婴儿哭声一般诡异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简直要令她抓狂。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高采芹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够了,你不要再发疯了!我知道你可能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受到了刺激。我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心理医生朋友,过两天我带你去见她,让她帮帮你。现在,我们先回去行不行?” 林雪柔停了下来,那副空洞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声音悠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 “对不起,小蝴蝶,我错了。” 高采芹简直震惊到要站不稳:“你……你说什么?” 可这时的林雪柔又突然变成那个谁叫都没有回应的木偶娃娃。 高采芹无奈,只好说道:“算了算了,还是回去睡觉,明天你不要上课,我还要上课呢。” “我睡不着。” 高采芹叹了口气,拉着林雪柔重新回到寝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药箱,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板药片,从里面剥出两粒白色药丸递给她:“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林雪柔歪着头看着这两粒白色的东西。 毒药!吃了能长眠不醒!高采芹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被她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自己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只想快点让她赶紧消停下来,恶作剧般地哄她道:“我秘制的安神养颜丸,全天然草本制作,无毒无公害,效果杠杠的。我妈最近也失眠,吃了我配的这药之后,睡得可香了。” 第九章 惊夜之梦 剩下的时间里,高采芹勉强又睡了几个小时,到了早晨不得不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担子,要把她重新压回睡梦的海洋之中。 “林雪柔,你这个害人精!”高采芹恨恨骂了一句,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摆脱了睡魔,爬了起来。 等到了教室,见到了关钰,高采芹一把拉住了她。 “你这个胆小鬼,昨天晚上躲着不出声,在那里装睡,害我吓个半死!” 关钰眨巴着疑惑的小眼睛,问道:“你在说什么呀?” “你还给我装?”高采芹气得想在她胳膊上拧两下,可她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性子,随即摆摆手说道:“哎呀,算了算了,我又不是真的怪你!” “不是,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关钰一脸认真,不像在撒谎。 高采芹也愣了:“你真的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就是……就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关钰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可怜的娃,都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什么呀?怎么可能!”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产生了一丝动摇。 “反正我昨天一觉睡到大天亮,还做了个美梦呢。梦到一个大帅哥,嘿嘿……”说到这里,关钰脸上浮现起一丝娇羞的笑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昨晚的那个梦境。 高采芹对自己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分,她了解关钰,不是那种爱演戏捉弄人的性子,她刚才的那番表现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相信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有时,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瞬间瓦解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信任。而人类更加奇怪,宁愿相信别人,不愿意相信自己。 高采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脑子里全是昨晚那件诡异甚至有些灵异的事件。 若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是一场梦,为什么同住一间房的另一个女孩对此毫无察觉,为什么一个平日里与自己交际甚少的女孩会知道爸爸对自己的昵称。可如果那只是缥缈虚幻的梦境,自己药箱里那板药片又为什么真真切切的少了两粒? 真的少了两粒吗?记忆又开始出现了混乱和模糊,怀疑的种子总在悄无声息之间生根发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些原本没有引起重视,无足轻重的记忆片段,像一朵朵雪花一样开始融化。 她盯着手里的这板药片,现在只剩下4粒,究竟原本就只剩下4粒,还是在她给了别人两粒之后剩下了4粒? 班主任秦老师打断了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回忆。 “林雪柔知道了吗?”秦老师问道。 “啊?”高采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呃……我也不能确定,好像有所察觉。” 秦老师叹了口气:“是啊,闹这么大,而且就发生在校门口,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不管花多大力气,都别想堵住别人的嘴了。” 秦老师的眼睛里透出无限的温柔:“林雪柔现在怎么样了?” “嗯……我觉得……不太好。”高采芹心中突然泛起一股酸意。 “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秦老师哀怨地说道:“无缘无故失踪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回来了,父亲又发生了意外。你们和她住在一起,一定要帮我看着点儿,要是她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了吗?” 秦老师又叮嘱了几句,高采芹只是默默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等一下你回家之前把你们宿舍的钥匙留给我。”秦老师突然说道。 “啊?”高采芹有些猝不及防,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秦老师耐心地解释道:“马上又是周末了,你们全都回去了,宿舍里恐怕又只剩林雪柔一个人了,她妈妈……好像也不太愿意管她,所以,我想还是让她住在宿舍,周末的时间我留下来照看她。”秦老师说地情真意切。 “哎,好好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秦老师无不惋惜地感慨道。 是啊,凭什么要遇到这种事,凭什么遇到这种事的人是我? 她的手缩在衣袖里,死死捏着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 高采芹回到家,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显得冷清而寂静,自从爸爸走了之后,家里的这栋房子仿佛也被抽走了灵魂。 虽然过去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长,他们就像两批作息交错的动物,常常难以见面。可有些人,你只要知道他在,就能令人感到心安。 我们总是把心的另一头拴在别人的身上,就像在漂泊无定所的大海上扔下一只定船之锚,以至于不那么孤独和彷徨。 家里只有高穆一个人在,她推开弟弟的房门。宽敞的书桌前端坐着一个小男孩,各式各样的书摆满了桌子,简直要把这小小的孩子淹没了。 “毛毛虫,妈妈不在家吗?”高采芹学着爸爸的样子亲昵地叫着他的小名。 爸爸叫她“小蝴蝶”,叫弟弟“毛毛虫”,一听就是亲姐弟。 “妈妈出门办事去了。”高穆眨着小鹿一般清纯明亮的黑色眼眸。 高采芹走上去轻轻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脑袋上的伤怎么样了?” “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就破了点皮而已。”高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高采芹心里一热。 想起那天在海边的事,高采芹觉得那好像又是另一场梦境。 母亲赶到时,那副好像要吃人的眼神,令她如坠冰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弟弟这样替自己辩解,可看到歇斯底里的母亲,她心里莫名涌出一种想要报复的心理。 “不是的。是我推了弟弟一把,他才摔倒的。” 母亲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咆哮道:“你说什么?是你推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想到你这孩子现在变得这样坏了!” 她只是久久地沉默,任由母亲将愤怒,不解,怨怼一股脑儿的发泄在她身上。有时候痛苦也能成为一剂良药,用一种痛苦去治愈另一种痛苦。 “你不怪我吗?毛毛虫。”高采芹柔声问道。 “你又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高采芹不依不饶。 高穆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随即却坚定地说道:“你不是故意的!那块石头下面有一条蛇,你是怕它咬到我才把我推开的!” 高采芹手上的动作一顿:“你……你也看到了?” “嗯,我看到了一条有长着黑白圆圈的蛇尾巴。”高穆说道。 “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它简直就像一道闪电,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了。”她突然笑逐颜开:“原来不是做梦,是真的!” 高穆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看到姐姐开心,他也没由来地开心起来:“当然不是做梦,是真的!” “我们到海边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梦见你被一条很毒很毒的蛇咬了,那种蛇很少见,医院也一时间找不到能救你的药,然后,然后……”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 可是高穆这个傻小子却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醒啦!”高采芹笑着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嗯,我没事,是姐姐救了我。”高穆说道。 “毛毛虫,我现在真的好高兴,高兴得想要唱歌跳舞。哎,对了,你现在怎么不弹钢琴了?”高采芹走到摆放在书房一侧的钢琴旁,掀开琴盖,伸出手摸了摸那温润如玉的琴键。。 高穆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个往日爱不释手的钢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弹钢琴了。可是妈妈花钱给我报了那么贵的钢琴班,我现在又不想学了,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要不然你教我弹。”高采芹眼睛里熠熠闪光。“我想弹钢琴了。” 空白章节 新章节被屏蔽了,很烦,需要48小时之后才能重新申请。。。。why,根本没有大尺度描写啊。   第十章 最真挚的道歉 云河市实验中学的校门口。 一个油头粉面的小青年正在用高亢的声音对着自己的手机手舞足蹈,卖力表演:“老铁们!这里就是前两天发生汽车爆炸案的云河实验中学。看到地上的痕迹了,喏,就是这里,就是这一片黑色的痕迹,大家看到了吗?那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无辜的生命就被困死在一辆小汽车里,被活活烧死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极力想要把那天的情形再现一遍。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在这所中学当老师,所以,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你们知道吗?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星期一的时候说起,大家都知道,星期一是所有打工人和学生的噩梦,好不容易有一个休息日,那时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所以很多人觉得星期一特别痛苦。大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可以在弹幕上交流一下。不过你们好歹还有时间可以休息,不像我们自媒体人全年无休,随时待命。” “扯远了哈,我们说回正题。就是这个星期一,学校里偏偏有一个初二的女学生没来上课,联系了家长,家长也说没有回来。出了这样的事情,学校肯定害怕担责任,所以就第一时间报了警。可是警察在学校里调查了三天,都没找到这个女学生的踪迹。这个女生是学校校花,长得可漂亮了!老铁们加关注,加我的粉丝群啊,到时候我会在我们的粉丝群里发一些照片和一手资料。” “你们想,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失踪了,家长不得急死!所以,家长就一直待在学校里,给学校施压,警察也来了一大堆。如果有住在附近的老铁们肯定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个星期警察就没离开过学校,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看到停在这附近的警车。” “说到这里,你们肯定已经知道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了。没错,那个被炸死在校门口的人就是校花的爸爸!”小青年突然愤慨无比。 “这其中的问题不言自明了?清纯校花为何无故失踪?来学校寻找他的父亲为何离奇死亡?警方又为何迟迟没有调查通报?这些难道不都是问题吗?” 看着直播间的人数一点一点增加,青年心里乐开了花,可脸上却还要维持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 “学校肯定是有责任的……就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哦对了,我看到了校花的身份证,虽然我不能把她的证件号码公布出来,但我还是可以和你们说一下我的发现,那就是校花上个月刚满14周岁!所以说这个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唉,一个父亲为了保护女儿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中动了谁的蛋糕,要受到这样惨无人道的惩罚!” “我看到大家讨论得很激烈,我也和你们一样都十分关注这个案子。只能说,这里面问题很大,水很深。我仅仅是初步调查,从侧面了解了一些信息,就能感到其中的重重阻力,不知道这个案子最后能不能真相大白。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我们自媒体人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用我们的影响力去敦促这个社会变得更好,而你们只需要动动手指,给我点点关注,就能给我力量。” …… “好了,老铁们,今天的报道就到这里,记得关注小鹿的帐号一鹿有你,小鹿带你追踪社会热点,为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代言。” 青年关闭了直播,看了看后台数据,增加了一千多个粉丝,社会热点新闻排行第三,收到打赏和礼物三百多元。他满意地收起了手机,轻松了吹了声口哨:“一个小时轻轻松松赚了三百,谁说钱不好挣的,明明是就是自己蠢!拉不出屎还要怪地心吸引力。” 正当小青年美滋滋地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小青年猛然一回头,看到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见来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也没怎么放在眼里,轻轻一挑眉,不屑地说道:“你又是什么人?多管什么闲事?” “我是这学校的老师,你刚才在我们校门口瞎嚷嚷什么呢?” “关你屁事!我又没进你们学校的门,这不是在外面吗?老师又怎么样,你在学校里管天管地就算了,我在这大马路上走路你也管,也太拿自己当人看了!”青年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老人被这青年的傲慢态度气得满脸通红:“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们学校的事?我警告你,不知道的事情别乱说,否则小心我们告你造谣!” “吓唬谁呢?死老头!”青年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经过了三天的发酵,网络舆论已经翻了天,不仅将林辉的死、林雪柔的身份背景调查地有鼻子有眼,还越传越离谱,有的传学校不仅不配合调查,还阻挠警方办案,隐藏重要线索,还有的质疑警方办事效率低,故意不作为等等。 凌枫看着铺天盖地的消息,有苦说不出,现在对林辉的调查一无所获,只能发个“正在调查中”的简短通报,可这么几个字是无论如何无法堵上裂变一般的信息爆炸。谣言一个又一个冒出来,警局只好再此针对一些传播甚广的言论进行辟谣。 “这些网民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什么话都敢说。我看到一个最离谱的言论,竟然说学校才是迫害学生的罪魁祸首,被家长发现了,这才杀人灭口。”凌泠气愤地说道:“这都哪跟哪儿啊!” 周震问道:“队长,要不要抓几个造谣的杀鸡儆猴啊?” 凌枫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道:“还是算了。先把证据固定下来,后面再找这些人算账。否则又要被骂,说我们没本事,凶手抓不到,只会抓一些造谣的阿猫阿狗糊弄人。” 这时,一位民警来向凌枫汇报一则网络警情:有网友报案,他在观看直播时刷到了一位名叫“一鹿有你”的网络主播,他今天早上十点左右发布了一则预告,内容是他将于今日下午三点向全网直播自己的自杀过程。 凌枫有些吃惊,他知道现在有很多网络主播为了流量,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博眼球,可直播自杀的还是第一次见。 吃惊归吃惊,可这件事在他看来不是什么难处理的大事,不应该由他们刑警队来处理,便对那民警说道:“让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去一趟不就行了。” 民警说道:“是呀,本来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我们也联系了直播平台,得到了这位主播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住址。可是,我们现在怎么都联系不到他本人,派出所民警上门找人敲了半天也无人应门,应该是不在家的。所以想请我们帮忙找一找这个人,看看有没有办法,定位他的手机什么的。” 凌枫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如果他真的有自杀打算,那么他们还有一些准备的时间。 他看了看民警拿过来的资料,再一次尝试拨通他的电话,依旧提示关机。 “这人是干嘛的?”凌枫问道。 “哦,他是一个网络主播,平常会跟进一些社会热点新闻,哪里有热闹他就去哪里。”民警答道。 凌枫打开直播软件,输入这个主播的名字,进入他的主页。一张和墙皮一样白的锥子脸映入眼帘,扭捏作态的神情,看得凌枫心理不适。可点开评论区,一句句“哥哥好帅”,“哥哥好有正义感”,“小鹿我爱你”看得简直要让凌枫怀疑人生了。 最上面是这个主播最近发布的一个视频,看到标题,不禁又令他心念一动——那正是他们正在跟进的林辉父女的案子。 凌枫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主播住的小区不远,十几分钟就赶到他家门口,可敲了半天门依旧无人应答。凌枫不抱希望地再次拨通了主播的电话,可这次竟然接通了。 一个欢快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什么?警察?你说你是警察我就相信呀,现在到处都有冒充警察的诈骗电话!” 凌枫强忍住火气:“我们现在就在你家门口!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过来亲自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可是我现在在外面呢。” 凌枫本来就等得不耐烦,又听这人毫不在乎的语气,简直想立刻甩手走人,爱咋咋地:“你是不是在网络上预告要直播自杀?” “哦……哦,是这件事啊,怎么说呢……这个我现在不便透露。”。 还不便透露,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凌枫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可还是要耐着性子劝解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可电话那头的语气听上去却是那样轻松自如:“你们真的是警察吗?那真是太好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