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济院卧底日常》 第一章 绑你需要理由么? 那是一把刀,月色下闪着寒光,就那么贴着萧鱼的面颊落下,削落了一缕青丝,轻飘飘落到滚石榴花的绣鞋旁边。 萧鱼右脚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子拔地而起,重若千斤的铜锤砸在她刚刚站立的地面,“碰”的一声巨响,青石板从中间裂开,像四周蔓延成蛛网状。 好霸道的力气!萧鱼感叹一声,身子已经像一条浮水的鱼,从两人的身边窜过,朝着城隍面破败的大门跑去。 空气中夹杂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一个劲儿地往她的鼻腔里窜,她偷偷瞄了一眼,破庙里一共三具尸体,一个做了男子打扮的年轻女人,还有两个丫鬟。 女人的脑袋早被铜锤砸得脑浆迸裂,红红白白流得到处都是。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执刀的高瘦男子高喊了一声,率先窜了出来,追着萧鱼出了城隍庙。 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顺着萧鱼的脸颊滚落,最后消融在暗沉沉的夜色里。 风刮着树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她快速地穿梭在林子里,借着微薄的月光避开张牙舞爪的枝丫。 “哒哒哒!” 雨势越来越大,她的视线已经受阻,但越是这样,后面的人越是难以追到她。她抬手轻轻拨开面前的枝丫,身子向上猛地一窜,整个人宛如一条飞跃而起的苍鹰,一下子便冲到树梢斜横出来的枝丫上。 不多时,两道人影便追到了树下,萧鱼面无表情地看着树下的一高一瘦两个男人,右手微微向前探出,绛紫色的袖口划开,露出扣在手腕上的精钢手弩。 从这个距离射击,萧鱼没有把握能一击必杀,但不妨碍做困兽之挣。 “人呢” “没追上,跑得太快了!” “那怎么办”瘦高个子的男人问一旁的胖子,两个人经过此番急驰,体力几乎透支,现下夜色黑沉,要想从林子里把人找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胖子面无表情地抖了抖手里的铜锤,蹲下身来用右手拨开草丛,将半张脸同耳朵贴在地面上,大地微微的震动着,至少有十几匹快马正在朝车边疾驰。 “怎么了”瘦高个问道,胖子从地上站起来,把手上的泥土往短衫上蹭了蹭,“有一队人马正赶过来,没时间了,撤。” 瘦高个挑了挑眉,朝城隍庙的方向看了一眼。 “别墨迹,赶紧走。”胖子拉了他一把,拎着铜锤快速地往林子深处跑。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豆大的雨点落在萧鱼的眼睫上,纤细的睫毛无法承其重量,微微向下弯曲,‘哒’地落在身前的手臂上。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萧鱼才从树上下来,转身跑向城隍庙。 雨势越来越大,城隍庙里的破瓦不堪其重,大殿里已经汪了一滩水。 原本趴着的三具尸体竟然少了一具,湿漉漉的地面上有一滩拖拽的血迹。萧鱼眉心微动,顺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寻去,果然,在佛像后面找到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人。 女人的脸上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她双手握着一把匕首,目光阴鸷地看着突然走过来的萧鱼。 “嘿!我不是坏人。” 女人一边强撑着往后挪了挪屁股,整个人几乎贴在佛像的底座上,她咬牙看着靠近的萧鱼,不确定她的话是不是真的,坏人从来不会把‘坏人’两字写在脸上。 “别过来。” 萧鱼顿住脚步,目光落在女人的腹部,鹅黄的襦裙被利刃破开,周围的血肉向外翻翻着,半截肠子都滑了出来。 “你要是不想死,就别乱动,你肠子出来了。”萧鱼说道。 女人怔愣,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抖,刚才只凭借着一口气儿爬过来,并不觉得疼,现在经由萧鱼一说,腹部开始刀搅一般的疼,好像有什么正从肚子里滑出来。她咽了口嘴里的血沫子,微微低了下头,看到腹部的伤口时,脸上的表情怔愣一瞬。 萧鱼没骗人,更不会骗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她猛地上前两步,趁着女人发呆的时候从女人的裙子上撕下一块,垫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想要把她的肠子塞回去。 女人猛地喷出一口血,萧鱼手一抖,差点又扯出几许。 “大姐,你别动,我手艺不精,万一都扯出来,你可就真死了。”萧鱼嘟囔一声,继续动作。 良久,头上也没传来声响,倒是庙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队骑兵将整个城隍庙团团围住。 为首的两匹黑色战马向左右分开,一把黑色的大伞出现在萧鱼的视线中。 撑伞的是个年轻的男人,容貌甚伟,眼角微微向下压着,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煞气。 “人是你杀的”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从伞下传来,萧鱼这才注意到,男人身前推着一只轮椅,轮椅上坐着个墨发红衣的男子。 雨水顺着伞骨刷刷滴落,把男人搭在轮椅上的双腿打湿,绯色的长袍紧紧地贴在他修长的小腿上,露出一双黑底绣金丝边饕餮纹的长靴。 萧鱼这才反应过来,女人好像挺久没有声音了,连忙扭头去看,女人的头已经歪倒在肩膀上,胸前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死了! 捂在伤口上的手中还有丝丝温度,但人已经没有呼吸。萧鱼收回手,皱眉丢下手里那块用来捂伤口的布料。 城隍庙外的信子纷纷下马,陆续进了城隍庙,并迅速查看死在大殿里的另外两具尸体。 “大人,没气了。”信子来到刑律俭跟前,面无表情地汇报。 刑律俭抬手推动轮椅,木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萧鱼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悄悄抬起右手,手腕上的精钢手(弩)不做痕迹地对着刑律俭的心口。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萧鱼不甘示弱地眯了眯眼,目光扫过他的腿。 成祖皇帝迁都前,永安候唯一的嫡子因北翟人闯入江城而被砍伤了双腿,此后即便是寻遍天下名医,他也没能再次站起来。 身有残疾之人不能继承爵位,第二年,永安候在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正是现在的世子刑逸云。从此之后,这位大公子便从侯府搬了出来,独自住在别院。 天启28年,成祖迁都,永安候一家也随着满朝文武迁去盛京,唯有大公子刑律俭留在江城。 萧鱼没见过刑律俭,但她认识他身后男人身上的腰牌,那是靖远山庄的标致,能佩戴这种玄铁腰牌的人只有靖远山庄的入门弟子。传说永安候府大公子身边永远跟着个铁面神,是靖远山庄的三少爷宴升,所以从他们一进城隍庙,萧鱼就笃定这两人便是刑律俭和宴升。 当年北翟军大破江城,剑指太极宫,是刑家大房嫡次子邢克楠带兵将北翟大军阻拦在绥江河畔,当时同在军中的还有刑律俭和宴升。 绥江河一战,邢克楠虽然成功阻断了北翟人的进攻,但却因保护刑律俭而身受重伤。刑律俭也那一战瘸了双腿,昏迷三天之后醒来,邢克楠已经盖棺入土。 “大人,其中一人身中五刀,致命伤在左肋下,凶手是下了死手,刀刀只取要害;另一个被类似锤子之类的重物砸中了后脑。” 信子过来汇报,仍旧没有看萧鱼一眼。 刑律俭没说话,凝重的气氛中透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庙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敲打在瓦力上使人产生一种过度嘈杂的感觉。萧鱼大气不敢出,等着刑律俭发难。 良久,刑律俭终于出声:“把她带走。” 这话完全在萧鱼的预料之中,但她并不打算遵从,皮笑肉不笑道:“你凭什么带我走” 刑律俭从进来开始,便一直摆弄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听见她的话,慢条斯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想绑你,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就好像谈论今天天气一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蔑视。 萧鱼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刑律俭。 宴升的手紧紧握着刀柄,只要刑律俭一声令下,他有把握三招之内制服萧鱼。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萧鱼微微抬起的手腕上那只精钢制作的袖珍弓弩绝不会答应,它会在宴升出手前把钢针射进刑律俭的喉咙。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大雨冲刷着头顶的青瓦,一块雨幕从破漏的瓦砾间倾泻,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得四处蜿蜒。 静默中,萧鱼突然向后退了两步,两道钢针从袖摆急射而出,直奔刑律俭的心口。她以为宴升一定会先救刑律俭,但这家伙似乎完全不把刑律俭的性命放在眼里,手中的弯刀迅雷一般朝着她劈了过来。 萧鱼狼狈避开,撇头看了一眼刑律俭,一把钢伞从后面伸出,正好挡在他身前,两根钢针掉在他黑色的长靴一旁。 遇上硬茬了! 萧鱼皱了皱眉,身形如燕雀一般猛地向后略去,一把抓住佛像前垂落的布幡,借力跃像虚掩的窗棂。 刑律俭微微扬起手,虚掩的窗棂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张铁网兜头而下,将萧鱼罩了个正着。 两名信子从窗外跳进来,像绑死猪一样收拢网兜,将萧鱼裹成一条咸鱼。 玄铁网兜上带着倒刺,萧鱼稍微一挣扎,倒刺便勾到衣衫,进而往皮肉里穿。 “你是司密处的人”萧鱼顿觉晦气,这么无耻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司密处才会有。 轮椅碾压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刑律俭微微仰头看着一动不动,乖乖站在原地的萧鱼,紧抿的薄唇微微勾起:“幸会!雾影……十三!”” 第二章 司密处 萧鱼虽然一脸淡定地看向刑律俭,其实心里已经宛如油锅翻滚。 “雾影什么”她扭了扭身子,想要把右手腕的弩箭对准刑律俭,铁网上的倒刺瞬时向下勾了几分,疼得她直呲牙,“疼疼疼,别拽了。” 一直站在刑律俭身边的宴升把弯刀挂回腰间,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扯出一张已经泛黄的小像展开给她看。 萧鱼诧异地看着小象上的女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宴升面无表情地又把小像收好:“司密处黑名单上头号种子选手,雾影十三,没错了。” 萧鱼瞬时如同脱了水的咸鱼,眨巴眨巴眼:“其实我觉得,咱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刑律俭右手搭在轮椅扶手上,目光宛如陈墨一般融进夜色之中:“天启35年2月,东城州府道台新过门的小妾在去庙里进香的时候离奇失踪。” “天启35年4月,青城山王不行被人杀了,但是官府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只找到了一条断腿。” “天启36年春,扬州城里失了一场大火,同福客栈烧死了一个江湖侠客。” “天启37年春……我说的对么雾影十三!” 刑律俭越往下说,萧鱼的脸色越难看,到最后,萧鱼索性双眼一闭:“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刑律俭敲打着扶手的手一顿:“你可知道庙里死的这几个人是什么人” 萧鱼睁开眼睛:“我又不是凶手,怎么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刑律俭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萧鱼无奈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雾影十三,就应该知道我只是帮人假死脱困,躲避仇家追杀而已,从不做杀人放火之事。” 刑律俭朝一旁伸出手,一名信子把从死者身上收罗到的印信放到他手上。 “看看。” 刑律俭展开印信举到萧鱼面前,上面是天启37年春,由内务府下发的印信,任命宫中从六品女官林氏为江城养济院院首。 从天启5年起,东岳便有任命女官的惯例,直到天启35年,女官比例占所有官员总和的十分之一,其中更是出过一个宰相,两任镖旗将军。 太祖建国后,先后在全国三十二个郡县推行了养济院、惠民药局、漏泽园等官办机构,为地方百姓和鳏寡孤独的退休官员提供养老、医疗和墓葬服务。养济院院首通常都会由地方官员甄选,唯有江城詹士府附近的养济院例外,是由宫中直接指认。 与城中其他养济院不同,江城养济院是新帝迁都后才兴建的,置位设置在原詹士府和太庙旁边,与詹士府只临着一条街,里面住的也多半是原宫中的老人,或是鳏寡孤独的世家老者。 “她们是新上任的养济院院首”萧鱼故作惊讶道,“这可是谋杀官员的大罪。” 刑律俭低头将印信收进怀里,外面的雨势已经渐渐停下,淅淅沥沥的水滴从廊檐滴落,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萧鱼的心上。 “你既然不是凶手,可看见了行凶之人”刑律俭问,萧鱼忙道,“凶手是一个高瘦男子和一个胖子,两人脸上带着面巾,无法辨别容貌。” “所用凶器”刑律俭问完,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信子拿出录簿记录。 萧鱼抿了抿唇:“我并未看见行凶过程,但瘦子使刀,胖子使了一把铜锤。” 信子将萧鱼所说记录好,将录簿递给刑律俭。 “现在可以放了我么这玩意儿实在是……”萧鱼嫌弃地看着身上的铁网。 刑律俭低头翻了翻录簿:“宴升。” 宴升:“嗯” 刑律俭将录簿丢给他:“绑走!” 宴升面无表情地朝两个信子摆了摆手,推着刑律俭往庙外走。 “走!”信子拽了铁网锁扣一把,萧鱼不得不跟着向前蹦。 雨势已停,山里的冷风吹过来,湿漉漉的衣衫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萧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司密处的信子动作训练有素,很快便把城隍庙内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一切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鱼站在马车边,看着这些信子将三具尸体抬上一辆马车,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若是平常的凶杀案,自然有当地官府调查,像今天这样,直接由司密处这么个特务机构直接接手的实属罕见,除非…… 萧鱼扭头看了眼正双手撑着车板,用双臂撑着身体上车的刑律俭,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是细作还是斥候” 刑律俭抬手扯过长衫下摆挡住两条修长的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世上有一种人死得特别快,你说是哪一种” 萧鱼一怔,干巴巴一笑,连忙缩回下巴,佯装无趣地看了眼身边的两个信子。 司密处是太祖在位时创建的情报机构,分管东岳各地情报,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一个神秘机构。通常情况下,被司密处盯上的人多半都与细作,斥候有关。如今司密处的人出现在了江城,还插手这件案子中来,可见江城的形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两个信子一前一后将她横着抬上马车,昏黄的马车里一灯如豆,车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毡,躺上去一点也不硌人。 刑律俭盘膝坐在角落,手里捻着泛黄的册子翻看。 萧鱼任命一般躺在他脚边,抬起头,视线从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一路往上,最后落在那张略微有些苍白的薄唇上。此时已经入秋,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交领长袍,腰间履带收紧,把他那一把纤细的腰肢勾勒得颇有几分病态。 “看够了么” 放下手里的书,刑律俭垂眸对上她的视线。 狭窄的空间里灯影摇曳,两个人彼此相对,一股诡异的氛围在车厢里弥漫开来。萧鱼长长出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我有一件事挺不明白的。” “那就一直不明白下去好了。” 萧鱼咧嘴一笑,像一只蚕蛹一样晃了晃脑袋:“那可不成,我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是” 刑律俭眉头微挑,有些嫌弃地把脚往长衫下摆缩了缩,目光阴鸷地盯着她那双泥泞不堪的脚。 萧鱼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故意把双脚往他那边挪了挪,果然,他再次挑了挑眉,自以为不做痕迹地挪了挪腿。 “我虽然帮着几个江湖人士设计脱身,但绝对没有杀人,亦不是斥候一类,司密处为何要把我列为黑名单上的头号种子选手”萧鱼见好就收,脚上泥泞的绣鞋晃了晃,终于放过刑律俭。 刑律俭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天启35年,司密处正追踪一个北翟细作,此人行至江东后离奇失踪,此后两年再无踪迹。经信子调查,此人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梨花阁,所见之人正是你。” 萧鱼微怔,她记得天启35年在江东帮助一个女人假死逃脱仇家的追杀,却没想到她竟然是北翟细作。 “天启30年,镇江府死了一个教书先生,但半个月后,司密处的密探挖开教书先生的坟墓,里面只是一个衣冠冢。”刑律俭说完,目光直直地看向萧鱼,“你可还有印象” 萧鱼干巴巴一笑:“他也是北翟细作” “他是司密处叛徒,偷走了一份密报,时至今日,那份密报仍旧查无踪迹。”刑律俭冷笑出声,右手用力,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应声断裂。 萧鱼忍不住缩了下肩膀,深怕下一刻被捏碎的会是自己的小脖子。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颠簸,刑律俭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雾影虽然是江湖组织,但涉及细作、斥候,司密处有权将之连根拔除。”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他眼中,拔掉雾影跟拔一根大葱差不多。 萧鱼面色微沉,知道他所言并非虚假。 “你想如何”沉默了片刻,她动了动僵直的腰,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铁网上的倒刺勾破自己的皮肤,给自己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毕竟谈判这件事最是耗时。 司密处的每个信子都是经由主簿精挑细选的,有的甚至是从小培养的,萧鱼对司密处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每个司密处的信子都会牢牢捂住自己的马甲,像刑律俭这样直接暴露身份的只有两个理由。一,在他眼中,她已经是个死人;二,她有利用价值,并且他有把握她会不乱说。 烛台里的灯火忽明忽暗地摇曳着,刑律俭侧身从一旁的矮柜里拿出一封牛皮纸卷宗丢到她面前。 卷宗散落开来,上面的内容让萧鱼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会是她 第三章 猫鼠游戏 这是一封官府的录簿卷宗,里面写得很详细,江城养济院院首白茉莉卷款私逃,所涉银钱共三千七百两,其中不仅有下个季度养济院采购粮食的欠款,还有冬季储备银碳的银子。 白茉莉天启28年任职养济院院首,前后做了九年,在职期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大的披露,两个月前,宫中下了调令将其调回京城,待与林氏做好交接之后便可启程入京。然而半月前,白茉莉突然离奇失踪,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养济院账上的三千七百两银票。 一起失踪案,一起凶杀案,涉案人都是养济院院首,这事情可有意思了。 “有什么想法”刑律俭伸手想要摸扳指,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扳指已经被自己捏碎了。 萧鱼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以司密处的本事,不难抓到人!” 刑律俭垂眸看她,不得不承认,司密处在雾影十三身上吃了不止一次亏,若非今日她恰巧出现在城隍庙,司密处未必能这么轻易便抓到她。 “白茉莉失踪后,府衙的人第一时间关闭四个城门,并连夜搜捕,但直至今日也未找到白茉莉的踪迹。” 萧鱼注意到他说的是府衙,那么也就意味着司密处是在白茉莉失踪之后才出手介入。 “白茉莉是细作”她小心翼翼地问,刑律俭摇头,“不是。” “那司密处为何要调查她”她狐疑地看向刑律俭,“你不会怀疑人是我帮助逃走的!” 萧鱼一语中的,刑律俭确实是这么想的。 马车一个颠簸,萧鱼控制不及,整个人顺势轱辘到刑律俭脚边。 刑律俭搭在膝盖上的手一僵:“滚过去。” “怕是不能。”萧鱼面露尴尬,“我可对天发誓,白茉莉不是我帮其逃走的。” 刑律俭嫌弃地朝外喊了一声:“宴升。” 马车骤然一停,耷拉着的车帘被撩开,宴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车外:“有事” 刑律俭指了指滚到自己脚边的萧鱼:“把她弄过去。” 宴升同情地看了裹成咸鱼的萧鱼一眼,拽住锁扣将她从刑律俭脚边拽开:“这个距离可以么” 刑律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锁扣挂在车壁上的暗扣上。 宴升照办,挂好暗扣后,马车继续前行。 萧鱼撇头看了眼挂着锁扣的暗扣,心里暗道,此时就算掉进悬崖,她也滚不了。 车厢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刑律俭动了动身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把身子斜靠在车壁上:“谋杀朝廷任命的从九品官员,按律当诛。江城知府崔成友早年在詹士府做府丞,为人圆滑老练,迁都后,崔成友任职江城知府,数年间,江城从未出过谋杀官员这样的重案,你觉得崔成友破案的几率有多大” 刑律俭的话让萧鱼脊背发寒,惶惶不安地看向他。 崔成友惯是个喜欢和稀泥的人,江城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凶手不知所踪,而她是凶案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士,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吓唬我。” 刑律俭垂眸:“不,你是胆敢谋杀朝廷官员的穷凶极恶之徒。” 萧鱼脸色微变,激动挣扎时铁网上的倒刺划破皮肤,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倒刺上浸了盐水。 盐水刺激着伤口,萧鱼额头渗出一层层冷汗:“刑律俭,你这个神经病,我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白茉莉也不是我带走的,我才刚到江城,这一点你随便怎样都能查到,何苦这么冤枉我” 刑律俭慵懒地打了个哈气,抬手撩开车窗上的挂帘向外看去,马车已经下了山,顺着栈道往城中去。 “刑律俭,我跟你说话呢”萧鱼撑着脖子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已经能看见城门处隐约晃动的火把光亮。她心中焦急,忍着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微微抬起右手,将手腕上的袖珍弓弩对象刑律俭的心口。 还没等她扣动扳机,刑律俭突然放下挂帘:“我有把握躲开你的钢针,你有把握活着逃出去么如果没有,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萧鱼没有,所以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她颓然地卸下手臂上的力道,并且意识到这场猫鼠游戏中,刑律俭才是那只掌握规则的猫。 而猫在抓住老鼠后,总会先逗弄戏耍一般,然后才会吃掉。 刑律俭满意地敲了下膝盖:“我要你做两件事。” 江城养济院坐落在老詹士府和太庙附近,相隔两条街,是一座由前朝王府改造的五进宅子。萧鱼穿过一道长廊走进舒芳阁,刑律俭正坐在轮椅上给回廊下的盆栽修剪枝叶。 晨光从廊沿投下,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暗影,将他整个上半身拢在其中,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而已。 哦,还是个瘸子。 萧鱼顾不得欣赏院子里的景致,急步走过去,把手里的账簿用力往他膝上摔去。 “咔!” 花枝掉落,咕噜噜滚到刑律俭脚边。 萧鱼的目光随着花枝落在一双黑丝银丝修饕餮纹的长靴上,旁边一只团着的长耳兔子瞬时勾住了她的心神。 刑律俭低头看了眼膝头的账册:“看过了” 萧鱼逼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只长耳兔子的身上移到他脸上:“看过了,我拒绝。整个养济院就跟个漏洞百出的破簸箕一样,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把它管理好。” 刑律俭弯腰,把脚边作乱的兔子拎起来放在膝上:“有没有本事是你的事,我只看结果。一,找到白茉莉。二,一年之内坐稳养济院院首的位置,一年以后,我会消除你在司密处所有的案底,不再为难雾影。”凶手不想让林氏上任养济院院首,他偏不如他们的意,而还有谁比萧鱼更适合这个新院首的人选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也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萧鱼索性一弯腰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不太明白他为何不把林氏等人遇害的事通报府衙,而是让她假扮新任养济院院首来述职。 刑律俭的回答言简意赅:“因为你合适。” “我适合管理养老院”萧鱼气笑了,“如果我昨天没有恰巧出现,今天也一定有人站在这里!”林氏是宫里指派过来的,下放到府衙的文书上只写了会指派新任养济院首,至于这个新院首姓甚名谁,谁又在意呢 不,也不是无人在意,至少凶手在意。 萧鱼压下眉宇,目光落在刑律俭怀里的兔子身上,手心忍不住有点发痒,很想上去狠狠地摸一把。 似乎是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兔子不老实地动了两下,长腿把刑律俭一丝不苟的长衫踹得皱成一团。刑律俭眉头微挑,拎起兔子放到脚边:“可巧你就出现了。” 萧鱼嘴角微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养济院的账上连十两银子都没有,我要如何采买下个季度的粮食,还有冬季需要填购的棉衣” 刑律俭抬手从廊柱上缠着的蔷薇丛中揪下一朵,于食指与拇指之间碾压,艳红的花汁染红了指尖,盛放出一朵荼蘼:“只要你找到白茉莉,追回赃款,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萧鱼强压怒火,忍着把他轮椅掀翻的冲动道:“所以呢” 用帕子擦掉手上的花汁,刑律俭抬头看她:“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找到白茉莉和赃款,一切迎刃而解,如果不能,你便犯下渎职之罪,具体怎么判罚,相信崔大人自有分说。”说完放下兔子,挪动轮椅进了书房。 整个舒芳阁的门槛台阶都是特殊定制的,为了方便刑律俭的出行,每道台阶旁边都用青石板铺了一道斜坡,以便轮椅上下。 刑律俭的书房就跟他的人一样,古板、冷硬,除了堆积如山的书之外没有一点趣味。 “右面书架,左手边第三本《诗经》。”刑律俭抬手指着右面墙上的书架。萧鱼按照他的指示走过去拿出那本诗经,与此同时,两边的书向中间倾倒,露出后面一小片雪白的墙壁。墙壁上有一个很小的铜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她回头看了刑律俭一眼,在他的示意下用力抠开铜扣。 墙壁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紧接着墙壁里传来机关绞索转动的声音,墙面向左右弹开,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是一份隐约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卷宗。 萧鱼看了一眼刑律俭,见他不语,垂手拿起卷宗…… 良久,萧鱼木木地合上卷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座看似不大,平平无奇的养济院里不仅住着曾任内阁首辅大臣的齐晋云、当了三十年质子的西郡王魏汉,还住了江湖中消失十几年的毒手婆婆金秀妍以及前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梁不易,这几位随便拎出一位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没想到竟然都住在养济院。 这哪里是养济院这分明就是刑律俭给她挖的龙潭虎穴! 萧鱼慢慢合上卷宗,又把它重新放回暗格。 第四章 只要鱼饵够大,没有钓不到的鱼 “你还是把我押进大牢!”萧鱼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弯腰坐在刑律俭面前的绣墩上。 刑律俭垂眸,下意识去摸指上的扳指,结果摸了个空:“看来你对这几位略有耳闻。” 何止是略有耳闻,他说得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了。萧鱼轻轻吸了口气,目光从洞开的窗棂向外看,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格外茂盛,偶尔风一过,铺天盖地的香气经久不散,那只长耳兔子正慵懒地窝在蔷薇丛边的蒲团上晒太阳。 “前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梁不易在太zu皇帝打进旧都江城的时候,主动开启城门投诚,先皇登基后,先后任职在刑部和大理寺,直到成祖继位,这位风云旧臣才退出历史舞台。”萧鱼漫不经心地道,“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折在他手上呀!” 刑律俭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茶,示意她继续。 萧鱼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杯子:“毒手婆婆金百合是高丽皇妃的陪嫁丫鬟,皇妃死后,她便从宫中消失,与此同时,江湖中多了一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毒手婆婆。” 至于那位齐阁老,萧鱼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言辞来形容他。倒并不是齐晋云这个人有多十恶不赦,而是这个人实在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清正廉明、万民拥戴、功勋赫赫,当年先皇皇帝建立东岳,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功劳都要算在他身上。可就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却偏生没有妻儿,也无父兄,新帝继位后,他便提出辞官,经新帝多番挽留才又在内阁干了三年。 直到年初,新帝迁都,这位齐阁老终于正式辞官,没想到他会住在江城养济院,真是个天大的稀奇事儿。 与前面几位相比,萧鱼觉得最有意思的还要数那位被软禁了三十年的西郡王魏汉。西郡本事前朝永安郡王的番地,先皇打天下的时候,西郡选择投诚。先皇登基后,西郡王派人送来了和书和质子,并承诺做东岳的附属国。 东岳刚刚建国,一切还不稳定,经先皇和齐阁老等人的商议,最后同意了西郡王的请求,而那位被送来的质子便是西郡王魏汉。魏汉留在东岳后,先后娶了两个东岳女子为妻,但不知为何,两个妻子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早早病逝。 魏汉此后未在娶妻,远在西郡的老王妃可怜儿子,从西郡送来了几个美人,但不出三月,西郡王大手一挥,把几个美人又都送回去了。 说来也巧了,这几个美人中有一个竟然怀了孩子,而且是一胎双生,十月后生下一对龙凤胎。 其实按萧鱼的猜测,老王妃这么做,根本就是为了偷种,而这位西郡王亦是一个狠人,为了不留孩子在东岳继续为质,硬是不生孩子,孤独到老。 “怎么不说了” 刑律俭抬头看过来,萧鱼瞬时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她讪讪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司密处的信子,可没你们那些专门打探人隐私的嗜好。” 刑律俭不以为意:“你既然对这几位的来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也不必我多费口舌。如你可见,养济院里看似平静,实则关系错综复杂,你要做的就是……” “等下。”萧鱼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没答应你留下来。” “你必须留下来。”刑律俭语气平淡,只是在阐述一件实事。 萧鱼骨子里的反骨被激起,若是她全力图谋,也未必不能逃出去。 刑律俭慢悠悠挪动轮椅,厚重的轮子碾过地板发出滋滋嘎嘎的声响,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割裂感。萧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他的身高实在是高挑,即便是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也几乎快要与她持平,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即便是刻意放柔表情的时候,也依然给人一种锋利感。 “这里还有一份消息,你不妨看一看再另行做决定。”刑律俭垂眸,从怀里掏出不久前信子截获的一封密函。 通常这种用火漆封了三道的信件都是加急信件,而它出现在刑律俭手里,内容必不会简单。 “看看。” 刑律俭把鱼饵放了出来,只等萧鱼上钩。萧鱼这样的人,如果只是威胁当然不可能安安分分留在养济院,能让她留下的,只有她自己,而刑律俭对此毫不怀疑。 他的拇指轻轻捻着信封,淡淡道:“我保证你看了不会后悔。” 萧鱼:“可我还是不想看。” “当年北翟人攻破江城的时候,前朝造办处督抚侍郎萧韫山的大儿子萧器与妻女失散,年仅七岁的独女失踪至今……”刑律俭径自把信笺从信封里抽出,“不久前,萧韫山曾去过一次蕲州,经过多番调查之后终于找到了当年失踪的那个孙女。这里面是萧韫山孙女的调查结果,你不想知道么” 萧鱼的脸色幽地一白,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你调查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鱼怒极而笑:“那又如何就算我是那个孩子又怎样这跟养济院有什么关系先皇皇帝早些年便已经下诏宽待前朝降臣,更何况在先皇皇帝举兵之时,萧韫山已经辞官归隐,避居萧山。” 刑律俭把信封放在桌上:“本来没什么关系,但是萧韫山死了。半个月前,萧韫山突然病逝,但此前萧韫山身体一直硬朗,从来没有任何病症。” 随着他说出的话,萧鱼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你怎么知道” 刑律俭把轮椅挪到窗边,一片蔷薇花的花瓣随风飘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萧韫山的死另有蹊跷,所以才会来江城找曾在萧韫山死前回到萧家、并与萧韫山发生剧烈争执的萧道学。”刑律俭抬手关了窗棂,窗外的树梢上一只鹦鹉晃了晃头,飞掠而去,“而萧道学,他此时正在养济院中。” “你威胁我”萧鱼面色微沉。刑律俭推动轮椅从她身边走过,“或许你想见见他。” 刑律俭最擅长钓鱼,如今鱼儿已经咬钩,离上桌只差一步之遥。一旦萧鱼上了他的餐桌,是生是死便是他说了算的。 萧鱼抿唇不语,抬步跟上。 除去舒芳阁,养济院里还有劈开了十数个小院,穿过一道九曲回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荒僻的院落,月亮门上松松垮垮的挂着一块松木牌匾,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大半,只隐约能看出一个凉字。 院子里辟出一块空地,中间摆着一只摇椅,萧道学背对着月亮门蹲在摇椅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捅地上的蚂蚁窝。仓皇的蚂蚁从蚁穴里跑出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逗得萧道学哈哈大笑,完全没注意到月亮门外的二人。 萧鱼皱眉看着玩蚂蚁玩得不亦乐乎的萧道学:“他怎么了”在萧韫山的信中,萧道学是个颇为体面的文人,并且生得俊美聪慧,当年在江城亦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她委实不能把面前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衣衫邋遢的中年男人跟萧韫山口中的小儿子相比较。 刑律俭没说话,挪动轮椅离开。 萧鱼赶忙追上去,一把抓住轮椅扶手:“你把他怎么了” 刑律俭丝毫不惧地抬头迎视她,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半个月前,萧道学出现在养济院门口时就神志不清了。白茉莉收留他之后,曾让人打理他,但每次有人靠近,他都会防备地攻击对方。如你所见,白茉莉只好把他安排在这个僻静的院子。” 萧鱼微怔,萧山的萧家人曾说过,失踪许多年的萧道学半个月前曾经回到过萧山一次,那时他还与萧韫山发生过争执,父子俩不欢而散。从萧山到江城只有两天的路程,按刑律俭所说,萧道学离开萧山之后便起身来江城,但是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他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不进去看看或许你能问出些什么”刑律俭老神在在,看得萧鱼胸中窒闷,完全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错觉。 司密处的信子都是狗鼻子,司密处的头头更是,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刑律俭几乎把她的底牌全部摸清,并且下好钩子等她上钩。 狗东西! 萧鱼心中谩骂,脸上带着讥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白茉莉的行踪我可以帮你查,养济院也可以代管一段时间,但是也不能白做工不是” 刑律俭薄唇微微向上扯了下:“作为条件,我会帮你查萧韫山的死因。” 萧鱼摇了摇头:“不止这一点哦!钓鱼嘛,总要鱼饵足够诱人才会钓到大鱼的。” 刑律俭微微蹙眉:“哦是怎样的鱼饵才够诱人” 萧鱼突然弯腰,附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从今以后,雾影十三就死在司密处的大牢里了,你觉得怎么样” 第五章 任职院首 入职院首要先到府衙过一遍委任书和文凭,萧鱼不知道刑律俭是怎么办到的,但当她拿到任职文书的时候,上面的林氏已经变成了萧鱼。 “你们前任院首住在何处”萧鱼拿到任职文书之后,刑律俭丢给她一份司密处的调查卷宗,然后便将她扔给养济院的小厮小豆子。 小豆子原是孤儿,是前前院首从城外的破庙里捡回来的,整个养济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回院首,白院首的院子就在前面不远处。”小豆子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 萧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个” “对,那个。” “所以,就是我现在住的那个院子” 小豆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历任院首都是住在天风苑的。” 萧鱼边往前走,边跟他打听养济院里的一干事务,果然,除了那本漏洞百出,错账连篇的账本外,养济院一共欠了米行三十五两、东街卖鱼的十两、齐阁老上个月去书苑买了几本书,账目都挂在养济院,至今还没有结算。 “那咱们养济院平时可还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小豆子一脸狐疑地看她,仿佛不懂她在说什么? 萧鱼看着呆头呆脑的小豆子,叹了口气,想来是没有的。 眼看进了天风苑,萧鱼问起白茉莉失踪前的情况,小豆子想也没想地说:“那天晚上白院首照常在饭堂跟所有人一起吃的晚饭,之后便带着我巡视了一下厨房,跟厨师老王确定了第二天要去采购食材。大约巳时左右,白院首回到自己的房间,丫鬟小环因为偶感风寒,并没有值夜。夜里子时左右,白院首突然带着包裹从房间里悄悄出来,从后院角门离开养济院。” 小豆子说的这些,在刑律俭给她官府录簿中都有提到,她倒是想知道一些其他的细节。 “这些都是你亲眼看到的”她问。 小豆子垂着头讷讷道:“那天我正好起夜,看见她从后门离开,背上背着包裹。后来第二天小环说银盒子里的银子不见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白院首携款私逃了。” 萧鱼点了点头,司密处的录簿上详细记录了当天白茉莉从养济院离开之后所有行踪,白茉莉离开养济院之后直奔永安银号,并从里面兑换了一些银票和散碎银子,之后她敲开了永安银号旁边的马行大门,马行的伙计从后院牵了一辆马车给她。据马行的伙计说,那辆马车是白茉莉三天前就定好的。 白茉莉上了马车直奔西街,先是在西街勾栏院转了一圈,与几个小乞丐说了两句话后便直奔永盛赌坊。白茉莉在赌坊二楼见了大海米行的少东家胡大海,两人似乎因为什么发生了争执,之后,白茉莉急匆匆下了二楼,在赌桌上把从银号里兑的几张银票输了个干干净净,未了还跟赌坊的庄家争执了几句。 录簿里后来又用朱砂笔填了一些调查线索,其中指明胡大海是白茉莉的情人。 白茉莉是宫中年满出宫的女官,手里有些人脉,出宫后便被委任道养济院当院首,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大海米行的少东家胡大海,两人迅速打得火热,正准备订婚之时,胡家却突然变卦,胡老爷给胡大海重新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茶行的千金。 白茉莉从赌坊出来之后,便架着马车回养济院。经过朱雀街时,街口被路人堵得个水泄不通,她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原来巷口站着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正拽着女人的头发一阵厮打,口中还喋喋不休地骂着脏话。 白茉莉挤过人群便要抓着男人去见官,三人被人群簇拥着往府衙走,等到了府衙,扭着那汉子的女人已经不是白茉莉了。 在去衙门的途中,白茉莉被人趁乱掉包。 后经过司密处的调查,那两女一男是白茉莉从西市雇来的,事先排练好一切,只等事出那晚上演一出好戏。 如果只是简单的携款私逃,白茉莉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这一切,很显然,她知道有人在跟踪她。 “你可知米行少爷胡大海和白院首之间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关系”眼看就要走到院子天风苑门口,萧鱼一打眼便看到站在院子天井里的宴升。 小豆子脸刷的一下红了,偷偷看了她一眼,讷讷道:“这,这,不太好说。” 萧鱼“噗嗤”一乐:“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照实说就好了。” 小豆子咽了口吐沫,无奈道:“我听白院首的小丫鬟小环说,院首似乎有了意中人,还曾经给对方写过信,只是不知是不是胡少爷。” “对了,还有件事儿想问你一下。” “您说。” 萧鱼看了眼院子里的宴升,压低了声音对小豆子说:“后院里那个疯男人,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小豆子脸色幽地一变:“院首最好别去招惹他,他会打人的。” “他为什么打人啊!” “不知道,反正只要有人靠近他的院子,他就打人。”说着,挽起袖子露出瘦弱的胳膊,上面一大块青紫的痕迹触目惊心,“您看,这就是他打的。前两天我去给他送换洗的衣服,结果还没进院子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窜出来,对着我就是一顿好打。” 萧鱼:“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养济院么” 小豆子摇头,这时宴升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侧头朝这边看来。 萧鱼让小豆子先下去,回头让小环得空来找她,她要问些问题。 小豆子一走,宴升已经迎了出来。自从城隍庙一见,萧鱼对这位宴三爷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惯用弯刀,冷面无情’上。 “宴三爷是来找我切磋武艺的”萧鱼瞥了一眼宴升腰间的刀,上等镔铁锻造,刀鞘朴实无华,唯有刀柄处挂的一颗菩提子格外显眼。 宴升任由她打量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纸递给她。 萧鱼接过牛皮纸展开一看,竟是整个江城的舆图。 江城分外城和内城,内城一共十二个坊,养济院在城中朱雀街,位于清华坊。白茉莉失踪的那条街就在清华坊和永安坊的交接处。 白茉莉失踪时已经过了宵禁,四个城门全部封死,直到次日清晨开城门前,小豆子去府衙报案,知府崔成友下令五城兵马司即刻封城排查。 五城兵马司的反应是极快的,经过严密排查之后,并没有发现白茉莉出城的踪迹,也就是说,直到此时,白茉莉很有可能还在城中。 萧鱼收好舆图,一抬头,发现宴升还没走:“你怎么还没走” 宴升垂眸看她,面无表情道:“我协助你追查白茉莉的行踪。” “是怕我跑了!” “你要这么认为也没错。”宴升欠扁地道。 萧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抱着舆图往房间走,宴升很自然地跟了上去。 走到书房门口,萧鱼回头看他:“按理说司密处统管天下情报,刑律俭何以对这件普通的失踪案如此感兴趣” 宴升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戒备,她笑了笑,抬手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子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显然是自从白茉莉失踪之后就没有人打理过了。 萧鱼无视宴升的存在,径自拿起门口大梅花广口瓶里的鸡毛掸子,囫囵着打扫起来。宴升嫌弃地避开漫天飞舞的灰尘,抱着弯刀站在门口看她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四处晃悠。 把书房整得大概能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宴升仍旧像木头人一样抱着弯刀站在门口看她,其间,小豆子送了壶茶水过来,现在喝着正好。 萧鱼闲散地抿了口茶,阳光从洞开的窗棂射进来,正好打在光洁的梨花木桌案上。她将舆图拿出,平整地铺在桌案上,将一旁的毛笔舔饱了墨,在舆图上圈了几个圈,一个是永安银号、一个是永盛赌坊,还有大海米行和知府衙门。 “你觉得胡大海这个人怎么样”萧鱼放下笔,用手点了点舆图上标注着大海米行的那个圈。 宴升脸上露出鄙夷神色:“吃喝嫖赌,典型的纨绔子弟。” “我也这么觉得。”萧鱼站起来,仔仔细细把舆图卷起来,放进身后书架上的多宝阁里。 宴升狐疑地看着她,心里想着不久前刑律俭交代给他的任务,他让自己只要跟着萧鱼就好,如若她打听与白茉莉相关的任何线索,一律保持沉默。 萧鱼收好舆图,走到门边关好门。 “现在你要如何”宴升退后两步看她。 萧鱼打量了一眼天色,笼着手往外走:“去集市!” 第六章 山鬼异动 月出星隐,宴升终于行色匆匆地回到舒芳阁。他这一天过得可谓是刀山火海、险象环生,几乎比他过去几年游历江湖还要刺激几分。 “我脸上真的没有了”他再次拢了拢衣襟,用手揉了揉上边沾染的口脂印,不确定地问刑律俭。 刑律俭皱眉制止他略显自虐的行为:“你打算擦到什么时候” 宴升脸一黑,索性也不擦了,囫囵地扯下外衫丢到门外:“要不是你留着她还有用,我今天就一刀把她解决了。” 刑律俭突然有些好奇萧鱼今日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向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宴升发如此大的脾气。“她今天都做了什么”他问。 宴升摘掉腰间的弯刀用力拍在桌案上,用脚勾了把椅子坐在刑律俭对面:“别的正事没干,倒是快把江城逛了个遍。” “哦”刑律俭往茶杯里注入茶水,升腾的水气模糊了他的脸,以至于宴升并没有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继续说道:“她看过江城舆图之后,问我胡大海为人如何,我答她;此人就是一个纨绔。之后她便提议去集市。”提及市集,他的脸色以为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夺过茶杯狠狠灌了一口:“你猜不到她在集市做了什么” 刑律俭下意识去摸扳指,结果又摸了个空。 “她做了什么” 宴升冷笑:“她从东市走到西市,把整个集市的所有物品的价格都打听了一遍,而且……”刑律俭薄唇微微勾起,“她让你帮忙记录了。” 宴升一怔:“你怎么知道” 刑律俭指了指他右手小拇指下方的一块黑色的碳迹。 “对,我是帮她摘录了。”宴升回想起今日在集市里发生的一切,他堂堂靖远山庄的三爷竟然像个小厮一样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为她抄录白菜多少文一颗、大米多少文一合、猪肉如果连皮带骨,一斤可省三文钱,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然后呢” 宴升脸上的表情瞬时僵硬,感觉刑律俭看过来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液的钢刀直插心肺:“从西市离开后,她去了永盛赌坊。”说完,他下意识伸手去捂腰间的荷包,然而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荷包在永盛赌坊的时候被萧鱼顺手摸走,压在了那张满是油脂、酒渍的赌桌上…… “压好,压好,买定离手。”庄家一边吆喝着,一边拿起骰盅晃动里面的骰子,一双黝黑的绿豆眼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萧鱼,笑嘻嘻地说,“小娘子当真要买豹子” 萧鱼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家:“当然。” 庄家眼角的黑痣抖了抖,晃动骰盅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萧鱼回头看了眼阴沉着脸的宴升,问他:“你说他开的是什么”宴升看了一眼庄家说,“至少不会是豹子。” 萧鱼笑了下,没说话。庄家催促其他人压大小,落定后故弄玄虚地掀开骰盅:“一三四,小!”周围人或懊恼或兴奋地发出尖叫,庄家的手伸过来捏住宴升的荷包。 “慢着。”萧鱼嗤笑一声,甩手一把匕首插在荷包上,“这银子你恐怕拿不走。” 四周的气氛瞬时高涨起来,赌场里混久了的赌徒都知道,胆敢在庄家面前撩杠子的,要么是公门中人,要么是仇家,又或者是个‘行家’。庄家脸色微变,朝身后喊了一嗓子,十几个穿着短打扮的壮汉分开人群将萧鱼和宴升团团围住。 萧鱼完全没将打手看在眼里,慢条斯理地伸手拿起骰盅里的骰子用力往桌案上一拍,骰子从中间裂开三瓣…… 骰子自然是没毛病的,庄家嘴角一抽,脸上的黑痣得意地抖了抖:“把这两个闹事的给我打出去!”围观的赌徒们呼啦一声退开,两个打手伸手去抓萧鱼。萧鱼泥鳅一样从打手腋下穿过,躲到宴升身后对庄家叫嚣,“想抓你姑奶奶,过了我大哥手里这把刀再说。” …… “她是故意的。”宴升面无表情地看着刑律俭。 刑律俭点了点头:“故意给我找些麻烦而已。” 宴升:“我们见到了赌坊的老板,她问赌坊老板是否记得当天白茉莉一共输了多少银子,又在哪个赌桌下的注奇怪的是,赌坊老板不仅记得白茉莉在哪个赌桌下注,还记得白茉莉那天晚上一共输了三千二百两九十三文。” 司密处虽然网罗天下情报,又惯与各种细作打交道,但对一些江湖市井的规矩手段知之甚少,这也是刑律俭将萧鱼留在养济院的原因之一。 “从永盛赌坊出来之后,我们去了大海米行,她以永安候府的名义跟大海米行赊了百石白米。”说道此处,宴升狐疑地看向刑律俭腰间的鞶革,“你把腰牌给她了” 刑律俭脸上露出意味深明的表情,右手食指轻轻摩擦着茶杯的边缘:“并没有。” “那她是如何骗得过大海米行的掌柜”宴升面带狐疑,他一开始以为刑律俭将永安候府的腰牌给了她,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是如何认出我的,米行老板自然也是如何认出她的。” 宴升微怔:“米行老板认出我的腰牌” “若我猜得没错,在找人搬弄这百石白米的时候,她一定有一段时间离开了你的视线。”刑律俭说完,挪动轮椅来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棂,宴升顺势看去,一只信鸽正闲庭漫步般在窗台上蹦跶。 “这么一说,她确实去后院解手一次,可只这片刻,她能做什么”宴升狐疑。刑律俭抬手抓住信鸽,解下信鸽脚上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司密处专用传递消息的绢纸,并为宴升解惑道,“像米行的伙计或是丫鬟打听一下胡大海的为人,或是他跟白茉莉之间的关系。” “她们俩不就是情人关系么这部分审讯记录里已经写得明明白白。”宴升探头看去,绢纸经过特殊的加密处理,要用白醋涂抹才能显露字迹。 “他们只是说了他们想说的而已,至于那些不想说的,不能说的呢”将窗棂关好,刑律俭回到桌案前,从暗格里拿出一小碟白醋,用狼毫蘸取之后刷在绢纸上,一行小字清晰地显现在绢纸上。 北翟异动,或将启用山鬼。 “北翟人想干什么”宴升一把夺过绢纸,“余渊和谈这才过去几年北翟人竟然又蠢蠢欲动,简直不把东岳看在眼里。” 刑律俭将绢纸凑近烛火,跃动的火舌瞬间将绢纸舔舐干净:“江城怕是又不太平了。” 宴升目光落在刑律俭的脸上,忽明忽暗的烛光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幽深的暗影。 “图三既然已经提到了山鬼,便说明北翟一定会再次启用山鬼,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 七年前,北翟攻陷江城,绥芬河一战,邢克楠为救刑律俭而亡,自那以后,刑律俭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他小心翼翼地分辨着刑律俭脸上的表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刑律俭刚被从战场背回来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叹息:“山鬼的身份,你是否仍旧没有意思线索” 当年绥芬河一战惨败之后,刑律俭用三年时间查出一个代号叫山鬼的细作,但是之后无论他们怎样寻找,山鬼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江城的水太深,我们不妨先把这趟水搅浑了再说。”刑律俭内心澎湃,面上却没有一丝显露,反而平静的仿佛一汪湖水,任谁也猜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宴升皱眉看他,许久才问,“那现在怎么办” “去给图三回信,让他密切关注北翟丞相府。” “这根北翟的丞相府有什么关系”宴升狐疑,刑律俭为他解疑道:“半年前北翟皇帝重病,几个皇子开启夺嫡之挣。这个时候丞相府的动向便牵动整个北翟的命运。如今北翟异动,多半是内政稳了,他们打算一致对外了。” “你是说,现在北翟的政权控制在丞相府”宴升诧异。 刑律俭点了点头。 宴升了然,拿起弯刀起身离开。 “对了。”走到门边,宴升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明日你寻别人跟着萧鱼,随便哪个信子都好。” 刑律俭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深,宴升脸一红,近乎狼狈地拉开房门。 “除了永盛赌坊,她今日必是还去了别的地方。”刑律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宴升脚步一顿:“没有!” 第七章 下马威 萧鱼其实还去了西街飞鸿楼,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白茉莉并没有进飞鸿楼,她只是在飞鸿楼下老榕树前站了一刻钟,似乎在等人。 关于这一点,司密处的录簿里有记载,白茉莉曾怂恿胡大海一起私奔,然而胡大海并没有如约去找她,她一气之下便去胡大海常去的永盛赌坊抓人。 私奔、取钱、情人失约、一气之下赌坊抓人、心灰意冷输了银子,再到回养济院途中遇见争执的夫妻二人,白茉莉这一系列行为都合乎常理,符合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女人的逻辑,但唯一不合逻辑的是,白茉莉为什么要雇佣那两女一男来演一出戏呢 萧鱼拿起桌面上的剪刀挑了挑灯芯,摇曳的火苗猛地向上窜了窜,屋子里的烛光更亮了几分。她从身后的多宝阁里拿下江城舆图,展开来铺在桌案上,早晨画上去的墨迹已干,她又用笔在飞鸿楼上画了个圈,然后将当天晚上白茉莉所有的行踪用线连上,正好在舆图上得到一个围绕着养济院的环。 为什么呢 白茉莉的行踪轨迹最终闭合成了一个圆环,就好像在刻意遛着什么人打转。 萧鱼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豆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院首,不好了,出事了!” 萧鱼连忙收好舆图,拉开门,小豆子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出了何事” 小豆子狠狠咽了口吐沫:“金婆婆,金婆婆中毒了。” 萧鱼微怔:“金百合” 小豆子连忙点头:“是的,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院首您快随我去看看!” 萧鱼反手关了门,然后跟着小豆子去看金百合。 路上萧鱼想,金百合是江湖上有名的毒手婆婆,若说她会中毒,实在是无稽之谈,可她大半夜搞出这么一出,到底有什么意图 两人急吼吼出了天风苑,行至舒芳阁的时候正好撞见从里面出来的宴升。四目相对,宴升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择道而去。萧鱼讪讪地摸了下鼻尖,目光微扫,看到月亮门里坐在轮椅上的刑律俭:“真巧,刑公子是出来赏月的” 萧鱼眼底带着笑,仿佛再说,大半夜不睡觉,您老还真是身残志坚呀! 刑律俭目光掠过她,落在小豆子身上:“出了什么事” 小豆子一直挺惧怕这位侯府公子的,抬手摸了把额头的冷汗,讷讷道:“金婆婆中毒了,我来找院首去看看。” 萧鱼以为他也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这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推着轮椅转身回了院中。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内,小豆子才长长出了口气,催促她快点去看金婆婆。 金百合的院子在西厢,天井里原本的花园被改成了药铺,种着不少草药。小豆子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来到金百合房间,一推门,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谁”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黑沉沉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里传来,紧接着,昏暗中好像有什么在地上摩擦蠕动,很快就来到萧鱼身前。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萧鱼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正顺着裤脚向上爬。 “是我,新来的院首,我叫萧鱼。”她不动如山地站在门口,那东西已经爬到她的膝盖,空气中的药草香气随着它越来越靠近而变得浓郁起来。 “咯咯咯!”一阵古怪的笑声传来,紧接着,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新来的白茉莉那个臭女人呢死了” 萧鱼垂眸看了眼膝盖,黑暗中,一双绿豆一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对着她。 “官府没有确切消息,您是金婆婆么我听小豆子说,您中毒了,大夫正在过来的路上。”腿上那东西似乎停了下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萧鱼怀疑是一条蛇。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黑暗中有什么朝她飞来,萧鱼下意识想躲,却发现双脚仿佛被灌了铅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她回头去看小豆子,发现他竟然没有一点惊恐的表情,仿佛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啪!” 一只瓷瓶正好落在萧鱼脚边,里面的液体流淌出来,不过顷刻间的功夫便把地上的青石板烧出一片漆黑的墨迹。 萧鱼狠狠咽了一口吐沫,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噼里啪啦往下落:“金婆婆,我没有恶意,如果您不欢迎,我可以现在就走。” 萧鱼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一盏烛光从房间的多宝屏风后透了出来,隐隐约约映着一道婀娜的身影。 “新来的,你进来。”沙哑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萧鱼回头看了眼小豆子,无声的询问。小豆子安抚地朝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院首,金婆婆不会伤害你的,最多只是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 萧鱼一点也不觉得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小玩笑,单单砸在她面前的小瓶子里的药就能要了她的狗命,更何况腿上还缠着个不明生物。 “进来。”屋子里的人又喊了一声,萧鱼突然觉得脚上的束缚感消失了,那条缠在她腿上的小东西“呲溜”一下往上一窜,跳到她的肩头对着她呲牙。是一只蜥蜴,萧鱼曾经在一个西域喇嘛那儿见过,只是颜色没有这一只妖娆,简直可以用五彩斑斓的黑来形容。 小东西似乎在催促她,湿漉漉的舌头“唰”地一下舔上她的脸颊,脸上瞬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萧鱼再不敢犹豫,抬腿走进昏暗的房间之中。 一开始在外面没注意,走进来,萧鱼才发现房间角落里摆着几只笼子,里面不知养了什么活物,发现她进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走过来,再进一点。”金百合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萧鱼微微抬手,手腕上的弩箭正对着屏风后晃动的人影,“婆婆是有什么吩咐” “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过来就过来。” “婆婆我到了。”站在屏风外,萧鱼小心翼翼地问。一只苍白的,但是却一点也看不出老态的手从屏风后伸了出来,一把抓住萧鱼装备了弩箭的右手腕。 萧鱼悚然一惊,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拽到屏风后面。 屏风后点了一盏小马灯,灯光晦暗,但是却足以让她看清对面的人——一个穿着高丽服饰的女人。与刚才那把子苍老的声音不同的是,金百合的年纪绝对称不上老,最多算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 “看什么看”金百合瞪着一双妖媚的眸子,一下子凑到萧鱼面前。 萧鱼下意识向后缩了下脖子,干笑道:“婆婆可是有事吩咐” 金百合上下打量她,似乎颇为不满,凉凉道:“拿来!” 萧鱼一怔,金百合又道:“拿来!” 萧鱼看着伸到面前那只白皙纤细的手,苦笑道:“婆婆想要什么” 金百合眉头微皱:“金玉堂的靓肤膏,拿来,没有靓肤膏,今天你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靓肤膏”萧鱼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金百合,今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一盒靓肤膏 “你不会没听说过!”金百合嫌弃地松开她的手,“也是,看你皮肤如此粗糙,打扮土得仿佛从土旮旯里蹦出来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萧鱼想说自己皮肤挺好的,连雾影十二都说她天生丽质,怎么到了这老妪婆嘴里,就成了个土旮旯 “其实,也不是不……”‘知’字尚未出口,金百合便打断了她,拎起一旁的小马灯,凑到进前指着自己的脸说,“瞧见没,我这脸上竟然起了一颗痘,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茉莉那个臭女人答应给我带靓肤膏,现在人跑了,你是新来的,这件事自然落到你头上了。” 萧鱼为此哭笑不得,千万般保证为她买来靓肤膏,金百合才肯作罢,召回在她头顶上蹿下跳的蜥蜴:“行了,你可以走了,小土旮旯。” 从金百合房里出来,萧鱼身体里绷着的那条线终于松懈下来,刚想告诉小豆子可以离开了,却发现小豆子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像同情,又像是惊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伸手摸了下脸,突然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原本细腻润滑的脸颊此刻竟然坑坑洼洼,仿佛雨水打过的沙滩。 “我脸怎么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 小豆子嘴角微抽,指了指旁边蓄水的水缸,示意她自己去看。 萧鱼接过小豆子手里的提灯,抚开水面飘着的几片莲叶,将提灯凑到缸边,幽静的水面上渐渐显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的大脸。 “小豆子!” 小豆子早就能动了,跌跌撞撞跑过来:“院首。” 萧鱼面色平静地把提灯还给他:“一会大夫来了,直接让他去天风苑!告诉他,我中毒了!” 第八章 霍卿 金海湾进海口是江城最大的海运码头,整个江城海运有一半以上的商家要在此处做货物交易。自打七年前北翟打进江城,后又被神武将军程颐赶回海上之后,金海湾海运码头平静了数年,并逐年壮大。 夜里,海风湿咸,两艘吃水极重的货船渐渐靠近港口,码头上顿时仿佛炸开了锅,靠着搬运维持生计的劳工们一窝蜂地朝着码头涌去。 哨所里的值守人员打起了信号旗,那是货船进港的信号。 货船渐渐靠近,从岸上便能看清船头立着的桅杆上猎猎作响的风旗,上面硕大的霍字显得格外张扬。霍家早些年是做车马行的生意,到了前朝17年朝廷开放海禁,霍家倚靠朝中造办处的关系做起了造船的生意,直至今日,江城大大小小船只三千多艘,有四层出自霍家船厂。 到了天启29年时,霍家由大老爷霍振邦继承,改三成船厂生意为海运,旗下养了十余艘大型货船,专门往来于琉球和番邦等国。 到了天启32年,先皇开通京都与江城的沿海航道,霍家的海运生意已经从江城做到了京都。 “船入港了!” “入港了!” 喊号子的人奔走在码头上,两艘巨大的货船一点点靠近码头,岸边的劳工们一点点向前聚集,又被旁边棚户里冲出来的各个商户的管事和伙计们格挡开。 一时间热闹非凡,骤然亮起的火把几乎照亮了一片天空。 他们等这两船的货物已经等了近三个月,如今货船一靠岸,便意味着无数的金银将源源不断地流入江城。 海风卷着湿咸的气息吹拂过来,码头最东边的棚户下灯火通明,半空中飘着的旗帜猎猎作响,斗大的绣金“霍”字格外显眼。这是霍家的棚户,里面站着十几名身着黑色短衫的汉子,为首的手里高举着火把,对隐在暗处的人说:“大小姐,船靠岸了。” 霍卿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从暗处走到光影之中:“去知会霍叔一声,让他一会跟我一起上船查货。” 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朝不远处的棚户走去。 霍卿的出现很快引起了码头上的又一阵喧哗,整个码头上的人都知道,自两个多月前霍老爷病倒之后,霍家生意便由大小姐霍卿接手,这是霍卿第一次以霍家之主的身份来码头接货。 “哈哈,一个毛丫头片子罢了,早该寻个人家嫁了,免得败了霍家偌大的家业。” 不远处的棚户里传来一声轻嘲,四周围观的众人瞬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霍卿薄唇微抿,目光冷冷地朝着说话的男人看去。这时,管家霍山急冲冲跑过来,在她发火前按住她的肩:“大小姐,查货要紧。” 霍卿身材消瘦修长,穿着一身圆领扎腰长袍站在一群肌肉扎实的壮汉之中显得格外纤弱,仿佛误入狼群的野鹤,但没人知道,这只野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无害,至少霍山知道不是的。 霍家在江城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虽然看起来难以撼动,但内里总有那么几只蛀虫在捣乱。以前老爷子没病倒的时候还能镇住,如今老爷子病倒,这些蛀虫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霍卿能顺利接管霍家的海运生意,绝非偶然。 这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霍山看着霍卿在虎狼环伺的霍家一点点站稳脚跟,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分明是十八年华的姑娘家,如今却为了霍家束起长发,换下红妆,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女巾帼。 “霍叔,我知道。”霍卿压下心底的火气,目光冷冷地掠过那群人的脸,最后落在行将靠岸的两艘货船上。 “靠岸了,下锚。” 船上的船把式吆喝着,甲板上的水手们开始下锚,巨大的船锚落入水中,砸起巨大的水花。 霍卿大步朝前走去,水手们已经开始搭翘板。 “大小姐,您小心。”霍山在身后虚扶了霍卿一把,霍卿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却趁得这夜色都黯淡了几分。她急步走上翘板,甲板上,负责这次海运的齐豫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齐豫。”霍卿喊了一声,齐豫猛地回神,收敛起眼中的情绪,“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霍卿脚步不停,眨眼的功夫便上了甲板:“父亲病重,由我替他来查货。”她言简意赅地说,详细的还要等回了霍家再说。 齐豫眉目微敛,把她一身的打扮看尽,良久才道:“上船!”说着,侧身让开道路,霍卿吩咐后面跟着的人开始查货。 船上的货大部分都有各个商行的管事查看验收,但有一部分是霍家自己的货,所以需要专人查收。除此之外,霍家会按照各个商行承运的货物数量收取佣金,这部分核算也需要霍家的账房当场做账,以前每次货船靠岸,霍老爷子都会亲自带人来查货。 另外,开放海禁之后,为了严禁走私,海运衙门在港口设有关卡,但凡是货船下来的货物都要经由关卡核查,并且上缴税务。 霍卿走进货仓,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海水的腥味扑面而来,两边罗列的箱子都用防潮的油布罩着,以防水汽浸湿货物。几家商号的买办和掌柜正在紧锣密鼓地清点自己货物,之后会由霍家的伙计进行二次清点和查验,以防混进违禁品。 齐豫跟在霍卿身后与各家商户的买办打招呼,霍家的账房和海运码头掌事卫青已经着手清点自己货物。 “这次我们的船行径了琉球,高丽,格尔斯等地,所换购的货物比上一次多了两成。”齐豫一边走,一边对霍卿说,“在琉球时因为遇见大风暴,返航时间比预计的晚了十天,在东海海域,船只遇见了一小波北翟海盗。”说到这,齐豫刻意压低了声音,“这波海盗与我们擦身而过,但是并没有发生摩擦,看起来倒像是在附近勘察。” “何以见得”霍卿神色微敛,近几年江城海域素来平静,虽然偶尔有北翟流窜的海盗打劫商船,但都是小打小闹,若是碰上霍家这种配备众多水手护卫的船队,多半不会轻易挑衅。齐豫少时便跟在霍振邦身边,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最近几年,霍家海运生意做得风风火火,其中太半的功劳要落在齐豫的身上,是以海上这些事儿,没有几件是能瞒过他的。 齐豫朝她靠近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那船看起来是挂了海盗的旗帜,但上面的水手看起来训练有素,配备的兵器也十分正规,绝非一般海盗。”说到这,他微微顿了下,“船上似乎配置了弗朗机炮。”这种在军队里极其罕有的火炮绝不应该出现在海盗船上。 霍卿面色沉了沉:“最近几年,北翟在外海的活动越来越大,怕不是又要……”说到这,她顿了下,一个霍家的伙计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大小姐,出事儿了!” 齐豫脸色一沉:“何事” 伙计面色苍白地抬手指着外面,战战兢兢道:“曹帮蜀韵堂的堂主陈澜死在另一艘船的船舱里。” “陈懒死了”齐豫与霍卿对视一眼,不由得同时向外走去。 ………… 同一时间,养济院舒芳阁内,一只信鸽扑闪着翅膀落在窗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掐住它的脖子,粗鲁地将它拽进屋内。 宴升皱眉看着鸽子脚上的竹筒:“今日的消息似乎有些多。” 刑律俭放下剪烛的剪刀,慢条斯理地挪动轮椅来到窗边,解下鸽子脚上的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薄绢。 这消息似乎来得格外的紧急,对方竟然没做任何处理就送了过来,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刑律俭展开薄绢,上面潦草的写着:船已靠岸,陈澜已死。 “陈澜死了”宴升不由得皱眉,“看样子是死在了船上。” 刑律俭将薄绢放到烛火上,火舌迅速将薄绢舔舐干净。 “霍家这两艘靠岸的货船里,有三层的货是曹帮的,陈澜掌管的蜀韵堂是曹帮海运这块最赚钱的买卖,现在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着实有意思。” 宴升:“我这就让信子去查。” “别急。” 宴升狐疑看他:“什么意思”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让信子盯紧曹帮和霍家即可。” “有没有可能是北翟人干的” 刑律俭食指轻轻点着轮椅扶手:“陈澜一死,官府必然介入调查,限时藏在船上的硝石便会被发现,这对北翟人并没有任何好处。”三个月前,信子截获一条消息,曹帮的蜀韵堂跟北翟人勾结,会随船去琉球,经琉球国购入一批违禁的硝石。如今陈澜一死,这批硝石该当何去何从 思及此,刑律俭不由得勾了勾唇:“又或许,这批硝石能指引我们找到潜伏在江城的北翟细作。” 第九章 线索 第二天一早,萧鱼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出现在舒芳阁时,把正在喂兔子的刑律俭吓了一跳,手里的胡萝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节,窝在膝头的兔子抖了抖耳朵,追着胡萝卜从他腿上跳下。 “听闻昨晚金百合的院子里叫了大夫。”收敛好表情,刑律俭推动轮椅进了书房。萧鱼讪讪看了眼一旁的兔子,抬腿跟了进去。 “昨夜里小豆子说金百合中毒,叫我过去看看,结果这位金婆婆顺手在我脸上下了点料。”萧鱼沉着脸,因着肿起的半张脸,她连朝食都没办法用,只能喝了一点米粥果腹,“我来跟你讨点药,总不能顶着这张脸出去招摇过市。” 白茉莉还没找到,赃款并未追回,她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呢,更何况…… 她微微敛眉看着刑律俭,直觉告诉她,白茉莉的失踪还只是一个开始,江城这摊浑水怕不是那么好蹚的。 刑律俭微微撩了下眼皮,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抠了抠,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暗格从扶手旁边弹了出来,里面琳琅满目地装了不少瓷瓶。他从里面挑出一只鸦青色的小瓷瓶丢给萧鱼:“司密处的解毒丸虽不能解百毒,但至少能支撑到金百合给你解毒。” 萧鱼毫不犹豫地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丢进嘴里,黄莲的苦味在口中弥漫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伸到面前,指尖捻着一颗腌制的酸梅。 萧鱼抬头,对上刑律俭晦暗不明的眼神:“多谢。” 刑律俭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不必道谢,你即是为司密处办事,我自然会保你性命。” 等了一会儿,萧鱼感觉到腹部一阵发热,知道是药效上来了,最起码她不会突然七孔流血而死了。她朝刑律俭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桃花粉的杭绸遮住脸面,准备退出书房。 日光正好,白兔子趴伏在门口,白绒绒的肚皮随着呼吸起伏着,仿佛一团阳春白雪,让人忍不住侧目。身后传来轮椅撵过青石板发出的吱嘎声,萧鱼搭在门上的手一顿,回头看他。刑律俭抄手拎起兔子放在膝上,示意她开门。 萧鱼惴惴,推开门,迎面正好看见急匆匆走来的宴升:“刑律俭,萧鱼不……”见字还没出口,便见萧鱼站在眼前,脸上那块杭绸格外突兀。他微微一怔,看向刑律俭。 一时间气氛尴尬至极,萧鱼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宴升的衣襟。 宴升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想到昨日在飞鸿楼被一群莺莺燕燕围追堵截的窘迫,恨不能将头钻地缝里去。 靖远山庄的宴三爷什么时候受过那般奇耻大辱简直无颜面见祖先。 “三爷今日可还要与我一同”萧鱼果然还是问出口了,宴升脸色一沉,目光狠狠地看向刑律俭。 刑律俭仿佛没接收到他的怨念,挪动轮椅来到墙边的蔷薇丛前,拿起花架上的花剪,将多余的枝丫全部剪掉:“稍后我要去侯府旧宅里取些书信,萧院长不会嫌我一个跛子!” 意思就是今天换你跟着我了呗! 萧鱼藏在杭绸面巾下的嘴角一跨:“无妨,我陪公子走一趟。” 永安候府的老宅建在永安坊,比邻的还有安国公府、骑侍郎的府邸,迁都后,这些老宅里多半都没什么人了,只留了下人驻守打理。 从养济院到永安府路程不远,宴升不在身边的时候,刑律俭很少坐马车,也不允别人碰他的轮椅。 萧鱼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穿街过巷,时不时打听打听菜价,才一天的时间,江城的蔬菜涨了半文,海鲜倒是便宜了两文。养济院的伙食都是大厨房掌管,唯有舒芳阁和西郡王的院子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自给自足。自从白茉莉卷款私逃后,大厨房的伙食水平直线下降,她一连吃了两天菜叶,感觉整个人都是绿的。 萧鱼瞧了眼快被前面人潮淹没的刑律俭,掏出剪好的银角子递给鱼老板:“称两条大点的。” 鱼老板接过银角子,从木桶里捞出两条最欢实的用草绳拴好:“您拿好了!” 萧鱼接过鱼,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街角,问鱼老板:“老板您这是什么时候收摊呀!” 鱼摊没什么生意,老板见她有些外地口音,忙笑道:“哪有什么时候呀,鱼卖完了就收摊。我这都是新鲜的海鱼,经不住放,隔了夜就不新鲜了。” 萧鱼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鱼:“哦,我听说前几天晚上这边还闹了些事儿,说是有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这边争执起来,后来还闹到了官府。” 鱼老板一乐:“这事儿你也知道呀,可不是嘛,那个男的打媳妇,被个女人个撞见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拽两口子去衙门对峙,闹得呦,快把半条街都堵了。” 萧鱼侧头看了眼刑律俭的方向,已经连人带轮椅都不见踪影了。 “是呀,这两口子您都认识么应该是附近的!”萧鱼漫不经心地问,鱼老板一乐,“不是,不认识,那几个人都有点外地口音,不像是当地人。” “我听说,好像后来闹到衙门口的时候,那个原本路见不平的女的还不见了。” 鱼老板重重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您还记得那对争执的男女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么”萧鱼笑眯眯递了一颗银角子过去,鱼老板连忙接过,“若说有的话,不知道左撇子算不算。” 萧鱼一怔,忙问:“男人是左撇子” 鱼老板道:“是,虽然当时那男的所有动作都是用右手,但当那个女人从人群冲进来,并且抡起包袱打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用左手搪了一下。” “还有别的么”萧鱼又问,鱼老板摇了摇头,“黑灯瞎火的,人又多,也没注意别的什么了。” 这时,有人过来买鱼,萧鱼见再问不出什么,折身去追刑律俭。 追了两条街,最后在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前找到了面无表情的刑律俭。萧鱼抖了抖手里的鱼:“刚刚去办了点私事。” 刑律俭厌弃地看了眼她手里海鱼:“你倒是颇有些闲情逸致。” 萧鱼抬头看了眼胭脂铺:“你说是就是!” 刑律俭无意与她废话,将手里的两盒胭脂丢给她,挪动轮椅继续朝前走。 萧鱼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两盒胭脂,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看来昨晚在金百合房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一个喜欢窥人隐私的的人,真的有些讨厌。 第十章 铁钉入鼻子 来到永安候府旧宅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老管家早就接到消息带人在门口候着,见刑律俭没坐马车,忍不住皱了皱眉,伸手去接轮椅:“少爷,您怎么没坐马车呢这养济院也越来越不是也样子了,您还是回来住!” 刑律俭避开管家伸过来想要推轮椅的手:“无妨,天气不错,全当晒晒太阳,你去叫人把书房打开,我取些东西便走。” “那怎么行呢少爷,厨房已经准备了午饭,您用完再走您莫怪老奴多嘴,您毕竟是侯府正经的主子,总不能因为与侯爷置气就不回府上呀!养济院那地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您该早些回来的。”老管家说完,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萧鱼,见她手里拎着两条鱼,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位是” 萧鱼抬头看了眼侯府高大的门楣,笑道:“在下是养济院新任院首,今日正好出来办事儿,顺道送刑公子过来,现在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刑律俭出声阻拦:“不急,用过午饭再走。” 萧鱼看了眼一旁的老管家,不好拒绝,只好拎着鱼跟在他身后进了永安候府。 迁都后,侯府里没有正经主子,有些院落难免疏于打理,看起来颇有些清冷落败。萧鱼走在刑律俭身后,一边打量整个宅子,一边听老管家絮絮叨叨地劝说刑律俭从养济院搬回来,好好一个侯府公子,犯得着因为与侯爷置气而跑到养济院那种专门收容孤寡老人的地方待着么即便是想打侯爷的脸也不该这样的。 萧鱼偷看了刑律俭一眼,心里暗笑不止,心说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激进的纨绔,可谁又能知道,他一个堂堂侯府公子竟然是司密处的执掌 穿过九曲回廊便是刑律俭的书房,老管家拿出钥匙开了门锁:“每日都让人收拾着,公子真的不考虑回来”刑律俭垂眸看了眼搭在膝盖上的杭绸薄毯:“王伯你先忙去,我自己寻些东西。” 老管家还想说什么,但对上刑律俭清冷的眸子,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书房。 见王伯出了书房,萧鱼连忙叫住他,将手里的两条鱼递给他:“第一次登门,王伯不要嫌弃。” 王伯一脸为难,刑律俭淡淡看一眼萧鱼,示意王伯收下。 王伯干巴巴一笑,拎着两条半死不活的海鱼离开。 王伯一走,萧鱼绷着的那根神经瞬时松懈下来,坐在刑律俭面前的绣墩上:“说,你带我来侯府究竟是为了何事” 刑律俭笑望着她,这就是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地方,因为你永远不用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什么这件事上。 “你知道隔壁是谁家的宅子么”刑律俭挪动轮椅来到窗边,抬手推开虚掩的窗棂,目光看着西边的院墙。院子里原来种了不少的蔷薇,但他久不回来,丛生的藤蔓已经欺倒了蔷薇,以铺天盖地之势抢占了整片围墙,此时一样眼望去,葱葱郁郁一片。 萧鱼总觉得他憋着一肚子坏水,没说话。 刑律俭倒也不以为意,兀自说道:“与侯府一墙之隔的便是江城霍家。在江城,胡霍桑陈四家几乎把持了整个江城的经济命脉,祖上也出过几个显赫的人物。直到先皇剑指江城,这些名门望族才渐渐式微。迁都后,会专营的几家便将生意一点点转移到京都,唯有霍家一直坚守江城海运生意,并且三十年间两次扩建船厂。” “所以你在打霍家的主意”萧鱼站在他身后看向院墙,不知何故,隔壁的院子里似乎相当热闹,吵嚷声不绝于耳。 刑律俭没回答,萧鱼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像刑律俭这样的人,他只会让你知道他想让你知道的。困顿地打了个哈气,她有些昏昏欲睡,目光落在一旁的歇山抱厅上。抱厅里搁置了一床罗汉榻,上面铺了上好的软席子,杭绸抱枕还算崭新,以供书房的主人公务累了之后小憩。 昨日奔波一天,晚上又被金百合折腾半宿,萧鱼此时看着歇山抱厅,只想靠在那对杭绸抱枕上好好睡一觉。 然而有人偏不想如她的愿,刑律俭挪动轮椅面对她:“霍家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萧鱼不想搭理他,索性抱胸不语,无论如何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他差遣,但她似乎忘记了,有时候妥协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所以当刑律俭拿出一份尸格目的时候,萧鱼只得认命。 萧韫山的死看起来只是正常病故,身上没有外伤,亦没有中毒,但好好一个人不会突然间就死了。萧家人也许没有什么疑虑,但萧鱼在雾影多年,最不相信的就是无缘无故的病逝,但当她回到萧山的时候,萧韫山的尸体已经下葬,挖坟掘墓的事儿她不能做,也不敢做。 刑律俭此时能拿出萧韫山的尸格目,说明他曾验看过萧韫山的尸体,这对她来说极为重要。 “萧韫山死后,萧山的信子曾经去见过他的尸体,这是当时做下的尸格目,或许对你有些用处。”刑律俭将尸格目递给她,萧鱼垂眸看着他那只白皙的过分,又十分好看的手,脊背不由得一阵阵发凉。 这份尸格目做的极为详细,其中最让萧鱼惊愕的是,尸格目中罗列的最后一项,检查尸体的人在老爷子的鼻腔里发现了一根两寸长铁钉,铁钉是活生生从老爷子的鼻腔里钉进去的,如果不详细查看,根本不会发现。 “这是谋杀!”萧鱼悲愤交加地抬头看向刑律俭,“凶手能用这种手段杀人,绝不是普通人。官府……” 刑律俭从她手中接过尸格目:“这份尸格目最终会送到大理寺,由大理寺主审。” 萧鱼还没能从萧韫山死因的情绪里出来,许久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问他:“司密处绝不会平白无故盯上萧山,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刑律俭将尸格目收进怀里:“你无需知道这些,你只要知道,萧韫山之死确实不简单,并且牵扯更多,以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抓到凶手。” 萧鱼面色微沉:“老爷子的死,不会是与养济院有关!” 刑律俭:“即便不与养济院有关,但一定与萧道学有些关系。” 果然! 萧鱼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会再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依他所言去探霍家。 第十一章 大祸临头 侯府和霍家仅一墙之隔,翻过墙就是霍家的洗衣房,萧鱼偷了一套丫鬟常服换上,然后跟着一群行色匆匆的丫鬟来到前院。聚义大厅前聚集了一群穿着黑色短衫,腰扎孝带的汉子,他们正与霍家侍卫对峙,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只担架,上面盖着白布,下面显然是一具尸体。 萧鱼扭头,对身旁瑟瑟发抖的丫鬟道:“那地上死的是什么人呀怎么送到咱们府上了” 丫鬟一愣,抬头仔细看她:“你不知道你脸怎么了” 萧鱼摸了下脸上的杭绸,干巴巴一笑:“不瞒你说,我倒霉,前几天晚上吃东西过敏了,主子让我闭门休息几天,所以这是发生了何事” 丫鬟愣了下,不疑有他,压低了声音说:“是昨天晚上齐爷压回来的两艘货船出事了,地上躺着的那个是曹帮蜀韵堂堂主,听说是跟着齐爷的货船出海去琉球等国交易货物,没想到货船一靠岸,人就死在货舱里了。” 萧鱼装作惊讶地问,“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丫鬟四下看了看:“我听昨夜跟着大小姐去码头的小厮说,好像是被海妖害死的。” “海妖是如何杀人的” “不清楚,不过听说是被拽进水里淹死了,但是奇怪的是,尸体身上的衣服都没湿,这不是海妖是什么”小丫鬟抖了抖,仿佛目睹了整个海妖杀人的经过一样。 萧鱼眨了眨眼,还想再问,不远处对峙的两方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眼看就要短兵相见。 “你们霍家必须给我们曹帮一个交代,人是死在你霍家船上的,想推脱责任可没那么容易。”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黑色圆领长衫,腰间扎着孝带,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带着一顶丧帽,这是重孝的装扮,一般都与死者有些亲眷关系。 男人右脸上有一条横贯半张脸的旧疤痕,像似被勾子之类划破的,伤时应该深可见骨,把眼角都剥开了。 “他是什么人呀!”萧鱼随口问了一声。 “曹帮的副帮主高琛。”丫鬟回得极快,仿佛不用思考,萧鱼有些诧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内宅里的丫鬟怎会知之甚多 丫鬟一副你很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大小姐掌事后,卫掌柜早把江城所有叫得上名号,且与霍家有生意往来的人物全部绘成小像给小姐识人,其中尤以曹帮为最。” 霍家是大小姐掌事了 萧鱼突然对这位大小姐有了点好奇心,想看看她是怎样应对这群曹帮帮众的。 这时,两方对峙已经到了白热化,也不知是谁先动得手,只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霍家的欺人太甚,为陈堂主报仇呀!”人群瞬时混乱起来,两方人马打在一处。 萧鱼饶有兴致地看戏,发现高琛一直没有动手,只是站在一旁阴鸷地盯着聚义大厅紧闭的大门,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在有一个霍家侍卫被撂倒之后,聚义大厅的门终于打开,齐豫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后跟着胡服打扮的霍卿。高琛抬手制止曹帮帮众,从分开的人群走出,面色阴冷地看向对面的霍卿:“霍大小姐总算是舍得出来了!” 霍卿昨夜一夜未眠,眼底有微微青黑。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担架,尸体上的白布不知被谁扯了下去,露出狰狞的尸体。“不知道副帮主今日来霍家是何用意”霍卿还没说话,一旁的齐豫先开口了。 高琛面色阴冷,目光阴鸷地看向霍卿:“我义兄惨死在霍家船上,霍家总要给个说法,断不能让我义兄平白惨死。” 齐豫看了眼陈澜的尸体,蹙眉道:“此事自有官府评断,况且另兄怕是死于恶疾,与霍家何干” 躲在暗处的萧鱼随着齐豫的话看向陈澜的尸体,果然没见尸体上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尸体成俯卧形,头面后仰,两手、两脚向前伸,口鼻微张,双手拳握像前伸,且腹部微微隆起,俨然是溺水而亡的迹象。 丫鬟口中海妖杀人的说法显然并不可靠,陈澜该是溺水而亡。可若是溺水而亡,陈澜身上的衣衫甚是体面,并没有淹水的痕迹,难道是死后被人重新换了衣衫 “我义兄身体强健,根本没有恶疾,人是死在你们船上的,你们若是不能交出凶手,今天曹帮的众兄弟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高琛冷冷地注视着霍卿,逼着她给出答复。 霍卿面色略显疲态,但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畏惧,她慢悠悠踱步走到尸体面前,齐豫连忙拽了她一把:“你做什么” 霍卿朝他摇摇头,示意他松手。 齐豫无奈,只好放开她的手。 霍卿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陈澜的尸体,对高琛道:“陈堂主身上并无外伤,瞧着不像是与人发生打斗样子。” 高琛冷哼:“我义兄武艺高强,即便有人暗杀,也未必能如此轻易就被杀死。” 霍卿站起来:“如果高副帮主信得过,我倒是有一位朋友精通医道,可以检验一二。” 高琛本就是有备而来,霍卿的话音一落,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份由府衙出具的尸格目给霍卿看:“这是府衙出具的尸格目,断定我义兄死于溺水。但是老子不信!义兄在曹帮十几年,常年与水打交道,怎会平白无故溺水更何况发现尸体之时,他身上衣物根本没有落水痕迹,必是你船上之人谋害而死。” 按照东岳律法,溺水之人属意外致死,官府并不会立案侦查,但陈澜身上诸多疑点,委实不能让曹帮帮众信服,所以高琛才会拿着尸格目来寻霍家的麻烦。 人不能白死,总要有个交代,至于是什么,高琛志在必得地看着霍卿。 霍家海运码头的生意做得太大了,大到让人眼红。 高琛的目的宛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萧鱼忍不住给他悄悄竖起大拇指,同时又好奇霍家这位掌事的大小姐会如何应对 “对不起,借过,借过一下!”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股穿着靛蓝色圆领长袍的年轻男子背着一直檀木箱子跌跌撞撞从人群外挤了进来,“霍小姐,在下来晚了。”他把硕大的箱子横在胸前,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竟是惠民药局的掌局温宿。 “你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夫跑来做什么”高琛阴沉着脸看温宿,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惠民药局是先皇间在民间设立的医疗机构,专门给看不起病的穷人看病。曹帮的兄弟多半是穷苦出身,平素里逞凶斗狠受了伤,都是去惠民药局找温宿看诊,所以在场的很多人都认得温宿,这也是他能顺顺利利从曹帮帮众之间挤进来的原因之一,毕竟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得罪温宿可不就是等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第十二章 旱地溺亡 温宿慢吞吞地来到霍卿身边,朝她作了一揖。 霍卿终于松了一口气,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让出位置。温宿心领神会地走过去,先是朝着陈澜的尸体鞠了一躬,然后打开随身的箱子,取出羊肠手套戴在手上。 “霍卿,你什么意思”高琛面无表情地拦住温宿,霍卿扬眉看高琛:“副帮主不是不信陈堂主是意外落水而亡么既然如此,何妨让温先生查看一二” 温宿垂着眸,温吞吞地看向高琛:“在下不才,早些年也跟陈提刑学过一些检验尸体的皮毛。” 他话音一落,高琛脸上瞬时露出惊愕的表情,耀州陈提刑是本朝最为传奇的提刑官,其检验尸体的本事出神入化,一生为官数十年,破案无数,只是前两年因病去世,一身的本事只传了三个徒弟,其中二人都在京都大理寺谋职,唯有关门弟子一直无人知晓其踪迹,原来竟是在江城 高琛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温宿,终于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温宿温吞地朝他点了点头,垂眸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阳光掠过他头顶的枝丫,在他脸上投下一圈暗影,即便是在如此剑拔弩张的环境下,他仍旧不骄不躁,动作温吞地蹲下来,仔仔细细查看陈澜的尸体。 温宿的检验手法跟他温吞的性格截然相反,仔细中透着一股冷酷,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可怖的尸体,而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用萧鱼的话说,看起来有点变8态。 大概用了两刻钟的时间,温宿终于站起身慢悠悠脱掉羊肠手套用油脂包好,然后仔细放进箱子一隅。 高琛面无表情地上前:“你可查出了什么” 温宿盖好箱子,点了点头:“查看好了,死者陈澜,年龄在25到30左右之间,尸体成俯卧形,头面后仰,两手、两脚向前伸,口鼻微张,双手拳握像前伸,且腹部微微隆起,从表面看完全符合溺水而亡的死亡特征。”说到这,他示意高琛按陈澜的腹部。 高琛眉头微周:“做什么” 温宿:“死者腹部隆起,如果是正常溺水死亡,腹部轻敲有回声,按压后,口鼻会有淤水溢出,你试试。” 高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一旁跟班那里要了只手帕,裹住右手,用力朝陈澜隆起的腹部敲了敲:“没有回声!” 温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高琛不明所以,按照他的指示用力按了下陈澜的腹部,结果奇异的是,陈澜的腹部很快便凹陷下去,但是并没有淤水从尸体口鼻处溢出。 “这是怎么回事”高琛惊讶地回头看温宿。 温宿又示意他去看陈澜的口鼻,高琛忍下心中的疑问,又去看陈澜的口鼻,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如果是生前溺水,死者因为大量吸入河水,口鼻中必然有泥沙残留。如果是死后溺亡,尸体的体貌特征又与陈堂主现在有驳,死后溺亡的尸体没有挣扎痕迹,身体呈自然状态,腹部无水,不会有肿胀的情况,且尸体面色蜡黄。”温宿说完,目光落在陈澜的尸体上,“这具尸体身上兼具了生前溺水和死后溺水两种特征,身体又没有外伤,双手、双脚没有束缚,亦不符合被倒吊溺水的特征。” 这时高琛已经有些明白温宿的意思:“你是说,义兄的死,既不完全符合生前溺死的特征,又不完全符合死后溺死的特征” 温宿点了点头。 高琛:“那义兄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温宿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笃定道:“另兄确实是死于溺水,但是却不是死在水里。” …… “是干性溺水!”刑律俭放下筷子,目光悠悠地看着萧鱼。 萧鱼咽下嘴里的鱼肉:“对,当时那个叫温宿的大夫就是这么说的,他说陈澜虽然是溺水而亡,但不是死在水里,而是在货舱里被淹死的。他说有些人心里敏感,即便是精通水性的人,也会在特殊情况下因为巨大的环境刺激而产生窒息性的溺水状况。” 刑律俭不做痕迹地把东坡肘子推到她面前:“温宿说他是耀州陈提刑的弟子”这才是他最在意的,陈提刑的关门弟子竟然在江城惠民药局做一个寂寂无名的大夫,实在让人意外。 萧鱼目光从东坡肘子移到他脸上:“所以这个陈澜是什么人你今天带我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刑律俭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垂眸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上好的君山银叶在白釉茶盏里起起伏伏,最后渐渐沉于杯底。“算是!” “与白茉莉之间有关系么”她猜测道,目光细细打量他的脸,骤然发现这人的五官生得实在好看,若非眉宇间总是压着几分冷意和锐利,放在任何一处都能吸引女人的注意。 一个好看,看起来病弱的瘸子! 萧鱼感叹完,夹了一筷子东坡肘子,入口即化的口感简直惊为天人,恨不能整盘吞了。 刑律俭抿了口茶,垂眸从杯沿看她:“表面看并没有关系。” “那就是有可能有关系喽江城还有你们司密处查不到的消息”萧鱼调侃道,刑律俭放下杯子反驳,“司密处不是拿雾影没办法么” 萧鱼被硬生生怼了一下,口中的东坡肘子瞬时不香了。她放下筷子,双手支着下巴看他:“喂,你跟我说说,你们司密处在江城如此活跃,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白茉莉……”她嗤笑一声,顿了下又道,“白茉莉是你们司密处的人!” “何以见得”刑律俭反问,萧鱼给自己倒了杯茶,学着他的样子轻抿,只是脸上肿胀非常,看起来格外滑稽。 “从白茉莉的行事作风来看,她是个具有很高反侦察能力的人,很有可能从事长期的间谍工作。我查问过大海米行的伙计,胡大海实在算不得什么青年才俊,充其量就是个二世祖,每日里挑猫逗狗,手里的闲钱大部分都进了女人堆和赌坊,这样的人,白茉莉一个宫里出来的从九品女官,没道理会看上他,除非她眼瞎。” 刑律俭右手食指轻轻摩擦了一下杯缘:“然后呢” 萧鱼一笑:“所以他就是个幌子呀!白茉莉是在失踪前半个月才开始跟胡大海有书信往来的,而这半个月,大概就是她谋划出逃的伊始。此前我去了盛和赌坊,赌坊的老板说,胡大海半个月前似乎突然有了一笔银子,不仅把前面欠的赌债都还上了,还出手极为大方,一个跟胡大海比较要好的庄家说,胡大海曾在酒后对人说,有个蠢女人看上了他,打算带着他上京谋职。” “可她要逃走,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刑律俭道。 “不,她必须要这么做。” “何以见得”刑律俭眉峰微挑,白茉莉确实是司密处的信子,是上任司密处执掌在江城布下的棋子,但是最近,她叛逃了。司密处出动了全城的消息网仍旧没有找到她,能这么轻易躲开司密处的全线搜捕,单靠白茉莉一人绝对无法完成,唯一的可能就是,城中有北翟细作接应,或者雾影插手了,这也是他要将萧鱼拉下水的原因之一。 萧鱼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他:“因为她需要一个借口向藏在暗处的同伙传递消息。” 第十三章 背叛与破译 白茉莉利用胡大海的身份做掩饰,用输钱的方式向同伙传递消息。白茉莉失踪那晚一共输了三千二百两九十三文,这个数字便是她想要向对方传递的消息,亦是‘字验’的密码。 据南宋《武经总要》记载,当时的情报机构已经沿用了一种叫‘字验’的情报密码,即将各种消息如,请兵,请粮草,请支援等重要信息归纳为项,用不含重叠字的诗词与这些情报内容相融合,之后编译出一套数字密码,经过‘字验’传递的消息保密性极强,不会被轻易破译,即便是对方知道了对照的诗词,但是没有得到数字密码编排的情况下,也是很难破译的。 白茉莉既是司密处的信子,那刑律俭必然已经从白茉莉的行踪和半个月内的所作所为推测出白茉莉的计划,而致使他这么久仍旧没有找到白茉莉的原因,应该是他还没有找到‘字验’所对应的密码本。 果然,刑律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你很聪明。” 萧鱼:“所以这是给我的考验如果我没有猜出这些,你会……” 刑律俭眸色渐冷:“我会杀了你!” 毫不意外的答案。 萧鱼不以为意地笑笑,悠闲地抿了口茶,享受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脸上的感觉,许久才道:“司密处的信子还没找到‘字验’对应的密码本,是么” “是,你有三天的时间找到白茉莉。”刑律俭微顿,萧鱼道,“如果找不到呢” 刑律俭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萧鱼嗤笑道:“你会把白茉莉这条线上的所有信子全部撤掉,即便她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是司密处的执掌,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严重了。” 目光直视刑律俭,萧鱼说出心中猜测:“白茉莉叛逃的对象是北翟人”白茉莉应该是最近才叛变的,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北翟的间谍,那江城这边早就乱套了,刑律俭也不可能这么有耐心地等她来找人。 白茉莉是最近才被叛变的,并且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叛变的后果,所以才早早谋划了出逃的计划。 萧鱼在脑海里把最近半个月所有跟江城有关的消息全部过滤了一遍,其中包括江城的官职调动、军队部署和内务财政等,最终,她在海量的信息中心找到一个极不起眼的消息,并从里面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三个月前,霍家在东面沿海区域买下一座叫东平的鱼村,一夕之间,整个东平村的村民全部搬走,举村迁到临近的上饶镇。 这条消息是萧鱼在途径虞城时听常出海的渔民说的,东平村全村占地三百余亩,近海,全村靠打渔为生,这里是离沿海防务署最近的入海口,霍家突然买下这里,后面肯定会有别的大动作。 是什么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刑律俭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愉悦。 萧鱼:“与霍家有关” 见他没说话,萧鱼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了:“是关于霍家在东面沿海区域买下的东平鱼村” “是。” 萧鱼心念一闪,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胸中成形:“霍家有金海湾码头了,海运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断不会在相距不远的东平村再另起码头,所以霍家买那块地不是为了建码头。成祖迁都后,江城军事布防消减了三分之一。最近两年,霍家一直在积极扩建船厂,这次买地,难道还是为了建船厂”如果真是这样,事情似乎真的不太简单。 从古自今,北翟人一直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这个时候霍家扩建船厂只能传递一个信息,江城或将迎来一场风雨。 “是。”刑律俭很满意萧鱼对消息的敏感度,但这些显然还不够,他继续说,“霍家的造船水平在整个东岳数一数二,未来三年内,内务府会下放一批战船订单到江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萧鱼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有人不想让霍家接这笔生意所以陈澜死了” 刑律俭点了点头:“所以找到白茉莉至关重要,并且这批订单一定要给霍家。” “可如果霍家官司缠身的话,这笔订单就不能给霍家做了。”萧鱼发现自己好像被刑律俭拖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下面到底藏着什么,恐怕刑律俭自己都无法估算。 “不仅如此。”刑律俭挪动轮椅来到书架前,从书架上取下一份前朝的官员述职名单,“你看过这些,也许就会明白了。” 直觉告诉萧鱼,这份官员述职名单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伸手接过名单。 从旧朝开始,朝廷便沿用每三年对朝中官员进行效绩考核,并由吏部主管人事变动和官员升迁,之后归档录入吏部档案库。 先皇登基后,很多旧朝的官员述职档案都被销毁,但仍旧有一部分留在吏部的档案库中,其中在旧都江城任职的大部分官员都留有述职档案。萧鱼翻开那份名单,一眼便看见用朱砂圈出的萧韫山三个大字。 “萧韫山曾在造办处任职,但你可知晓,萧家最擅长什么” 萧鱼从名单上抬头:“造船” 刑律俭那会名单放回书架:“先帝登基后,曾经几番挽留萧韫山继续在造办处任职,但萧韫山最终还是没有留在朝中,而是带着家眷隐居萧山。到天启28年,北翟兵临城下,你父亲带家眷来江城,途中与你失散。” 他说的这些,萧鱼都知道,唯有萧家善于造船一事,萧韫山并没有跟她提及。 “难道祖父的死,也跟这件事有关北翟人不想要东岳扩大海军力量,所以杀了祖父,并且阻止霍家参与制造海军战船”萧鱼隐约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被一条线连起来了,而这条线的另一端是战船。 “是。”刑律俭转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她,“所以白茉莉是一个突破口,只有找到她,才有可能找到藏匿在江城的北翟间谍。” 萧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咳!那个,倒也不是找不到‘字验’对应的密码本。” 刑律俭冷冷地看她,萧鱼如芒在背,忍不住怒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刑律俭挪动轮椅,木质滚轮碾压过青石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仿佛每一下都碾压在她心头。萧鱼下意识咽了口吐沫,抬起手,手弩对着刑律俭:“我劝你最好不要再靠近了。” 刑律俭单手抵着唇瓣轻咳几声,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染了几许薄红:“拿出来!” 萧鱼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什么” 刑律俭不以为意,再次挪动轮椅,眨眼间就来到萧鱼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你从大海米行拿走的东西。” 萧鱼一怔:“你怎么知道” “从你第一天去大海米行就知道了。”刑律俭突然抬手,在她完全没防备的时候点了她周身几处大穴。 萧鱼怔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刑律俭:“你会武功” 第十四章 杀人灭口 萧鱼确实从大海米行拿了一些东西,是最近半个月内白茉莉给胡大海写的所有情书。大概白茉莉自己也没想到,胡大海会把这些情书一封不落地全部留下来。 平安坊朱雀巷三十二号。 宴升抬头看了一眼一人高的土坯围墙,右脚轻点地面,腰身借力,一个飞跃跳上墙头。 院子只有一进,天井前拉了一条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洗破的短衫。宴升从墙头一跃而下,大跨步冲到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下门板。屋子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息,跟过来的信子压低了声音道:“大海米行那边说,伙计王二从昨天早晨起,便没来米行上工了。” 宴升皱了皱眉,暗道了一声不好,对着紧闭的门扉就是一脚。破旧的木门经不住雷霆之力,‘碰’的一声裂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宴升连忙冲进内室,便看见王二吊死在房梁下,一张椅子被踢翻,地上还有黄白之物的痕迹,隐隐的臭味从王二的身上散发出来。 “人死了至少十个时辰了。”宴升回头对推着轮椅进来的刑律俭说。 “这一看就是杀人灭口,”萧鱼跟进来,一脸唏嘘,“对方买通了胡大海身边的小厮,每次白茉莉给胡大海送信,信都是经他手过的,他只要把信的内容抄录下来传递出去,对方按照白茉莉提供的某些数字密码,就能破解消息了。” 刑律俭示意宴升将自己推到王二尸体旁边,然后让他去搜房间。 萧鱼拢手跟在刑律俭身后,看他仔细检查王二的尸体。司密处的工作是不能拿到明面上做的,查案缉凶这件事儿本就归府衙经管,所以信子们要在府衙的衙役没来之前搞清楚王二的死因,并且不着痕迹痕迹地在房中搜索可能存在的线索。 王二的房间不大,统共三间房,进户门的小厅堂,左面是居住的卧室,右面是小厨房。宴升搜索了一圈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对方的善后手法很专业,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你把尸体放下来。”刑律俭侧头看萧鱼,毫不客气地指挥道。 萧鱼以为自己听错了,蹙眉看他。 刑律俭抬起下巴朝王二的尸体点了点:“把尸体放下来,我要看下尸体脖子上的勒痕。” 萧鱼虽不甘愿,但现在受制于人,只能压下心里的火气,走过去抱起王二的双腿,将尸体从绳索上放下来。 刑律俭挪动轮椅来到尸体头部的位置:“把他勃颈上的头发剥开。” 萧鱼用手帕垫着手,剥开尸体脖子上缠着的头发,露出一条明显的青紫色勒痕,勒痕从耳后穿过,在后颈形成十字交叉。 “看他指甲里有没有皮屑,手里有无异物。”刑律俭继续指挥,萧鱼扒开尸体的手,顺便检查了尸体的指甲,“指甲干净,没有皮屑。” 刑律俭指了指不远处广口花瓶里的鸡毛掸子,示意她拿过来。 萧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用那么麻烦。”说着,低头拉开尸体衣服的前襟,露出已经开始腐败的胸膛,上面尸斑化严重,但是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刑律俭敲打扶手的食指一顿,看着萧鱼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没有外伤。”萧鱼低头仔细看了看,王二身上没有明显打斗的外伤,这说明凶手杀他的时候,要么出其不意,要么是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好了。”刑律俭挪动轮椅往后退了一丈多远,示意萧鱼可以把尸体重新挂回去了。 从王二家离开后,宴升仍旧如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街口。萧鱼看着身边的刑律俭,忍不住叹气:“现在怎么办线索都断了。” 刑律俭推动轮椅,两人一先一后出了朱雀巷,行至巷口的时候正好遇见官府的衙役。萧鱼狐疑看他:“你报官了” 刑律俭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家茶馆:“去坐坐。” 萧鱼好奇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乐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绕到他身后握住轮椅的扶手:“街上车马多,我推你。”说完,不等他拒绝,猛地推着轮椅快速朝对面跑。 风吹着刑律俭身上过于宽大的黑色袍子,把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勾勒得越发的清减了。 刑律俭双手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若仔细看,定能看出他额头奋起的青筋和眼神中透露出的杀意。 一口气儿跑到茶楼门前,萧鱼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大好地看着面色铁青的刑律俭:“不用谢,应该的。” 萧鱼洋洋得意地走进茶楼,要了二楼的雅间。 一刻钟后,萧鱼捧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慢吞吞推着轮椅走进雅间的刑律俭,觉得压抑了几天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纾解,格外和善地招呼小二给刑律俭上茶。 刑律俭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很好玩么” 萧鱼歪着脑袋看他,想到刚才他一脸阴沉地趴在小二背上,由小二背上楼的样子:“还可以!” 杀人诛心!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快的 刑律俭没理会她的小心思,挪动轮椅来到窗边,从这里正好能看见王二家的院子,衙役们已经把王二的尸体抬了出来,院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你在看什么”萧鱼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朝下看。 刑律俭目光落在王二家门前的人群中:“凶手在杀人之后,通常喜欢留在现场观看尸体被发现的场景。” 萧鱼本想反驳,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人群中的一男一女,连忙缩回脑袋。 “他们怎么在这儿” 刑律俭见她缩头缩脑的样子,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去,原本站在那里的一男一女已经消失不见。他回头想要去问萧鱼,却见她快步冲出包间,直奔楼下王二家的朱雀巷。 眼看着萧鱼的身影消失在王二家旁边的暗巷,刑律俭连忙朝半空中发了一只响箭,不多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包间内。 刑律俭面无表情地看着王二家的方向:“去跟着萧鱼,非必要时刻不要现身。” 黑影应了一声,犹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包间。偌大的包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刑律俭慢悠悠挪动轮椅,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浓郁的茶香带着淡淡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他微微挑眉,将茶杯放了回去。 第十五章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晚饭前,萧鱼回到养济院。小豆子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一见她过来,连忙将她拽到一旁:“院首不好了,出大事了!” 萧鱼不知道这群无所事事的祖宗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搞事情,无奈地问小豆子发生了什么事。 “齐阁老和老郡王吵起来了。” 萧鱼脚步一顿,侧头看他:“你说谁” 小豆子干巴巴一笑:“下午的时候,齐阁老和老郡王下棋,齐阁老悔棋,老郡王不同意,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所以,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因为下棋吵起来了”萧鱼疲惫地扶额,本想让小豆子先回去,自己去换身衣服再去调停,结果刚走到天风苑门口,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对骂声,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正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下对骂,你一言我一语,宛如两只炸毛的公鸡。 萧鱼看了眼小豆子,转身想溜,一道浑厚的声音将她叫住。 萧鱼硬生生换了个方向又转回来,“您老叫我” 齐阁老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儒袍,虽然年过半百,但眉飞入鬓,面如银盆,仍旧是一派的气度。他拢着袖摆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萧鱼:“你走什么” 萧鱼干巴巴一笑:“有点东西落在前院了。” 齐阁老冷哼一声,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手捻须髯道:“既然来了,不防给老夫和西郡王评评理。” 这时,另一个穿着圆领杭绸长袍,腰打八宝带的西郡王也晃晃悠悠走过来。与齐阁老一身的文人气息截然不同,这位西郡王通身上下只透露出一个字——豪!不仅穿戴奢靡,整个人也配得起一个“豪”字。 看着满身富态的西郡王走过来,萧鱼连忙要跪,一旁的齐阁老伸手拖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他一个当了三十年质子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可跪的” 西郡王用他壮硕的身体撞开齐阁老,一把抓住萧鱼的手:“你就是新来的院首!”说着,不等她答,硬拽着她便往院外走,“来来来,你来给本王跟老匹夫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不守棋规,到底谁输谁赢。” 萧鱼面露难色,拉扯间脸上的杭绸被扯掉,红肿青紫的脸把西郡王吓得猛地打了个嗝,一连退出好几步。“你被金百合那老妪婆下毒了” 萧鱼尴尬地捡起杭绸重新带回脸上:“如果两位不着急的话,等我去跟金婆婆换了解药再来给二位评理”追那二人浪费了些许时间,结果人没追到,又耽搁了解毒的时间,也不知道刑律俭给她的药能不能支撑到她去找金百合解毒。 齐阁老冷哼一声,率先走在前面。 见萧鱼还愣在原地没动,西郡王恨铁不成钢地拽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去找金百合呀!” 萧鱼“哎!”了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金百合的院子,齐阁老拽住老西郡王,让萧鱼自己去找金百合解毒,他们在外面等她。 西郡王也跟着附和:“讨到了解药就出来,切不可多留。” 萧鱼蹙眉看了一眼突然坑壑一气的二人,穿过月亮门来到金百合门前:“金婆婆您在么我是萧鱼,给您送靓肤膏来了。” 虚掩的门内没有声音,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树上的蝉鸣。“金婆婆”萧鱼又喊了一声,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唦唦’声,黑色的小蜥蜴顺着她的裙摆‘咻’的一声窜到肩头,朝她吐着殷红的舌头。 “小土旮旯,进来!”金百合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萧鱼连忙推开门,淡淡的光线从内室渗透出来,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一道人影。她拿出靓肤膏放到前面的茶几上,“金婆婆,这是您要的靓肤膏,我给您带回来了。” 内室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响,金百合迈着玲珑小碎步从屏风后走出,拿起靓肤膏就走。萧鱼连忙伸手拦住她:“金婆婆似乎忘了什么事” 金百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嫌弃地挥开她的手:“解药就在八宝格上右手边第三格里,自己去拿。” 萧鱼松开手,借着内室微弱的光线来到八宝格前,果真从右手边第三格格子里找到一只黑色的瓷瓶。打开瓷瓶盖,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看起来不太像解药。 正犹豫着,走到屏风前的金百合突然回头:“解药开封即食,否则没了药效,你就顶着这张脸过活!” 萧鱼看了她一眼,完全猜不出她话中真假,只好任命地捏着鼻子把瓷瓶里的解药一股脑倒进嘴里。 金百合满意地看着她把解药喝了,朝她招了招手:“小土旮旯,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萧鱼嘴角一抽,你才土旮旯,你全家小土旮旯! 见她没动,金百合难得有耐心地又喊了一声:“快点,小土旮旯!” 萧鱼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着金百合进了内室,里面灯光昏暗,一张巨大的拔步床摆在正中央,金百合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漆木盒子丢给萧鱼:“给你了。” 萧鱼连忙接住,狐疑地看着金百合:“这是” “白茉莉的东西,不要在这里打开。”金百合摆手示意她出去。萧鱼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乖乖退出房间。 西郡王和齐阁老仍旧在月亮门外等着,小豆子一脸为难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院首的毒解了” 萧鱼摸了摸脸,上面的坑坑洼洼果然不见了:“应是解了。” 小豆子大大松了口气,西郡王晃着硕大的肚腩走过来,目光在她手里的盒子上停留片刻:“这是何物” “是金婆婆给的见面礼。” 西郡王脸色一变,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破盒子罢了,金婆子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一些臭虫。” “你那么闲,是不是还想去喂蜈蚣”金百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西郡王脸上的皮肉一抖,连萧鱼也顾不上抓,急忙忙往外走。 萧鱼憋着笑,问小豆子西郡王是否真的喂过蜈蚣。小豆子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闲庭漫步的齐阁老,压低了声音说:“是真的。”原来,上个月西郡王去花园里赏菊,不小心把金百合养的一条竹叶青给踩死了,金百合大发雷霆,给西郡王下了欢喜蛊。所谓欢喜蛊,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常笑不止的蛊毒。一开始西郡王还能挺住,笑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便顶着一张五官扭曲的笑脸去给金百合赔罪。 “后来在白院首的说项之下,金婆婆才勉强同意让西郡王喂三天蜈蚣,不然绝不解毒。” “小豆子你要是再嚼舌根,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把你和萧鱼一起丢出养济院”走在前面的西郡王突然叱喝一声,小豆子连忙闭嘴,凑到萧鱼身边小声道,“院首,您不要怕,郡王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养济院的人都知道,他最是和善的一个人,绝不会将你赶出养济院的。” 最和善的一个人 萧鱼借着回廊里风灯的光亮看向走在前面的西郡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西郡王在江城没有家人” 第十六章 合纵连横 小豆子说,西郡王三十年前来江城当质子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并未成亲,也没有子嗣。先皇受老王妃的恳求,本是给西郡王定了一门亲事的,可惜新娘子过府两年无所出,后来更是身染重病去世。之后几年,西郡王陆续又订了两间婚事,最终无疾而终,钦天监的陆大人给西郡王起了一卦,卦象显示,西郡王是鳏寡孤独的命格,注定一生无妻无子。 “后来可能是哀莫大于心死,西郡王于婚姻一事上便不再强求,一人独居府邸。后来迁都,不知西郡王怎么想的,竟然住进了养济院。”小豆子一边说,一边偷看西郡王。萧鱼还想问问齐阁老的事儿,但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连忙把这个主意打消了。 西郡王的院子就在舒芳阁旁边,但中间隔了一小片竹林,所以即便萧鱼几次进出舒芳阁,也没想到一片竹林之后别有洞天。西郡王的院子不仅门厅威武,门口还配备了大内侍卫,萧鱼粗略看了一下,明处四个,暗处至少还有八个,除此之外,院子里还配备了丫鬟和小厮,西郡王吃穿用度完全跟养济院里其他人分开。 “来来来,你给本王评评理,看看谁输谁赢。”西郡王转回身,一把抓住萧鱼的胳膊将她拽进院子里。 抱夏里没点灯,四周墙上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越夜越亮,把整个抱夏照得亮如白昼。罗汉榻上摆着下了一半的棋局,黑子呈卧虎藏龙之势,把白子绞杀在四野之间,这是白子明显落败的局势。 西郡王指了指黑子:“你看,是不是本王赢了” “你三番两次悔棋,即便是赢了又有何可炫耀的”齐阁老冷哼出声,点了点黑子龙首的位置,又点了点龙尾,“你之前把子落在这儿了。” 西郡王把嘴一撇道:“有谁看见了你别在这儿含血喷人,我本来就是要下这里的。萧鱼,你说,这盘棋谁赢了” 萧鱼扭头看了眼面沉似水的齐阁老,只觉得这个裁决不太好做。 “其实从棋面上看,黑子……” “黑子赢不了。”齐阁老突然出声打断萧鱼的话,面上带着几分萧杀之气,他捻起白子点在黑色长龙右足的地方,硬是从黑棋的腹地做出两只真眼,破掉长龙围困之势,如此一来,整盘棋的走势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萧鱼暗道精妙,西郡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棋盘上的棋子哗啦作响。 “不可能,老匹夫,你故意阴我!” 齐阁老嗤笑一声:“那又如何你蠢,难道还要怪我” “大胆,你竟然辱骂本王,本王……” 齐阁老拢手看着西郡王:“怎么要叫你那些牢头把我的头砍了” 萧鱼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如此粗俗地吵架,完全不知道如何插嘴。 “老匹夫,你……你,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就参你一本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上个月你去飞鸿楼听曲,简直是为老不尊、有辱斯文。要是让你的学生们知道他们的老师是个道貌岸然的老色胚,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还有这么大的八卦 萧鱼和小豆子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转身便走。 “站住!”齐阁老突然出声叫住她,“你们去哪儿” 齐阁老随以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但他面上仍旧透着一股经历沉淀的儒雅,便是眼角的皱纹也显得相得益彰,实在称不上老态龙钟。 “阁老还有别的事”萧鱼谨小慎微地问。齐阁老指着棋盘:“你还没断输赢。” 萧鱼心说您老不是在为难我呢么就西郡王这个架势,我敢说他输了 “其实下官才疏学浅,对围棋之道不太精通,实在看不出二位高低。” “你想当搅屎棍”西郡王突然冲过来,满脸的嫌弃中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老匹夫,今日本王不与你一般见识,就算和棋好了,这副白玉棋子你是拿不走了。” 齐阁老脸一黑:“胡搅蛮缠,难道老夫会稀罕你这一副破棋子” “那最好。”西郡王得意一笑,像似故意气齐阁老一般,大手一挥,将这副白玉棋子送给了萧鱼。 离开西郡王院落,等在竹林边的宴升把二人拦住。萧鱼将棋子递给小豆子,让他先送到天风苑。 小豆子浑身发抖地看了一眼宴升,抱着棋子一溜烟消失在竹林外。 “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找我,不怕被人发现呀!”萧鱼唏嘘地看着宴升。 宴升总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不太正经,下意识拢了拢衣襟盖住脖子,不自然道:“附近没人。” “这里离西郡王院落这么近,暗处的侍卫不会注意到我们”萧鱼试探地问,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已经在养济院里发现了至少三伙人。一伙是神出鬼没的司密处信子、一伙是几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他们主要活动在齐阁老院子附近,不排除是齐阁老的暗卫,至于另一伙,便是西郡王身边的这些侍卫,明面上看着是保护西郡王安全,实则是为了监视他的行踪。 这三伙势力虽然同在养济院,但有意思的是,他们似乎都有意避开彼此,互不干扰。 “此事你无需担忧,只要好好帮我们做事即可。”宴升说完,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漆木盒子上,“那是什么” 萧鱼连忙背过手:“买的小玩意儿罢了。” 宴升嫌弃地“哼”了一声,扭头往舒芳阁的方向走。 萧鱼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腿跟了上去。 刑律俭把整个江城的舆图铺展开来,用朱砂在白茉莉失踪那晚去过的所有地方全部圈出,同时又将她写给胡大海的情信一一展开,一共五封,其中一封用朱砂圈出几个字,从头到尾排列出来,分别是:玄武街三号。 这是一个地址,与朱雀街只一道坊墙之隔。这是白茉莉失踪之前送出的最后一份情报,半个时辰之前,他已经让人去查玄武街三号,以期能有什么发现。 “随之!” 宴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放下朱砂笔:“进。” 宴升率先走进来,萧鱼垂眸跟在他身后。屋子里点着灯,宴升一进来就直奔灯台,用一旁的铜剪挑了挑灯芯,剪去上面多余的部分。烛火瞬时亮堂了几分,在刑律俭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暗影。 萧鱼走过去,目光在看向舆图和信笺时不由一怔:“这是白茉莉最后送出的消息” 刑律俭点了点头:“已经派人去查了。” 萧鱼“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另外四封信笺上:“这四封还没找到密码顺序” “信子查了所有与白茉莉有关的数字,包括白茉莉半个月内去大海米行购米所花费的银子,但是没有一个对得上。” 萧鱼目光落在桌案一脚的账册上:“账册能给我看看么” 第十七章 破译 半个月前开始,白茉莉先后在大海米行买了四次米,六月三日购米三升九合、六月六日购黄豆两升八合、六月八日购黄苗米两升三合、六月十二日购米五升三合(注解:唐:1斛=10斗,1斗=10升,1升=10合 )。之前刑律俭按照白茉莉买米的日期,购米所花费的银子来编排密码,但得出的密码无法破解密码本上传递的信息,之后他又用购米日期和所购米的数量去破译,但仍旧没有破解信息。 萧鱼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笺,摊开来,上面写着几组数字,分别是这几日白茉莉所购米粮的当日价格。她将当日米粮的价格和所购买的数量重新编排出一族数字,得到的四组数字便是,六月三日购米三十九合,当日的价格是每合3文,总共花费117文,以此类推,六月六日购买黄豆二十八合,当日每合7文,共计210文;六月八日购黄苗米二十三合,当日每合五文,共计115文;六月十二日购米五十三合,每合4文,共计212文。 “以此得到四组数字,分别是;39,3,117;28,7,210;23,5,115;53,4,212”萧鱼在纸上分别写下四组数字,然后拿起四封信一一比对:“这四封信都是用了词牌名,分别是离亭燕72字,昼夜乐98字,双双燕98字,念奴娇100字。我们依照发信的时间顺序来一一排序,这样,前面的三十九拆分成30和9,十位代表横贯,那么得到的数字就是,横数第三排,第三,第九和重叠的第三个字。最后再把117文拆解成,纵数第一排,第一,第十和第七个字。” 萧鱼快速的在离亭燕下圈出六个字,分别是霍、病、霍、卿、海、运。 之后萧鱼又按照之前的格式快速在另外三封信上圈出破译的信息,分别是六月二十四、恐生变速核查和我已暴露支援。 刑律俭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鱼将四条消息全部写在纸上,心中想的却是白茉莉到底是在给谁提供消息,这个人又藏在何处 “霍卿这件事已经应验了,六月二十四日,我觉得可能是指霍家两艘货船靠岸的时间,至于恐生变速核查,这个还不好说是什么,后面那个显然就是在求助了。”萧鱼放下笔,看了眼刑律俭面沉似水的脸,打着哈气道,“就这样了,我现在能去睡了么” 刑律俭抬手将她写的纸笺凑到蜡烛的火苗之上,顷刻间火光乍起,纸笺眨眼间变成飞灰。“不忙。”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更漏,“去查玄武街三号的信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意思便是她还不能走了 萧鱼不悦地皱了皱眉,看了眼桌案便摆着的糕点,随手抄起一颗放进嘴里。 小厨房里的东西到底不一样,比大厨房里的精致不说,口感更是区别于江城的咸味,是北方人喜欢的甜味点心。 “我记得永安候府是江南人。”她随口说了一句,刑律俭扬眉看她,“祖上确实是江南人,不过十岁之前,我在北地住了四年,习惯了那边的饮食习惯。” 萧鱼一怔,想起刑律俭的祖父曾在北地潼关驻守,先帝起兵时,老侯爷还是急先锋,旗下三万铁骑所向披靡,即便是后来的邢克楠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可惜在绥芬河一战折戟。思及此,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刑律俭的双腿之上。 “一个瘸子有什么好看的”刑律俭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唤伺候的小厮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不多时,小厨房陆陆续续送来吃食。刑律俭净了手,抬头示意萧鱼同坐。从晌午去追那二人之后,她到现在滴水未碰,此时看着冒着热气的吃食,已经顾不得是不是鸿门宴,索性先填饱肚子再说。 萧鱼发现刑律俭虽然是在北地生活过,但除了甜点之外,饮食习惯还是偏清淡,几个荤菜都未见他碰,只是捡着几个素菜吃几口。 “白茉莉的下落,你可有了什么线索”吃了半碗饭,刑律俭放下筷子,目光幽幽地看向萧鱼。 萧鱼愣了下,咽下嘴里的鹿肉:“也许玄武街三号会有什么线索。” “他们又不是傻子,现在多半人物镂空。”宴升嫌弃地乜了萧鱼一眼,放下筷子看向门外。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公子。” 刑律俭抬眸:“进。” 虚掩的门被推开,信子快速闪进屋内,反手又将门扉紧紧合上。 来人穿了一身短打扮,脚上踩着一双散鞋,头上的斗笠向下压着,只露出长满了络腮胡的下巴。 “那边可是有消息了”刑律俭问,信子点了点头,“属下等人去了玄武街三号之后,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屋内所有生活痕迹全部被抹掉,据东西邻居说,玄武街三号之前住了一对老年夫妇,平素里靠在街口买豆花为生,直到几天前,两个老人不再出来摆摊。邻居以为两口出了什么事,就近去找了里长,结果里长带人破门之后才知道,老两口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跟没住过人一样。” 刑律俭又问:“可查出了房主是谁” 信子下巴微微动了一下,萧鱼觉得他似乎笑了。 信子道:“查清了,房主是曹帮蜀韵堂堂主陈澜的私宅。” “陈澜”宴升大吃一惊,诧异地看向刑律俭,“白茉莉跟陈澜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供给消息的上家就是陈澜” “如果是陈澜,那又是谁杀了他”萧鱼放下筷子,有些好奇地问。 刑律俭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问信子:“那两夫妇平素里可是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信子答:“平素里并不与人结交,每日卖完豆花之后便会回家,一般很少出门。除此之外,从邻居口中得知,大海米行的伙计王二也时常会光顾豆花摊。” 汇报完消息,信子如来时一般消失在门外,似乎并不担心会被养济院中的其他势力看到。刑律俭让人把东西撤下,问萧鱼今日去王二家巷子里追谁 萧鱼眨了眨眼,干巴巴一笑:“两个小毛贼,昨日在城中逛街的时候被偷了荷包,没想到会在王二家附近遇见,可惜两个家伙跑的太快,根本追不上。” “是么”刑律俭看向宴升。 宴升面无表情地看向萧鱼,不自在地点头:“是。” “昨日你为何不说” 一抹潮红瞬时爬上宴升脸颊,他恼羞成怒地瞪像刑律俭:“丢了一个荷包有何重要的非要跟你汇报” 像似被触怒了的狮子,宴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地看了眼萧鱼,转身就走。 刑律俭微微诧异,萧鱼“噗嗤”一声轻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昨日我丢了荷包,去飞鸿楼的银子是三爷垫付的。” 刑律俭一怔,随后想到早晨出门时被两个婆子堵在门口讨要银子时宴升恨不能一刀劈了二人的样子! 原来如此! 第十八章 院首之死 次日一早,霍家。 “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霍卿由丫鬟伺候着穿戴整齐,刚一出门,便见霍山急冲冲走来,脸上松弛的皮肉随着走动上下颤动。她示意小丫鬟先下去,倒了杯茶递给霍山:“霍叔,您先喝点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霍山接过茶杯放回桌上:“东平村出事了!” 霍卿一怔,“什么意思” “施工的工人早晨施工的时候挖出了一具尸体。” 霍卿脸色幽地一变:“报官了” 霍山皱眉点头:“报官了,只是死者的身份有些麻烦。” 霍卿正往外走,突听他这么说,回头看他:“是什么人” 霍山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是半个月前养济院携款私逃的院首白茉莉,人是施工工人在挖沟渠的时候发现的。” 与此同时,白茉莉遇害的消息同样传回了养济院。 刑律俭抱着长耳兔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宴升:“白茉莉死了” 宴升看了眼他怀里的长耳兔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几天这兔子似乎长得格外的壮硕,雪白一团窝在刑律俭膝上,占了大半个毛毯的位置。 “去看看。”刑律俭把兔子放回地上,白胖子抖了抖头上的长耳朵,懒洋洋地就地翻过身子晒太阳。 “要把萧鱼叫上么”宴升下意识问道。 刑律俭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宴升被他看得及不自在,轻咳一声:“你不是让她找白茉莉么不管死活,这人不是出现了么” 刑律俭微微抬起手腕,摸了摸今晨才挂上去的一串迦南,这是少时在北地的游僧赠予他的,游僧曾言他身有戾气,半生命运多舛,应该多多修习佛法,以期不会因执念而生出心魔。 “你改信佛了”宴升看了眼他腕间的迦南佛珠,唏嘘道,“我猜你这人即便是修习佛法百年,也未必能进极乐世界。” 刑律俭放下袖摆:“去叫萧鱼,我在门口等你。” “你为何不自己去”宴升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他刚才定是脑子进水了,否则为何要提萧鱼 刑律俭丢下一句“因为我是执掌。”推着轮椅离开。 来到东平村的时候,官府的人已经到了,因为死者是养济院的前院首,吏部入了档案的九品官员,所以知府崔成友亲自坐镇。 东平村被霍家买了之后一直断断续续在施工,此时工人们被衙役拦在外围,露出前面一小片空地,白茉莉的尸体刚被挖出来,尸身上裹着黑色的淤泥。 “公子您怎么来了”崔成友过了年三十五,身材清瘦,白面皮上蓄着一撮山羊胡,看起来有点像教书先生。刑律俭推着轮椅过去,目光落在眼不远处的尸体上,“死的是养济院的前院首,过来看看。” 崔成友本就打算去养济院请人,这回人自己来了,正好。 宴升跟着刑律俭去辨认尸体,萧鱼百无聊赖地观察整个东平村,这里离出海口很近,如果真的在此建造战船再好不过,可惜有人似乎不这么想。白茉莉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霍家出事的时候死在这里,其背后居心可想而知。 这时霍卿在霍山和齐豫的陪同下也走了过来,见到刑律俭的时候微微一怔:“随之” 在霍卿喊出口的时候,萧鱼发现齐豫脸上的表情阴鸷了一瞬,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刑律俭扭头看霍卿:“霍小姐,许久不见。” 霍卿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好一会才试探道:“我以为你随家人去了京都。” “京都不适合我,我一个跛子留在江城正好。”刑律俭自嘲道,“听闻霍老爷子身体不太好。” 霍卿勉强露出一抹苦笑:“老毛病了。” “改日我去登门拜访。” “也好。” 两个人寒暄几句,那边仵作已经开始检验尸体:“死者身上已经出现大面积尸斑,并且有多处溃疡面已经生蛆,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四天前左右。死亡原因是心口处的致命伤,凶器应该不是普通匕首,更像是一种三棱形的刀剑所致命。” 萧鱼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时不时朝四周看去,果然,她发现在人群中最外围站了个极不起眼的女人,她穿着黑灰的襦裙,双鬓已经发白,右手拄着一只拐杖时不时往这边看。 一瞬间,萧鱼脑海中闪过信子说的话,住在玄武街三号的是一对卖豆花的夫妇。 会是她么 不,不对。 萧鱼瞳孔放大,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中快速形成。 “你在想什么”刑律俭突然出声,萧鱼垂眸看他,“玄武街三号这个地址是白茉莉最后传出去的消息。” 刑律俭点头道:“是。” “所以这个消息肯定不会是传递给那对老夫妇,接收消息的肯定另有其人。” 刑律俭微怔:“她是想让他的同伙去玄武街三号,去杀人”就像王二一样。 萧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旧看向不远处的老妇人,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也察觉到她了,竟然抬头朝这边露出一抹狞笑。 “你在……” 萧鱼并没有听见刑律俭后面的话,她快步冲出人群,向着老妇人的方向跑去。 “她去哪儿”宴升回来,见萧鱼跑远,垂眸问刑律俭。 刑律俭拨弄了一下腕间的迦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崔成友:“白茉莉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了么” 宴升摇了摇头:“身上什么也没有,而且她身上的衣服并不是离开养济院时穿的那套,之前应该是有一个妥善的落脚之处。” “附近的劳工都没有见过她么”刑律俭问,宴升摇了摇头,“崔成友带人询问过,没人见过她,但是这里却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应该是白茉莉死后,凶手将其就地掩埋,不过埋尸体的坑不深,应该是紧急之下挖的。” “去跟崔成友说,白茉莉从养济院拿走的银子要追讨回来,催促他尽快破案。”刑律俭挪动轮椅回到远处的马车前,霍卿已经在那儿等了有些时候。 “随之。”霍卿喊了一声,刑律俭抬头看她,两个人默默对视了片刻,霍卿任命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霍家最近出的几桩事儿,你大概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有人想要针对霍家。” 刑律俭摸了下腕间的迦南,垂眸道:“霍家这几年生意蒸蒸日上,树大招风的意思你比谁都懂。” 霍卿脸色微变,看着刑律俭,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疲惫之感:“父亲重病,东平村的船厂绝对不能在我手里出事。现在养济院的院首死在东平村,霍家族里一些世叔们一定会竭力叫停船厂营建,我想……”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刑律俭能懂她的意思。 刑律俭抿了抿唇,突然抬头看她:“你想我做什么” 霍卿窘迫得脸色苍白,许久才鼓足勇气迎视他的目光:“明天霍家的几位族里世叔会开众言堂,我希望你能来,船厂,我想保住。” 刑律俭收回视线,双手撑着车辕,靠着腰腹的力量坐上马车。 霍卿急道:“随之!” 刑律俭一点点挪进车厢,在车帘放下的瞬间:“好!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第十九章 雾影十二 穿过一片废弃的巷子,老妇人停在一处废弃的宅院门前,她微微岣嵝着身子,目光如同出窍的利刃直射向紧随而来的萧鱼。 萧鱼神经紧绷成一条线,右手微微抬起,手弩对着老妇人的心口,佯装镇定地道:“雾影十二,再装就没意思了。” 老妇人露出一抹狞笑,抬手从脸上搓下一团膏状物,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年轻女子面庞。 “别来无恙呀,十三。”雾影十二笑眯着眼睛,瞳孔里透着一股子冷凝的光,看着萧鱼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萧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雾影十二身后虚掩的门扉上。 “不用怕,十一没来。”雾影十二嗤笑一声,“他还有别的事儿要办。” 萧鱼目光转回雾影十二脸上:“是么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雾影十三’来呢!”雾影是按入门先后排名的,如果前面的雾影死了,后面会有其他人继承她的名字,所以这么多年过去,江湖上只知道雾影有十八煞,却不知道这十八煞并非十八个人,而是十八个代号。 雾影十一与雾影十二比萧鱼早两年入门,是一对双生子,平素里做什么都形影不离,此时雾影十二出现在东平村,萧鱼很难想象得到雾影十一在别处。她还不能确定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出现在江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一定领了雾影的追击令。 在雾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要想彻底脱离雾影,要么死,要么吃下洗髓丹,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萧鱼在准备摆脱雾影十三这个身份回萧家时,便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一个月前,她受一位江湖人士所托,在帮他假死逃脱仇家追杀的同时,顺便给自己也安排了一下,最后的结局是,她跟委托方一起被重名山的匪徒用弗朗机火炮炸死。 东岳在先帝时便已经建立了神机营,全营共五千人,每五百人一个编队,并配置一门弗朗机火炮,子弹多半是由铁石或铅、硝石等制成。到了成祖即位后,神机营逐步扩大,其威力非常人能比。 当年江城沦陷,先帝从雁北调遣大将军程颐带兵驻守陈关,之后程颐几次与北翟人交手,历经数月才将北翟人赶出江城。北翟人溃退时,一只专门配置了弗朗机炮的队伍与主力军走散。这只队伍便是重名山土匪的前身。 由于这波匪徒手中有弗朗机炮,加上当年带着的火枪和重名山易守难攻的地形优势,当地府衙一直拿他们毫无办法,是江州地区的一大隐患。委托她躲避仇家追杀的人是个已经金盆洗手多年的镖师,最近仇家在道上扬言要杀他,为了保住性命,他找到了雾影。 在了解了委托人和仇家的所有信息之后,她便让委托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是要走一趟皇镖,之后镖局分两路运镖,其中一只由她和委托人一起托运。当她和委托人架着马车经过重名山的时候,山上的土匪果然下山拦住了马车。几经周旋之后,她在土匪带着马车和人质快要进山的时候引燃了马车里的硝石和桐油。 马车爆炸,雾影十三和委托人一起被重名山的匪徒用弗朗机炮炸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湖。委托人成功躲避了仇人的追杀,但她最终还是没能骗过雾影的十八煞,并且在城隍庙里被刑律俭认了出来。决定留在养济院不止是为了查老爷子的死因,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想借助司密处的势力摆脱雾影。 在王二家门口看见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后,她便隐约猜到雾影跟白茉莉有关。果然,今日雾影十二再次出现在了案发现场,由此可以笃定,白茉莉失踪那天在朱雀街口设计拦住她,并上演了一场狸猫换太子戏码的人就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至于另外一个,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顶替她的新雾影十三。 “十三,不,现在应该叫你萧鱼才对。”雾影十二甜甜一笑,“你不会真的以为假死之后就能逃过雾影的追捕!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雾影十八煞离开,但你见过哪个是真真正正脱离雾影的别天真了,从你进雾影的那天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现在回头,我还能在影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将功补过。” 萧鱼佯装一脸认真道:“怎么个将功补过的法子” “白茉莉的事儿,你应该已经猜到一二了!” “她找到你跟十一帮忙逃命”萧鱼试探道。 雾影十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天在朱雀街是我跟十一、十三一起策划帮她逃走的,之后我们将她安顿在玄武街三号,本来打算趁第二天城门大开时将她送出城,结果当天晚上我们三人便被下了迷药,醒来时白茉莉已经不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白茉莉不是你们杀的”萧鱼诧异道,她一开始以为是雾影将白茉莉藏了起来,但按照雾影十二的意思,是有人劫走了白茉莉,会是谁她的上家。 “不是,雾影的规矩是不涉及命案。”雾影十二说完,目光死死地盯着萧鱼看,“白茉莉一死,不管如何,我跟十一,十三都算失手,我想找出杀死白茉莉的人。” 萧鱼思索着她话中真假,最后不得不承认,白茉莉确实不应该是被雾影十一等人杀死,因为没必要。 “那你和十一为何会出现在王二家门外” 雾影十二既然已经决定要找萧鱼帮忙,那她便没有瞒着的必要。白茉莉失踪之后,她和十一,十三便开始分头在城中寻找白茉莉的行踪,最后终于从赌场里的一个赌客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 原来胡大海酒后经常出入赌场,还曾跟赌场里的人炫耀过白茉莉给他写的情书。 胡大海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白茉莉即便是写情书也不会写艰涩难懂的词牌给他,所以她们顺藤摸瓜,找到了给白茉莉传信的王二。 “我们找到王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雾影十二说道。 “你们进到王二房间里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萧鱼继续问,雾影十二摇头道,“没有,我们也是只比你找到一个时辰而已。发现王二死了之后,我和十一便在附近查看一番,没想到会让我们看到你和宴三爷。” 萧鱼相信雾影十二说的都是真话,但不敢保证她没有保留,否则她为何会这么巧合的出现在东平村 第二十章 温宿 “既然你都能查到王二,找到凶手也不是不可能,为何要找我帮忙”萧鱼提出疑问,雾影十二露出无奈表情,“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会来找你,这件事非你不可。” 萧鱼狐疑看她:“什么意思” “我查到一些东西,也许跟白茉莉的死有关,但线索在……” 雾影十二的话被突然插入的一道凄厉马鸣声打断,她朝萧鱼身后看了一眼,便飞快地转身跑进旁边的巷子里,眨眼间失去踪迹。萧鱼心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扭头看去,宴升架着马车停在不远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车帘上,刑律俭从车里探头往这边看。 真是阴魂不散呀! 萧鱼暗暗叹了口气,连忙走了过去。 “刚才的是什么人”宴升古怪地看她。 萧鱼一边爬上马车一边道:“不知道,一个问路的老婆婆。” “老婆婆”宴升眼神微暗,“那她腿脚挺灵巧的呀!” 萧鱼皮笑肉不笑:“三爷不用羡慕,等你老了,你腿脚一定不比她差。”说完,也不管宴升气得额头青筋奋起,径自撩开车帘钻进马车。 “雾影的人”刑律俭撩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拨弄腕上的迦南。 萧鱼身体一僵,顿了一下才坐下:“你想多了。” “目前我不会动雾影,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办到。” 像似知道什么似的,刑律俭模棱两可地说,可这样反而让萧鱼的心里越发不踏实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东平村,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说话。 进城后,空中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过往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地奔走避雨,唯有一人打着一把青伞,拎着药箱急走在雨幕之中。 “温大夫,您这是要去哪儿呀!”一旁正在收拾摊位的小贩见到温宿走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温宿指了指远处的平安坊:“去给一位病人看诊。”说着,把手里的青伞递给小贩。 “这怎么使得温大夫,您赶快拿回去,衣衫都湿了,我一个粗人没什么的。”小贩推拒着,温宿已经丢下伞走远。 “这位温大夫倒是个妙人。”萧鱼倚着车窗往外看,正好看到被雨淋湿的温宿跑上烟雨中的桥头。 刑律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温宿方下桥,便被两个穿着蓑衣的汉子拦住,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往路边停着的马车走去。药箱掉在地上,零零散散的草药和方子散了一地,很快便被雨水打湿。 “是曹帮的人。”车外的宴升喊了一声,人已经跳下马车,双脚清点烟波,整个人宛若惊鸿般直接从桥上掠过。 萧鱼叹了声好轻功,脸上露出羡慕:“听说靖远山庄的烟波步乃天下轻功之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刑律俭侧头看了眼桥对岸,淡淡“嗯”了一声,垂眸继续看书。 因为阴雨天的关系,他的双腿旧疾复发,钻心的刺痛让他不能专心看书,整个人显得越发的阴沉。 萧鱼垂眸看了眼他搭在双腿上的厚毯子,有些好奇地问:“你的腿是什么伤的” 刑律俭从书里抬头,萧鱼以为他不会说,结果他竟然放下手里的书,面色平静地道:“受了刖刑。” 刖刑 萧鱼面色一怔,不由得再次看向他的双腿:“古书上说,孙膑便是受了刖刑,双膝的膝盖骨被剜去,你也是” 刑律俭点了点头:“相去不远。” 萧鱼沉默,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是怎样承受如此酷刑的,如果换做是她,怕是无法面对这样一个身体残缺的自己。 “你大可不必怜悯我。”刑律俭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极其平淡,仿佛年少受此酷刑的人并非是他,但下一瞬他说出的话足以让萧鱼心中所有的怜悯化成飞灰,他说,“这些年我亲手施以的刖刑不下三起,其他酷刑无数,手上更是沾满鲜血,这样的我,当不起你的怜悯。” 刑律俭目光寂寥地看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他脸上、发上,把他整个人衬托得越发的冷锐。 桥头的打斗已经趋于尾声,重重雨幕之中,宴升的身形彷如灵蛇一般游走,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之感,仿佛一副极致的水墨画,无需色彩点缀,山水之间的荡气回肠便跃然纸上。 不过须臾的功夫,宴升肩头的衣衫还没湿透,他缓缓收刀,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躺成一排的曹帮帮众:“回去告诉你们帮主,要找人麻烦可以,但是别叫三爷碰上,否则断了尔等的手脚却不是好事。” “温先生。”宴升从地上捡起药箱递给温宿,“走!” 温宿微微垂着眸子,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曹帮众人,转身对宴升道:“今日多谢三爷相救,我还有病人要去看诊,改日必会登门道谢。” 宴升见他一身的狼狈,剑眉微挑:“去哪儿” 温宿一怔,随即明白他是问自己要去何处,忙道:“要去平安坊的刘记,刘老板的妻子难产,等着我去看看。”他面露急色,恨不能马上就冲到刘记救人。 宴升说了一句“我送你去。”,抬手一把揪住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起,带着他如来时一般掠过拱桥落到马车前。 “谢,谢三爷!我……”温宿双脚还没落地,便被宴升一把推进车厢,“年纪轻轻恁是啰嗦,坐稳了!” 宴升飞身跳上马车,将斗笠搭在头顶,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背:“架!” 车厢里,温宿拘谨地坐在边缘,身上湿漉漉的长衫不住地往下滴水,把素白的长毛地毯弄得泥泞不堪。 “我,我还是下去!”他微微蹙眉看着脚边的地毯,忐忑地说。 刑律俭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无妨,先生这是要去何处” 温宿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暖了冰冷的手,也让他从方才的惊吓中一点点回过神来,对刑律俭道:“是去平安坊,刘记包子铺的老板娘难产,我过去给她看看。” 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一旦遇上难产,若是救治不当,多半是要一尸两命的。稍早些的时候,刘记的伙计去惠民药局求助,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提着药箱便往平安坊赶,却没想竟然遇见曹帮撸人。 “幸好遇见三爷和公子,否则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若只是我一人也就罢了,最怕耽误了救人的时机。” 刑律俭点了点头,又从一旁的暗柜里拿出干爽的帕子递给温宿:“擦擦!” “多谢。” 温宿接过帕子囫囵地擦了把脸,便听刑律俭说:“那先生可知,曹帮的人为什么要抓你” 第二十一章 救人一命,七级浮屠 温宿微怔,抬头诧异地看着刑律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许是因为陈堂主的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刑律俭淡淡‘哦’了一声,手拢着茶杯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萧鱼在一旁看刑律俭欺负温宿,憋着笑:“听闻陈堂主是被海里的海妖害死的,身上的衣服都没湿透,人就淹死了。” 温宿眉头轻挑,长叹一声,摇头道:“世人愚昧,在下见过陈堂主的尸体,他明明是死于旱地溺水。” “旱地溺水倒是第一次听说。”刑律俭面色微白,因为旧疾复发的原因,整个人慵懒地倚在车壁上,略有显得有几分病态。 “有些人主观意识里认为自己溺水了,因此他的身体便会出现一种应激反应,包括窒息,脱水等。”温宿耐心地说,“我虽然不知道陈堂主当时处于什么情况之中,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当时的认知里,他确实是溺水了。” “有没有可能是摄魂术的一种听闻北翟忍者善用幻术。” 温宿一怔,他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公子说得有理,若是陈堂主在被人施以了幻术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出现旱地溺水的情况。至于摄魂术一说,恕在下孤陋寡闻,并不知晓。” 刑律俭转头看萧鱼。 “你别看我,我一个深宫出来的女子,可不懂得这些。”萧鱼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口中,“不过这位陈堂主的死跟温先生有何关系曹帮的人要来抓你” “在下也不知道为何。”温宿垂眸不再说话,仔仔细细地整理医药箱里还能用的草药和方子。他将湿了的方子一一拿出摆在小几上,用湿漉漉的袖摆扇了扇,小心翼翼地抚平,可惜方子上的墨迹被雨水模糊,无论他如何拯救也只能辨其一二。 “可惜了这些方子。”他惋惜地叹气,又跟刑律俭借了温水的小炉,小心翼翼烘烤一旁潮湿的药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大概一刻钟的功夫,马车进了平安坊。刘记的掌柜正站在门廊下焦急的张望,飞溅的雨水已经将他衣摆打湿,而他由未察觉,只时不时的抬手抹着脸上的汗。 “啊!” 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之后便陷入死寂一般的沉寂。他猛地回头想要去看生产的夫人,但又怕错过温宿,只要咬着牙继续等待。 这时,宴升的马车冲开雨幕驶来,温宿撩开车帘朝这边张望,看见刘记老板的时候心沉了沉:“今日多谢公子了!” 草草道了声谢,未等马车停稳,温宿已经抱着那只泡了水的药箱跳下马车,急急冲到刘老板身边。两人嘀咕两声,便齐头并进往刘记内院跑。 “现在回养济院么”宴升撩开车帘问刑律俭。 刑律俭抬头看了眼刘记的铺面:“进去看看!”说着,从旁边的暗柜里拿出一只锦盒递给萧鱼,“带上。” 萧鱼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锦盒:“这不是管家给你的么” “用不上。” 萧鱼挑眉,狐疑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颗至少百年的老参。 “还不下车”刑律俭乜了她一眼,双手撑着车板一点点向下挪动身体。 “哦,好!” 萧鱼应了一声,连忙跳下马车提前撑好纸伞。 宴升从马车后面搬下轮椅,见萧鱼怀里抱着锦盒,蹙眉道:“人家生孩子,咱们去凑什么热闹”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及其自然地托住刑律俭的腋下和双腿,将他抱下马车放进轮椅。 雨势渐大,纸伞显然不够大,才片刻的功夫,雨水便打湿了刑律俭的肩头,萧鱼下意识将伞向前倾倒,催促宴升快点把轮椅推到廊下。 刘记今日早早关了铺子,小伙计通知完温宿之后便提前下工回家,这会子铺子的大门虚掩着,站在门口能听见里面杂乱的脚步声和稳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老板娘的情况似乎不大好。 “温先生,您来了,产妇的情况不大好,大出血,孩子是脚朝下生的,现在还没出来,产妇已经没力气了。”稳婆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是温宿,连忙将产妇的情况汇报给他。 温宿眉头紧皱,抱紧了药箱子便往屋内走。刘老板想要跟上去,被稳婆一把拦住,“女人生孩子,你进去干什么帮不上忙不说还要添乱。” 刘老板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拢着手在窗下转圈,并时不时贴到窗边听产房里面的动静。 温宿一进产房,便见产妇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旁的稳婆还在催促她用力,但孩子就是卡在宫口不出来,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一尸两命。他连忙走上前示意稳婆让开,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仅剩的一小块参片放进产妇口中:“陈秀莲,能听见我说话么先不要睡,我要给你施针,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似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陈秀莲艰难地侧了下头,黑沉沉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保,保孩子。”微弱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温宿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你和孩子都会没事儿的。” 安慰完陈秀莲,温宿趁着回头拿针灸包的时候对稳婆说:“产妇的情况不大好,我可以针灸为她吊命,但是我药箱里只有那最后一片人参了,要想两个都保住,怕是还需要百年老参。” 稳婆眉头紧皱,连忙道:“我这就去问问东家,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到一两片。” 窗外的刘老板见稳婆白着脸出来,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冲上去一把抓住稳婆的手:“王婆,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了秀莲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稳婆为难地看着刘老板,最后一咬牙,将温宿的话转述给他。 刘老板脸色登时一变:“非要百年老参么” 稳婆点了点头:“令夫人危在旦夕,温先生现在为她金针吊命,要想母子平安,怕是一定要用百年老参。” 刘老板一听完,双脚顿时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稳婆想要安慰,但又无从劝起。 百年老参呀,别说是一个小小包子铺的老板,便是醉仙楼的老板也难弄到,刘家媳妇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啊!” 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陈秀莲的尖叫声,刘老板吓得一哆嗦,站起来就要往屋里冲。 “刘老板,你别……”稳婆刚想拦他,刘老板突然停下脚步,原来是一个穿着鹅黄交领裙衫的年轻女子拦在他身前,她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腰间挎着弯刀,一脸冷凝;一个坐着轮椅,一脸疏离。 “你们是什么人”刘老板问了一声,想要推开萧鱼往产房走,萧鱼连忙扣住他的手腕,把锦盒放在他手中,“里面是百年老参。” 刘老板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连忙打开锦盒,里面确实躺着一棵成色上好的老参,峰回路转的惊喜让他顾不得感谢,抱着锦盒一阵风似的冲进产房。 第二十二章 旧疾难愈 雨从晌午一直下到傍晚,直到一声婴儿洪亮的哭声冲破云霄,院子里的人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刘老板激动地站起来,紧闭的门板被推开,稳婆抱着一只大红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见到刘老板忙报喜道:“恭喜刘老板,贺喜刘老板,是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刘老板脸上压着的阴霾一扫而空,刚想伸手接过孩子,立马想起自己那九死一生的夫人,连忙绕过稳婆往产房冲。 “哎呦,刘老板留步。”稳婆连忙叫住他,“您先别着急,夫人也没事,母子平安!” 稳婆的话像一下子给刘老板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扭回身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其实并不好看。 稳婆笑了下:“来,瞧瞧,这大胖小子跟刘老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这大概是每个当父亲的男人最喜欢听见的话,刘老板也不例外,他怔怔地看着被稳婆放在他怀里的小奶娃,嘴角渐渐裂开,露出今天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这时,虚掩的房门从里面推开,温宿面带疲色地从里面走出来。 “温先生,内子现在可还好”刘老板连忙迎了上去,温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点了点头,“令夫人已经渡过危险期了,幸亏你送人参及时。” 刘老板这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回身大步走到刑律俭身前,抱着孩子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刘仁以后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刑律俭眉尖微挑,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小奶娃身上,发现跟想象中的小娃娃完全不一样,未免太丑了点! 瞄了一眼刑律俭满脸的嫌弃,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萧鱼连忙说道:“小公子可真好看,您之前给准备名字了么” 刘老板一听,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这,小名倒是取了,女娃叫如花,男娃叫柱子。” 萧鱼一听,差点没乐了,扭头看刑律俭,果然见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概是觉得这个小名配不上他那根百年老参。 刘老板却是个机灵人,见刑律俭能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根百年老参,便知道他非富即贵,连忙对刑律俭说:“我没什么文化,今天小儿承蒙这位公子和温先生的救命之恩,不若二位给他起个名字!” 刑律俭垂着的眼皮微微动了下,看向温宿。 温宿走过去看着刘老板怀里的奶娃子:“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小名便叫福裕!” 刘老板一听,瞬时一乐:“好名字,就叫福裕,叫福裕!”说着,扭头殷切地看向刑律俭。这时,廊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一道七彩虹桥,刑律俭福至心灵,又看看刘老板怀里的孩子,“叫刘虹!” 刘老板看着天边的彩虹心中仿佛荡起了无限的希望,而他此时绝想不到,二十年后,怀中的孩子会是东岳赫赫有名的翰林院大学士。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刘虹还只是襁褓里的一个奶娃娃。 从刘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仿佛一片红海。 “公子!”温宿突然叫住前面的刑律俭,几步上前走到他身边,“请留步。” 刑律俭微微抬头看他:“温先生还有事” 温宿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绯红,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可是腿疾犯了方才坐在车中,我观公子面色,似乎是受了旧疾困扰。” 刑律俭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确实如此。” “在下不才,也算略通医术,如果公子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试着为公子治治,缓解一下疼痛。”温宿有些不好意思,他甚少做这种毛遂自荐之事,只经过今日一事,他对这位离经叛道的侯府公子多了一份好感,也不想他受到旧疾困扰。 听他的话,一旁的宴升突然出声:“那就有劳温先生了,不若现在您就随我们回养济院” 温宿也没想到宴升会这么急,当即愣了下,摸了下鼻尖苦笑道:“还请容在下回惠民药局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去养济院帮公子针灸。” “那好,一言为定。”宴升当即便提刑律俭做了决定,“我现在送先生回惠民药局。” 温宿连忙尴尬地摇手:“不用,不用,在下还要去霍家给霍老爷子行针,公子和三爷不必送我。” 宴升不甘心,又再三劝说,温宿仍旧坚持自行离开。 上了马车,萧鱼目光若有似无的看着刑律俭,发现她越发看不懂这人了。 “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刑律俭拢了拢腿上的毯子,疲惫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萧鱼见他面色发白,眼底隐隐泛着青黑,便知他的腿疾是极为严重的,此时能有耐心跟她说话,实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那颗百年老参,是为了温宿!” 刑律俭微微撩起眼皮看她:“为什么这么想” 萧鱼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甜腻的桂花香在口中弥漫:“难道不是” “陈提刑的验尸手法乃是本朝之最。”刑律俭只说了一句,便有闭上双眼,不多时,静谧的车厢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萧鱼意识到他睡着之后,悄悄凑过去,目光落在他光洁如玉的脸上,忍不住感叹,一个男人生得这样确实有些招人了,可惜…… 视线向下,落在他盖着摊子的双腿上。 刖刑呀!七年前他才多大又是怎样熬过刖刑的即便熬过了,他又是怎样进入司密处,成为如今这个冷面阎王的 萧鱼抬手帮他把毛毯向上拉了拉,转身背对着车厢拉开车帘,霞光瞬时从洞开的车帘打进来,刑律俭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睫毛,继续沉睡。 放下车帘,萧鱼泥鳅一样挤到宴升旁白,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旁的手里把玩:“我听说,靖远山庄向来不牵扯朝政中人。” 宴升拿着马鞭的手微微一顿,回头看她:“你想问什么” 萧鱼一笑,把斗笠往自己头上一叩:“只是单纯的好奇三爷与公子关系这么好,是否还有别的什么渊源。” 宴升扭回身,嘟囔了一声“麻烦。”,然后淡淡道:“你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的人,死的越快” 萧鱼笑得整个人靠在车班上,艳丽的晚霞柔和了她的眉眼,像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俏丽姑娘。 “因为有一种人有恃无恐呀!”她笑着看宴升,眼中熠熠生辉。 宴升似乎被她这番言论逗笑,扯了扯唇,扭回身从一晃一动的车帘间看向熟睡的刑律俭,突然觉得有萧鱼这么个人在养济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十三章 野心 萧鱼最终也没能从宴升嘴里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在回到养济院后硬是在舒芳阁蹭了一顿晚饭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萧鱼。”宴升站在廊下,房檐的暗影挡住了他的脸,萧鱼回头看他,有些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院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嗡嗡的蝉鸣,萧鱼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柿子树,上面已经接了厚厚一层柿子,青色的小果子一串串挂在树梢,偶尔风一过,能吹起一片涟漪。 在雾影,她是见不到柿子的,那里萧瑟如荒漠,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活在暗夜里的老鼠,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也有喜怒哀乐。 宴升看着她脸上浑然多出的表情,挑了挑眉,许久才道:“既然想从地狱里爬出来,那就最好不要再去试图在地狱边缘游走。你要知道,所有的有恃无恐都是有条件的。” 萧鱼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冷凝下来,宴升果然看到她和雾影十二见面了。 似乎是很满意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宴升终于觉得自己报了飞鸿楼被坑之仇,满意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亮:“今晚的月色不错。” 一旁的长耳兔子似乎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怨念,晃了晃耳朵,蹬着一双大长腿碰到花架前闻了闻掉在地上的落花,然后张开三瓣嘴…… “你也觉得今晚的月色不错,对么” 萧鱼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宴升紧抿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心情极好地蹲下来撸了一把长耳兔子的耳朵。小家伙猛地回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宴升连忙抽回手,朝着兔子呲牙:“早晚有一天把你烤了。” 一旁的窗棂被推开,刑律俭面无表情地看他:“人走了” 宴升轻咳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我还以为你要装睡到明天。” 刑律俭微微垂眸,右手拂过腕间的迦南:“陈澜的死绝不是意外,曹帮那批货的来源查到了么另外白茉莉既然在迷信中提及了货船靠岸的日子,怕是他们的目标也是船上的硝石。” 宴升瞬时收敛表情:“还在查,曹帮把消息捂得很严实,而且船已经被曹帮的人扣下了,逼着霍家给个说法。” “高琛打的一手好算盘,一旦曹帮把霍家挤出海运市场,由曹帮实际控制江城海运,整个金海湾港口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黑港。”刑律俭沉默,目光悠悠地看向京都的方向,许久才道,“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人往往会丧失良知,变成可怕的恶魔。” 贪婪是一种病,并无药可医。 刑律俭微微叹息,看着宴升的眼神万般笃定:“明日我会去霍家,至于杀死白茉莉的凶手,让萧鱼去想办法找。” “她能有什么办法”宴升不屑,刑律俭微微挑了挑唇,“她的办法多着呢,更何况,不是还有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么” 宴升惊讶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白茉莉失踪那晚遇见的人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 刑律俭没说话,“啪”的一声合上窗棂。 宴升怔愣,摸了下鼻尖:“哼!老狐狸!” 曹帮。 高琛面无表情地坐在陈澜的灵堂里,一旁的火盆烧得正旺,飞扬的火舌仿佛下一瞬就能舔舐他鬓角垂落的凌乱发丝,而他仍旧岿然不动。陈澜还没成家,堂下无人,府里的几个小妾得知人死了,早就卷着钱财跑路了,如今人怕是已经离开江城。 高琛和陈澜是拜把子的兄弟,所以当仁不让的带了大孝。 夜已深,他却了无睡意,目光悠悠地落在不远处陈澜的牌位上,心里想着要怎么把那批货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下船,并且不引起霍家和海运衙门的注意。思及此,他又不免心中升起一丝清醒,陈澜的死暂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现在船扣在曹帮,他或许有足够的时间把它弄出来,只是到底是谁杀了陈澜 “副帮主。” 这时,一个帮里的小子从外面急匆匆跑来,一张青紫交加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高琛心里突然漫上一丝不安,他缓缓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小子面前:“慌慌张张,是何事” 那小子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看了眼高琛:“副帮主,今日小的们带人去寻温宿,本来打算把人撸来的,结果,结果……” 高琛问他:“结果如何” 小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手指不慎剐蹭到脸上的伤,疼得一呲牙:“温宿被人给救了。” 高琛一愣:“谁” 小子狠狠咽了口吐沫:“是静远山庄的宴升,他说要是再有人去找温宿的麻烦,就……就……” 高琛眉头微拧,静远山庄速来避世,今日何故来蹚这摊浑水难道他们也看中船上的货了不,应该不是的。 高琛随即打断了这个想法,他又退回去,在一旁的八仙桌前坐下:“以后不必再去寻温宿的麻烦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小子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下。”高琛突然喊了一声,小子扭头看他,“副帮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高琛露出一抹冷笑:“听说官府在东平村的工地里找到了养济院院首白茉莉的尸体,明天你去找人在城中散布消息,就说霍家为富不仁,草菅人命,开发东平村根本就是为了牟利,想要种罂8粟。” 高琛说完,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被移开,他愉悦地眯了眯眼,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已经凉透,但他仍旧喝得津津有味。小子见他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心里莫名一寒,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高高供起的灵牌。 “去!”高琛抬了抬手,心情愉悦地让小子离开。 小子一走,灵堂里再次安静下来,高琛喝掉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到蒲团前弯腰坐下。等他跪坐稳了,便开始从一旁的簸箕里拿出纸钱一把一把地往火盆里扔。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照出他略显阴鸷的五官和熊熊的野心。 第二十四章 三叔,是我 萧鱼拎着风灯穿过回廊,面前是一处偏僻的院子,两盏风灯的微弱光亮从天井中透射出来,隐约照出院子的轮廓。这是她来养济院后第二次进萧道学的院子,第一次她虽然远远看了萧道学一会儿,但是并未交谈,她无法判断他脑子是否真的出了问题。 进了月亮门,西厢房的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木屐敲击地板发出的声响从虚掩的窗棂里传来,伴随着一阵窃窃私语。 萧鱼一怔,以为房间里还有别人,疾步走到窗边,这才发现房中只有萧道学一人,他穿着一身广袖长袍,衣襟松散开来,露出一片骨瘦如柴的胸膛。“萧郎,你别走,我父亲并非不接受你,你只要……”尖锐的女声从他的口中传来。 “玲子,你别说了,咱们有缘无分,就此别过。”男声同样出自萧道学的口中,他收起莲花指,扭身站到对面,一脸悲愤地看着虚空,“玲子,我虽心悦于你,但家父他……” 萧鱼震惊地看着萧道学用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争执,突然想起在萧山听到的,关于她这位三叔离家出走的传闻。 萧道学是萧蕴山的第三子,从小聪慧好学,少时曾经跟着父亲萧蕴山频繁出入造办处,最细各种奇淫巧技。先帝登基后,萧家渐渐退出朝堂,萧蕴山带着一家老小隐居萧山,并且立下了规矩,萧家后人不得再学这些奇淫巧技,也不得入仕。 萧蕴山的这个决定一下子断送了许多萧家儿郎的前程,但却无人敢置喙。但萧道学似乎天生反骨,不仅没有按照萧蕴山的指示放弃所学,后来还曾私自下山去江城考造办处技师。 萧蕴山知道后,派次子萧道成去江城抓人。萧道成素来醉心山水诗画,便想着借此机会带妻女一同来江城游玩,却不想遇上北翟军破城,因此与女儿萧鱼失散。程颐将军收复江城后,萧道学曾回到萧山一次,父子二人因萧鱼失踪一事大吵一架,最后萧道学愤而离开,还声称此生找不到萧鱼便不会再入萧家。 不过关于当时父子俩的争执,萧鱼后来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版本,据说当时萧道学还带了个北翟女人回来,声称对方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求萧蕴山成全。 萧蕴山此生最恨北翟人,当即就打了萧道学家法,将人赶了出去。 本来萧鱼觉得这个版本不太现实,但此时看见萧道学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的模样,心中竟然信了几分 “三叔”她把提灯居高,轻轻朝着屋里的萧道学喊了一声。 萧道学微微一怔,僵硬地扭头看你了眼萧鱼,用尖锐的女声道:“你是何人” 萧鱼嘴角一抽,扶额道:“三叔,我是萧鱼,萧鱼呀,你可还认识我” “三叔萧鱼”萧道学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紧接着,整个人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萧鱼根本没发现他是怎么动的,人就已经冲到自己面前,隔着一扇窗,伸手一把卡住她的脖子,“你胡说,你才不是萧鱼。” 萧道学的手劲儿很大,萧鱼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喉咙发紧,眼前一黑,颈椎骨发出脆弱的声响。 “三,三叔,我,萧鱼。”她一只手挣扎着抠萧道学的手,另一只手握拳怼在他的腹部,只要稍微用力,手腕顶住弩机上面的暗扣,弩箭就能穿透他的腹部。 似乎感觉到了腹部的威胁,萧道学突然松开手,萧鱼连忙捂着脖子向后退了两步,将掉在地上的提灯踢翻,倾斜的蜡烛瞬间点燃纸糊的灯壁,火焰噌的窜起来,瞬间将风灯吞噬。 萧鱼冷冷地乜视这着对面一窗之隔的萧道学,判断着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三叔” “你是萧鱼”萧道学双手撑住窗台,探头朝外看,一双略显浑浊沧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萧鱼,“不,你不是萧鱼,我们家小金鱼没你这么丑。” “人都会长大的。”萧鱼小心翼翼靠近窗边,拉起水袖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臂,上面一颗红豆大小的胎记特别明显,“三叔可还记得小金鱼的手腕有一颗胎记” 萧道学迷茫的眼神中突出一丝狐疑,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真是小金鱼” 萧鱼忙点头:“是的,我是小金鱼,三叔,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还好”萧道学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小金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呀!” “三叔要跟我说什么” 萧道学用力一扯她的手腕,将她拽到窗边:“嘘,小点声,我告诉你,这个院子里呀!” “什么” 萧道学突然警惕起来,四下看了看:“这个院子里有鬼。” 鬼 萧鱼怔愣,萧道学笃定地点了点头:“不过小金鱼,你别怕,三叔会保护你的。” 萧鱼以为他说的是养济院里的各方势力,顺着他的话问道:“三叔见过” 萧道学点了点头:“见过。” “那鬼长得什么模样”萧鱼问。 萧道学愣了下,想了想道:“不知道,我忘记了。不过三叔知道,她穿着白衣服,就在那个小花园。” 萧鱼顺着他的手看去,西面确实有个小花园,不过因为年久失修,无人打理,所以杂草累了半人高,偶尔风一过,吹起一层细浪。 萧道学突然放开她的手,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声音再次变得就尖细起来:“呀!有鬼,有鬼呀,萧郎,我好怕,快杀了它!杀了他它!” 萧鱼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了女人的声音,萧道学已经从窗内跳了出来,疯了似的扑向小花园,对着荒草丛一阵拳打脚踢。 萧道学的武功似乎毫无章法,但仔细看又能看出几分路子,有点像武当,但不全然是。萧鱼没说话,就站在廊下看着萧道学发疯,直到一盏茶功夫后,萧道学似乎打累了,草草收了拳脚,薅了一把野草冲回廊下,把手举到萧鱼面前:“小金鱼,你看,我把恶鬼杀死了。” 萧鱼垂眸看着递到面前的野草,笑着捧场道:“三叔你真厉害。” 萧道学愣了下,随后咧嘴一笑,把野草怼到她怀里:“小金鱼,送给你了,这么多年不见,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被迫收了一把野草的萧鱼无奈一笑:“多谢三叔,小金鱼有些事想要问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萧道学一边薅身上的草屑,一边嫌弃地摆了摆手:“不方便。”说着,一个逾越,整个人又从窗户跳进屋内,“我累了,要睡觉了。” 眼看着窗棂在眼前“碰”的一声合上,萧鱼无奈地摸了摸鼻尖,拎着野草转身离开。 “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萧鱼微怔,缓缓回头,萧道学此时又趴在窗边,屋内的灯已经熄灭,她看不清他的脸上的表情,“三叔还有什么事” 萧道学仰头看着天空中寥寥无几的星子,咧嘴一笑:“哈哈哈,你根本不是小金鱼,你这个骗子,骗子。” 第二十五章 霍家众言堂 霍家前朝时期就是江城显赫,如今发展至今,族中光是嫡系子孙便越百人。其中除了现任家住霍振邦之外,族中还有四位长老掌管监督霍家各个产业,每当霍家发生重大变故或是要做重要决策的时候,霍家众言堂便会开启,请四位族长和族中其他长辈一起决策。 霍家上一次开众言堂还是三个月前霍振邦提议在东平村建造船厂,当时众言堂里几乎可以说是硝烟弥漫,一众族人连续商讨了三天三夜,最终才在霍振邦的说服下,同意他在东平村建造船厂。 如今霍家再开众言堂,为的还是东平村造船厂,只是这次没有霍振邦坐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霍卿的笑话。 霍卿深知这一点,但是东平村的船厂她必须保住,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大小姐。”众言堂门外,齐豫叫住霍卿。 霍卿回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笃定:“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东平村船厂的。” 齐豫自幼与她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的秉性,她既然说了要保住东平村船厂,便一定会不遗余力的保住,只是兹事体大,霍家内部早就分崩离析,这个时候白茉莉又突然死在东平村,那些又岂会轻易让她就此掀过 “我陪你一起去。” 霍卿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你该忙什么忙什么,码头上的货都核对的差不多了,但有一部分还在被曹帮扣押的那只货船上,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把船要回来。” 齐豫:“曹帮这次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搞不好陈澜就是他们自己杀的。” 霍卿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有一点说不通。如果凶手真是曹帮的,并且有意想要栽赃给霍家,他们完全可以用更好的手段,没必要将陈澜杀了。 陈澜在曹帮的地位很微妙,虽然屈居于高琛之下,但曹帮很多货物交易都是由陈澜出面,若是只想找个由头挤压霍家,除非柳三爷疯了,否则他绝不会下手杀了陈澜。 “大小姐,请。”门外的守着的管事抬手拦住了齐豫,“齐公子请留步,众言堂是霍家子弟集会的地方,外人不得入内。” 齐豫脸色幽地一变,右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齐豫,你在门外等我。”霍卿抬手按住他的手,朝管事点了点头,管事恭敬地鞠躬,帮她推开虚掩的门。 齐豫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站在门外,目送霍卿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养济院。 萧鱼没想到温宿竟然真的会在第二天一大早来养济院给刑律俭治腿,更没想到的是,刑律俭竟然会真的同意让温宿给他针灸。 “如果刺中穴脉的话,会用一些疼痛。”温宿垂着眸子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牛皮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排密密麻麻的金针。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金针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烘烤,并示意萧鱼撩开刑律俭腿上的毛毯和裤脚。 萧鱼窥了一眼坐在床头的刑律俭,发现他垂在双腿膝盖上的手正一点点捏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她捏着毛毯的一角,刚想掀开,便感受到一股拉力扯着毛毯不让她拽。她顺着毛毯往上看,发现他的手正死死地捏着膝盖上方的毯子,不让她把毯子拽走。 “刑律俭” 刑律俭眉头锁了锁,视线几不可查地落在腿上的毯子上:“算了,今天就到这儿!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不行。”萧鱼按住他的手,回头看温宿,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下,硬是将他膝盖上的毛毯扯掉,露出湖蓝色的衣摆。“麻烦姑娘将他的裤腿撩起,我来施针。”温宿说着,又将金针放在火上烤了烤。 萧鱼会意,俯身蹲在轮椅前,粗鲁地抓住他的腿将云锦长靴扯了下来。 “萧鱼!”刑律俭面色微白,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冷凝和无措。萧鱼忍着笑,垂眸看着手上捧着的那只穿了罗袜的脚,跟寻常男子的脚不同,他的脚略微偏瘦,但还没有出现萎缩的迹象,应该是时常有人按摩、并疏落经脉的原因。 似乎意识到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刑律俭猛地按住她的手,面色阴沉地看着她的发心:“够了。” 萧鱼怔愣一瞬,松开手,肌肉无力小腿自然坠落,砸在轮椅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刑律俭连忙拉起衣摆盖住那条腿:“今日就算了,劳烦温先生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温宿触眉看着刑律俭的双腿:“刑公子切莫讳疾忌医,依在下看,公子的腿……” “我的腿无妨。”刑律俭挪动轮椅避开萧鱼和温宿,将地上的云锦长靴捡起来,略显笨拙地重新套到脚上,“其实今日请温先生来,还有一事相求。” 温宿收拾金针的手一顿:“在下一届大夫,实在是帮不上公子的忙。” “温先生过谦了,这件事只有温先生能做。” 温宿露出迷茫神色,刑律俭道:“温先生可知前养济院院首失踪一事” 温宿一愣,不懂他为何在此时提起这件几乎轰动江城的事,只好道:“略有耳闻。” “那先生可知她现在何处”刑律俭垂眸,右手摸了摸左手腕上的迦南,沉默的气氛让温宿有些惴惴不安,他隐约知道对方接下来可能要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再不沾染官府之事。“在下一个普通大夫而已,自然不知。”他淡淡地回道,将包好的金针重新放进药箱,却没想刑律俭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说:“昨日上午,东平村施工的长工在挖掘沟渠的时候找到了白茉莉的尸体。” 东平村 拿着药箱的手先写撑不住药箱的重量,他猛地扭头看刑律俭。 “是的,东平村。”刑律俭很满意他的反应,挪动轮椅来到窗边,推开窗棂,和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一圈浅色的光晕。萧鱼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便也更同情温宿被他如此拿捏。 从上一次温宿在霍家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很在意霍家,或则说,他在意霍卿 想到那个眉目间略带英气的女子,萧鱼薄唇微勾,突然有些好奇她能否在霍家四面楚歌的时候力挽狂澜。 第二十六章 各怀鬼胎 众言堂内,霍卿面沉似水地站在堂中央,族中辈分最大的霍九公坐在主位,旁边下垂手是几位同宗的世伯。其中霍三爷掌管霍家三分之一的陆路生意,其中包括珠宝,镖局和典当铺;霍四爷是霍振邦父亲的庶弟,虽然不是嫡系,但霍老太爷生前颇为器重这个小儿子,把霍家三成的酒楼生意都交给他打理。 今日之所以召开众言堂,其中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在霍四爷,霍振邦病倒之后,霍四爷是最反对霍卿接手霍家海运生意的人,他始终认为女人不该涉足生意场,更不适合管理海运生意。 东平村船厂建造之初,霍四爷便极力反对,他认为霍家的生意方向应该向其他三家一样朝着内陆发展,并且将重点集中在京都。这次货船和东平村一出事,他便提议召开众言堂,想要停掉东平村的船厂,将霍家生意向北上的经济政8治中心转移。 此时,他略显得意地看着大堂中央站着的霍卿,心中已经想象着霍卿灰头土脸结束东平村船厂的场面,一个女人而已,在家相夫教子最好,凭什么要来男人把持的生意场上蹦跶呢这根本就是自寻苦头。 旁边的霍三爷与他心思相仿,但他绝不会像自己的这位四表弟一样轻看霍卿,至少霍卿背后还有一个齐豫。 “卿儿,货船的事非同小可,曹帮这次就是奔着我们霍家来的,意图挤占海运市场,若是陈澜这件事处理不当,曹帮名正言顺针对霍家,恐怕日后霍家在江城会多出许多麻烦。”霍三爷语重心长地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慈爱而顾全大局的长辈,字里行间亦是对霍卿的关心。 霍四爷暗自耻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今年新上的碧螺春,味道更胜往日。 在来之前,霍卿已经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霍三爷开口后,她并没有任何慌张,只转身朝霍三爷躬身施礼:“三叔说的对,曹帮这次是冲着咱们霍家来的,但是此事另有隐情,此前惠民药局的温先生已经查看过尸体,陈澜是死于旱地溺亡,我们已经通告了官府,现在案子由官府接手,相信很快就会有所定论,至于被扣押的那艘货船,我已经让齐豫积极沟通,能确保在案子告破之前把我们自己的货要回来。” “你说的倒是轻松。”霍四爷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撴,四周瞬时鸦雀无声。“从前天开始,城中有四分之一的商铺都受到了曹帮的威胁,霍家海运的生意锐减,损失多少不用我给你算!” 霍卿脸色一沉,似笑非笑的看着霍四爷:“不牢四叔费心,这些我都让管事的在核算,另外你说的曹帮威胁一事,我也需要解释一下,曹帮的高琛确实有意抢占霍家的海运生意,也有一些商户临时撤销了与霍家的合作,但四叔怕是不知,江城与京都的海运开通后不久,家父便已经布局京都海运,不仅打通了京都的海运衙门,前不久,最大的茶商和丝绸庄已经与我签订了明年一整年的货运合同,与这些相比,江城这些散户的合同着实不值一提。” 霍四爷听完一愣,下意识朝对面的霍三爷看了一眼,意思是说,这臭丫头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我们为何没听见一点风声 霍三爷面色不变,只笑道:“原来卿儿已经有所打算,确实不错,京都的丝绸和茶商每年会在这边进购大批的茶叶和丝绸等,这笔买卖确实很可观,只是……”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意思精光,淡淡道,“若是曹帮的事儿传到京都,不知道是不是会影响这次合作” 霍卿笃定道:“三叔放心,即便是曹帮这件事传到京都,这桩生意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你空口白牙说了而已,你拿什么保证”霍四爷冷哼,霍卿眼神微暗,她确实没有把握,但有一个人有。 “四叔担心的有道理,但是此事有侯府作保,便不会轻易作罢!”霍卿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而这时,众人才想起一桩旧事。早些年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曾经给霍卿攀了一门亲事,对方正是当年永安侯府的世子爷邢克楠,只是这桩婚事还没结成,邢克楠便在江城沦陷之时命陨。 如今霍卿突然重提侯府,连上首的九叔公都面露惊讶,“卿儿此话当真” 如果真如霍卿所说,霍家与侯府的关系能连上,此后于霍家在京都的商场有百利而无一害。当年江城沦陷,邢克楠死后,永安侯便一病不起,不久后撒手人寰。圣上感念永安侯父子忠烈,便将爵位给了永安侯的庶出弟弟,也就是现今的永安侯刑云。 霍家曾有意将霍卿的婚约改在刑律俭身上,可惜刑律俭自从双腿残疾之后,性情大变,与霍家也再不来往。如今霍卿再提刑律俭,不止九叔公心中有了别的想法,其他人也莫不是暗自打算。 霍卿将在场说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讥讽,冷笑道:“卿儿不敢称谎。如果九叔公,三叔和四叔都不信,自可去问刑律俭。” 霍四嗤笑一声:“卿儿,你莫不是搞错了现在的侯府世子是刑少奇,刑律俭不过是一个废人,你以为他能做得了侯府的主” 霍卿脸色一变,凝眉看着霍四爷。 霍四爷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轻咳一声,端起茶杯挡住她的视线。 霍卿冷笑道:“四叔不要忘了,他到底是侯府的正经嫡子。” 霍四爷暗自咬了咬牙,没再反驳。刑律俭确实不是世子了,但他与上面那位的关系不错,迁都时,那位还曾想将他一起带回京都,但也不知刑律俭闹什么幺蛾子,硬是留在了养济院那么个破地方,如今霍卿提起,若他真的想要保霍卿,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 霍三爷见气氛凝滞住了,连忙出来打圆场:“卿儿说得极是,既然有随之为霍家背书,此是便不会什么出错,但现在三叔最担心的是东平村的船厂。” 霍卿听罢,心中冷笑,老狐狸终于舍得把最终目的说出来了么 第二十七章 霍家之志 “卿儿,三叔知道东平村船厂是你父亲一手兴建的,咱们霍家也确实是靠着造船起家,但是霍家还有两家船厂在运营,现在太平盛世,建造船厂有何意义”霍三爷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在场众人的表情,显然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建造东平村船厂。 霍卿没有反驳,只是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图纸递给霍三爷:“三伯,这是最新江城海域地图,最近几年,江城海运蓬勃发展,光是江城现有船大小船只就有三千多艘,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咱们霍家的船厂。” 霍三爷展开图纸,目光在图纸上错落不平的航运线上停滞,心中顿起波澜:“这图纸是你找人绘制的”他惊讶地看向霍卿,别说他们一届商贾,便是江城水军营里的海域图也未必会有现在他手中的这张详细,并且把每一条航线和暗礁都标注得如此清晰。 霍卿并不意外他会有如此诧异的表情,她幼时便对绘测有极高的天赋,这些年虽然没有插手参与霍家的生意,但亦跟在霍振邦身边走遍江城大大小小所有的码头,也曾随着霍振邦和齐豫数次出海,从十二岁时起,她便逐步开始绘测江城近海的海域图,花费整整八年时间才绘制此图,期间不断添补新的航道和海域近况,其涵盖的内容足以媲美海曙衙门里的海域绘图。 “三叔仔细看看近海处,从去年起,北翟的海盗便频繁出现在江城海域的近海边缘,并屡次试探。霍家的重型货船都配备火炮和经过严格训练的水手,所以这些海盗船会尽量避开与霍家船只发生武装碰撞,但我调查过很多小型货船,他们在最近两年间都遭遇过海盗。”霍卿示意霍三爷看近海处的几条航道,其中有三条航道是着重标注,并且离江城的海军部署港口很近。 霍三爷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始终坐在上首没说话的九叔公。 “卿儿,你什么意思”霍四爷猛地站起来,走过去一把夺过霍三爷手里的海域图纸,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如两位叔叔所见,江城海域并不太平,迁都后,江城的城防水军不足以往的三分之二,北翟人觊觎东岳幅员辽阔的国土多年……”她微微一顿,目光看向上首的九叔公,“九叔公,您是经历过七年前那场战役的人,虽然程颐将军后来将北翟人赶出江城,但江城到底损失多么惨重,您应该知道。” “放肆!”霍四爷喝道,“霍卿,你怎敢妄议朝政这些事自有朝廷去操心,你一介女流瞎掺和什么更何况,既然你觉得江城即将不太平,此时将霍家的重心转移到京都岂不是更稳妥” 霍卿听完,忍不住嗤笑,扭头冷冷地看向霍四爷:“那四叔有没有想过,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霍四爷的脸色越发挂不住,抬手指着霍卿,“你你一介女流,本就不配站在这里,你……” “老四。”九叔公突然出声喝止霍四爷,敛眉看向下面的霍卿,语重心长道,“卿儿,你跟九叔公说实话,你跟你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建东平村船厂之前,父亲曾经随船出海,在经过北川海峡的时候曾遇见过一只北翟船队,他们正在孔吉岛做登岛演练。”霍卿面色微微发沉,这件事至今不过半年的时间,父亲将此事汇报朝廷后便开始着手东平村造船厂的计划。一开始她也不知始末,直到父亲病重,才将此事和盘托出,如今齐豫又在去琉球的途中遇见北翟的侦测船,可见北翟近期必将会有大动作,所以东平村的船厂不单单只是为了生意那么简单。 九叔公的脸色骤变:“此话当真” “再真不过,九叔公,东平村和货船出事,明显就是冲着霍家来的,但卿儿觉得,这件事并不单单只是因为曹帮想要抢占海运市场这么简单。”霍卿笃定的点头,“九叔公,此事事关霍家,事关江城,而且……”霍卿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九叔公,“九叔公,卿儿有些话想要单独对您说。” “霍卿,你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能当着族中各位一起说的”霍四爷怒目瞪着霍卿。 霍卿淡淡撩了他一眼,没说话,等着九叔公的答复。 众言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九叔公的答复。 “卿儿。”九叔公缓缓开口,一双经岁月沉淀过后的锐利双眸直直地看向霍卿,“你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 “九叔!” 霍四爷还想挣扎,被霍三爷一把拉住:“老四,听九叔公的,咱们先出去,相信九叔公会秉公办理,有所决断。” 霍四爷蹙眉看了眼霍三爷,终是没再说什么,随着他出了众言堂。 偌大的众言堂里只剩下九叔公和霍卿二人,九叔公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霍卿连忙迎上去扶助他的右手。 “卿儿呀!你知道当初九叔公为什么力排众议支持你接替你爹的位置么”九叔公微微叹息,目光沉沉地看着霍卿。 霍卿垂眸,抿了抿唇:“卿儿不知。” 九叔公走下台阶,目光在偌大的众言堂环视一圈,最后落到霍卿身上,“是因为你身上又一股劲儿,一股子霍家人的大义。” 霍卿心头一颤,猛地抬头看着九叔公,身体里涌动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奔涌到心口,让她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九叔公。” “孩子,今天你跟九叔公交个底儿,东平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九叔公干枯的仿佛只是皮包骨的手死死地抓住霍卿的手腕,“如果不能有一个交代,你三叔和四叔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霍卿深深呼出一口气:“九叔公,这些话卿儿只能跟你说。” “好,你说。”九叔公慈爱地看着她,“如果你能说服我,即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请霍家的金令,九叔公也一定帮你保住东平村。” 九叔公的话无异于给霍卿一颗定心丸,她感激地朝九叔公鞠了一躬。 “哎,你这孩子。”九叔公轻笑出声,拖住她的双臂让她起来。 “九叔公,关于东平村,父亲确实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这件事是去岁父亲去京都见到程颐老将军时得到的,当时程颐老将军说,圣上有心在江城重建水军。”霍卿一字一句地说完,目光坚定地看着九叔公。 “你说的都是真的”九叔公单薄的身子一抖,险些栽倒,霍卿连忙伸手扶住他,“九叔公。” 九叔公稳住身子,苍老的脸上瞬时漫上一抹激动的神色,整个人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一般,他死死抓住霍卿的肩膀:“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霍卿笃定道,“九叔公,咱们霍家是靠打造战船起家,自从余渊合谈之后,江城水军已经锐减三分之一,若此时北翟来犯,未必能有一战之能,那么,江城六百多万百姓谁来守父亲这些年一直保着霍家的船厂,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生意,他毕生的志向是要让霍家的战船驶向外海,为我东岳水军征服东海略尽绵薄之力,使江城再不受外敌所侵。” 第二十八章 一石二鸟的交易 九叔公颤栗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卿儿,你很好,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并非你一人之言就能……” 九叔公话音未落,众言堂厚重的大门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被推开,艳阳从缝隙中一点点渗透,并在来人身上晕染出一团光晕。 “随之!” 九叔公轻呼出声,霍卿下意识转身,在看到刑律俭的瞬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笨重的轮椅撵过青石板发出声响,每一声都仿佛撵在九叔公和霍卿的心上。 “九叔公,许久未见,您身子骨可还好”刑律俭的声音把九叔公从怔愣中拉回神,笑着紧走两步来到刑律俭身前,“老骨头一把了,亏得随之还记挂着。” “只要九叔公不嫌弃我擅闯众言堂就好。”刑律俭淡淡看了霍卿一眼,“九叔公,江城的局势,我想霍卿已经跟您说了,您若是还不信,我可以给您个准话。” 九叔公原本提着的心瞬时落下了一半,顺着他的话道:“随之的意思是” “圣上确实有意新建水军,并且很快会指派心帅。江城有能力打造战船的船厂不多,为霍家最有经验,此番霍家受陈澜和白茉莉牵连,其中未必没有北翟人的手笔。” 刑律俭的话正中九叔公的下怀,那提着的半个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正式公文还没下来,后续的事情,也并不能就确定是由霍家来做,但是霍家须有这个准备。”刑律俭继续道,“今日我来,是想保住东平村,但决定还是由霍家来下,至于杀死陈澜和白茉莉的凶手,我自会想办法缉拿,九叔公不必担心。” 九叔公蹙眉看向霍卿,一边埋怨她没有讲这件事讲出来,一边又诧异刑律俭竟然会给霍卿背书,但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只颤抖着身体朝刑律俭深深鞠了一躬:“老夫带霍家谢随之直言。” 刑律俭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拜,并未多言,如来时一般挪动轮椅离开。 众言堂外温宿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刑公子,霍卿她怎样了” 刑律俭抬头看他:“我答应你的已然办到了,至于你答应我的……” “在下自然不会食言,愿为公子略尽绵薄之力。” 许是昨日淋了些雨,刑律俭喉咙极为不适,轻咳两声,抚了抚腕上的迦南道:“既然如此,我便等着温先生予我答案。” 养济院内。 吃完早饭,萧鱼一整个上午都窝在天风苑看前任院首白茉莉留下的工作笔记,熟悉整个养济院的工作流程,其中各项繁琐工作举不胜举,上到每月跟上峰报销核算账目,下到厨房采买,没到换季还要统一给院里的老祖宗们裁剪新衣。 因为江城养济院的特殊性,以及里面所住人员的特殊身份,统一裁剪新衣是不可能的,几个老祖宗老早就已经让院子里伺候的小厮报来样式,有要杭绸的齐胸襦裙的、有要圆领胡服,腰佩玉带的、也有要上好天葛的学士服的,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写满要求的纸笺看得萧鱼眼花,最后大笔一挥,男的集体按照深衣加腰带的款式,颜色以深色为主;女装以素茧为主,交领长裙加半壁,轻薄透气又好看。 小豆子看着萧鱼的批注,暗暗摸了一把冷汗:“这,怕是不妥呀!” 萧鱼放下朱砂笔,抬头看他:“有何不妥” 小豆子讪讪道:“以前白院首都是按照各个院子里的需求请裁缝亲自来裁剪,如今您给统一样式,还直接采买成衣,会不会……”萧鱼直接打断他,“可是院里财政有限,如今又恰逢你们白院首携款私逃,大家见就一下。” 小豆子还想规劝两句,萧鱼直接翻到下一页:“每月逢五还要举办茶会” “是,这是早年间就定下的规矩。” “今日是多少号”萧鱼蹙眉问道。 小豆子愣了下,忙道:“十五。” “岂不就是今日”萧鱼扶额,“平素里你们院首都是怎样举办茶宴的” “院首会特意请御风楼的厨子来养济院做菜,八碟八碗十六道大菜,另外还会请如意糕点铺子的师傅亲自来做六样高点。茶是当季的新茶,回去白马茶庄新购,齐阁老喜欢喝西湖的龙井、西郡王爷喜欢十八罗汉、刑公子通常不太参加,不过偶尔参加的时候,他会喝当季的君山银针、至于金婆婆,她要喝掺了珍珠粉的马奶茶。”小豆子如数家珍,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是萧鱼一脸惊愕,险些把朱砂笔扔他脸上。 努力压着火气,萧鱼僵硬地扯了下唇角:“这些预算是多少” 小豆子想了想道:“按照过往案例,需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须知,在东岳一个七品官员十年的俸禄才五百两,一个养济院的茶会就要五百两这真的只是个养老机构么 萧鱼深深吸了一口气:“比照其它的养济院呢” 小豆子摇头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但从前前任院首开始,养济院便是按照这个惯例管理的。” 萧鱼“哦”了一声,在工作汇总上添了一笔:“今天下午的茶会咱们不在养济院举办了,为了增进大家之间的感情,茶会改为踏青,地点你选,最好不要出外城,来回车马时间不要超过两个时辰。吃食酒水让厨房自己准备!八碟八碗六道点心,三荤三素即可,务必做到荤素结合,容易克化。” “可是院首,这,恐怕大家会不愿意呀!”小豆子一脸为难,总觉得好日子里自己越来越远了。 萧鱼扬眉看他:“不若,那五百两你出你要是能出,在养济院举办我也不会反对。” 小豆子一听,连忙闭上嘴巴,讪讪地拿着她批注好的工作汇总离开书房。 小豆子一走,萧鱼提着的一口气儿总算松了下来,整个人摊在圈椅上,脑中思索着昨天在东平村雾影十一未说完的话。是什么线索会让雾影的人如此为难,是司密处还是养济院她正思索着,窗外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一只赤脚信鸽落在窗边。 第二十九章 新雾影十三 萧鱼追着信鸽来到距离养济院不远的一条小巷,这里平日里人烟稀少,很少有人路过,墙与墙之间只能容纳两人并行。 “你就是新接任的雾影十三”萧鱼扬眉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穿了一身湖蓝色抹胸襦裙,面色迭丽,垂眸间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天真与无邪,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实在不易让人生出一丝的戒备。 雾影里很少有容貌这么出色的人,一来,雾影本身是游走在律法边缘的组织,如果容貌太出色,时间长了容易暴露身份;二来,雾影本身女子不多,且一开始挑选的标准就不考虑颜值这一块,甚至在挑选之初就剔除一些容貌出色的孩子。 所以在萧鱼看清雾影十三的容貌后,心里错愕了一瞬。 “十三见过前辈。”雾影十三微微躬身施礼,过堂的风吹过,轻轻撩起天葛纱的裙摆,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去九重天上一样。然而这不是天上宫阙的仙子,而是修罗地狱的催命符。 萧鱼蹙眉,右手轻轻划过墙壁,手腕处的弓弩暗暗对准雾影十三的心口。她还摸不准雾影十三的用意,但离开雾影之后,她们注定会是仇人。 雾影十三捂着唇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前辈,你不用这般戒备,今日十三来并不是寻你麻烦的。” 萧鱼轻哼:“哦我不记得我有什么旧情可以与你一叙。” 雾影十三笑道:“当然是有的,只是你并不知情罢了!” 萧鱼眼中露出诧异神色,她可以断定,此前她从未见过雾影十三此人,那二人又是何来的渊源 似乎看懂了她眼底的疑惑,雾影十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起来,她微微叹息一声,向前走了两步,那只一直趴在她肩头的赤脚鸽子“噗啦”一声飞起,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 “前辈可还记得七年前的余渊城外十里亭”雾影十三似笑非笑地看着,似乎很满意她现在这种紧绷的情绪。 萧鱼面色一沉,不敢置信地看着雾影十三:“你是小尾巴” 雾影十三耸了耸肩:“是呀,前辈还记得我,真是让奴家受宠若惊呢!” 萧鱼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城外十里亭的场景,心里还会生出一种极度的不适————满天的雨幕,十里亭外尸积如山,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身处炼狱,直到后来一阵孩童的哭声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她跌跌撞撞爬过尸山,在一辆翻倒的马车里发现一个被尸体紧紧护在身-下的小女孩。 流浪在江城的那段时间,萧鱼大部分时间都和小女孩在一起,小女孩大概是受了刺激,忘了自己的姓名,她便给取了个‘小尾巴’的名字。 余渊合谈后,北翟人彻底退出江城,她和小尾巴在城郊遇见过一伙北翟士兵,当时北翟人心有不甘,撤退途中屠戮了不少村落,她和小尾巴差点命丧北翟人铁蹄之下,幸而当时的雾影三路过救了二人。 “当年前辈被雾影三带走之后,我在江城流落了三年。”雾影十三云淡风轻地谈起过往之事,萧鱼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在雾影的第四年,她能独立接单子的时候,不是没回过江城找当年的小尾巴,但无论她怎么寻访,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前辈就不好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雾影十三忽而轻笑,容颜迭丽,便如一朵娇艳的牡丹。萧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兴趣。” “可是我想让你知道呀!”雾影十三垂眸低笑,“即便是你当年抛下我,我也还是你的小尾巴呀!”说着,她突然抬起右手,滑落的透明娟纱下露出一节皓白的小臂,然而仔细看,便能发现小臂上一条条淡粉色的疤痕。 “你被带走之后,我被人牙子拐卖给了一伙人家做丫鬟,可是那个老爷性格不好呀!”雾影十三放下袖摆,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变得诡异起来,“前辈,小姐姐,你有没有见过人皮灯笼呀” 萧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蹙眉看她。 雾影十三笑了下:“你一定没看过,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呀,他们都被做成了人皮灯笼,有的是走马灯的样子,有的是小老鼠,还有的是小兔子,我听话的时候,老爷心情好,还送了我一只小兔子的灯笼,他让我每天挂在床头。你听见过小兔子的哭声么就这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它每天都在哭,哭得可烦人了。” 萧鱼嘴角微抽,狠狠咽了口吐沫。 “前辈,你猜,我最后把它怎样了”雾影十三突然身形一晃,整个人便来到了萧鱼面前,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瞬间袭来,萧鱼连忙抬袖遮掩口鼻,并在雾影十三将手伸向她的瞬间向后掠出一仗多远。 雾影十三的手落空,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我用刀把它划破了,鼻子一刀、眼睛一刀、耳朵有点长,我砍了两刀。”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雾影十三描述的场景,萧鱼忍不住一阵干呕。 “怎么了恶心么”雾影十三嗤笑一声,“这根本不算什么呀,前辈你知道么老爷看见我划破了兔子灯之后,他非常生气,然后就将我关在了灯室里,那里面挂满了灯笼,各种各样的,一到晚上,它们争先恐后地咆哮,不停地咆哮……” 听完她的话,萧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头闪过一丝不忍。与之相比,她在雾影学习训练的这些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到底还算是安然长大,至少没变成个疯子。 “那后来呢”萧鱼更想知道她是怎么成了雾影十三的当年被带走时,她因重伤昏迷,醒来时已经身在漠北,再想离开已是不能。如今再见小尾巴,竟也是物是人非,原来谁都逃不脱命运的给予。 雾影十三脸上的神情一凝,良久才淡淡道:“许是命不该绝!老爷被仇人寻上门来,便找雾影帮忙,而我再一次见到了雾影三。” “是他带你走的”萧鱼诧异,当年她问过雾影三为何不带小尾巴回来,雾影三说她长得太有颜色,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出眉眼间的妩媚,长大后必是倾国之姿,这样的女人并不适合雾影。可是她不明白雾影三为何又会在三年之后带走她 第三十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因为我杀了老爷。”雾影十三的语气波澜不惊,就好像她只是踩死了一只该死的蚂蚁而已。 萧鱼蹙眉:“你在雾影三的手里杀了他” 雾影十三耸了耸肩:“是,我偷听到了他跟雾影三的谈话,然后从那天开始,我就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一直盯着,直到他借假死遁逃,我仍旧不惜一切代价跟着他,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潜入他下榻的客栈里,用斧子砍掉了他的头颅。” 萧鱼简直不敢置信,那个时候的雾影十三应该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究竟是怎么有勇气举起斧头砍掉老爷的脑袋的 雾影十三嗤笑道:“很不可思议是!可我就是做到了,然后我就带着老爷的人头去了他与雾影三约定的地方。” “你坏了他的生意,他没杀你”萧鱼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画面。 雾影十三垂眸吹了吹玉笋般纤细白皙的素手,笑得格外天真:“因为我告诉他,只要能让我进雾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雾影嫌弃脏的活,我可以做;雾影想杀而不能杀的人,我可以杀,你说,世上哪里还有我这样长得好看又听话的狗呀!” 萧鱼微微一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她能怪小泥鳅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么不能,但是她又无法释怀,只能想象着记忆中的小泥鳅已经死在了那个离别的午后,站在她面前的是雾影十三,一个完全不受雾影规矩,从恶鬼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 在雾影这么多年,雾影交给她唯一的一个道理就是,永远不要去同情任何人,因为对方很有可能会在你转身的瞬间挥手扬刀。 “前辈,小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雾影十三眨了眨眼,水汽瞬间在眸子里弥漫开来,仿佛下一刻就能夺眶而出,“你不会怪小泥鳅在雾影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我也是身不由己呀,你不知道活在恶鬼地狱里的人要多努力才能爬出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烈烈艳阳之下。”她微微仰头,微眯着眼睛直视着头顶的艳阳,脸上露出一种迷醉的神情。 萧鱼此时已经不想与她硬碰硬了,面对一个疯子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她,而是赶紧跑。她一边戒备地看着一心沉浸在阳光里的雾影十三,一边向后退了几步,从这里跑到巷口,她大概只需要三个数的时间。 “前辈,阳光的味道,你闻到了么”雾影十三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贪婪。萧鱼勾了下唇,在她神志略有恍惚的时候,突然朝她身后喊了一声,“师傅,你怎么来了” 萧鱼是雾影三亲手带出来的,所以她相信雾影十三肯定也知道她有时候会叫雾影三师傅。 果然,雾影十三脸上的表情一怔,萧鱼抓住这一瞬间的功夫,脚踩凌虚步,纵身朝巷口跑去。眼看就要冲到巷口,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一把扣住了她的脖子,尖锐的指尖轻轻搭在她脖颈的动脉上。 如同毒蛇一样湿滑的感觉瞬间从脊背窜上头皮,萧鱼连回头也不敢,只僵硬着身体问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雾影十三笑道:“前辈不用怕,小泥鳅不是来杀你的,我今天来见你,除了想要与你相认之外,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萧鱼蹙眉,左手悄悄在腰间摸了一把,一把寸长的柳叶薄刃出现在掌心:“什么事” 冰冷的手从她脖颈向上,指尖抚过她略带了一点婴儿肥的下巴,雾影十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只是提醒你不要相信雾影十一和无影十二而已。” 她的话让萧鱼心中一阵,想要追问,那只手又闪电般扣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股子古怪的香气再一次在鼻端弥漫,她感觉得到雾影十三贴近的身子,耳尖不由得发热,脑子里莫名地冒出一句话。 原来女人的桃子可以这么大的么怎么会呢 “前辈,小姐姐,不如你跟我走!我把你藏起来,这样她们就找不到你了,你觉得怎么样”雾影十三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萧鱼只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好!” 好你个头! 萧鱼猛地甩了甩脑袋,顾不得被掐住的脖子,左手掌心向上,身体用力向后撞击雾影十三的胸口,趁她踉跄的瞬间单手扣住脖子上的手用力向外翻拧,左手顺势转身横扫,掌心的柳叶薄刃贴着雾影十三的面颊而过,一缕情丝飘然而落。 雾影十三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萧鱼不敢恋战,转身就跑。 雾影十三嗤笑一声,在萧鱼跑到巷口的时候,突然道:“记住我方才的话,再见,小姐姐!”萧鱼脚步一顿,回头看去,雾影十三已经消失在了巷子里,只在高高的坊墙上留下一片衣袂。狭窄的巷弄里再次安静下来,那股奇异的香味渐渐散去,萧鱼抬手摸了摸脖子,忍不住“嘶!”了一声。 从巷子里走出来,萧鱼脑子里回想着雾影十三的话,同时心里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只是她一时半会并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巷口,萧鱼猛地一怔,慢慢回过头,宴升正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边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萧鱼强作镇定,眯着笑眼上上下下打量他。 宴升直起身来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脖颈上那道明显的掐痕。萧鱼不遮不掩地由着他看,直到他自觉无趣地收回视线,才冷冷道:“我跟刑律俭是有交易,但是交易内容不包括被你们监视。” 宴升脸色微微一红,强作镇定道:“路过罢了。” “路过”萧鱼鄙夷冷笑,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飞鸿楼,“哦,原来三爷是来飞鸿楼,那还真是巧合!巧合!” 第三十一章 茶宴 回到养济院时,小豆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除了养济院原有的两辆马车之外,又从车马行雇了两辆。西郡王和刑律俭都有自己的马车,齐阁老和自己的小书童一辆,金百合独坐一辆,萧鱼带着丫鬟小环和小豆子挤在一辆马车里,剩下的那一辆留给一直没露面的前锦衣卫都指挥使梁不易。 车队马上就要出发,萧鱼回头看了眼养济院大门,问小豆子:“梁大人还没出来” 小豆子苦着一张脸看了眼最后面的那辆马车:“回院首,梁大人约莫是不去了!” “以前茶会他也不出现”萧鱼抬头看了眼烈烈的日头,蹙眉问。 小豆子咬了咬嘴唇,“有时候出席,有时候不出席,全凭大人自己的喜好。” 萧鱼还想再等一会儿,前面打头的两辆马车已经缓缓向前行驶,俨然是不打算再等梁不易了。 “院首您看是不是先走”小豆子瞧了眼打头的八宝垂铃马车,眼中不无羡艳。 萧鱼摸不准梁不易会不会来,只好先让车夫驾车追赶前面已经进入永安街口的几辆马车。 坐在车厢里,小豆子摸了把一头的冷汗,偷偷拿眼睛看着闭目养神的萧鱼,压低声音问缩在一旁的小环:“小环,院首到底是如何说的,竟然能说动那几位出门” 自从这几位祖宗搬进江城养济院后,小豆子便从未见过除了刑公子之外的几人踏出过养济院大门,如今倾巢而出,实在是罕见得很。 小环偷瞄了一眼萧鱼,想到不久前萧鱼让她传到各个院子里的话,心里暗暗翻了白眼。原来萧鱼先让她到齐阁老的院子里说东江大儒严正在西郊十里亭开讲学,今天的茶宴安排在十里亭听学。然后又让她去西郡王的院子里说金陵十三钗今日下午要在十里亭办百花宴,咱们也跟着去凑个热闹。从西郡王院子出来后,萧鱼便让她去金百合的院子,说十里亭外的桑园里死了大批的春蚕,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被咬死的,就剩一张张蚕皮挂在桑树上,院首打算去那边看看热闹,问金婆婆要不要去。 说到这,小环脸红脖子粗地捂住嘴:“小豆子,你还是别问了。”她现在很怕到了十里亭后,那几位老祖宗会把她的皮给剥了。 小豆子目光悠悠地看向闭目养神的萧鱼:“院首,咱们这样真的可以么”十里亭外别说没有讲学的大儒和金陵十三衩,便是桑园也没有一亩呀! 萧鱼懒洋洋打了个哈气,抬头看他:“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小豆子深吸一口气,扭头继续看小环:“你说,院首又让你去刑公子和梁大人院子里说什么了” 小环偷看了一眼萧鱼,萧鱼干脆道:“投其所好罢了!”小豆子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院首,看在小豆子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您让我下车!” 萧鱼一乐,“那可不行,你要是下车了,回头谁来伺候这些祖宗们” 马车按照规划好的路线晃晃悠悠出了内城,来到外城十里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日头没有上午那么炙热,偶尔徐徐清风撩起车帘,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宛如天幕之中荡漾开的一片涟漪,延绵到长天尽头,数不尽的青葱。 萧鱼不由得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如果没有那一日的际遇,或许她也会是另一个小泥鳅 不,也许不会! “吁!”马车突然停住,萧鱼恍惚地收回视线,小豆子撩开车帘朝外看,脸色幽地一变。 “怎么了”萧鱼狐疑地问,小豆子回过头,苍白的脸色仿如蜡纸,“院,院首,到,到了。” “那还不下车”萧鱼催促道。小豆子抓着车帘的手一抖,目光落在对面的十里停内,不仅刑公子几人在,就连他以为不会出席的梁不易竟然也抱着长剑靠在梁柱上朝他们的马车看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愣是往后缩了下身子,跟看过来的小环撞成一团。 “小豆子,你撞我做什么”小环娇喝一声,推开小豆子。小豆子颤微微地抬手指着车外,“是,是梁大人。” 梁不易也来了 萧鱼一脚将不中用的小豆子踹下马车,自己拉开车帘往外看,恰好对上一双阴鸷的黑眸。如果不是此时此刻身在江城,萧鱼想,单单是这双眸子就值得她拔刀!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浅笑,然后双脚轻蹬车板,整个人轻飘飘跳下马车。“这位便是梁大人下官萧鱼,梁大人有礼了。”她躬身打了个官礼,很是恭敬。 梁不易的视线鹰隼般掠过她的脸,紧抿着的薄唇用力向下一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紧接着脖子一凉,一把乌黑的玄铁冷剑便出现在她眼前。 “雾影三呢你不是说他会出现在十里亭么”梁不易面无表情地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萧鱼丝毫没有惊慌,慢条斯理道:“梁大人少安毋躁,雾影三虽然不在这里,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有关他的消息。” 玄铁凉剑轻轻往前一送,锋利的剑刃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殷红的血顺着玄铁凉剑滴落在草地上。“你最好不要骗我。” 萧鱼连忙向后退了一步,玄铁凉剑如影随形。 “大人不用担心,我还想好好过几年,自不必骗你。”萧鱼无奈道,“我虽然不知道雾影三的下落,但我知道雾影其他几个人就在江城,只要您找到他们,还愁找不到雾影三” 不远处的刑律俭听了她的话,眉眼微弯,露出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一旁的宴升看见,有些不是滋味地道:“你似乎对这个萧鱼很感兴趣。” 刑律俭一怔,随后笑道:“也许!” “这位萧院首确实有些意思。”西郡王突然凑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正和梁不易对峙的萧鱼,“据本王所知,梁不易已经有至少三年未拔剑了。” 金百合嗤笑出声,阴阳怪气道,“剑客的剑若是不能杀人,不就是一块破铜烂铁” 刑律俭垂眸摸了下迦南:“我一直挺好奇,梁大人这样的人,怎会甘心留在养济院” 金百合掩唇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刑公子,你竟然不知道这老匹夫为何会在养济院” 刑律俭勾唇苦笑:“在下入院还不到半年。” 一直没说话的齐阁老好像突然饶有兴致地看向不远处的梁不易,嗤笑道:“老匹夫年轻时杀戮太重,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临老了,怕死了!” 第三十二章 刺杀 梁不易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蹙眉问道:“你怎知她们就在江城” 萧鱼垂眸看了眼搭在脖颈上的玄铁凉剑,食指和拇指掐着剑刃往外推了推:“白茉莉便是在她们的帮助下逃走的,不然以她一个女子,是如何能逃过官府的追捕” “那白茉莉为何死了”梁不易不依不饶,萧鱼苦笑道,“是呀,她怎么死了雾影这次出动了三个人,结果白茉莉还是死了,这在雾影看来,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梁不易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戒备:“小姑娘,我劝你说实话,你一个宫中的女官,怎会对江湖之事如此清楚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玄铁凉剑再次往前递进,萧鱼微微蹙眉,抬起的右手突然向下一抖,腕上的弩箭脱弦直射梁不易心口。弩箭在近战中的优势极为明显,不仅速度快,而且出其不意,梁不易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手,手中的玄铁凉剑下意识向下压,弩箭贴着凉剑边缘飞过。 “碰!” 梁不易微微一怔,瞬时反应过来,手中玄铁凉剑猛地向后一个反转,从自己肋下刺了过去。 “噗!” 利刃刺破血肉发出一声闷响,萧鱼一边转身往十里亭内跑,一边朝不远处的林子里大喊:“有刺客!快保护西郡王,有刺客呀!” 萧鱼这一嗓子把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的西郡王院子里的侍卫们全部惊动了,瞬时间,不远处的林子里掠出数道身影,他们分工极为明确,一部分扑向十里亭保护西郡王等人,一部分冲到萧鱼和梁不易身边击杀刺客。 所有的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小豆子和小环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冲过来的萧鱼一手一个揪着领子拽到十里亭内,躲在侍卫们的身后。 宴升似笑非笑地看着狼狈不堪的萧鱼:“今日的茶会果真别致。” 萧鱼讪笑一声,肌肉的动作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她一呲牙! “擦擦!” 萧鱼一怔,垂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帕子:“多谢。” 刑律俭淡淡乜了她一眼,扭头继续看十里亭外的战况,三名刺客中一人被萧鱼的弩箭射杀,一人疲于应对西郡王的侍卫,而另一个则被梁不易的玄铁凉剑逼得节节败退。 金百合打了个哈气,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桌上的小盒子,一边扭头看萧鱼:“小土旮旯,帝王峰呢” 萧鱼挺直的背脊一僵,缓缓低下头看坐在身边的金百合。 “你不会是骗我呢!”金百合笑眯着眼睛,摆弄着小盒子的手扣动角落里的机扩,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小盒的盖子弹开,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萧鱼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盒子里卧着一只鸡蛋大小的红色长毛蜘蛛。 金百合小心翼翼捧出红蛛:“本来这只雅丹毒蛛是用来给我的宝贝帝王峰填肚子的,现在帝王峰没了,不若就给你填肚子” 谢谢,并不想。 萧鱼干巴巴一笑,麻溜地躲到刑律俭身后:“金婆婆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不知道什么帝王峰呀!我只知道最近这附近的春蚕出了些怪事,都被莫名其妙咬死了,本来想着您老擅长蛊毒,或许会知道一二,所以才让小环与您说一声的。” 金百合捧着雅丹毒蛛一怔,瞬时明白自己中了萧鱼的套路。她垂眸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掌心的雅丹毒蛛,食指和拇指一用力,鸡蛋那么大的毒蛛硬生生被她捏爆,绿色的毒液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石桌上,瞬时间一阵刺鼻的臭味袭来,石桌竟被毒液生生腐蚀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坑洼。 萧鱼嘴角一抽,抓住轮椅扶手的手紧了又紧,仿佛觉得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 “那金陵十三衩呢”西郡王黑着脸,萧鱼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半路上接到老鸨子的消息,十三位姑娘昨日吃坏了红肉,集体拉肚子了。” “严正的讲学呢”齐阁老似笑非笑地看她,都这个时候了,在场的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位新任的萧院首压根就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萧鱼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索性往石墩上一坐,捞起小豆子布好的茶给自己斟了一杯,“巧了,昨日金陵十三衩招待的人正是严正大师。”言外之意便是十四个人集体拉肚子了。 一旁的刑律俭听完,蹙起的眉头抽了抽,捻弄迦南的手忍不住抠了抠。 这时,十里亭外的战局已经落幕,西郡王的侍卫已将刺客缉拿,梁不易和另外一名刺客不知何时消失在林子里。 侍卫将刺客按在地上:“郡王,刺客该如何处置” 西郡王困顿地打了个哈气,一脸莫名地看着侍卫:“刺客是你们抓的,问本王作甚你看本王很闲么” 侍卫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轻轻掀过,扭头看齐阁老。 齐阁老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俨然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样子。一亭子的人,摆弄虫子的摆弄虫子、玩蟋蟀的玩蟋蟀、发呆的发呆、喝茶的喝茶,就这么把几个侍卫和刺客晾在亭外,直到日暮西垂,确认梁不易不会再回来之后,萧鱼懒洋洋站起身,招呼众人回程,仿佛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为首的侍卫叹了口气,凑到旁边的侍卫耳边嘀咕几句,对方心领神会,抬手用剑柄将刺客敲晕,然后抗在肩头消失在林子身处,至于他带着刺客去了何方,似乎也无人关心。 回去的时候,萧鱼打发小豆子和小环去坐梁不易空出来的那辆马车,自己则上了从车马行租用的马车。临上车前,摆弄马鞍的车夫突然不经意地撞了她一下。“对不起,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车夫伸手扶了她一把,帮她稳住身子。 “无妨。”萧鱼抽回手,攀着车板进了上了马车。 一进车厢,萧鱼忙张开手掌,一颗蜡丸躺在掌心。 雾影十一 拉开车帘看了眼背对着她赶车的车夫,萧鱼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猛地放下车帘。 果然是他! 第三十三章 凶手在养济院 马车一路颠簸驶向内城,萧鱼垂眸靠在车壁上,手里把玩着雾影十一塞给她的蜡丸。她并不急于打开,但她知道,这件事对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来说很重要,至少不像雾影十二说的,单单只是为了找回颜面那么简单。 “笃笃笃……” 车厢外传来三长两短,或急促或缓慢的敲击声。 雾影十一在催促她。萧鱼嗤笑一声,用力将蜡丸捏碎,露出里面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她将绢纸展开,露出里面漂亮的梅花小篆。 ——凶手在养济院。 看到绢纸上的内容,萧鱼顿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如果凶手真的就在养济院内,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能说得通了。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查到了养济院内藏着杀死白茉莉的凶手,但是养济院内高手如云,她们根本无法进入,所以才打起了让她来查凶手的主意,而刑律俭…… 或许刑律俭一开始就知道养济院内有北翟奸细,但是因为西郡王身边的大内侍卫和齐阁老等人的关系,他不能动用司密处的信子在养济院内查找奸细,所以他才会绞尽脑汁让自己这个不牵扯任何一方势力的人来做这个院首。 刑律俭曾说白茉莉是前任司密处执掌埋在养济院的钉子,一个养济院而已,司密处为什么要在这里埋钉子 而策反了白茉莉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又为何要杀白茉莉 萧鱼想得头痛欲裂,正昏昏欲睡之际,马车突然停顿下来,她忙睁开眼:“怎么了” 小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院首,到了。”萧鱼这才恍惚,原来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她撩开车帘跳下马车,离开前淡淡撩了一眼雾影十一,没寻到机会与他搭话。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各自的院子,谁也没再提及关于梁不易被寻仇之事,不过萧鱼想,不出几日,这些消息便会被送到京都,出现在成祖的案几上。 吃完晚饭,萧鱼打着遛弯消化食的幌子开始在养济院里遛弯,顺便想着雾影十一给她传递的消息。如果凶手真的就藏在养济院,那他是谁呢萧鱼把养济院里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是仍旧没有丝毫线索。 不,也不能说没有丝毫线索,是无法判断。 金百合与白茉莉没有利益牵扯,找不到杀人动机,况且她从未离开过养济院,再不下毒的情况下,不太可能杀人。至于齐阁老,有可能是他发现了白茉莉勾结北翟人,所以让他身边的那位高手杀了白茉莉,但是这些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实的正剧。 还有西郡王,不,不会是他,虽然他身边有无数大内侍卫,但似乎并不能随意差遣,而且西郡王这些年谨小慎微的活着,怎么会在刑律俭眼皮子底下搞幺蛾子除非他一辈子不想回西郡属地了。 那倒是梁不易 萧鱼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萧道学的院子。漆黑的院子里亮着两盏惨白的风灯,偶尔风一过,吹得灯罩沙沙作响。 “玲子,玲子你来了”萧道学突然从一旁的草丛里跳了出来,一把抓住萧鱼的手将她拽进院子。 萧鱼怔愣,随着他进了院子:“三叔,是我,小鱼” “嘘!”萧道学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拉开房门,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三叔,我……”萧鱼回头,萧道学已经反手关了门,一张脸上布满惊惶之色。萧鱼蹙眉看他焦虑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突然蹿到墙角,从墙上的取下一把长剑。“三叔你要做什么”她问。 萧道学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们追过来了,玲子,我先走,我抵挡一阵,若是能上岸,我们……不对。”他顿了下,拎着剑围着萧鱼转了两圈,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不是玲子,你是谁” “我是小鱼呀!三叔,你不认识我了”萧鱼无奈道,拽着一脸茫然的萧道学坐下来,顺便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萧道学精神有些问题,这间屋子里也处处透着一股子怪异,四面墙上有三面墙上画着奇奇怪怪的画,萧鱼仔细看了看,似乎是一些看起来残缺的图纸,像是什么机扩,但是摸不准是什么她抬手指着墙上的画问萧道学:“三叔,这些画都是你画的” 萧道学还在迷惘之中,听见她问,突然一下子从圈椅上站起来,面色惶恐地说:“不是,不是,不是是我。” 萧鱼正诧异着,萧道学已经一下次蹿到墙边,挥舞着手里的长剑疯狂砍划墙上的画。 “三叔,你要干什么”萧鱼上前想要阻止,没想到萧道学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提着剑便朝着她扑过来,“女鬼,你是女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萧鱼一边闪躲着萧道学的剑,一边择机扯下拔步床上的床幔,然后迅速绕到萧道学的身后,用床幔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重重向后一冠。萧道学随着萧鱼的手劲向后仰倒,高大的身子“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地板上。 萧鱼顺势借力拧紧床幔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三叔,你醒醒!这里没有鬼。” 萧道学虽然人高马大,但是功夫实在不怎么样,萧鱼见他还在想翻了壳的王八一样挣扎,忍不住嗤笑,用床幔把他整个人反绑住,然后将落地的长剑从新挂回墙上。 “女鬼,你休要猖狂,放了我,老子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萧道学看着萧鱼拉了圈椅坐在面前,憋红了一张老脸几哇乱叫。 萧鱼撇了撇嘴,决定有什么话开门见山地说:“三叔,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萧道学赤红着眼睛看她,对她即将要说的话一点也不关心,嘴里乱七八糟一阵咒骂。 萧鱼翻了个白眼,索性拿起茶几上放了两天的馒头,一手扣住萧道学的下巴,逼迫他张大嘴巴,将馒头硬怼了进去。 萧道学瞪着眼睛看她,腮帮子鼓了鼓,硬是没发出一个音儿。 见他终于老实了,萧鱼拍了拍手上的馒头渣:“祖父死了!” 第三十四章 雾影的试探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车马行后门离开,一路穿过长安坊,进入永安坊朱雀街六号的一间急不起眼的小院内。 院子里两着灯火,他疾步走到廊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女人面孔。 “回来了” “嗯。” 闪身进了房中,男人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年轻面孔,他抬手在脸上揉了揉,从鼻子和下巴上搓下两团肤色的膏状物丢在地上,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变得越发深邃了几分,恰与女人的脸有八分相似。 雾影十二倒了杯茶给他:“怎么样见到她了” 雾影十一接过茶杯:“找的那些杀手都被擒了,西郡王身边有很多大内侍卫,齐阁老身边的那个小厮也不是一般人。” “那刑律俭呢”雾影十二急切地问。 雾影十一扯下了身上的斗篷:“除了他身边的那个宴升之外,别的还看不出路数。” “那怎么办萧鱼真的会相信我们么” 雾影十一嗤笑出声:“她有什么理由不信我们凶手确实就在养济院里,端看她能不能找出来。至于其它的……”他略微一顿,“在另外图谋!” 雾影十二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良久才道:“她又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影主会不会另外给她别的任务了” “本就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且随她!” 雾影十二面露担忧,她总觉得这个新顶替上来的雾影十三与他们不太一样,且不说她行事作风狠辣不留余地,便是那一张脸就与他们完全不同,太过艳丽、太过张扬、每次见到她那张脸,她都有种生理不适。 “我总觉得她有问题,此前悄悄查过她的来历,却什么也没查到,这太奇怪了。” 雾影十一蹙眉看她:“你查她雾影三不是说过么十三只是跟我们一起出这次任务,但她的任何事,我们不得过问,你以后最好不要招惹她。” 雾影十二还想再说些什么,雾影十一突然拿起斗笠转身身往外跑。 “你去哪儿”雾影十一连忙追出去,门外静谧一片,出了风吹树叶发出的细微声响和阵阵蝉鸣,空荡荡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雾影十二面无表情地站在天井中央,双手死死拳握,许久才转身对雾影十一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赶紧走。” 雾影十一一怔:“有人跟着你” 雾影十二蹙眉看着长安坊的方向,是他疏忽了,他那么堂而皇之地去找萧鱼,对方怕是已经发现了端倪。 舒芳阁。 宴升转身合上门,拉下脸上的面罩:“你猜得没错,她们果然还在江城之中,不过那个十一还是十二的应该发现我了,现在估摸正在研究怎么换地洞呢!” 刑律俭从桌案前抬头,手上的毛笔一顿,漆黑的墨汁点在纸上,正落在心字中间的一点上。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她们不是要杀萧鱼么怎会来找萧鱼”宴升看了眼桌上的字,可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放下笔,刑律俭垂眸将写坏的纸丢进一旁的纸篓:“她们是冲着养济院来的。” “萧道学”宴升诧异道,他回忆了萧道学的长相,发现除了疯,他给自己最大的印象就是那满墙壁的图纸。 刑律俭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走!” 宴升狐疑:“去哪儿” 刑律俭挪动轮椅来到门边:“去见萧道学。” 宴升愣了下,连忙追了上去。两人出了舒芳阁直奔萧道学的院子,结果一进月亮门,便见萧道学被反绑着双手,慌慌张张从房间里冲出来。宴升连忙抽刀护在刑律俭身前,严阵以待地看着萧道学身后。 “萧鱼” “刑律俭” 宴升和追出来的萧鱼打了个照面,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萧鱼嘴角抽了抽,眼见萧道学就要跑了,忙朝宴升喊:“把他拦住,别人他跑了。” 刑律俭反应比宴升迅速,抬手抽出轮椅背后暗格里的铁伞,在萧道学跑过来的时候猛地对着他的小腿抽去。萧道学没想到刑律俭会突然出手,右小腿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整个人“碰”地一声扑倒在一旁的草地里。 萧鱼追上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人从草堆里拽出来:“跑,你再跑” “怎么回事”刑律俭慢条斯理收回铁伞,抬眸看萧鱼。 萧鱼拍了拍身上的灰,刑律俭这才看清她凌乱的衣衫,脸色微微一红,忙避开眼。萧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蹙眉看了眼还在挣扎的萧道学:“一点家事,你们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不光萧鱼好奇,宴升也好奇。 刑律俭垂眸挪动轮椅向后退了两步距离,不着痕迹地隔开和萧鱼过于亲近的距离:“想问他几个问题。” 萧道学终于挣扎着用舌头把嘴里的馒头怼出来,劈头盖脸朝着刑律俭就喊:“女鬼呀,女鬼要杀人,杀人啦!”萧鱼忙捡起地上的馒头再次塞萧道学口中,“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见人就喊女鬼。” 宴升与刑律俭面面相觑:“并未听说养济院里闹鬼。” 萧鱼指着不远处的草丛:“他说在那里见到过女鬼。” 宴升蹙眉,几个跨步走进草丛。院子久无人打理,草丛漫过宴升腰际,像一片深沉的死海。 “风灯!”他扭头朝萧鱼喊。 萧鱼连忙从一旁卸下挂着的风灯递给宴升,借着风灯昏黄的灯管,宴升小心翼翼地用刀拨开四周的茅草,垂眸仔细查看。 茅草茂盛,如果不仔细拨开查看根部,很难看出里面是否有踩踏的痕迹。宴升拎着风灯以自身为圆点像四周查看,果然,在靠近卧室的窗边的一处草丛下面发现了几处踩踏的痕迹,顺着痕迹向前,能看出对方是从月亮门外贴着院墙走过去的。 “确实有踩踏的痕迹,看脚印应该是个女子。”宴升说着,用刀尖在一处不起眼苍耳子上挑下一小片指甲大小的黄绢。 第三十五章 同山大营的秘密 萧道学院子里的女鬼肯定是人假扮的,萧鱼拿着黄绢去找小豆子辨认,他立刻认出这是白茉莉惯常使用的手帕,也就是说,在萧道学院子里装神弄鬼的人是白茉莉。 萧鱼躺在床上把这件事同白茉莉叛变,甚至被杀的事串联起来,发现一切的初始时间点都是从萧道学来到养济院开始的。且不说白茉莉是何时叛变的,但她被启用的时间是萧道学来养济院之后,所以…… 思及此,萧鱼再也躺不住,起身穿好衣物,趁着夜色悄悄潜入舒芳阁。 这一夜,刑律俭同样撵转反侧、无法入眠。江城的局势已经让他十分担忧,养济院里藏着的敌人亦是蠢蠢欲动,这场早已预知的风雨似乎要比想象之中来得更快,更凶猛。 “叩叩!” 门外传来的叩门声将他从混沌中拉出,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素白的窗纱上映着的模糊身影,靠着双臂的力气支撑着身体将自己挪到床边的轮椅上。 敲门声该然而止,对方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刑律俭拉开门,诧异地看见萧鱼满面正色地站在门外。“进来!”他让了下轮椅,萧鱼毫不犹豫走进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进刑律俭的卧房,与书房不同,这里简陋的有些让人说不过去。 刑律俭关上门,回身看她。 萧鱼起来的急,头上的发髻还有些松散,堪堪从颊边散落,欲坠不坠的让人心痒。刑律俭微微侧目避开她的脸,垂眸摸了下腕间的迦南,借以缓解这种突来的尴尬。 萧鱼轻咳一声,同样生出一点局促,但她心中疑虑已生,若是不能探究清楚,必然惴惴不安,难以入睡。“我三叔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她决定门见山直奔主题,对刑律俭这种人,藏着掖着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你既要让我为你办事,那么我觉得我有权知道任何跟这件事相关的信息。” 刑律俭抬头看她:“那么你呢” 萧鱼微怔,夜风从旁边虚掩的窗棂吹进来,脸上一片沁凉。她深吸一口气,从秀兜里拿出雾影十一今天给她的那张绢纸。 刑律俭展开绢纸,脸上神色晦暗不明,萧鱼反而无法猜测他心中所想。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不会单单只是因为白茉莉的死而一定要查凶手,她们的目标在养济院内,而且极有可能也是她三叔萧道学。 刑律俭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你怎么看” 萧鱼蹙眉看他,不知是错觉还是灯光的原因,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更多了几分疲态,好像下一刻就能昏过去一样。 这么个病秧子是怎么统领整个司密处的 “白茉莉确实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帮忙逃走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雾影十三从这件事中剔除出去,继续道,“避开司密处的探子之后,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将她藏在玄武街三号,但当晚就有人劫走了白茉莉。对方给他们下了迷药。” “这是那天在东平村,雾影十二跟你说的”刑律俭丝毫不意外地说。 萧鱼一怔,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是。” “他们怀疑凶手在养济院?”刑律俭问,萧鱼点了点头。 “你怎么想的” 萧鱼蹙眉:“白茉莉故意装鬼吓我三叔肯定是有原由的,雾影想进养济院也是实事,为了进养济院,他们甚至选择与我合作,这些都与我三叔有关,并且……”说到这,她目光微冷,直直看向刑律俭的眼,“司密处不会平白无故盯着萧山,我三叔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刑律俭垂眸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咳声:“咳咳,对萧道学,你了解多少” 萧鱼怔愣,她少时便与家人失散,对萧道学的了解不过是从萧家人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实在算不上什么了解。 似乎也并不是一定要等她的答案,刑律俭将轮椅挪到窗边,慢悠悠合上窗棂:“萧道学一意孤行考入江城造办处,后来与你祖父萧蕴山发生争执,这是萧山萧家的说法!” 萧鱼点头,确是如此。 刑律俭示意她坐下来:“其实萧道学进入造办处不久就被调至同山大营。” “同山大营”萧鱼大惊,同山位于郑州和江城交接处,连绵不绝的大山一直延伸到随州,另一端则穿透江城直插沿海,是整个东岳最大的山系。但在此之前,萧鱼从未听过同山还有大营。 刑律俭笑道,“江城沦陷前,圣上便有意建立一只可远航的水军。并且暗中建设同山大营。” 萧鱼感觉自己似乎接近了什么,刑律俭突然停顿下来,给她选择听与不听的机会。如果不听,此间事了,她或可还能全身而退,若是听下去,怕是此后要与司密处纠缠不清。 萧鱼心有犹豫,看着刑律俭的目光不由得沉了下来。是听还是不听听,则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真相,若是不听,怕是按照这种瞎子摸黑的查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查到老爷子的死亡真相的,况且…… 况且雾影的人比不会轻易放过她,若真以后跟司密处决裂,他们倒打一耙,自己的处境恐怕未必乐观。 左右思量,萧鱼终于无奈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儿:“可这么多年过去,江城水军只减未增,同山大营又在何处” 刑律俭平静的面容上染了几分戾气,许久才淡淡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江城沦陷时,同山大营被一只北翟军队突袭,整个大营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那我三叔他”萧鱼心中一紧,头皮一阵发麻。 刑律俭径自倒了杯凉茶递给她:“你三叔有幸从那场大火中逃出,但此后一直查无音信,最近一次出现,便是在你祖父死前。” “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在找他,是因为……”萧鱼故意一顿,等着他说下去。 刑律俭叹息:“他是同山大营唯一的幸存者。” 萧鱼脑中瞬时闪过一道白光,瞳孔一点点放大。屋子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刑律俭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一点点消化她心中所想的信息。 许久,萧鱼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回来,努力平缓了一下气息,淡淡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怀疑当时同山大营里的相关造船资料被他拿走了” 刑律俭垂眸:“不止如此,同山大营里本还有十八门改良的弗朗机炮,原计划是要装载在战船上的。” 第三十六章 刑律俭的诚意 十八门改良版弗朗机火炮,最新战船图纸,这对北翟间谍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诱惑,难怪萧道学一出现,平静了七年的江城再次掀起风浪。 “所以司密处要做什么”萧鱼努力压下心中掀起的波澜问刑律俭。 “找到这十八门火炮和有关同山大营的所有相关资料,并且保护萧道学。” 萧鱼垂眸看他,终于相信刑律俭是拿出最大的诚意在与她合作。“那你可知,我三叔这些年都在何处为何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刑律俭摇了摇头:“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当年曾有传闻,他是去了北翟。” 北翟 萧鱼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的浓烈了。 “你知道玲子么” 刑律俭蹙眉:“你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 “我三叔口中,他似乎在和一个叫玲子的女人一起逃命,但后来走散了。我想,如果找到了这个叫玲子的女人,或许能知道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司密处的信息网庞大,要找一个人亦并非难事。 从刑律俭的舒芳阁出来,原本更在萧鱼心头的石头总算移开,现下只要等刑律俭那边查到玲子的消息,一切总归会有线索的。 萧鱼回到天风苑,睡意渐渐袭来,竟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知府衙门那边便来了人,被白茉莉卷走的银子被全数送了回来。萧鱼当着衙役的面把银子全部清点好,然后让小豆子把银子全部送去库房保管,顺便再把这些时候欠的米粮钱还了。 吩咐好这些,萧鱼起身去送衙役,行至大门外的时候,她突然轻轻拍了衙役的袖摆一下,从袖兜里拿出刚刚随手从匣子里拿的一颗银锭子递给衙役:“劳烦小兄弟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衙役一开始不敢收,萧鱼几番推诿,最后凑到衙役耳边请声问道:“有一件事要跟小兄弟打听一下,不知方便不方便”她一说,衙役反而心里踏实下来,攥紧了手里的银锭,“您说说看。” 萧鱼佯装忧虑地道:“小兄弟也知道,刑公子与霍家颇有些渊源,那货船的事儿,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霍家和刑家的事不是秘密,去百事通那里稍微使点银子便能查到。 衙役一脸的为难,顿时觉得手里的银子有些烫手。 萧鱼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是公子有些担心,但又不好用侯府身份去询问。”她用了询问二字,小衙役脸上的神色瞬时紧绷起来,想把银子还回去。 萧鱼避开手,似笑非笑看他。 小衙役无奈叹气:“货船还扣在曹帮,高琛那老狐狸扬言不找到凶手,便不会把船还回来,不过经霍家的交涉,已经同意把船上霍家和一些散户的货物先运送出去。” “还有散户”萧鱼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小衙役点了点头,“是。” “是何时的事了呀” 小衙役蹙眉:“昨晚。” “那一定很乱!”萧鱼仿佛只是闲谈,小衙役也乐得应付,“何止是乱呀!到处都是人,跟抢货一样,还差一点打了起来。” “打起来什么人呀,还敢在曹帮的地盘闹事” 小衙役露出一个苦笑:“这我哪里知道,只知道两伙人因为货物的事儿起了争执,好像还伤了人,不过最后曹帮出面解决了。” 萧鱼笑道:“那你可还记得都有哪几家商户去领货物” 小衙役蹙眉,好一会儿才道:“大概都是城里的几家货行和瓷器铺子,还有一波是曹帮下属的铺子,人太多了,记不太清。” 萧鱼又问:“曹帮还要自己去领” 小衙役:“曹帮产业大,各个堂之间也不是没有龌龊。” 萧鱼又问了几个关于陈澜案子的事,得到的消息不多,但其中有一件事挺有意思。原来在货船靠岸前一天,距离港口不到一百海里的地方遇见一艘被海盗洗劫的小商船。当时商船已经被洗劫一空,船上到处都是血,只有一个藏在船仓底部的夹层里的女子活了下来。 “那个女子呢”萧鱼蹙眉问,小衙役怔愣一瞬,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白了一瞬。 “怎么了”萧鱼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果然,小衙役思索了片刻道,“这个可不能说,萧院首,时间不早了,小的真的要回去复命了。” 小衙役一走,萧鱼马上折回身去找刑律俭,结果扑了个空,刑律俭一大早便和宴升离开了。 从舒芳阁出来,萧鱼马不停蹄去了长安坊,敲开西街一家车马行的大门,一个穿着灰布直衫的中年男人拉开门,见到她的时候微微一怔:“姑娘是要租马车” “我要一匹赛雪红梅,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从禹州到乾州需得十日到达。”她面色平静地说完,对面中年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变,答道,“没有赛雪红梅,只有巫山神驹,从禹州到乾州需得十二日。” 萧鱼又道:“也好,三日后来取。” 中年男人连忙侧身让她进来:“姑娘请。” 门后是一个过堂,萧鱼跟着中年男人往里走,绕过两道院子,最后来到东侧院一间书房。男人点了一旁的灯,在书架上摸索了一阵,整面墙的书架从中一分为二,露出后面蜿蜒向下的石阶。 “姑娘请。”男人将手里的提灯递给萧鱼,示意她下去。 萧鱼蹙眉看了眼男人,接过提灯顺阶而下。身后的石墙缓缓合上,四周昏暗一片,唯有萧鱼身前的提灯散发着幽幽光亮。她微微抬起右手,将手弩对着前面未知的黑暗。这是司密处在江城的站点,许多消息最后都会汇总在这里,换言之,这里藏着江城所有的秘密。 昨晚离开舒芳阁前,刑律俭塞给她一张纸条,里面便是方才他跟中年男人对答的暗号。 石阶蜿蜒向下,越往深处,四周的空气越湿冷,走到第六十三阶的时候,前面已经隐约有光亮透出,再往前,四周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室,石室内是一排排直通天顶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的全是卷宗,期间不断有人出入,或调取或归拢。 “萧院首”一旁的案牍前突然站起个人,萧鱼一怔,是个白面无须的年轻男子,他穿了一身直褂,圆领,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在地下工作而不见阳光,脸色显得略有几分苍白。 萧鱼把手里的提灯挂在一旁钉在墙上的架子上,抬腿朝案牍走去:“是我。我来查阅一下信息。” 年轻男子笑了下,从案牍后绕出来,似乎因为很少见外人,所以显得格外热情。 “执掌已经打过招呼,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便是了。”说着,抬手示意她往前走,并且一一介绍前面的架子。 “这里是自天启元年开始的所有与江城相关的消息,大到官职任免,小到三教九流。这一面是关于江城军事部署的,不过这部分信息会在抄录之后送往京都司密处总部,这里不会留超过三年的档案。”说到这,男子轻轻拍了下脑门,“还没给你介绍,我叫文安,是负责这里消息汇总的。”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执掌大人说,我这颗脑袋非比寻常,再没有比做消息汇总更适合我的了。” 第三十七章 柳鹤白 萧鱼在文安那儿一共得到了三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十天前确实有一条小型商船从金海湾港口出海,此后一直没有消息。直到霍家的商船靠岸,齐豫让人带着幸存者去府衙报告情况,之后由府衙上报了海关衙门,但后续打捞调查工作直到今日还未进行,而幸存者从府衙离开之后便不知去向。 这艘小型商船是桑家旗下一家船行的,通常是由金海湾出发,行径七省直奔京都。商船一半以上的空间搭载船客,底仓才会运载一些货物。 第二个消息是关于曹帮的,近年曹帮正直新老交替的阶段,老帮主柳三爷重病缠身,高琛隐约有架空老帮主的意图,但陈澜是老帮主一系的,并且掌握了曹帮海运进出货物的命脉,等于抓着曹帮的钱袋子。 照这么看,高琛不仅有动机杀陈澜,而且还可以一石二鸟,既杀了陈澜,又嫁祸霍家,抢占霍家的海运生意。 第三个消息是关于养济院里所有人的现存资料。刑律俭人在养济院,她不信司密处没把整个养济院摸个底朝天,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北翟奸细混了进来,这意味着这个奸细潜藏之深,非一般手段所能查出。 从车马行离开,萧鱼回到养济院时正好遇见从舒芳阁匆匆出来的温宿,两人打了个照面,不由一怔。 “萧院首。”温宿微微颔首,萧鱼蹙眉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宴升,“温先生是给刑公子治疗腿疾” 温宿明显怔愣一瞬,表情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是。” 萧鱼虽然不知道温宿医术如何,但见刑律俭肯让他医治腿疾了,心思便泛起活络,将温宿拉到一旁,想请他给萧道学把把脉。温宿应允下来,与宴升道别后随着萧鱼去见萧道学。 来到萧道学院子里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把荒草在院子里对着老槐树表露钟情,见有人过来,连忙展现守护的姿态挡在老槐树前,戒备的看着温宿:“卑劣狂徒,我是不会让你们带走玲子的。”萧鱼嘴角微抽,回头看温宿,“温先生,他这个样子还能治好么” 温宿缅甸地笑了,似乎不太习惯萧鱼总是这样尊称他:“萧院首叫我温宿即可。” 萧鱼“嗯”了一声,蹙眉看萧道学,只希望温宿能有办法治好他。 温宿试图靠近萧道学,但他的防备心极重,根本不给温宿靠近的机会。萧鱼急得直跳脚,最后索性直接扑过去一把扣住萧道学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按在老槐树上,回头对温宿说:“温宿。” 温宿虽不赞同,但还是走过去抓住萧道学的手腕给他把脉。 过了一会儿,萧鱼有些急切地问:“怎样” 温宿点了点头,示意她把萧道学放了。萧鱼松开手,萧道学马上如临大敌般窜回屋子。 随着一声闷响,房门死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如何”萧鱼蹙眉看温宿。 “从脉象和表现上来看,是失心疯。”温宿很认真地说道,“他此前应是受到过极大的刺激,进而导致心脉逆行,颅内气血淤堵。” “那可有方法医治” 温宿略微思索:“心病还需心药医,首先要知道他的心病在何处,如此方能对症下药,解除了心结,左以针灸,或许会有治愈的可能。” 心药 萧鱼想到萧道学口中的玲子,又结合当初在萧山时听到的那个故事,便断定玲子就是萧道学带回来的北翟女人。看来要想治好她这位三叔,便一定要知道他和玲子到底遭遇了什么,并导致他现在的疯癫痴傻。 与此同时,曹帮。 高琛面无表情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垂在身侧的拳手紧了又紧:“让开。” 侍卫面露难色:“副帮主,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实在是军师吩咐了,帮主正在养病期间,谁也不能去打扰他!” 高琛嗤笑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架在侍卫的脖子上:“你还知道我是副帮主么他柳鹤白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帮主给了他几分颜面,他竟然也敢在曹帮称王称霸了今天老子就要进去,谁要是敢拦……”他猛地一挥手中的长刀,将一旁的石桌一分为二,竟有力拔山河之力。侍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退了两步,“副帮主饶命。” 高琛冷哼一声,将刀丢给身后的帮众,走过去一把推开紧闭的门扉,浓郁的药味瞬时扑面而来。 高琛不由得皱了皱眉:“帮主高琛来看你了。”他扬声朝内室喊道,脚步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眨眼的功夫便来到内室。偌大的房间里昏暗无光,拔步床的床帐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高琛” 高琛脚步一顿,连忙弯下腰:“三爷,是我。”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拨开床帐,露出一张蜡黄干枯的脸。 高琛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前方传来,猛地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眸子:“三爷,陈澜的死,您是否还有什么章程” 自从柳三爷病重以后,他便甚少出现在曹帮众帮众面前,如今咋然用这种目光看着高琛,竟让他生从心底里深处一丝惧意。 柳三爷冷哼一声,粗哑的嗓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不是早有章程了” 高琛身子一僵,垂眸看柳三爷。 他确实已经有了章程,但却还差最后一环。 “我确实有些章程,只是还需要三爷首肯。”他小心翼翼地说,余光一分不落地盯着柳三爷脸上的表情。 柳三爷脸上的皮肉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爷!” “无妨。”柳三爷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波澜不惊地道,“你把霍家的船扣了,到底什么意思”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了!高琛并不意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说辞,刻意压低声音道:“三爷也知道,最近几年江城的生意不好做。” “所以你把目光盯在了霍家的海运生意上”柳三爷的声音突然拔高,吓得高琛一哆嗦,瞳孔瞬间放大一倍。 柳三爷冷哼:“高琛呀高琛,好你个高琛,你就没想过,霍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是你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能扳倒的” 柳三爷的话让高琛心里一突,顿觉他话中有话:“三爷的意思是” “高琛,贪心不足蛇吞象。霍家不是你能撼动的,而且……”说到这,柳三爷顿了下,目光下意识朝内室西侧的抱夏瞥了一眼,继续道,“霍家现在的重心未必就在海运上。” 高琛一愣:“三爷是说东平村船厂” 柳三爷不再说话,朝他摆了摆手:“行了,我累了,你下去!陈澜的事,到此为止,回头把船还给霍家!” “三爷,那陈澜就白死了”高琛蹙眉,不服道。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高琛,适可而止!”柳三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示意他离开。高琛还想再说什么,目光不经意扫到抱夏飘窗上映着的一道人影,终是咬着牙离开。 柳鹤白! 果然是他 第三十八章 曹帮内讧 高琛离开后,柳三爷硬撑着的一口气瞬时泄了下来,紧绷的喉头一松,一口血喷了出来。报夏的帘子撩开,柳鹤白几步冲到近前:“三爷。” 柳三爷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 柳鹤白穿了一身直缀,素白的面皮清俊儒雅,为由右边眉角一条陈年旧疤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戾气。他微微垂眸,递出帕子。 柳三爷接过帕子压在唇角,缓了好一会儿才长处一口气:“刚才高琛的话你也听见了,怕是不等我死,曹帮就要落入他手。” 柳鹤白略微有些阴柔的五官此刻多了几分冷冽,他微微垂眸,清冷的嗓音从微启的薄唇溢出:“不会的。” 柳鹤白的话无异于给柳三爷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拿下手帕,垂眸看了眼上面殷红的血,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高琛背地里搞得那些小动作,是时候该掐断了。”他状似不经意地说,目光却定定地注视着方才高琛站过的地方。 柳鹤白淡淡应了一声:“已经让人透露到司密处了,只要那边不是傻子,总会察觉的。” 柳三爷对他的反应很回应,轻咳了两声继续道:“思贤那孩子心地善良,若是我不在了,还要你好好护着他。”他殷切地看向柳鹤白,心中既矛盾又无奈,矛盾于心里对柳鹤白的信任和防备,同时又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一旦他死了,虎视眈眈的高琛必然不会放过思贤那个孩子,唯有柳鹤白能护他周全。 柳鹤白静默良久,终于在柳三爷面上露出淡淡杀气的时候重重点了点头:“三爷放心,只要我在的一天,必不会让思贤受伤。” 柳三爷苍老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来,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柳鹤白的肩膀:“鹤白,老夫这一生虽然不是恶贯满盈,但也绝非善类,此生更是手染无数献血,可唯有救你一事,是我从没后悔过的事。” 窗外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柳鹤白的脸上留下一层淡淡地光晕。柳三爷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答,终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柳鹤白说:“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 柳鹤白应声离开。 “鹤白。” 放下的床帐后突然传来柳三爷的声音,柳鹤白回头看着床帐上映出的淡淡人影,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良久,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从床帐后传来:“我的毒,是高琛下的!” 柳鹤白身子一僵,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上青筋奋起,好一会儿才答道:“此事还待调查,三爷放心,我会找到下毒之人的。”推开虚掩的门,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冲进眼帘,柳鹤白下意识闭了下双目。 “柳鹤白,果然是你!” 高琛面无表情地站在月亮门外,目光阴鸷地看着从柳三爷房间里走出来的柳鹤白。 柳鹤白缓缓睁开眼:“我以为副帮主现在应该在码头才对。” 高琛一怔,看着他走过来,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难道他偷偷走私硝石的事被柳鹤白知道了想到刚才柳三爷让他不要再继续盯着霍家的海运生意,难道…… “你什么意思”他试探地问,阴鸷的目光恨不能在柳鹤白身上烧出一个洞。 柳鹤白嗤笑一声:“高副帮主心知肚明,你背地里做了什么,不会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 他果然都知道了! 高琛朝着不远处柳三爷的房间看了一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好多管闲事。” 柳三爷在那个位置上坐的足够久了,若不是柳鹤白突然出现,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已经是他高某人了。这些年他为曹帮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那个老匹夫竟然打算把位置传给柳鹤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柳鹤白是个什么人不过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野种罢了,凭什么横插一杠 “怎么恼羞成怒了” 柳鹤白突然的挑衅让高琛沉着的脸越发阴沉,他一把抓住柳鹤白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恨不得生吞了他的肉。“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柳鹤白一点也未惧怕地迎视他的怒火,唇角勾出一抹轻蔑的笑:“是么” “柳鹤白,你以为我不敢”高琛一把推开他,转身从一旁的跟班腰间抽出长刀,对着柳鹤白的眉心直劈而去。柳鹤白面色一寒,右脚轻抬,用脚尖轻点刀刃,借力使力,将刀锋整个踹向高琛。 高琛反手借力,刀锋贴着自己的头发略过,横着再次切向柳鹤白。两人你来我往,不过须臾的功夫便交手十几招。 与高琛的霸道玄风刀法不同,柳鹤白身轻如燕,善于也以力泄力,缠得高琛无处发力。 “柳鹤白,今天老子今天非要杀了你这个小人不可。”高琛高声断喝,手中长刀虎虎生风,刀刀嗜血,每一刀都是直奔柳鹤白的要害,没有一丝生机。 柳鹤白目光沉了沉,无心与他在这儿耽搁时间,右手在高琛的刀兜头劈来的瞬间像上一探,鹰爪般的手指准确地扣住他的脉门。 高琛大吃一惊,再想收刀已经来不及,柳鹤白反手用力一掐脉门,一股剧烈的疼痛便从手腕迅速蔓延到高琛全身,他低吼一声,整个右手不受控制地一松,长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高琛咬牙忍着剧痛,面色阴鸷地看向柳鹤白。 “都干什么呢太闲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柳鹤白和高琛几乎同时收手。柳三爷由侍卫扶着走到天井,面色不虞地看着二人。 “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打可以,都给我滚到演武堂打,立了生死状,我倒要看看谁能活着出来。” 柳三爷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高琛面色发白地偷偷背过手去:“三爷,我只是跟军师切磋一下而已,是,军师。”他伸手轻轻推了柳鹤白一下。 柳鹤白嘴角微抽,但仍配合地点了点头。 柳三爷眸光微敛:“都去思过堂思过!” 高琛一怔,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柳鹤白已经应了一声,转身去思过堂领罚。 柳三爷看着愣在原地没动的高琛,不由得蹙眉:“怎么你不服气” 高琛暗骂了一声老匹夫,不甘不愿地垂下头:“属下不敢,这就去思过堂。” 第三十九章 ‘刀\’ “咚咚咚!” 虚掩的窗棂被敲响,萧鱼猛地睁开眼,翻身跳下床来到窗边:“谁” 推开窗,宴升那张心不甘情不愿的脸出现在窗外。 萧鱼微怔:“你怎么来了” 宴升目光游离,故作镇静道:“穿好衣服,今晚有行动。” 萧鱼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司密处的行动跟她有什么关系然而不等她置喙,宴升已经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无奈之下,萧鱼只好换了夜行衣,离开前又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漆木盒子,随手抄起放进腰间的囊袋之中。 养济院巳时落锁,她从天风苑后面绕到角门,刑律俭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 上了马车,车厢里一股热气扑面,她这才注意到小几上点了一只暖炉,上面热着茶水,“咕嘟咕嘟”的滚水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刑律俭微微侧身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壁上夜明珠的光亮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了几分。 萧鱼发现他腿上的毯子似乎比平素里更厚了一些,下意识放轻动作,在他右面的蒲团上落座。 马蹄声敲破宁静的夜,车厢里水声“咕嘟”,一切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萧鱼知道,对于某些人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马车一路向西,绕过平安坊直奔西城门。 时间已过巳时,城门紧闭,守城的巡城卫直隶于西山大营,归江城指挥使管辖。宴升拿出腰牌递给巡城卫,对方斟酌地看了一眼,连忙将腰牌还回,示意身后的巡城卫将城门打开。 马车顺利出了内城门,沿着栈道一路向西,直过了西郊朝外城门行去。 车厢里静谧无声,沸水不停地翻滚,萧鱼撩开车帘向外看,马车正在往佘山的方向驶去。“不好奇我们要去哪儿么”身后突然传来刑律俭的声音,萧鱼猛地回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冷峻的眉眼在夜明珠的光亮下平添了几分柔和,让她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这人只不过是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 “去哪儿”她没什么兴致地顺着他的话问,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他的脸,发现他眼睑下浮着两团青黑,似乎极为疲惫。 刑律俭确实很疲惫,但这些疲惫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常态,骨子里奔腾的血液时时刻刻在叫嚣着,只有日夜不停的忙碌才能平息。 “喝茶么上好的君山银针。”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用棉布点着小壶的把手,将里面沸腾的水注入茶杯。从壶口滑出的茶叶在杯盏里旋转,最后缓缓沉入杯底。 “听说你去了车马行。” 萧鱼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他,点了点头。 “查到了什么”他将住满茶水的杯子轻轻推到她面前。萧鱼自然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苦涩的茶香在口腔里弥漫,是今年新采的君山银针。之后,她将白日里在车马行查问的三件事和盘托出,然后怡然自得地捻起盘子里的糕点吃了起来。养济院大厨房里的师傅手艺一般,茶点更是平平,跟刑律俭院子里的小厨房简直天差地别,所以每次与刑律俭同行,她总喜欢顺一点小点心吃。 “你对养济院里的那个人有什么想法”刑律俭垂眸,右手习惯性地摸着手腕上的迦南,借以平复心中的躁动。 “也什么看法,每个人的身份都没有任何问题。”萧鱼把最后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满足地眯着眼睛,“你院子里的厨子是北地” 刑律俭微怔,随后点头:“是随我从北地来的。” “可他江南的点心做得最好。”萧鱼看着空荡荡的碟子,有些意犹未尽。刑律俭眸色渐暗,淡淡道,“他娘子曾是江南人。”一句话便让萧鱼明白原委,不便多问。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萧鱼偷偷看了眼他腿上的毯子,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今日的点心不错,等回去时,能否让你的厨子给我抄录一份做法我让大厨房的厨子学着做做。”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堂而皇之地讨要食谱,刑律俭眉眼微敛,淡淡地到了一声:“好。” 此时马车几乎已经到了佘山脚下,宴升猛地一勒缰绳:“到了。” 萧鱼连忙转身拉开车帘,便见他们也已经置身一片漆黑的林子之中,四周开阔,隐隐约约有不少人影在晃动,仿佛蛰伏已久的凶兽。 刑律俭没下车,探身撩开车帘朝昏暗的林子深处轻轻唤了一声:“夜冥!” 林子里的人影晃动,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须臾的功夫,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从林子里窜到车边:“执掌!” 萧鱼仔仔细细打量突然蹿到车边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短打夜行衣,脸上戴着面纱,腰间挎着分水峨眉刺,整个人佝偻着身子,像一只快要煮熟的虾子。 司密处的‘刀’ 司密处不仅有专门用来收集情报的信子,还有专门执行任务,或是暗中执行刺杀任务的‘刀’。但凡刀出鞘,未见血不归,今夜必然是个不能平静的夜晚。 萧鱼心中暗探,目光从夜冥的身上移到刑律俭脸上。 “都准备如何了”刑律俭将手拢在袖兜里,目光悠悠地看向远处漆黑的山脉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夜冥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整个人就像一把蒙尘的刀,但是谁也不知道一旦出鞘,将会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刑律俭点了点头:“去!” 夜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快速消失在林子里,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在林子中快速穿梭。 宴升撩开车帘帮刑律俭下了马车。山路不太好走,刑律俭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由宴升推着来到一块高地,从这里俯瞰下去,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一片山坳。佘山不高,也不够陡峭,但连绵不绝,山坳一个连着一个,远远看去,便如起伏的波浪,一直延伸到云深之处。 山坳里隐隐约约有淡淡地光亮溢出,星星点点极不明显。 山里的风大,萧鱼的脸被山风吹得一阵阵发凉,她下意识朝一旁的刑律俭看去,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坳,手里磋磨迦南的速度越来越快。 大概一刻钟之后,也有可能更多,山坳里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紧接着火把的光亮一点点湮灭,最后归于平静。 萧鱼蹙眉看着山坳,默数着从‘刀’动手开始到结束这一场绞杀一共用了多长时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也许更短一些,山坳里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原本若明若暗的火把光亮彻底消失,仿佛刚刚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她猛地回头,借着淡淡地月光看到刑律俭唇角微微勾起的一抹笑意,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一下子蹿到头顶。 第四十章 走私硝石 不多时,夜冥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车硝石。 萧鱼侧头看刑律俭:“你早知道高琛和陈澜勾结从海外倒卖硝石” 刑律俭点了点头:“不久前才收到的消息,曹帮这些年的海运生意被霍家挤压,老帮主又不让手下人沾染走8私生意,帮众内部不免出现一些动了歪心思的,便想着从霍家海运下手。” “挤兑霍家,然后控制曹帮大举走8私”萧鱼蹙眉看着夜冥身后的两车硝石,“昨天曹帮终于开放了货船,让霍家和一些商户把船上的货物卸出,他们自己则趁乱把陈澜混在船上货物里的硝石取出来。”如果司密处没有紧盯港口,这批硝石恐怕就要被消无声息的运走了。 刑律俭点了点头,朝夜冥示意:“把人和硝石都送到崔成友那边,另外上书江州刺史,曹帮那边牵扯深广,多半不会连根拔除,但该查的还是得查,这些硝石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至于到底到底流到哪里,不能全由司密处管。”能透过曹帮公然从江城走8私硝石,其背后必然牵连甚广,这种已经拿到明面上的大案,司密处只提供信息和线索,具体查不查,怎么查,还看刑部和上面的意思。 夜冥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根巴掌长的竹篾:“执掌,这是从运硝石的曹帮帮众身上取出的,您掌掌眼。” 捻在手中的迦南突然断裂,崩裂的珠子弹到萧鱼脚边,她诧异地看向突然朝夜冥伸手的刑律俭,发现他原本平静的眸子生起波澜,仿佛一下子掀起惊涛,压也压不住。 这个竹篾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是从谁的身上找到的”刑律俭抖着手接过竹篾,尽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波涛,“火把!” 一旁的宴升同样脸色紧绷,从一旁的‘刀’卫手中接过火把举到刑律俭身前。火把的光亮搭在刑律俭的脸上,将他本是苍白的脸色照得一片昏黄。他凝神注视着手中的竹篾,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哀伤。 竹篾就是一根普通的竹篾,上面没有刻字,两端用刀平整的削断,宽一指肚,长约一掌,两面都打磨得极其光滑,没有任何毛刺。 “这是何物”萧鱼蹙眉问,刑律俭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岣嵝成一团,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随之!”宴升连忙将火把递给萧鱼,右手拖住刑律俭的下颌,左手在他背上用力点了几处穴道。 撕心裂肺的咳声终于止住,宴升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轮椅背上,然后从轮椅的暗格里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红色的药丸喂给他。 萧鱼蹙眉看着刑律俭,没人注意到她握着火把的手紧了又紧,而后又在刑律俭缓过来后放松下来。 火把的光亮照在众人的脸上,萧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根被刑律俭死死捏在手里的竹篾,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那个人呢”刑律俭深吸口气,双目赤红地看向夜冥。 “在后面,人还活着。”夜冥回头看了一眼‘刀’卫,一名年轻的‘刀’卫从人群里走出,手里拎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年轻男人。男人脸色苍白,但身上虽然有血,却并未受伤,看见刑律俭的时候微微一怔:“你,你是何人” 在‘刀’卫将他提到近前之前,宴升已经给刑律俭和自己戴上了无常面罩,萧鱼学了样子,也用帕子将脸遮上了。 “你叫什么” 男人先是怔愣一瞬,随后露出一种释然的表情:“郭思。” “你是在高琛手下谋生”刑律俭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但离他不过一臂之遥的萧鱼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浮动的情绪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激动。 郭思点了点头:“是。” “你知道车里都是硝石”刑律俭问,郭思蹙眉看他,“自然知道。” “你似乎并不害怕!”刑律俭薄唇微微够了下,不顾宴升的阻拦,挪动轮椅来到郭思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可知走私硝石乃是死罪。” 郭思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后又释然地笑了下:“知道,但你不会杀我的。” “哦”刑律俭坐直身体,目光透无常面具看向郭思,“何以见得” “因为没有我,你们绝不会找到这些硝石。”郭思虽然脸上展现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实则心里慌乱不已。他突然不太肯定那个人曾说的话,如果那个人是骗他的,自己岂不是要死无葬生之地那些钱怕是也没命花了。 宴升和萧鱼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落在郭思的脸上。 “你”刑律俭蹙眉,但心里一直藏着的疑惑得到了印证。 确实是有人故意让司密处的信子注意到这批硝石,难道就是郭思 郭思咽了口吐沫,把早已准备好的话合盘脱出:“对,是我,若不是我故意在吃酒的时候放出风声,你以为你们会知道这批硝石” 宴升突然笑了下:“这么说,是你出卖了高琛,故意把高琛走私硝石的事透露给司密处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郭思“呸”的一声吐了口吐沫:“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 “不顺眼你就敢把高琛的秘密捅出来”宴升嗤笑一声,走过去将火把凑到郭思面前,映照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你怕不是以为我们是傻子” 郭思一张脸胀得通红,扭过头避开宴升的视线讷讷道:“高琛强占了我的妹子。” 宴升一怔,没说话,去看刑律俭。 刑律俭下意识伸手去抹腕间的迦南,这才发现珠子已经断了。 “所以你心中生恨” 郭思扭回头,目光轻蔑地看着刑律俭:“他强占我妹子也就算了,后来还把她,把她……” “把她如何了”宴升问道。 郭思咬了咬牙,一双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深深地憎恶:“那日他和陈澜在商议去琉球走私的事,我妹子在无意中听见了,结果,结果这个畜生便杀了我的妹子,不仅如此,他还污蔑我妹子偷人,将尸体沉塘了。”郭思一边说,一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双目中带了一丝疯狂,“可他没想到,没想到那是我妹子。” “他怎会不知”宴升觉得不太可能。 郭思道:“我少时便离家鬼混,与家人不太亲近。曹帮里的众人都是泥腿子出身,谁都不愿意提及家里人,一来怕仇家报复,二来都是穷苦人家,无甚可提。当我知道妹子被高琛收入房中的时候,还曾偷偷劝诫她想开点,嫁谁不是嫁呢好歹跟着高琛不缺吃穿,总比嫁个庄稼汉吃糠咽菜强呀!”说到这,郭思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如果时间能够重回过去,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带着妹子离开曹帮的,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死。 第四十一章 阴符 听郭思讲完,与萧鱼的不胜唏嘘相比,刑律俭脸上神色微变,目光扫过手里的竹篾,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这竹篾是你的” 郭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他突然一问,整个思路彻底断开,本能地答道:“是。” “你可知这是何物”刑律俭又问,郭思怔愣一瞬,“不过就是个竹篾罢了!” “是谁给你的”刑律俭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郭思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但是很快又掩去,“是我自己的。” 刑律俭把竹篾递给宴升,回手一把扣住郭思的脖子:“我喜欢听实话,而且耐心不太好。” 郭思被掐得无法呼吸,面目越发狰狞:“我,我,我说,我说。” 刑律俭收回手,郭思一屁股跌坐在地,捂着脖子一阵干咳。刑律俭垂眸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是谁” 郭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忌惮:“是,是师爷!” 擦手指的手一顿,刑律俭抬眼看他:“谁是师爷” “师爷是柳三爷的左膀右臂,去年因为救过柳三爷被收了义子,现在在曹帮中司职师爷,是柳三爷最信任的人。”郭思小心翼翼地说。 “叫什么” “柳鹤白。”郭思说道,“这竹篾便是师爷给我的。” “他为何给你此物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郭思道:“这次出海前,是师爷先找到我的,我不知他是如何知道我妹妹与高琛的事,但当他告诉我,妹妹是因为听见高琛和陈澜密谋走私硝石才被害死的,我便决心复仇。” 陈澜出海前,他特意去酒肆与人喝酒,假意喝醉将陈澜和高琛走私硝石的消息吐露出去,江城虽然已是旧都,但各方势力扔在,只这么一点信息透露出来,便足以引起司密处的注意。之后他便主动争取随船的资格,跟着陈澜一起出海。 “陈澜是你杀的”刑律俭问道,郭思脸上的表情一凝,赶忙摇头,“不是,我没杀他。” “把高琛运送硝石路线透露给司密处的人也是你” “是。”郭思答得痛快,“是师爷出的主意,师爷说,要想报仇,不一定非要杀人,杀人诛心同样大快人心。” “所以你在昨晚从货船搬运硝石的时候,把消息刻在提前准备好的木鹅脖颈,利用木鹅将消息通过水流传到霍家在金沙湾的哨卡”刑律俭微微敛眉,掩下心中澎湃的浪潮。利用木鹅传递消息是罕有的传递消息的方法,这种方法曾在《隋书诚节传尧君素》中有所记载,当时隋军被困,尧君素用木头雕刻的木鹅将消息传递出去,从而助隋军解困。 不仅如此,方才夜冥拿出的那根竹篾亦是只有军中传递战报消息才会用到的阴符。主与将有阴符凡八等,凡大胜克敌之符长一尺、破军擒将之符长九寸、降城得邑之符长八寸、却敌报远之符长七寸、警众坚守之符长六寸、请粮益兵之符长五寸、败军亡将之符长四寸、失利亡土之符长三寸。 郭思之阴符长九寸,应是破军擒将之符,那么这位军师为何会给郭思这样一只军符 军符乃是军中高层的秘密,若非他曾在军中长大,又与兄长邢克楠极为亲近,他断然不会知道阴符的秘密。 一个曹帮的师爷,他如何会精通阴符之道 这时,便听郭思道:“是,我以木鹅传信。” “方法也是军师教给你的”刑律俭问道。 郭思点了点头。 “那竹篾呢”刑律俭终于将问题兜回到阴符上,“你可知竹篾是什么意思” 郭思并不知道竹篾的代表什么,出发前,柳鹤白将竹篾交给他,只说若是司密处的人见了,必会饶他性命。 刑律俭蹙眉看着郭思,良久才淡淡问了一句:“这位军师生得何种模样” 郭思不想死,柳鹤白也早就料到他会被抓,所以一切以活命为上。他微微动了动手指,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军师二十多岁,许是三四,也有可能四五,面白无须,品貌端正,喜穿黑色长衫,曹帮里见过他的人不多,多数时候深居简出。” 刑律俭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冷峻青年的形象,但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是那个人。肃冷的山风终于吹散了心头的躁动,他嗤笑一声,让夜冥将人带回司密处严加看管。 这混乱而萧杀的一夜终于在夜冥和‘刀’卫离开后落下帷幕。寂静的山坳里,刑律俭身形单薄地坐在轮椅上仰视远处迭起的山峦,心中慢慢升起一丝疲累。 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的、坚守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有所动摇。 萧鱼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很想知道他的故事,但雾影三说过,这世间你什么都可以拥有,爱恨情仇、痴恨怨念,唯独好奇心不能有,人一旦有了好奇心,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里风真大!走了。”她讪讪地搓了一下手臂,转身离开。山风卷在身后,将她身上薄纱的襦裙吹起,远远看去,便如夜间误入丛林的精灵,轻盈跳跃又高不可攀。刑律俭垂眸看了眼脚边散落一地的迦南珠串,心中隐约升起一丝惆怅。 “这东西静远山庄多的是,回头我给你寻一串上等天珠。”一旁的宴升突然出声,刑律俭勾了勾唇,“静远山庄你还能回得去” 杀人诛心亦不过如此! 正在宴升面色阴沉,很认真的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趁着夜黑风高将刑律俭推下山坳的时候,刑律俭突然问道:“因为一个承诺,你连静远山庄都回不得,这到底是值不值得”他的声音被山风吹得有些失真,宴升挺拔的身躯不自觉的一僵,缓缓回过头,刑律俭的脸在火光中黯淡下来。 “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想不想做而已。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他自嘲一笑,突然有些同情刑律俭。 “天冷了,回去!”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绕到轮椅背后,双手死死握住轮椅扶手。黑暗掩盖了他手背上奋起的青筋,同时也遮掩了他眼神中的一丝狼狈。 “你说,那个人会是他么”刑律俭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那根竹篾,“长九寸,是破军擒将之符,柳鹤白会是他么” 宴升眼神一暗,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竹篾上,忍不住泼他冷水:“他已经死了。阴符不是只有刑家会用。” 第四十二章 他已经死了! 「是你亲手将他的尸身下葬的,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宴升不免生出一股恼怒,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没有头颅。」刑律俭淡淡开口。 「妈的!」宴升终于忍不住,一把松开扶手,转身绕到轮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刑随之,你哥死了,被北翟人砍了脑袋,能抢回尸体已是万幸,两军阵前掉脑袋的将军比比皆是,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追根究底,非要抢回一颗脑袋才肯承认他死了,那军中岂不是要大乱」 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发抖,随着一声脆响,竹篾被拦腰捏断。 宴升这话说得狠了,句句戳进刑律俭的肺管子。 见刑律俭阴沉着脸,浑身发抖不说话,宴升突然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叹了口气,认命地转到他身后继续推轮椅:「逝者已矣,如果他还活着,也必不希望你如现在这般自我折磨。」 是自我折磨么 刑律俭目光沉沉地看着手里断成了两截的竹篾,如果柳鹤白不是那个人,他又想借由阴符像司密处传达什么 破军擒将谁破了谁的军谁又擒了谁的将 哗啦! 水面荡漾起一丝波澜,紧绷的鱼线猛地向上提拉,一条硕大的锦鲤从水面跃起,朝着岸边飞去。 昏暗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伸出,死死地抓住锦鲤将鱼钩从它口中解下。锦鲤挣扎着甩动了几下尾巴,手的主人似乎颇有些不耐,微微用力,鱼尾晃了两下,终于不在甩动。 昏暗中传来一声淡淡的讥笑,那双手快速地从从鱼腹中取出用油纸封裹的绢纸。 绢纸被一点点展开,手的主人在看着绢纸的内容后不由得蹙眉。 「高琛果然暴露了。」阴暗处,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手的主人嗤笑一声,将手里的鱼丢进河中,「废物。」 「要不要我将他……」 「不必!」手主人垂眸再次看向绢纸,「司密处既然已经插手了,这件事就不用你再接手,崔成友那边不足为惧,高琛也翻不出风浪,只要把该断的断了即可。」 「是。属下这就去把跟高琛的那条线抹了!」 「等下。」手主人叫住他,「那个萧鱼,你好好查一查,我总觉得她不简单。」 「属下查过,她是萧家流落在外的孩子,此前一直在陇西,养父母是当地的猎户,得了萧蕴山的一笔钱之后,夫妻俩便自动与萧鱼断了亲眷关系,并带她去官府取消了户籍。这次刑律俭把她弄进养济院,多半也是利用她在打萧道学的主意。」暗处的人不甚在意地道,「刑律俭因为自己藏得足够深,可惜早被主子洞察。」 手主人蹙眉看向了天风苑的方向,许久才道:「谨慎点!不要小看了小小竖子,他可厉害着呢!」 小小竖子,足以翻天,这江城眼看着风云迭起,说不定又会有何等人物横空出世! 「对了,魏玉到了何处」 「已经进入了雁门关。」 手主人「嗯」了一声,朝暗处的人摆了摆手:「去!魏玉来之前,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暗处的人消无声息地离开,湖边再次陷入一阵诡秘的安静之中,手主人微微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一旁的鱼竿,拎着网兜缓步离开。 「沙沙!」 衣料摩擦草丛发出细微的声响,一道黑影在手主人离开后从湖边一闪而过,并快速消失在漆黑的院落之中。 与此同时,这一夜对曹帮来说亦是风雨飘摇的一夜,柳三爷躺在床上久久不能闭目,因为他知道,从明天开始,曹帮的天,将会变,而他自己将成为历史洪流中微不足道 的一叶扁舟,最终泯灭于众人之中。 「三爷!」门外传来几位堂主的喊声,急切中带着惊惧,但他不想回应,这一刻,他谁也不想见。 「三爷,高琛这个混账东西,他竟然勾结陈澜走私硝石,现在官府查到头上了,曹帮百年基业就被他毁于一旦了。」说话的是济风堂的堂主,他一年迈,但双目仍旧炯炯有神,且声如洪钟。 「三爷,现在到底如何,您是否有个章程」 「三爷,现在官府正道出捉拿高琛,咱们曹帮是否要有什么动作是保还是,还是弃」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柳三爷烦躁地皱了皱眉,翻过身,朝着报夏的方向道:「鹤白!」 柳鹤白从抱夏走出,目光悠悠地看向窗外晃动的人影,平静无波的脸上勾出一抹清浅的笑。 「三爷,是时候了!」他回头看了眼床帐里的人影,敛下唇角的笑,淡淡道。 柳三爷心头激动地震颤了一下,想坐起来,但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像年轻时一样轻而易举地起身。他微微叹了口气,吃力地用手撩开床帐,从枕下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拿去!以后思贤,就要靠你多加照顾了。」 柳鹤白垂眸看着搭在床沿上的那只手,伸手接过令牌:「会的。」 见他接走令牌,柳三爷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去!我累了,让他们也都滚!」 柳鹤白淡淡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柳三爷,面无表情地离开这间充满了浓浓苦药味的房间。 外面的人已经等了足够久,当柳鹤白推门而出的时候,几乎是一窝蜂地冲上来。 「柳鹤白,三爷呢高琛这件事,三爷是个什么打算」 「是呀,三爷这个时候不会还要包庇高琛!」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柳鹤白拿出金令,四周瞬时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据是满脸诧异地看着柳鹤白和他手里的金令。「大家都认识这金令!」柳鹤白站在台阶上,垂眸将下面所有人的脸都看得真真切切,火把的光亮中,有惊惧的、鄙夷的、疑惑的、还有深恶痛绝的,曹帮,远没有外界以为的团结一致,它就像一截行将枯木的老叔,即便外表看起来依旧茂盛,但扒开树皮,里面早已被蛀虫蛀烂。 「见金令如见帮主。」济风堂的堂主蹙眉道。 柳鹤白勾唇一笑:「受帮主之命,从今日起,由曹思贤正式担任曹帮帮主之位,柳鹤白担任副帮主,辅佑帮主,誓将曹帮发扬光大!」 柳鹤白话音一出,整个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一个穿着玄色圆领胡服的男年轻男人被从人群里推出来,慌乱的脸上带着一些不可思议。 柳思贤怔怔地看着柳鹤白朝着自己走来,恍惚中,好像感觉有什么压在了肩头,而这些,并非他一时所能担起的。 第四十三章 高琛之死 「崔大人带着捕快连夜去抓高琛,结果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 「死了!高琛呀,曹帮的二当家的,就这么溺死在茅坑里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他溺死在茅坑里」 「这谁知道呢可能是天罚!听说是高琛和死的那个陈澜一起倒卖硝石的,陈澜不是也不明不白的溺死了么我看着两个人是被天罚了。」 养济院门前的豆花店里人声鼎沸,豆腐西施杨姑娘和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萧鱼一边用勺子戳着碗里的豆花,一边支着下巴听旁边的两个汉子八卦昨晚的新鲜事儿。 「我还听说了,曹帮昨天晚上也变了天。」 「曹帮变什么天」 「柳三爷正式退位了,把金令给了师爷柳鹤白,并且让独子柳思贤接任帮主之位。」 两个汉子聊得热火朝天,萧鱼打了个哈气,目光看向一旁默默喝豆花的刑律俭,抬手用勺子轻轻敲了敲桌面:「高琛死了」 刑律俭抬头看她:「是。」 「杀人灭口?」有卖家就有买家,那么大一批硝石,背后的买主肯定不一般,高琛一旦败露,被杀人灭口是必然的。 刑律俭点了点头,放下勺子:「吃完了吗」 萧鱼看了眼他碗里没怎么动的豆花:「你才吃了两口。」 刑律俭垂眸,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唇角,「不是想知道高琛是怎么死的么」 「你能见到他的尸体」萧鱼诧异,司密处已经能凌驾于三司以上,随意插手地方命案了么 刑律俭将豆花钱放在桌边:「必要时候,司密处可以凌驾于三司之上,有先斩后奏之能。」 萧鱼一怔,看他的眼神明亮起来,凌驾于三司之上,有先斩后奏之能,这意味着什么 「还不走」刑律俭催促一声,挪动轮椅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今日驾车的并不是宴升,高琛的尸体被发现后便由衙役拉到府衙停尸房,期间宴升一直留在府衙。萧鱼跟着刑律俭进了停尸房,宴升和温宿已经等在里面。 「温先生」萧鱼诧异地看着温宿,温宿脸色微红,「萧院首。」 萧鱼垂眸看了眼刑律俭,司密处到底是司密处,要想拿捏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刑律俭侧脸避开她的视线,对温宿道:「开始!」 温宿没说话,点了点头,从身边的工具箱里取出羊肠手套戴上,又给每人发了一条用艾草熏过的帕子,以防止尸臭。高琛的尸体被安放在石台上,脸上已经有明显的尸斑,尸体表面被衙门里的仵作和搬尸人整理过,但头发和勃颈处仍旧可以闻到一股有别于尸体腐烂的臭味。 萧鱼想到高琛是在茅坑里溺死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衙门里仵作给出的失望原因是溺死。」宴升从怀里拿出一份尸格目递给刑律俭,「这是尸格目,你看看。」 刑律俭看也没看,转手递给萧鱼。萧鱼蹙眉看了眼,尸格目上详细地记录了尸体的体貌特征和死亡原因,最后一个格目里写的是溺死。 一个武功高手溺死的在茅坑里,这简直是个笑话。 「我现在要在这份尸格目的基础上做一些补充。」温宿说着,抬手解开高琛的外衣,露出布满尸斑的胸膛。用手轻轻按压尸体的胸口,尸体口鼻中有污水溢出,但是腹部并不见明显的肿胀,尸体的双手紧紧拳握,是典型的溺亡特征。 「表面看,确实是溺亡。」温宿的声音很轻,但是听起来很舒服,萧鱼的视线不由得随着他的手朝高琛的脸看去。他用右手扣住高琛的下巴,用力掰开口腔,然 后用左手探入口中,「舌头被咬破了。」 「舌头破了」溺亡的人并不会有咬舌的特征。刑律俭挪动轮椅来到尸体面前,俯身朝高琛口腔看去,果然,高琛的舌苔红肿异常,且有出血点。 「我怀疑是卒中导致溺亡,也就是此前死者有卒中现象,然后才在方便的时候不慎溺亡。」温宿松开手,帮助尸体把口腔合上。 刑律俭回头看宴升。 宴升摇头道:「审讯记录了中并没有提及高琛有过卒中病史。」 「难道真是意外死亡」刑律俭蹙眉,「那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这时萧鱼突然走到高琛尸体旁边,用手指着高琛腰间的履带:「他可有佩戴香囊的习惯」 刑律俭微怔,侧目看宴升。 宴升摇了摇头:「没注意,我去问问崔成友,高琛死后,他近身的几个帮众都被押解在大牢里。」 宴升离开停尸房去找崔成友,刑律俭侧头看萧鱼,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萧鱼没说话,围着高琛的尸体转了两圈,突然问了一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陈澜死的那个货仓是装什么的」 「各种货物都有。」 「有鱼虾」 刑律俭蹙眉:「并不是专业的捕鱼船,里面大部分货物都是丝绸茶叶和香粉。」 「香粉」 「怎么有何不妥」 萧鱼的视线再次落在高琛腰间的履带上,然后在刑律俭和温宿诧异的目光下俯身凑到高琛口鼻处闻了闻。一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其中隐隐约约夹带这一丝不易察觉的奇异香气。 是她 萧鱼蹙眉后退疾步,目光落在刑律俭身上:「我能看看陈澜的尸体么」 刑律俭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往停尸房的内间里走。 停尸房内间是由一间冰室改造,用以存放高度腐烂的尸体。刑律俭示意守在门口的信子打开冰室的门,陈澜和白茉莉的尸体就存放在冰室右面的两张石台上,头部下方挂着抄录好的尸格目。 萧鱼走过去,借由查看尸格目的动作贴近陈澜的头细细闻了下,果然,陈澜身上也隐约有一股极淡的香气,与高琛身上的香气极为相似,但是因为陈澜死在仓库中,货箱里的香粉味溢出,以至于当时并没人发现异样。 陈澜和白茉莉的尸格目是县衙仵作填的,上面罗列了死者的详细死因。 陈澜死于溺亡,但后来经过温宿的验看,陈澜死于旱地溺亡,死因蹊跷。白茉莉死于胸部贯穿伤,凶器并非一般刀具,更像似菱形的突刺。 「杀死白茉莉的凶器是什么」萧鱼问温宿,温宿看了眼刑律俭。 刑律俭抿唇从怀中拿出另外一份尸格目。 萧鱼狐疑看他一眼,便知道这第二份尸格目是温宿私下里出具的。 温宿的尸格目要比府衙仵作填写得更为详细,其中不仅列出了白茉莉的死因,同时还就其身上的伤口做了详细的分析。从白茉莉胸口的贯穿伤的使力角度,到伤口边缘的肌肉反应,温宿的检验结果更为详细,也更贴近白茉莉的死亡真相。 「我从白茉莉的伤口里提取到了跟白茉莉血肉反应不同的物质」温宿突然走过来,指了指白茉莉胸口贯穿伤的位置。 萧鱼:「是什么」 温宿看了眼刑律俭,刑律俭抠开轮椅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捏碎肉。 「这是什么」萧鱼蹙眉看刑律俭。 刑律俭扯了扯唇:「与白茉莉伤口完全不符的碎肉。」 「也就是说,杀死白茉莉的凶器上附 着了其它人的血肉」萧鱼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温宿。 第四十四章 局中人 「两种解释,一种是凶手在杀死白茉莉之前,还杀了别人,还有一种……」刑律俭微微一顿,目光看向萧鱼,「从凶器的类型上看,它不是普通刀具,更像是。」 「屠夫杀猪用的三角刺!」萧鱼恍然大悟,「屠夫杀猪放血就是用这种三角刺,如果真是这样,那边能解释白茉莉伤口上区别于她血肉的肉沫。」 温宿静默不语,刑律俭蹙眉看他:「具体的死亡时间,还能更准确一些么」 萧鱼同样看向温宿,这份尸格目上的死亡时间较比府衙仵作推测的要更精确一些,但要一次判断凶手嫌疑,还需更加精确。 温宿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旁的木箱旁边,从里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广口白瓷罐:「这是我在白茉莉尸体上找到的蛆虫。」温宿打开广口白瓷罐,里面是几只正在蠕动的蛆虫。 白花花的虫子蠕动着,萧鱼连忙捂住嘴巴一阵干呕。 刑律俭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硬撑着没有退后:「温先生是什么意思」 「蛆虫又叫蝇蛆,它的幼卵时间一般为一到两天。现在是七下旬,正是蝇蛆快速生长的时期。人死后,一般在三天内会出现腐烂现象,如果六七月份,大概两天左右便会开始腐烂,这个时候会有腐臭味发出,这个时候,尸体在潮湿的环境下便开始产生蛆虫。蛆虫经过一到两天的幼卵时期后,快速进入蝇蛆的成虫期,这个时候分三个阶段,从蝇蛆的长短可分辨出来,一般时间为六天到十天,结合现在的气温和东平村的土地潮湿情况,白茉莉身上的蝇蛆成长速度相对较慢一点,大概十天左右。」说到这,温宿用手指了指广口白瓷罐里的蝇蛆道,「发现从发现白茉莉的尸体到现在大概四天,蛆虫已经长成,并快要结茧成蛹。以此类推,按照十天算的话,白茉莉遇害的时间应该是在在十二天前,也就是说……」 「七月十日左右」刑律俭说完,目光中闪过一道幽光。 萧鱼显然也想到了,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刑律俭。 真正的养济院院首林氏也是在七月十日遇害,也就是说,在刑律俭离开养济院去城隍庙的时候,有人杀了林氏,与此同时,白茉莉也在这天晚上被杀,并且埋尸东平村。 一天晚上,两个养济院院首同时遇害,假院首萧鱼顶替林氏来到江城养济院,如果当时萧鱼没有出现,如果刑律俭没有遇见萧鱼,也许今时今日出现在养济院的会另有其人。 所以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包括刑律俭在内,所有人都是局中,唯有她,她的出现打破了一个既定的实事,那就是原本应该出现在养济院的假院首被她挤掉了。 想通了此中关节,萧鱼看向刑律俭的眼神不由得深沉起来。 他拉自己入局,到底是无心还是早有谋算 这时,宴升从外面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果真如萧鱼想的一样,高琛不仅没有卒中的病史,也没有显见的头痛、四肢无力、手脚发麻等卒中预兆,并且高琛没有佩戴香包的习惯,很显然,高琛和陈澜的死都跟这股奇异的香味有关。 萧鱼蹙眉看了眼陈澜的尸体,会是她么 从府衙回来,萧鱼一直心事重重,总觉得这件事儿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买硝石的人是谁杀死白茉莉和陈澜、高琛的显然不是同一人,如果是两方人马,那另一方人又是谁 他们同时杀了白茉莉和林氏,并试图安插个假的院首来养济院,这些谋算很可能是冲着萧道学而来或者说,是为了他手中可能存在的东西而来。 萧鱼细思极恐,连忙起身将门窗关好,小心翼翼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一只漆木盒子。这是金百合给她的,因为上了锁,她一直没打开,现在想来,金百合不会无缘无故把白茉莉的 东西给她,里面肯定有点什么东西。 用发簪挑开铜锁内的锁芯,木盒盖子「啪」的一声弹开,里面铺了红色丝绒软布,上面躺着一对纯银的铃铛婴儿手镯。手镯的做工极其精细讲究,铃铛背面有宫里内务府的刻印,显然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 白茉莉是年满被下放出宫的女官,她为何要留这样一对手镯 除非…… 「白茉莉有个孩子!北翟细作是通过孩子威逼她背叛司密处!」 萧鱼终于想通其中关节,马上收好手镯去找刑律俭。 舒芳阁内。 洗去了一身的风尘,刑律俭面色微白地倚在圈椅中,案头上摆着信子刚刚送来的消息,西郡世子魏玉上个月上书成祖,求成祖为其妹赐婚。成祖欣然同意,七月初,魏玉亲自带着青梨郡主南上入京。 「魏玉带着青梨郡主进京,途径江城,肯定会来见西郡王,你怎么想的」宴升一边擦刀,一边看刑律俭。 因着刚刚洗漱过,刑律俭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带了几分绯色,平白将他身上肃冷的气息冲淡了不少。他微微抬头:「西郡王已经当了三十年的质子,西郡那边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想用郡主的婚事换西郡王回西郡。」 宴升停下手里的动作,蹙眉看他:「他们想要送郡主进宫」 刑律俭轻轻颔首,抬手拿起案头的竹简:「白茉莉、陈澜和高琛的事你怎么看」 宴升把刀入鞘,打了个哈气:「两伙人,一伙人杀了白茉莉和林氏,想要弄个假的院首进养济院,至于另一伙,他们应该不是冲着萧道学来的。」 「按照郭思所言,高琛走私硝石不止一次,那么大批的硝石,你觉得是什么人能消化得了」 宴升站起身:「既打了硝石的注意,同时不想霍家在船厂一事上独占鳌头,难道是霍家的仇人」 「桑家!」 宴升本来想走,听见他的话一怔,回头看他:「桑家你怎么肯定的」 「因为被海盗洗劫的船是桑家的。」 宴升再次回头,见萧鱼一脸笃定地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萧鱼回身关上门:「我不能来么」 宴升被硬生生噎了一下,负气地坐回去继续擦刀。 第四十五章 破局1 西市,永安巷。 一个极不起眼的货郎急匆匆挑着两担子杂货进了巷尾一处破落的宅子。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清远书房的教书先生,老先生半月前仙逝,房子空落下来之后一直在房牙子那边赁着,两天前,这对货郎夫妻找到房牙子家,花银子将这落魄院子赁居了下来。 货郎进了院子关好门,囫囵着把扁担往院子里一扔,急冲冲往堂屋里走。 「十二,有消息了。」 堂屋里慢悠悠走出个年轻的女人,正是雾影十二。 「拿来我看。」雾影十二把手上的灰尘往腰间的围裙上抹了抹,伸手从货郎手里接过一颗密封的蜡丸。捏开蜡丸,里面是透薄的绢纸,展开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怎么样」雾影十一换好身上的短褂,凑过来问。 雾影十二将绢纸递给他:「你觉得是真是假」 雾影十一狐疑地接过绢纸,看过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蹙眉:「她所言应该不假,你我皆看到凶手进了养济院,结合她所言,凶手是使用三棱突刺杀的白茉莉,且凶器上有猪碎肉,所以凶手是厨子的推断确实成立。」 「可养济院里有三个厨子。」雾影十二拿过绢纸,点燃蜡烛将之焚毁,「她现在问我们要更具体的线索,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万一她真的抓到凶手后拿走东西怎么办」白茉莉遇害那日,她们本是查到了她的行踪,结果追到东平村的时候人已经遇害,凶手武功高强,和她们二人之力也只是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而已。 之后她们在搜白茉莉随身携带的包裹时发现了一块江城养济院的腰牌。 一开始她们以为腰牌是白茉莉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院首的腰牌跟他们捡到的这枚完全不一样,显然是凶手在行凶时,白茉莉随手扯下来的。当时为了怕白茉莉的死引起官府对她们的追查,她们便将尸体就地掩埋,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东平村的长工挖了出来。 白茉莉的尸体被发现后,她们便意识到凶手就在养济院内,但因为养济院里高手如云,不能轻易进出,这才决定利用萧鱼找出凶手。 「不然还有别的办法么」雾影十一蹙眉道,「今晚我去见她。」 「会不会也有诈」雾影十二担忧地看着同胞弟弟,「萧鱼这个人一肚子鬼心眼,万一她使诈怎么办」 雾影十一嗤笑一声:「那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 「你确定能行」雾影十二仍旧有些担忧,「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雾影十三」 「不用。雾影十三这个人太诡诈,这次虽然跟我们一同来江城,但我总觉得她的目标跟我们并不一样。」雾影十一蹙眉道,「而且我觉得她跟萧鱼之间不一般。」 「什么意思」 「只是直觉。」雾影十一垂眸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灰烬,眸光渐渐变冷,「萧鱼她最好不要使幺蛾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鱼却并不在养济院。 她从平安坊出来之后先是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茶楼喝茶,离开前,小二端着托盘送来笔墨和挂牌。茶楼里有一面粉墙,粉墙上全是江城文人骚客留下的笔墨、画集。 萧鱼接过笔墨,在挂牌上写了一首藏头诗,然后让小二挂到二楼的浮屠墙上。 从茶馆出来后,萧鱼又优哉游哉地回到养济院,经过水榭的时,齐阁老正搭着个斗笠坐在岸边钓鱼,日头将他的身影拉长,远远看去,竟宛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水里的鱼线突然激烈地动了下,紧接着快速像远处移动。静候的齐阁老像个极有耐性的猎人,他微微动了动手,等鱼儿在水中越挣越急的时候才开始慢悠悠地收线,不一会儿,一条两尺多长的草鱼便从水面跃 起,被鱼线拖到岸边。 齐阁老推了推头顶的斗笠,慢悠悠从小马扎上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草鱼随着收拢的鱼线脱离水面,蹦跶着落到齐阁老脚边。 「好大的鱼!」萧鱼凑到近前,羡慕地看着齐阁老将鱼放进一旁的木桶里。 木桶里虽然续了水,但大鱼身宽体长,在桶里不得施展,只蹦跶着用鱼头撞击桶壁。 齐阁老回头看她一眼,弯腰坐回马扎,挂饵、放线,以及抛线的动作一气呵成,随着鱼钩入水,他再次陷入入定的状态。 萧鱼拉起裙摆蹲在木桶旁边,伸手戳了戳草鱼的脊背,大家伙蹦跶得更欢了,大尾巴拍得木桶啪啪响。 玩了一会儿鱼,萧鱼径自搬了块石头坐在齐阁老身边,目光随着他看向平静的湖面。 一整个下午,水下的鱼钩再也没动过,一旁木桶里的草鱼似乎是蹦跶累了,蔫蔫地蜷缩在水桶里吐泡泡。齐阁老收拾完鱼线和鱼竿,萧鱼说了下午以来的第二句话:「齐阁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拿着鱼竿的手一顿,齐阁老看了她一眼,径自提着水桶离开。 萧鱼讪讪地摸了下鼻尖,连忙追了上去:「齐阁老,其实晚辈有一事相求。」 齐阁老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萧鱼被他犀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退后两步才稳住心神道:「我想请齐阁老跟西郡王下一盘棋」 齐阁老目光微敛:「下一盘棋」 萧鱼笑道:「无论输赢,我把西郡王给我的那盘白玉棋子送给齐阁老。」 齐阁老嗤笑道:「老夫现在不想要那副白玉棋子。」 前面是几阶向上的台阶,萧鱼连忙接过齐阁老手里的木桶:「您请。」 齐阁老撩袍上了台阶,似笑非笑看她:「你又想干什么」 「齐阁老明察秋毫,确实是有点事。」 「说来听听。」齐阁老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在前面。 萧鱼拎着木桶和鱼竿跟在后面:「上次茶宴办的有些仓促,这次我打算提前几天操办一下,日子定在后天。」 「嗯。」 萧鱼哭笑不得:「您也知道,白茉莉死了,养济院丢的那笔银子虽然追回来了,但是大部分都还了之前赊的账目,要想体体面面办一次茶宴,手头总是拮据的。」 齐阁老手捻须髯:「所以你打起了西郡王的主意」 「只是想借用他院子里的厨子。听说西郡王院子里的厨子祖上是御厨,并且精通南菜,要是由他操刀茶宴餐食,想必会比松鹤楼的大厨还要好。」萧鱼一本正经掰扯起来,「点心邀请刑公子的厨子来做,听说他虽然在北地军营做了许多年,但却生在江南,做得一手好点心。」 「就这么简单」齐阁老回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萧鱼陪笑道,「不然呢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齐阁老笑了下,继续背着手往前走,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走到院外月亮门处,齐阁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萧院首听说过《乾元承纲贴》么」 萧鱼把木桶放下,揉了揉发酸的臂膀:「严正大师早年的书法作品,但是传阅度不是很广,听说孤本在盛王府中。」 「进来!」 萧鱼一脸莫名,但见他优哉游哉地进了月亮门,只好再次拎起木桶和鱼竿跟了上去。 第四十六章 破局2 继苦哈哈晒了一下午太阳之后,萧鱼又在齐阁老的书房里临摹了一下午字帖,而让她无比惊讶的是,原本应该在盛王府中的《乾元承纲贴》竟然会在齐阁老的书案上。 你习的是柳体,但刚硬有余,笔法生硬,写出来的字帖毫无风骨。齐阁老放下手中的笔,垂眸看了半个时辰的字,一脸嫌弃,朽木不可雕也! 萧鱼嘴角微抽,讪讪地放下笔:阁老说得是! 齐阁老点着她的字帖:你这人心太乱,写不好字,也做不好事。 萧鱼蹙眉看他,总觉得他话中有话,还待狡辩一二,齐阁老已经开口赶人。 那棋局的事?萧鱼扒住房门不走,满面殷切地看他。 齐阁老厌烦地摆了摆手:明日下午你去找西郡王要人,别忘了让小豆子把白玉棋子送来。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夏日昼长,天光还算亮堂,萧鱼从齐阁老院子离开后直奔金百合的院子。金百合平素里很少出门,多半时候都在自己的院子里鼓捣她那些毒虫。上次茶宴后,萧鱼怕她找自己麻烦,所以一直避着她,今天贸然去找人,也是为了陈澜和高琛身上的那股奇异香味。 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个人本就死得离奇,现场又都有人为掩藏香味的痕迹,所以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股香味之中。关于这个疑问,目前唯一能给她答案的人只有金百合。 果然,当金百合闻过她从高琛衣襟处扯下来的以小快染着香料气息的不了后,出的答案如她所预想的一样,这股香味之中有使人致幻的迷迭香和幻魂草。这两种草药并不稀奇,单独使用也只是作为欢乐草使用,一般青楼里都会有,但如果两种草药何用,并且在其中掺杂肉豆蔻和曼陀罗粉,其致幻效果不仅会加倍,长期使用还会使人陷入癫狂,病状跟失心疯几乎一模一样。 那我为什么没事儿?萧鱼想到那天见到小泥鳅时闻到的香味,但她当时并没有产生幻觉。 金百合抬手看了看刚刚染好的蔻丹,心情不错地回答:因为你身上有我下的蛊呀! 蛊? 萧鱼不敢置信地看着金百合,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金百合一笑:不然呢?你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还是百毒不侵? 不是。萧鱼连忙撸起袖子查看手臂,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下蛊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不是下毒么?萧鱼觉得手臂上好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爬,瞬时间鸡皮疙瘩全竖了起来。 当然不是了。金百合优雅地打了个哈气,如果是我下毒,你早没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那您后来给我吃的不是解药?萧鱼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这养济院里果真处处是坑,难怪连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金百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仿佛在说;这姑娘怕不是脑子有坑,我说的话你也信? 萧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有坑,她只想知道她还能不能有机会挽救一下。婆婆,您那晚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应该,不致命! 金百合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指尖:是克制第一种小宝贝的小可爱。 小可爱? 萧鱼开始后悔自己那么鲁莽地答应刑律俭来养济院了,忍不住苦笑道:所以我身体里有两种蛊虫? 金百合点了点头:不错,两种。 萧鱼蹙眉叹息:婆婆想要我做什么? 金百合把手放下,露出一抹诡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而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之前给你的漆木盒子,你打开了! 萧鱼一怔,马上意识到金百合是故意将白茉莉的秘密泄露给她的。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又知道一些什么?萧鱼目光沉沉地看着金百合,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金百合翻过手,示意她看刚涂好的蔻丹:好看么? 萧鱼虽没心思鉴赏,但仍旧佯装认真地点头:好看。 金百合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从一旁的小盒子里拿出小矬子把刚刚染好的蔻丹全部矬掉。萧鱼摸不准她什么情况,硬是坐着半天没动,直到她放下锉刀,翻过手给她看:好看么? 没等萧鱼回答,金百合噗嗤一声笑起来,把锉刀丢进盒子里:你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我不仅把你身上的蛊毒解了,我还能告诉你白茉莉的孩子在哪里?怎么样,一本万利的买卖,你不会不做! 萧鱼把手帕包好收进袖兜:婆婆想让我做什么事? 金百合风情万种地勾了勾唇:简单,你帮我杀了齐阁老那个老匹夫。 齐阁老? 萧鱼蹙眉看她,突然想到几年前听过的一个秘闻,传闻当年金婆婆侍奉的那位高丽皇妃十分得先皇的宠爱,甚至还差点打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让高丽皇妃孕育皇家子嗣。 从前朝开始,宫中便有不成文的规定,非本朝妃嫔不得孕育皇家子嗣,所以当高丽皇妃传来喜讯的时候,整个朝野都为之哗然,百官以齐阁老为首,在御书房外长跪三个时辰才最终让先皇同意刺死高丽皇妃腹中胎儿。然而在落胎的时候,高丽皇妃因大出血而死,临死前,高丽皇妃求先皇将当初陪嫁道东岳的宫女们送回高丽或外放出宫。 当时萧鱼觉得这个传闻不太靠谱,毕竟虽然前朝有规定,但百年间也不止一两个非本国嫔妃生下皇子皇孙,为何单单到了高丽皇妃的时候,堂堂一品大员的齐阁老要去威逼一个女人,甚至敢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带着百官跪御书房,这不是明晃晃地打皇帝的脸么?齐阁老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权衡利弊之下,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 然而金百合的话右将她此前所有的猜测都推翻,传闻也许是真的。只是若真如此,那她住进养济院的最大目的就是杀齐阁老给高丽皇妃报仇? 思及此,萧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一会才讷讷道:金婆婆未免高看我了,齐阁老身边高手如云,我根本近身不得。 金百合嗤笑一声:若是谁都能轻而易举杀了他,我要你何用? 被嫌弃了的萧鱼忍不住瘪了瘪嘴:听婆婆的意思,你还找别人去杀齐阁老了,是白茉莉么?如若不然,白茉莉的那对龙凤银镯为何会在她的手中。 第四十七章 破局3 第二日晌午,萧鱼照旧去茶馆喝茶,喝完茶,又跟小二要了挂牌和笔墨,然后慢悠悠恍到昨天挂牌的地方。果然,昨日挂的牌子上留白的部分已经被人填上。 姑娘?小二唤了一声,萧鱼连忙把重新写好的挂牌递给他,让他把昨天的挂牌替换下来。 晚饭后,萧鱼轻装简行,从后门离开养济院。 萧鱼前脚离开养济院,正门外便来了一个带着瓜皮小帽,脸上贴着块狗皮膏药的货郎。货郎在大门口吆喝了两声,虚掩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小豆子打着哈气从里面出来。 货郎,等下。 货郎蹙眉看着小豆子,把身上的扁担放下:小哥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小豆子看了眼货郎,揉了揉鼻子:可是有糖人张的糖人? 货郎点头:有。 小豆子走过来,货郎打开扁担两头的箱子,里面琳琅满目的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其中还有不少糖人和胭脂水粉,女孩家喜欢的绒花和时髦的帕子也应有尽有。 小豆子看得眼花缭乱,从兜里逃出一张小纸条,这是下午萧鱼去茶馆前交代他帮忙买杂货的清单。 绒花三朵,要泰和荣的,还要两个糖人,要猪八戒和孙悟空,哦,还有…… 小豆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没注意货郎渐渐阴沉的脸色:都记得了么?念完单子,小豆子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道,哦,都怪我家院首,就是喜欢这些古灵精怪的东西。 货郎没说话,沉默地把他刚才说的东西一样一样从箱子里捡出来,然后用油纸盒包好。 小豆子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往天风苑走,经过舒芳阁的时候被宴升拦住。 你手里抱的都是什么? 小豆子干巴巴一笑,有些无奈道:是萧院首交代我跟走街的货郎买的胭脂水粉和糖人。 她不在天风苑?宴升故作惊讶地问。 小豆子摇了摇头:应该是! 宴升瞄了一眼他怀里的盒子:东西都给我,回头我帮你送过去。 小豆子本就怂宴升,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把怀里的盒子小心翼翼放到他怀里:那,那就麻烦宴公子了。 宴升淡淡嗯了一声,转身抱着半人高的盒子回到舒芳阁。 刑律俭见他出去一圈带回一堆包裹,不由蹙眉:你去打劫货郎了? 宴升面无表情地把所有盒子一股脑堆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打劫货郎的不是我,是你的萧院首。 刑律俭拿着半截竹篾的手一顿,将竹篾放回帕子上:萧鱼? 对。她连着两天去了茶楼,第一天在二楼文人骚客们留诗的墙上留了半阙诗稿,昨晚有人续了下半阙,她拿了挂牌之后就离开茶楼。这会子人已经出了养济院。 刑律俭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面前这堆盒子上:她去见雾影十二? 宴升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盒子,嘴里说着不知道。,双手却快速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猪八戒糖人。 这是什么?宴升拿起那个看起来怪怪的东西。 刑律俭嘴角微抽:糖人,你没见过? 宴升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是很快又掩饰过去,把猪八戒糖人拿到眼前,有点被这东西丑到了:没见过,能吃么? 甜的。 宴升嫌弃地把它丢回盒子,但想了想又拿起来,张嘴含住猪八戒的脑袋。 果然是甜的。 吃到了甜头,宴升看着这堆盒子的眼神一下子热切起来:萧鱼那么抠的人,不太像能买这么多东 西的人,除非……他拿起第二个盒子,双手利索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糖莲子。 这是什么? 糖莲子。刑律俭懒得理他,从一旁的锦盒里取出信子送来的最近消息。 甜的?宴升咔一声咬掉猪八戒的脑袋,咀嚼几下之后,将糖莲子丢进嘴里。 果然是甜的,且比猪八戒更好吃。 似乎得了趣儿,宴升眼神发亮,一边吃着糖莲子,一边拆盒子。不多时,半桌的盒子全被拆开,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满桌子。 你很闲?刑律俭无奈叹气,宴升面无表情地吃着孙悟空,右手从一只拨浪鼓里抠出一张纸笺,找到了。 宴升不太感兴趣地将纸笺丢给刑律俭:你自己看。 刑律俭展开纸笺,上面只寥寥数字。 看过后,刑律俭将纸笺重写叠好放回拨浪鼓里,指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盒子:你自己处理。 宴升微怔,蹙眉看着桌上的盒子,想说什么,刑律俭已经挪动轮椅离开书房。 刑随之。宴升叫住他。 刑律俭顿住,挪动轮椅回头看他。 宴升从口中拿出孙悟空: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刑律俭没说话,等着他继续问。 为什么非要是萧鱼?既然并不信任她,一开始就用司密处的信子岂不是更好? 刑律俭薄唇紧抿,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手腕:你觉得萧道学真的得了失心疯? 宴升蹙眉:你怀疑他是装疯? 刑律俭不搭反问:你觉得呢? 宴升:我怎么知道? 刑律俭:听说过不见兔子不撒鹰么? 萧鱼是兔子?宴升有点明白,但是又不是很明白,你想利用萧鱼松懈萧道学的防线,然后从他身上找出同山大营的秘密?但萧鱼已经来了,萧道学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两个人甚至只见了三次! 她不是兔子。刑律俭勾了勾唇,她是一只财狼。 财狼?那谁是兔子?这个词有意思,宴升有点好奇刑律俭为什么会说萧鱼是财狼,所以他问了,刑律俭转动轮椅,在离开前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因为,狼狈为女干! 这是,说他们是狼狈为女干? 宴升蹙眉,随后想到刑律俭还没说谁才是那只兔子。 喂,刑随之,你又卖官司?宴升追出去,刑律俭已经不在院子里。 一个瘸子‘跑"这么快真的合理么? 宴升嫌弃地踢了一脚不知道跑哪里去野,这么晚才回来的懒兔子:你说,萧鱼若不是兔子,那谁才是?你么? 第四十八章 破局4 城内巳时落钥,原来各坊之间也会关闭坊门,迁都后江城指挥使旗下的巡城卫锐减三分之一,坊与坊之间的联防也积极起来,落钥之后,坊门不会全部关闭,会有一个小门留给联防巡城卫通过,或是一些有特殊情况的百姓也可通行。 萧鱼拢了拢头上的帽兜,从怀里掏出牙牌给守坊门的巡城卫看。牙牌是官府特别定制的,但需要经过府衙上报内务府,新牙牌还在走流程,现在这个是小豆子从白茉莉的房间里临时找出来给她用的。 核对好了牙牌,巡城卫放行。 萧鱼疾步走在清平坊的街道上,距离相约的地点和时间还有些距离,但她着实有些心急如焚的样子。 如果雾影十三真的是凶手,那她今晚能平安回来么? 她不知道,但是又必须去。 绕过一道长街,前面便是清平坊内最角落的南市,与东西两市不同,清平坊的南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什么生意都做,住在这里的人或许杀过人、或许做过穷凶极恶的歹徒、当然也有一些非正规手段留在此处的罪臣之后,用宴升的话说,这里是个充满了肮脏、罪恶和仇恨的地方。 昨天萧鱼在茶馆留的上阙诗是雾影特有的传信方法,果然,第二天雾影十三便续上了下阙,约她在南市见面。 过了巳时,南市才真正的热闹起来,道路两边纷纷点着风灯,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各样的商品,有白日里有的,也有没有的,当地人都管这个时候的南市叫鬼市。 一入南市,萧鱼便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但观其身法不像是司密处的信子。她拢了拢头上的帽兜快速闪进人群,并顺着人潮往鬼市最南面的逍遥窟走。 确定甩掉了尾巴之后,萧鱼一闪身进了逍遥窟东街的一家纸灯作坊。这家作坊不大,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偶尔风一过,吹得几十盏彩灯同时也摇晃起来十色,仿佛进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作坊里空落落的没有伙计,只有一个岣嵝着背的老头儿正坐在院子里给一盏兔子灯糊纸。见到萧鱼进来,老头儿抬头:姑娘也要买灯? 萧鱼摇了摇头,走到老头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我找人。 老头手下没听,问她来找回。 萧鱼说找雾影十三,老头儿摇头说没有。 萧鱼又说找小泥鳅,老头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腾腾腾几步跑到窗边,对着里面的人喊:小泥鳅,找你的。 老头儿喊完又回到院子里继续给兔子灯糊纸,丝毫没有搭理萧鱼的意思。 不一会儿,房间的窗户从里面打开,雾影十三站在窗边看过来:前辈,你来了! 萧鱼蹙眉看她打扮,与那日不同,今日的雾影十三穿着朴实的粗布麻衣,跟这南市相得益彰。两人隔着窗棂相望,最后还是雾影十三开口:前辈不进来? 萧鱼再次看了眼专心糊灯的老头儿,抬腿走进屋子。屋里点了油灯,灯光昏暗,一股子煤油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睛发痒,喉咙口仿佛被最粗粝的砂石辊磨。 灯油是劣质的,在火光中燃起一团团黑烟,把旁边的白墙熏得一片漆黑。雾影十三坐在灯影中,手里拿着花撑子,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陈澜和高琛都是你杀的?你用特殊的香料使他们产生幻觉,并引导他们溺死?萧鱼开门见山地说着,右手微微抬起,手腕上的手弩正悄悄的对着雾影十三的心口。 雾影十三收好最后一针线,花撑子上赫然躺着两只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 被前辈你发现了啊!她笑着放下花撑子,抬起头,双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她,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那个陈澜呀,他就是个 好色。鬼,那么喜欢女人,死了也不冤。前辈你没看见,他就跟一条死鱼一样,一边抽搐一边张着嘴,可惜他怎么喊也发不出声音,一个天天跟水打交道的人竟然以为自己被淹死了,真是好笑。 雾影十三神色平静,仿佛死的不过是一只蝼蚁。 还有高琛,那个蠢货,竟然想要……雾影十三突然捂住嘴,露出一种惊慌的表情,我好像说多了呢! 为什么?萧鱼蹙眉,雾影从来不会牵扯进命案之中,同样也不会跟庙堂扯上关系。 雾影十三嗤笑一声,前辈你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是因为脱离了雾影,脑子也不好使了?雾影这么多年立于江湖而不倒,你以为真的是因为它足够神秘? 萧鱼心中微震:你什么意思? 雾影十三笑笑:前辈,其实有时候我特别羡慕你,羡慕到想把你拉进泥潭,想看你苦苦挣扎的样子。 萧鱼觉得对面的人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小泥鳅的样子了,简直就是个疯子。是桑家?她咬牙问。 雾影十三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能杀了一船的人,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桑家才是雾影十三幕后的推手。 雾影十三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那前辈你呢? 萧鱼一怔,雾影十三又道:前辈你是替谁办事?司密处么? 萧鱼蹙眉看着雾影十三,不久前司密处端了高琛走。私硝石这条线,这件事进行得十分隐秘,明面上是官府查抄的,她是如何知道司密处参与进这件事的? 雾影十三突然站起来,萧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既然知道我在替司密处办事,为什么还肯见我? 雾影十三向前走了两步,萧鱼便向后退两步,右手腕微微向下弯曲,手弩一触即发:那天你也想杀我? 雾影十三停下来,露出迷茫的表情:你觉得我想杀你? 你那天对我用了幻香。萧鱼面无表情。雾影十三突然大笑出声,婀娜多姿的身体微微弯起,凤眼里带着生理泪水,前辈,你怎么会觉得我想杀了你呢? 不然呢? 前辈,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呀,我和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么? 第四十九章 破局5 崔成友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府衙大牢里关押着高琛的党羽,但主谋高琛死了,买硝石的买家没有一点线索,就在昨天早晨,关于这件事的文书和尸格目都送往上级,大就会落到京都刑部侍郎的手里。买卖硝石这么大的走-私案出现在他的管辖之内,且案子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一旦上面问责并由刑部接手,他头上的这顶乌纱恐怕也戴不稳了。 思及此,崔成友便觉得心口一阵发堵,脚下的步伐也快了几分。 大人,您看。 走在前面的衙役突然回头,将右手伸到崔成友面前,借着淡淡的月光,崔成友看到衙役手上几点莹绿色粉尘。 这是何物?崔成友蹙眉问道。 是从萤火虫身上提取的荧光粉。衙役说着,另一只手攥紧了刀,目光沉沉地像远处的南市望去。 崔成友知道,这是有人特意留下的印记,跟司密处的信子所传递的信息一模一样。心里压着的石头仿佛轻轻被翘了一下,他激动地指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荧光粉:快,跟上去。 今夜的行动几乎调集了府衙所有的好手,但要想不惊动巡城卫进入南市确实不太容易。不过幸好,崔成友心中生出了一丝侥幸,他手下有个曾经做过锦衣卫的老捕快,他在江城二十余年,对南市的地理位置了如指掌,要想混进南市并非难事。 去叫老蒋。崔成友对衙役说。 不多时,衙役带着一个岣嵝着身子的老捕快来到崔成友身前。 崔成友上下打量了一番老捕快,凑到他身前压低声音道:一刻钟时间,本官要在不惊动巡城卫和坊门守卫的情况下进入南市,你能否做到? 老薛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笑:大人为难小人了。 崔成友冷笑一声,暗道了一声老狐狸,蹙眉道:你在同镇不是有个儿子么?回头衙役考核,本官给他出具一份举荐信,至于能不能考上,看他本事。 老薛一听,瞬时眉开眼笑:我且试试。 不是试试,是一定。崔成友抖了抖袖摆,背过手看向远处隐隐约约透着火光的坊门,心里不由得想到傍晚前发生的事。 高琛的死让整个府衙都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慌之中,崔成友已经连续审问了十几个高琛的手下,然而能得到跟硝石有关的消息只有一个,高琛和陈澜在硝石上岸后会让他们将硝石偷偷运到佘山的山坳里,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接走了这批硝石,没有任何人见过。 从地牢里出来后,崔成友本是打算回家休息片刻,然而马车刚出衙门口,一只飞箭裹夹着雷霆之势飞进车厢,直直地钉在车壁上。他吓得好半天才晃过神,拔下箭矢一看,上面捆着一根细小的纸卷,拆开来,上面盖着司密处执掌的金印。 因着白茉莉和萧鱼之事,崔成友跟司密处打过几次交道,虽然没见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执掌,但他隐约知道,这位大佛确实就在江城,并且在查高琛的案子。将纸卷收进袖兜,他马上按照上面的指示集结了府衙所有的好手,然后悄无声息的来到南市。 果然,刚到南市坊外不久,衙役便发现了被人特意留下的荧光粉。 老薛带着府衙众人从一条极为隐蔽的暗巷进了南市,这条暗巷还是当年北翟人打进江城后,南市里的能人利用奇门遁甲之法开辟出来的,平常的巡城卫很难发现这条七扭八歪的巷子里竟然暗藏玄机。 进了南市后,崔成友亲自带人悄悄往坊门附近走,最后在一条暗巷前找到了些微的荧光粉。 大人,这边。衙役指着荧光粉的方向,这里一直向前,拐过两条巷子便直通南市腹地。 崔成友命人做好准备,由捕头带队悄悄往前 走。 萧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雾影十三,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个笑话。 我不会回雾影。 雾影十三发出一声轻笑:雾影是个什么东西?你回不回又如何?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雾影十三诡异一笑,放下花撑子,目光转向床边。 萧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床头架上挂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灯。 一股凉意瞬时窜上头皮,萧鱼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压根不是正常人。 好看么?雾影十三突然说,萧鱼只觉得面前一道寒光闪过,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右手腕向下翻转,钢箭冲破弹簧朝雾影十三心去。 在钢箭脱离手努的瞬间,萧鱼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外跑。 雾影十三侧身,钢箭贴着她的面颊而过,碰的一声钉在梁柱上。巨大的震动使床头挂着的兔子灯剧烈摇晃起来,火舌猛地向上窜起,瞬间燃烧了竹篾骨架。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转瞬之间,萧鱼奔至门口,一道掌风从后面袭来,将半开的门重重拍上。与此同时,火舌添-舐着竹篾和桐油飞快燃烧起来,先是床幔,然后是床榻上的锦被,火舌漫延很快,浓烟滚滚上升,雾影十三站在火光中,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半月弯刀。 萧鱼不着痕迹地握了下手努旁边的机扩,随着一声脆响,从手努环扣下方弹出一条八尺长的银链子,链子顶端拴着一只火焰形状的突刺。 雾影十三瞳孔微震,双脚轻踏地面,软剑宛若长虹破空而来。 萧鱼心随意动,脚下轻踏莲花步,右手里的八尺银链火焰鞭扫过地板,如银蛇狂舞,迎着长剑缠去。一时间惊鸿碰银蛇,谁也没留余地,身形在狭窄的房间里窜动,金戈之声不绝于耳,映衬在烈烈火光之中如同浴火凤凰。 两人一交手,萧鱼便知道自己绝不是雾影十三的对手。 她输的不是招式,而是那股子不要命的绝杀之气,不论是何等高手,如果他遇上一个不要命的,那也要在气势上略输几分。萧鱼在雾影多年,真正需要她动手的时候不多,杀人的手段有,但绝非亲自动手。 此时此刻,萧鱼且战且退,眼看便要踏入火海。炙-热的火舌猛地窜起,添-舐她的衣摆,灼伤着她的皮肤。 该死! 她低咒一声,猛地想旁边滚去,翻滚间扑灭袖摆上的火舌的同时,右手甩出八尺银鞭缠住烈焰包裹的八仙桌用力朝雾影十三抛掷去。 第五十章 破局6 崔成友猫着腰躲在衙役们身后,目光忧虑地看向不远处一个不大的院落。院子里没点灯,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看清楚了?荧光粉是通到这里的?崔成友扭头去问旁边的衙役。 衙役蹙眉看着不远处的院落,笃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大人,荧光粉就洒在院门外不远处,现在咱们怎么办? 崔成友咬着牙冠,心中已然沸腾。 大人? 再等等。崔成友自从天启23年任职江城知府开始,江城一直风平浪静,政绩不说有多少,但多多少少过得去,明年春天任期满,他只要稍微运作下,没准就能调职到京都。可偏偏这时候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稍有不慎,丢的不止是官职那么简单,搞不好连脑袋都保不住。 这须臾之间,崔成友想了很多,以至于在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小院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壮志豪情。 林捕头。崔成友叫了一声旁边的林捕头。 林捕头也紧绷着情绪,右手紧紧地抓着长刀的刀柄对崔成友说:大人,现在是否可以抓捕了? 崔成友心肝微颤,慢悠悠站起来,一边拍了拍长衫袖摆上的灰尘,一边看向不远处的院子:林捕头,让大家做好准备,一定要抓住凶手,要活的。 林捕头应了一声,扭回身吩咐衙役们悄无声息地将小院前后门堵住,然后自己带人走在最前面。崔成友扶了扶头上的洒巾,随着衙役们一点点靠近小院。 林捕头已经让人偷偷敲开了院门,并亲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院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崔成友刚走到门口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叫人小心点,前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包裹着熊熊火焰从天井右面的石井里喷出,将崔成友整个人掀翻在地。 一时间惨叫声响破天际,紧接着是接连三声巨响,整个院子几乎被夷为平地。 有人在院子里埋了火药和桐油! 这时的崔成友躺在地上,身上的疼痛已经无法言语,后面的衙役跟上来拽着他的两只胳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一路狂奔着往回跑。 有人早早就在院子里设了埋伏,为的就是要炸死追查的人。 崔成友不知道埋火药的人是凶手还是司密处的人,他已经无法多想,耳朵里的嗡鸣实在是太过烦人,并且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耳朵里往外流。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快,快送我去找温宿! 这大概是萧鱼这辈子打过的最惨烈的一场架,雾影十三的剑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无论她怎样闪躲腾挪,它总是能出其不意的从斜地里突破她的防守攻进来,并像是挑衅一样在她身上留下一个血窟窿。 她咬着牙在心里暗暗数着,从动手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身中六剑,两剑在胳膊,一剑在肩头锁骨处,还有三剑划破了她的腹部和小腿,这些伤口并不致命,但是总让她疼得无法专心应敌,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被猫戏耍的老鼠。 这感觉并不怎么好。 屋子里的火势很大,几乎已经惊动了四方邻居,但在南市这又是极其平常的事,谁也不会多事出来救火查看,因为大家都想活得更长久一点。 萧鱼捂着锁骨的伤,血把蓝色的衣衫湿透,囫囵一片,狼狈至极。 前辈何不束手就擒?坏了一张皮子总归是不好的。雾影十三立在她对面,身后就是火海,飞溅的火点几乎烧到了头发,空气中飘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这就是个疯子! 萧鱼无心恋战,一边甩动手里的八尺银鞭挡住雾影十三的软剑,一边悄悄向窗口靠近。从她进院子到现在至少已经 过去了半个时辰,可是院子外竟然一丝声响也没有,难道刑律俭并没有找到她留下的荧光粉? 前辈是在等司密处的人?雾影十三讥讽地看向萧鱼,手里的软剑突然向下挑起八尺银鞭前端的火焰形突刺,手腕微微用力一转,突刺调了个头朝萧鱼胸口飞来。 萧鱼猛地向后仰身,突刺贴着她的鼻尖飞过。 雾影十三趁机向前窜起,一把扣住萧鱼的右手腕。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萧鱼的手腕被硬生生掰折, 八尺银鞭脱手,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萧鱼挣扎着向后退去,距离窗棂只一步之遥。 无畏的挣扎只会让你更痛苦。雾影十三银铃般的笑声在火海中回荡,萧鱼这次终于在她眼中看见了赤裸裸的杀意。 她会杀了自己,与此同时,她也这么做了! 铁钳一样的手卡住了萧鱼的脖子,纤细滑-腻的触感让雾影十三发出愉悦的笑声:前辈,你猜司密处的信子是怎么死的? 窒息感让萧鱼大脑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火光中雾影十三扭曲的脸,真特么的想杀人呀! 雾影十三忽而一笑:前辈你见过放烟火么?我进入雾影那一年看过,碰的一声巨响,天空便炸开火树银花,实在是绚烂人眼。 萧鱼仅存的意识告诉她,刑律俭出事了! 雾影十三这样的人,要想杀一个人可以很快,但也可以很慢,显然萧鱼属于后者,她猜雾影十三在怪她当年没能带她一起离开江城,所以再见面,她总要做点什么找补回来,比如折磨她,看她一点点被绝望泯灭,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你做,做了什么?萧鱼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心底已经一片茫然,暴凸的眼球让她的视线一点点模糊,四周一片晃眼的火光。 雾影十三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前辈,难道你当人当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 萧鱼已经看不太清她的脸,听不太清她的话,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她已经能感觉到有火舌舔-舐到了她的袖摆,再这么下去,即便不被掐死也得烧死。 前辈,做地狱里的恶鬼不好么?雾影十三嗤笑一声,眼神闪过一丝怜悯,跟我走!去地狱。 我……救! 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萧鱼绝望地扭头看向了窗棂…… 第五十一章 破局7 碰! 随着一声巨响,紧闭的门板轰然倒塌,雾影十三下意识扭头看去,院子里给灯笼糊纸的老头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开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鲜血正咕咚咕咚往外冒。 是谁? 轮椅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雾影十三微微一怔,诧异地看着门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的身上纤尘不染,唯有手中铁伞的伞尖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老头儿的血。 老头仰面张了张嘴,终于在呕出一大口鲜血之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刑律俭?雾影十三蹙眉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刑律俭剑眉微挑,目光在萧鱼耷拉着的手臂上一扫而过:雾影十三? 雾影十三一怔,抓着萧鱼的手一松,手里的软剑裹夹着雷霆之势朝着刑律俭刺去。与此同时,刑律俭单手撑伞迎击雾影十三的软剑,另一手轻叩轮椅扶手的暗扣,机扩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数枚钢针从扶手中射出。 雾影十三没想到刑律俭的轮椅里会有暗器,软剑翻折去扫钢针,然而钢针数量惊人,乃是一击绝杀的杀器,一枚钢针冲破剑网直奔她心口。 剧烈的疼痛使雾影十三手中的剑微微一顿,刑律俭的铁伞已经直戳过来。 这一伞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力,雾影十三几乎避无可避。 眼看伞尖就要戳进雾影十三心口,变故再次发生,靠西面的窗棂突然破开,一道黑影飞身而入,硬生生将刑律俭的铁伞撞歪。 来人武功高强,且绝对比刑律俭高,至少要比一个瘸子高。 来人滚到雾影十三身边,用蒲扇般的大手拍打着雾影十三衣角燃起的火星,然后在刑律俭再次出伞之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人拽着从破开的窗棂一跃而出,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萧鱼已经捯饬过来一口气儿,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但右手实在吃不上力,身子一偏再次摔倒。 去特娘的! 眼看头顶的房梁便要烧断,萧鱼急得用另一只手撑住地面向前挪。 嘎吱! 笨重的轮椅碾过地板,萧鱼蹙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尘不染的黑底绣金丝暗纹的长靴。 刑律俭? 刑律俭微微垂眸,淡淡嗯了一声,萧鱼苦笑道:我觉得你现在要是走,大概还能活。她不仅右手折了,身上被-捅了七八个眼儿,现在没能力带这个瘸子从火海里逃生。 我的私房钱都在床头后的墙里放着,里面有暗格,便宜你了,回头……她还没絮叨完,便觉一道黑影兜头压了下来,下意识抬头一看,刑律俭竟然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萧鱼很想揉揉眼睛,但实在是不能,只恍惚地看着刑律俭右腿微跛地走过来,俯身将她从地上抱起。 你不瘸了? 刑律俭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她这种蠢话,这间屋子马上就要塌了,如果他不能在瞬息间将人带出去,七天后就是他们俩的头七。 被刑律俭抱在怀里,萧鱼突然就不那么慌张了,甚至还生出了别的心思,她刻意将头靠在他看起来单薄,但实则肌肉分明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中暗自道: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原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 一条斜梁终于被烈火烧断,巨大的气浪冲击着刑律俭,他屏息向右躲了一下,衡量擦着他的手臂落下。萧鱼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抱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几分。 浓浓的黑烟熏遮挡住了视线,但好在刑律俭是个博闻强记的,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门 口,在仿佛彻底被火舌舔-舐之前冲到院子里。 夜风本是灼-热,但当萧鱼仰面躺倒在天井里,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房子时,竟觉得袭面而来的夜风也沁凉了几分。 将萧鱼背出来后,刑律俭便面沉如水地席地而坐,始终沉默不语。 那个,你的腿?萧鱼目光探究地落在他的腿上,刑律俭扭头看她,沉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冷冽的杀气。 萧鱼连忙移开目光,便听刑律俭淡淡道:是你从火海里把我背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刑律俭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腿疾,但萧鱼绝不会再问。她用左手撑着身体坐起来,面朝着大火熊熊燃烧的房屋问:刚才那个人是谁?看武功路数并不是雾影的。 刑律俭同样好奇。 不知道。 萧鱼干巴巴一笑,又问司密处是不是被雾影十三摆了一道,被引到了其它去处。 刑律俭的脸色瞬间一变,萧鱼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们确实被引到了另一去处,院子里埋了火药。刑律俭想起不久前听见的爆炸声和南市另一条深巷里冲天而起的火光,心情宛如被兜头淋了一桶屎。 萧鱼瞬时明白雾影十三为何要说烟花爆竹了,原来是给司密处准备了火药。 那以后你怎么办?雾影十三没死,没准就知道你是司密处的,又或者把你不瘸的消息散播出去。脱离险境,萧鱼来了兴致,一边用左手拖着右手,一边闲谈道。 刑律俭蹙眉看了眼她的右手和从手弩下垂落的八尺银鞭:折了? 萧鱼一边叹息,一边费力地把八尺银鞭一点点收进手弩:江城最好的接骨师傅是谁? 刑律俭薄唇微微勾了下,扯出一抹极浅的笑:温宿。 萧鱼一怔:能医活人,也能辨死人,温先生是个能人。难怪司密处千辛万苦也要抓着他不放,不过这话她不能说。 笑过后,想到今晚的情况完全脱出了他的计划,刑律俭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那个救走雾影十三的人让他无端生出一丝不安,而这种直觉向来很准。 见他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萧鱼苦中作乐道:雾影十三承认是她杀的陈澜和高琛,她在替硝石的买家办事儿。 第五十二章 破局8 于江城百姓而言,今夜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但对某些人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南市闹出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江城的日日夜夜里,唯有南市总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这些不过是第二日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今夜的惠民药局似乎格外的热闹,温宿提着药箱急冲冲来到诊室,崔成友被人架着坐在圈椅上,浑身多处灼伤,看起来格外狼狈。 温宿放下药箱,一边让小童给崔成友解开衣衫清理伤口,一边询问情况。 崔成友自不敢说,只说是抓捕匪徒的时候被匪徒用火烧伤。 温宿看着崔成友身上的伤,有些伤口里残留着细微的火药成分,显然是被火药炸伤,再联想到南市那边闹出的动静,心里便知道了一二。 仔细给崔成友上了药,又开了个方子,温宿让小童送人出去。 此时已是子时,南市那边早已恢复了平静,但他仍旧坐在诊室里透过洞开的窗棂看向惠民药局紧闭的大门,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安。 果然,崔成友刚走不久,惠民药局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急冲冲走进来的是宴升,他背上背着刑律俭,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背上背着萧鱼。 温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院中:怎么了? 宴升的脸早已黑成一滩浓墨,他边走边道:进去再说。 温宿不敢多问,一边带着几人往前走,一边吩咐小童赶紧烧热水。 刑律俭一直是清醒的,带进了诊室,微微朝温宿颔首:麻烦温先生了,先给萧鱼看看。 温宿脸色略微发白,眼底有浓浓的黑团,他侧头看了一眼被放在床上的萧鱼,不由得触霉;怎么伤得这么重?右手骨折了,身上…… 温宿偷偷看了一眼刑律俭,没敢问这件事是否与崔成友的伤有关,只默默走到萧鱼床边,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衣袖,露出两道狰狞的剑伤。 幸好剑上没有涂毒。他一边说着,一边红着脸用见到将袖摆剪开,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期间刑律俭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宴升转身从房里出去,站在廊下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发呆。 屋子里,萧鱼终于在温宿准备给她接骨时悠悠转醒,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宿微微一怔:温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惠民药局。一旁的刑律俭突然出声,萧鱼这才扭头看见坐在窗边的他。他还没打理好自己,脸上带着黑灰,一身的狼藉,微微垂在身侧的手虚握着,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鼓起了两个透亮的大水泡,那是抱她出来时不小心被倾倒的门梁打到并灼伤的。 我现在要给你接骨了,放心,恢复好的话并不会对你以后行动有任何影响,我会很轻,你不用……温宿一边说话转移萧鱼的注意力,同时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臂…… 咔! 啊! 萧鱼惨叫一声,豆大的汗珠瞬时顺着额头滚落。 真的太疼了。 温宿笑着用准备好的木板帮她把手臂固定:好了,每三天来我这里上药,检查一下骨头复原情况。 萧鱼怔愣一瞬,试着动了下手臂,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温宿收好药箱,转身去给刑律俭检查。 我没事。刑律俭侧身避开温宿的手,招呼门外的宴升离开。 温宿蹙眉看着宴升推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轮椅欲言又止。 刑律俭。萧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避开身上的伤口挪下床,我也回去。 刑律俭没说话,温宿看着这一个两个的不拿身体当回 事,当即气得脸色发黑,重重把药箱墩在桌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不懂得好好珍惜,下次便不要来找我了。 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的温宿也会发脾气,一时间空气凝滞,萧鱼尴尬的快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座阁楼了! 今天有劳温先生了,告辞。刑律俭垂眸看了一眼无力瘫在轮椅上的双腿,淡淡地说,改日必定重谢。 温宿气得浑身发抖,萧鱼忍着笑,突然有点同情这位被刑律俭拿捏得死死的温先生。 刑律俭沉默着由宴升推着离开,萧鱼则想再次请那位背自己的信子帮忙扶着自己离开,结果对方极为周道的也为她准备了一只木制轮椅。 很好!养济院轮椅二人组。 上了马车,刑律俭便倚在角落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刚才那一番生死缠斗,萧鱼此时看刑律俭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一个分明能站起来的人,为什么要装瘸子? 有什么想问的? 许是发觉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炙热了,刑律俭微微撩眼,目光慵懒地看向萧鱼。 萧鱼怔愣一瞬,本能的想问他的腿,但想到车外的宴升,连忙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碧绿色的瓷瓶丢过去:烫伤膏! 刑律俭垂眸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瓷瓶,眼中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萧鱼讪讪地别开眼,讷讷道:谢谢! 刑律俭愣了下,许久才捡起瓷瓶,笨拙地拧开盖子,一股淡淡地薄荷味瞬时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萧鱼偷偷拿眼睛瞄着他,在看到他袖摆下露出一双被烫的布满血泡的手时,呼吸一窒:这么严重?刚才为何不让温宿给你医治? 刑律俭垂眸,没说话,笨拙地用手指挖出白色的药膏往手背上涂。 萧鱼眼神一暗,实在是看不惯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劈手夺过药膏:你老实坐着,我给你上药。 等把药膏抢到手,萧鱼才尴尬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天残地缺,于是礼貌而不失优雅地笑了笑,借以掩盖自己脑子泛蠢的实事。刑律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乖乖伸出双手到她面前。萧鱼蹙眉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双手,突然想到它们原本的样子,心里隐隐惋惜,可惜了一双宛若白玉的素手。 有针么?这些血泡得挑开,把里面的脓血放出去,否则然后会留疤痕。 刑律俭愣了下,随后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棕黄色的牛皮卷,展开来,里面是一排银针。 你怎么还有这个?萧鱼一边从牛皮卷里取针,一边问。 刑律俭侧头必看萧鱼看过来的视线,目光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漆黑的长街,淡淡道:偶尔旧疾复发,也会自己扎几针。 萧鱼愣了下,垂眸看他的腿,忍不住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这也算是久病成医? 第五十二章 破局8 于江城百姓而言,今夜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但对某些人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南市闹出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江城的日日夜夜里,唯有南市总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这些不过是第二日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今夜的惠民药局似乎格外的热闹,温宿提着药箱急冲冲来到诊室,崔成友被人架着坐在圈椅上,浑身多处灼伤,看起来格外狼狈。 温宿放下药箱,一边让小童给崔成友解开衣衫清理伤口,一边询问情况。 崔成友自不敢说,只说是抓捕匪徒的时候被匪徒用火烧伤。 温宿看着崔成友身上的伤,有些伤口里残留着细微的火药成分,显然是被火药炸伤,再联想到南市那边闹出的动静,心里便知道了一二。 仔细给崔成友上了药,又开了个方子,温宿让小童送人出去。 此时已是子时,南市那边早已恢复了平静,但他仍旧坐在诊室里透过洞开的窗棂看向惠民药局紧闭的大门,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安。 果然,崔成友刚走不久,惠民药局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急冲冲走进来的是宴升,他背上背着刑律俭,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背上背着萧鱼。 温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院中:怎么了? 宴升的脸早已黑成一滩浓墨,他边走边道:进去再说。 温宿不敢多问,一边带着几人往前走,一边吩咐小童赶紧烧热水。 刑律俭一直是清醒的,带进了诊室,微微朝温宿颔首:麻烦温先生了,先给萧鱼看看。 温宿脸色略微发白,眼底有浓浓的黑团,他侧头看了一眼被放在床上的萧鱼,不由得触霉;怎么伤得这么重?右手骨折了,身上…… 温宿偷偷看了一眼刑律俭,没敢问这件事是否与崔成友的伤有关,只默默走到萧鱼床边,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衣袖,露出两道狰狞的剑伤。 幸好剑上没有涂毒。他一边说着,一边红着脸用见到将袖摆剪开,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期间刑律俭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宴升转身从房里出去,站在廊下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发呆。 屋子里,萧鱼终于在温宿准备给她接骨时悠悠转醒,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宿微微一怔:温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惠民药局。一旁的刑律俭突然出声,萧鱼这才扭头看见坐在窗边的他。他还没打理好自己,脸上带着黑灰,一身的狼藉,微微垂在身侧的手虚握着,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鼓起了两个透亮的大水泡,那是抱她出来时不小心被倾倒的门梁打到并灼伤的。 我现在要给你接骨了,放心,恢复好的话并不会对你以后行动有任何影响,我会很轻,你不用……温宿一边说话转移萧鱼的注意力,同时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臂…… 咔! 啊! 萧鱼惨叫一声,豆大的汗珠瞬时顺着额头滚落。 真的太疼了。 温宿笑着用准备好的木板帮她把手臂固定:好了,每三天来我这里上药,检查一下骨头复原情况。 萧鱼怔愣一瞬,试着动了下手臂,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温宿收好药箱,转身去给刑律俭检查。 我没事。刑律俭侧身避开温宿的手,招呼门外的宴升离开。 温宿蹙眉看着宴升推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轮椅欲言又止。 刑律俭。萧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避开身上的伤口挪下床,我也回去。 刑律俭没说话,温宿看着这一个两个的不拿身体当回 事,当即气得脸色发黑,重重把药箱墩在桌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不懂得好好珍惜,下次便不要来找我了。 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的温宿也会发脾气,一时间空气凝滞,萧鱼尴尬的快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座阁楼了! 今天有劳温先生了,告辞。刑律俭垂眸看了一眼无力瘫在轮椅上的双腿,淡淡地说,改日必定重谢。 温宿气得浑身发抖,萧鱼忍着笑,突然有点同情这位被刑律俭拿捏得死死的温先生。 刑律俭沉默着由宴升推着离开,萧鱼则想再次请那位背自己的信子帮忙扶着自己离开,结果对方极为周道的也为她准备了一只木制轮椅。 很好!养济院轮椅二人组。 上了马车,刑律俭便倚在角落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刚才那一番生死缠斗,萧鱼此时看刑律俭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一个分明能站起来的人,为什么要装瘸子? 有什么想问的? 许是发觉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炙热了,刑律俭微微撩眼,目光慵懒地看向萧鱼。 萧鱼怔愣一瞬,本能的想问他的腿,但想到车外的宴升,连忙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碧绿色的瓷瓶丢过去:烫伤膏! 刑律俭垂眸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瓷瓶,眼中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萧鱼讪讪地别开眼,讷讷道:谢谢! 刑律俭愣了下,许久才捡起瓷瓶,笨拙地拧开盖子,一股淡淡地薄荷味瞬时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萧鱼偷偷拿眼睛瞄着他,在看到他袖摆下露出一双被烫的布满血泡的手时,呼吸一窒:这么严重?刚才为何不让温宿给你医治? 刑律俭垂眸,没说话,笨拙地用手指挖出白色的药膏往手背上涂。 萧鱼眼神一暗,实在是看不惯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劈手夺过药膏:你老实坐着,我给你上药。 等把药膏抢到手,萧鱼才尴尬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天残地缺,于是礼貌而不失优雅地笑了笑,借以掩盖自己脑子泛蠢的实事。刑律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乖乖伸出双手到她面前。萧鱼蹙眉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双手,突然想到它们原本的样子,心里隐隐惋惜,可惜了一双宛若白玉的素手。 有针么?这些血泡得挑开,把里面的脓血放出去,否则然后会留疤痕。 刑律俭愣了下,随后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棕黄色的牛皮卷,展开来,里面是一排银针。 你怎么还有这个?萧鱼一边从牛皮卷里取针,一边问。 刑律俭侧头必看萧鱼看过来的视线,目光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漆黑的长街,淡淡道:偶尔旧疾复发,也会自己扎几针。 萧鱼愣了下,垂眸看他的腿,忍不住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这也算是久病成医? 第五十三章 破局9 萧鱼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将刑律俭手背上的血泡全部挑破,略显笨拙地涂上从温宿那里拿来的药膏。 冰凉的药膏随着她指腹的滑动一点点在手背上融化,很快便缓解了灼伤的痛感,刑律俭垂眸看着手背上的手,睫毛微微颤动。 马车厢里静谧幽暗,夜明珠的光亮打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淡淡暗影,就如同此刻他隐晦的心思。 上好药,萧鱼手口配合地在伤口上打了个不太好看的蝴蝶结:三天内不要沾水。她把温宿交代她的话复述一遍,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其他地方,确定没有其他烫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刑律俭抽回手,心思莫名地看着手背上的蝴蝶结,良久才淡淡道:很好看。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长街上,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萧鱼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只疲惫地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刑律俭见她渐渐磕上眼睑,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熟睡之后才又心思复杂地看了看手上的蝴蝶结,用手扯了扯,竟然没扯开。 第二天一大早,南市大火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失火的、有说是抢劫杀人的、也有说是的,但在没有得到府衙的公告之前,这件事注定只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彼时崔成友躺在床上,身边的小妾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胸前的烧伤上药。 大人,您说,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害您呀!瞧瞧,这伤多严重呀!小妾心疼地挖了一大坨药膏抹在崔成友胸前的烫伤上,一边轻柔地揉开,一边抱怨。崔成友一把扣住小妾的手将她推到一边,不懂别瞎说,下去! 可…… 滚滚滚!去让管家把老薛找来。 小妾瘪嘴娇叱一声,扭着水蛇腰转身去找管家。 不多时,管家把老薛带了进来。昨日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饶是老薛这样曾在锦衣卫所待过,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回想到当时的情况时也不由得汗毛耸立。对方显然是要置崔成友于死地,那么大剂量的火药炸开,若崔成友当时正在房里,那人就没了。 老薛呀!那个房子的主人你查到了么?崔成友呲牙列嘴地问,若说整个江城谁对南市最熟悉,那非老薛莫属。 老薛同样狐疑,那座小院在半个月前被赁了出去,但是因为租客给的银子多,所以房东并没有好好核实户籍,只记得是个年轻女人。 那另一处呢?是怎么回事?崔成友由不死心地又问,从惠民药局出来后,他才知道南市的另一处也着火了。 老薛为难地蹙眉:早晨辟火属去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火场里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后经过邻居证实,死者就是那套院子里的主人李老汉。不过在半月前,李老汉的一个远方侄女过来投奔他,之后一直住在李老汉家,但是昨晚那位侄女并没有出现。 可有画影图形? 没有,邻居说那个侄女很少出门,即便偶尔出去,也是时时刻刻带着幂篱,根本看不清容貌。老薛说完,目光看向崔成友,大人,会不会是有人假冒司密处给您传信,意图谋害您? 崔成友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会,司密处的印信绝不会错,除非…… 除非什么? 崔成友眼中的闪过一道冷光:除非司密处也被对方给耍了,对方故意让司密处以为杀死高琛的凶手在这个院子,然后在此布置了火药,意图把司密处的信子全部炸死。但是对方没想到司密处把这个消息给了本官……崔成友一想到自己是吃了司密处的瓜落,胸口的郁气怎么也消散不去。 那现在怎么办?线索全部断了,案子还怎么查? 老蒋一脸 担忧地看向崔成友。 崔成友当然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他在江城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事,简直没有一丝头绪。思及此,他失神地望着窗外,突然觉得,自己最后一个任期可能不会平安度过,江城的风雨即将来临,而他这一叶扁舟也将随波逐流。 院首,要不茶宴就不举办了?您看您这手?小豆子看着萧鱼的手臂欲言又止,很怕这位萧院首上任还没三个月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萧鱼打了个哈气:小豆子,问你件事。 小豆子:您说。 萧鱼:你说,是咸豆腐脑好吃?还是甜豆腐脑好吃? 小豆子本来还在搜肠刮肚的猜测萧鱼会问他什么,接过就只是咸豆腐脑和甜豆腐脑的问题? 南方人喜欢吃甜都豆腐脑,北方人喜欢吃咸的。 那你呢?萧鱼用手里的汤匙戳了戳碗里的豆腐脑,喜欢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 小豆子瞄了一眼被怼得烂成糊糊的豆腐脑:咸的。 你是北方人? 小豆子干笑着挠了挠头:不是,我是南方人。但是咱们的大厨是北方人。以前吃不惯,但是吃久了,就觉得北方吃食实在是不错。 萧鱼抿着嘴笑,这时丫鬟小环急冲冲跑进来。 院首,可找到您了。小环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萧鱼单手翻过杯子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慢慢说。 小环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才缓过气儿来,看着萧鱼急切道:院首,刑公子和西郡王院子里的两个厨子在大厨房里吵起来了,您,您快去看看! 萧鱼一怔,蹙眉看小环:他们两个怎么会吵起来? 小坏一边抹眼泪,一边解释,原来刑律俭院子里的厨子叫万和,生于江南,后来曾在侯府当过厨子,老侯爷去北地的时候将他也带了过去,后来一直在北地生活,做得一手地道的北方菜。而齐阁老帮萧鱼从西郡王院子里借调来的厨子王鲁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做了一手地道的南方菜,两人到了大厨房之后便互相讥讽,王鲁说万和一个南方人却偏偏去学北方菜,做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而万和说王鲁的南方菜过于哗众取宠反而失了精髓。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大厨房吵了起来,小环深怕两个人最后抡起菜刀互砍,只好急冲冲来找萧鱼。 第五十三章 破局9 萧鱼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将刑律俭手背上的血泡全部挑破,略显笨拙地涂上从温宿那里拿来的药膏。 冰凉的药膏随着她指腹的滑动一点点在手背上融化,很快便缓解了灼伤的痛感,刑律俭垂眸看着手背上的手,睫毛微微颤动。 马车厢里静谧幽暗,夜明珠的光亮打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淡淡暗影,就如同此刻他隐晦的心思。 上好药,萧鱼手口配合地在伤口上打了个不太好看的蝴蝶结:三天内不要沾水。她把温宿交代她的话复述一遍,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其他地方,确定没有其他烫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刑律俭抽回手,心思莫名地看着手背上的蝴蝶结,良久才淡淡道:很好看。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长街上,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萧鱼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只疲惫地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刑律俭见她渐渐磕上眼睑,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熟睡之后才又心思复杂地看了看手上的蝴蝶结,用手扯了扯,竟然没扯开。 第二天一大早,南市大火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失火的、有说是抢劫杀人的、也有说是的,但在没有得到府衙的公告之前,这件事注定只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彼时崔成友躺在床上,身边的小妾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胸前的烧伤上药。 大人,您说,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害您呀!瞧瞧,这伤多严重呀!小妾心疼地挖了一大坨药膏抹在崔成友胸前的烫伤上,一边轻柔地揉开,一边抱怨。崔成友一把扣住小妾的手将她推到一边,不懂别瞎说,下去! 可…… 滚滚滚!去让管家把老薛找来。 小妾瘪嘴娇叱一声,扭着水蛇腰转身去找管家。 不多时,管家把老薛带了进来。昨日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饶是老薛这样曾在锦衣卫所待过,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回想到当时的情况时也不由得汗毛耸立。对方显然是要置崔成友于死地,那么大剂量的火药炸开,若崔成友当时正在房里,那人就没了。 老薛呀!那个房子的主人你查到了么?崔成友呲牙列嘴地问,若说整个江城谁对南市最熟悉,那非老薛莫属。 老薛同样狐疑,那座小院在半个月前被赁了出去,但是因为租客给的银子多,所以房东并没有好好核实户籍,只记得是个年轻女人。 那另一处呢?是怎么回事?崔成友由不死心地又问,从惠民药局出来后,他才知道南市的另一处也着火了。 老薛为难地蹙眉:早晨辟火属去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火场里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后经过邻居证实,死者就是那套院子里的主人李老汉。不过在半月前,李老汉的一个远方侄女过来投奔他,之后一直住在李老汉家,但是昨晚那位侄女并没有出现。 可有画影图形? 没有,邻居说那个侄女很少出门,即便偶尔出去,也是时时刻刻带着幂篱,根本看不清容貌。老薛说完,目光看向崔成友,大人,会不会是有人假冒司密处给您传信,意图谋害您? 崔成友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会,司密处的印信绝不会错,除非…… 除非什么? 崔成友眼中的闪过一道冷光:除非司密处也被对方给耍了,对方故意让司密处以为杀死高琛的凶手在这个院子,然后在此布置了火药,意图把司密处的信子全部炸死。但是对方没想到司密处把这个消息给了本官……崔成友一想到自己是吃了司密处的瓜落,胸口的郁气怎么也消散不去。 那现在怎么办?线索全部断了,案子还怎么查? 老蒋一脸 担忧地看向崔成友。 崔成友当然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他在江城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事,简直没有一丝头绪。思及此,他失神地望着窗外,突然觉得,自己最后一个任期可能不会平安度过,江城的风雨即将来临,而他这一叶扁舟也将随波逐流。 院首,要不茶宴就不举办了?您看您这手?小豆子看着萧鱼的手臂欲言又止,很怕这位萧院首上任还没三个月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萧鱼打了个哈气:小豆子,问你件事。 小豆子:您说。 萧鱼:你说,是咸豆腐脑好吃?还是甜豆腐脑好吃? 小豆子本来还在搜肠刮肚的猜测萧鱼会问他什么,接过就只是咸豆腐脑和甜豆腐脑的问题? 南方人喜欢吃甜都豆腐脑,北方人喜欢吃咸的。 那你呢?萧鱼用手里的汤匙戳了戳碗里的豆腐脑,喜欢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 小豆子瞄了一眼被怼得烂成糊糊的豆腐脑:咸的。 你是北方人? 小豆子干笑着挠了挠头:不是,我是南方人。但是咱们的大厨是北方人。以前吃不惯,但是吃久了,就觉得北方吃食实在是不错。 萧鱼抿着嘴笑,这时丫鬟小环急冲冲跑进来。 院首,可找到您了。小环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萧鱼单手翻过杯子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慢慢说。 小环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才缓过气儿来,看着萧鱼急切道:院首,刑公子和西郡王院子里的两个厨子在大厨房里吵起来了,您,您快去看看! 萧鱼一怔,蹙眉看小环:他们两个怎么会吵起来? 小坏一边抹眼泪,一边解释,原来刑律俭院子里的厨子叫万和,生于江南,后来曾在侯府当过厨子,老侯爷去北地的时候将他也带了过去,后来一直在北地生活,做得一手地道的北方菜。而齐阁老帮萧鱼从西郡王院子里借调来的厨子王鲁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做了一手地道的南方菜,两人到了大厨房之后便互相讥讽,王鲁说万和一个南方人却偏偏去学北方菜,做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而万和说王鲁的南方菜过于哗众取宠反而失了精髓。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大厨房吵了起来,小环深怕两个人最后抡起菜刀互砍,只好急冲冲来找萧鱼。 第五十四章 破局10 萧鱼听小环讲完差点气乐了,示意小环扶着她去大厨房。 大厨房在二进院,萧鱼还没进大厨房的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个婆子和小厮探头探脑地躲在窗户外面朝里偷看。 都看什么呢?萧鱼端着胳膊笑眯眯来到众人身后,探头朝厨房里瞧,王鲁和万和一人拎着一把菜刀,恨不能下一秒就把对方大卸八块了一样。 院首,您怎么来了? 靠后的小厮认出萧鱼,吓得连忙身后捅前面的人。 院首! 院首! 众人异口同声,萧鱼耸了耸肩,被小豆子扶着从正门进了大厨房。萧鱼一进来,原本吵得热火朝天的二人瞬时偃旗息鼓,纷纷朝萧鱼投去愤慨的目光,大抵的意思是:老子是刑公子|西郡王的厨子,你让我跟对面这个傻帽一起做菜是什么意思? 面对两个高傲的厨子,萧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环跟我说,二位都做得一手拿手的南北菜。 万和乜了她一眼,没说话。一旁的王鲁冷哼一声:我伺候西郡王十几年了,精通大小南菜三千多道。 听了王鲁的话,不等萧鱼说话,万和气得一下子跳了过来,用刀指着王鲁的脸:你个不要脸的,还三千多道菜,你就吹牛! 王鲁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抬手指着万和的脸:你才不要脸,莽夫做的菜根本上不了台面,也就给那些行兵打仗的大头兵吃吃而已。 万和随军多年,最是看不惯有人那军队说是,当即挥刀便要去砍王鲁。 萧鱼在一旁吓了一跳,连忙抄起一颗洋葱丢过去将万和的刀打偏:二位息怒,息怒,既然二位都觉得自己所擅长的菜系更为精妙,不若今天咱们的茶宴主题就定在南北菜上? 萧鱼话音一落,王鲁和万和同时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萧鱼一笑:我的意思就是,咱们可以来一场比赛,用同样的食材,你们二人和大厨房的大厨分别做一道菜,然后由养济院的各位来当评审,胜出者……萧鱼犹豫了一下,说道,胜者将得到三百两银子和…… 和陈三刀家的上等刀具一套。洪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几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去,便见宴升推着刑律俭站在院外,说话的正是宴升。与此同时,齐阁老和西郡王爷也正跨过月亮门朝这边走, 陈三刀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其锻造的刀具千金难寻,不巧我那边正好有一套,不若就当了彩头。刑律俭说完,侧头见齐阁老和西郡王过来,拱手施礼,西郡王,齐阁老。 三人互相打了招呼,西郡王见自己的厨子和刑律俭的厨子杠上了,不咸不淡地斥责了几句,便兴致勃勃地又填了彩头,是前朝御厨蔡峰留下的《百家菜》菜谱。 一听西郡王将《百家菜》都拿了出来,不止万和跟王鲁蠢蠢欲动,便是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王厨子也表现得跃跃欲试。萧鱼当即便让小豆子和几个小厮婆子分别准备食材,然后又把小环叫到一旁,让她去请金百合和梁不易等人。 小豆子按照萧鱼的指示,每样菜品都准备三份,三人分别用指定的青菜和鸡鸭鱼肉做八道菜,然后由大家一起试吃评审。 准备好食材后,三个厨子便开始各自选材并准备菜单。 除了青菜外,小豆子还准备了新宰的三黄鸡、三年老鸭、黑猪肉和今晨特意从西市买来的活鱼。挑选好了其它食材,萧鱼让人把一只硕大的木桶抬进来,里面是十几尾活鱼。 这是今天出海的船只新捕捞上来的鱼,大家可以各自挑选一条入菜。萧鱼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小豆子将网兜分发给三人。 万和接过网兜走到通边,目 光在看向桶里的鱼时不由怔愣一瞬,然后从里面挑出一条通体黝黑,且体型最大的捞出。紧接着是王大厨,他挑了一条最欢实,但体型稍微小一点的黑鱼捞出。 该您了,王师傅。萧鱼看了眼王鲁,笑眯眯地说道。 王鲁冷哼一声,拿着网兜走到木桶边,垂眸看了眼里面的鱼,最后挑中了一条看起来不是很大,但是双眼向外凸出,,且周深发红,宛若病鱼的鱼捞出。 一旁的万和与王大厨见他挑了这么一条病鱼,默契地相视而笑,带着自己的鱼去处理。 挑选好了所有食材,三人便开始各自开灶。 厨师们各忙各的,萧鱼招呼大家去前院布置好的翠凤亭纳凉吃茶。一炷香后,三名厨子的第一道才开始陆续上来,从凉菜到热菜、从清炒到红烧、再到最后的高汤,南北菜的差异虽然巨大,但是与这些老饕来说,也未免不是一种享受。 知道最后一道菜上完,萧鱼酒足饭饱地打了个哈气,让小豆子把三名厨子都请了上来,然后给参与评审的每个人发了一根竹简,若是觉得那位厨子的手艺更精湛一些,便把手中的竹简丢进厨子手中的托盘里。 一圈下来,竟是王鲁托盘里的竹简最多。 王师傅的南菜做得确实很有水准。萧鱼笑眯着眼睛看着王鲁,一旁的西郡王也觉得面上有光,马上命人赏了一匣金叶子。 王鲁欣然接过,扭头得意地看了一眼万和与王厨子,然后对萧鱼道: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还请萧院首能信守诺言将《百家菜》给在下一阅。 萧鱼欣然答应,示意小豆子将彩头拿过来:不过再给王师傅这些彩头之前,我想让王师傅看一样东西。 王鲁眉头微蹙,看着萧鱼的眼神带了几分防备:萧院首想要给我看什么? 王师傅不用紧张,一些不要紧的东西罢了。萧鱼说道,从袖摆里拿出白茉莉曾经写给胡大海的信,不知道王师傅对这些信是否还有什么印象? 四周的空气瞬时凝滞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手上的信笺上。 小土旮旯又搞什么把戏?磕着瓜子的金百合扭头看向挨着她坐的西郡王。 西郡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表示不知道,一边饶有兴致的看戏,仿佛对面的王鲁并不是他院子里的厨子。 王鲁脸色一怔,随即露出愤怒的表情:院首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白院首是我杀! 你杀没杀人我不知道,抓捕犯人这事也不归我管。萧鱼笑着把信笺重新收进怀里,朝着月亮门外喊了一声:你说是,崔大人? 王鲁愣了下,顺着萧鱼的视线朝月亮门看去,崔成友惨白着一张脸由两名衙役架着走过来,身后不仅跟着府衙的衙役,还有惠民药局的温宿。 第五十四章 破局10 萧鱼听小环讲完差点气乐了,示意小环扶着她去大厨房。 大厨房在二进院,萧鱼还没进大厨房的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个婆子和小厮探头探脑地躲在窗户外面朝里偷看。 都看什么呢?萧鱼端着胳膊笑眯眯来到众人身后,探头朝厨房里瞧,王鲁和万和一人拎着一把菜刀,恨不能下一秒就把对方大卸八块了一样。 院首,您怎么来了? 靠后的小厮认出萧鱼,吓得连忙身后捅前面的人。 院首! 院首! 众人异口同声,萧鱼耸了耸肩,被小豆子扶着从正门进了大厨房。萧鱼一进来,原本吵得热火朝天的二人瞬时偃旗息鼓,纷纷朝萧鱼投去愤慨的目光,大抵的意思是:老子是刑公子|西郡王的厨子,你让我跟对面这个傻帽一起做菜是什么意思? 面对两个高傲的厨子,萧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环跟我说,二位都做得一手拿手的南北菜。 万和乜了她一眼,没说话。一旁的王鲁冷哼一声:我伺候西郡王十几年了,精通大小南菜三千多道。 听了王鲁的话,不等萧鱼说话,万和气得一下子跳了过来,用刀指着王鲁的脸:你个不要脸的,还三千多道菜,你就吹牛! 王鲁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抬手指着万和的脸:你才不要脸,莽夫做的菜根本上不了台面,也就给那些行兵打仗的大头兵吃吃而已。 万和随军多年,最是看不惯有人那军队说是,当即挥刀便要去砍王鲁。 萧鱼在一旁吓了一跳,连忙抄起一颗洋葱丢过去将万和的刀打偏:二位息怒,息怒,既然二位都觉得自己所擅长的菜系更为精妙,不若今天咱们的茶宴主题就定在南北菜上? 萧鱼话音一落,王鲁和万和同时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萧鱼一笑:我的意思就是,咱们可以来一场比赛,用同样的食材,你们二人和大厨房的大厨分别做一道菜,然后由养济院的各位来当评审,胜出者……萧鱼犹豫了一下,说道,胜者将得到三百两银子和…… 和陈三刀家的上等刀具一套。洪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几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去,便见宴升推着刑律俭站在院外,说话的正是宴升。与此同时,齐阁老和西郡王爷也正跨过月亮门朝这边走, 陈三刀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其锻造的刀具千金难寻,不巧我那边正好有一套,不若就当了彩头。刑律俭说完,侧头见齐阁老和西郡王过来,拱手施礼,西郡王,齐阁老。 三人互相打了招呼,西郡王见自己的厨子和刑律俭的厨子杠上了,不咸不淡地斥责了几句,便兴致勃勃地又填了彩头,是前朝御厨蔡峰留下的《百家菜》菜谱。 一听西郡王将《百家菜》都拿了出来,不止万和跟王鲁蠢蠢欲动,便是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王厨子也表现得跃跃欲试。萧鱼当即便让小豆子和几个小厮婆子分别准备食材,然后又把小环叫到一旁,让她去请金百合和梁不易等人。 小豆子按照萧鱼的指示,每样菜品都准备三份,三人分别用指定的青菜和鸡鸭鱼肉做八道菜,然后由大家一起试吃评审。 准备好食材后,三个厨子便开始各自选材并准备菜单。 除了青菜外,小豆子还准备了新宰的三黄鸡、三年老鸭、黑猪肉和今晨特意从西市买来的活鱼。挑选好了其它食材,萧鱼让人把一只硕大的木桶抬进来,里面是十几尾活鱼。 这是今天出海的船只新捕捞上来的鱼,大家可以各自挑选一条入菜。萧鱼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小豆子将网兜分发给三人。 万和接过网兜走到通边,目 光在看向桶里的鱼时不由怔愣一瞬,然后从里面挑出一条通体黝黑,且体型最大的捞出。紧接着是王大厨,他挑了一条最欢实,但体型稍微小一点的黑鱼捞出。 该您了,王师傅。萧鱼看了眼王鲁,笑眯眯地说道。 王鲁冷哼一声,拿着网兜走到木桶边,垂眸看了眼里面的鱼,最后挑中了一条看起来不是很大,但是双眼向外凸出,,且周深发红,宛若病鱼的鱼捞出。 一旁的万和与王大厨见他挑了这么一条病鱼,默契地相视而笑,带着自己的鱼去处理。 挑选好了所有食材,三人便开始各自开灶。 厨师们各忙各的,萧鱼招呼大家去前院布置好的翠凤亭纳凉吃茶。一炷香后,三名厨子的第一道才开始陆续上来,从凉菜到热菜、从清炒到红烧、再到最后的高汤,南北菜的差异虽然巨大,但是与这些老饕来说,也未免不是一种享受。 知道最后一道菜上完,萧鱼酒足饭饱地打了个哈气,让小豆子把三名厨子都请了上来,然后给参与评审的每个人发了一根竹简,若是觉得那位厨子的手艺更精湛一些,便把手中的竹简丢进厨子手中的托盘里。 一圈下来,竟是王鲁托盘里的竹简最多。 王师傅的南菜做得确实很有水准。萧鱼笑眯着眼睛看着王鲁,一旁的西郡王也觉得面上有光,马上命人赏了一匣金叶子。 王鲁欣然接过,扭头得意地看了一眼万和与王厨子,然后对萧鱼道: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还请萧院首能信守诺言将《百家菜》给在下一阅。 萧鱼欣然答应,示意小豆子将彩头拿过来:不过再给王师傅这些彩头之前,我想让王师傅看一样东西。 王鲁眉头微蹙,看着萧鱼的眼神带了几分防备:萧院首想要给我看什么? 王师傅不用紧张,一些不要紧的东西罢了。萧鱼说道,从袖摆里拿出白茉莉曾经写给胡大海的信,不知道王师傅对这些信是否还有什么印象? 四周的空气瞬时凝滞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手上的信笺上。 小土旮旯又搞什么把戏?磕着瓜子的金百合扭头看向挨着她坐的西郡王。 西郡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表示不知道,一边饶有兴致的看戏,仿佛对面的王鲁并不是他院子里的厨子。 王鲁脸色一怔,随即露出愤怒的表情:院首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白院首是我杀! 你杀没杀人我不知道,抓捕犯人这事也不归我管。萧鱼笑着把信笺重新收进怀里,朝着月亮门外喊了一声:你说是,崔大人? 王鲁愣了下,顺着萧鱼的视线朝月亮门看去,崔成友惨白着一张脸由两名衙役架着走过来,身后不仅跟着府衙的衙役,还有惠民药局的温宿。 第五十五章 破局11 萧鱼,你什么意思?王鲁下意识看向西郡王,但可惜的是,这位闲散王爷似乎并没有为他做主的打算。 王鲁心里一突,猛然意识到今天这场茶宴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而办的。 王鲁,你可知罪?崔成友被人扶着走过来,小豆子极有眼力见儿的为他搬了一把椅子。 崔成友满意地丢给他一个‘有出息"的眼神,随后咬牙切齿地看向王鲁,那副样子真是恨不能将他生吞入腹。 王鲁面带不悦地看向崔成友:小人不知犯了何罪,请大人明示。 崔成友嗤笑一声,差点把头上贴着的狗皮膏药甩他脸上。大胆刁民,人证物证俱在,你竟然还敢狡辩?本官劝你速速将杀死白茉莉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免受皮肉之苦。 崔成友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前面的翠凤亭看去,并暗自抹了一把手上的冷汗。亭子里坐着的皆非凡人,若是早十年,这几位之中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西郡王捧着茶杯站了起来,晃悠悠地走到崔成友对面:崔成友? 崔成友连忙挣脱开两个扶着他的衙役要跪,西郡王嫌弃地抬手:别跪了,我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可跪的? 崔成友一脸茫然,一时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还是萧鱼伸手托了他一把,对他道:大人明查,一定要还白院首一个公道,不能让她就这么平白死了呀! 萧鱼话音一落,王鲁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萧院首什么意思?我与白院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萧鱼佯装无辜:是呀,若是你跟白院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呢?你不妨告诉我们到底是为什么? 王鲁自然不能说出什么,他面色阴沉地看向崔成友,倒是让崔成友莫名想到昨晚那场大火,心里生出一丝恐惧,但随后又克制地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正色道:白茉莉是在七月十日晚遇害的,而七月十日晚,你曾经离开养济院两个时辰,有作案时间。另外,本官听闻你跟白院首之间关系并不是很好,你们俩还曾在后院假山旁发生过争执,白院首打了你一巴掌。 王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崔成友,忍不住嗤笑道:崔大人说笑了,就算我与白院首发生过一点小摩擦,但也不至于去杀人呀?这养济院里跟她有过摩擦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至于七月十日晚上,那天我例行公事到西市陈屠夫家里采买上等黑猪肉,这件事整个养济院的人都知道。西郡王院子里的伙食跟养济院其他人不一样,所以菜品采买都是由我单独负责,因为西郡王喜欢食用黑猪肉,所以我每隔十天会去陈屠夫家里一趟,从猪舍里选取最好的黑猪当场宰杀,那晚我便是去陈屠夫家宰杀黑猪。 那你可知,杀死白茉莉的凶器是何物?崔成友问道。 王鲁蹙眉看他:小人只是个厨子,怎会知晓凶案细节? 崔成友见他拒不承认,忍不住冷笑:杀死白茉莉的凶器是一把三棱突刺,中间有凹槽,是屠夫专门用来杀猪放血的特制器具。 王鲁的心中一颤,但又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了。 萧鱼一直偷偷观察王鲁的表情,其间挪步走到刑律俭身边,狐疑地看向他。她不认为崔成友有那个本事查到陈屠夫头上,多半是刑律俭让司密处的信子把消息透露给崔成友的。 难得充当一次神探的崔成友拖着病体屹立在炙热的太阳之下,目光激动地看着对面的王鲁,骨子里沉寂的热血仿佛也被唤了起来,他示意两旁的人扶着他往前几步来到王鲁面前:陈屠夫家的三棱突刺在七月十一日丢了,后来又在七月二十一日找到了。巧的是,你七月二十日又去过一次陈屠夫家中选猪。 说完,似有若无地朝旁边的刑律俭看了一眼。 昨晚回到府中之后,他一夜未眠,仔仔细细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想了一遍,最终得到一个结论。屡次以侯府身份掺和进这几桩案子里的刑律俭跟司密处之间一定有某些联系,所以在今日清晨再次收到司密处送过来的信笺后,他毫不犹豫的按照信中所指示去查了陈屠夫,果然,他从陈屠夫处得到了一些极为有用的信息。 那又如何?许是他们把三棱突刺弄丢了,然后又找到了。王鲁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刑律俭,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冷冷道,即便是大人,也不能说些无证之言,诬蔑一个良善之人。况且陈屠夫是城中颇有名气的屠夫,每日去他家选猪,宰猪的人不知凡几,大人不能因为我与白茉莉有过争执就断定我是凶手。 崔成友被他硬怼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颤巍巍抬手指着王鲁:刁民,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王鲁不卑不亢地看了一眼崔成友,而后转身咕咚一声跪倒在西郡王面前:王鲁该死,因奴才之事扰了王爷雅兴,但奴才实在不甘被这么冤枉,若是崔大人拿不出证据,还请王爷为奴才做主。 西郡王摸了摸极为凸出的肚子,若有似无地看了眼萧鱼和刑律俭,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本王的厨子,若是你真杀了人,本王自然会让你杀人偿命……说到这,西郡王忽而抬头看了一眼崔成友,笑眯着眼睛危险道,但若是真有人冤枉了你,本王也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奴才谢王爷恩典。王鲁连忙磕头,而后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坚定地看向崔成友,崔大人若真是也有什么证据,就请您一并拿出来。 崔成友有些摸不透西郡王的意思,下意识去看刑律俭。他虽然按照司密处的提示去了陈屠夫家中找到了那把三棱突刺,但是这并不能证明白茉莉就是王鲁杀的。 王鲁亦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请西郡王做主。 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崔成友急得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要靠着身旁的衙役才能站稳身体。 今日这日头实在炙热得让人吃不消! 第五十五章 破局11 萧鱼,你什么意思?王鲁下意识看向西郡王,但可惜的是,这位闲散王爷似乎并没有为他做主的打算。 王鲁心里一突,猛然意识到今天这场茶宴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而办的。 王鲁,你可知罪?崔成友被人扶着走过来,小豆子极有眼力见儿的为他搬了一把椅子。 崔成友满意地丢给他一个‘有出息"的眼神,随后咬牙切齿地看向王鲁,那副样子真是恨不能将他生吞入腹。 王鲁面带不悦地看向崔成友:小人不知犯了何罪,请大人明示。 崔成友嗤笑一声,差点把头上贴着的狗皮膏药甩他脸上。大胆刁民,人证物证俱在,你竟然还敢狡辩?本官劝你速速将杀死白茉莉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免受皮肉之苦。 崔成友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前面的翠凤亭看去,并暗自抹了一把手上的冷汗。亭子里坐着的皆非凡人,若是早十年,这几位之中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西郡王捧着茶杯站了起来,晃悠悠地走到崔成友对面:崔成友? 崔成友连忙挣脱开两个扶着他的衙役要跪,西郡王嫌弃地抬手:别跪了,我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可跪的? 崔成友一脸茫然,一时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还是萧鱼伸手托了他一把,对他道:大人明查,一定要还白院首一个公道,不能让她就这么平白死了呀! 萧鱼话音一落,王鲁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萧院首什么意思?我与白院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萧鱼佯装无辜:是呀,若是你跟白院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呢?你不妨告诉我们到底是为什么? 王鲁自然不能说出什么,他面色阴沉地看向崔成友,倒是让崔成友莫名想到昨晚那场大火,心里生出一丝恐惧,但随后又克制地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正色道:白茉莉是在七月十日晚遇害的,而七月十日晚,你曾经离开养济院两个时辰,有作案时间。另外,本官听闻你跟白院首之间关系并不是很好,你们俩还曾在后院假山旁发生过争执,白院首打了你一巴掌。 王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崔成友,忍不住嗤笑道:崔大人说笑了,就算我与白院首发生过一点小摩擦,但也不至于去杀人呀?这养济院里跟她有过摩擦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至于七月十日晚上,那天我例行公事到西市陈屠夫家里采买上等黑猪肉,这件事整个养济院的人都知道。西郡王院子里的伙食跟养济院其他人不一样,所以菜品采买都是由我单独负责,因为西郡王喜欢食用黑猪肉,所以我每隔十天会去陈屠夫家里一趟,从猪舍里选取最好的黑猪当场宰杀,那晚我便是去陈屠夫家宰杀黑猪。 那你可知,杀死白茉莉的凶器是何物?崔成友问道。 王鲁蹙眉看他:小人只是个厨子,怎会知晓凶案细节? 崔成友见他拒不承认,忍不住冷笑:杀死白茉莉的凶器是一把三棱突刺,中间有凹槽,是屠夫专门用来杀猪放血的特制器具。 王鲁的心中一颤,但又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了。 萧鱼一直偷偷观察王鲁的表情,其间挪步走到刑律俭身边,狐疑地看向他。她不认为崔成友有那个本事查到陈屠夫头上,多半是刑律俭让司密处的信子把消息透露给崔成友的。 难得充当一次神探的崔成友拖着病体屹立在炙热的太阳之下,目光激动地看着对面的王鲁,骨子里沉寂的热血仿佛也被唤了起来,他示意两旁的人扶着他往前几步来到王鲁面前:陈屠夫家的三棱突刺在七月十一日丢了,后来又在七月二十一日找到了。巧的是,你七月二十日又去过一次陈屠夫家中选猪。 说完,似有若无地朝旁边的刑律俭看了一眼。 昨晚回到府中之后,他一夜未眠,仔仔细细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想了一遍,最终得到一个结论。屡次以侯府身份掺和进这几桩案子里的刑律俭跟司密处之间一定有某些联系,所以在今日清晨再次收到司密处送过来的信笺后,他毫不犹豫的按照信中所指示去查了陈屠夫,果然,他从陈屠夫处得到了一些极为有用的信息。 那又如何?许是他们把三棱突刺弄丢了,然后又找到了。王鲁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刑律俭,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冷冷道,即便是大人,也不能说些无证之言,诬蔑一个良善之人。况且陈屠夫是城中颇有名气的屠夫,每日去他家选猪,宰猪的人不知凡几,大人不能因为我与白茉莉有过争执就断定我是凶手。 崔成友被他硬怼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颤巍巍抬手指着王鲁:刁民,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王鲁不卑不亢地看了一眼崔成友,而后转身咕咚一声跪倒在西郡王面前:王鲁该死,因奴才之事扰了王爷雅兴,但奴才实在不甘被这么冤枉,若是崔大人拿不出证据,还请王爷为奴才做主。 西郡王摸了摸极为凸出的肚子,若有似无地看了眼萧鱼和刑律俭,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本王的厨子,若是你真杀了人,本王自然会让你杀人偿命……说到这,西郡王忽而抬头看了一眼崔成友,笑眯着眼睛危险道,但若是真有人冤枉了你,本王也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奴才谢王爷恩典。王鲁连忙磕头,而后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坚定地看向崔成友,崔大人若真是也有什么证据,就请您一并拿出来。 崔成友有些摸不透西郡王的意思,下意识去看刑律俭。他虽然按照司密处的提示去了陈屠夫家中找到了那把三棱突刺,但是这并不能证明白茉莉就是王鲁杀的。 王鲁亦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请西郡王做主。 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崔成友急得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要靠着身旁的衙役才能站稳身体。 今日这日头实在炙热得让人吃不消! 第五十六章 破局12 我能作证。一道粗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着月亮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圆领窄袖长袍的年轻男子和一名穿着草青色襦裙的女人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刑律俭在见到二人的时候微微一怔,搭在轮椅把手上的右手轻叩抠两下,抬头去看萧鱼。 萧鱼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刚进院子的一男一女,根本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偷偷在刑律俭的手背上写了个‘等"字。 温热的指尖轻轻划过刑律俭的手背,他下意识抓了一下手,萧鱼蹙眉看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写了配合二字。 刑律俭瞬时明白,这又是萧鱼搞得小把戏。 崔成友本来都急得快火上房了,这突然出来两个目击证人是他始料未及的,遂兴奋的朝前走了两步:你们是什么人?如何证明是他杀的白茉莉? 不知大人可否知道雾影?男人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崔成友更是向后退了两步,蹙眉看向男人,你是雾影的人? 男人一笑:不才正是雾影十一,她是雾影十二。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年轻女人。 你如何证实你是雾影十一?此时崔成友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双目殷切地看向雾影十一。 雾影十一不以为意地笑笑,抬手拉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罗汉刺青:雾影一共有十八影,每个雾影身上都有一尊罗汉刺青。与此同时,雾影十二也弯起袖摆,露出手臂上的罗汉刺青。 崔成友眼神一暗,悄悄示意一旁的衙役将整个院子全部围了起来。 好,本官且信你们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那你们跟这个案子有何关系?崔成友问完,目光再次看向刑律俭。 崔成友,你老看刑公子做什么?他脸上开花了?西郡王最看不上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嗤笑道。 崔成友干巴巴一笑,连忙收回视线:下官只是担心刑公子的身体是否还好。 金百合突然讥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我觉得你还是关心好你自己! 崔成友被怼得哑口无言,憋着一股火气看雾影十一:把你知道得都说出来,如果有所隐瞒,本官定不饶恕。 雾影十一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乜了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牛皮纸笺:在此之前,我想给各位看一些东西。 西郡王上前一步夺过纸笺:这是什么?上面也没字,只有白茉莉私印,这能证明什么? 刑律俭侧头看向西郡王:王爷可否给在下看看? 西郡王嗤了一声,不甚满意地把信笺丢给他:你且看! 刑律俭接过纸笺,右手轻轻拂过纸笺空白的部分,回头吩咐小豆子去取了笔墨来。 崔成友眼巴巴看着刑律俭将纸笺平铺在桌面上,然后将毛笔舔满墨汁,一点点将空白处涂满。 有字!萧鱼故作惊讶地惊呼出声,众人纷纷侧目看去,果然,在纸笺空白的部分被墨汁涂满之后显现出白色的字体。 崔成友挤开萧鱼凑到刑律俭面前一看,面上顿时一喜:这是白茉莉给雾影交易的信函。他激动地扭头去看雾影十一,白茉莉希望雾影帮她从江城逃走。 是。雾影十一欣然答道,白茉莉失踪那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所安排的,包括在清明坊巷子里发生的那场戏。 那白茉莉为何会死?崔成友问,雾影十一道,我们本来将白茉莉藏在玄武街三号,并打算在风声过去之后送她出城,但在七月七日那晚,我们被人迷晕,次日醒来,白茉莉已经不见了。 有人救 走了她?西郡王惊讶地问。 是。 她的同伙?金百合饶有兴致地看了眼一直垂眸不语的王鲁,不对,也许是凶手。 雾影十一同样看着王鲁:雾影从来没有失手过,也从来没让雇主这么不明不白消失过,所以我与雾影十一开始在城中查找白茉莉的下落,直到七月十日,我们终于找到了她的线索,可是等我们到达东平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凶手在逃跑途中与我们发生了打斗,期间我曾用刀伤了他的右手小臂。 但是凶手逃走了。一直没说话的雾影十二突然说道,王师傅可否让我们看看你的右手臂? 王鲁的神色突然一僵,雾影十二已经宛若脱兔般蹿到他身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袖摆拉起。 王鲁着实没想到雾影十二会突然出手,挣扎已来不及,撩起的手臂上一块狰狞的烫伤疤痕赫然映入众人眼帘。崔成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雾影十二亦是微微怔愣。这时,王鲁挣开她的手,一脸愤怒地说:这时前几日不慎烫伤的。 明明是刀伤。雾影十二呢喃,回头看了眼雾影十一。 二人相视无言,四周格外的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带等着崔成友接下来的话。 崔成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刚想说话,一直默默无语的温宿突然提着医药箱从衙役中走了出来。王鲁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我可以看看王师傅的手臂么?温宿仍旧温吞的模样,慢悠悠走到王鲁身前,垂眸看着他手臂上的伤。 王鲁瑟缩了一下手臂,但雾影十二并没有给他机会,铁钳一样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一旁的衙役也一拥而上,将王鲁压制在地。温宿凑近王鲁的手臂仔细查看,可能是因为烫伤比较严重,又没有经过及时有效的治疗,伤疤看起来极为狰狞,甚至开始化脓并有淤血产生。 你要干什么?王鲁突然大喊并剧烈挣扎起来。 温宿蹙了蹙眉,用薄片刀挑开伤处的水泡和脓肿的血肉,王鲁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弓起,手脚发硬地痉挛起来。 把药吃了。温宿快速从药箱里拿出一粒红色药丸,并示意衙役扣住王鲁的嘴,让他顺利将药丸吞下。 吞下药丸后,温宿让人将王鲁平放在地上,自己继续处理王鲁手臂上的伤口。 不多时,王鲁的身体恢复平静,看向温宿的眼神变得阴鸷冷酷,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咬住他的脖子。 温宿慢条斯理的帮他处理伤处,同时对崔成友道:他手臂上的伤口是先由利器所伤,伤口大概约一小指肚深,长一寸,伤口化脓充血,有感染迹象,同时伤口又经滚水烫过,伤口进一步感染化脓。他的话瞬时将崔成友从万分尴尬的境地拉了回来,他颇有些得意地看向王鲁,王鲁,你还有何话说? 第五十六章 破局12 我能作证。一道粗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朝着月亮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圆领窄袖长袍的年轻男子和一名穿着草青色襦裙的女人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刑律俭在见到二人的时候微微一怔,搭在轮椅把手上的右手轻叩抠两下,抬头去看萧鱼。 萧鱼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刚进院子的一男一女,根本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偷偷在刑律俭的手背上写了个‘等"字。 温热的指尖轻轻划过刑律俭的手背,他下意识抓了一下手,萧鱼蹙眉看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写了配合二字。 刑律俭瞬时明白,这又是萧鱼搞得小把戏。 崔成友本来都急得快火上房了,这突然出来两个目击证人是他始料未及的,遂兴奋的朝前走了两步:你们是什么人?如何证明是他杀的白茉莉? 不知大人可否知道雾影?男人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崔成友更是向后退了两步,蹙眉看向男人,你是雾影的人? 男人一笑:不才正是雾影十一,她是雾影十二。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年轻女人。 你如何证实你是雾影十一?此时崔成友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双目殷切地看向雾影十一。 雾影十一不以为意地笑笑,抬手拉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罗汉刺青:雾影一共有十八影,每个雾影身上都有一尊罗汉刺青。与此同时,雾影十二也弯起袖摆,露出手臂上的罗汉刺青。 崔成友眼神一暗,悄悄示意一旁的衙役将整个院子全部围了起来。 好,本官且信你们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那你们跟这个案子有何关系?崔成友问完,目光再次看向刑律俭。 崔成友,你老看刑公子做什么?他脸上开花了?西郡王最看不上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嗤笑道。 崔成友干巴巴一笑,连忙收回视线:下官只是担心刑公子的身体是否还好。 金百合突然讥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我觉得你还是关心好你自己! 崔成友被怼得哑口无言,憋着一股火气看雾影十一:把你知道得都说出来,如果有所隐瞒,本官定不饶恕。 雾影十一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乜了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牛皮纸笺:在此之前,我想给各位看一些东西。 西郡王上前一步夺过纸笺:这是什么?上面也没字,只有白茉莉私印,这能证明什么? 刑律俭侧头看向西郡王:王爷可否给在下看看? 西郡王嗤了一声,不甚满意地把信笺丢给他:你且看! 刑律俭接过纸笺,右手轻轻拂过纸笺空白的部分,回头吩咐小豆子去取了笔墨来。 崔成友眼巴巴看着刑律俭将纸笺平铺在桌面上,然后将毛笔舔满墨汁,一点点将空白处涂满。 有字!萧鱼故作惊讶地惊呼出声,众人纷纷侧目看去,果然,在纸笺空白的部分被墨汁涂满之后显现出白色的字体。 崔成友挤开萧鱼凑到刑律俭面前一看,面上顿时一喜:这是白茉莉给雾影交易的信函。他激动地扭头去看雾影十一,白茉莉希望雾影帮她从江城逃走。 是。雾影十一欣然答道,白茉莉失踪那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所安排的,包括在清明坊巷子里发生的那场戏。 那白茉莉为何会死?崔成友问,雾影十一道,我们本来将白茉莉藏在玄武街三号,并打算在风声过去之后送她出城,但在七月七日那晚,我们被人迷晕,次日醒来,白茉莉已经不见了。 有人救 走了她?西郡王惊讶地问。 是。 她的同伙?金百合饶有兴致地看了眼一直垂眸不语的王鲁,不对,也许是凶手。 雾影十一同样看着王鲁:雾影从来没有失手过,也从来没让雇主这么不明不白消失过,所以我与雾影十一开始在城中查找白茉莉的下落,直到七月十日,我们终于找到了她的线索,可是等我们到达东平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凶手在逃跑途中与我们发生了打斗,期间我曾用刀伤了他的右手小臂。 但是凶手逃走了。一直没说话的雾影十二突然说道,王师傅可否让我们看看你的右手臂? 王鲁的神色突然一僵,雾影十二已经宛若脱兔般蹿到他身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袖摆拉起。 王鲁着实没想到雾影十二会突然出手,挣扎已来不及,撩起的手臂上一块狰狞的烫伤疤痕赫然映入众人眼帘。崔成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雾影十二亦是微微怔愣。这时,王鲁挣开她的手,一脸愤怒地说:这时前几日不慎烫伤的。 明明是刀伤。雾影十二呢喃,回头看了眼雾影十一。 二人相视无言,四周格外的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带等着崔成友接下来的话。 崔成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刚想说话,一直默默无语的温宿突然提着医药箱从衙役中走了出来。王鲁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我可以看看王师傅的手臂么?温宿仍旧温吞的模样,慢悠悠走到王鲁身前,垂眸看着他手臂上的伤。 王鲁瑟缩了一下手臂,但雾影十二并没有给他机会,铁钳一样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一旁的衙役也一拥而上,将王鲁压制在地。温宿凑近王鲁的手臂仔细查看,可能是因为烫伤比较严重,又没有经过及时有效的治疗,伤疤看起来极为狰狞,甚至开始化脓并有淤血产生。 你要干什么?王鲁突然大喊并剧烈挣扎起来。 温宿蹙了蹙眉,用薄片刀挑开伤处的水泡和脓肿的血肉,王鲁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弓起,手脚发硬地痉挛起来。 把药吃了。温宿快速从药箱里拿出一粒红色药丸,并示意衙役扣住王鲁的嘴,让他顺利将药丸吞下。 吞下药丸后,温宿让人将王鲁平放在地上,自己继续处理王鲁手臂上的伤口。 不多时,王鲁的身体恢复平静,看向温宿的眼神变得阴鸷冷酷,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咬住他的脖子。 温宿慢条斯理的帮他处理伤处,同时对崔成友道:他手臂上的伤口是先由利器所伤,伤口大概约一小指肚深,长一寸,伤口化脓充血,有感染迹象,同时伤口又经滚水烫过,伤口进一步感染化脓。他的话瞬时将崔成友从万分尴尬的境地拉了回来,他颇有些得意地看向王鲁,王鲁,你还有何话说? 第五十七章 破局13 是又如何?我在做饭时不慎划伤的手臂,之后又烫伤,这有何不可?王鲁嗤笑一声,目光阴鸷地看向崔成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绝没有杀白茉莉。 北翟细作在被派遣到东岳之前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心理防线极难突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王鲁是凶手,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崔成友无奈地看向刑律俭,又看看西郡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审讯,崔成友显然没有面对如此狡猾细作的经验,如此便显得格外的蠢笨。 刑律俭忍不住叹息,翠凤亭里的气氛同样让人唏嘘。 齐阁老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成友和王鲁,一旁的金百合困顿地打了各个哈气:其实要想他说真话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官府不是最擅长屈打成招么? 金百合的话音一落,萧鱼便见齐阁老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虽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十分不悦。这时,月亮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还有孩童的哭喊声。 萧鱼的视线始终落在王鲁身上,果然,在孩童的哭声响起时,王鲁脸上的表情瞬时龟裂开来。她连忙道:白院首死了,但我在她房中发现了她留下的东西。她从怀里拿出那只漆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宫里造办处出来的银镯子。 王鲁眼神一暗,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瞬时垮了下来:怎么会在你这儿? 萧鱼勾了下唇角:也许是缘分!白院首有个私生子,只是这孩子不久前不见了。 月亮门外的孩童哭声更大了,两个衙役拽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走来。男孩起先还在哭闹,但在见到王鲁的一瞬间突然止住了哭声,挣扎着就要朝王鲁跑。 伯伯,伯伯!男孩见王鲁被压跪在地上,突然猛地扭头一口咬住衙役的手,衙役吃疼,竟然让他挣脱开来。男孩趁机跑到王鲁身边,在扑到他怀里之前被宴升一把揪住领子拽了回来。 嘿,小子,别过去。宴升把男孩提起来,与他面对面,你就是白院首的儿子? 男孩一怔,不过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原本红彤彤的眼睛瞬时瞪大: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放了我伯伯,放了他。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男孩的哭喊声,王鲁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死死地看向宴升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哀求。 哀求什么呢? 你叫他伯伯?你知不知道他…… 三爷!王鲁突然出声打断宴升的话,目光直直地看向刑律俭,我什么都说,带他下去,他,他还是个孩子。 谁也没想到王鲁的心里防线会突然因为男孩的出现而打破,并且迅速承认杀害白茉莉的实事。 一场大戏终究落幕,崔成友带着衙役压着王鲁离开,翠凤亭内再次归于平静。 刑律俭拢了拢衣襟朝亭子里的齐阁老点了点头,让宴升推着他先回舒芳阁。 这茶宴办得不错,甚好。西郡王回头看萧鱼,堆满肥肉的脸上带着笑意,你让齐阁老跟我讨厨子,是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萧鱼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小豆子新送来的点心咬了一口,淡淡地桂花香在口中弥漫,正应景了她此刻的心情: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萧院首而已,可不懂办案这回事儿,今天崔大人英明神武勇抓凶犯,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不若大家以此为祝,由齐阁老赋诗一首? 齐阁老看她装傻充愣的样子,乜了一眼,撩袍起身:这里风太大,怕扇了舌头,老夫先走了。说着,招呼随从的小厮离开。 金百合嗤笑一声:老匹夫。 齐阁老 身边的随从猛地回头,一道银光闪过,只听碰的一声轻响,一把掌心长的飞刀直钉入石桌半寸,刀刃对着金百合的心口。 金百合的毒虫独步天下,但绝没有随从的飞刀快,蹿到桌边的黑蜥蜴吐了两下舌头,又灰溜溜钻回金百合袖口。 金百合不甘地哼了一声,端起瓜子盘起身就走。 杀不了齐阁老的一天,是不愉快的一天。 于是这场茶宴又不欢而散。 小豆子看着空荡荡的翠凤亭和兀自吃茶的萧鱼,忍不住吐槽:院首,这次茶宴又办砸了,这位崔大人可真是会找时间来抓人。 萧鱼抬头看他:你为何不好奇王鲁是凶手? 小豆子摸了下鼻尖,在日头下站久了,身上出了一层细汗,他叹了口气走到翠凤亭下:为什么要好奇? 人怎么可能不好奇呢?萧鱼捡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小豆子:好奇的人死得快。 萧鱼一怔,小豆子似乎不以为意,低头开始整理石桌上的狼藉。 所以你是想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萧鱼此时有点理解小豆子为何能在养济院里生活这么多年还保持一颗干干净净的心。 人要是能做到不好奇,大抵就不会受到外界干扰,这样的人放在何处都是能活得更长久的。 白茉莉的好奇在于她对感情的执拗,王鲁的好奇在于他对白茉莉孩子的探索,因为一念之间的好奇,两个人都行差踏错,所以要想好好活着,管好胸膛里的那颗心很重要,这一点萧鱼深以为然。 还不走么? 旁边的石椅上突然坐了个人,萧鱼抬头,是从始至终没有路面的梁不易。 萧鱼笑了下:梁大人,您来迟了,该吃的吃完了,该看的戏也看完了。 梁不易没说话,径自倒了杯茶水:听说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来了。 萧鱼噗嗤一声笑了:您怕是误会了,那两位是找来演戏的,就算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来养济院的。 但你知道他们的下落。梁不易蹙眉看她。 萧鱼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知道。 不可能。梁不易将茶杯重重墩在石桌上,脆弱的瓷杯纹丝未动,杯座下面的石面裂开一道细纹,可见力道之奇诡。 萧鱼瞄了一眼瓷杯,目光顺着他冷白的手向上移,露出袖摆的一小节手腕上鼓起两颗指肚大小的水泡。 第五十七章 破局13 是又如何?我在做饭时不慎划伤的手臂,之后又烫伤,这有何不可?王鲁嗤笑一声,目光阴鸷地看向崔成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绝没有杀白茉莉。 北翟细作在被派遣到东岳之前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心理防线极难突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王鲁是凶手,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崔成友无奈地看向刑律俭,又看看西郡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审讯,崔成友显然没有面对如此狡猾细作的经验,如此便显得格外的蠢笨。 刑律俭忍不住叹息,翠凤亭里的气氛同样让人唏嘘。 齐阁老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成友和王鲁,一旁的金百合困顿地打了各个哈气:其实要想他说真话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官府不是最擅长屈打成招么? 金百合的话音一落,萧鱼便见齐阁老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虽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十分不悦。这时,月亮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还有孩童的哭喊声。 萧鱼的视线始终落在王鲁身上,果然,在孩童的哭声响起时,王鲁脸上的表情瞬时龟裂开来。她连忙道:白院首死了,但我在她房中发现了她留下的东西。她从怀里拿出那只漆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宫里造办处出来的银镯子。 王鲁眼神一暗,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瞬时垮了下来:怎么会在你这儿? 萧鱼勾了下唇角:也许是缘分!白院首有个私生子,只是这孩子不久前不见了。 月亮门外的孩童哭声更大了,两个衙役拽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走来。男孩起先还在哭闹,但在见到王鲁的一瞬间突然止住了哭声,挣扎着就要朝王鲁跑。 伯伯,伯伯!男孩见王鲁被压跪在地上,突然猛地扭头一口咬住衙役的手,衙役吃疼,竟然让他挣脱开来。男孩趁机跑到王鲁身边,在扑到他怀里之前被宴升一把揪住领子拽了回来。 嘿,小子,别过去。宴升把男孩提起来,与他面对面,你就是白院首的儿子? 男孩一怔,不过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原本红彤彤的眼睛瞬时瞪大: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放了我伯伯,放了他。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男孩的哭喊声,王鲁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死死地看向宴升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哀求。 哀求什么呢? 你叫他伯伯?你知不知道他…… 三爷!王鲁突然出声打断宴升的话,目光直直地看向刑律俭,我什么都说,带他下去,他,他还是个孩子。 谁也没想到王鲁的心里防线会突然因为男孩的出现而打破,并且迅速承认杀害白茉莉的实事。 一场大戏终究落幕,崔成友带着衙役压着王鲁离开,翠凤亭内再次归于平静。 刑律俭拢了拢衣襟朝亭子里的齐阁老点了点头,让宴升推着他先回舒芳阁。 这茶宴办得不错,甚好。西郡王回头看萧鱼,堆满肥肉的脸上带着笑意,你让齐阁老跟我讨厨子,是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萧鱼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小豆子新送来的点心咬了一口,淡淡地桂花香在口中弥漫,正应景了她此刻的心情: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萧院首而已,可不懂办案这回事儿,今天崔大人英明神武勇抓凶犯,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不若大家以此为祝,由齐阁老赋诗一首? 齐阁老看她装傻充愣的样子,乜了一眼,撩袍起身:这里风太大,怕扇了舌头,老夫先走了。说着,招呼随从的小厮离开。 金百合嗤笑一声:老匹夫。 齐阁老 身边的随从猛地回头,一道银光闪过,只听碰的一声轻响,一把掌心长的飞刀直钉入石桌半寸,刀刃对着金百合的心口。 金百合的毒虫独步天下,但绝没有随从的飞刀快,蹿到桌边的黑蜥蜴吐了两下舌头,又灰溜溜钻回金百合袖口。 金百合不甘地哼了一声,端起瓜子盘起身就走。 杀不了齐阁老的一天,是不愉快的一天。 于是这场茶宴又不欢而散。 小豆子看着空荡荡的翠凤亭和兀自吃茶的萧鱼,忍不住吐槽:院首,这次茶宴又办砸了,这位崔大人可真是会找时间来抓人。 萧鱼抬头看他:你为何不好奇王鲁是凶手? 小豆子摸了下鼻尖,在日头下站久了,身上出了一层细汗,他叹了口气走到翠凤亭下:为什么要好奇? 人怎么可能不好奇呢?萧鱼捡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小豆子:好奇的人死得快。 萧鱼一怔,小豆子似乎不以为意,低头开始整理石桌上的狼藉。 所以你是想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萧鱼此时有点理解小豆子为何能在养济院里生活这么多年还保持一颗干干净净的心。 人要是能做到不好奇,大抵就不会受到外界干扰,这样的人放在何处都是能活得更长久的。 白茉莉的好奇在于她对感情的执拗,王鲁的好奇在于他对白茉莉孩子的探索,因为一念之间的好奇,两个人都行差踏错,所以要想好好活着,管好胸膛里的那颗心很重要,这一点萧鱼深以为然。 还不走么? 旁边的石椅上突然坐了个人,萧鱼抬头,是从始至终没有路面的梁不易。 萧鱼笑了下:梁大人,您来迟了,该吃的吃完了,该看的戏也看完了。 梁不易没说话,径自倒了杯茶水:听说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来了。 萧鱼噗嗤一声笑了:您怕是误会了,那两位是找来演戏的,就算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来养济院的。 但你知道他们的下落。梁不易蹙眉看她。 萧鱼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知道。 不可能。梁不易将茶杯重重墩在石桌上,脆弱的瓷杯纹丝未动,杯座下面的石面裂开一道细纹,可见力道之奇诡。 萧鱼瞄了一眼瓷杯,目光顺着他冷白的手向上移,露出袖摆的一小节手腕上鼓起两颗指肚大小的水泡。 第五十八章 逼婚 雾影的刺青位置极其隐蔽,若你没有半点线索,如何会知道那刺青的位置? 梁不易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萧鱼并不打算糊弄,她摆出了最大的诚意,至少在梁不易看来是的。她说:雾影身上都有十八罗汉的纹身,这件事仔细查,倒也不是难事。 所以呢? 所以两个假冒的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身上的刺青是画上去的,至于位置,谁又真的知道呢? 梁不易显然并不相信,不过无所谓,萧鱼总有办法让他相信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人在何处,但绝不会出江城。虽然不知道梁不易为什么会想要找雾影三,但她乐意见到他去找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麻烦。 为何? 因为他们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萧鱼抿了口茶,没找到东西,他们不会走的,只要他们不离开江城,你就有机会找到他们。 我要你帮我找到他们,或者找到雾影三。梁不易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根本不管萧鱼是否答应。 目送梁不易走到月亮门前,萧鱼突然喊了一声梁大人,梁不易蹙眉停下脚步,萧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挺直的脊背,低头咬了块已经冷掉的玫瑰糕,梁大人既然救走了她,这些问题何不亲自问她? 梁不易纹丝未动,周身的杀气却骤然迭荡,萧鱼不以为意地垂眸看了眼茶杯中微微荡漾起涟漪的茶水,淡淡道:昨晚救走她的人是你! 梁不易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萧鱼车唇笑了下,状若无事地抬头看着头顶炙热的太阳,耀眼的阳光刺痛瞳孔,她猛地闭眼,感觉一道劲风贴着面颊而过,叮的一声,长剑直直钉进身后的柳木梁柱上。 萧鱼缓缓睁开眼,梁不易已经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拔下梁柱上微颤的长剑:真是把好剑。 霍家。 陈澜的死和高琛走私硝石一案有关,曹帮那边的柳思贤递来的帖子,看来是有合谈的意思。霍振邦接过霍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药渍,这件事就算是到此为止! 霍卿垂眸将药碗放回小几,细心的替他将被子拉了拉:柳三爷退位,曹帮现在看起来一团和气,其实内里已经纷争不断,柳思贤要想站稳脚跟,确实不会再跟霍家对着来了。 霍振邦自病倒以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霍卿拿主意,现在曹帮和霍家关系危机,高琛的死或许会是一个极好的转机。哦,对了,你跟刑家的那个小子到底什么情况?你九叔公说,众言堂的时候,他特意去给你送定心丸。 提及刑律俭,霍卿脸上的表情一僵,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是我求他帮忙。 他为难你了?霍振邦无奈道,若非当年邢克楠突然战死,他的卿儿何苦要承担霍家的重担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卿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 霍卿脸一白:爹。 霍振邦按住她的手:你先别着急,听爹说。 霍卿白着脸坐在那儿,阳光从窗棂打进来,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淡淡地光晕。她微微颔首,看似平静,实则心乱如麻。 爹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刑家儿郎,但斯人已去,你便是再留恋又如何?卿儿,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霍家产业虽大,但你若没有子嗣,日后又当如何?霍振邦苦口婆心地说,他也不愿这般逼迫女儿,但现实就摆在眼前,霍家不会允许一个连婚配都无的女子掌着霍家偌大家业,卿儿,齐豫是个好的,这些年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若你二人以后有了孩子,男孩随了母姓,霍家便不会再生事端。当年他收养齐豫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若非后来有了霍刑两家 的亲事,此时霍卿怕是已为人母。 霍卿听了霍振邦的话,只觉得浑身骤然发冷,整个人仿佛被一下子沉浸到冰冷的湖水之中。 爹,卿儿……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实在无法说出任何的话,齐豫待她好,她知道,可人世间其它的事皆可勉强,唯有感情一事强求不得。 我与齐豫只有兄妹之情。思渡良久,她终是艰难地说出口。 霍振邦敛眉长叹一声:卿儿,有些事爹不该强迫你,这件事你且好好想想,即便不是齐豫,其他人未尝不可,只是切不可陷入过去的泥潭之中不能自拔,这一次是霍家欠了随之那孩子的,以后霍家必会还报的。 霍振邦说完,便疲累地摆手示意她出去。 霍卿忧心忡忡地从房间出去,不期然遇上正匆匆而来的温宿,两人打了个照面,温宿被太阳炙烤得发红的脸上越发的潋滟起来。 霍卿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浅笑:怎么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儿? 温宿停下步子微微喘了口气,稳住气息才道:杀白茉莉的凶手抓到了。 霍卿没想到会这么快,诧异地看着他:是谁? 温宿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方才轻轻扯了下她的袖摆,将她拉到天井中央的梧桐树下:是养济院中的厨子。人叫王鲁,原是在西郡王院子里做菜的南方厨子,他用陈屠夫家中杀猪的三棱突刺杀死了白茉莉。 霍卿蹙眉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厨子为何要杀白茉莉? 他自认是因为一些口角。温宿道。 霍卿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单纯的温宿:我看未必。 那是为何?温宿狐疑,当时崔大人也并未多说,不过倒是来了两位证人颇有意思,是什么雾影的人。 雾影?她们怎会牵扯其中?霍卿惊讶,温宿挠了挠头,便原原本本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你是说,那二人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而白茉莉失踪是她们策划的,且在发现了白茉莉的尸体之后,他们怕惹麻烦,便径自将白茉莉的尸体就地掩埋? 温宿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霍卿蹙眉,温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到不必太过于担心,左右此事一了,于霍家的麻烦也迎刃而解。 霍卿却觉得温宿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但此时却并不能与他多说,温宿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掺合到这些世俗的纷争之中,否则必是连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思及此,霍卿反而有些后悔当初要让温宿来帮她给陈阑验尸了。 第五十八章 逼婚 雾影的刺青位置极其隐蔽,若你没有半点线索,如何会知道那刺青的位置? 梁不易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萧鱼并不打算糊弄,她摆出了最大的诚意,至少在梁不易看来是的。她说:雾影身上都有十八罗汉的纹身,这件事仔细查,倒也不是难事。 所以呢? 所以两个假冒的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身上的刺青是画上去的,至于位置,谁又真的知道呢? 梁不易显然并不相信,不过无所谓,萧鱼总有办法让他相信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人在何处,但绝不会出江城。虽然不知道梁不易为什么会想要找雾影三,但她乐意见到他去找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麻烦。 为何? 因为他们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萧鱼抿了口茶,没找到东西,他们不会走的,只要他们不离开江城,你就有机会找到他们。 我要你帮我找到他们,或者找到雾影三。梁不易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根本不管萧鱼是否答应。 目送梁不易走到月亮门前,萧鱼突然喊了一声梁大人,梁不易蹙眉停下脚步,萧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挺直的脊背,低头咬了块已经冷掉的玫瑰糕,梁大人既然救走了她,这些问题何不亲自问她? 梁不易纹丝未动,周身的杀气却骤然迭荡,萧鱼不以为意地垂眸看了眼茶杯中微微荡漾起涟漪的茶水,淡淡道:昨晚救走她的人是你! 梁不易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萧鱼车唇笑了下,状若无事地抬头看着头顶炙热的太阳,耀眼的阳光刺痛瞳孔,她猛地闭眼,感觉一道劲风贴着面颊而过,叮的一声,长剑直直钉进身后的柳木梁柱上。 萧鱼缓缓睁开眼,梁不易已经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拔下梁柱上微颤的长剑:真是把好剑。 霍家。 陈澜的死和高琛走私硝石一案有关,曹帮那边的柳思贤递来的帖子,看来是有合谈的意思。霍振邦接过霍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药渍,这件事就算是到此为止! 霍卿垂眸将药碗放回小几,细心的替他将被子拉了拉:柳三爷退位,曹帮现在看起来一团和气,其实内里已经纷争不断,柳思贤要想站稳脚跟,确实不会再跟霍家对着来了。 霍振邦自病倒以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霍卿拿主意,现在曹帮和霍家关系危机,高琛的死或许会是一个极好的转机。哦,对了,你跟刑家的那个小子到底什么情况?你九叔公说,众言堂的时候,他特意去给你送定心丸。 提及刑律俭,霍卿脸上的表情一僵,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是我求他帮忙。 他为难你了?霍振邦无奈道,若非当年邢克楠突然战死,他的卿儿何苦要承担霍家的重担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卿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 霍卿脸一白:爹。 霍振邦按住她的手:你先别着急,听爹说。 霍卿白着脸坐在那儿,阳光从窗棂打进来,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淡淡地光晕。她微微颔首,看似平静,实则心乱如麻。 爹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刑家儿郎,但斯人已去,你便是再留恋又如何?卿儿,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霍家产业虽大,但你若没有子嗣,日后又当如何?霍振邦苦口婆心地说,他也不愿这般逼迫女儿,但现实就摆在眼前,霍家不会允许一个连婚配都无的女子掌着霍家偌大家业,卿儿,齐豫是个好的,这些年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若你二人以后有了孩子,男孩随了母姓,霍家便不会再生事端。当年他收养齐豫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若非后来有了霍刑两家 的亲事,此时霍卿怕是已为人母。 霍卿听了霍振邦的话,只觉得浑身骤然发冷,整个人仿佛被一下子沉浸到冰冷的湖水之中。 爹,卿儿……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实在无法说出任何的话,齐豫待她好,她知道,可人世间其它的事皆可勉强,唯有感情一事强求不得。 我与齐豫只有兄妹之情。思渡良久,她终是艰难地说出口。 霍振邦敛眉长叹一声:卿儿,有些事爹不该强迫你,这件事你且好好想想,即便不是齐豫,其他人未尝不可,只是切不可陷入过去的泥潭之中不能自拔,这一次是霍家欠了随之那孩子的,以后霍家必会还报的。 霍振邦说完,便疲累地摆手示意她出去。 霍卿忧心忡忡地从房间出去,不期然遇上正匆匆而来的温宿,两人打了个照面,温宿被太阳炙烤得发红的脸上越发的潋滟起来。 霍卿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浅笑:怎么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儿? 温宿停下步子微微喘了口气,稳住气息才道:杀白茉莉的凶手抓到了。 霍卿没想到会这么快,诧异地看着他:是谁? 温宿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方才轻轻扯了下她的袖摆,将她拉到天井中央的梧桐树下:是养济院中的厨子。人叫王鲁,原是在西郡王院子里做菜的南方厨子,他用陈屠夫家中杀猪的三棱突刺杀死了白茉莉。 霍卿蹙眉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厨子为何要杀白茉莉? 他自认是因为一些口角。温宿道。 霍卿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单纯的温宿:我看未必。 那是为何?温宿狐疑,当时崔大人也并未多说,不过倒是来了两位证人颇有意思,是什么雾影的人。 雾影?她们怎会牵扯其中?霍卿惊讶,温宿挠了挠头,便原原本本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你是说,那二人是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而白茉莉失踪是她们策划的,且在发现了白茉莉的尸体之后,他们怕惹麻烦,便径自将白茉莉的尸体就地掩埋? 温宿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霍卿蹙眉,温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到不必太过于担心,左右此事一了,于霍家的麻烦也迎刃而解。 霍卿却觉得温宿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但此时却并不能与他多说,温宿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掺合到这些世俗的纷争之中,否则必是连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思及此,霍卿反而有些后悔当初要让温宿来帮她给陈阑验尸了。 第五十九章 萧鱼的网 就在温宿去霍家的时候,刑律俭也先一步来到天风苑等萧鱼,所以当她推开房门见他端坐在桌面的时候,整个人有片刻怔愣。 你是来替宴升赔偿的?整理了下面部表情,萧鱼似笑非笑地指着不远处梳妆台上摆着的一摞子包裹,其中大部分都被宴升拆开,她特意让小豆子买的糖人张的猪八戒和孙悟空都只生了半条腿。 刑律俭微微蹙眉:我会让他赔偿。 萧鱼当然不会在意一些小玩意儿,她只是有些好奇刑律俭接下来要问什么,毕竟他们拆了包裹,看了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给她的信笺,并且还算颇为积极地配合她今日的演出。 雾影十二给你的信笺中只说那人武功高强,右手臂被刀划伤,你是如何在没看到伤口之前就判断出王鲁就是凶手的?还有那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刑律俭垂眸看着手边的茶杯,拇指轻轻绕着杯缘细细摩擦。 萧鱼早就猜到刑律俭会问,像他这种人天生骨子里就带着猜疑的种子,所以雾影十二给她的信笺他一定会看,她也无意隐瞒:那孩子是白茉莉的私生子,此前金百合曾经给过我一直白茉莉留在她那里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对宫里造办处流出的银镯,那样式是七年前最时兴的款式,所以我才白茉莉从宫里出来前便已经怀有身孕,所以才会将这对镯子带出来。按照时间推算,白茉莉的孩子此时就应该是八九岁的样子,至于为何她能猜到是男孩,那还要得益于金百合的一句话。 那晚金百合提出要她杀了齐阁老之后才肯将这个孩子的下落说出来,她自认无法办到,便拒绝了金百合的提议。离开金百合房间前,她隐约中听到金百合腹诽了一句:小崽子个没用的东西。 通常人不会管女娃娃叫小崽子的,所以她便猜测白茉莉的孩子是个七八岁的男孩。 范围缩小之后,她便让刑律俭找人着重调查养济院里三个厨子的行动轨迹,最后果真从王鲁身上找到了一丝线索。 江城除了江城养济院外,城西福宝镇和庐阳镇也各有一个养济院,其中福宝镇的养济院里专门收留一些无人教养的孤儿。王鲁从三个月前开始,便每隔一段时间出入一次福宝镇的养济院,给里面的孩子送一些吃食和用度。不仅如此,白茉莉也曾去过几次福宝镇的养济院,因此萧鱼猜测,白茉莉的孩子就在养济院内。 不过我猜,白茉莉的孩子应该是在出生不久之后就与她失散,她之所以答应给司密处办事,多半的可能是为了借助便利寻找孩子。萧鱼目光灼灼地看着刑律俭,但她可能没想到,有人比她先一步找到了这个孩子,并且将孩子的两只镯子交给她,用以威胁她背叛养济院。 白茉莉不是傻子,她肯定跟踪过王鲁去福宝镇养济院,但因为里面孩子太多,她并没有认出哪一个是她的儿子。 那你又是如何判断出的?刑律俭轻轻敲了下茶杯,弯起唇角看向萧鱼。 四目相交之时,萧鱼突地觉得心跳微微快了一拍,莫名想到昨晚刑律俭冲进火海踉跄着抱起她的场景。 萧鱼并不理解那一刻的感觉为何会在这许多个时辰之后一点点发酵出来,但她已然无暇顾及,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做,然而这些计划里并没有男女之情的一席之地。 她很快将这一瞬间的情绪收敛下去,目光直视着刑律俭。 刑律俭略微诧异,因为很少有女人会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在等萧鱼的回答,所以从始至终都没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包括刚刚那一瞬间的怔愣和别样的柔情。 很怪,就像有人轻轻用羽毛在他心口撩拨了一下,不重,但是又不能完全忽略。 我去街上随意找了个牙子,让他带着一些吃食以王鲁 的名义去养济院发放,然后对养济院里的孩子散播王鲁病重的消息。王鲁既然敢把孩子放在养济院,便说明他与那孩子之间并非只是单纯的绑架关系,那孩子必然对他十分信任且亲近,所以一旦知道王鲁病种,你猜他会怎么办? 刑律俭勾了勾唇:他会不远千里来养济院找王鲁。 萧鱼得意道:对,他回来找王鲁。 可若是这孩子并没有来找王鲁,你又如何迫使王鲁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刑律俭饶有兴致地问。萧鱼耸了耸肩,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吃过鲷鱼么? 刑律俭微怔,摇头道:未成。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吃鱼,对其品类也不太清楚。 今天茶宴上准备的鱼便是鲷鱼。鲷鱼是北翟人最喜欢的一种海鱼,但是江城虽然临海,但是并不是鲷鱼活动的海域,所以很多江城人并未食用过鲷鱼,很多厨师也并未处理过,甚至在选择鲷鱼的时候不知道挑选鲷鱼的方法与旁的鱼并不一样。萧鱼好像在吃食这一块总是很有兴致,以至于在说道鲷鱼的时候她还做重地说明了鲷鱼的味道实在鲜美,而且这种鱼不仅熟食好吃,片成薄片蘸了作料更美味。 在挑选鲷鱼的时候,王厨子和万和都挑选了肥大且看起来十分活跃的黑鲷,但是鲷鱼越大,身上的油脂越多,熟食尚可,但是却非绝佳的烹饪手法。江城人不喜吃生食,所以即便是挑选鱼类的时候也遵循平常鱼类的挑选法门。但鲷鱼却不一样,鲷鱼的挑选不仅要看体态,还要看它的鱼鳃,鱼鳃丝清晰呈鲜红色,黏液透明且有鱼腥味最好,另外挑选鲷鱼的时候一定要选体态肥瘦适中,眼球饱满凸出,叫名透明清亮且有弹性的,只有这样的鲷鱼才是上上之品。最重要的是,同为鲷鱼,红色的其实并非是病鱼,反而是更为稀有的红鲷,属彩虹鲷,这种鱼相对黑鲷口感更好,也更稀有一些,江城这边是很少见的,只有北翟人才相对熟悉一些。 刑律俭诧异片刻,觉得此法甚微奇妙,不由得道:因为怀疑对方是北翟女干细,所以你明知万和与王鲁不和,还要让两人一起筹备茶宴,为的就是想让两人比试南北菜,然后用鲷鱼试探? 若是地地道道的东岳人,他们基本不会挑选和处理鲷鱼,起码不会这么细致。萧鱼得意道,但若对方是个北翟人,且恰巧又熟悉鲷鱼做法,他在挑选时一定会按照自己的习惯去选。 刑律俭点点头:可你又怎知他不会刻意避嫌? 萧鱼噗嗤笑了下:他当然不会了,一个颇为自傲的厨子不回去刻意研究自己看不上的菜系。 你是说,就像万和虽然是南方人,但他习的是北方菜系,所以即便是熟悉一些南菜的糕点,但却不会过多研究南菜? 对,同样的,王鲁是个地道的南菜师傅,所以他不会去研究北菜,因此他也不会知道其实北菜里同样没有鲷鱼的最佳烹饪方法,更不会知道竟然整个东岳都没有几个厨子会挑选和料理鲷鱼。而我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应为我曾调查过王鲁的资料,他虽然精通南菜厨艺,但自打跟在西郡王身边之后便很少接触外面的厨子,所以对南北菜的发展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更加不会知道鲷鱼在江城几乎没人食用。我故意让人弄来这么多鲷鱼供他选择,他必然理所当然的以为,鲷鱼在江城其实是比较常用的鱼类。这也算是利用了他困在西郡王身边的一个盲区! 刑律俭勾了勾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萧鱼怔愣,目光落在手臂上搭着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苦笑道:因为雾影三是北翟人。思乡心切的时候,雾影三会在除夕夜他们都没有任务的时候做一些家乡菜给她吃,每一道菜都有故事,就如同每个进了雾影的人。 刑律俭沉默片刻,侧头看了眼窗棂外摇曳的枝丫:用鲷鱼试出北翟女干细确实是个极好的方法。 萧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黑沉沉的夜色里,这座曾经无比辉煌过的养济院却像一只黑暗中蛰伏的巨兽。 确实是个好方法,但却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刑律俭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这世间怕是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 所以需要有另外的法子让这个不能万无一失的方法变得万无一失。萧鱼双手支着下巴看他,得意地笑,你找人假扮了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如果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那么把两个不那么完美的法子配合起来,得到的办法就是万无一失的,所以王鲁今天无论如何都会落网,因为有两个最好的猎人为他铺了两张网。 刑律俭唇角勾出一抹极浅的笑,举起手中的杯子。 萧鱼也笑,举起杯子用杯缘轻轻碰了下杯肚。 杯子里的茶水已凉透,刑律俭绝不会喝凉透了的茶,当然,萧鱼也不会喝,但这绝不影响两个人如今还算不错的心情。 第五十九章 萧鱼的网 就在温宿去霍家的时候,刑律俭也先一步来到天风苑等萧鱼,所以当她推开房门见他端坐在桌面的时候,整个人有片刻怔愣。 你是来替宴升赔偿的?整理了下面部表情,萧鱼似笑非笑地指着不远处梳妆台上摆着的一摞子包裹,其中大部分都被宴升拆开,她特意让小豆子买的糖人张的猪八戒和孙悟空都只生了半条腿。 刑律俭微微蹙眉:我会让他赔偿。 萧鱼当然不会在意一些小玩意儿,她只是有些好奇刑律俭接下来要问什么,毕竟他们拆了包裹,看了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给她的信笺,并且还算颇为积极地配合她今日的演出。 雾影十二给你的信笺中只说那人武功高强,右手臂被刀划伤,你是如何在没看到伤口之前就判断出王鲁就是凶手的?还有那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刑律俭垂眸看着手边的茶杯,拇指轻轻绕着杯缘细细摩擦。 萧鱼早就猜到刑律俭会问,像他这种人天生骨子里就带着猜疑的种子,所以雾影十二给她的信笺他一定会看,她也无意隐瞒:那孩子是白茉莉的私生子,此前金百合曾经给过我一直白茉莉留在她那里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对宫里造办处流出的银镯,那样式是七年前最时兴的款式,所以我才白茉莉从宫里出来前便已经怀有身孕,所以才会将这对镯子带出来。按照时间推算,白茉莉的孩子此时就应该是八九岁的样子,至于为何她能猜到是男孩,那还要得益于金百合的一句话。 那晚金百合提出要她杀了齐阁老之后才肯将这个孩子的下落说出来,她自认无法办到,便拒绝了金百合的提议。离开金百合房间前,她隐约中听到金百合腹诽了一句:小崽子个没用的东西。 通常人不会管女娃娃叫小崽子的,所以她便猜测白茉莉的孩子是个七八岁的男孩。 范围缩小之后,她便让刑律俭找人着重调查养济院里三个厨子的行动轨迹,最后果真从王鲁身上找到了一丝线索。 江城除了江城养济院外,城西福宝镇和庐阳镇也各有一个养济院,其中福宝镇的养济院里专门收留一些无人教养的孤儿。王鲁从三个月前开始,便每隔一段时间出入一次福宝镇的养济院,给里面的孩子送一些吃食和用度。不仅如此,白茉莉也曾去过几次福宝镇的养济院,因此萧鱼猜测,白茉莉的孩子就在养济院内。 不过我猜,白茉莉的孩子应该是在出生不久之后就与她失散,她之所以答应给司密处办事,多半的可能是为了借助便利寻找孩子。萧鱼目光灼灼地看着刑律俭,但她可能没想到,有人比她先一步找到了这个孩子,并且将孩子的两只镯子交给她,用以威胁她背叛养济院。 白茉莉不是傻子,她肯定跟踪过王鲁去福宝镇养济院,但因为里面孩子太多,她并没有认出哪一个是她的儿子。 那你又是如何判断出的?刑律俭轻轻敲了下茶杯,弯起唇角看向萧鱼。 四目相交之时,萧鱼突地觉得心跳微微快了一拍,莫名想到昨晚刑律俭冲进火海踉跄着抱起她的场景。 萧鱼并不理解那一刻的感觉为何会在这许多个时辰之后一点点发酵出来,但她已然无暇顾及,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做,然而这些计划里并没有男女之情的一席之地。 她很快将这一瞬间的情绪收敛下去,目光直视着刑律俭。 刑律俭略微诧异,因为很少有女人会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在等萧鱼的回答,所以从始至终都没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包括刚刚那一瞬间的怔愣和别样的柔情。 很怪,就像有人轻轻用羽毛在他心口撩拨了一下,不重,但是又不能完全忽略。 我去街上随意找了个牙子,让他带着一些吃食以王鲁 的名义去养济院发放,然后对养济院里的孩子散播王鲁病重的消息。王鲁既然敢把孩子放在养济院,便说明他与那孩子之间并非只是单纯的绑架关系,那孩子必然对他十分信任且亲近,所以一旦知道王鲁病种,你猜他会怎么办? 刑律俭勾了勾唇:他会不远千里来养济院找王鲁。 萧鱼得意道:对,他回来找王鲁。 可若是这孩子并没有来找王鲁,你又如何迫使王鲁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刑律俭饶有兴致地问。萧鱼耸了耸肩,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吃过鲷鱼么? 刑律俭微怔,摇头道:未成。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吃鱼,对其品类也不太清楚。 今天茶宴上准备的鱼便是鲷鱼。鲷鱼是北翟人最喜欢的一种海鱼,但是江城虽然临海,但是并不是鲷鱼活动的海域,所以很多江城人并未食用过鲷鱼,很多厨师也并未处理过,甚至在选择鲷鱼的时候不知道挑选鲷鱼的方法与旁的鱼并不一样。萧鱼好像在吃食这一块总是很有兴致,以至于在说道鲷鱼的时候她还做重地说明了鲷鱼的味道实在鲜美,而且这种鱼不仅熟食好吃,片成薄片蘸了作料更美味。 在挑选鲷鱼的时候,王厨子和万和都挑选了肥大且看起来十分活跃的黑鲷,但是鲷鱼越大,身上的油脂越多,熟食尚可,但是却非绝佳的烹饪手法。江城人不喜吃生食,所以即便是挑选鱼类的时候也遵循平常鱼类的挑选法门。但鲷鱼却不一样,鲷鱼的挑选不仅要看体态,还要看它的鱼鳃,鱼鳃丝清晰呈鲜红色,黏液透明且有鱼腥味最好,另外挑选鲷鱼的时候一定要选体态肥瘦适中,眼球饱满凸出,叫名透明清亮且有弹性的,只有这样的鲷鱼才是上上之品。最重要的是,同为鲷鱼,红色的其实并非是病鱼,反而是更为稀有的红鲷,属彩虹鲷,这种鱼相对黑鲷口感更好,也更稀有一些,江城这边是很少见的,只有北翟人才相对熟悉一些。 刑律俭诧异片刻,觉得此法甚微奇妙,不由得道:因为怀疑对方是北翟女干细,所以你明知万和与王鲁不和,还要让两人一起筹备茶宴,为的就是想让两人比试南北菜,然后用鲷鱼试探? 若是地地道道的东岳人,他们基本不会挑选和处理鲷鱼,起码不会这么细致。萧鱼得意道,但若对方是个北翟人,且恰巧又熟悉鲷鱼做法,他在挑选时一定会按照自己的习惯去选。 刑律俭点点头:可你又怎知他不会刻意避嫌? 萧鱼噗嗤笑了下:他当然不会了,一个颇为自傲的厨子不回去刻意研究自己看不上的菜系。 你是说,就像万和虽然是南方人,但他习的是北方菜系,所以即便是熟悉一些南菜的糕点,但却不会过多研究南菜? 对,同样的,王鲁是个地道的南菜师傅,所以他不会去研究北菜,因此他也不会知道其实北菜里同样没有鲷鱼的最佳烹饪方法,更不会知道竟然整个东岳都没有几个厨子会挑选和料理鲷鱼。而我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应为我曾调查过王鲁的资料,他虽然精通南菜厨艺,但自打跟在西郡王身边之后便很少接触外面的厨子,所以对南北菜的发展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更加不会知道鲷鱼在江城几乎没人食用。我故意让人弄来这么多鲷鱼供他选择,他必然理所当然的以为,鲷鱼在江城其实是比较常用的鱼类。这也算是利用了他困在西郡王身边的一个盲区! 刑律俭勾了勾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萧鱼怔愣,目光落在手臂上搭着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苦笑道:因为雾影三是北翟人。思乡心切的时候,雾影三会在除夕夜他们都没有任务的时候做一些家乡菜给她吃,每一道菜都有故事,就如同每个进了雾影的人。 刑律俭沉默片刻,侧头看了眼窗棂外摇曳的枝丫:用鲷鱼试出北翟女干细确实是个极好的方法。 萧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黑沉沉的夜色里,这座曾经无比辉煌过的养济院却像一只黑暗中蛰伏的巨兽。 确实是个好方法,但却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刑律俭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这世间怕是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 所以需要有另外的法子让这个不能万无一失的方法变得万无一失。萧鱼双手支着下巴看他,得意地笑,你找人假扮了雾影十一和雾影十二。如果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那么把两个不那么完美的法子配合起来,得到的办法就是万无一失的,所以王鲁今天无论如何都会落网,因为有两个最好的猎人为他铺了两张网。 刑律俭唇角勾出一抹极浅的笑,举起手中的杯子。 萧鱼也笑,举起杯子用杯缘轻轻碰了下杯肚。 杯子里的茶水已凉透,刑律俭绝不会喝凉透了的茶,当然,萧鱼也不会喝,但这绝不影响两个人如今还算不错的心情。 第六十章 狼狈为奸 飞鸿楼里今日有花魁点灯,号称艳绝十三郡的美人闽宁终于开始点灯挂牌,这让等了三月之久的常客们恨不能踏破飞鸿楼的门槛。 桑公子,您可算是来了,楼上给你留了雅座,过会儿我让闽宁来给您敬酒。老鸨子九娘并不老,但也绝对不是绝色,她穿着黑底红花的长裙,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处处透着精明。 如果是外城来的人,大抵会很好奇九娘这副模样是如何混迹在飞鸿楼十数年不倒的,这时候身边人必会告诉他,九娘年轻时确实是艳绝十三郡的美人,但是美人都多情,多情的人多苦命。 九娘为情所困,曾跟一个江湖剑客私奔,只是不过三年,九娘再次回到飞鸿楼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毁了,经了妙手观音的改造,最终成了这副模样。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今晚的主人是艳绝十三郡的美人闽宁,同时也是桑家的二公子桑金玉。整个江城的人都知道,桑金玉爱美人,为了美人曾一掷千金买下一整条花船,今夜闽宁点灯,桑家二公子必然独得魁首。 桑金玉随着九娘上了二楼视野最好的一间雅间,然而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一人。 那人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直缀,背对着门坐在雅间窗口,从这里向下俯瞰,正好能将楼下大堂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桑金玉蹙眉看了眼一旁的九娘。 九娘脸上的肌肉急不可见地抽搐了几下,刚想喊人,窗口那人突然转过身,露出一张清俊的年轻面孔。 齐豫?桑金玉诧异地看着对方,你怎会在这里?难不成咱们齐兄也贪恋美色? 桑金玉是这江城里最会玩的纨绔,但他绝不是草包,当然,齐豫也不是。 我来事想跟二公子谈一桩买卖。齐豫微微抬手示意桑金玉落座。 九娘,出去。桑金玉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九娘,迈步走进雅间。 九娘微微欠身,退出时顺手将门合上,两个侍卫已经分立两旁,是桑金玉贴身的死士,整个江城能如此大摇大摆带着死士的只有桑金玉,因为想要抓他换钱的人太多了。 雅间里,桑金玉展开折扇,一派悠然地坐在圈椅里看对面的齐豫:齐兄跟我有什么生意可谈?全江城的人都知道,我就是个富贵闲人,桑家的生意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齐豫垂眸将茶水注入杯子,一两片茶叶随着水流旋转荡漾,在眼看便要溢出杯子的瞬间,齐豫收手,将茶壶轻轻放回桌上:二公子说笑了,桑家所有人都可以是闲人,却唯独二公子不会是。他的话让桑金玉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放出两道犹如实质的寒光。 齐兄何出此言? 齐豫笑了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道:霍家船在近海遇见的那艘被打劫的货船是桑家的。 桑金玉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一样,嗤笑道:是呀,江城近海匪患太多,桑家的货船毕竟没有配备武装和侍卫,经此一事,怕是也以后要在每艘船上多安排一些好手才对。 怕不是多安排些好手那么简单? 桑金玉:齐兄何出此言? 齐豫薄唇轻抿抬手从怀里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桑金玉面前。 红绸缎的桌布上安静地躺着半张残纸,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桑、灭口、海几个字。 这是我在那艘沉船上捡到的。齐豫慢条斯理的说,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桑金玉的脸。 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紧,桑金玉把视线从残纸上抽离,脸上原本的笑意敛去,看着齐豫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死物。 那又如何?这些能代表什么?代 表桑家杀人灭口?勾结匪徒么?桑金玉嗤笑也声,右手唰的一声合上折扇,齐兄,桑家和霍家相来井水不犯河水,齐兄犯不着因为高琛和陈澜这两个胆大包天的蠢货而迁怒桑家。 齐豫勾了勾唇:二公子怎么不认为我是想与桑家合作呢? 桑金玉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没听错!霍家要跟桑家做一笔买卖?敢问是什么买卖值得齐兄如此大费周章来找我一个闲人? 齐豫笑道:大买卖。 怎么个大法? 二公子可以往大了想。 桑金玉一笑:霍家近几年的生意虽然做得风生水起,但其它三大世家未必不如,若说有什么大生意是别人也想染指的,要么是海运这块,要么……桑金玉顿了一下,看着齐豫的目光熠熠生辉,造船? 齐豫没说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桑金玉便知道事情确实如此。 他想,这确实是一桩极好的买卖,并且是他极其想做的。 桑金玉同样端起茶杯:据我所知,霍家人除了霍振邦父女之外,都不太赞同发展东平村船厂一事。 齐豫放下杯子,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管弦声声似潮浪,将这夜晚的欢娱推上了迭起的高峰。 桑金玉极有耐性地看着齐豫,心中却已经将后面齐豫将要说的话猜测个七八分。 齐豫是霍振邦从小养在身边的义子,霍家的生意无处没有他的影子,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只忠心耿耿的狗,但其实骨子里藏着狼的野性。 霍振邦倒了,霍卿是个有本事的,但齐豫未必会继续想当一条狗。 桑金玉似笑非笑地看着齐豫,等着这匹恶狼露出獠牙。 看来二公子的消息并不是很灵通。齐豫笑道。 桑金玉道:但闻其详。 齐豫道:二公子觉得霍振邦是傻子么? 桑金玉道:霍振邦当然不是傻子,不仅不是,他还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齐豫又道:绝顶聪明之人会做亏本的买卖么? 自然不会。 齐豫点头道:所以东平村绝不是外人看见的那么简单。 桑金玉已经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落在齐豫的脸上,表情已经不似方才那么随性,因为他知道齐豫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重要。 果然,齐豫没有让他失望。 齐豫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战船! 第六十章 狼狈为奸 飞鸿楼里今日有花魁点灯,号称艳绝十三郡的美人闽宁终于开始点灯挂牌,这让等了三月之久的常客们恨不能踏破飞鸿楼的门槛。 桑公子,您可算是来了,楼上给你留了雅座,过会儿我让闽宁来给您敬酒。老鸨子九娘并不老,但也绝对不是绝色,她穿着黑底红花的长裙,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处处透着精明。 如果是外城来的人,大抵会很好奇九娘这副模样是如何混迹在飞鸿楼十数年不倒的,这时候身边人必会告诉他,九娘年轻时确实是艳绝十三郡的美人,但是美人都多情,多情的人多苦命。 九娘为情所困,曾跟一个江湖剑客私奔,只是不过三年,九娘再次回到飞鸿楼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毁了,经了妙手观音的改造,最终成了这副模样。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今晚的主人是艳绝十三郡的美人闽宁,同时也是桑家的二公子桑金玉。整个江城的人都知道,桑金玉爱美人,为了美人曾一掷千金买下一整条花船,今夜闽宁点灯,桑家二公子必然独得魁首。 桑金玉随着九娘上了二楼视野最好的一间雅间,然而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一人。 那人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直缀,背对着门坐在雅间窗口,从这里向下俯瞰,正好能将楼下大堂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桑金玉蹙眉看了眼一旁的九娘。 九娘脸上的肌肉急不可见地抽搐了几下,刚想喊人,窗口那人突然转过身,露出一张清俊的年轻面孔。 齐豫?桑金玉诧异地看着对方,你怎会在这里?难不成咱们齐兄也贪恋美色? 桑金玉是这江城里最会玩的纨绔,但他绝不是草包,当然,齐豫也不是。 我来事想跟二公子谈一桩买卖。齐豫微微抬手示意桑金玉落座。 九娘,出去。桑金玉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九娘,迈步走进雅间。 九娘微微欠身,退出时顺手将门合上,两个侍卫已经分立两旁,是桑金玉贴身的死士,整个江城能如此大摇大摆带着死士的只有桑金玉,因为想要抓他换钱的人太多了。 雅间里,桑金玉展开折扇,一派悠然地坐在圈椅里看对面的齐豫:齐兄跟我有什么生意可谈?全江城的人都知道,我就是个富贵闲人,桑家的生意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齐豫垂眸将茶水注入杯子,一两片茶叶随着水流旋转荡漾,在眼看便要溢出杯子的瞬间,齐豫收手,将茶壶轻轻放回桌上:二公子说笑了,桑家所有人都可以是闲人,却唯独二公子不会是。他的话让桑金玉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放出两道犹如实质的寒光。 齐兄何出此言? 齐豫笑了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道:霍家船在近海遇见的那艘被打劫的货船是桑家的。 桑金玉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一样,嗤笑道:是呀,江城近海匪患太多,桑家的货船毕竟没有配备武装和侍卫,经此一事,怕是也以后要在每艘船上多安排一些好手才对。 怕不是多安排些好手那么简单? 桑金玉:齐兄何出此言? 齐豫薄唇轻抿抬手从怀里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桑金玉面前。 红绸缎的桌布上安静地躺着半张残纸,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桑、灭口、海几个字。 这是我在那艘沉船上捡到的。齐豫慢条斯理的说,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桑金玉的脸。 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紧,桑金玉把视线从残纸上抽离,脸上原本的笑意敛去,看着齐豫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死物。 那又如何?这些能代表什么?代 表桑家杀人灭口?勾结匪徒么?桑金玉嗤笑也声,右手唰的一声合上折扇,齐兄,桑家和霍家相来井水不犯河水,齐兄犯不着因为高琛和陈澜这两个胆大包天的蠢货而迁怒桑家。 齐豫勾了勾唇:二公子怎么不认为我是想与桑家合作呢? 桑金玉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没听错!霍家要跟桑家做一笔买卖?敢问是什么买卖值得齐兄如此大费周章来找我一个闲人? 齐豫笑道:大买卖。 怎么个大法? 二公子可以往大了想。 桑金玉一笑:霍家近几年的生意虽然做得风生水起,但其它三大世家未必不如,若说有什么大生意是别人也想染指的,要么是海运这块,要么……桑金玉顿了一下,看着齐豫的目光熠熠生辉,造船? 齐豫没说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桑金玉便知道事情确实如此。 他想,这确实是一桩极好的买卖,并且是他极其想做的。 桑金玉同样端起茶杯:据我所知,霍家人除了霍振邦父女之外,都不太赞同发展东平村船厂一事。 齐豫放下杯子,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管弦声声似潮浪,将这夜晚的欢娱推上了迭起的高峰。 桑金玉极有耐性地看着齐豫,心中却已经将后面齐豫将要说的话猜测个七八分。 齐豫是霍振邦从小养在身边的义子,霍家的生意无处没有他的影子,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只忠心耿耿的狗,但其实骨子里藏着狼的野性。 霍振邦倒了,霍卿是个有本事的,但齐豫未必会继续想当一条狗。 桑金玉似笑非笑地看着齐豫,等着这匹恶狼露出獠牙。 看来二公子的消息并不是很灵通。齐豫笑道。 桑金玉道:但闻其详。 齐豫道:二公子觉得霍振邦是傻子么? 桑金玉道:霍振邦当然不是傻子,不仅不是,他还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齐豫又道:绝顶聪明之人会做亏本的买卖么? 自然不会。 齐豫点头道:所以东平村绝不是外人看见的那么简单。 桑金玉已经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落在齐豫的脸上,表情已经不似方才那么随性,因为他知道齐豫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重要。 果然,齐豫没有让他失望。 齐豫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战船! 第六十一章 细作的自白 进入七月中旬后,江城便进入雨季,十天里总有在下着雨。 萧鱼端着碗豆花站在廊下,目光越过雨幕看着天井处积满了水的坑洼。 院首,您看什么呢?丫鬟小环正抱着被子在廊下的衣架上拍打,进入雨季后,床上的被子总是湿漉漉的,没见太阳的时候只能拿出来在回廊阴干。 萧鱼垂眸把碗里的豆花全部吃掉:小环,问你个问题。 小环放下手里的伙计:院首您说。 萧鱼羞涩地抬手抿了下鬓角的碎发:你觉得刑律俭这个人怎么样? 小环一怔:院首怎么会这么问?刑公子必然是极好的。 哪里好?萧鱼笑着垂眸看她。 小环啊?了一声,颇有些茫然。若说刑公子好不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到底好在何处?小环想了想,竟是半天也没想出来。 脾气好?小环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道。 萧鱼想了想:你从哪里看出他脾气好? 小环蹙眉想了想:他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应该是脾气好的。 萧鱼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可我记得,他似乎没有跟你说过话。 小环再次怔愣。 你再想想别的。萧鱼把手伸出廊外,冰冷的雨滴打在掌心,她微微收,雨水在掌心积累了小小一滩。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轻飘飘落入掌心,在那一小滩积水上漂浮,倒有些像极了此时的她,命运浮沉,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小环为难地想了想:身份高贵? 萧鱼回头诧异地看她:他不是跟他老子水火不容么? 是哦!刑公子作为一个嫡子不能继承爵位,反而因老侯爷过继了继子而离开侯府,这样看来,身份似乎也极为尴尬! 那,长得好看?小环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说辞。 可他是个瘸子。萧鱼凑到小环面前,指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你看,你也是在意的不是? 这是她在意不在意的问题么?这明明是身份不对等的问题!小环的脸骤然一红,竟是丢下一句院首您拿我开玩笑便跑入细细密密的雨幕之中,连伞也来不及撑。 萧鱼无趣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空碗:你看,他着实是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滴答! 滴答! 滴答! 牢房气孔里有水滴规律的滴落下来,在墙角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小滩积水,一只枯瘦的老鼠从墙缝里探头探脑,在确定角落里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后快速地从两块青砖之间的缝隙里窜出来,目标是那只摆在男人面前的泛着油渍的碗。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鼠呲溜一声蹿到碗边,灰突突的脑袋一头扎在碗里,嘻嘻索索的声音从碗口里传来。 王鲁。 牢门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有人开了锁,背着光站在门口:出来! 出来去哪儿? 王鲁慢慢抬起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来人:去哪儿? 来人嗤笑一声,走过去一把牵住他脖子上带着的枷锁:去就知道了。 王鲁抿了抿唇,垂眸看了眼枷锁:能帮我解开么? 恐怕不能,万一你想不开寻死了怎么办?还是老老实实带着!那人不耐地往前拽了一把,王鲁踉跄着差点跌出牢房。 出了牢房,王鲁跟着前面的人顺着走廊一直往西走,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桐油灯,劣质桐油燃烧后散发出的刺鼻气 味不断地往鼻子里转,呛得他不住轻咳,嗓子眼好像藏了把刷子,时不时就要刷两下。 这里不是衙门的大牢,从养济院出来后,他被衙役们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马车夫往他头上带了个黑布袋子,然后又喂了软骨散,这些都不是衙门里的人的套路。 他浑身绵软无力地坐在马车里,双手双脚被牛皮筋勒住,嘴巴里缠着布条,连咬舌也不能。 马车似乎招摇过市,隐约中走过了平安坊,在清平坊附近向右拐了一次,车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车外传来了卖猪肉的吆喝声,空气中还有淡淡地脂粉味,应该是在西市东面桑家胭脂铺附近。之后又车行了半个时辰,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有意绕圈子,最后他还是迷失了感知,无法判断具体的去向。 王鲁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一会要见到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刑律俭,那个惯会隐藏的男人。 王鲁心里胡乱思索着,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审问,包括最坏的情况,找个机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作为一个合格的细作,从容面对死亡是第一要素,只可惜他并不是个合格的细作,一个细作不应该有羁绊和感情,但他并没有做到,那孩子成了他的软肋,而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 王鲁的视线在昏暗中看向前面那人的后脑勺,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孩子的脸,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血呼哧啦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眸子,也许是当他拿着刀子准备割破他的喉咙时,他回过身跟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伯伯你要杀我么? 他沉默,手里的刀子往前递进了一分,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却没有哭,抖着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枚铜钱对他说:伯伯你杀了我之后,能帮我找到我的父母么?我不想当野-种。 王鲁想到自己也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小时候吃着百家饭长大,直到七岁时被人从死人堆里捡出来丢进北哨所。那里是北翟培养细作的地方,他们没有名字,教官们经常管他叫小,因为他身上有一半东岳血统,他有记忆开始就会说北翟话和东岳话。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是个杀手。王鲁看着面前还没到他胸口的孩子,蹙眉问。 那孩子艰难地扯了下唇角朝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听说杀手拿了银子就会替人杀人。我给伯伯钱,你替我找到他们,帮我问一问为什么生下我却又不要我。 我只会杀人。 那孩子说,那就找到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想到这,王鲁忍不住轻笑出声,走在前面的人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下意识转头,昏暗中一道黑影猛地朝着他的额头击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橡木枷锁尖锐的棱角正砸在他太阳穴上。 第六十一章 细作的自白 进入七月中旬后,江城便进入雨季,十天里总有在下着雨。 萧鱼端着碗豆花站在廊下,目光越过雨幕看着天井处积满了水的坑洼。 院首,您看什么呢?丫鬟小环正抱着被子在廊下的衣架上拍打,进入雨季后,床上的被子总是湿漉漉的,没见太阳的时候只能拿出来在回廊阴干。 萧鱼垂眸把碗里的豆花全部吃掉:小环,问你个问题。 小环放下手里的伙计:院首您说。 萧鱼羞涩地抬手抿了下鬓角的碎发:你觉得刑律俭这个人怎么样? 小环一怔:院首怎么会这么问?刑公子必然是极好的。 哪里好?萧鱼笑着垂眸看她。 小环啊?了一声,颇有些茫然。若说刑公子好不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到底好在何处?小环想了想,竟是半天也没想出来。 脾气好?小环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道。 萧鱼想了想:你从哪里看出他脾气好? 小环蹙眉想了想:他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应该是脾气好的。 萧鱼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可我记得,他似乎没有跟你说过话。 小环再次怔愣。 你再想想别的。萧鱼把手伸出廊外,冰冷的雨滴打在掌心,她微微收,雨水在掌心积累了小小一滩。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轻飘飘落入掌心,在那一小滩积水上漂浮,倒有些像极了此时的她,命运浮沉,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小环为难地想了想:身份高贵? 萧鱼回头诧异地看她:他不是跟他老子水火不容么? 是哦!刑公子作为一个嫡子不能继承爵位,反而因老侯爷过继了继子而离开侯府,这样看来,身份似乎也极为尴尬! 那,长得好看?小环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说辞。 可他是个瘸子。萧鱼凑到小环面前,指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你看,你也是在意的不是? 这是她在意不在意的问题么?这明明是身份不对等的问题!小环的脸骤然一红,竟是丢下一句院首您拿我开玩笑便跑入细细密密的雨幕之中,连伞也来不及撑。 萧鱼无趣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空碗:你看,他着实是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滴答! 滴答! 滴答! 牢房气孔里有水滴规律的滴落下来,在墙角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小滩积水,一只枯瘦的老鼠从墙缝里探头探脑,在确定角落里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后快速地从两块青砖之间的缝隙里窜出来,目标是那只摆在男人面前的泛着油渍的碗。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鼠呲溜一声蹿到碗边,灰突突的脑袋一头扎在碗里,嘻嘻索索的声音从碗口里传来。 王鲁。 牢门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有人开了锁,背着光站在门口:出来! 出来去哪儿? 王鲁慢慢抬起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来人:去哪儿? 来人嗤笑一声,走过去一把牵住他脖子上带着的枷锁:去就知道了。 王鲁抿了抿唇,垂眸看了眼枷锁:能帮我解开么? 恐怕不能,万一你想不开寻死了怎么办?还是老老实实带着!那人不耐地往前拽了一把,王鲁踉跄着差点跌出牢房。 出了牢房,王鲁跟着前面的人顺着走廊一直往西走,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桐油灯,劣质桐油燃烧后散发出的刺鼻气 味不断地往鼻子里转,呛得他不住轻咳,嗓子眼好像藏了把刷子,时不时就要刷两下。 这里不是衙门的大牢,从养济院出来后,他被衙役们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马车夫往他头上带了个黑布袋子,然后又喂了软骨散,这些都不是衙门里的人的套路。 他浑身绵软无力地坐在马车里,双手双脚被牛皮筋勒住,嘴巴里缠着布条,连咬舌也不能。 马车似乎招摇过市,隐约中走过了平安坊,在清平坊附近向右拐了一次,车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车外传来了卖猪肉的吆喝声,空气中还有淡淡地脂粉味,应该是在西市东面桑家胭脂铺附近。之后又车行了半个时辰,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有意绕圈子,最后他还是迷失了感知,无法判断具体的去向。 王鲁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一会要见到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刑律俭,那个惯会隐藏的男人。 王鲁心里胡乱思索着,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审问,包括最坏的情况,找个机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作为一个合格的细作,从容面对死亡是第一要素,只可惜他并不是个合格的细作,一个细作不应该有羁绊和感情,但他并没有做到,那孩子成了他的软肋,而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 王鲁的视线在昏暗中看向前面那人的后脑勺,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孩子的脸,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血呼哧啦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眸子,也许是当他拿着刀子准备割破他的喉咙时,他回过身跟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伯伯你要杀我么? 他沉默,手里的刀子往前递进了一分,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却没有哭,抖着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枚铜钱对他说:伯伯你杀了我之后,能帮我找到我的父母么?我不想当野-种。 王鲁想到自己也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小时候吃着百家饭长大,直到七岁时被人从死人堆里捡出来丢进北哨所。那里是北翟培养细作的地方,他们没有名字,教官们经常管他叫小,因为他身上有一半东岳血统,他有记忆开始就会说北翟话和东岳话。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是个杀手。王鲁看着面前还没到他胸口的孩子,蹙眉问。 那孩子艰难地扯了下唇角朝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听说杀手拿了银子就会替人杀人。我给伯伯钱,你替我找到他们,帮我问一问为什么生下我却又不要我。 我只会杀人。 那孩子说,那就找到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想到这,王鲁忍不住轻笑出声,走在前面的人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下意识转头,昏暗中一道黑影猛地朝着他的额头击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橡木枷锁尖锐的棱角正砸在他太阳穴上。 第六十二章 初次交锋 随着押解他的人轰然倒地,王鲁快速转身往反方向跑,然而只抛出了几步远,对面昏黄的灯光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静远山庄的三爷,宴升。 王鲁面无表情地看着宴升手里的刀,思渡着能否从他手下顺利逃脱。 宴升蹙眉看着王鲁,刑律俭说的果然没错,王鲁这个人只要寻到一点机会就会逃,若是逃不掉,他就会去死,当细作的没有怕死的。 宴升朝后面摆了摆手,两名‘刀"闪电般从暗处冲出将地上的同伴拖走。 狭窄的走廊里充斥着血腥味,王鲁垂眸看着脖子上的枷锁,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我一直想不明白,堂堂静远山庄的三爷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当刑律俭身边的狗。 宴升没什么表情地乜了他一眼,手里的弯刀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寒光:你不用挑拨,我与刑律俭如何是我与他的事,与其他无关,你只说你是跟我走,还是跟我打即可。 王鲁蹙眉:三爷会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 宴升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会杀人。 王鲁: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杀我轻而易举,这可算不上公平决斗。 宴升蹙着的眉头更紧了,看着王鲁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困顿:你觉得我像傻子? 王鲁一怔,便觉得后背一阵刺痛传来。 夜冥面无表情地将刀顶在他的背心:他不是觉得你像傻子,他是当你是傻子。 宴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乜了夜冥一眼,缓缓收了刀,转身往另一端走。 夜冥看了眼王鲁,对宴升的背影喊:三爷不去? 宴升没回头,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这是你们司密处的事,关我何事? 夜冥微怔,唇角微抽:司密处的事,你管的还少么?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宴升已经离开,王鲁更是不会回答。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顺着走廊向前走,最后在一道虚掩的石门前停下。 刑律俭就坐在石门内,王鲁站在门外便能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轮椅一角。夜冥手里的刀往前送了下,他吃疼地遵循本能向前两步走进门内。 厚实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密闭的空间里,刑律俭正目光悠悠地抬头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其实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了,只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原因,王鲁注定是输的那一个。 坐。刑律俭抬手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绣墩,然后径自摆弄面前的茶具。 王鲁并不客气,这几年在西郡王身边谋生,已经养成了他眼高于顶的习惯。他上前两步坐在绣墩上,刑律俭便把煮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王鲁自嘲地看了一眼脖颈上的枷锁。 刑律俭笑了下,朝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夜冥打开石门进来,将王鲁身上的枷锁去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王鲁蹙眉看着垂眸喝茶的刑律俭。他实在是不太健壮,略显苍白的脸虽然俊逸非凡,但却总有些缠绵病榻之感,这样的刑律俭,其实未必能经得住他一掌。 刑律俭抬头看他:你会杀了我么? 王鲁冷笑,径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端着茶杯的手正微微颤抖,杯子里的茶水在起伏的过程中微微溢出,在他手背处烫了一个小红点。 你不会。刑律俭笃定道,因为你杀不了我。 王鲁脸上的表情正因为他的话而一点点龟裂。 这屋子内至少有四个‘刀",你身中软骨散不能运用内力,单靠武 功招式的话,你伤不了我。刑律俭笃定地道,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都不想死。 我是个细作。王鲁道,北翟细作都不怕死。 刑律俭嗤笑一声:从你决定不杀白茉莉儿子开始,你就惧怕生死了。 王鲁不置可否,每个人做细作的初衷不一样,他不记得自己很多年前是怎么想的了,但当他遇见那孩子的时候,听见他说,让自己帮他杀了父母的时候,他就想,也许自己当初也想要杀死自己那对抛弃他的父母,只是他没遇见一个能帮他杀人的人。 所以与其说他放过了那孩子,不如说他放过了幼年的自己,任由恨意滋长,然后在某个时候杀了某些人。 那又如何?王鲁从容道。 事实上从王鲁被捕之后,他一直都是从容的,没有丝毫惊惶,而刑律俭亦知道,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刑律俭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纠葛,关于审讯的基本技巧之一,便是永远不要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这一点王鲁知道,他也知道,所幸的是,现在是他坐在这个位置,而不是王鲁。 你在西郡王身边做厨子,期间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在养济院,但为何直到两个月前才要策反白茉莉? 王鲁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他同样也很好奇,于是他开口道:你不是猜到了么? 因为萧道学。刑律俭笃定道,王鲁点了点头,是。 为了什么?刑律俭再问,王鲁嗤笑一声,不知。 刑律俭面色淡淡,丝毫不把他略显挑衅的样子放在眼里,继续道:白茉莉都传了什么消息给你? 王鲁:要杀要剐随你,我什么也不会说。 刑律俭嗤笑:可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 王鲁微微一怔,有种被戳破心思的窘迫:哦?难道你能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看不出,所以才会问你。 王鲁:可我并不想说,只要我不想说,你即便是严刑拷打也不能撬开我的嘴。 刑律俭:我猜你对北翟并不是你表现出的那么忠心耿耿。 王鲁蹙眉: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没杀白茉莉的孩子。我猜上面的人让你杀人灭口,但是你犹豫了,所以你把那孩子一直放在同福镇养济院,这样即便别的人想杀,也不会一下子把整个养济院的孩子都杀了,那样目标太大了,会暴露很多在江城潜伏的女干细。刑律俭笑了下,但笑意未达眼底,他们似乎也对你开始不满,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有一半东岳血统么? 王鲁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上面青筋奋起。 刑律俭很有耐心的看着他:你是天启多少年来江城的? 王鲁沉默不语,刑律俭不以为意:哦,应该是天启十一年,这么说,你在江城已经有快二十年的时间了。也不对,这只是你以王鲁的名义生活的时间,那之前呢? 在那之前,王鲁曾在西郡当过近十年的案牍使。什么是案牍使?就是北翟细作在西郡的联络点,那里汇总了西郡所有的消息,但北翟对西郡并不在意,在西郡潜伏的细作基本等同于废掉的钉子,而他是这些废掉的钉子中最无用的,甚至无法接触到任何有利用价值的人,只每日每夜地在各种繁杂的消息中穿梭。 第六十二章 初次交锋 随着押解他的人轰然倒地,王鲁快速转身往反方向跑,然而只抛出了几步远,对面昏黄的灯光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静远山庄的三爷,宴升。 王鲁面无表情地看着宴升手里的刀,思渡着能否从他手下顺利逃脱。 宴升蹙眉看着王鲁,刑律俭说的果然没错,王鲁这个人只要寻到一点机会就会逃,若是逃不掉,他就会去死,当细作的没有怕死的。 宴升朝后面摆了摆手,两名‘刀"闪电般从暗处冲出将地上的同伴拖走。 狭窄的走廊里充斥着血腥味,王鲁垂眸看着脖子上的枷锁,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我一直想不明白,堂堂静远山庄的三爷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当刑律俭身边的狗。 宴升没什么表情地乜了他一眼,手里的弯刀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寒光:你不用挑拨,我与刑律俭如何是我与他的事,与其他无关,你只说你是跟我走,还是跟我打即可。 王鲁蹙眉:三爷会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 宴升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会杀人。 王鲁: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杀我轻而易举,这可算不上公平决斗。 宴升蹙着的眉头更紧了,看着王鲁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困顿:你觉得我像傻子? 王鲁一怔,便觉得后背一阵刺痛传来。 夜冥面无表情地将刀顶在他的背心:他不是觉得你像傻子,他是当你是傻子。 宴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乜了夜冥一眼,缓缓收了刀,转身往另一端走。 夜冥看了眼王鲁,对宴升的背影喊:三爷不去? 宴升没回头,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这是你们司密处的事,关我何事? 夜冥微怔,唇角微抽:司密处的事,你管的还少么?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宴升已经离开,王鲁更是不会回答。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顺着走廊向前走,最后在一道虚掩的石门前停下。 刑律俭就坐在石门内,王鲁站在门外便能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轮椅一角。夜冥手里的刀往前送了下,他吃疼地遵循本能向前两步走进门内。 厚实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密闭的空间里,刑律俭正目光悠悠地抬头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其实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了,只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原因,王鲁注定是输的那一个。 坐。刑律俭抬手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绣墩,然后径自摆弄面前的茶具。 王鲁并不客气,这几年在西郡王身边谋生,已经养成了他眼高于顶的习惯。他上前两步坐在绣墩上,刑律俭便把煮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王鲁自嘲地看了一眼脖颈上的枷锁。 刑律俭笑了下,朝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夜冥打开石门进来,将王鲁身上的枷锁去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王鲁蹙眉看着垂眸喝茶的刑律俭。他实在是不太健壮,略显苍白的脸虽然俊逸非凡,但却总有些缠绵病榻之感,这样的刑律俭,其实未必能经得住他一掌。 刑律俭抬头看他:你会杀了我么? 王鲁冷笑,径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端着茶杯的手正微微颤抖,杯子里的茶水在起伏的过程中微微溢出,在他手背处烫了一个小红点。 你不会。刑律俭笃定道,因为你杀不了我。 王鲁脸上的表情正因为他的话而一点点龟裂。 这屋子内至少有四个‘刀",你身中软骨散不能运用内力,单靠武 功招式的话,你伤不了我。刑律俭笃定地道,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都不想死。 我是个细作。王鲁道,北翟细作都不怕死。 刑律俭嗤笑一声:从你决定不杀白茉莉儿子开始,你就惧怕生死了。 王鲁不置可否,每个人做细作的初衷不一样,他不记得自己很多年前是怎么想的了,但当他遇见那孩子的时候,听见他说,让自己帮他杀了父母的时候,他就想,也许自己当初也想要杀死自己那对抛弃他的父母,只是他没遇见一个能帮他杀人的人。 所以与其说他放过了那孩子,不如说他放过了幼年的自己,任由恨意滋长,然后在某个时候杀了某些人。 那又如何?王鲁从容道。 事实上从王鲁被捕之后,他一直都是从容的,没有丝毫惊惶,而刑律俭亦知道,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刑律俭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纠葛,关于审讯的基本技巧之一,便是永远不要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这一点王鲁知道,他也知道,所幸的是,现在是他坐在这个位置,而不是王鲁。 你在西郡王身边做厨子,期间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在养济院,但为何直到两个月前才要策反白茉莉? 王鲁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他同样也很好奇,于是他开口道:你不是猜到了么? 因为萧道学。刑律俭笃定道,王鲁点了点头,是。 为了什么?刑律俭再问,王鲁嗤笑一声,不知。 刑律俭面色淡淡,丝毫不把他略显挑衅的样子放在眼里,继续道:白茉莉都传了什么消息给你? 王鲁:要杀要剐随你,我什么也不会说。 刑律俭嗤笑:可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 王鲁微微一怔,有种被戳破心思的窘迫:哦?难道你能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看不出,所以才会问你。 王鲁:可我并不想说,只要我不想说,你即便是严刑拷打也不能撬开我的嘴。 刑律俭:我猜你对北翟并不是你表现出的那么忠心耿耿。 王鲁蹙眉: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没杀白茉莉的孩子。我猜上面的人让你杀人灭口,但是你犹豫了,所以你把那孩子一直放在同福镇养济院,这样即便别的人想杀,也不会一下子把整个养济院的孩子都杀了,那样目标太大了,会暴露很多在江城潜伏的女干细。刑律俭笑了下,但笑意未达眼底,他们似乎也对你开始不满,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有一半东岳血统么? 王鲁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上面青筋奋起。 刑律俭很有耐心的看着他:你是天启多少年来江城的? 王鲁沉默不语,刑律俭不以为意:哦,应该是天启十一年,这么说,你在江城已经有快二十年的时间了。也不对,这只是你以王鲁的名义生活的时间,那之前呢? 在那之前,王鲁曾在西郡当过近十年的案牍使。什么是案牍使?就是北翟细作在西郡的联络点,那里汇总了西郡所有的消息,但北翟对西郡并不在意,在西郡潜伏的细作基本等同于废掉的钉子,而他是这些废掉的钉子中最无用的,甚至无法接触到任何有利用价值的人,只每日每夜地在各种繁杂的消息中穿梭。 第六十三章 真话还是假话 直到天启十一年,西郡老王妃终于得到恩典来江城看望被软禁十余年的西郡王魏汉,彼时魏汉已经克死了两任先皇赐的王妃,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老王妃从西郡选了两名美貌女子来给西郡王作伴,并且选了几个厨子来给西郡王调理身体。 王鲁就是那个时候跟随老王妃来江城的。而世子和郡主便那时魏汉留的种。 有时候王鲁想,老王妃不愧是老王妃,为了给西郡王留个后,竟然用两座城换一次探望,并成功搞出了两个孩子。 我在西郡生活了十年。王鲁突然有了兴致,目光坦荡地看向刑律俭,做了十年的案牍工作,直到老王妃探望西郡王那年才被启用。 刑律俭凝视着面前的王鲁,他说的这些已经在几个时辰之前放在了他书房的桌案上。 如果不是萧道学来到养济院,你大概率还不会被启用。刑律俭道。 王鲁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刑公子很聪明。 可惜聪明人都活不长。 聪明人确实活不长久,比如刑大公子。王鲁淡笑,他知道说什么最能刺痛刑律俭,果不其然,刑律俭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越加的阴沉下来。 刑律俭压着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冷锐的目光落在王鲁的脸上,对方很懂得如何不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之中,可以看出北翟对细作的训练十分全面,尤其是被捕后,单纯的肉体折磨不会使他们吐露任何信息。 山鬼确实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可惜他已经隐退了。他佯装不以为意地说,双眸却没有放过王鲁脸上的任何表情。 王鲁眉头微蹙,搭在桌面的手轻轻一拢,掩饰般抿了口杯中的茶。 霍家的齐豫在近海遇见了北翟的侦察船,他们伪装成海盗在近海航行。刑律俭垂眸看了眼空落落的手腕,我猜最迟不过两年,北翟必犯。 王鲁放下茶杯:也许。 山鬼这条线还会启用的。 王鲁:这不归我管。 山鬼是江城的最高指挥官? 王鲁笑了下:你猜? 刑律俭身体微微向后仰,直到脊背抵在轮椅的靠背上:我猜他一定会被启用。 王鲁:那我劝你最好离开江城,免得如同大公子一般。 刑律俭直直看着王鲁的脸:所以当年北翟人确实针对我大哥做出了刺杀计划? 是。 你可否参与其中? 王鲁摇头道:我当时在西郡王身边,那种涉及到高级机密和计划的工作是轮不到我的。 刑律俭:这些年山鬼从没跟你联系? 王鲁笑:我说没有你信么? 刑律俭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确实,他不确定王鲁说的是否全是真话,但有一部分一定是真的,这些真话藏在假话之中才最致命。 我一直有一件事很好奇。刑律俭正了正神,慢条斯理地道,白茉莉是否知道你是北翟女干细? 王鲁摇头:不知晓,我一直通过胡大海联系她,她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在联系她,她很有可能不那么顾及这个孩子,反而向司密处举报我。 那小厮知道你?刑律俭又问,北翟女干细在情报这一块的保密程度是极其完善的,这从以往他跟北翟细作打过的交道之中可以窥见一二。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身份,最擅潜伏,最长的潜伏时间甚至长达四十多年,横跨两个朝代。 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但他不能活着。王鲁极其坦诚地承认了杀死胡大海小厮的罪名,于他而言, 杀一个白茉莉和多杀一个小厮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上线又是谁? 我将得到的消息用木鹅送出城外,至于是何人接收,我一律不知。 那他或者说他们是如何联系你的?刑律俭突然问道,王鲁面上的表情一松,却再不开口说话。 从司密处的密牢里出来,外面早已下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宴升百无聊赖地披着斗笠坐在马车上,见他出来,连忙驱车来到廊下:都问出来了?他弯腰将刑律俭抱起放在马车上,然后又熟练地将轮椅抬上马车后车厢。 车厢里,小暖炉上咕嘟咕嘟烧着热水,暖气扑面而来,刑律俭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整个人疲惫地靠在软垫上。 宴升撩开车帘探头看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实话? 刑律俭极有耐性地将审讯过程全部复述一遍,宴升颇有些诧异地看他:看起来像是真话。 刑律俭抬手撩开车窗上的帘子,争先恐后地洒进来的细细雨丝将他肩头打湿了波波一片,他却浑然未觉地看着被烟雨笼罩的江城一隅。真假参半,而且很多问题避重就轻,实际上的关键问题他却一个没有回答。并且……刑律俭微微一顿。 宴升嗯?了一声,一边催动马车哒哒哒地行驶在从长安坊宽阔的街道上,一边注意聆听刑律俭的话。 你可还记得白茉莉送出的那几封情书?刑律俭触霉说道,宴升在车外应了一声,记得。 刑律俭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那几分情书一一排开,许久才伴随着雨水敲打车厢发出的哒哒声说道:你不觉得白茉莉传递出的信息太过于简单么?即便没有白茉莉,单靠王鲁也能弄清,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一定要策反白茉莉? 宴升攥紧了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你想说什么? 刑律俭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几封信:这些内容所吐露出的最大信息就是,霍振邦生病,霍家有霍卿掌权。同时,霍家的船六月二十四日靠岸,但实事是,它要比预计晚了将近二十天。然后便是白茉莉发现我们可能怀疑她了,所以她打算跑。 确实如此。 司密处的信子是如何怀疑她的?刑律俭问,宴升蹙眉想了想,因为她对萧道学的格外关注,并且屡次露出试探的意图,而这些她并没有汇报给司密处。 宴升赞同,刑律俭又道:从这些信和她的行为上看,她既关心霍家的动向,同时又对萧道学格外关心。 所以?宴升还没想通里面的关窍。 你再联系林氏的死想一想。 宴升微怔,连马车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拐进一旁的巷子都未发觉。 第六十三章 真话还是假话 直到天启十一年,西郡老王妃终于得到恩典来江城看望被软禁十余年的西郡王魏汉,彼时魏汉已经克死了两任先皇赐的王妃,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老王妃从西郡选了两名美貌女子来给西郡王作伴,并且选了几个厨子来给西郡王调理身体。 王鲁就是那个时候跟随老王妃来江城的。而世子和郡主便那时魏汉留的种。 有时候王鲁想,老王妃不愧是老王妃,为了给西郡王留个后,竟然用两座城换一次探望,并成功搞出了两个孩子。 我在西郡生活了十年。王鲁突然有了兴致,目光坦荡地看向刑律俭,做了十年的案牍工作,直到老王妃探望西郡王那年才被启用。 刑律俭凝视着面前的王鲁,他说的这些已经在几个时辰之前放在了他书房的桌案上。 如果不是萧道学来到养济院,你大概率还不会被启用。刑律俭道。 王鲁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刑公子很聪明。 可惜聪明人都活不长。 聪明人确实活不长久,比如刑大公子。王鲁淡笑,他知道说什么最能刺痛刑律俭,果不其然,刑律俭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越加的阴沉下来。 刑律俭压着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冷锐的目光落在王鲁的脸上,对方很懂得如何不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之中,可以看出北翟对细作的训练十分全面,尤其是被捕后,单纯的肉体折磨不会使他们吐露任何信息。 山鬼确实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可惜他已经隐退了。他佯装不以为意地说,双眸却没有放过王鲁脸上的任何表情。 王鲁眉头微蹙,搭在桌面的手轻轻一拢,掩饰般抿了口杯中的茶。 霍家的齐豫在近海遇见了北翟的侦察船,他们伪装成海盗在近海航行。刑律俭垂眸看了眼空落落的手腕,我猜最迟不过两年,北翟必犯。 王鲁放下茶杯:也许。 山鬼这条线还会启用的。 王鲁:这不归我管。 山鬼是江城的最高指挥官? 王鲁笑了下:你猜? 刑律俭身体微微向后仰,直到脊背抵在轮椅的靠背上:我猜他一定会被启用。 王鲁:那我劝你最好离开江城,免得如同大公子一般。 刑律俭直直看着王鲁的脸:所以当年北翟人确实针对我大哥做出了刺杀计划? 是。 你可否参与其中? 王鲁摇头道:我当时在西郡王身边,那种涉及到高级机密和计划的工作是轮不到我的。 刑律俭:这些年山鬼从没跟你联系? 王鲁笑:我说没有你信么? 刑律俭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确实,他不确定王鲁说的是否全是真话,但有一部分一定是真的,这些真话藏在假话之中才最致命。 我一直有一件事很好奇。刑律俭正了正神,慢条斯理地道,白茉莉是否知道你是北翟女干细? 王鲁摇头:不知晓,我一直通过胡大海联系她,她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在联系她,她很有可能不那么顾及这个孩子,反而向司密处举报我。 那小厮知道你?刑律俭又问,北翟女干细在情报这一块的保密程度是极其完善的,这从以往他跟北翟细作打过的交道之中可以窥见一二。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身份,最擅潜伏,最长的潜伏时间甚至长达四十多年,横跨两个朝代。 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但他不能活着。王鲁极其坦诚地承认了杀死胡大海小厮的罪名,于他而言, 杀一个白茉莉和多杀一个小厮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上线又是谁? 我将得到的消息用木鹅送出城外,至于是何人接收,我一律不知。 那他或者说他们是如何联系你的?刑律俭突然问道,王鲁面上的表情一松,却再不开口说话。 从司密处的密牢里出来,外面早已下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宴升百无聊赖地披着斗笠坐在马车上,见他出来,连忙驱车来到廊下:都问出来了?他弯腰将刑律俭抱起放在马车上,然后又熟练地将轮椅抬上马车后车厢。 车厢里,小暖炉上咕嘟咕嘟烧着热水,暖气扑面而来,刑律俭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整个人疲惫地靠在软垫上。 宴升撩开车帘探头看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实话? 刑律俭极有耐性地将审讯过程全部复述一遍,宴升颇有些诧异地看他:看起来像是真话。 刑律俭抬手撩开车窗上的帘子,争先恐后地洒进来的细细雨丝将他肩头打湿了波波一片,他却浑然未觉地看着被烟雨笼罩的江城一隅。真假参半,而且很多问题避重就轻,实际上的关键问题他却一个没有回答。并且……刑律俭微微一顿。 宴升嗯?了一声,一边催动马车哒哒哒地行驶在从长安坊宽阔的街道上,一边注意聆听刑律俭的话。 你可还记得白茉莉送出的那几封情书?刑律俭触霉说道,宴升在车外应了一声,记得。 刑律俭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那几分情书一一排开,许久才伴随着雨水敲打车厢发出的哒哒声说道:你不觉得白茉莉传递出的信息太过于简单么?即便没有白茉莉,单靠王鲁也能弄清,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一定要策反白茉莉? 宴升攥紧了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你想说什么? 刑律俭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几封信:这些内容所吐露出的最大信息就是,霍振邦生病,霍家有霍卿掌权。同时,霍家的船六月二十四日靠岸,但实事是,它要比预计晚了将近二十天。然后便是白茉莉发现我们可能怀疑她了,所以她打算跑。 确实如此。 司密处的信子是如何怀疑她的?刑律俭问,宴升蹙眉想了想,因为她对萧道学的格外关注,并且屡次露出试探的意图,而这些她并没有汇报给司密处。 宴升赞同,刑律俭又道:从这些信和她的行为上看,她既关心霍家的动向,同时又对萧道学格外关心。 所以?宴升还没想通里面的关窍。 你再联系林氏的死想一想。 宴升微怔,连马车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拐进一旁的巷子都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