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记者》 第一章 从头来 第一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一章从头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想回到哪个时间段? 如果岁月可以折叠,你最想熨平哪一次的经历? 如果人生可以平行,你最想拐弯在哪跟谁相交叉? 不能说这一切不现实,因为宇宙里真的太多谜,就像夜空里密密麻麻的的星星,总能最先看到最亮的那颗,而这不一定是最近的。 但不管怎样,目光所及处黑暗才是永恒的主题。 独自坐在爷爷留给他的四合院里,夜幕笼罩,天地静寂,萧寒止不住胡思乱想,叹口气,端起杯茶觉着凉了又放下。 北龙晚报停刊已经一个多月,萧寒从省城回来就这样默默坐着,没有悲伤,也没有埋怨,但就像被掰掉了玉米的发黄玉米杆,在寒风里委屈挺立着逐渐干枯。 不远处有闪光,那是烟花,而后隐隐有爆竹响,再有五天便是春节。 转瞬二十年,萧寒点根烟深深吸一口,暗红色的烟头在四合院里似乎点燃了记忆,而后任由自责的风吹来,旺旺地映红了岁月。 这一刻萧寒突然想起《红楼梦》的预示,元宵节元春从宫里递出谜语“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 …… 1998年11月18日,萧寒戴着帽子进了北龙省新闻大厦,进门前掏出传呼看了下时间:七点四十。 一位保安上前:“您找谁?请出示证件。” 萧寒很自信笑了:“您好,我来上班。北龙晚报记者萧寒!” 保安没有马上放行,而是回头询问登记台后的另一名保安:“北龙晚报?” 萧寒有些尴尬,笑容仍旧在脸上:“我们报纸下周创刊,今天通知来上班!” 登记台里的保安接话说:“是,有这事,昨天交班有纪录。你是第一位!” 按照传呼通知,萧寒很快到了二十楼,崭新的、偌大的电梯里就他一个人。 北龙日报新闻大楼年初竣工,装修了大半年,这是刚入驻不到一个月。 步出电梯,空荡荡的楼道,但应该有中央空调,萧寒觉着有点热,随即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开始挨着办公室看门上的标牌:社会新闻部、经济新闻部、要闻部、专特稿部……当走到写着“总编辑”字样的门口时,门突然开了,萧寒吓了一跳,不由“啊”了一声。 走出来一个胡子拉碴满头乱发的中年人:“啊什么啊?你是干啥的?” 萧寒定了定神,脑海里浮现出爱因斯坦,忍着笑一脸正经:“我是萧寒,来上班的。总编,您好!” 这位中年人手里拎着条毛巾,听萧寒说完点点头:“进来吧,我去洗把脸。总编啥总编,我叫白甫。” 看着白甫走进洗手间,萧寒想了想就进了他办公室,长沙发上有条杂乱的毛毯,坐都没处坐。再看桌子上乱七八糟全是各种报纸,屋里烟味熏人,看茶几上烟灰缸满满都是烟头,很多似乎就是只抽了一两口就摁了进去。 萧寒将帽子放到沙发背上,伸手先叠了毛毯,汗臭味更是扑鼻,他皱了皱眉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清冷的空气冲进来,半开的门咣当一声就被吹上了,差点撞到要进门的白甫,萧寒回头再次啊了一声。 白甫推门进来看萧寒在窗前发楞,不由笑了:“小伙子,你这大光头是对报社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萧寒不由伸手摸了摸脑袋,愣了下神回答:“白总编,都不是,我是想从‘头’开始!” 白甫哈哈笑了:“好,有志气!不瞒你说,我也是从头开始!” 萧寒走到茶几旁去端桌上的烟灰缸,白甫摆手:“不用收拾!一会有打扫卫生的来,再说要是没烟了,这里面的整理出来就是口粮啊!” 说话间白甫从烟灰缸里拿出一根较长的,萧寒赶紧掏出打火机伸过去点上,白甫叼着烟走过去关了窗户:“没味了吧?小韩?这天寒地冻的,甭把我搞感冒了,马上要创刊!” 萧寒连忙点头:“没了没了。”顿了顿,“我叫萧寒,风萧萧的萧,寒冷的寒。” 白甫坐到写字台后,从桌面杂乱的各种报纸下摸出一盒烟扔给萧寒:“有火就该抽烟,抽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很悲壮的名字,我记住了!来,谈谈咱创刊号的想法。” 萧寒抽出一根烟点着,随即把这几天做的功课一股脑倒了出来,尽管此前在市政设计院画图,但酷爱读书再加上对于文字的痴爱,这番话还是让白甫对他刮目相看。 陆陆续续,到通知的九点,二十层会议室坐满了人,白甫带着萧寒是最后进去的,而后他让办公室数人头——36人——招聘的四十人有四位没来,也没有请假。 “各位好!招聘你们的袁锋社长去要钱了,我是白甫,”随后,他饱含热情讲了一段话:六六三十六,这是一个吉祥的数字,六六大顺!……我们将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共创北龙晚报辉煌,打造北龙省都市类媒体的奇迹! 热情暴涨,信心爆棚。随后各个部门成立,萧寒被分到专特稿部。 就在这个上午,在这个新闻大厦的二十五楼,即将创刊的北龙晚报社长袁锋正在跟北龙日报社社长讨价还价,最终争取了五十万元的启动资金。 五年后,北龙晚报上缴报业集团五百万利润,袁锋也在这一年结束后含泪离开挂了个闲职。到这年,创业期的三十六人已经离开十二人,但员工人数过百。 又五年,晚报上缴的数目是五千万,而后白甫也离开平调至北龙日报***部长。期间仍旧有人陆续跳槽,二十四元老剩下十八“罗汉”,员工继续迅速扩容,接近三百。 有条不紊,北龙晚报一天天走向创刊,创刊号的头条“告读者”也已经反复修改,但整体稿件的分量白甫不太满意。 距离创刊就剩两天,白甫把萧寒叫到办公室,同样是扔过来烟不客套:“你得回趟原单位,风闻省城明年要搞几个大的建设工程,但没有确切的新闻来源,你们是设计单位,这个是走在前头的。” 萧寒马上就明白,虽然有些为难但无法拒绝。 白甫知道萧寒是从市政设计院跳槽出来,但白甫不知道市政设计院的一把手是萧寒的前岳父。 第二章 入新行 再次硬着头皮进原单位,萧寒最想的是赶紧找熟悉的人办了事,而后开溜。但怕什么来什么——萧寒刚进大门,迎面便走来了他的前岳父。 停住脚步,萧寒觉着不能失了礼数,随即恭恭敬敬:“爸,您出去?” 为子女操了一辈子心,但最小最亲的姑娘最不省心,女婿是她自己选的大学同学。且不说外地人没背景门不当户不对,毕业分配他费劲周折不避嫌给弄到自己单位,但这女婿说离婚就离婚、说辞职就辞职,这让他大光其火,病了一场。 哼了一声,前岳父大步绕道而过,似乎当萧寒不存在,这让萧寒的负疚感飞快涌出,浑身瘫软。 定了定神,萧寒暗自加油:我是记者,我得采访! 强装笑颜跑了几个处室,原来的如鱼得水突然格格不入,几位负责人表面虽然没有像前岳父那样恨得牙根痒痒,但说了来历就被婉拒:你也知道,我们是干活的单位,新闻发布得找我们上级或者直接找市里。 萧寒很沮丧,走出原单位马上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但明白这样回去是说不过去的,白甫总编辑对自己极看重,交付的第一份任务就完不成,会被迅速看低。 点根烟,萧寒想起白甫在入职大会的讲话:我们是创业,不要把自己当什么无冕之王,这是人家给的称谓!只有长大了、变强壮了、举足轻重了,人家才会把你当人物、当王。所以,现在出去采访要把身子降低,要千方百计想办法拿回重要新闻。你们给我记住——面子不值钱,稿子才值钱! 走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小商店,萧寒斟酌再三还是给柳飞云打了传呼:“免贵我姓萧,请她回电话。” 电话似乎转瞬就响了,萧寒伸手拿起话筒,但酝酿了几遍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柳飞云语气平稳:“萧寒吧,有事你说吧。你在设计院附近吧?” 萧寒“嗯”了声仍旧语塞,柳飞云揣摩了下又问:“设计院有事吧?是人事关系的问题吗?你开不了口,我给爸说声就是了。” 突然觉着温暖,大学里的一幕幕回放在脑海,萧寒略带愧疚将要办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柳飞云听完后沉思了几秒钟:“这样吧,我给爸说我学校用,拿到后我再给你,行吗?” 毕业后柳飞云留校在建筑学系任教,沾边也能说过去,萧寒连声道谢,柳飞云淡淡说了句“你跟我需要这么客气吗?” 萧寒脸不由一红:“嗯,不用。”而后语速加快:“这个要的急,你尽快联系爸下”。 返回单位,萧寒先去白甫办公室汇报说稍晚能拿到材料,白甫很高兴:“好好!你晚上加个班弄出来,我给你改!” 如坐针毡,但萧寒知道柳飞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能等待。 晚七点,传呼终于响了:柳女士说资料拿到了,请您回家拿下。 萧寒想了想回复传呼台:我姓萧,就说要的比较急,请她拿到小区门口。 柳飞云很快回复:家门口见。 约定在小区门口,柳飞云说的是家门口——他们婚房在的小区,离婚后萧寒就搬了出来,因为这房子本来就是柳院长买给他们的。 最主要是萧寒觉着亏欠柳飞云,所以他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随身衣物,可以说净身出门。 打个车很快到了,但柳飞云并没有在,萧寒原想车都不下——就算失礼也不知道该说啥。 过了一分钟左右仍旧没看到人,没办法他告诉出租车司机等一下,拉开车门下车迈步往小区里头走,他以为柳飞云出来慢了,他迎一迎。 门房大爷看到他就出来了:“小萧,你最近出差了?咋地老也不见你?这是你媳妇让拿给你的,她说单位加班先走了。” 支支吾吾接过文件袋,道过谢再上出租车,萧寒的心里五味杂陈,柳飞云似乎用手指头戳点着他额头:你个没良心的,你个负心汉…… 从一堆资料里摘出两个新闻点,而后查相关,梳理重点,再埋头写反复改,天蒙蒙亮终于完成两个稿子,随即拉过几把椅子拼起来躺了会。 等早班的同事来,萧寒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桌上的稿子不见了,同事说白总编拿走了,赶紧去洗手间洗脸跑过去。 白甫已经改出来一篇,看萧寒进去就递过来:“让录入了提交给我。” 走在去计算机房的路上,萧寒有些脸红,几页稿纸上“全国山河一片红”,白甫几乎逐字逐句修改了。 录入完后,机房提交了,再附稿签递过来让萧寒填写,萧寒先让复印了一份才逐行工工整整填好。 第二篇改的更是面目全非,机房录入小姑娘很多不认识,萧寒就在旁边辨别着,心里对自己很失望——发表过几篇小说跟写出篇好的新闻稿完全不同,看来这个“从头再来”真不是说说就行。 终于,北龙晚报1998年11月28日创刊,这是全国唯一以省名命名的晚报,创刊词是袁锋亲自书写《为大众服务》,阐述了这张报纸的性质,最后一句就是“本报将尽心竭力为大众服务”。 对开十六版,萧寒写的“省城将有大动作 龙河两岸添新桥”成了实质性的头条,当天所有报社员工上街,免费给市民赠阅三千份报纸,而大家喊的口号基本雷同: “省城将有新动作,龙河两岸添新桥。欢迎订阅《北龙晚报》!” 接下来三个月,报社仍旧把发行当做重中之重,订阅太慢且战线太长,只能主打零售报摊,这就要求每一期的头条必须醒目轰动。为此北龙晚报社在经营异常困难的情况下做出决定:每个头条额外奖励采写记者一百元现金。 第三章 柳飞云 每个月基本工资六百元,再就是绩效工资,评稿分A+、A、B+、B、C+、C、D+、D八个档次,依次对应产品分值。 这是这个北方城市最公开的考评与薪酬制度,到月底好记者可以拿到四千左右,而最差的记者只能拿到七八百块,差距就是压力,一个月后就有人离职。 萧寒每个月工资收入不好不坏,基本都是中等偏上,但他的头条却是全单位最多的——额外每个月都能拿一千多,也就是三天左右就有个头条属于他采写的。 正常采访写稿外,萧寒挤出时间把大学新闻专业的书基本读了一遍,并且做了大量笔记,在业务水平稳步提高的同时,每天琢磨头条成了最折磨他的事情。 突发事件或者重大会议不属于专特稿部门,除了报社组织的大策划,那么只能深挖新闻背后的故事,这是非常费力但又难出好稿。 萧寒偶然发现个小窍门,有一天他去社办公室拿传真,发现有一摞子传真无人问津,在翻看的时候,他不由心里一动。 刚创刊人少,大多记者都在省城活动,各地市都是特约撰稿人供稿,有些大稿子寥寥几十字就传真过来了。 办公室人员也都忙得团团转,只能定期处理,于是他每天都抽时间去翻翻,有价值的新闻马上就拿出来,而后赶赴地市联合采访,一来二去,十一个地市都有了他特定的采访途径。 就这么忙忙碌碌,又精神百倍,萧寒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离异男人。 逐渐熟悉,有几个未婚的女同事有追求之意,萧寒马上就躲开。也有热心人当面介绍或者约饭局创造偶遇,但萧寒多为直接拒绝或者装作不知。 元旦前他约柳飞云吃过一次饭,他明白这是为自己在报社站稳脚跟对方提供的帮助,但没有当面言谢,只是点了柳飞云爱吃的菜,送了一双高跟鞋作为礼物。 大三下学期,柳飞云有意无意总是接近刚遭受失恋打击的萧寒,有一次不知聊啥触及萧寒痛处,他非常恼火又不能破口大骂,只能借题发挥:“你说你个子又不低,腿也不短,干嘛每天穿个高跟鞋咯噔咯噔,让人听着心烦。” 柳飞云呵呵笑了,随即就给萧寒讲了高跟鞋的很多知识,比如步行者的速度和步态的声响暗示着愉悦、愤怒、迟疑或者是赶时间的信号。再就是女士穿高跟鞋会显得高贵、有魅力。 萧寒还记得柳飞云说:高跟鞋具有着轻描淡写如诗如梦般的震撼力。 后来萧寒在一本书上看到,高跟鞋跟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喜欢穿高跟鞋的女人喜欢把男人踩在脚下。 但柳飞云绝对不是这样,她在听了萧寒吹的唢呐曲后,如醉如痴,不能自拔。而后苦苦追了一年多才跟萧寒手拉手,自此她百般呵护,婚后打理一切,作为一个厅级干部的小女儿,可谓真心真意。 她后来才知道萧寒大三时在迎新晚会吹奏的曲目,《江河水》本来是农村出殡时候用的,萧寒一是祭奠自己与韩笑的爱情,二是极其不愿意上台,但被逼无奈就“恶作剧”。 但这个曲目萧寒是最拿手的,且有很多技巧炉火纯青,博得好评无数。后来坐在台下的郝运来父亲都多次站起来叫好,作为被儿子拖来的舞台总监,这位省戏剧团的首席二胡演奏家对萧寒赞赏有加。 此后,柳飞云开始追求萧寒。 不是一个专业但是一个系,俩人本来在大一大二公共课一起上,只是萧寒当时已经认定会娶韩笑,对所有女同学均是冷冰冰。要知道这是个工科院校,男女比例二十比一,稍有姿色的女同学每天身边会围着一堆男同学。柳飞云也是特例,她喜欢读书,任由身边男孩子嘻哈就是不动声色。 说起来柳飞云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不美也不丑、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不白也不黑,总之扔在人群里,绝对不会引起人注意。 如果一定要说出特点,柳飞云的博览群书确实惊人,还有就是她非常聪明健谈。 她曾对萧寒说起刚入学:当时我们省城的来的早,就在新生接待处帮忙。你是跟父母一起来的,当时你父亲穿着一件蓝色夹克,你母亲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有苹果有梨。 萧寒仔细想了半天,依稀没错,随即就笑着问:“我当时穿什么鞋子,手里拿着啥?” 柳飞云调皮的笑了:“我说对了你请我晚上唱卡拉OK,我要唱五首。” 萧寒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柳飞云装模作样思考了下:“你手里拎着一个很古董的箱子,我猜是装唢呐的吧。鞋子嘛,你当时穿的一双运动鞋,确切是高腰篮球鞋,白色。" 萧寒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就请柳飞云去唱歌。 睡在他上铺的兄弟郝运来本来也被萧寒叫上,出宿舍楼发现柳飞云在等——自己是个灯泡,半路借故就溜了。 所谓卡拉OK,当年就是在学校体育场边,露天一个大屏幕,一块一首,一堆人围着依次排队唱。 尽管音响效果很一般,但柳飞云唱的很动情,最打动萧寒的是她同一首歌点唱五次,引的围观者先是好奇,后是起哄把萧寒跟柳飞云推到一起。 这首歌的名字是——《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第二天晚上柳飞云去了萧寒专教,扔下一个信封后嘻嘻哈哈跑了。萧寒莫名其妙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张老张片——他跟父母站在新生接待处,原来当时学校宣传部随意留影,就把他们一家拍到了。柳飞云当时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长,偶尔的机会看到就拿出来跟萧寒开了个“玩笑”,也可以说预谋了一次表白。 而后俩人距离逐渐走近,尽管萧寒仍旧常常想起韩笑,但在柳飞云温情的爱抚下,逐步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大学毕业前,柳飞云保研,萧寒等待分配,最有可能分配回原地市。对此,柳飞云很坚定:“你去哪我去哪,研究生可以不读。” 而后,柳飞云的父亲找萧寒谈了一次,动用关系把他分配到自己手下。萧寒问柳飞云是不是求来的,她摇头:“我保证没求!只是把给你说的话给老爷子重说了一遍,‘他分配到哪我跟去哪,研究生可以不读’”。 第四章 淡如水 潜移默化,水到渠成。 大学毕业后不到半年,萧寒与柳飞云举行了婚礼,在省城一次,间隔不到一周在萧寒老家青山镇一次。尽管形式都很隆重,尤其在省城的这次,六十多桌人熙熙攘攘,一对新人挨桌敬酒,真真假假的喝红酒都喝晕了。 韩笑托人捎了个礼物,是一个盒子,里面有俩瓷娃娃,还有一对戒指。柳飞云觉着这礼物有些重了,萧寒没吭声,心里忍不住涌起那首“你侬我侬”。 晚上洞房俩人瘫了般躺在床上,晕乎乎各自睡去。后半夜萧寒醒来嘴干舌燥,起身倒杯水坐在客厅如在梦里,他总是觉着柳飞云陌生,但命里似乎注定要跟她在一起,却又如此感觉不真实。 这就像两根竹竿,被铁丝及一节节的棍子绑在一起,成了一体,成了一把梯子,大家都觉着萧寒借此爬到了高处,只有他自己明白,有形无形的捆绑是多么的不舒服。 刚到单位,所有人都对他笑脸相迎,但背后也都在指指点点:“这是院长的女婿。”这个标签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其实这个慢慢可以改变,萧寒工作认真,专业能力也不错,再加上酷爱读书写作,文字水平强,很快他就在处室里崭露头角。 但没有办法改变的是他跟柳飞云的感情,不冷不热,好像就是为了恋爱才恋爱,为了结婚就结婚。 所谓大学时期的热恋无非就是天天在一起食堂吃饭,周末牵着手看场电影,而后一起自习学习,甚至拥吻都是极少有的。 萧寒与柳飞云第一次肌肤相亲是大学毕业晚会当晚,萧寒的唢呐曲是压轴,他吹奏了《百鸟朝凤》。在他上台前主持人介绍说:接下来欢迎我们的唢呐王子萧寒同学,他将吹奏一曲唢呐名曲《百鸟朝凤》,希望我们的母校是凤凰,无论我们飞多远,都要记住常回来看看。 柳飞云在下面听得如醉如痴,满脸通红。晚会散后,她说要回家让萧寒送,于是去了后来的新房。家有一百平米左右,各类家具一应俱全,这就是柳院子提前送给自己小女儿的嫁妆。 洗澡,拥吻,抱在一起倒在床上,而后进入。柳飞云咬着嘴唇,好像强忍着痛苦,这让萧寒不敢太快动作。 事后柳飞云抱着萧寒胳膊说:“我把自己交给你了,这就是咱们的新房。” 萧寒轻轻拿开柳飞云的胳膊到客厅拿出烟,烟雾缭绕里他总觉着韩笑就在旁边看着,鄙视的目光全是嘲笑。 没有蜜月没有度假,俩人为工作学业达成共识。 婚后的日子更加如水,萧寒午饭晚饭都在单位吃,回家后拿本书就进入自己的世界。柳飞云学业也紧,有时候在学校都不回来,回来也是进书房弄自己的专业研究课题——一台486电脑几乎成了她回家的爱人。 不吵不闹,不亲不密,就这样两人走过两年,柳飞云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工作。每个周末回她父母家,萧寒总能听到岳母关于他俩该要孩子的唠叨,而他的父母更是每次通话都要提起。 其实他俩自结婚就没有采取过措施,一两周一次如履行义务,柳飞云总是咬着嘴唇,好像就盼望着尽快结束,毫无欢愉。 又是一年过去,柳飞云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 萧寒约柳飞云去医院做个检查,但柳飞云总是以忙推托,萧寒就自己去了。结果出来他拿回家,正好柳飞云在厨房熬粥,于是直接伸手递给了她——萧寒一切正常。 随后柳飞云跟萧寒摊牌:她其实已经去做过检查了,问题在她身上。 萧寒早已隐隐有觉察,并且敏锐地猜想柳飞云在婚前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尽量用平和的口气:“有问题咱就去看看医生,不能拖着不治疗。” 柳飞云突然泪流满面:“我是幼稚**,基本治疗不了。” 说完话柳飞云穿衣服就出去了,“幼稚?”萧寒怔怔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才拿起电话给一个学医的高中同学咨询,对方正好在妇科会诊,于是电话给了一个妇科专家。 “这个病首先是发育期就该发现,只有贫困农村或者不发达地区才会在婚后不育时发现;其次,积极治疗还是能减轻一些女性比如痛经之类的病痛;第三,如果患病女性已进入育龄期,治疗收效甚微。当今医学还未见治疗成功的报道,绝大多数医院把此病列为不治之症,常常是出具一个证明,建议其抱养一个小孩”。 放下电话,萧寒突然想哭。 后来他打电话给郝运来,就约在大学里一个熟悉的饭店,后又去歌厅吼了半夜,但他一个字也没提柳飞云。 郝运来也没问,他正在办辞职,准备自己弄个公司,踌躇满志。 俩人饭店白酒、歌厅啤酒,最后都醉如烂泥,好在歌厅老板跟郝运来熟悉,他俩就在歌厅的沙发上睡了后半夜。 萧寒进了歌厅就对点歌的妹妹说:《把根留住》——我就唱这首,《把根留住》。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唱着唱着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哽咽的唱不下去。 自此俩人形同陌路,柳飞云也不解释,萧寒也不再问。不吵不闹,柳飞云更是常住学校,例行的周末回家也每每搪塞,她妈妈于是追到学校,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有一天中午萧寒正准备去食堂,处长接了个内线电话后喊住他:“萧寒,柳院长让你在楼下等他。” 萧寒无奈放下饭盒下楼,柳院长很快下来拍着他肩膀:走,咱回家吃,你妈包饺子呢。 柳家就在单位附近,原本柳飞云的妈妈就让萧寒每天到家里吃饭,“反正我得给你爸做,不差你一个人的”,但萧寒婉拒了。 路过一个酱肉铺,萧寒坚持买了些熟肉还有凉菜,柳院长也没有推辞,就笑眯眯在旁边看着。 萧寒知道这不是去赴鸿门宴,也知道老两口要跟他摊牌,只是不知道形式与内容。 吃饭间就是闲聊,单位的、社会热点,饭后泡上茶,柳院长终于提到正题:“萧寒,飞云把事情给我们说了,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岳母在旁边抹着眼泪帮腔:“孩子,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有啥就直说吧,你们这么冷着,我们都难受。” 萧寒沉默良久,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办,几次想张口说点啥,又无奈打住,唯有一声叹息。 柳院长也叹口气,但很快就像拍板决定一样:“孩子,这几年我对你逐渐了解,你聪明、好强、努力,很对我的胃口。我准备不避嫌很快提拔你到领导岗位,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还有,飞云最小,我们的心肝宝贝,你妈准备拿她自己的私房钱给你们买辆车,以后出去玩啥的就方便喽。” 萧寒抬起头很想问一句“这是收买还是贿赂,或者就是交换?”但他忍住没说,只是苦笑了下。 柳飞云的妈妈搓着手:“我准备动用关系,给你们抱养个孩子,趁我年轻给你们带着,其实感情都是慢慢相处来的,养着养着就亲了。” 萧寒猛然站起来:“爸、妈,这些事情再说吧,我想想。下午还有个图要绘制,我先去单位了。” 进了单位他就给柳飞云打了个传呼:有些事情必须面对,我们谈谈吧。 快下班的时候柳飞云给他回了传呼:我晚上回家。 这个晚上他俩通宵未眠,萧寒讲了很多很多,最后讲到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是“萧根”。 柳飞云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了,离婚吧!”说完后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缕阳光缓缓照进来,萧寒觉着很刺眼,柳飞云肩膀轻微抽动,背影孤独。 俩人随即就出去办了离婚,柳飞云没有想到下午萧寒就跟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随后不告而别。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第五章 留住根 萧寒回到老家,在爷爷给他留的四合院待了三天就又返回省城,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大学同学郝运来的父亲与《北龙日报》一个处长是铁哥们,据郝运来说这个处长要出面办张报纸。 萧寒辞职后给郝运来说了,原本计划跟郝运来一起创办公司,但郝运来深谋远虑:你能写也爱写,如果能在报社谋个记者,公司以后的生意肯定就多了一条来路。 离开前萧寒给爷爷上了香,面对遗像他思绪万千,最宠爱他的爷爷离开人世间已经七年了…… 萧寒爷爷人送外号萧喇叭,他吹唢呐的名声在方圆数十里数一数二,当年地区剧团里吹唢呐的都要慕名来拜师请教。 萧喇叭年轻时有一家办喜事,因为大雨山洪,鼓乐班赶到的就萧寒爷爷一个,但他硬是凭一支唢呐吹奏了数十个曲子,将这个喜事办的热热闹闹,从此后萧喇叭就名声远扬。 萧寒五岁起开始,爷爷就开始教他吹喇叭,有一次老爷子兴致来了,在院子里甩开膀子吹奏了一曲“百鸟朝凤”,不仅吸引了四邻五舍,萧寒惊奇的发现很多不知名的鸟儿都飞到院子旁的树上,跟着唢呐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萧喇叭的第十一个孙女出生后,他不寒而栗,这个在青山镇举足轻重的老人坐不住了,要知道他最小的儿媳妇都快四十岁了,箫家这一支真要到此而绝了吗? 思前想后他直奔邻村一个有过私交的阴阳先生家。见惯了婚丧嫁娶,他其实对这些个东西不是很信,但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抱着试试的心态他对这位阴阳先生直接言明:“您给好好看看,为啥我的儿子们生的都是丫头片子?” 阴阳先生随即跟他回到青山镇,先是在老宅子里到处转悠,然后再去他五个儿子家挨着查看,最后溜达到萧家的祖坟,拿出罗盘开始上下左右的忙活——萧喇叭知道这叫入坟断,高明的阴阳先生只看主家的老坟地就可以断出主家的家风,财运、官运,当然包括人丁是否兴旺。 只见阴阳先生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眉头紧皱,萧喇叭赶紧递过去烟卷:您给说说,说说。 阴阳先生不接烟:“癸山丁向,北边高耸,南面平坦,向前明堂内和它的坟墓的胸口前不高,坟前漫平儿孙旺啊?” 箫喇叭听的云里雾里:您啥意思?十一个孙女了,还儿孙旺? 阴阳先生也纳闷:“对啊,你宅院没问题,坟地也没问题,那为啥得不了男丁?” 放下罗盘,阴阳先生又在坟地转了两圈,突然指着坟地中央一个树墩子:“这里原来有树?谁给砍了?” 萧喇叭赶紧上前:是,原来有个槐树,有碗口粗了。我老大说请人看过,树根都伸到墓室不好,就砍了。 阴阳先生摇头沉思:“咱先回镇上吧。” 返回萧喇叭家,萧喇叭的老婆早就准备后酒菜。端起一杯酒,阴阳先生叹口气:“你是兄弟五个吧?” 说起来萧喇叭跟这位阴阳先生也就几面之缘,家里事情一概没谈过,听闻以为人家听说的:是,我老三。 阴阳先生喝下一杯酒接着说:“你们兄弟五个,现在就剩仨了吧?” 萧喇叭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的? 阴阳先生微笑了一下:“你家祖坟本来对你是最好的,但现在对老大家有利了,你老二孤家寡人,老四横死在外,老五不是你家的了。” 这几句话差点把萧喇叭手里的酒杯惊下来。他兄弟五个,老二老婆跑了后再未续弦,也无子嗣;老四当年不知跟啥部队走后,没多久家里就收到个阵亡通知书,死哪了埋哪了都没搞清;由于家贫,老五倒插门改姓换名,虽有来往但也只是礼节性没了兄弟情谊。 箫喇叭顾不得惊讶,赶紧给阴阳先生把酒满上:神人啊,您给出个点子吧,我就想要个孙子…… 阴阳先生摇头:“不好办!本来我就不该挑明你老大的事情,这有挑拨之嫌。” 萧喇叭就差跪下了:过去的事情我不去追究,毕竟一笔写不出俩萧字,其实人只要健康长寿不比啥强?老大家是出了个团长,他的孩子也都基本不务农了,可逢年过节他们回老家,我看我那些个侄子也没多光鲜。先生,我不会跟老大提这事,也不会跟他闹腾,我就想要个孙子啊! 阴阳先生慢慢喝完喝完一杯酒:“,也简单,就是那棵被砍的槐树要断你的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树墩子再发芽。” 千恩万谢,萧喇叭送走了阴阳先生,毫不犹豫就又奔到坟地。 树被砍了好多年,树墩子都有些朽了,这如何发芽? 辗转反侧一夜,鸡叫三遍的时候萧喇叭突然冒出个主意。一骨碌爬起来,他钻进放杂物的西房翻出锤子、凿子,然后扛上铁锹就出门直奔到自家坟地。 他先是磕头请罪:不孝子为后代扰祖先们清净了…… 一个上午,他在那个树墩子上叮叮咚咚凿出个半米左右的洞,随即扛上铁锹到自家离坟地不远的一块地头,把一颗长势良好拇指粗的槐树小心翼翼挖出来。 正是大地复苏的季节,尽管地还没消冬,手上磨了俩水泡萧喇叭才把这棵槐树弄出来移进挖好的树洞里。一捧捧湿土慢慢将这颗树种好,萧喇叭再次趴到坟前磕头,除了请祖先原谅,也祈求保佑这颗树活。 一场雨后,这颗树努出新芽,很快枝繁叶茂。 第二年冬天,萧寒出世,在院子里听接生婆喊:是个小子…… 萧喇叭老泪纵横:总算是有了根…… 这个故事萧寒是听他母亲说的,后来他问爷爷是不是真的,萧喇叭便领着他到了坟地,看着爷爷指的地方是有棵槐树笔直挺拔,但树根下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树墩了。萧喇叭说腐朽化成肥了,萧寒仍旧将信将疑。 跟柳飞云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萧寒就将这个故事很悲伤的讲给了柳飞云,她随即就站起来说:离婚吧。柳飞云其实在上大学前的体检中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了,但她一直没跟任何人说起,包括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萧寒。 而同样的故事讲完,韩笑已经笑地前附后仰了:“你爷爷骗你呢,怕你嫌弃名字土。” 萧寒不笑:“土不土的,不就是个名字吗,阿猫阿狗的也行。” 韩笑捂着肚子:“你能不能不要逗我笑了?我叫你阿猫行不行啊?” 萧寒也笑了:“那我叫你阿狗。” 韩笑马上就扑上来:“我要咬你,你知道猫狗是仇人……” 他们滚在水库旁的草地上,天瓦蓝瓦蓝的,微微的风吹来麦子的清香,水库里清波如绵,太阳刚露头,淡淡的光线如温暖的手轻抚着大地,轻抚着欢愉的萧寒、韩笑。 这是初夏的一个早晨,他俩马上中考,当然他们不是就顾谈情说爱,整个年级这是前两名的学生,正如韩笑的日记里:我们互相关爱,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为我们的前途学习着爱着。 本来是说好一起背英语的,这个早晨不知道为何就莫名其妙谈到“萧根”,萧寒后来无数次想到这个早晨,无数次心潮澎湃,也无数次思考这是不是韩笑的预谋。 嬉闹了一阵,韩笑轻轻亲了下萧寒的脸:“改了这个名字吧,你不是要学你堂姐考北大吗,这个名字在北大会被笑的。” 萧寒拉着韩笑的手:“改吧,你说改成啥就是啥!” 韩笑再笑:“那你改成韩根吧。” 萧寒轻轻拍了下韩笑的脸:“就算我倒插门,也不至于改了姓吧?小心我爷爷剥了你的皮。” 韩笑坐直身子一本正经:“我不要你倒插门,我要嫁到你萧家。” 萧寒低头就要亲吻她,韩笑拨开他的头:“你就改成萧寒吧,寒冷的寒,又有诗意又符合你不爱说话的性格,最主要是,萧寒、韩笑倒过来倒过去就是一个名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萧寒心潮澎湃,张口就轻轻背:“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韩笑深情的看着他:“你背的是啥?” 萧寒低头在她嘴上轻吻了一下:“我堂姐给的书里提到过的一首词,说元代书画家赵孟頫想纳妾,同样是书画家的他的妻子管道升就写了这么一首词给他,于是他就没纳妾,跟妻子好好过了一辈子。” 韩笑伸手搂着萧寒脖子:“我们一定要比他们幸福。” 萧寒深深点头:“一定!我们回校上课吧,时间差不多了。” 两天后,晚自习,坐在前排的韩笑回身给萧寒递过个纸条:我爸已经把你名字改了,你从下午开始就叫萧寒了!另,我爸问你是谁,我说每次考试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的那个家伙,我爸笑说该给你改成萧二。 第六章 四合院 韩笑的爸爸是青山镇派出所所长,镇中学的学生私底下都叫他“笑面虎”。 有个晚上下自习后,两个班的孩子在校门口打群架,当时萧寒就远远看着:场面越来越激烈,这时候韩笑的爸爸一身便衣出现了,他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吼喊,只是笑嘻嘻地抽着烟站在边上瞅着打架的人群。打架的双方人员很快都发现了他,于是大多乖乖地住手,但没有一个敢跑的。其间有个急了眼的挥着砖头依旧向对手扑,只见韩笑的爸爸扔掉烟头,没发现他怎么移动已经到了那个学生跟前,然后只听“哎呀”一声,那个学生已经躺在了地上…… 传说韩笑的爸爸是特种兵出身,曾经在学校门口赤手空拳一个对四个,而那四个其他镇上的混混据说均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也再没敢进过青山镇。萧寒曾悄悄问韩笑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韩笑哈哈大笑:“你敢欺负我,小心我爸揍扁你。” 萧寒是个好学生,不爱说话也不惹事,再加上从初二开始跟韩笑好上,同学们大多知道他就是韩所长的“女婿”,更是没人敢招惹。但自从无意目睹了韩所长在学门口那次出手后,对这位经常笑眯眯的未来“岳父”也是心怀忐忑。 亲密里也有分歧,中考前报志愿俩人原本都说读高中,但韩笑却报了中专的警察院校。不过十五岁的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反正韩笑报的警校及萧寒报的重点高中都在一个城市。 萧寒之所以可以顺利读中专或者师范,但就是死心踏地要读高中,并且玩命学习考市一中,就是因为他读北大的堂姐就是毕业于该校。这一点,萧寒跟韩笑商量时她马上就同意:你就是北大的料,读个破中专浪费你这个人了。 韩笑自己填报志愿没有跟萧寒商量,毫不犹豫就报考了警校,当然是受父亲影响,在她的心目里也许只有警察的形象才是最美的。 萧寒有些不高兴:“所谓理想大多是环境酝酿的啊?” 韩笑上前搂着他脖子亲下嘴,萧寒也就没了话,随即伸手拥抱。 尽管是萧喇叭唯一的孙子,但萧寒并没有得到溺爱,反而从小就被“绑架”成一个“好孩子”。五岁开始学习唢呐,萧喇叭板着脸手把手的教,到十岁偶尔就带他去戏班子,然后成为戏班子的一个卖点。 就在很多人认为萧寒开始接过萧喇叭衣钵的时候,这个老汉却不再让自己孙子过多参与戏班子活动,开始让自己学习好的孙女陪萧寒一起写作业。 萧喇叭在自己屋里弄了两个写字台,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不去戏班子,而是抽着烟袋坐在一旁笑眯眯看孙子、孙女学习。其中后来考上北大的堂姐对萧寒帮助最大,他本就聪明、记忆力好,于是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就是第一第二的考,直到中考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上了市重点高中。 韩笑也聪慧,原本她也打算跟萧寒一起读高中,然后再考取公安院校。临近中考前韩所长告诉她县公安局有指标,如果她考了中专警校,毕业后可以稳稳回到县局工作,如果成绩优秀可以继续进修本科。再加上读初三后,萧寒的成绩越来越好,她的名次虽然仍旧是年级第二,但在一个镇中学这没什么,放到全县那就是几十名后了,而市重点中学只要一个县的前五六名, 韩笑随即就觉着父亲这个安排好,但她没有跟萧寒说,怕影响了萧寒中考。让萧寒放弃市重点高中跟她一起读县高中,那太自私也无法说出口。 韩笑的母亲去世的早,她从小似乎就明白,自己该得到什么,该去怎么做,也不用跟别人商量。于是报了警校后才跟萧寒说,并且很快将利弊分析清楚。 中考分数出来后,韩所长带着闺女第一次到萧寒家吃了顿饭,两边的家长心照不宣但啥都不提。萧寒把爷爷及北大的堂姐都叫到家里,萧寒父母对亭亭玉立的未来儿媳很满意,萧喇叭摸着胡子也是一脸微笑,只有他的堂姐在送走韩笑后不置可否:“弟弟啊,该爱的时候不爱会后悔,该爱的时候爱了也会后悔。” 看着这位在中国最好的高等学府学哲学的姐姐,萧寒有些木讷:“姐,那你说该爱还是不该爱?” “存在即合理”——这个回答让萧寒更加的迷茫,而后他跟韩笑都在为这份爱挣扎,五年里刻骨铭心,最终仍旧劳燕双飞。 转眼就是九月。 开学前,萧喇叭把五个儿子及孙子萧寒叫到自己跟前,他点着一袋烟抽了一半才开口:“今天我宣布一个事情,你们可以提提自己的意见。” 老爷子一贯强硬,这样的语气是第一次,五个儿子左顾右盼、面面相觑,只有萧寒心知肚明。 “我想把我这个院子留给根儿,”萧喇叭顿了顿接着说:“这是我的意思,我想你们不会不同意吧?” 静。 萧寒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张口,就看到萧喇叭举起烟袋锅子在炕沿上啪啪的往出磕烟灰,随即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发火了。 “咋地?不情愿?这是老子的院子,想给谁给谁,给你们商量是看得起你们。我已经给大队说好了,过两天就把宅基地的名字改成根。这事就这样,散了吧!” 这个事情在半年前就定下来了,当时萧喇叭跟萧寒商量:“根儿,你看镇上各家的房子越盖越漂亮,要不咱也把这旧房子扒了盖新房吧?” 萧寒想都没想:“不好!” 萧喇叭难掩喜悦:“孩子,你说咋地不好?” 萧家祖祖辈辈在青山镇,虽不是大户,但日积月累当年也被定为富农——而这个富农就是因为这个院子: 一亩地左右的一个四合院,全为青砖铺就,房前台阶一色气派的青石板。四面房子相连,全是厚实的青砖高墙,房子顶上一茬碗口粗的椽子,望板都是厚厚的松木板,不生虫还有淡淡的清香。四栋房子的主檩条都是桶口粗细,房顶上的手工瓦做工精细,尽管青苔累累,但从来没有漏过一滴雨。 院子南墙根有个木梯子可以爬到隔层上,而这是萧寒经常做的事情,因为在隔层里有一些古书,也有萧家历代积累的一些杂碎。 有一次萧寒在隔层翻东西,无意看到北房主檩有块板子,本来用布遮着,岁月侵蚀,这块红布已经破烂不堪,萧寒用手电照着看上面的文字,这块当地叫做梁脊板原来是记事的,就是记录这个房子的主人是谁,房子是谁建的,什么时候建的。萧寒看到这个房子的建设时间是明万历年,算来已经三百多年的历史。 这个院子曾被萧喇叭父亲分给三个儿子,当时萧喇叭只是分到西房。由于萧喇叭的兄弟们陆续在镇里盖房另过,后来他就陆续花了些钱,没有让两位哥哥拆属于自己的房子,从而将这个院子逐渐都拿到自己名下。 后来,他自己的五个儿子都是成家一个搬出去一个,关于这院子给谁他从不吭气。 可能是受当时环境影响,这些老房子都相对空间不大,房门窗户也都显得小气。但这个院子就是萧寒小时候的天堂,每每坐到院子中间,他总是想起鲁迅笔下“四角的天空”,但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天地狭小,因为萧喇叭就坐在他的旁边,教给他吹唢呐,给他讲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津津有味。 所以萧寒丝不迟疑:“拆这院子绝对不行!” 而萧寒的父辈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本来计划好了:老父亲马上就九十岁了,虽说仍旧硬朗,但一直自己住,有个好歹没人照料。 其实潜意识里他们是想把这个院子拆了,萧寒的大爷曾找懂行的估算过,拆掉后砖瓦木料窗棂门框都有人上门收,且价钱不菲。 这是萧喇叭最不能容忍的,这跟拆了他的老骨头一样。而萧寒从小基本就跟他一起住,这个孙子聪慧明理,为人不深不浅,像极了他。在试探过后,萧喇叭就跟萧寒说要把这个院子留给他。当时萧寒说:“爷爷,那就让我爸给伯伯们些钱吧。” 萧喇叭手一摆,斩钉截铁:“不用!老子的房子说给谁就给谁!” 临去市高中报道前一天,萧寒跟父母聊了会,他恳请父亲有事没事多去爷爷哪转转,也恳请母亲经常去给爷爷做做饭。 因为平白得了一个院子,萧寒的父母满口答应:“孩子你就放心吧,我们肯定会经常去你爷爷哪。你好好读书,要像你堂姐那样考上好大学,那也是你爷爷的心愿。” 临近春节前,地市文物部门在萧家老院子门前弄了个碑:市级保护文物。 这是萧喇叭自己去申请的,而且他已经把这个院子主人写成了萧寒。 第七章 江河水 高中生活对于萧寒就是“学习”两个字,而对于韩笑却是截然不同的“放松”。 在一个各县区尖子生聚在一起的班级,萧寒仍旧很快出类拔卒,但他付出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而在警校,文化课几乎是鸡肋,半军事化管理基本都是军姿、打靶、格斗等“好玩”的事情,性格开朗的韩笑如鱼得水,轻松自在。 萧寒与韩笑雷打不动只是保证每个周末见一次,偶尔也一起回到青山镇回家拿生活费。 尽管两个学校也就五站地的距离,每每看着自己文具盒里韩笑穿着警服的标准照,萧寒总是想起她在中考后说的话:“好好学,考上北大,我一定会嫁给你。” 只有寒暑假,萧寒跟韩笑在一起才像一对恋人,他们更多时间都消磨在那个“四角天空”的院子里,嘻嘻哈哈或者各自读书,更多的是萧喇叭传授萧寒吹唢呐的诸多技巧。 萧喇叭已经吹不动了,他看着自己的孙子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在婚丧嫁娶的场合一枝独秀,光彩照人、独领风骚。 转眼就是高三。再转眼马上就是高考。 连续的模拟考试,萧寒的分数都是全年级前几名,参考多年的高考分数线,他明白自己就在北大录取分数线上下,于是更加的努力。 他的堂姐北大毕业前跟北京某局长的公子恋爱,毕业后很顺利留京进入某部委,但不到一年就离婚,随即辞职去了美国。 这些个变化对萧寒影响不大,只是他在高二文理分科时犹豫再三,最终没有选择当年他堂姐选择的文科,对于所谓哲学,他可能仍旧心有余悸。 萧喇叭在萧寒高考前五天的早上,突然昏迷。当时萧寒的爸爸就在跟前,没有丝毫犹豫就背起父亲跑向镇医院,但放到急救床上萧喇叭已经弥留,但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咽气。 救心针打上,氧气吸上,尽管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但萧寒的爸爸明白自己的父亲——他不见到他的孙子是不会离开的,只是马上就高考,这么致命的打击会使萧寒垮掉。 蹲在医院门口抽了几根烟,萧寒的父亲还是决定叫萧寒回来,老人家一辈子最亲这个孙子,没理由不让他临终不见一面留遗憾。最主要他怕萧寒会恨他一辈子,他的儿子他知道,萧寒对爷爷的感情那不是一般的深厚。 萧寒跌跌撞撞爬到萧喇叭病床边,已经是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在萧喇叭脸上静静如水。 孙子一声哭腔的“爷爷”就像惊扰了他的梦,下巴颏长长的白胡子犹如一把拂尘开始颤动,好像要将世间诸多烦恼清扫,唯有亲情粘连让他无法割舍,而这声“爷爷”就是最难割舍的一部分。 在生命最后一刻,这位九十三岁的老人累了,真累了,精气神几乎全部离他而去,但这声“爷爷”如涓涓细流,很快流润到他的全身,先是喉结轻动,然后他的眼睛艰难张开。 此前两周,萧寒如疯了般做各种模拟题,他心中就剩下一个目标:考取北大,分分必争。 父亲把他从教室叫出来时,他瞬间就明白是爷爷出了事情,他连宿舍都没有回直接就上了车往回赶。一路上爷爷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很快汇集成汪洋大海,漂浮在记忆中他几欲窒息般痛苦。 萧寒的爸爸一路给他宽心,并且一再让他振作回去看一眼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是前途要紧,赶紧回校复习准备高考。 萧寒一句话都没说,父亲的唠叨甚至充耳不闻,他总在想上个月回来爷爷跟他说的一番话,当时爷爷哆哆嗦嗦教给他一个芯子的吹奏技巧后说:“根儿啊,吹喇叭能教给的爷爷都教给你了,也算是给你一种谋生手段吧。爷爷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很欣慰。” 点着烟袋抽一口又咳嗽,萧寒生气的夺走了。萧喇叭没生气继续唠叨:“人啊,就是这么一代代传承,一代代延续。根儿啊,其实你比爷爷年轻的时候上进,只是爷爷看你这样太累了,凡事不能苛求啊!比如咱吹个曲子,苛求完美是对的,但偶尔吹错个把个音,想办法圆滑下,也没人听出来,接着往下吹就是了……” 萧喇叭终于看清了孙子摸样,脸上露出笑容,喉结动了几下嘴巴开始微张。萧寒赶紧把自己耳朵贴上去,萧喇叭艰难吐着气息:“根……儿,家门……钥匙……在我兜里,你……拿出来……” 萧寒流着泪把手伸进爷爷上衣兜,掏出一串钥匙:“爷爷,我拿到了。” 除了萧寒的父亲,萧喇叭其余的儿子、儿媳妇脸色都开始难看,萧寒的大伯更是毫无顾忌拂袖而去。 萧喇叭勉强咽下口气,再张嘴:“根……儿,爷爷……走了啊,好孩子……甭哭,我……活够了,看你长大成人……满足了。根儿啊,爷爷……想听吹喇叭……” 太阳沉入西山,天地逐渐黑暗。萧喇叭吐出最后一口气,眼睛缓缓闭合,一滴浊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无声无息。萧寒大喊一声“不要啊,爷爷……”,随即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接下来的一夜一天,萧寒水米不进,只是默默跪在爷爷身边,就连停灵装馆,他都是木然跟着再跪下,形如枯木。 萧寒的父亲急得满嘴燎泡,他在儿子耳边说了太多话,最后嗓子都嘶哑了,但这个儿子就是不站起返回学校,再有三天就高考,这不是将一生都放弃了吗? 萧寒的母亲病急乱投医,突然想起韩笑。 这时候的韩笑很挣扎,原本准备在高考结束后跟萧寒谈——警校有个同学追她追的很紧,这男孩的父亲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除了不好好学习,小伙子各方面都说的过去。虽说跟萧寒都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也都很帅气,但这个叫贾飞翔的男孩子许诺,如果他跟韩笑成了,就让他父亲运作一起去北京警察学校的本科,将来毕业回省城工作。 萧寒爷爷去世她放假回家已经知道了,韩所长告诉她要到最后出殡去祭奠。萧寒回来她也听说了,但没有勇气去面对,因为她已经心动了,贾飞翔对她体贴入微,又有个好的未来。 萧寒的母亲进门就哭,等抽抽搭搭说清楚,韩笑马上就站起来,也只有她才能让萧寒去高考,而后有了所谓前程。 韩笑到了萧寒跟前二话没说甩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就是孝顺?你这是大逆不道!爷爷如果活着也会揍你,他老人家最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光祖耀宗!这么跪着能跪活他老人家,我也陪你跪着!” 看着韩笑咕咚跪下,萧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开始汹涌。 再天亮的时候,萧寒的父辈们开了个会,因为萧寒说可以去高考,但要求一定送爷爷最后一程。 当地习惯人过世当天算起,一般是放到第七天出殡,但那正好是高考最后一天。当然,也有破例,比如人死在腊月底,按时间正好大年初一出殡,那不可能,所以也有放九天、十一天的。 由于萧寒的父亲当面表态说老人把房子留给他家,所以这次大丧费用全部由萧寒家出,所以把萧喇叭放九天再出殡的提议争吵了几句,最后也就同意了。 韩笑回家不知咋地跟韩所长说的,反正用一辆警车“押送”着萧寒返回地市的学校。临行前,萧寒的爸爸塞给韩笑一叠钱:孩子,叔叔实在走不开。求你到地市陪着我儿子考完,去租个离考点近的宾馆,让他吃好点,好好考试…… 韩笑没犹豫就接过钱,她明白萧寒人走但心还在爷爷旁,这时候也只有她能让萧寒勉强收心高考了。 考完最后的科目,萧寒走出考场看着韩笑说了句“不好不坏”,再看到父亲安排的车同样等在考场外,他就像兴奋剂药劲过去,腿软的都上不了车。 萧喇叭的葬礼规模很大,这位老人一生帮人操办红白喜事无数,积下众多人缘,青山镇方言数十里来最后拜祭的人络绎不绝,长长的送葬队伍尤为壮观的,但让青山镇人传说很久的却是在棺材要进墓穴前萧寒的一曲喇叭。 送葬起灵前,萧寒不再哭了,他让一直陪着的韩笑拿着爷爷留给他的一个箱子去墓地,他要完成爷爷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刻说要听喇叭的心愿。为此他吃过早饭就将准备工作做了,那个箱子里放着爷爷留给他的唢呐还有几个特制的唢呐哨子。 送葬的有五个鼓乐班子,都是免费给萧喇叭送行。同行在一起难免互相掐,在这个场合掐的方式就是看各自活儿。于是,从早晨传饭开始到墓地最后祭奠,五个鼓乐班各显其能,几乎拿出自己所有看家的本事。 当韩笑将系着白绸布的唢呐递给萧寒的时候,所有鼓乐班人员都瞪大了眼睛,这些鼓乐班的唢呐手几乎都是萧喇叭的徒弟,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师傅将全部本事只传给了他的孙子。 萧寒整整孝帽,接过唢呐后先是放到爷爷的棺材上,再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磕了头,才又站起来上前拿起唢呐。 这是一首白事常用的曲目《江河水》,萧喇叭将其一再改进,其中哨子的变化在教萧寒的时候整整用了一个月。 后来韩笑告诉萧寒,在他吹奏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亲人,现场所有人都哭了。 萧寒没有看任何人,他心无旁笃用全部感情吹奏着,随着唢呐舞动的白绸犹如爷爷将逝的灵魂,飘荡在每个人的心。 第八章 左右难 犹如长途跋涉,咬牙坚持到目的地的那一瞬,很多时候反而淡然。 高考分数出来,萧寒与韩笑都没觉着有多遗憾,尽管只是比北大在北龙省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三分,而且萧寒马上就决定不复读也不去外省,就选择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专业“工业与民用建筑”。 理由很简单,离韩笑近。 离开爷爷的灵柩返回学校的途中,萧寒一直在落泪,那种无声不抽泣的伤心让韩笑很害怕,她怕萧寒像被抽了脊梁骨样趴下,怕萧寒没了心劲行尸走肉。 在车进了地市后,韩笑仍旧不知所措,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萧寒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漂浮的木板,牢牢的打死都不会松开那样。 把萧寒送到宿舍,韩笑在学校附近一个宾馆开了房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突然有了想法。尽管面红耳赤,但她还是马上下楼再返回萧寒宿舍。不出所料,这小子就在宿舍呆呆坐着,失魂落魄。 韩笑再下决心,拉着萧寒就奔到宾馆房间。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算将来分手,她也对得起萧寒了。只是当她看到身下白床单上的殷殷落红,又有了一丝的后悔一闪而过,随即她盯着萧寒的眼睛:“从现在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你要为我好好活着!我要你好好高考,为我们的前途。” 韩笑觉着自己略微有些草率的决定,在萧寒真就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十八年的岁月里,爷爷让他成人,而韩笑让他成为男人,尽管成人的过程点点滴滴,而成为男人的瞬间懵懵懂懂。 洗过澡后,萧寒将韩笑狠狠搂住:“放心,我会努力!” 随即就离开宾馆去了教室,韩笑先是哭了个痛快而后又笑了,一如他们在初中的每个清晨见面。 如果说爷爷的去世让萧寒跌入了冰窟,逐渐冻僵,那么韩笑将自己发烫的身子交给他时,他的脑子才被融化般开始继续运转,他才想起自己是个马上高考的学生。 接下来到高考结束,他们夜夜相拥入睡,但再没有发生关系,萧寒咬着嘴唇在韩笑耳边每天几次的说:“我要为你好好考!” 两年后,韩笑彻底放弃萧寒的理由就一句话:“你没有自我,跟你一起活着太累。你越说为我活,我就越沉重,压得我无法呼吸。” 但这一生,萧寒恨不起来韩笑,尽管刚分手他发疯似地要找到她,杀了她的心都有。 因为,正是因为高考前韩笑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勇气,才有了所谓的前途。再有,也正因为分手的这句话,让萧寒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没有自我,要活出自己,否则连女人都看不起! 这个暑假萧寒一直都在回忆与爷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韩笑来过几次也没多少话说。每个下午萧寒几乎都在四合院中间站着吹奏,萧喇叭教给他的曲子挨着吹,萧寒的爸妈寸步不离。 时间总是消除一切的最好武器,尤其是失去的痛苦,因为时间还会带来太多替代品。 韩笑看着心疼,建议萧寒去赚点外快,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花费大。萧寒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随后跟爷爷带出来的鼓乐班子联系,天天早出晚归的去红白喜事忙活,逐渐也有了生气。 韩笑暑假中间离开青山镇去了省城,临走前她告诉萧寒学校有实习安排。此后半个多月,他们——韩笑与自己警校闺蜜陈云芳还有云芳的男朋友,贾飞翔带着他们在省城到处游玩,两男两女的组合是一对真一对追,仅仅是对萧寒的亏欠感觉让韩笑没有跟贾飞翔更进一步。 这让贾飞翔更加着迷,这位公子哥向来是想要什么基本就能有什么,越得不到他就越是拼命争取。 去每个景区他都会给父亲的秘书打电话,秘书随即就给辖区公安分局或者派出所打电话。 车接车送,免费门票免费讲解,基本还会有午饭晚饭安排,这让韩笑眼花缭乱,芳心暗动,只是碍于对萧寒的许诺,日日挣扎。 这一日午饭后,他们一行来到省城一个刚开发不久的湖去划船,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一丝风也没有,知了在湖边的树上都是有气无力。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安排接待,贾飞翔只是让他父亲的司机开车过来送了下。到湖边后贾飞翔去买船票,云芳的男朋友去买矿泉水。 这里是省城西山脚下,说是湖其实本来是附近电厂的降温池,韩笑与陈云芳看着湖边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循环冷却水系统、双曲线型冷却塔等字样,也就是介绍这个“湖”的来历。韩笑与陈云芳一白一红连衣裙,俩人都是一米六八,青春年少,亭亭玉立。在湖边自成风景,且很撩人。 不知从哪钻出三个男人,嬉皮笑脸走到她俩跟前,一开口酒气就扑面而来:“妹妹,哥哥请你们划船吧!” 陈云芳性子泼辣,张口就是:“滚”,随即拉着韩笑的手转身就走。 有一个穿花格子衬衣的上前挡住去路:“飘飘亮亮的干嘛说脏话?敢让哥哥我滚的人还没出生呢!”说话间,手就伸到韩笑的脸上要摸,好歹也在警校训练了三年,韩笑脑袋一摆再伸手擒住花格子手腕用力一拧,这小子哎呀一声就被摁在地上。 买上票扭头看到这一幕的贾飞翔马上飞奔过来,这时候另两个家伙已经掏出弹簧刀,他边跑边喊:住手! 韩笑松开手,花格子站起来揉着手腕:“好,我喜欢辣点的妹子,真合我胃口。” 气喘吁吁的贾飞翔跑过来挡在韩笑与陈云芳前面:“我们是警察,请各位自重!” “警察?” 三个人上下打量贾飞翔,而后上下挥舞刀子:“毛娃娃一个,你要是警察,老子就是特警!滚开,这没你的事!” 贾飞翔喘口气,马上语气加重:“我们是警察学校的学生,我父亲是警察。有误会我们道歉,请不要过分,否则你们敢动我们一根寒毛,我保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其中有个穿二股筋的上前二话不说就给了贾飞翔一个耳光:“老子看你咋地让兜着走!” 贾飞翔摸着火辣辣的脸转身找家伙,花格子上去一脚就把他踢倒了,韩笑赶紧弯腰去拉,陈云芳马上扯着嗓子喊:“抓流氓!抓流氓!” 花格子嘿嘿笑了:“老子就是流氓,并且是这里最大的流氓,你使劲喊,我看谁敢来抓!” 贾飞翔在韩笑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双手各从地上扣起一块砖——刚铺好的沿湖步道都是松动的,仨人见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般嗷嗷叫着:废了这小子! 正在这时,贾飞翔父亲的司机已经跑了过来“干啥呢?翻天呢?”——陈云芳的男朋友买了水看到这边情形,赶紧去停车场叫人,司机下车后先是给当地一个派出所打了电话,而后赶紧往过跑。 司机一身警服,这让哪仨小子楞了下,随即又满不在乎:“啥也不干,咋地?警察了不起,掏枪啊,毙了我们!” 贾飞翔把砖头扔下,伸手抚摸着被踹的地方:“吴哥,我这亏吃大了!” 吴司机摆手:“放心,不会!” 说话间,三辆警车呼啸而至,很快十多个警察快速下车,这时候仨二货都吓傻了,手里的弹簧刀都忘记装起来。 吴司机上前左右开弓,依次在三个家伙脸上招呼,十多个警察就静静看着不吭声,二股筋想躲,吴司机飞起一脚就把他踹的弯下腰。 打了有十多分钟,仨人个个满脸是血,贾飞翔开口了:“吴哥,够了!” 吴司机停手,两手十指交叉放松手腕,贾飞翔上前:“哥几个,吃不了兜着走是后话,先下湖去洗洗脸去吧!” 吴司机跟一个带队摸样的警察点点头,几个警察走上前推推搡搡,而后把三个坏小子都给揣进了湖里。湖边水不深,溅起的泥点子让韩笑与陈云芳赶紧跑开躲避。 那位带队摸样的回头对贾飞翔道歉:“小贾,让你受惊了啊!我是这里分局刑警队的队长,到叔叔的地盘该打个电话,你看这让我多难为情啊!” 贾飞翔微笑:“谢谢叔叔啊,我本来不想打扰您的。您放心,这就是我们游玩的一个插曲,我不会跟父亲说。我们去划船了啊,这三个人让他们泡着吧!” 四个人两条船,吴司机跟刑警队长抽着烟就在岸边看,看四个年轻人泛舟嬉笑,看三个小流氓水里呆若木鸡。 船到湖心,韩笑看贾飞翔脸上五个红指印,过意不去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疼吗?” 贾飞翔受宠若惊,追了两年,韩笑连手都不让他碰,顿时心旷神怡:“不疼不疼,值了值了!” 韩笑缩回手,不由脸红:“看你哪傻样!” 也就是这时候,萧寒死磨硬缠着堂姐陪他去了县城,用吹唢呐赚的钱给韩笑挑了一身衣服,县城最好的商店最贵的一套裙装。 当晚,刑警队长请他们去了附近一个农家乐,杀鸡宰鹅,极其丰盛。席间,刑警队长说那仨家伙已经拘留,都是附近村里的无赖,其中带头的二股筋是乡长的儿子。 饭正酣,有个中年人推门进来,低头弯腰满脸愧色:“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生了个畜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太岁头上动土,敢调戏厅长儿媳妇,还敢打厅长儿子。” 韩笑端着果汁一口呛住,满脸绯红:“胡说啥呢!” 刑警队长眼皮都不抬:“这就是乡长大人!” 乡长伸手拿起一整瓶白酒,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我赔罪,我赔罪!” 贾飞翔很受用的样子,摆摆手:“不知者不怪,算了,这事情我不追究了!” 乡长叹口气:“谢谢了、谢谢了。各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把这个喝了,各位慢用,今天我请客。” 拎着剩下的半瓶酒,乡长摇摇晃晃出去了,刚关住包厢的门,就听到哇的一声,刑警队长哈哈笑了:“这个家伙没酒量,喝这么快肯定吐!” 韩笑突然觉着这个乡长很可怜,她不知道的是萧寒更可怜,从下午买上衣服,就双手捧着坐在她家门口等她回来——来省城前,韩笑说的是今天就回青山镇,再有三天,萧寒就该去大学报道了。 等到上了火车,韩笑也没有回来,但萧寒仍旧是高高兴兴,因为他听韩所长说韩笑打过电话,让转告萧寒她在省城等他。 当天进学校报了道进了宿舍,父母正在给萧寒铺床放行李,韩笑推门。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寒看着白衣飘飘的韩笑含笑站在门口,不由热泪盈眶,强忍着他上前拉住韩笑的手,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找到我的宿舍的?” 韩笑落落大方轻轻挣开萧寒的手,先给他的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一路上辛苦吧?” 萧寒母亲上前搂住韩笑的肩,而后拥到刚铺好的床前:“不辛苦不辛苦,来,坐下,我给你洗苹果去!” 萧寒父亲从包里掏出几个苹果捧着,而后在萧寒母亲的眼色里跟着去了水房。 韩笑看着越发消瘦的萧寒,心里很内疚但满面笑容:“找工学院这届新生的高考状元,很简单吧!” 萧寒上前轻轻摸着韩笑的脸,而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我很想你!” 韩笑任由萧寒的手在自己脸上滑过,而后低声说 “我也是!”顿了顿:“你爸妈马上就回来了。”萧寒拿下行李箱,手忙脚乱打开,很小心把在县城买的衣服掏出来递过去:“我自己赚的钱,给我爱的女人!” 韩笑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看着精美的包装:“这很贵的吧?” 萧寒得意的笑了:“不贵,吹三十次唢呐就赚回来了!” 眼前出现萧寒在红白喜事不遗余力吹奏的情景,韩笑问过一次也就赚十多块钱,最多再加一盒烟,不由站起来,将衣服放到床上伸手抱住萧寒的脖子,正要将嘴唇贴过去,萧寒父母推门进来了。 手忙脚乱,俩人都闹了个大红脸不自在,萧寒父亲赶紧开口说:“走,咱一家人出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出了宿舍门,韩笑跑到一辆警车前,吴司机摇下窗户,韩笑弯腰说:“您先回吧,我跟我同学吃个饭,完了我自己打车回宾馆。”警车随即闪烁着警灯穿过报道的人群走了。 看萧寒有些发愣,韩笑很不自然的解释说:“我同学他父亲的车,我不是找不到路嘛,就送了下。” 韩笑拉着萧寒母亲,萧寒跟父亲跟在后面,一行四人走过校园出门到了一个饭店,点了七八个菜,但“厅长的儿媳妇”、“咱一家人”,这两句话反复在韩笑脑海里旋转,让她食不甘味。 第九章 游戏爱 新生军训,萧寒穿上戎装马上就迷倒一片,冷峻消瘦的面孔,挺拔的身材——吹奏唢呐基本都是昂首挺胸,已经成了习惯,再加上他本性就是沉默。那年头流行的就是这样的做派,于是每天都有不同的女孩子给他递纸条、写情书,萧寒看都不看就丢掉,因为他心里全是韩笑。 拍了穿军装的照片后,他第一时间就寄给了韩笑。自那天开始,两天一封信,他整整写了两年,每封信都是长篇累牍,几乎超重。 韩笑一般一周左右给他回一封信,区别不仅仅是密度,还有萧寒的每封信都是在说自己 “我昨天干啥了,今天碰到谁了” ,而韩笑一般说的都是别人“我上铺今天失恋了,我闺蜜今天买了一件红毛衣”。更大的区别是萧寒对于韩笑满纸思念,而韩笑只是轻描淡写。但一句“我也想你”或者“我在想你在做什么”都能让萧寒欢欣鼓舞。 迎新晚会代表新生,萧寒一曲唢呐声震工学院,再加上他是这届学生的最高分,加入学生会、入党积极分子培训、吸纳成校刊记者……很快萧寒就如鱼得水般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陈云芳从省城返回学校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但这个时候她已经跟男朋友分手了。 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实在忍受不了男朋友的抠门,他俩是一个县的老乡,新学期开学前陈云芳在县城跟他谈了谈,而后毅然决然就把他踹了。在省城划船那次,她男朋友买了水看见小流氓围着韩笑与陈云芳,不是像贾飞翔那样无所畏惧冲过去,而是赶紧溜走去找人。 对于这件事,韩笑还是很感激,毕竟当时不叫人就无法收场或者会发生更大的伤害。云芳冷笑着说:“你记不记得他买了几瓶水?三瓶!四个人他就买三瓶,那么热的天他就忍着。我不忍心把喝了两口的水递过去,他一点也没客气咕咚咕咚就喝了个底朝天。” 韩笑哈哈笑了,想起来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后来去了农家乐,云芳喝了三杯果汁才解渴。她又想如果是萧寒,就是渴死也不会拿她的水喝,于是心里甜蜜蜜。 陈云芳说这只是其中一件事,她跟男朋友偶尔上一次街,想吃一碗牛肉拉面,挨着三家最红火的那家他肯定不进去,因为这家一碗面价格比旁边的贵两毛。他的道理还很多:都是那么几片肉,面肯定一样多,就是炒作的好些罢了。 陈云芳说那家味道好,碗大。他男朋友不服气:都是牛肉、都是白面,味道有多大区别。再说碗大也不多肉多面,汤又不要钱,不会吃完再盛碗汤啊! 陈云芳说到这气哼哼:“抠**唆指头的货,他给贾飞翔提鞋都不配,人家的大方豪气才是真爷们!” 韩笑微笑着默不作声,陈云芳就半真半假:“你要是真看不上,我可倒追了啊!”韩笑仍旧微笑着默不作声,不置可否,陈云芳嘿嘿笑着上前抱着她肩头:“就怕我倒追人家也不正眼看我啊!” 韩笑心里酸溜溜,随即拿开她的手:“你试试呗。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撩开就成功了。” 陈云芳是整个警校除了韩笑唯一知道萧寒的人,她也见过萧寒一身戎装的照片,当时她就叹气说自己命不好,好男人都让韩笑占去了。韩笑知道她这个女朋友心直口快但不是多嘴之人,所以只淡淡告诉她不能告诉任何人,至于原因,她知道云芳根本不会去想。 韩笑说让她“撩沙”,陈云芳就当真了,第二天晚上就约贾飞翔去校园舞会。贾飞翔刚开始以为韩笑肯定去,于是欣然赴会,但去了发现就陈云芳描眉画眼等着他。 其实韩笑也去了,只是远远看贾飞翔与陈云芳翩翩起舞,而后转身跺脚离开。也正是这个舞会后的又一天,陈云芳把韩笑拉出宿舍,心惊肉跳:我那啥半个月没来,我估计是怀孕了! 韩笑不动声色:“去检查下不就知道了。” 当天中午俩人溜出校园,在一个小诊所检查了下——早期妊娠。陈云芳楞了下:“妊什么娠?” 韩笑不由分说就把她拉了出来:“你傻啊,喊什么喊?你是真怀孕了!” 陈云芳随即就开始嚎啕:“这可怎么办呀?” 韩笑伸手就捂住她的嘴:“不要在这里丢人了,我们都穿着有学号带肩章的制服呢!”陈云芳马上就停止哭泣:“哪,哪怎么办?” “打掉!怎么办?这是唯一办法!要不你退学回家生孩子吧!”韩笑心里有个念头转了下,随即努力压下去,只是安慰自己的好朋友:“这事情必须保密,你前男友都不能知道,他嘴太碎,悄悄处理了吧!” 她俩长相身材在警校是数一数二,能相处的好就是一个冷静一个泼辣,一个心思慎密,一个毫无心机。 转眼就是周末。 清晨,韩笑叫上贾飞翔出来,俩人一人一辆自行车,韩笑只是说让贾飞翔帮个忙。 到校门口,陈云芳一脸愁容,看到贾飞翔不由低下头。韩笑不露声色喊她坐到贾飞翔车子后,随即一前一后驶向城外——此前韩笑跟陈云芳说让贾飞翔帮忙时,她已经六神无主,只能任由韩笑做主。 一个小时左右,俩人气喘吁吁,终于来到打听好的一个诊所门口。韩笑让贾飞翔在门口等,其实诊所门口的宣传语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无痛流产。 又一个小时,韩笑扶着陈云芳出来,有些不耐烦的贾飞翔皱着眉头,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发作。而后陈云芳又坐到贾飞翔的自行车后面,韩笑跟在后面返回学校。 路上可能由于颠簸,韩笑突然发现陈云芳开始流血,滴滴答答在自行车后面形成一条虚线,曲里拐弯,不由觉着凄然。好在要到学校前,她的血止住了,只是痛苦的捂住肚子几乎缩成一团。 随后几天,韩笑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给云芳打饭喂药,问寒嘘暖,开导,只是贾飞翔再没有正眼看过陈云芳一眼。 韩笑其实大可不叫贾飞翔,俩人出门打个车的钱还是有的,但她就是这么做了,因为她不想看到贾飞翔搂着陈云芳的腰,没有距离,翩翩起舞。 时间就这么过着,转眼元旦,转眼寒假。 韩笑先是像恋人一样送贾飞翔去火车站,挥手也恋恋不舍的样子。再返回青山镇,跟萧寒成双成对,四合院里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又是开学,韩笑送萧寒去县城火车站,轻轻拥抱难舍难分;而后父亲送她去了地市,再按照信里说的赶去地市火车站,笑脸看着贾飞翔走出来,摆着手像望夫石上的痴情女人。 一边青梅竹马,一边若影若离;一面如胶似漆,一面欲擒故纵。 韩笑就这样走过了一年,她像个武林高手,萧寒与贾飞翔在她手里被转来转去,但绝不碰撞。 第十章 伤别离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北龙省工学院在全国来说都是一个比较知名的大学,尤其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很多优秀的教授都是国家级工程的设计师。萧寒报这个志愿时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对老家四合院的喜好才随手填写了,他还不知道这个专业基本没有女孩子报。 入学报到好,睡在他上铺的郝运来嬉皮笑脸:“萧寒,你知道咱们专业这届有几个女孩子吗?” 萧寒摇摇头,心里嘀咕“有多少跟我也没关系。” “四个”,郝运来伸出四根手指头,我去查过了:“四朵金花!” 等到军训结束,各系各专业人员到一起上课,萧寒才发现这四朵金花是多么“鲜艳”——萧寒很少伤人,话语与行动都是如此,这话就是郝运来说出来的:“Oh ,my God.人家都是百花丛中最鲜艳,咱这“四朵金花”在仙人掌中也不显。” 后来毕业后,有时候聚会郝运来会在大庭广众下讲这“四朵金花”:“我们专业三十六人,就四个女的,最奇葩的是到大学毕业我们这“四朵金花”都没对象,就没人追!“ 这时候萧寒就会接一句:“运来都不追,谁会追?” 于是笑成一片,郝运来一点都不生气,笑得最畅快。 也难怪,天天都是各种力学课程,而后就没完没了的画图做设计,一般女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吃得消。再加上是工科大学,全校男女比例本就失调。入校后大家都会知道一个顺口溜“经管院的楼财院的饭,龙大的姑娘工学院的汉”,后面还有一句,萧寒听着不舒服,后来给韩笑说起,她笑着说差不多吧——“警校的流氓满街窜。” 经济管理学院盖了一栋很虎气二十层的教学楼;财经学院的食堂基本都是北龙省南部一个城市的人承包,那的人对吃很讲究;北龙大学基本都是文科专业,舞蹈音乐美术外语系都是美女如云;工学院就是男孩子多,也稳重;警校呢都是子弟或者关系进去的,一个个牛逼哄哄,啥也不怕。 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郝运来给萧寒灌输,大学期间萧寒最好的朋友就是他。一是性格互补,二是郝运来的父亲是省里二胡大师,老子英雄儿好汉——从小耳闻目染,再加上他父亲的严格要求,郝运来的二胡水平也很不错。迎新晚上开场就是郝运来的一曲《赛马》。 郝运来五短身材,头大、耳朵大、鼻子大,单独还能对付看,如果跟萧寒走在一起,真就跟武大郎与武二郎兄弟。他不爱学习,但人豪爽心胸宽,根本不在乎这些,天天吃饭打水吆喝萧寒一起,周末还会拽上萧寒去他家打顿牙祭。 投桃报李,每次考试郝运来肯定早早去占座位,而后萧寒坐前面他跟后面,萧寒每每心照不宣稍微照顾下,大一大二郝运来的基础课也就及格混过去。到专业课,都是小教室授课,只要不是太过分,各教授们都很忙,懒得挂学生,还得补考出题太啰嗦了。有哪时间搞个设计多好,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多好。 自大一开始,郝运来失恋就成了常态,刚开始萧寒还会给他开导开导,而后一起去吃个饭喝个酒了事。后来郝运来自己都懒得提,偶尔萧寒问起来“医学院联谊宿舍的小张怎么不来找你了?”,郝运来就嘿嘿笑:“分手了呗。” 他是省城户口,将来肯定分配在省城,而萧寒是地市来的,必须综合排名本专业前五名才有留省城指标。这也不是问题,萧寒每学期考试都是本专业第一,再加上文艺汇演、加入学生会加分等,留省城如探囊取物——这个萧寒就没想过,直到韩笑写信告诉他说自己要去北京警察学校进修本科,是省城边远地区派出所的代培指标,他才当回事,因为他一定是要跟亲爱的韩笑生活在一起的。 萧寒随即回信,他能感觉到韩笑这封信的平淡,但又不愿意多想。仍旧是首先汇报自己这两天的生活,而后保证肯定争取留省城的指标,最后他提出疑问:你当时不就是咱县里的代培吗?毕业不是就回去当民警,怎么又争取到去北京的指标,将来还能回省城? 转眼就是大二暑假,萧寒与韩笑原本还约好假期一起在县城学个驾照,这一下所有计划都搁浅。因为韩笑在信里说,她估计很快就动身去面试,假期也都在北京学习、训练。 寄出信后,萧寒也懒得假期回去,一个人孤零零在四合院,相思成苦,很不好受。于是郝运来就跟父亲说了下,帮他俩在省城找了个音乐培训班,带一帮孩子唢呐与二胡基础课,收入不菲。 直到放假,萧寒也没有收到韩笑的信,此后每天累哼哼带完课回到学校,他一定是先去门房看看有没有信(放假后信件不再派分,都在学校大门房,自己翻取),但次次失望。宿舍里就他一个人申请了假期留校,长夜漫漫总是让他胡思乱想,想最多的是韩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了? 假期转眼就到了一半,实在忍不住,萧寒给韩笑的父亲单位打了个电话,韩所长笑呵呵的告诉他韩笑刚刚到北京了,这是个好机会,临末他还跟萧寒说:“你们好好努力,我退休去省城找你们安享晚年!” 萧寒挂了电话更有些纳闷——韩笑来信是放假前,当时就说去北京了,怎么现在才去?如果现在才去,为何不给他说一声? 满肚子疑问但无人问询,韩笑已经毕业,原来学校不行,老家也不行,北京的学校没地址,信都不知道往哪寄。 萧寒不知道的是,原来学校毕业后韩笑直接就来了省城,并且已经以儿媳妇的身份去了贾飞翔家,而后在贾厅长的关照下,填写了各种表格,去北京前已经办好了所有手续。 韩笑一直想当面给萧寒说清楚,期间她也独自去了一次工学院,但到了萧寒宿舍外,她却没有进去。因为她听到萧寒在吹唢呐,旁边还有二胡协奏,曲目仍旧是她熟悉的《江河水》。萧寒爷爷去世后的场景历历在目,这样的打击她怕萧寒承受不起,随即叹口气就离开了。 假期代课的空闲,郝运来的父亲将《江河水》改进成二胡与唢呐的协奏,为的是这小哥俩年底参加全省大学生文艺汇演。 这一天萧寒跟郝运来上完课路边吃了口饭后返回学校,正值立秋节气,路上俩人慢悠悠蹬着自行车,萧寒跟郝运来讲了“二十四个秋老虎”的典故——古时候生活在黄河流域的汉族根据历年的经验,总结出了二十四个秋老虎的说法,广为流传。这意思是说,每年的立秋当天如果没有下雨,那么立秋之后的二十四天,同样是很热的,就把这二十四天叫做二十四个秋老虎;如果立秋当天下雨了,哪怕是小雨,则称为“顺秋”,意思就是说顺秋以后天气就会变得越来越凉爽宜人。 郝运来饶有兴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萧寒呵呵笑了:“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这样的故事典故比比皆是。” 到了校门口停下车子,郝运来笑嘻嘻看萧寒去翻信件箱,正想开玩笑发现萧寒脸色不对——萧寒一眼就看到韩笑的信,急忙拿到手里,尽管沉甸甸的有违常规,但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夹在咯吱窝下骑车回宿舍。关于韩笑,也就是这个假期才跟郝运来多说了几句,他也说了自己的疑惑与忧虑,郝运来帮他分析来分析去,越说越糊涂,只能作罢。其实听完郝运来就冒出一句话但忍着没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气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别说下雨,天空蔚蓝蔚蓝的没有一片云彩。郝运来进宿舍拎着脸盆就去水房冲凉,临出门他看到萧寒小心翼翼拆信,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韩笑信里第一句话就是“咱们分手吧!” 郝运来冲了凉哼着小曲返回宿舍,发现萧寒泪流满面,随即就把脸盆里的毛巾扔过去:“要哭就大声哭,要不要我给你伴奏?” 萧寒呆呆坐着,几页信纸在他手里哆哆嗦嗦像筛糠。郝运来放下脸盆过去捡起毛巾,先是抽出这几张信纸,而后将毛巾塞萧寒手里。 韩笑很理智的讲了前途,并且毫不隐晦她已经跟副厅长儿子在一起,关于未来有时候不是青山镇的四合院可以理解的。她感谢萧寒这么多年对她的好,但她承载这种好太累了,“你似乎一直为我活着,没有了你自己”。 暮色四合,郝运来读完信点根烟给萧寒递过去,再给自己点一根,而后起身把灯开了:“兄弟,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处理,别人甚至都无法劝说,但我可以陪着你。今天起到第二十四个秋老虎走了,这个事情结束,如何?” 萧寒再将信拿过去,逐字逐句又读一遍,而后再从头开始又读一遍,等他准备再读一遍的时候,郝运来摘下自己床头的二胡,随即就开始《二泉映月》。 一曲结束,盈盈绕绕,郝运来放下二胡对萧寒说:“阿炳本来生活幸福,三十多岁却开始抽鸦片,而后穷困潦倒又生了眼病后来双目失明。这首曲子就是阿炳平时卖艺信手拉来的,就是诉说内心的苦闷,1950年几位音乐大师去给阿炳录音时才加的这个名字。” 萧寒擦了把眼泪站起来:“我没有抽鸦片!我得跟她当面说清楚!” 郝运来拉二胡的时候就在琢磨他这好友从哪找爆发点发泄发泄,现在看来更严重——他根本就不接受。 “好,过几天我陪你去北京!最后几天的咱俩代的课不能误,我爸的面子在那撑着呢。” 萧寒点头,而后把信折叠好塞进信封,再习惯性的压到枕头下,郝运来叹口气:“走,今晚我请客,咱哥俩去撸串!” 此后四五天,萧寒白日如丢魂,夜晚不睡觉,郝运来实在忍不住,就跟学校打了个招呼请假两天,随即在清晨跟萧寒上火车去了北京。一路无座,人如潮涌。 天擦黑,他们俩打车来到西城韩笑在的学校门口,郝运来上去就要找门卫登记,萧寒一把拉住他,而后看着主楼前长条石上的学校名称,若有所失:“咱回吧,这地方太大,人太多,我有点窒息。” 郝运来也是如释重负:“不见了?” 萧寒点头:“见也白见,徒添烦恼”。 第十一章 榜样 第二卷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一章 榜样 这个晚上的豪饮是萧寒后来引以为自豪的一次喝酒,四个人喝了一箱六瓶(一斤装)白酒,而后去唱歌又喝了啤酒五打。 郝运来的父亲喝完白酒就直接在饭桌上睡着了,后来是萧寒背他进歌厅的,而后躺在沙发上任由歌舞升平,他自呼噜好梦。《北龙日报》周末部主任、也就是后来《北龙晚报》首任社长袁锋,舌头稍微有点大,但这个人是极少服输的,他拿起瓶啤酒对萧寒说:“看来你酒量不错,我大你二十岁,你两瓶我一瓶,喝!” 萧寒笑着点头,而后咬开两瓶啤酒左右开弓跟袁锋碰杯,再仰脖子,干! 袁锋满意的看萧寒痛快再痛快,不由赞叹:“这才是记者的料!你的小说我也读过,有很重的怀旧情怀。就这么定了,你到北龙晚报上班!这几天我就把另一张报纸收编好了,有了刊号,马上开工!” 郝运来不想让萧寒一直“二对一”吃亏,左一瓶右一瓶的“袁叔叔敬您”,而后顶不住直接跑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旋地转。随后也就俩人清醒,萧寒陪着袁锋喝酒唱歌,期间还点了宵夜。 入职报社后,很快关于袁锋的传说开始流传,在北龙日报工作二十余年,袁锋似乎就是个传奇,关于他的评价最经典的浓缩是十二个字:酒量惊人、才华横溢、放荡不羁。 “酒量惊人”这条第一次见面萧寒就见识了,因为当晚吃饭是三个陪一个,也就是说郝运来的父亲与萧寒与郝运来三个人敬酒,袁锋来者不拒喝白酒最多,但最后仍旧能谈笑风生离开。 至于“才华横溢”,在刚创刊的北龙晚报,如果袁锋说自己办报排第二,那么绝对没人敢说第一。总编辑白甫是个诗人,在北龙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对于新闻业务,他仍旧对袁锋敬佩不已。 有个晚上,萧寒拿回来一条稿子,说某县里虚报名头骗取养殖扶持资金,报的是养了五千头猪,但萧寒带相关部门去检查发现一头也没养,就是应对的上报文字材料一摞摞的。 这事情是萧寒的同学提供的,他的高中同学正好在这个县里工作,县畜牧局与县财政局为这个扶持资金闹腾,搞的路人皆知。萧寒带着省里相关部门协同地市相关部门去检查,对方连掩饰都没有,其中畜牧局长是个中年妇女,跳着蹦着:“记者了不起?你能把老娘咋地了?”萧寒苦笑不得,随即采访了这个扶持款的来龙去脉,再补充了关于虚报骗取养殖扶贫款的相关政策惩罚。 当晚没几个像样的稿子,萧寒这条编委会就决定打头条,但关于标题一直商量不出个合适的,说重了说轻了都不好。稿子已经上了版,标题仍旧在商榷,恰在这时候袁锋从外面回来,一嘴酒气——编务就是白甫管,各部门还有主任审稿,一般袁锋不会过问,他每晚回来就是写连载或者社评。 夜班编辑随即把大样递过去:“社长给看看这个标题。” 袁锋点根烟,靠在夜班的值班桌上开始看稿子,几分钟后,他把烟掐了,伸手拿起一支笔,随即就写下一行字“五千头猪养在纸上——某县拿扶贫养殖款当‘唐僧肉’”。 第二天稿子见报,省里老领导阅报组给的意见都是“严惩不贷”,省委书记、省长随即也批示严查,当天下午该县分管副县长被处分,畜牧局长被免职。当天下午在该县水深火热中袁锋赶到,当晚跟县委书记喝了顿酒而后假惺惺道了个歉:记者的稿子我就没看,这事搞的,抱歉!抱歉! 这就是袁锋,该县很快订阅了北龙晚报三千份,形象宣传广告十个版五十万块。这一年全年北龙晚报发行量才一万八千份,广告费不到三百万。 这样的“才华”在随后几年展现无遗,北龙省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都市类媒体缺的就是这样的社长,敢作敢为,或者说北龙晚报在最初时刻已经麟角凸显,而后几任领导前仆后继达到辉煌。 说起袁锋的浪荡不羁,白甫就一肚子火,有时候下了夜班小范围吃饭喝一杯,白甫就会唠叨几句:“袁锋这家伙(白甫的口头语,好人坏人在他嘴里都是这家伙,没有区别)前段时间去理发,一个给他洗头的服务员长得漂亮,于是一眼就看上了。这家伙搭讪问人家叫啥,服务员说叫‘青梅’,这服务员胆子也大随口问袁锋叫啥,袁锋说叫‘竹马’。” 大家嘿嘿哈哈笑,老总级别的事情,一般编辑、记者听听就好,又不能发表啥评论。但关于青梅竹马这事情很快在报社沸沸扬扬,因为现实不是曹操骗人的望梅止渴——青梅真就在跟前了。 随着北龙晚报逐步站住脚,而后开始大踏步向前发展,北龙日报各种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朋友孩子都开始往进塞。这倒也没啥,晚报实行严格的绩效工资,每个月底拿多少都在内部网站看的清清楚楚,总工资数也没变,奖勤罚懒而已。北龙晚报也酝酿再次扩版,这些报社的亲戚们起码对报纸还多些了解呢。但总是碍于人情世故,且很多新人的所谓后台在北龙日报也都是实权派,执行一些规章制度偶尔也得偏差。 创刊就要周年前夕,报社又招聘了二十个左右人员,其中有个摄影记者叫甄青梅,而这时候袁锋在《北龙晚报》每日的小说连载也换成了笔名——竹马。 嘻嘻哈哈,大家伙心知肚明,但这个青梅的业务水平基本为零,拍片子用“P档”勉强能对付,图片说明根本就不知在说啥,或者在胡说——有俩孩子去野泳差点被淹死,幸好有人路过救了他们。甄青梅去拍了几张水库与孩子的照片后,而后写说明“……俩孩子遇难……”那晚上的责编也马虎,就这样见报了。第二天家长找来不依不饶,甄青梅出面一人给了二百块钱了事,为此她满不在乎:“我以为遇难就是遇到困难。” 后来白甫给袁锋摊牌差点翻脸,甄青梅才被调离采编部门到了发行部,袁锋看白甫满脸通红,不温不怒:“我不会看错人的。” 甄青梅胆大能喝酒,再加上人漂亮又落落大方,居然超额完成交付发行任务,按照奖罚制度一年后提拔当了发行部某科室负责人。这让白甫大跌眼镜,随即感叹:人啊,都是传奇,关键得给你创造传奇的环境。 白甫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他似乎什么书都读,号称北龙日报社的“活辞典”,典故出处、历史渊源、人文传奇等等,都在他肚子里分门别类放着,随时用随时取。最让人称奇的是他对唐诗宋词娴熟到不可思议,不要说大家正史,就是有些野史记载的唐宋诗词他都倒背如流。 据说白甫与弟弟一起开着个书店,经营的不错,但白甫不要分红,而是全部换成了书,他的藏书好几万——让人敬佩的不是这个数量,而是有三分之一他都读过。 “书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是白甫经常给编辑记者讲的,“关于提高新闻写作水平,就俩字,读、写。” 再次入职,突然踏入一片完全不同的草原,萧寒每日都在充满激情的生活、学习,而最大的榜样就是袁锋与白甫。读书写作,喝酒豪气,袁锋与白甫也都喜欢萧寒逐步像自己年轻时候,更加的倾尽全力帮着他进步。 稳步发展,逐步扩大发行、广告,一年时间,《北龙晚报》已经成了北龙省响当当的纸媒。但关于人员身份,发展中的委曲求全,成了做大做强最要命的绊脚石。 第十二章 含糊 离婚后净身出门,萧寒原本打算租房子住,但郝运来不由分说就拉着他去了他的住所。 这小子仍旧继续重复着失恋节奏,他独自住在父亲单位分的八十多平的房子,已经很有心给萧寒收拾出一间,写字台、书架都是新买的。每晚萧寒回去,如果郝运来没睡,俩人就会拉呱一会,萧寒仍旧说的是北龙晚报的一切。 在全国都市类媒体进入良性发展阶段,袁锋与白甫敏锐觉察到在北龙省办一份都市类媒体的机遇,但刊号的申请批复是迟日旷久与渺渺茫茫的,于是袁锋马上就想出 “借壳”。 他很快找到北龙省某厅局,而后提出将其分管的一张信息类报纸收归到北龙日报,对方马上就答应了——信息类报纸尽管有正规刊号,但不死不活很多年,尾大不掉。 袁锋返回北龙日报,拉着白甫就去了一把手办公室,首先提交了全国都市类媒体调研报告与前景分析,再将收编这张信息报的相关情况汇报。得到北龙日报一把手认同后,俩人就风风火火开始操办相关事宜。 袁锋去跑新闻出版方面,将原刊号不变,办报性质改为晚报——其实北龙晚报自创刊就是早晨出,这样可以随着北龙日报同时发行,降低成本。在报业史上“晚报”就是指傍晚前出版的综合性城市报纸,就时间论早晨出版的报纸该叫“晨报”,也有想兼顾晚报晨报特点的叫“时报”。这个特点白甫很形象给员工讲过四点: 第一、晚报要像灶上热锅,家常菜才是最好的菜。除了像日报一样报道当天国内国际重大新闻,更多将精力集中到老百姓身边,要帮助老百姓发表意见、要求。 第二、晚报要像沿江垂柳,轻柔之际给人阴凉。 要更多关注社会和文体新闻,要提供有关日常生活的各种知识,做读者衣食住行的参谋。 第三、晚报要像床前台灯,就照亮要读的那页书。新闻要注意生动活泼,短小精悍,有人情味和可读性,要努力培养老读者,而后共同兴趣。 第四、晚报要像春风化雨,到哪就带出一片绿洲。这是强调副刊。 白甫对付讲完这几句,叹口气就出去了。以他最早的雄心大志,那就是办一份北龙省真正意义的晚报,打破新闻常规,破旧立新,一举成名。因为这份报纸起步后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省城晚报与各地市日报的下午刊(也是早晨出),但起步资金的捉襟见肘只能让英雄气短。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真正晚报的办报理念灌输下,其中最重要的“晚报信息早”提都没提,在时效是新闻第一落点的时代,这是多么可贵。 还有一点袁锋其实没有跟白甫多交流,他知道他这哥们是多么的理想化,而晚报需要的是怎样的城市环境,在一个欠发达地区办一份真正晚报,其投入与风险都是巨大的,不如稳妥求全,模糊定义,做大做强了再折腾不迟。 袁锋跑外,白甫负责内——他在全北龙日报搜索有才华有抱负的办报经营,但圈定的六人最终只有一半过来,另有不得志想换环境自己跑来的三人,勉强凑成一个班子。这在报社内部叫“大报来的”,区别是版面,也是人为定位——晚报叫小报——正规名字叫子报,字面理解就是说是日报的“儿子级报纸”。 有晚报员工问过白甫为何叫“子报”,“子”是何意?白甫笑笑,说“子”有二三十个意思,他弄不清,而后说了一句“子者,父之合也。”也正是这个合,有几个晚报人在一周年庆后,准备联合闹翻——萧寒也被联合,但他斟酌再三,还是很卑鄙的悄悄给袁锋透露了。 北龙晚报创刊最初的人员,就大报八人加三十六个“招聘人员”,大报过来的袁锋是社长白甫是总编这无可厚非,另外有两个副总编一个副社长也能说过去,毕竟是老新闻人也有抱负。还有三位自己找白甫过来的,分任编辑中心、采访中心、行政中心主任,这三位自持自己的大报身份,牛逼哄哄。他们不知道当时让他们过来更多意思就是加重“父之合也”的分量,而不是用大报养成的习惯指手画脚,在一线干活的就三十余人,采访编辑各半,都累的半死还经常被否定,关键是理由混蛋——你这消息没大报记者写的点好,重来! 当然这是诱因,最深层次的矛盾是袁锋在这三十六人来之前都是亲自面试,他基本都承诺:“来北龙晚报上班,我负责半年之内给你们办理正式事业编制,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 要知道,这些人中有些是北龙省文化界的后起之秀,有些是省城晚报、北龙青年报的精英分子,还有些是从公务员位置毅然决然跳出来,大家都是谋着干一番事业,但一年了连个名分都没有——原单位基本都被除名,北龙晚报就给发了个工作证,而后一直像个打短工的民工,形象的说就是新闻民工。 对于这样的矛盾冲突,袁锋与白甫一直心知肚明,他们也在积极努力,但这不是一句话就能办的。北龙日报建国前创刊,至今五十余年,体制僵化,再加上党委会本就对北龙晚报的创刊没有达成一致,最后要不是一把手力挺,估计已经胎死腹中。 袁锋与白甫在北龙日报以才华见长,文人相轻非议也自然多些,再加上俩人都是耿直到不见棺材不掉泪,所以此前有些做法直接间接得罪“权贵”。 有一年,袁锋在自己办公室门上贴了个纸条,上书“邱某人与狗请勿入内”,就这样堂而皇之贴了半年,在整个北龙省文化界都传为笑谈。事情起因就是袁锋写了篇随笔发表在北龙日报“周末杂评”,大意是说自己去一个地方游览,发现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文物上仍有“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划痕,相关人员介绍说这个无法修复,只能任由如此。心疼之余,袁锋随即说到世纪初关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一事,而后引用了1917年版《上海闲话》中的一段史料:“租界中外人公共建筑之所,每不准华人之擅入,喧宾夺主,无过于此。今之跑马场及白大桥下之公园,其最著矣。惟此事并无国际强弱之关系,乃国民教育之关系。闻昔时外人并无此项禁令,历见华人一入公共地方,折花驱鸟,糟踏地方,无所不为,于是跑马场首以营业公司名义,禁止华人之涉足。今门首高标英文于木牌,所云‘狗与华人不准入内’是也。”最后袁锋总结陈词:所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事出有因,与其说是帝国主义的压迫和欺凌,倒不如说是我们给自己脸上抹了黑。禁止入内者还有醉酒者、衣冠不整者等等,掐头去尾就成了华人与狗(原文是英文,pets宠物)而这些在数千年国之瑰宝上刻画者,还是不要入内为好,要不其“狗名”居然千古,好事者考证的话又得多么无聊。 本就是一篇文化随笔,恰好当日评报者是邱副总编,他信手就在评论上批注“爱国情怀永不丧,如此立场不可取”。《北龙日报》评报基本都是公开贴出,袁锋看到后哈哈一笑,随即就取笔在下面加了两句“你愿画哪你画哪,我愿写啥我写啥!檄文本为知音作,狗儿焉知对与错?”而后仍觉着不过瘾,就在门上贴了条子。 白甫读书太多极富内涵,这样 “公开骂街”的事情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但分管***多年,抱着对文化的尊重,他拒绝了太多文笔幼稚的关系稿,树敌不至于,但对其不满者甚多。 起步艰难,刚刚立足,腰杆子不够硬气,这俩“宝贝老总”知道暂时解决不了人事等棘手问题,只能立足眼前搞“同工同酬”方能暂缓民愤。 《北龙晚报》一周年社庆从简:报纸就是彩印了下,写了篇祝福文发在头版,每个员工发了一件赞助拉回来的羽绒服。而后第二天开全体大会,宣布改革,重点就是“继续坚持‘同工同酬、多劳多得’,进一步‘打破体制,能上能下’”。 北龙晚报重新设置成十部门制,全员竞聘上岗,不出所料大报过来的三个中心主任居然没有一个竞聘成部门负责人,袁锋与白甫依次做了工作后被送回了北龙日报。流言蜚语随即就飞过来“大报的人都不用,袁锋与白甫这是要自立朝廷”,而后一把手约谈,俩人实在觉着无法顶了,就又从北龙日报广告处、人事处各选了一个人,过来负责原有熟悉的业务,对新闻采编不多干涉。 新世纪开始,北龙晚报也开始新的征程,表面看稳定不少,但内在的隐患却是欲盖弥彰,又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含糊略过,因为发展才是硬道理。袁锋毫不避讳在中层以上会议上公开讲:“打铁尚需自身硬,等我们广告过亿,发行过了三十万,会有人来求着给我们办身份。” 萧寒没有报名,但最后仍被指定成专特稿部的副主任,主任空缺。部门就四个人,依照姓或者名里的一个字,被戏称为“萧史一郎”。 第十三章 证明 这个副主任萧寒不是没想过,但本部门除了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欧阳一,其余俩都是有新闻从业背景的:史非凡本来就是《北龙青年报》的台柱子之一,偏重批评报道,文字刻薄如利刃;郎军更是混迹过多家媒体,曾在南方某媒体工作,这次能来《北龙晚报》,是因为跟白甫私交好。 北龙晚报创刊一周年有个数据表显示,全年自采新闻部门发稿条数最少是专特稿部,但头条采用却是遥遥领先。数据没有再细分,但萧寒有个记录,全年头条采用数量他们仨居然一模一样多。更有趣的是,这仨人在竞聘大会前居然都没报名,互相猜忌倒不至于,但彼此心知肚明肯定是有的。 提名萧寒为副主任是袁锋直接在会上宣布,而后举手表决,这样的方式不会有太多反对,萧寒低调又为人和善,所以全票通过。会后白甫就把萧寒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谈了很久: 这是我与袁锋那家伙达成的一致,你有大局观,且勤奋好学又有良好的文字功底,最大的优点是跟我俩一条心,为了晚报可以放下一切。 萧寒想起“元老”要联合起来讨说法他却告密的行为,有些脸红,但什么也没说,白甫递过一根烟好像看透了他: 你不必内疚那次事件,你也知道我跟袁锋那家伙都是阁僚货,如果是小人我们肯定不会用,你的出发点是为晚报生存,有这个前提做啥都不过分。 萧寒点头,伸手先给白甫点着烟,白甫深深吸一口,开始说到正题: 你必须证明自己!必须证明我跟袁锋是对的! 萧寒正准备给自己点烟,闻听此言不由一哆嗦,鼻息加重,手里的打火机瞬间就熄灭了,心里话:“证明什么?我写稿子还不行?” 白甫不理睬萧寒的表情动作,继续自己的话: 你不是新闻专业出身,但你的新闻理想是我见过最强的。只是这样的理想需要很多东西去支撑,最后才能成就一片风景。你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你要改变的东西也很多,但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这是我给你找出来的十本书,你两年后还我就行,其余不多谈了。 萧寒从嘴里拿出没有点燃的烟,赶紧摁到烟缸里,再伸手拿起白甫推过来的十本书,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说啥。白甫摆摆手,再拿起萧寒刚摁到烟缸的那根烟说“浪费!”,一边说一边把那根烟对火:“你去把社会新闻部主任副主任都给我叫过来!还有,书是抽空看的,这周的报题都没有好稿子,快过年了,你要亲自去写出俩正面的头条稿子。” 从进去到出来半个多小时,萧寒一句话没说,回办公室放下书,先叫了社会新闻部主任们,再回到办公室翻看了下白甫推荐的书——并不是新闻专业的教科书,有新闻背后的相关小说,有世界新闻名记者的自传,还有世界新闻类大奖的作品集。 当晚萧寒叫部门人员一起吃饭,郎军出去采访了,说一会赶回来。三个人就在单位附近经常去的火锅店,物美价廉,啤酒免费。萧寒不卑不亢,就是吃饭喝酒不说工作。 一直等着郎军来,都快凌晨了,进来他就气哼哼的:三个家伙嫖娼还打砸了洗浴中心,但这个稿子估计发不了。 萧寒没接话,他半小时前接了袁锋的电话,问他是否安排采访了,他说没有安排但郎军去采访了,袁锋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欧阳一问了句:为啥? 郎军摆摆手:我也想知道为啥,但袁锋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说了一句话“这个事情不采了,你辛苦,回来吧。”其实袁锋还有一句他没说:以后出去采访给你萧主任说一声。 史非凡嘿嘿笑了声,不定又是谁的关系呢,喝酒喝酒! 四个人又吃喝了一会,最后郎军提议干一杯,说辞就是:今天临时采访没有请示,请主任包涵。我们要在萧主任领导下,多多写稿子,多多发稿子,多多赚钱! 萧寒喝完笑了笑:“郎大哥可不要这么叫,我给大家服务好。他们不是叫咱们‘萧史一郎’嘛,我们就精诚团结,保持个性做个天下第一!” 当晚回到住处,郝运来不在,最近忙于公司注册选址,忙的经常三五天不见。萧寒存折里就几万块钱,除了咬牙买了部手机,其余都给了郝运来,说是付房租。郝运来没客气就接过去:“狗屁房租,你这是原始股,我不会把萧大记者体现在公司财务,但你该得的都会得到。” 翻看一本纪录美国记者的纪实文学,题目《最好的记者不会出现在最好的时代》,萧寒脑海里一直翻腾下午白甫的话——你要亲自去写出俩正面的头条稿子。 第二天一早,萧寒先给部里开了个小会,四个人依旧如以前轮流值班开会报题,每人一周,其余按部就班采访。而后他就报了出差,买了张去北龙省良县的火车票,十点多就上了火车。 良县是北龙省最偏远的县,地处深山峡谷,是北龙省十五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但是最穷的第一。这里耕地少,山高林密,连县城人口在内也就二万余人,交通不便,没有工业,主要靠林业、畜牧业支撑经济。 在火车的颠簸中,萧寒逐步整理出这次采访重点: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山村,一位来自南方的大学生志愿者,每年寒暑假都来这里支教,她拥有怎样的精神家园?当地的反应与获得又如何? 这条线索就是他在办公室一堆传真件里检出来的,原稿是一首诗歌,是良县一位文学爱好者写的,主题就是这位志愿者,但估计是副刊部看不上,于是扔入废纸堆。萧寒看了看诗歌写得确实很业余,但这位作者肯定去了山村多次,他随即就给这位作者留的电话打过去,对方很热情,对于省城报纸的主动电话更是激动的语无伦次,萧寒没有讨论诗歌,而是直接就问了这个志愿者的事情。 这位笔名叫山狼的作者工作单位在乡里文化站,也就是这位志愿者支教所在的乡,当听说萧寒要去采访,很真诚表示欢迎,并说一定去接站。 午饭盒饭,晚饭方便面,火车在凌晨时分抵达良县。已然深冬,山区尤其是冷风呼啸,直入骨髓。萧寒走出车站,将羽绒衣拉紧正准备找个小旅馆对付到天亮,这时候有个中年人走过来:“你是萧寒老师吧?” 萧寒愣了下,马上猜出来这是诗人山狼,果不其然,这位山狼自萧寒打过电话后,每个晚上这个点都到车站溜达一圈,省城来良县的火车就这唯一一班,就这个点。 萧寒深怀内疚,因为看到站时间是凌晨就没敢通知人家,原计划明天早晨再联系。山狼伸手拿过萧寒的包:“这叫什么话?我说了接站肯定就接站,跟几点到有什么关系?” 萧寒搓着手问山狼县里宾馆还有房间吗?山狼又是一句:“这叫什么话?来良县让您住宾馆,以后还能有朋友吗?” 哪,住哪? “我家啊!尊贵的客人来了不回家去哪?” 您家不是在乡里吗? “对啊,我跟您说过。不远,三十里就回去了。” 说话间来到一辆摩托车跟前,萧寒心里热乎乎的:“这十多天您每天都是骑着摩托车来等我?” 山狼嘿嘿笑:“对啊,我想打电话又不知道您号码,只能傻等,这不也等到了嘛!” 萧寒很不好意思:“要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该把手机号码告诉你!” 山狼像捡了个宝贝:“您拿手机了吧,来,我用下!正发愁这么晚去哪给家里打电话呢!” 萧寒把手机递过去,山狼摆弄了一下又递回来:“你打你打,我弄不了,”随即报出七个号码。 萧寒摁了拨出去又马上挂掉,再加上当地区号重播了一下,很快对面一个大嗓子女声:“谁来?”萧寒赶紧递给山狼。 “我。我接到省城萧老师了,你把我挂在屋后的羊肉给炖上,再拾掇俩菜,一会就回去了。就这,萧老师手机,贵巴巴的,挂了。” 萧寒知道再客套就变成虚假了,因为也无法拒绝。只能暗自庆幸自己这次来带了几本诗集,并且让白甫在自己的作品上签了山狼的名,这样的礼物对于一个山区的文学爱好者,应该是最珍贵的。 摩托车轰鸣,萧寒坐在后座上,刚开始抓着后面钢架,但太冰冷,再加上很快到山路,崎岖颠簸,不由就搂住了山狼的腰。 仿佛跌进了黑暗中,没有路灯没有星光,就是一团一团的黑雾在摩托车微弱的灯光下无穷无尽。山狼很娴熟的驾驶着车辆东拐西拐,偶尔听见一块石头被弹起来,但听不到落地的声音。三天后,萧寒再走这条路,步行都腿软,路左侧紧靠山崖,路右侧就是一两百米的深渊,而所谓的路就一米五左右,应该是附近山民放羊放牛踩出来的自然路,杂草丛生,坑坑洼洼。 这是善良的山狼选择的近路,因为他看萧寒又冷又饿,唯恐怠慢了这位贵客。 四十分钟左右,摩托车下了个坡拐进一条街道,萧寒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也能辨认出两边是些房屋,在街道尽头有栋房子门口亮着灯,不由张口问:“到了吧?” 声音根本没有发出去,他才发觉自己嘴唇都冻麻了,不由想在前面骑车挡风的山狼该冻成啥样了。不容多想摩托车已经停下,山狼熄火等萧寒从摩托车后座下来,再支起车先伸手揉了下嘴唇:“冷了吧?进屋喝一杯就好了!” 萧寒也学着揉一下嘴唇,生疼生疼,但确定说出了一个字:“冷!” 这时候房门推开,热气扑面而来又迅速不见:“快进屋,快进屋,这鬼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女主人的声音高亢有力,尤其是在寂静的山村夜里,但萧寒却突然有了回家的感觉,也许这正是袁锋说他的乡土情结。 一个大铁桶里柴火正旺,火上有个锅里咕嘟咕嘟在煮肉,萧寒脱下外套,山狼媳妇马上接过去放好,萧寒道谢后知道这该是山狼特意给他准备的羊肉,不由咽了口唾沫,随即就笑了:“香味撩人,食指大动,马上染指。” 山狼已经在炉前摆好桌椅,正放碗拿酒,闻声嘿嘿笑了:“好酒好肉尽情享受,我们聊诗歌不谈政治,古人为一蘸肉汤杀人,萧老师这比喻不好。” 萧寒哈哈笑了,这位耿直的山狼真是知音,尊他敬他但不袒护他,真好,他马上就道歉:“山狼兄指教的对,我喝一碗赔罪!”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句话一语成谶,一年后为一条命他差点搭上他与山狼的命,险些就变成典故里的“大乱”。 萧寒讲的这个典故出自《左传》。说春秋时期,郑国有两位公子一起上朝时,公子宋的食指忽然动了一下,他便跟公子子家说:“看来今天又要有好吃的了。”这时候内侍说:“昨天楚国派人送来一只大鳖,郑灵公下令煮来让文武百官一同品尝。”两人不禁笑了起来,郑灵公问他们什么事情如此开心,子家赶紧向郑灵公说了公子宋食指挑动灵验之事。 郑灵公听完后,也笑了笑说:“公子宋的食指灵不灵,还得通过我这一关呢!”后来鳖羹分到公子宋时刚好分完,郑灵公就大笑说:“这回你的食指不灵了吧!” 没想到公子宋竟然走到郑灵公的座位前,把食指伸到鼎里,沾汤来尝一下,并说:“谁说我的食指不灵,我不是尝到美食了吗?”(这就是“染指”的来历)鼎在先秦是权力的象征,任何人不经君王的允许随意沾取鼎中之物,就是对君王权力的觊觎,是对统治地位的挑战。郑灵公看到公子宋在文武百官面前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非常生气。后来借着一些理由,郑灵公想要派人把他给杀了,没想到公子宋先发制人,杀了郑灵公。这场变故后,郑国大乱,公子宋最终也被杀,暴尸于朝。 第十四章 天使 一个长条桌子就放在柴火大桶旁,上面一盘山蘑菇,一盘花生米,而后一人俩碗——一个倒酒,一个现吃现去锅里舀羊肉,热气腾腾。 山狼媳妇是个很耐看的女人,看年龄跟萧寒差不多,快人快语不做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性格长相都差不多,尤其是端起碗敬酒时,萧寒吓了一跳,因为她一口也喝下去半碗。 山狼嘿嘿笑:“萧老师见笑,我媳妇酒量比我大,诗歌写的也比我好。” 屋里温暖无处不在,萧寒很惬意,也放开喝了两碗。山狼说这是山里人自己酿的地瓜酒,度数不高,入口有甜丝丝的味道,好喝。 萧寒打开自己包,把带来的几本省内名家的诗集拿出,果不其然,白甫签名的那本书让两口子惊喜不已。山狼媳妇笔名是雪雀,她说她曾有幸听过白甫的讲座:“白甫老师真博学,讲话也幽默,当时我就大胆拿着自己的一首诗递过去让老师修改,白甫很仔细看完就现场点评了。” 萧寒捞块羊肉带汤,吃的满嘴流香,随即停口听雪雀讲怎么改的。 “隔一行删一行,这样就有了诗歌的节奏与延展”,雪雀说:“这是老师的原话,一字不易”,随即端起酒喊山狼:“来,咱两口子敬白甫老师”,再转向萧寒:“萧老师,你就替白甫老师喝吧!” “义不容辞”,萧寒端起酒跟两口子碰,而后一饮而尽,放下碗哈口气:“我回去一定转告白甫老师!” 就这样吃着喝着聊着,一大锅羊肉三人吃了个光,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后来山狼翻看白甫的书,大声朗诵了一首诗,雪雀随即就跟着一起朗诵,萧寒轻拍着桌子和声,窗外晨曦初现,模糊能看到远山巍峨。 依萧寒意思,天亮就出发去志愿者所在的山村小学,雪雀说要准备一些东西,山狼说躺会吧,舟车劳顿的。 也确实有些累了,萧寒没有再坚持,躺倒在床上就沉睡过去。这样的宁静很久违,这样的温暖很期盼,萧寒梦里都在笑,直到山狼推醒他:“萧老师,咱们该出发了,几十里山路,要不天黑到不了。” 一骨碌爬起来搓搓脸,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萧寒不由脸红:“你看我这睡的,走,走!” 山狼背个大包,雪雀鼓鼓囊囊背着三床毛毯,萧寒这时候得知当晚他们赶不回来,要在山上住,赶紧收拾自己行李随即就出发了。 这里的山石硬土少,植被稀疏,冬日阳光直射,走了一段路萧寒就微微出汗了,于是伸手解开两只扣子,跟在后面的雪雀见状喊最前面的山狼休息休息。 山狼没有停步:“再走一段吧,咱们到‘石梯子’下吃午饭。” 萧寒回头对雪雀笑了:“嫂子,我不累,就是有点热,昨晚的酒开始挥发而已。” 雪雀也笑了,随即指着左前方的一个山头:“看,学校就在那个山头上。” 隐隐绰绰但看着也不远,山狼回头说:“望山跑死马,我们要翻过这座山,下到北沟,再绕出来走‘十八盘’,而后才能到那座山下。” 萧寒若有所思:“这是通往那学校的唯一路吧?他们下来一次真够不容易的。” 雪雀点头:“是啊,那女孩每次来都一个月左右,总得来回五六次背生活用品,但她总是微笑,我们乡里几家买东西的都认识她,每次也都多给她点。” 走着聊着,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来到山狼说的“石梯子”,其实就是一段比较陡峭的山脊,当地人在上面最难通过的地方简单开凿了一些台阶。 找个平坦处放下包,雪雀拿出馒头咸菜,三个人简单吃了点喝口水,赶紧加紧赶路。沿途有几个自然村落,均是稀稀疏疏的石房子,陈旧破败,雪雀说这里人都是在石头缝里找吃的。 走过北沟,有些小块农田错落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土豆秧子都被胡乱扔在路上,踩上去有些嘎吱嘎吱脆响。萧寒背包里是临来时给孩子们买的些小礼物,还有自己的一支小唢呐,再就是采访本,就这仍旧感觉越来越沉。 叫“十八盘”的地方很多,但像这里一个又一个急转弯的真不多,萧寒咬牙坚持总算能跟上山狼的脚步,但他知道自己脚底已经磨出水泡。 总算到了学校所在的山脚下,抽根烟喝口水,山狼就近找了三个木棍,于是开始最后的攀登——几乎没有路,有些地方踩上去碎石会滑落。换了位置,山狼走在最后就为照顾萧寒,雪雀在前头如履平地,她给萧寒说自己在这个学校上过学,她的娘家在山那边的一个小村。 夕阳西下,他们仨总算爬到山顶,一个小院落出现在眼前,雪雀如同当年读书时,欢呼雀跃:“看,那就是我们学校!” 三面是石头堆砌的围墙,不高,可以看到正面有几间房,房前正中有一个旗杆,上面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红旗前面有一个穿白羽绒衣蓝牛仔裤的老师,十多个孩子整齐站在她对面。 萧寒他们几步到了校门口,随即站住没有进去打扰——一扇用木棍捆扎的门歪斜靠在一边,那位老师正在口述布置当晚的作业:“一年级的同学回去要背会今天老师教的唐诗;二年级的同学……” 雪雀悄声对萧寒说:“这里一直没有通电,这个时间屋里太黑了,只能在户外讲课布置作业。” 太阳正在慢慢沉入西山,落日余晖耀在校园里金灿灿,那位老师正对着光线,马尾辫微微摆动如佛尘轻挥,白衣如雪,微笑的脸庞更是光彩照人…… 萧寒突然想起山狼给《北龙晚报》传真过去的诗歌总题——《天使》。 孩子们放学了,因为天黑的很快,涌出校门,他(她)们对三位访客大多都是看一眼就朝着各自方向跑了,那位老师追出来一直喊:“别急,孩子们!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这个时候那位老师才发现萧寒他们,很是惊喜,“雪雀姐姐”,她上前拉着雪雀的手:“你们怎么上来了?” 雪雀很亲昵的抱着她的肩膀:“来看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啊。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省晚报的萧寒记者。” 萧寒伸出手,非常真诚:“你好,我是萧寒,向你致敬!” 第十五章 微笑 暮色四合,天很快就黑下来,在天黑前山狼与萧寒抓紧在附近山坡砍了一捆干枯的矮灌木。等他们回到学校,雪雀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而那位老师正在烛光下修改孩子们作业,晚上陪她的那个孩子也在旁边看书。 这位老师,确切说是在校大学生、志愿者名字叫党春恩,这个发音非常别扭。刚见面萧寒说向她致敬,她落落大方握手也介绍自己:“萧老师好,我叫党春恩。不敢致敬,我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 萧寒很是尊敬这位志愿者,于是又问了一遍好:“叫我萧寒好了,党春老师好。” 党春恩随即捂住嘴吃吃笑了,雪雀也笑了:“萧老师,她叫党—春—恩。” 党春恩一边把大家往学校里请一边说:“没事没事,第一次喊我的人基本都把‘恩’‘吃’了。” 山狼帮着老婆雪雀弄饭,萧寒就站在小学校的旗杆下抽烟,山风很劲,头顶的国旗被吹的哗啦啦,挂旗的绳子打击着木杆啪啪响。萧寒想这样一个荒凉所在,一个二十岁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子,夏天冬天都要来一个月,真是不容易。 晚饭雪雀弄了一锅羊汤,剩下就是凉菜,而后把饼子切碎,自己吃多少泡多少。这都是从山下乡里扛过来的,山狼两口子知道春恩背东西不容易,都多带了些,甚至蜡烛都带上来两包。 山狼把课桌拼了四张,再铺上报纸,六个人开始围坐着吃饭。萧寒本不想喝酒了,但山狼说都背上来了,山里晚上也冷,喝点暖和。 不知为何,萧寒觉着这顿晚饭没有热乎劲:那个学生捏了些饼子、喝了半碗羊汤就去一边看书了,党春恩不问不说话,山狼两口子估计昨天到现在都没睡,困意都写在脸上。 喝了一碗酒,萧寒起身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小唢呐:“左右无事,你们吃着喝着,我来助助兴。” 雪雀这会没喝酒,也来了些精神:“萧老师真是全才,大家呱唧呱唧!” 几双手拍出热情,看书的孩子也围过来,萧寒轻靠在一个小书桌上,试音,而后吹奏了几首流行歌改编的唢呐曲。 山狼由衷的赞美了几句,雪雀也附和,党春恩却是满眼含泪,这让萧寒很意外。放下唢呐,萧寒坐回到“餐桌”端起碗与山狼喝了几口酒,而后提议:“长夜漫漫,我歇一会再吹几首唢呐名曲,大家也轮流讲讲自己的故事吧,毕竟在昨天,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呢。” 雪雀端起丈夫跟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我先说,出校门右拐直走下山,便能看到我家,就是我娘家。在这里我读完小学,当时教我的秦老师现在还在这里,仍旧是校长、语文、数学、政治、体育老师一肩挑。他暑假寒假回乡里,年岁大了,上来一次得走走歇歇一天,本来县里教育局规定,假期有志愿者得陪着,但春恩心眼好,说秦老师辛苦一辈子,每年就休息两个假期不要跑了。 萧寒看了一眼党春恩,她专心听雪雀讲,眼泪已经褪去,嘴角上翘,恢复了她习惯的微笑。山狼端酒碗敬萧寒,俩人把剩下的半碗酒喝了,随即各自夹口菜。 雪雀顿了顿继续讲: 我在这里读完小学,那时候学生比这时候多,我记得我们一届有九个孩子,全校有五六十个孩子。我是那届学生里唯一一个去乡里读初中的,后来侥幸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分配回来就在我们乡里的小学教语文。再后来,再后来就遇到了山狼,而后成家,日子清贫但很热火,我们俩志同道合都喜欢文学,每个月的钱大多都买书订报了。对了,春恩,我给你带了一些报纸杂志。 党春恩伸手握住雪雀的手:“谢谢姐姐,你跟姐夫真幸福,这样的日子真好。” 雪雀有些脸红:“就是过日子罢了。对了,春恩,我都不知道你的过往,讲讲,讲讲。” 党春恩坐直身子:“好,我也说说吧,难得这样的夜晚。刚才萧老师的唢呐吹的太好了,我的眼泪都出来了,说起来欣赏音乐会这样的事情我从没有过,而老师专门从省城赶过来,翻山越岭还带着唢呐,太感谢了。” 萧寒点点头,摆摆手,没有插话打断她。 春恩神情随即转入压抑:“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们生下我而后就把我放在一个医院门口。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太穷养不起?还是因为生下我后发现是腭裂——就是兔唇难看?或者粗心把我给丢了。” 听到这里,萧寒低头拿起烟,强忍着不去看春恩的脸,怕她多心。而后抽出两支,递给山狼一支,再打着打火机伸过去。 雪雀咬牙切齿:“这样的父母该拉出去埋了,有能力生没能力养这是干嘛?妹妹,明天下课后去我娘家,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我父母就是你父母。” 春恩摇摇头先是道谢而后说出一番话:“父亲给我生命,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我,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们。我只是想如果老天爷给我一次机会见见,就一次,我知道他们的摸样,而后磕几个头感谢他们的生育之恩就满足了。” 萧寒抽着烟,心里对这位姑娘佩服极了,山狼也是频频点头。 春恩继续着自己的诉说,淡淡的,真没有一丝埋怨,后来又有很多感恩的情绪:“一位清洁工奶奶发现了我,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奶奶随即抱着我跑进了医院,儿科的阿姨们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进抢救室。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三天,我奇迹般的活了过来。那位奶奶每天都来看一眼,她家里很穷,当听说我抢救了过来,仍旧给我买了奶瓶等用品。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医生妈妈护士姐姐天天把我当宝贝,到我去社会福利院的时候,她们都哭了,凑钱给我买了很多玩具。” 雪雀伸手抹眼泪,萧寒跟山狼也都有些眼圈发酸,窗外风声呼啸,但这个迎风而建的屋子里,随着春恩的感恩诉说,暖流流动。 春恩从口袋掏出手绢递给雪雀:“姐姐,不哭。一岁多的时候,我的医生妈妈们又把我接回了医院,她们给我做了腭裂修复手术,钱又是妈妈们姐姐们还有福利院的老师给凑起来的。你们看,这手术多完美啊,就是拿放大镜看,痕迹都不会明显。” 萧寒看了一眼她,烛光摇曳,他突然知道她为何一直微笑了,果不其然,春恩接着就说出了答案:“手术好了后,福利院的老师们就经常对着我笑,我也就回应笑,笑着笑着就长在脸上了。这都是医院的妈妈们告诉老师们的,这样长大后会自然,手术痕迹就不会留下。 我跟很多小朋友一起长大,他(她)们都有些残疾,大多数也没有爸爸妈妈,但社会上很多叔叔阿姨经常来看我们,给我们买很多东西,里面就有书。我也就从小有书读了,唉,这里的孩子现在除了课本连本课外书都没有。” 萧寒将手里的烟头扔进炉火里很坚决的接话:“党老师,你放心,我回省城就办,给这里捐一个小书屋。” 坐在旁边专心听说话的小姑娘一跃而起:“叔叔,你说的是真的?我最爱读书了!” 萧寒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叔叔说话算数!来,咱俩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党春恩站起来对萧寒深深鞠了个躬,搞的萧寒手忙脚乱赶紧伸手扶住。 春恩坐回凳子用寥寥数语说了自己随后的奋斗:“小学就在福利院上的,后来读初中高中就走向了社会,我晚上回福利院的家,帮叔叔阿姨干活,周末更是跟大家一起照顾残疾程度高的孩子,院长大爷就说给我工钱,我不要。但他都会给我记着,而后在学期开始前给我,都够交学费买书买学习用具了。考上大学后,学校也很好,给我免了学费还帮忙申请了各种补助,周末带带家教也就够零用了。大一暑假我报名参加了团中央组织的青年志愿者山村助教行动,于是跟这里结了缘,这不都是第四次来了。我讲完了。”春恩咽了口唾沫,恢复少女清纯调皮:“还是想听萧老师吹唢呐!” 萧寒没有任何推辞就站起来,而后连续吹奏了几首民乐,他倾尽全力,就为这个自强不息又善良美丽的姑娘。 山狼添柴弄火,雪雀与春恩收拾洗碗,萧寒拿起窗台的手电出去上厕所。屋里屋外冰火两重天,山风刺骨,月光冷清,萧寒哆哆嗦嗦上完厕所出来,抬头看满天星斗,似乎伸手可及。 五个人就在一个屋里睡,因为只有这个屋里有炉火。雪雀与春恩还有小姑娘挤在一张床上,萧寒与山狼把课桌拼起来,在上面铺了床毛毯,对付着过了一夜。 山路崎岖、人生曲折、满天星、笑脸迎、感恩、承诺……萧寒就着蜡烛读了会书,脑海里这样几个词反反复复。 第十六章 礼物 临睡前,党春恩出去把国旗降下来,萧寒与山狼跟着出去帮忙,风似乎小了,万籁俱寂。 萧寒怕影响大家睡觉,看了一会书就吹熄了蜡烛。桌子不平,翻身都要咯吱咯吱响,于是找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再不动,而后逐渐睡着。 梦里似乎有只穷凶极恶的野兽,一直追着他疲于奔命,萧寒梦魇般醒来发现窗外红彤彤,胳膊在脑袋下被压得麻酥酥,坐起来揉了揉,而后悄悄下地,腰疼的厉害。 穿鞋,拿过外套穿上,他扶着腰轻轻开门,山狼也确实累了仍旧轻轻打着酣,而床上雪雀抱着小姑娘睡意正浓,但春恩不在。 太阳刚刚升起,整个山顶红彤彤,但清冷清冷的。萧寒一眼就看到党春恩在墙外一块平地上慢跑,于是活动着脖子胳膊走了过去。 春恩看到萧寒马上停住脚步:“萧老师早!” “你跑你的”,萧寒挥手:“我也活动活动,‘床’太硬,腰疼。” 春恩点头继续慢跑,她应该跑了一会,鼻头微微冒汗。哈出的气白腾腾,萧寒也慢慢跑了起来。 太阳逐渐升高,萧寒跑的圈比春恩大,几乎是围着整个山顶。石头多,坑坑洼洼,不敢抬头也不敢跑快,身体不再僵硬,他便站住迎着太阳屈体、伸臂、扩胸。 春恩慢跑过来:“萧老师,问你个问题吧?” 萧寒停止动作回头看她:“问吧,有问必答。” “您说”,春恩伸手指着远处的山:“那座山背后是哪?” 萧寒大致判断了下方向,而后从记忆里翻腾来时做过的功课——地图,思考了几分钟回答说:“应该是出了北龙省,具体一会问问山狼。” 春恩点头:“当记者是不是可以随便想去哪就去哪?” 萧寒笑了:“理论上是这样,但现在记者分口,也就是报社的记者有分工,也有自己的区域,不能太随便。” “哪我也觉着牛,将来我毕业了能当记者就好了。四海为家,以天下为己任,多么自豪啊!”春恩说完这几句话,马上不好意思:“萧老师见笑了,小女子痴人说梦呢!” 萧寒扭着腰:“你好好努力,等毕业了有机会我介绍你到我们报社试试!” “真的呀?” “真的。但记者压力也好大的。女孩子当个老师多好,桃李满天下,成就感强。” 春恩点头:“这也是我的梦想。女孩子梦想多的很,就像衣服,有多少都不嫌多,只是没钱买。” 萧寒觉着腰好多了,春恩的比喻他没觉着好笑:“对,钱就是你的积累,知识与阅历的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想买啥就买啥了。” “我明白”,春恩抬头看天,蓝盈盈的万里无云:“先干好眼前的事情再说远方,咱们该洗脸做早饭了。” 走回学校,春恩去拿桶,而后指着学校后面:“井在那呢。” 几根粗树枝虚搭在井沿上,萧寒一一拿开,一口直径一米左右的“井”露出了,其实仔细看就是一个圆圆的水坑,很浅但没有结冰。萧寒感叹,真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很快,春恩拎着俩桶过来,一大一小。萧寒接过小桶探进井里,来回舀了几次,大桶刚刚过半就没有水了。 春恩介绍说一天一夜便能存这么多,她一个人还能洗个头呢。 取树枝盖好,而后拎着水回到学校,山狼与雪雀都起来了,各自拿着两床毛毯出来,随即就摊在学校的围墙上晾晒。 简单洗脸,简单早饭,春恩为大家做了一锅玉米面湖,还加了红薯,说是学生给她带的。 九点左右孩子们就陆陆续续到了,党春恩集合了学生们,进行每天第一项活动:升国旗。 萧寒拿出唢呐,吹奏国歌他练习过,但从没在公开场合吹过,在这山村小学校,他似乎什么顾忌都没了。第一次在音乐伴奏里孩子们升了国旗,个个精神抖擞,唱得也很起劲。 这一天的课依旧很满,萧寒掏出笔大致记下了一个月的课表,而后拍了几张照片,便不再打扰孩子们上课。课间休息萧寒打开自己的背包,把给孩子买的小礼物分发了。山里孩子很腼腆,大多都是抿着嘴点头致谢,最感人的是有几个大点的孩子,他们拿了礼物就跑到党春恩跟前递给她。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而后所有的孩子都跑过去把礼物递过去,萧寒赶紧举起相机摁了几张。 党春恩满含热泪拒绝着,孩子们硬塞着,在他(她)们而言,这些崭新的笔、文具盒、笔记本才拿的出手,才能送敬爱的党老师。 中午学生们都带的干粮,党春恩烧了一锅热水,而后从自己包里掏出橘子粉往里面舀了几勺子,山狼与雪雀带过来的凉菜熟肉也都分给了孩子们。山狼在学校外面生了一堆火,而后将几个馒头烤的焦黄焦黄分给了几个大人吃。 很快又放学,在雪雀的一力邀请下,党春恩锁了校门,随他们一行下山去了雪雀娘家,在山顶看村子就在山脚下,但走过去天也擦黑了。 头天晚上雪雀就让他们村的孩子捎信,所以当一行人进了雪雀家门,一桌丰盛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甚至酒都倒到了杯子里。 孩子就是父母的影子,雪雀的父亲非常豪爽,频频夹菜敬酒,萧寒有些喝多。尤其是说到党春恩春节就在雪雀家过,萧寒端了一整碗敬二老,随即就迷糊了。 第二天清晨起床,春恩跟他们告别自己去学校了,他们也简单吃了个早饭便出发了——绕过小学校在的山还有一条路,萧寒头天晚上就说自己当天必须回省城。 路上萧寒跟山狼与雪雀聊了很多诗歌与文学,到乡里已是中午十二点,火车是下午四点半的,山狼的摩托车却咋地也发动不了了。萧寒没让山狼去借摩托车,俩人没卸下行李就又出发,雪雀上前与萧寒握手:“萧老师,这里就是家,随时回来”。 说说走走步行一个多小时到了县城火车站,俩人随便找了个小摊子吃了口饭,山狼坚持付钱还是那句话:“到我这里让你付钱成啥了,朋友还有没有的处?” 背包里多了山狼与雪雀的诗稿,还有雪雀父母硬塞给的两包山蘑菇。萧寒买了张卧铺,这地方坐票早早就没有了,但卧铺肯定有——另一个侧面说明当地经济情况。 火车缓缓开动,山狼在站台上依依不舍挥手,萧寒也有同样的情绪在心里荡漾。脸贴着窗玻璃上,萧寒看着山狼逐渐“远去”,思绪赶紧拉回马上要写的两个大稿子,随即拿出笔记本在卧铺的旁凳上开始写。第一个写党春恩,此行的主要目的;第二个写山狼与雪雀这对山村诗人,但他没对这夫妻俩谈起。 车到省城是凌晨,萧寒直接到报社,喝了一杯水就拿出稿纸将一路的思路付诸笔端: 对于这名志愿者而言,大山能回报她的除了伸手可及的满天星辰,还有初升的朝阳与夜的宁静,更有一群山里孩子淳朴的笑脸及对她的热爱…… 这是萧寒第一次写这样随笔般的特稿,但四千字一气呵成,他开篇写完后就开始写自己去采访的过程,凌晨的冷、山路的艰难、山顶的国旗、小小的水坑,还有课表。 在这篇稿子的结束语里,萧寒说,这个叫春恩的志愿者老师姓党,她很小就被遗弃在医院门口,而后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她对感恩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这也许就是她的精神家园,她做志愿者的动力。 第十七章 表彰 第十七章表彰 说实话,这样中规中矩的稿子萧寒没期望能有多大的反应,稿子见报后,他就接着写了山狼与雪雀,并请白甫修改了他们俩的诗歌,而后在副刊发了一个整版。 白甫对雪雀说的讲座有点印象,并且在萧寒的描述里对夫妻俩很看重,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对他们俩诗歌的意见,并指出下一步的努力方向。萧寒将这封信连同报纸挂号寄给了山狼,山狼收到后回电话激动地语无伦次。 两周后,团省委一位处长打电话给萧寒,就这个志愿者的事情详细的谈了谈,并且感谢《北龙晚报》对他们工作的支持。 时间很快,转眼就是五月,互联网在这一年风起云涌,但也仅仅局限在单位。这对报纸发展起了很重要的促进作用,国内国际很多新闻都可以全方位获得,尤其是都市类媒体,可以活学活用,很快其版面丰富性、内容全面性全面超越传统的《北龙日报》,发行量与日俱增,影响力也开始显现。 山狼打电话给萧寒,说他因为在报社上被宣传,县里领导看到后直接把他调到县委通讯组,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别看就十多公里路,但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实现调进县城。萧寒心里很温暖,尤其是山狼说县里正安排他再写写党春恩,因为团省委已经通知他们县里说要表彰——党春恩获得北龙省优秀青年志愿者称号。 郝运来的公司开张后,效益一般,萧寒也帮不上啥忙,只能在他苦闷疲惫的时候陪他喝两杯,郝运来倒是信心百倍,自认为前景光明,并请萧寒方便时候要拉点工程进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五月底欧阳一拿到一个线索,一个大型煤矿因为手续不全,在停业整顿期间私自开业。欧阳一报的选题是暗访,萧寒看到后觉着有些危险,便改暗访为明查。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郝运来的公司,随即就以安全为由,他要亲自带着欧阳一去采访。欧阳一很高兴,进报社不久她就暗恋上萧寒,很多次想表白但又开不了口,萧寒对单位的女孩子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玩笑从来不开,冷冰冰像他的名字。 欧阳一的父亲跟袁锋社长是好友,是北龙省一个有名的企业家,她大学毕业后本来父亲让她回家族企业,但欧阳一就是想做一名真正的记者,科班出身的理想还在吧。于是父亲给她买了辆车,每天就堂而皇之地来上班,据说每个月她父亲给她的零花钱比她的工资都多。 单位的采访车辆本就不多,萧寒部门安排采访又多是外地,一走就好几天,所以一般来说都是自行解决采访。这一次舒服多了,萧寒坐在副驾上,旁边“司机”欧阳一应该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不像个记者像模特,香水淡淡。 萧寒最近在弄一个中篇小说,天天熬夜,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欧阳一对这个“亵渎”有些生气,但还是把音响开到最低,独自默默开车想心事。 大学四年相处过两个对象,除了外表均是浮躁,很快欧阳一就提出分手。她心目中的理想爱人就是像他父亲那样,有才华又不声张,话不多却又不失热情,她跟父亲关系很好,基本无话不说,关于萧寒她父亲还专门来看过——在袁锋办公室坐着,而后袁锋借故叫萧寒过来说了几句最近采访的事情,他的观察也很满意。但一直没有进展,这让欧阳一很失落,她父亲本想让袁锋提出,但她马上就否决了,因为她侧面打听了萧寒很多,这个人对于权贵金钱都看得淡,欧阳一怕弄巧成拙。 两个多小时车进入一条矿区专用道,萧寒醒来先说辛苦欧阳一了,而后看着拉着满满煤炭擦肩而过的一辆辆车,知道这个矿肯定在生产中。 正大光明就进了矿区,确实正在热火朝天的生产——矿主刚承包不久,急于还贷款,只是安排人在周边转悠看看有没有人暗访,大门却疏于“防备”。一天几十万的进项,这样的铤而走险虽然违规,但也是个普遍现象,不要说手续不全的,就是很多没有任何手续的“黑口子”都是大白天的干。 萧寒让车径直开到值班室门口,这才有个人出来问情况,萧寒下车没有掩饰:“我们是‘北龙晚报’的记者”,他的话没说完,这个人就跑开了。萧寒开车门拿出相机对欧阳一说:“你的高跟鞋不便,就在车上等吧,我去拍几张照片。” 欧阳一点点头有些脸红,看着萧寒提着相机向矿口方向走去,沿途不停摁动快门,阳光正午,在工作中的人总是展现出最舒服一面,欧阳一觉着心跳都加快,暗暗下决心要尽快给萧寒谈谈。 正胡思乱想间,有几个人冲过去把萧寒围住,而后其中一个人伸手拿走萧寒相机,欧阳一呀了一声赶紧下车大喊:“你们要干啥?”而后跑过去拨拉开众人,站在萧寒旁边。 萧寒没有反抗,他微笑着用眼神制止欧阳一,因为他知道,这只是装个样子,背后那个人“出场”的铺垫罢了,果不其然,僵持了一分钟不到,一个身着西服的人快步走过来,边走边呵斥:这是干什么?你们翻天呢!把相机还给记者! 几分钟后,萧寒与欧阳一坐到了矿山的接待室,西服男自我介绍说是矿山的负责人,姓李,并一再道歉说冲撞了记者。萧寒不说话,自顾自低头看相机,欧阳一指着萧寒说:“这是我们主任,我们此行来就是为采访贵矿无视停业整顿,仍然违规生产的。” 而后欧阳一把介绍信递给这位姓李的:“这是我们单位的介绍信,请相信我们不是个人行为。” 萧寒对欧阳一有张有弛的说话很满意,也就一直不接话。 这位姓李的负责人很殷勤的给萧寒与欧阳一倒茶,随即掏出手机说:“二位稍等,我给老板汇报一下。” 两三分钟后,这位姓李的进来:“两位记者,我们公司总部在县城,我们老板请二位到公司,他正在开会要不就亲自上来接了,相关采访咱们下去再说好不好?” 萧寒冲欧阳一点头,俩人站起来往外走,姓李的喊了一声,一个小伙子跑过来,他对萧寒说:“主任,山路崎岖,这是我的司机,让他开您的车吧,您坐我的车,我亲自送二位下去。” 欧阳一心里话“这不是绑架吗”但只是看萧寒反应,萧寒笑了笑:“有劳了,没事,我同事开车水平很好,我们还是坐我们的车,您在前面带路吧。” 姓李的没有勉强,但多此一举似得跟他的司机各开了一辆车,一前一后将欧阳一的车夹在中间。 第十八章 斗才 头车拐进一个大院,萧寒抬头看门口有XX酒店字样,再看表也十二点多了,随即对欧阳一说:“这是要吃饭了。” 欧阳一撅着嘴嘟囔:“不是鸿门宴就好。” 萧寒伸手拿过相机,把内存卡取出来装进包里,再拿出一块新的安装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已经出剑,静候他们出招吧,见招拆招就好。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稿子估计发不了。” 欧阳一缓缓停车:“跟你在一起就开心,发不发稿子无所谓。” 萧寒心里一动,但装作没听见,开门下车先点了根烟,而后深深吸了一口,心里琢磨这个矿老板壶里装的什么酒。 天气逐渐热了,远远看见酒店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微微发胖的手里拿把折扇上下摇动,凭直觉萧寒觉着这个就是老板。 姓李的过来招呼,萧寒等欧阳一下车后才一起向酒店大门口走去,台阶上的人都向下迈了一步,其中拿折扇的更是合住扇子直接就冲着萧寒过来:“失迎失迎,鄙人潘洋崎,有劳二位省城记者远道而来关注鄙企业。” 胖乎乎的手伸过来,萧寒礼貌性握了下,再伸向欧阳一,她只是碰了下就站在萧寒背后。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潘洋崎口音很浓厚的江浙味道:“这位是吴县长,这位是县里安监局的许局长。” 萧寒仍旧是礼貌性握手:“你好,我是北龙晚报萧寒,这位是我的同事欧阳一。” 吴县长皮笑肉不笑:“《北龙晚报》‘四大名捕’来了两位,真是蓬荜生辉,欢迎、,欢迎来指导工作。” 欧阳一哈哈笑了:“我们被戏称‘萧十一郎’,‘四大名捕’倒是第一次听到。” 吴县长仍旧皮笑肉不笑:“萧十一郎是侠盗,二位呢,这是来劫富济贫吗?” 话语里带刺太明显,欧阳一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萧寒轻轻碰了她一下:“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四大名捕更贴切些。尽管媒体没有行政权限,但可以督促真正的名捕们抓住不守规矩者!” 潘洋崎旁边赶紧打哈哈:“各位都是文人,说的我都听不懂啦。走走,大太阳晒死个人,咱们进去聊,进去聊!” 依照欧阳一的个性,早就拂袖而去,但看萧寒微笑着跟着进去,跺了下脚只能在萧寒身后向里走。 很大的一个房间,萧寒进去前看到包间名字——浣溪沙,随即轻吟了一句“休将白发唱黄鸡”,而后看身边的吴县长张了下嘴,不由暗暗发笑。欧阳一身后纳闷,心里话“萧寒这将苏轼的游蕲水清泉寺背出来是啥意思?嘲笑吴县长年纪大?” 推让再推让,欧阳一仍旧愤愤:“强龙不压地头蛇,吴县长坐主位就是了。”萧寒便拉着吴县长坐了主坐,他坐在吴县长左边仍旧微笑。 萧寒看着欧阳一,随即像给她出气,话语里全是不依不饶:“吴县长,小欧刚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您知道出处吗?” 吴县长略显尴尬,随即就恢复常态:“请萧记者指点。” 欧阳一更是崇拜的看着萧寒,她是文学科班出身,但这些个俗语真不是谁都能把出处倒背如流。萧寒没有客气:“我们都读过《西游记》吧,这句话就出自吴承恩,应该是第45回‘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顿了顿,萧寒继续叙述原文:“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吴县长恍然大悟样:“萧记者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受教受教。” 萧寒赶紧摆手:“不敢比庄子、曹子建,雕虫小技,显摆了,显摆了。” 这位分管工业的吴副县长这时候才真正服了萧寒,说起来他也是研究生毕业,又好读书,向来自负,萧寒这开口几句就将他将的满地找牙。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都也能够说,但知道是庄子与曹植典故者,确定是学问高者。但文人自有文人的胸怀,他端起一杯酒,不再称呼萧寒记者:“萧老师,我是由衷佩服啊,我这点墨水今天是真献丑了。” 萧寒也知道该见好就收了,赶紧端起酒杯回应,也改了称呼:“不敢、不敢,吴兄是我见过最有文学才华的县领导,我就是应景调侃,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欧阳一笑得合不拢嘴,她心仪的这位主任越来越显现出魅力,随即端起酒杯附和:“承蒙款待,小女子也陪着。” 潘洋崎等人也一起举杯,乱哄哄碰杯,均是一饮而尽。 萧寒放下酒杯,旁边服务员马上就倒满,他端起来:“我敬吴兄,但有个问题,您得据实回答。” 吴县长也端起酒杯:“有知必答!” “我们到现在也没有自我介绍,在矿山也只是出示了介绍信,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跟小欧的绰号?” 潘洋崎哈哈笑了,在旁边插话:“我们吴县长与你们袁社长是党校同学。” 萧寒其实一直在猜这层关系,如果没有,不会县里出面的,负面报道多是主动找上门才会被想对策。不显山不露水他仰脖子先喝酒,而后才说:“原来是袁老师的师兄弟,按辈分我真是失礼了,吴县长是师叔了。” 吴县长哈哈笑了,他也是一杯酒一饮而尽:“萧老师不必多谦,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我看袁锋的学识也未必比萧寒强多少!” 萧寒刚坐下,赶紧又站起:“这话可太大了,袁锋社长与白甫总编辑是我终身都无法企及的,他二位的学识哪才叫渊博。” 吴县长轻轻摁了下萧寒的肩膀:“你肯定会超过袁锋!我从没看错过人!” 欧阳一更是欣喜,赶紧端起一杯酒:“吴县长,我敬您一杯,我们主任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顿饭彼此心照不宣一句话也没有提矿上的事情,席间萧寒手机响,他便拿起来出了包间,袁锋安排稿子肯定不发,但要萧寒争取两个版面的形象广告,他说他的同学是个文人,好糊弄。 再回到酒桌,萧寒便放开喝了,很快一桌人都醉态十足,到散席的时候,都已经摇摇晃晃。潘洋崎就在酒店安排了两个房间,而后乱哄哄送萧寒与欧阳一去房间休息,到房间后潘洋崎大呼小叫安排服务员送水果,萧寒悄悄对吴县长直接说了形象广告的事情:“都是一家人,这个稿子肯定不写了。但我们报纸创业时间短,需要地方政府给予一定的支持,最好的形式就是发几个版面的企业形象广告,咱们双赢!” 吴县长满口答应,随即喊正打电话叫司机送茶的潘洋崎:“我萧老弟给面子,这个事情不报道了,你的企业做点形象广告吧!” 潘洋崎虽然喝了不少,但南方人天生的生意经:“吴县长,萧老弟,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咱这企业现在手续不全,敢宣传吗?” 萧寒赶紧接话:“你缺的手续,我有个朋友有办法给您弄全,他叔叔在省安监局工作。明天你跟我去省城,这事情好办。” 潘洋崎千恩万谢:“好,好,好,萧老弟是贵人,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迎刃而解。” 第十九章 暴雨 晚上,吴县长没有过来,但托秘书拿过来两瓶好酒,声明送给萧寒,为他渊博的学识。 这有些书生气,潘洋崎就撇了撇嘴,一下午他就在萧寒房间没走,说让萧寒给他写自传。他从自己在鞋厂做学徒工开始,一路走过来的经历也颇多曲折,萧寒喝着茶抽着烟安静听着,待吴县长的秘书敲门放下酒离开,他对潘洋崎说:“潘总,您在事业的上升期,自传现在写太早了,我们慢慢相处交往,将来有机会一定给您写。不过感谢你这一下午的叙说,脑海里勾勒了一个中篇,一周后我写出来,如何?” 晚饭仍旧在酒店没出去,欧阳一中午喝多了酒没吃饭,潘洋崎安排服务员给她房间送了些水果点心。下午萧寒与潘洋崎聊天的时候,欧阳一给萧寒发过短信,大意是头疼想让他陪陪,萧寒皱了下眉头,随即回复让她好好休息,他在跟潘洋崎聊天说事不方便过去。 作为北龙省的资源大县,这个最好的酒店里应有尽有,潘洋崎介绍说这里有他的股份,所以可以为所欲为。 俩人吃的西餐,就着牛排又喝了一瓶XO,潘洋崎一再敬酒并且神秘兮兮:“老弟,我认你,自此咱俩不分你我。多喝点,一会儿哥哥带你继续开洋荤。” 萧寒没有多问,侧面了解这个潘洋崎在北龙省有多个矿及相关产业,他一直在想如果给郝运来牵上线,这样他的好朋友公司将风生水起。 俩人把一斤半洋酒喝完,潘洋崎拉着萧寒摇摇晃晃上了酒店顶层,电梯里萧寒又收到欧阳一短信:你在哪了? 萧寒想了想回复:在外面谈事,你早点休息吧。 短信发出萧寒关机,震耳欲聋的音响声扑面而来,这个酒店顶层是一个豪华的KTV,据潘洋崎说,这是北龙省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姑娘。 有个领班摸样的走过来,一身黑礼服,衬托着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长相也不错,但一脸的媚态:“潘总,晚上好。这位帅哥,晚上好。” 萧寒点点头,酒劲上涌有些头晕,随即扶住旁边的墙,领班上前搀住萧寒的胳膊。潘洋崎伸手在她圆鼓鼓的屁股上拍了下:“去VIP888,叫俄罗斯妹子和黑妹。” 这个包间非常大,装修奢华,居然还有两间房中房,萧寒坐到沙发上回头对领班道谢,潘洋崎已经吩咐了一堆吃的喝的,领班微笑着点头答应着出去准备了。 萧寒点根烟,天旋地转,很想吐但强忍着。这时候门被推开,五六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进来,真还都是金发碧眼与黑亮结实的俄罗斯与非洲女人。 萧寒不由往起坐了坐,尽管这样的场合也经历过,但正如潘洋崎笑嘻嘻:“老弟,外国妞没玩过吧?” 几个女人搔首弄姿站到他俩面前,而后低头哈腰,用不纯熟的汉语问好。潘洋崎让萧寒挑选,萧寒摆摆手:“我喝多了,哥哥你尽兴就是!” “屁话”,潘洋崎亲昵地拍拍萧寒手背,而后伸出手指:“你,你,陪我兄弟。你,你,来,坐我这。” 这家伙给每人挑了一个俄罗斯的,一个黑妹,而后摆手让剩下的出去,再喊:“先来个摇滚!” 震天动地的快节奏,萧寒被俩妹妹拉起来,于是摇啊摇,摇啊摇…… 半夜萧寒醒来,歌厅里寂静无声,身边的两个洋妹妹也都在酣睡,他头疼的厉害,随即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回头看床上的凌乱,有些黯然。 回到房间洗澡,温热的水流过身体,他逐渐有了知觉般,随即就趴在马桶上大吐特吐。 靠在墙上任由水流冲刷,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敲门声,看了下表凌晨三点,激灵了下想是警察?摇摇头拿过毛巾赶紧擦拭,而后穿上睡衣出了卫生间,刚想上前开门,突然想起啥他又返回床边,将床整出刚睡过的样子才过去开门。 欧阳一站在门口,很关怀的看着他:“你吐了吧,我在隔壁都听到了。” 萧寒脸红了下:“没事,喝太多了。” 欧阳一跟着进来,她赤脚光腿也是穿着一件睡衣,不经意似得她看了眼萧寒的床,如释重负般:“我以为你出去潇洒了呢?打电话你关机。” 萧寒从茶几上拿起烟点一根:“你去睡吧,才三点多,我没事,喝口水就好。” 欧阳一撅着嘴:“中午睡到现在了,睡不着。我给你热水吧?” 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喝了一半,萧寒再拿一瓶递过去:“不用热,凉的舒服。你要不睡,就聊聊天吧,我也不困了。” 欧阳一盘腿坐在萧寒的床上,睡衣下摆一晃一晃,其内裤隐约可见,萧寒赶紧将脑袋生生扭开,打岔分话题:“谈妥了两块版面的形象广告,袁社长打过来电话,稿子不采了。咱吃完早饭就回去,形象广告提成给你,线索是你的。” 欧阳一拧开水喝了一口:“一人一半!这不重要。萧老师,我很好奇,您渊博的知识怎么来的?我记得你是工科毕业的吧?” 萧寒将剩下的半瓶水一口气喝完,才觉着不渴了,而后抽着烟他的思维逐渐恢复正常,话中有话的对欧阳一说:“我一直喜欢文学,你也知道我偶尔会写作。所谓渊博不敢当,就是读书多些。我有过婚姻,前妻喜欢买书,前岳父也是如此,我们结婚的时候,婚房是她家的,一百平米的家里挨墙处多是书架,有近万本藏书吧。” 欧阳一估计是腿盘着坐麻了,随即就靠在床帮上,拉过被子就盖上,而后托着腮听萧寒说话。 萧寒将腿放在脚凳上,将烟头掐灭再拿过一瓶水:“她是大学的老师,不爱说话,我们在家基本都是各忙各的,也就是说各看各的书,家里电视就没有开过,那时候我也不喜欢应酬,每天就是看书,加上记性还可以,于是就有了卖弄的资本。” 拧开瓶子喝口水,萧寒思绪拉回当年,突然觉着那时候也是淡然的幸福。欧阳一叹口气:“萧老师,冒昧问一下,你们为什么离婚呢?” 一口水呛住,萧寒咳了下没有说话,欧阳一也没有再问,俩人都陷入沉思。萧寒又喝水,再看欧阳一,她居然歪倒在枕头上睡着了,一条腿光着在被窝外面弯成很好的曲线。萧寒视若不见,只是好笑又苦笑,随即调整自己身子坐舒服,再拉过毛毯盖住腿脚,胡思乱想间也睡着了…… 又是敲门声,萧寒站起来拉开门才想起欧阳一还在他床上,赶紧拦住要往里走的潘洋崎:“潘兄,稍等我洗把脸,咱们去吃早饭。” 被惊醒的欧阳一有些不好意思,她听着潘洋崎说去楼下等,而后走远的脚步,赶紧下地从萧寒身边走过:“在你身边,我就安心,睡的真好。” 萧寒没接话,只是进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换衣服下楼。潘洋崎并没有下楼,而是似笑非笑在电梯口给他竖起大拇指,萧寒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就怕着他肩膀:“你想多了!”再把嘴巴对着他的耳朵:“洋妞太厉害,三五天缓不过来!” 潘洋崎哈哈笑了:“是,我还说你居然有精力……” “没有的啦,走,吃饭吃饭。”萧寒本就是为了保护欧阳一,这个圈子不大,传出去真不好。 喝了三杯热牛奶,萧寒才感觉好些。这时候欧阳一才洗漱结束下楼吃早餐,她换了一件鲜艳的红长裙,光脚高跟凉鞋,脚趾甲都是涂的红色,萧寒一扫而过再不看她,倒是潘洋崎有一句没一句搭讪,欧阳一待答不理的,目光却没有离开萧寒。 早饭后潘洋崎递给萧寒一个大信封:“企业形象广告的材料与费用都在里面了,请萧老弟多费心。”再递给欧阳一一个:“小欧记者,这是车马费,辛苦辛苦!” 欧阳一摇头拒绝,萧寒把两个信封都接过来而后扔到车后座:“我就不跟潘兄客气了,今晚七点省城见!” 返回路上萧寒给郝运来打电话安排了晚上的饭,而后看着窗外一闪而过一棵棵树,有些疲惫。 昨晚问过萧寒离婚后,欧阳一后来半是调皮半是“勾引”就躺在他床上装睡,但萧寒居然动都没动,她后来真就睡着了。一路上,她很想问萧寒喜欢她吗,但怕被直接拒绝,就这样左右矛盾里,车逐渐接近省城,天气却阴沉起来。 车拐进省城快速道,闪电雷鸣接踵而来,很快暴雨倾盆。 第二十章 同质 这雨实在太大了,街面就像决堤后的下游,眼看着水面就逐渐漫起,车行驶在其中浪花飞溅,尤其是车后如飞瀑乱溅。 萧寒看着雨刮器迅速上下摆动,对欧阳一说:“怕排气管进水,可不敢熄火。”欧阳一身体前倾专注着路面:“不怕。你不是不会开车吗?怎么这也懂?” 萧寒看着雨成线在车窗上流淌:“最近准备考驾照,这不在看相关书籍嘛。” 欧阳一嘻嘻笑了:“萧主任是啥也看书,尽信书不如无书。我这现成的车现成的师傅,你有时间就找我吧。” 萧寒扭头看着欧阳一白洁的脸庞:“谢谢你,需要的话我就找你。” 原本十多分钟的路,在暴雨里挪了近一个小时,车进了报社大院,雨已经小了很多。萧寒伸手从后座拿起那个厚点的信封,欧阳一停车回头:“我就不上去了,没稿子写,回家换身衣服下午再来。” 萧寒点头打开车门,心里嘀咕:“她这身上的衣服是今天早晨刚换的呀,又换什么?” 到单位后,萧寒先去找袁锋汇报此行,但他不在。这也正常,基本上袁锋都不会在办公室,整个报纸的发行、广告、推广都在他身上,每天在外都忙不过来。 随后,萧寒去了广告处,安排了形象广告事宜,信封里的钱多出五千,再加上报社规定的提成,最后信封里仍旧有一万一千块钱。回到办公室他琢磨这个钱给不给袁锋,左思右想还是算了,因为他了解袁锋的个性,这点钱是不会跟记者拿的,说不定还会“训斥”几句。于是决定二一添作五,给欧阳一一半。 酒劲没有过去,再加上一夜的折腾,史非凡与郎军都有采访去了外地,中午萧寒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了会,迷迷糊糊正似睡非睡,欧阳一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饭盒。 萧寒听见门响动,赶紧坐起来,揉眼睛的时候欧阳一把饭盒递给了他:“知道你也没吃饭,阿姨包的海鲜饺子,很香。” 萧寒伸手接过,知道她说的阿姨是保姆,也就没有多客气,倒杯热水,而后吃着饺子把办公桌上的信封给欧阳一:“按你说的一人一半,这是你的。” 欧阳一没有接:“我车里还有个五千的,要分放一起分吧。” 萧寒咽下嘴里饺子:“那是你的油钱过路费!不争了,就按我说的办吧!” 欧阳一走过来拿起信封,当面打开点了一遍,“六千?”而后抽出三千:“如果我没有算错,这样是公平的。” 萧寒低头专心吃饺子,对这个聪慧的姑娘越发有了好感。报社广告提成记者都知道,也都算自己的外快来源,潘洋崎给她五千给自己五千也能猜到,但她居然能估摸出自己留了五千给了她六千。 再一想,每个人五千,提成一人一半当然是三千,不由就笑了。欧阳一已经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看萧寒笑:“我猜错了?你这个人凡事都先替别人着想,肯定是给我多了一千。” 萧寒暗自觉着自己太琐碎,忍着笑没再吭声,只是闷头吃饺子:“香,真香!大酒后能吃饺子真舒服!” 欧阳一习惯性撅撅嘴:“今晚少喝点,我要监督你!” 萧寒抬头看她,一身淡蓝色套裙,原来她换衣服是为了晚上,但萧寒并没有说让她晚上参加,有些话她在场郝运来与潘洋崎没有办法说。正琢磨怎么拒绝这个可爱的姑娘,内线电话响了,办公室通知三点部主任开紧急会议。 看表两点,赶紧吃完饺子,正要去水房洗饭盒,欧阳一过来一把夺过:“不用洗的,又没有洗洁精,装回家有人洗。” 萧寒呵呵笑了:“好,谢谢啊,舒服多了。对了,有个高校搞图书漂流活动的稿子,你写吧,这个月你还没发稿呢!”说完随手把一摞整理出来的资料递给欧阳一,欧阳一又撅撅嘴,但还是伸手接过,而后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研究资料打电话采访。 三点整,北龙晚报会议室烟雾缭绕,袁锋与白甫都是“大烟枪”,所以整个北龙晚报办公区没有禁烟,尤其是会议室,每个会议桌上都有烟灰缸,似乎都有提倡的成分。 袁锋看人到齐先开口直接点题,这也北龙晚报的传统,会议没有废话,说完就完,各忙各的。袁锋脸色沉重:“北龙日报太操蛋!下个月又要办一张都市报,名字就是《北龙都市报》,这就叫同质化竞争!但我跟白总在一把手办公室据理争辩了一上午,无济于事!没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咱现在研究下,如何提高自身竞争力,北龙省就这么大的新闻资源、广告蛋糕,再来一个分的,还是亲弟弟,我们要在无形里提高自身,尽快提高独家新闻采写,广告处的同志要尽快拿出相关策略,要牢牢抓住广告客户,可以变相提高提成与合作。” 会议后,萧寒侧面了解到,创办这个《北龙都市报》的原本是袁锋在北龙日报工作时候的副手,该人也极具才华,但为人不够豪爽,据说袁锋曾在办公室掌掴该人,原因不明。 北龙日报当时正在积极筹备成立报业集团,多一张子报应该是利好因素。北龙都市报同样借鉴北龙晚报“借壳”重生的办法,拿一张省内亏损报纸的刊号,改变性质就开始招兵买马。但就算北龙日报成立了集团,两张都市类媒体将同质化竞争,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就是典型的“窝里斗”。 市场份额就那么大,人员大量增加,各自为政无法并存,正如袁锋在一把手办公室说的:这将是北龙晚报的发展隐患,更有可能是北龙日报未来发展的最大隐患。 在会议的最后,白甫语重心长:“一年多了,我们兄弟们同舟共济,总算打开了北龙晚报的局面,我敢肯定你们当中有人已经接到了北龙都市报的邀请,许诺的官会大些、工资待遇会好些。我跟老袁沟通过此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不会勉强,但请各位要反复思量,去留虽然一念间,但后悔药真没得卖,我们得看远处。” 会议还有一点没有说,袁锋与北龙日报一把手拍了桌子,尽管是为了工作,但这位一把手随即就将他们俩轰出办公室,说的话更是难听:“出去!北龙日报随便抓一把都是办报的好手,你俩自恃过高,想干干,不想干马上拿辞职报告,我现场批!” 依照袁锋的个性,马上就会提出辞职,白甫硬拉着他出来,而后在电梯里说了两句话:一,这是咱自己的孩子,不能给了后爹后娘;二,一帮兄弟姐妹跟着咱们走了这么久,什么都还没有呢。 袁锋冷静了后没进办公室随即又上了一把手办公室,装作非常痛心的道歉,一把手也就顺坡下驴,语重心长给他说了很多,但袁锋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就一句话在反复“大丈夫能屈能伸”。 第二十一章 合约 萧寒回到办公室,欧阳一仍旧在电话采访,他满脑子都在想刚才会议的事情,居然忘记婉拒她晚上去吃饭的事情。 六点左右,欧阳一提交了稿子,萧寒看了一遍,随手就把“本报记者萧寒、欧阳一”中的“萧寒”删除了,但没跟欧阳一说,而后直接就提交给夜班编辑库。 欧阳一收拾停当:“我去开车,楼下等你,”说完就开门出去了。萧寒愣了下,没有办法拒绝了也就没有再多想,便收拾桌子关掉电脑下楼。 晚饭郝运来安排的很得体,就在他公司的楼上。公司逐步稳定后,郝运来咬牙贷款买下了这个在省城稍微偏点的院子,并把五层主楼顶子改造成了玻璃花房兼餐厅,他认为公司的脸面很多时候就是生意。 在萧寒的指点下,欧阳一把车停在郝运来公司的院子里,进大门前她扫了一眼大门口挂的牌子:天蓝蓝环保工程有限责任公司。 郝运来已经在楼前等,萧寒简单介绍“欧阳一”“郝运来”,就一起进电梯到顶楼,别有洞天进入一个阳光房,郁郁葱葱的植物中,有三两个桌子错落其中,很有情调。 有俩年轻的姑娘在玻璃房门口站着,电梯一开马上上前:您好,晚餐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们来。 萧寒点点头,看了眼郝运来,心里明白这俩姑娘都是他临时雇请的,最近公司勉强支持,他好面子的个性仍旧不改,但萧寒也明白这必不可少。 欧阳一好奇的打量了一圈,这个由楼顶改造的玻璃房很有南国情调,大四实习期间,她曾在海南生活过一段时间,似曾相识。 走到一棵很逼真的椰子树下,俩姑娘上前各拉开一把椅子:请。 萧寒对欧阳一说:“请随意,我去下洗手间。” 郝运来跟着萧寒进了洗手间,好奇的问:“兄弟,这欧阳姑娘是谁,新嫂子?” 萧寒伸手轻轻拍了下他脑袋:“想什么呢?就是同事,非要来,这次去采访就是她的线索。潘洋崎没来呢?” 郝运来嘿嘿笑了:“我说安排司机去接,潘总说自己来,估计快了,我这就下去等。” 萧寒返回饭桌跟欧阳一闲聊,几分钟后听见潘洋崎哈哈笑着进来,随即礼貌站起来,潘洋崎几步到跟前:“萧老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你了。对了,这句话出自哪?” 萧寒微笑上前握手:“潘总好兴致!这个应该出自《诗经 王风》——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潘洋崎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老弟,吴县长服你不知真假,我呢,服你是从心里服!小欧也在啊,真好,这句话不能用在你身上。” 欧阳一微笑伸出手仍旧是轻轻握了下就抽出来:“我本采萧,君不知。”萧寒知道她有所指,但继续装作“不知”,心里暗自好笑。 郝运来笑着让坐:“各位都是大雅,我比较俗气,今晚安排的全牛席,潘总不忌口吧?” 潘洋崎收起笑容:“我这个人有个毛病,生意就是生意,吃饭就是吃饭,不会混在一起。并且酒后我从不谈生意。” 郝运来有些恓惶,赶紧看萧寒,萧寒微微笑了笑:“郝总,你这里有茶室吧,我们先喝茶。小欧,辛苦你再等会吧。” 郝运来点头:“有,有,”而后前头带路:“请随我来。”潘洋崎随即就跟上,萧寒看了眼欧阳一,她笑着说:“你去忙吧,我又不饿呢。” 三个人坐下,一个仪态万方的茶博士开始斟茶,这原本是郝运来准备饭后的插曲,但也应对自然。 潘洋崎喝了两杯茶开门见山:“我提三条,郝总能答应,咱就谈合约,而后赶紧吃你的全牛席,你还别说,这个菜好久没吃了,流口水呢!” 萧寒点根烟不说话,郝运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也没接话。 潘洋崎再喝一杯茶:“第一,我所有矿上的手续,涉及在省城办的郝总要全权代劳,当然,费用我出,只是苦于没有人脉。” 郝运来微微点头:“没问题!” “第二条是给我萧老弟出难题,”潘洋崎看着萧寒:“我在北龙省有七个矿,这几年各种记者来找事,不厌其烦。老弟,咱俩一起扛过枪,这事得委托你来办!” 萧寒不自觉看了眼欧阳一的方向,对这个“一起扛过枪”有些脸红,但很快恢复自然:“潘兄,在北龙省有全省采访权的多是北龙日报所属,另外有几家也可能要归将要成立的‘北龙日报报业集团’,还有三家中央驻北龙记者站。前面的都还好说,后面的有些棘手,我入行晚,只能尽力而为。但我们有个前提,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我们的矿手续都是齐备的,也按照规范生产销售,到时候,我岂不是多余?” 潘洋崎点头称是:“我看这些手续不全肯定是无法生产,最近中央一再出台资源方面的政策,萧老弟也不用多虑,有事我们一起协调就好。” 萧寒把手里的烟蒂摁在烟灰缸:“这没问题,我全力支持!” 郝运来旁边接话:“我这两年基本都是在理顺各种关系,潘总请放心,贵企业的手续咱们尽快全部完善,我拿人格担保!” 潘洋崎点头说第三条:“天蓝蓝、郝运来都是好兆头的名字,我们以后常合作,彼此双赢,条件是——我们两家公司的合作必须有我萧老弟参与。”看萧寒一脸疑惑,潘洋崎继续解释:“就是我公司的相关业务必须是萧老弟提出与郝总合作,才能进一步推进。” 郝运来本来想说他跟萧寒不分彼此,并且公司有萧寒的暗股,但这个萧寒一再嘱咐不能给第三者说起,也就忍住。萧寒恰时站起来:“好,潘兄总是忘不了我的好处,咱第一笔合约我看能签,我去的这个矿上关于山林保护就可以合作。其余条件我都答应,吃饭、吃饭,饿了。” 潘洋崎哈哈笑了:“好,第一笔合作达成,明天我安排人来郝总公司签约!” 这个全牛席是鲁菜名菜,郝运来很下工夫,专门在北龙省一家名店买好过来再加工,欧阳一吃的满手满嘴油。开饭前她就对潘洋崎说:“潘总,我坦白,昨天中午我喝的都是白水,倒酒的时候我就让服务员给换成水了。我从不喝酒,今天专门吃,您包涵,我也不敬酒了。” 潘洋崎哈哈笑了:“我回去就把那个服务员开除了,另外你的萧主任喝的也是水吧?” 萧寒伸手从桌边的箱子里拿起三瓶酒:“来,一人一瓶,潘兄先挑,运来你也来一瓶。我这个人从不耍赖,能喝就喝,不能喝就说了,不会弄虚作假。” 潘洋崎随手拿过一瓶:“老弟,哥哥给你开玩笑,当真了?这就是刚才第三个条件的原因,有你我才放心。对了,你当时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出自哪?你说出来我喝三分之一!” 萧寒思考了半分钟,而后拧开自己手里的酒瓶,拿过一个玻璃杯咚咚倒了多半杯:“我真不知道。这句俗语是两句——‘打铁还须自身硬,绣花要得手绵巧’,出自哪,想不起,似乎就没看过。我认罚!” 欧阳一屁股一抬准备制止,但萧寒已经拿起杯子一口喝下。她撅着嘴嘟囔:“就知道傻喝!这就是民间一句传统白话俗语,哪里有出处。” 郝运来赶忙也倒了一大杯:“我陪兄弟认罚!”潘洋崎也端起一杯:“萧老弟也是我兄弟,能考住他值得庆祝,喝!” 欧阳一抿嘴笑:“你们这些大男人啊,总能找出理由喝酒!” 这又是一顿大酒,欧阳一吃饱后洗手擦嘴就在旁边看着,三个男人长相、性格迥异,但喝起酒来全当喝水,有些厌烦,但萧寒偶尔看她一眼,心花就怒放。 而后就坐着看他们仨喝下三瓶,再开一瓶分了很快喝完,第五瓶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安排人换成了纯净水。 只要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欧阳一笑嘻嘻看三个大男人端着纯净水勾肩搭背叙说兄弟情义,先是郝运来酒劲上涌直接趴到桌子,而后潘洋崎、萧寒均歪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欧阳看情况都动不了了,随即招呼郝运来的手下过来,得知公司就有客房,便指了指仨男人:“抬吧,扔房间去,在这里不是事。” 公司就三间客房,一人一间。欧阳一去车里拿了本书,而后返回萧寒房间,坐在沙发上看几页书再看一眼萧寒,直到天光大亮萧寒醒来。 第二十二章 噩耗 头痛欲裂,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不知身在何处,但看到欧阳一美丽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似笑非笑。萧寒坐起来,揉着太阳穴:“我这是在哪?你一夜没睡照顾我?” 欧阳一站起来伸伸腰:“这是你朋友的公司客房,我呢一夜没睡,但也没照顾你——你没吐没折腾,甚至没打呼噜没说梦话。” 萧寒不好意思赶紧下床:“昨天刚开会强调纪律,咱不要迟到了。走,我请你吃早饭,而后到单位你晃一圈就回家赶紧补觉。” 到单位后,萧寒冲了杯浓茶,而后正准备让欧阳一回家,史非凡与郎军相继进来,于是就召集了个短会,大致传达了下昨天下午会议的内容。郎军掏出烟散了一圈:“不瞒各位,我已经接到《北龙都市报》邀请,许诺他们的专特稿部主任。” 萧寒接过烟,史非凡打着打火机伸过来给他点着:“还是郎军兄有魅力,我就没接到。” 欧阳一打个哈欠:“像我这样的新人估计人家也看不上。对了,萧主任,您这大拿,居然也没接到邀请?” 萧寒深深吸一口烟,而后很享受慢慢再呼出来,他知道郎军能说出来就是肯定拒绝了,看来他这个部门还是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 这时候他才回答欧阳一:“我?没有,才疏学浅肯定不在人家法眼。” 正说话间,萧寒手机响了,他拿起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于是接起来:“你好。” “我是北龙都市报社长老荣,久仰老弟大名啊”,萧寒不由想笑,于是将食指放到嘴唇上做出“嘘”的样子,再把手机摁到免提,他这样做不是为了逗乐,这是个证明,在北龙晚报的专特稿部,他这个主任还是有水平的——被人挖墙角本身就是证明实力。 “荣社长好,不敢当,您才是北龙日报的名人,您有事吗?”萧寒对着手机说话,发现欧阳一捂着嘴笑,史非凡也是微笑着抽烟,郎军若有所失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萧寒兄,你的博闻强记,勤奋好学早有耳闻,老哥哥我很尊重你,”萧寒听到尊重这个词,赶忙伸手拿起手机关掉免提,但没有走出去,就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接电话。 这位荣兄直接许诺萧寒新闻采访中心主任,并且说再锻炼锻炼给他一个副总编。萧寒没有再开口,待荣社长说完,他很有礼貌的回绝了,措辞也很到位:“感谢您的厚爱,我也祝愿《北龙都市报》能与《北龙晚报》齐头并进。只是北龙晚报是我新闻生涯的起点,袁锋老师、白甫老师对我是和您一样的赏识,这两年我在您们这些前辈身上学了很多,但远远不够。所以请您谅解,创刊在即,您先忙,等您空闲了,学生请您喝酒。” 荣社长哈哈笑了,而后又客套几句挂了电话。 郎军竖起大拇指:“萧主任牛!我也就接到老荣马仔的电话,你这是他亲自出马!” 欧阳一在旁边帮腔:“我猜给个副总编吧?萧主任真不动心?” 萧寒哈哈笑了:“干活,干活,给总编辑我就试试。” 欧阳一撅嘴:“喝那么多酒,都没喝糊涂,嫌官小啊?”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了,果不其然,史非凡马上就酸溜溜说:“看来萧主任是请欧阳美女吃饭喝酒了啊?” 在这文人扎堆的地方,说话做事都得谨慎又谨慎,一言不慎就有马脚被抓,萧寒这个部门的人更是人精里人精,个个反应快且伶牙俐齿。萧寒伸手到嘴边,边哈气边扇动手掌:“味还大吗?昨晚跟大学同学聚,多喝了几杯。小欧你的鼻子真尖!” 欧阳一没有再说话,起身拎起包:“主任,我今天约的采访,先行告退!” 萧寒摆摆手,心里明白欧阳一对他的情绪,但这不是承认的时候,他也没有最后下决心跟她走在一起。 一个月后,《北龙都市报》创刊,北龙晚报有六个人跳槽,其中三个是袁锋与白甫心目中的干将,这让他二人非常恼火,但又无可奈何。一个大楼上办公,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尴尬可想而知,但这个尴尬也就是面子上,深层次的尴尬随即上演——《北龙都市报》似乎就是《北龙晚报》的翻版,孪生兄弟般的一模一样,有个北龙日报的退休老总编评论说:除了报头,板式、内容,甚至广告都是相同的。 面对压力,随即《北龙晚报》一个月三次改版,板式完全接近中国报业最前沿的南方报业:头版完全导读,二版评论,而后的版面也以大图片增色,这是以扩版为基础,大大增加了办报成本。 《北龙都市报》在《北龙晚报》第一次改版仍旧照猫画虎,第二次勉强也是,大家都明白这是硬撑。白甫马上提出来独家稿件的重要性,在第三次改版时开始连续性独家批评报道付诸报端,此举迅速增进影响力,在省内掀起旋风,而《北龙都市报》毕竟没有成熟的采编队伍,这又撑不出来,只好原地踏步再待时机。 这有点饮鸩止渴的味道,袁锋被连续约谈,北龙日报一把手更是直接到北龙晚报调研。强顶着压力,二个月后《北龙晚报》发行量突破十万,广告也有大幅度提高,似乎塑造了自己独特的性格,无形中对《北龙都市报》形成了高压。 不怕慢,就怕站——又一个月过去,韬光养晦也好,退而求其次也罢,《北龙都市报》开始乖乖承认“弟弟”角色,《北龙晚报》喘口气也开始瞄准《省城晚报》的份额,这份有十年历史的报纸,一直在打感情牌,它们在头版连续打出公益广告,围绕主题就是“越醇越香”,省城读者似乎也认这个,这让《北龙晚报》在省城一直难做老大。 在这次改扩版中,萧寒所在的专特稿部改为专题部,补充了三个其它部门的精兵强将,几乎承包了《北龙晚报》的头条。萧寒在办公室住了三个月,所有的选题都亲自把关,所有提交的稿子都仔细修改,待这个战役告一段落,他胡子拉碴像个流浪汉。袁锋随后直接任命萧寒为专题部主任,这也意味着萧寒可以不再采访,在北龙晚报,部主任(正)拿所有员工平均工资的一点八倍,副总编副社长是两倍,社长、总编辑是二点二倍。 当然,部主任也能写稿子,但没有产量压力,写回的稿子直接折合成稿费,有些重要、特殊的稿件编委会惯例也会直接安排部主任去采写。 欧阳一每天中午到单位都会给萧寒带盒饭,当然不是盒饭,而是一盒变着花样的饭。他俩的关系报社也逐渐传开,但萧寒仍旧拿着捏着不与欧阳一挑明这层窗户纸,欧阳一也自顾自做她想做的,有时候会当着很多同事的面,上前把萧寒嘴里的烟拿掉,萧寒也不生气,微笑着过几分钟再叼一根。 天气逐渐热起来,郝运来神神秘秘拿着一摞购房合同给了萧寒——郝运来父亲单位住宅区拆迁,很多老住户就把回迁证卖掉,因为多出来的面积要付成本钱。郝运来就自作主张买了两套,同一层门对门的面积都是一百二十平,他一套、萧寒一套。回迁五十平米回迁证七万多,多出来的八十平米价钱也是七万多,总价十五万左右。 萧寒看完了购房合同,当然非常想要这房子,毕业五年多了,在省城仍旧没个落脚之处,但这十五万块钱真不是个小数目,他手里也就四万的存款,父母最多拿四万也就是极限了,几乎差一半没着落呢。 郝运来听萧寒说完哈哈笑了:“我曾经说过,公司有你股份,你拉回来的项目纯效益百分之二十提成。我跟潘洋崎第一笔买卖七十万大数,现在基本做完在最后收尾,利润三十万左右,第一笔咱就不细算了,二一添作五,不是正好买这两套房子嘛!” 萧寒没有拒绝但拿出自己的存折:“那么大一个公司在运转,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不跟你客气,这里面的四万块你取出来,我一毛不出,房子住起来也不硬气!” 郝运来看着萧寒在买房合同上签字,也没有再客气,近十年的朝夕相处,彼此眼神就可以交流,说多了显得虚伪。 哥俩搞定房子的事情一起去洗了个桑拿,给萧寒搓背的师傅笑着问:“您是不是跑长途了?” 萧寒看着身上被搓起的污垢哈哈笑了:“是,是,我是开大车的,这一趟跑了一个月左右没洗澡。”随后舒服的趴在按摩床上,想想算算真是一个月没洗澡了。 第二天他到单位,正好欧阳一也来的早,办公室就他俩。他先说了买房的事情,欧阳一点头:“我知道你买房的地段,很不错。”而后萧寒没隐瞒又说搓背的笑话,欧阳一撅嘴:“你已经卖给北龙晚报了!” 正闲聊,萧寒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个女的,语速很快,仔细辨认才想起这是良县的山狼爱人雪雀。雪雀满怀悲愤:“萧老师,党春恩死了!” 第二十三章 迷雾 雪雀的这个电话就像一记闷棍,萧寒放下手机拿起一根烟,抽了好几口才发觉就没点。 拿起打火机点着烟,目光落在办公桌旁边的一堆书上——他答应过党春恩给山顶小学捐个小图书室,这几个月太忙了,但萧寒仍旧抽时间办了这件事。首先求袁锋出面,给北龙日报所属的一个青少年杂志社打招呼,而后萧寒去搬回来几十本合订本。再求白甫,随即到白甫弟弟经营的书店,用很低的价格弄回来一批少儿读物。 本来就准备到暑假把这些书捎过去,现在暑假过去一个月了,一直也没合适的机会,萧寒突然觉着很沮丧,站起来一脚就把那堆书踢了个乱七八糟。 欧阳一不知道萧寒接了个什么电话,但认识两年了,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本想开口问问、劝导劝导,想想算了,萧寒发火自有发火的道理,她只是站起来走过去默默将散乱的书再次规整。 雪雀说党春恩是三天前死的,乡里派出所定性为自杀,死亡时间是傍晚孩子们放学后,是一个放羊的老汉发现的,已经摔得血肉模糊。 萧寒接这个电话中间就说了一句话:“天底下的人都跳崖自杀了,春恩也不会跳崖自杀!” 雪雀也几乎用吼:“谁说不是呢!山狼为此去调查,昨天被乡长指使派出所的警察给打了,说他妨碍公务。我们觉着春恩的死非常蹊跷,好好的她为啥跳崖自杀?她经历那么多苦难都能挺过去,有啥能让她想不开?” 萧寒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早晨一起跑步锻炼的场景:党春恩问他山的后面是哪?党春恩说她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子!而从雪雀的描述来分析,她跳崖的地方就是那天萧寒站着活动腰的地方。 “我明天赶最早一班火车过去”,萧寒很肯定的说:“让山狼先不要盲目调查,避免受到伤害。” 抽完一根烟,欧阳一也收拾停当,萧寒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欧阳一的肩膀,而后出办公室直接去找白甫。恢复冷静,他言简意赅把事情汇报了一下,而后提出要下去采访。 白甫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不管是不是自杀,或者为什么自杀,我们报道过的人物,应该关注。”顿了顿,白甫盯着萧寒的眼睛:“我信任你,你的稳重我尤其看重,这件事明眼人都明白背后有猫腻,你去后能调查多少调查多少,不可用强。首先要跟当地公安机构建立起联系,如果有黑幕你要及时撤出,报社不是司法机关,没有行政执行权限,只需要把相关情况给当地反映就好,如果他们不作为我们再出面。” 从白甫办公室出来,萧寒先去总编室开了三个介绍信。一张给良县公安局,一张给良县县委,还有一张空白备用。 返回办公室萧寒收敛内心波澜,专心看了积存的稿子,而后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部门在的人员开了个小会,萧寒说有个重要采访他要下乡,不在的时间由郎军代为审稿,有事电话。 同事们陆续下班,萧寒站在窗前,看窗外沙尘暴铺天盖地,白的、红的、黄的、黑的塑料袋随风胡乱飘荡,夕阳西下,但在灰蒙蒙的天地里像个变质的鸭蛋黄。萧寒的心情黯淡到了极限,欧阳一喊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走过来捣了他后背一拳才回头。 欧阳一噘着嘴:“魂丢了?晚上有安排没?请我吃饭吧!你同学公司的楼顶很有情调,咱去他那喝一杯吧?” 萧寒回过神来:“运来今天跟我洗完澡就去外地出差了,我估计他的食堂就没开。咱去吃火锅吧,我请你!” 欧阳一摇头:“不想去外面吃,乱兮兮的,要不去我家吃吧!我爸爸妈妈去北京了,今天应该回不来,我让阿姨给你弄点好吃的。” 萧寒觉着很突然:“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欧阳一调皮的又捣他一拳:“你爱吃什么?认识这么久,我好像就没发现你有啥爱吃的,也不忌口只要能吃啥都行似得。” “我好养活。自小开始跟爷爷的唢呐班走南闯北的,农村的宴席都比较粗放,有一口没一口吃饱就行。”萧寒若有所思,但眼前总也绕着党春恩的身影。 欧阳一给家里打了电话,萧寒听见说要做牛排,随即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拿出两瓶红酒:“前两天一个朋友送的,正好配上你的西餐。”他心里还是有丝丝感动,说起来吃东西,如果非要选出萧寒的偏爱,那就是牛肉。 坐在欧阳一的车上,萧寒暗自庆幸今天洗了澡换了衣服,他努力把良县事件放下,尽可能表现出快乐,一切等明天到了后再说。 欧阳一专心开车,她自始至终没有问萧寒为何发火,但看他下午把书打包,知道他出差是去良县,再从他接电话的只字片语里听出,他笔下那个可爱的志愿者死了。欧阳一叹口气,心里冒出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车进入一片别墅区,在保安的敬礼里,萧寒不由坐正了身子。 车子缓缓停在一个门口,下车萧寒透过栏杆看到一栋四层的欧式别墅,不小的院落里花草树木茂盛,有一个白色摇椅在假山旁,旁边的凳子上有几本摊开的书,萧寒看了一眼身边的欧阳一,不由就想起自己的四合院:“过段时间我带你回我老家看看,爷爷留给我一套四合院,是明代建筑,市级文物保护。” 欧阳一开门后做出“请”的手势:“好啊,这个‘过段时间’不要太长啊!” 屋里摆设并不奢华,唯一显眼的就是书架,萧寒换了鞋后欧阳一让他随便看看,自己去厨房帮忙。 太多书了,古今中外,名类繁多,且整理的井井有条。萧寒简单在一层的客厅转了转,随即就打开书柜抽出一本,坐在沙发上翻看。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先是一个小伙子提着行李进来,随后是一男一女的中年人,萧寒意识到这是欧阳一的父母,马上放下书站起来:“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小欧的同事萧寒。” 欧阳一的父亲上前呵呵笑着跟他握手:“欢迎欢迎,大才子到来,陋室蓬荜生辉啊!”他握的很用力,萧寒脸有些红,尤其是在欧阳一母亲的目光注视下。 这时候欧阳一跑出了:“啊?你们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她妈妈笑嘻嘻:“我们本来是明天回来,但你爸爸非要今天赶回来,怎么,不欢迎啊?” 欧阳一上去亲热地拉住妈妈手:“妈你说啥呢。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主任萧寒。萧主任,我是我妈妈,这是我父亲。” 萧寒刚放开欧阳一父亲的手,赶紧再问一次好:“阿姨好!叔叔好!” 欧阳一的父亲点头:“萧主任先坐着,我们去换下衣服。”随即安排放下行李的司机:“你去厨房给张阿姨说,多加两个菜。” 这是非常融洽的一顿晚饭,在一柜子红酒里欧阳一的父亲选择了一瓶,口味很好,萧寒明白价格肯定不菲,而自己拿来的那两瓶普通红酒,欧阳一不知道塞到哪了。 饭后喝茶,欧阳一的父亲跟萧寒谈了会文学,并且把萧寒写的一个中篇分析表扬了一番,他甚至能记得其中一些句子,并且说他给部下开会引用过一句“人生有很多选择,有些身不由己,大多咎由自取。” 后来欧阳一父亲的司机送萧寒回家,路上欧阳一打电话道歉说真不知道父母今天回来,萧寒看着窗外笑了:“多了几道菜,喝了好酒,无需道歉,‘此泰山之力也’。” 欧阳一也笑了:“讨厌!” 这是承认,萧寒承认跟欧阳一的关系。至于“泰山”一说,是有个典故:唐明皇封禅泰山命张说为封禅使,张说的女婿郑镒本是九品官。照规矩封禅后自三公以下都能迁升一级。只有郑镒靠了张说的关系,一下子升到五品官,同时赐给红色官服。在分发祭品的程序上,唐明皇看到郑镒一下子升了几级,感到很奇怪,就询问原因,郑镒一时无话可答。这时有个大臣调侃说:“这是因为靠了泰山之力”。“泰山”一语双关,既指封禅一事,又指岳父,后来就开始称呼岳父为“泰山”了。 第二天一早,欧阳一送萧寒到火车站,临别她抓住萧寒的手:“凡事多思量,乱发脾气无济于事!” 萧寒答应着,拎着两包书上了火车,待到下车看到来接他的山狼鼻青脸肿,不由就怒火中烧。 第二十四章 调查 人多嘴杂,在火车站萧寒一句话也没问,山狼拎着两包书绑在摩托车后面:“今晚咱不回乡里了,我在县里宾馆给你订了房间,我刚下来工作没多久,只是租了个小房子太憋屈。” 萧寒问雪雀呢,山狼说在乡里。尽管两地分居不是个事情,但雪雀调动求爷爷告奶奶也没办成,准备看能不能去了离县城最近的乡镇,正在想办法。 山狼没有发动摩托车,只是推着走,萧寒猜住的地方不远,果不其然几百米后就到了,霓虹灯显示“良县大酒店”。其实一点也不大,就是一个六层的建筑,围绕着院子半圈像个簸箕,正中间就是大门。 山狼说这里就是县宾馆,跟时髦改成“大酒店”了,进了大厅,山狼的“尊容”让熟悉的服务员惊叫,他只说骑摩托车摔了。办好登记手续,山狼说这是县里通讯组的定点宾馆,省里记者一般不来,地市的记者常过来就住这里,记到县里宣传部的账上就行。萧寒没多说话,拿房卡进房间放行李而后跟着山狼又返回火车站附近,这地方半夜想吃饭只能是这里。 找了个干净点的摊点,随便点了几个菜,俩人要了冰镇啤酒,一瓶没喝完,山狼就忍不住拍了桌子:“萧老师,你是不知道,这帮王八蛋,无法无天了!” 萧寒看看周围也没啥人,就任由他发泄。 党春恩跳崖后第二天一早,整个乡里就传开了,雪雀给山狼打电话他随即就回去了。觉着太蹊跷,山狼去几个学生家里问到底怎么回事,孩子们支支吾吾大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其中有一个胆大点的说老师被村长欺负了,山狼问怎么欺负了,这孩子说老师脸被打破了。 萧寒手里端着的啤酒杯一哆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他俩下意识都向后躲,差点摔倒。饭店老板过来,山狼摆手说:“打扫下,杯子我们赔钱。” 老板很憨厚,拿着笤帚簸箕打扫碎玻璃:“没事,没事,一个杯子不打紧,不要扎着二位就好。” 再拿过来一个杯子,顺带半盘毛豆:“我们刚煮的,二位尝尝。”萧寒挤出笑脸点头感谢,待老板走开,他马上就问:“村长是谁?” 山狼给萧寒涮了杯子又倒满,而后一只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另一只手指着黑青的眼角:“萧老师,我为了知道这个村长是谁,就变成了这样。” 萧寒端起杯子跟山狼碰了下,而后仰脖子干了一杯,山区的夜里比省城凉多了,这杯冰镇啤酒再下去,不由就打了个颤,而后叹口气:“这已经做生意的当地人都是这么纯朴,怎么还有如此畜生村长?” 山狼也干杯,再取瓶啤酒给二人倒上,捏个毛豆剥开扔嘴里:“林子大了,啥鸟就有。这个村长就是雪雀他们村的村长胡二成,我在调查的时候,这个胡村长的俩儿子就在后面悄悄跟着,关键时候冲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推开了。其实那孩子不用再说了,这不是明摆的事实吗?” “老板,再来一盘毛豆,味道不错!”山狼看萧寒一直捏着毛豆听他说着吃着,就又叫了一盘。 萧寒一直专心听着,试图从山狼的话语里找真相。 山狼端酒喝了一口,接着说:“我没有跟他俩儿子纠缠,而是直接返回乡里去了派出所,说起来在乡里工作多年,都也熟悉。但我提出给党春恩验尸,所长马上说我胡闹,他们已经定性为自杀了。” 山狼叹口气,萧寒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再喝一大口酒:“你慢慢说,不怕,我们会给春恩找回公平。” 山狼又干了一杯,而后抹去嘴角的沫子:“我正跟所长理论,两个协警冲上来,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其中有个傻X边打边骂‘我再让你跟栾书记他爹作对’,派出所所长一直假装,他呵斥手下的语气跟火上浇油一样,我就变成这样了。” 萧寒有些不解:“栾书记他爹是谁?” 山狼又开一瓶酒,边倒酒边解释:“胡二成有三个儿子,老大就是现在我们乡党委书记栾人豪,他从小过继给他舅舅顶门,他舅舅没孩子,那时候是乡中学的校长,他就从胡人豪变成了武人豪。后来他舅舅把他培养到中专,毕业后他居然追到当时副县长的姑娘,人家答应他的条件就是倒插门,栾县长没有儿子,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于是变成现在的栾人豪。为这个,他舅舅也就是他的养父气了个半死,从他结婚开始就再不来往。” 萧寒大致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他很努力分析这个胡二成为何欺负党春恩?如果仅仅是打了一巴掌或者几巴掌,依照党春恩的性格也不会走绝路啊?最关键——党春恩肯定不会得罪这个胡村长,他为何要弄破党春恩的脸? 这些问题萧寒没有抛出来给山狼,他知道这位兄弟耿直、做事情一般不会委婉,这些问题山狼知道答案肯定会自己就说了,不说就是不知道,这需要他自己来找出答案。 接下来就是喝酒,萧寒问了下这个栾书记是怎么样的人,山狼咬牙切齿的吐出俩字:霸道。 山狼说在他们乡里大家伙都知道这个霸道栾人豪,他不但对一般下属粗暴,就是搭班子的乡长他也是声严厉色,乡长跟他争吵了几句,他索性直接将乡长“屏蔽”,开乡党委会,他说完站起来就走,直接把乡长晾在一边。 萧寒若有所思,他在思考明天开始的调查从哪开始,是先去县公安局还是直接自己去暗访?如果去公安局,他们会给自己怎样的帮助?不去公安局自己暗访,山狼不能出面,他一个外乡人能问出点什么? 反复斟酌但左右为难,山狼又开了一瓶啤酒:“这个栾人豪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当年就凭这个追到副县长的姑娘,也就是他老丈人一力提携才有他今天。他老婆在县公安局经侦队当队长,也是母老虎一个,基本没人招惹。” 萧寒手一哆嗦差点又摔一个杯子,幸亏桌子挡了下:“这个栾书记老婆在县公安局?”啤酒溅出来,萧寒的T恤上马上就成了点点斑斑。 山狼点头称是:“萧老师你喝多了?要不咱回去休息吧?” 萧寒拿张餐巾纸擦了下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就不理会:“喝吧,好久不见,我没事。你晚上也不要回了,反正是双人间,咱再聊会。” 喊过老板炒了盘羊血,萧寒开始放开跟山狼喝啤酒,俩人喝了二十几瓶啤酒,后来几乎喝一杯就要去尿一次,也不是喝的高兴,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山狼说了句:她有金子般的心灵,春恩是那么好的女孩子。 后来山狼哭了,他背诵着写给党春恩的诗句,泪流满面。萧寒强忍着,他明白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独自去闯了。 第二十五章 真相 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山狼去上班了,留了个纸条说:醒来打电话。 萧寒冲了个澡,而后独自在县城里溜达了一圈。良县真的很小,一条主街基本涵盖,路边都是三四层的楼房,大多简陋。萧寒进了一家所谓户外店,买了一个登山包一顶户外帽子,价格都很低,不用问也是盗版冒牌,本就是要临时伪装,所以萧寒没计较付钱后拎着东西就出来了。 路边随便找家早点店,萧寒随便吃了一口,而后找了家食品店买了些干粮、矿泉水,装了半包。再返回宾馆才打电话给山狼:“你辛苦下,送我去乡里。” 很快山狼骑着摩托车过来,两包书已经绑好在一边,看萧寒的打扮,他似乎有些明白:“你这是要自己去调查?” 萧寒笑笑坐上摩托车:“暗访!” 路上萧寒安排山狼不要走乡里的主路,避免被栾书记及他的马仔看到。山狼七绕八绕按要求把萧寒送到秦老师的住处,卸下书又去找雪雀,约定一个小时候在通往山顶小学的村外路口见。 秦老师一个人在家,萧寒先自我介绍,再把两包书放下:“秦老师,我答应小党老师还有孩子们的,给他们搞个图书室。现在小党老师不在了,只能委托您老办这个事情了。” 秦老师哆哆嗦嗦摸着书,老泪纵横:“如果我在,春恩这孩子就不会出事!” 萧寒看着秦老师花白的头发,想着党春恩的样子,不由也心酸起来,知道噩耗后第一次掉下了眼泪。 秦老师给萧寒倒了一杯水,而后从自己床下面摸出一个本子:“萧记者,我知道你来肯定不仅仅就为送书,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传开,胡二成与他的儿子栾人豪到处在堵人嘴,我听说都把山狼打了,你要小心!这是小党的日记本,出事后我上去了,在水坑边捡到这个本子,里面有些文字估计是小党最后时刻写的,我没给任何人说过。” 萧寒接过本子,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塞进自己包里:“秦老师,你为何不交给警察?” 秦老师冷笑了一声:“山狼就是在派出所被打的,他就为给小党找个公平。据说胡二成个畜生知道党春恩死后,马上跑到乡里跟他儿子商量,这个狗屁栾人豪就开始安排封口。你是省报记者,并且与孩子们还有党春恩有过交往,我信任你。” 喝了一杯水,两人再没说什么,看时间差不多萧寒站起来告别:“秦老师,您保重,我会尽全力为党春恩老师找回公平。” 秦老师站起来握住萧寒的手:“我信!我信!” 萧寒问了下怎么不经过乡政府、派出所而能出村的路,随即就快步离开,十多分钟后走出这个乡政府所在的村子,远远就看到山狼与雪雀站在山根下等他。 走近发现雪雀两眼红肿,很素淡的打扮,不等萧寒问,雪雀就哽咽着说她早晨去祭奠了党春恩,狗日的栾一豪心急火燎就安排把人埋了,棺材与相关开支都是乡政府出的。 萧寒愣了下,随即问埋到哪了,雪雀指着远处的一片山坡:“党春恩学校派的人还没来呢,这个栾人豪借口尸体有了味道,镇里卫生院不具备停尸保存条件,就给埋到那了。” 山狼恨恨地跺了下脚:“不得好死的玩意!” 萧寒叹口气:“山狼兄,你回县里吧,你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我跟嫂子去她娘家村,而后嫂子也不要露面,我自己找那些学生悄悄了解情况,尤其是晚上陪她睡的那个孩子,她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 山狼有些担忧:“胡二成与他的儿子都不够数,都是二百五,你要小心。你说的那个孩子跟胡二成是一大家子人,她的爷爷叫胡大成,我前天上前就没去问,你明白了吧?有了冲突不要跟他们硬干,你的记者身份到了乡里应该就安全了。” 萧寒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小心的。” 山狼调转摩托车又回头嘱咐了几句才走,萧寒随即跟雪雀向她娘家村走去,翻过石梯子,俩人在路边喘口气,雪雀突然问萧寒:“萧老师,你成家了吧?” 萧寒愣了下,随即点点头不解地看着雪雀,她看看四周:“春恩这次来路过乡里,我给她拿了条新被单。出事后我跟秦老师上来,发现那条床单上有硬硬的一块“污渍”,我就悄悄把床单叠起来拿到家了,而后按照侦探小说说的那样,用干净塑料袋装起来了。” 萧寒突然想起一句话“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秦老师保存党春恩的日记,雪雀留存“证据”,这件事彻头彻尾是掩饰不住的。 天擦黑进了雪雀的娘家村,他们没有绕过山顶小学,也没上去,因为现在重要的不在那里。 悄悄在雪雀家吃过饭,而后萧寒在灯下打开党春恩的本子——这应该是党春恩到山顶小学的日常笔记,前面几篇大致是说这一次有多少孩子来,分几个年级,随后就是每个学生的文化水平及短期能补上的课程安排。翻到中间,萧寒看到奇怪的一篇,满满一页纸上一直在重复一个词“畜生”。 这时候,萧寒心里其实已经将真相还原,但总有些细节没有最后证实。日记最后一篇很缭乱,党春恩写了几行字: 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了 变本加厉的畜生啊 你要欺负我到何时 …… 合住日记本,萧寒喊雪雀到他房间,而后将日记本递给她:“这是春恩的,里面有两篇记录将来对破案有利,你保存好。” 雪雀接过去想打开,但看了眼萧寒:“我大致能猜到,实在不想看了!” 萧寒沉重的点点头,雪雀找出一张报纸,将这本子包的严严实实:“你放心,我命在,这些证据就在!” 一夜翻来覆去,萧寒想不出接近那个孩子的办法,他只记得在山顶那孩子说过,如果假期不上学,每天早上都要割一筐草,党老师来了,还选她陪着睡觉这个辛苦就能免了。 不知何时睡着,随即噩梦连连,惊醒时天蒙蒙亮,他浑身如出汗如雨淋。 按照头天说好的,他悄悄起床穿衣,背着包就出门了。雪雀几分钟后也起来,看萧寒不在,有些担心但还是吃口饭就下山回乡里了。除了保存证据,萧寒还交代给她一个任务——找见乡长,只说省报记者在山里暗访栾人豪的父亲胡二成,其它不多说。 坐在村子不远处的一个坡上,萧寒能看到村里的大致情况,稍近些的院落里的人活动都能看清楚。他头天晚上已经知道胡二成的家,还有紧邻的胡大成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这两个院落,有些火急火燎。 太阳逐渐升起,安静的村子里逐渐有了生机,有生火做饭的,有扫院落的,但胡二成家一直没动静,他暗暗骂了句“好吃懒做”。胡大成的院子里半个小时前有人走动,应该是去厕所了。突然他的心一紧,因为他发现一个小女孩背着个筐打开院门出来了。 俯低身子,萧寒的目光没有再离开那个小女孩:只见她低着头走出村子,向他这个方向走过来。到沟底她站住左右看了看、想了想,又向萧寒藏身处的右边地里走去。 萧寒仍旧俯着身子慢慢向下挪动,看着那个小女孩走到一片地旁,放下筐子拿出镰刀,而后在地边开始割草。 没有其他办法,萧寒直接就走过去低声说:“小丫头,你好啊!” 小女孩一惊,下意识把镰刀举到胸前,萧寒笑着摘掉帽子:“不认识记者叔叔了?吹喇叭的叔叔?” 小女孩马上就放下镰刀向他走了两步:“记得,记得!” 萧寒看了看村子方向,没有人走动,随即蹲下来:“我答应给你们的书已经交给秦老师了,开学你就能看上了!” 小女孩手搓着衣角:“我不去上学了,我爸爸不让我去了!” 萧寒没有能力再关心这个,山区的孩子读完小学辍学的很多,尤其是女孩子:“叔叔问你个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小女孩子眼睛一亮,随即也左右看了看:“你不用问,我爷爷、爸爸叮嘱过不让我说出去!但我要告诉你,只是你不要说是我说的。” 萧寒盯着村子的方向,咽口唾沫:“放心,叔叔谁也不说!” 小女孩眼睛开始积蓄泪水,她使劲忍住:“党老师是被逼跳崖的!二爷爷半夜上去踹开门,我吓坏了,党老师把我挡在身后,我爷爷一把就把党老师拉起来,后来就拖出了宿舍,我不敢出去,只能听见党老师尖叫,哭喊。第二天党老师脸上就有了伤,她告诉我不要给人说。” 萧寒狠得牙根痒痒,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鼓励小女孩继续说下去。 小女孩的眼泪流下来:“过了没几天,二爷爷又来了,他满嘴酒味,这一次他把我撵出宿舍,后来就关上门,党老师一直骂,一直骂。等二爷爷走了,我进去,党老师浑身都没有衣服,我赶紧给她穿,她就哭,第二天就跳了山崖。” 萧寒忍不住骂了声:“畜生!” 眼前一花,一个大小伙子冲到跟前:“你是干什么的?” 第二十六章 拘留 萧寒一惊,心里暗暗懊恼,在小女孩叙述时,他大意没有看村里到这里的路上情况。 其实就算看也看不到,这几天胡家草木皆兵,来的正是胡二成的三儿子。 这小子起床撒尿时四处乱看,发现山坡上有俩人,一大一小,再仔细看大的不认识,小的就是他的堂侄女,于是提起裤子就从他家厕所墙上翻出来,根本没有走路,从几块地里爬高爬低就窜了过来。 萧寒迅速恢复冷静:“我是玩户外的,走到这里迷路了,碰到这个小女孩问问路。” 胡二成的三儿子半信半疑:“啥子户外?大早晨你问啥路?” 萧寒整整自己背包再伸脚露出鞋子,而后把户外帽子戴好:“就是驴友,徒步走路爬山的。”萧寒回头指着远处的山:“我从那边走过来的,想去乡里,不知道路,小姑娘也说不清楚,您能告诉我吗?” 这小子贼迷溜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寒,转头看着自己的堂侄女:“花,这个人是问路吗?” 小姑娘躲开他堂叔的目光,低声说:“是,是问路!” 这让他的堂叔起了疑心:“问路你告诉他就是了,哭什么?” 小姑娘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我,我没哭呀!” 胡二成的三儿子伸手扯住萧寒的背包带:“你,跟我走一趟,说不清楚你哪也去不了!” 萧寒挣了下没挣开:“你要干什么?我就是玩户外的,你就是警察抓人也得有罪名吧!” 那小子一只手死劲拉着背包带,另一只摸了下自己的光头得意洋洋:“在这个地方,我爹就是老大,他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萧寒没有再用强,他可以甩掉背包跑,也许能跑脱,但这个小姑娘肯定会被牵连,不如顺水推舟看情况。另外,他也想见见这个胡二成,于是顺着这个小子的拉扯向村里走去。 小姑娘担忧地看着萧寒,他用眼神告诉孩子“没事”,那姑娘很聪慧,于是提着筐子继续割草去了。 拉拉扯扯萧寒被带进胡二成的院落,那小子进了院子就喊:“爹,我抓住个奸细!” 一声咳嗽,正房的门帘掀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迈过门槛出来,上身着白色二股筋背心,披着一件半袖衬衣,裤子松松垮垮,但不脏,脚上一双土布鞋,也是白边黑面像新的。 萧寒挣开那小子的手直视胡二成的眼睛,胡二成个子比他的三儿子高,也是光头一脸横肉,胡子拉碴的嘴唇很厚,一双眼睛倒是不难看,只是张口说话就露出一嘴黄牙:“什么奸细?你,你是干啥的?” 萧寒真想上去撕了他,但强忍着解下包,语气平静:“我是户外徒步的,在村口问路,贵公子就把我拉到这里,您是?” 胡二成又咳嗽了一下,接过他三儿子递过来的烟袋,装烟叶,摁实,点着抽一口:“我是这里的村长,你玩的什么户外?不是拐卖儿童的吧?” 萧寒哈哈笑了:“我就是个徒步走路的,拐卖儿童是犯罪,我可不敢!” 胡二成眯着眼睛又抽了一口烟:“你从哪来,到哪去?为何经过我的村子?老实说吧,你不要以为你是孙悟空,就算你是,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 萧寒掏出烟也点着一根:“我说了我是徒步的,没有做过违犯国家法律的事情,你也没有权利审问我!” 站在旁边的胡二成二儿子上前就踹了萧寒一脚:“你得瑟啥?我爹问你,你就说。权利?我哥是乡书记,我爹是村长,这就是权利。” 这一脚正正踹在萧寒的右腿大腿根,一个踉跄萧寒就摔倒在地上,手里的烟摔出好远,他怒从心中起,爬起来就要上前跟这小子干架,这时候门帘掀开,又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人:“三儿,拿过他的包,搜搜看有啥?” 萧寒咬牙切齿,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忍,三儿得意洋洋上前拎起萧寒的包,提到屋门口拉开拉链而后口朝下,“哗啦”把东西都倒了出来。 萧寒捂着被踹的地方,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把介绍信及工作证都放在县里,秦老师给的本子也让雪雀带回乡里了。 因为身份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北龙晚报除了北龙日报过来的,都没有领到记者证,去哪采访也是工作证加单位的介绍信。离开县宾馆的时候,萧寒给总台打招呼说他的房间不退,因为想着是暗访,就把自己看的两本书及装有证件与介绍信的小包留在房间了。 看着一堆吃的喝的,胡家爷仨开始相信萧寒真是个徒步的,胡家老二拿起一包饼干撕开吃了一块:“三儿,你去再问问花,如果真是徒步的,让他走吧!” 三儿答应着也伸手拿起一包吃的,转身出去了,萧寒苦笑着,对这爷仨的品行厌恶到了极点。胡二成又打量了一番萧寒,而后对儿子说:“老二,你去给你哥打个电话,昨天人才埋了,你哥交代要谨慎又谨慎,看看你哥啥意见!” 老二答应着进屋去了,很快“喂喂”的声音传出,一分钟不到这个家伙走出来:“爹,我哥让带到乡里派出所问问情况。” 胡二成点头,把烟袋里的烟灰在台阶的石头上磕掉:“还是你哥想的周全,你跟三儿把这人带到乡里去!” 萧寒默不作声,上前把自己的包拿起来,再将东西一件件装进去,这时候三儿跑进来:“花说就是问路的,问去乡里咋走?” 萧寒心里对小姑娘感激涕零,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胡二成安排他的俩儿子换衣服换鞋,几分钟后萧寒在前胡二成的儿子在后,三个人走出村子向乡镇方向走去。 夏天的山里绿意盎然野花漫坡,就算这穷山恶水,也到处是蓬勃生机,萧寒其实是放松的,因为他达到了自己暗访的目的,只是在划算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乐观地估计,到了乡里肯定就平安无事了,毕竟那儿的人懂法治法,不敢太明目张胆违法乱纪。 一路上这俩家伙倒是没有对萧寒再磕打,相安无事在午后走到了乡里,而后直接就去了派出所。 这是萧寒见过最小的派出所了,前院是三间低矮的石头房,旁边可以绕到后院,是两孔小破窑洞。进了前院正中间一间房子,一个小个子警察站起来,胡二成的二儿子点头哈腰:“刘所长,人我带过来了,我哥给你说了吧?” 刘所长警觉地看了眼萧寒,而后一脸厌恶摆手:“你俩回去吧,这没你们事了!” 待胡二成的俩儿子出去,刘所长坐回桌子后面,指了指桌前的小方凳:“坐。” 萧寒一路走来有些累,便伸手拉过凳子坐下,心里反复掂量自己的身份该不该表露。 “姓名?”这位姓刘的所长拿过一个本子,开口问询。 “萧寒,风萧萧的萧,寒冷的寒。” “职业?” 萧寒想既然报了名,职业是隐瞒不了的,便下定决心据实回答:“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 刘所长“呀”了一声,手里的笔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笔,抬头一脸笑容:“失敬,失敬,萧主任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有何贵干?” 萧寒掏出烟递过去一根,刘所长赶紧双手接过,又手忙脚乱摸衣服兜找打火机,萧寒打着伸过去,刘所长迅速将烟含在嘴里,一只手护着打火机火苗低头点着烟。 萧寒抽了一口烟:“刘所长,我来的目的您应该知道,咱就不要挑明了吧?就算您不明白,我也没有义务跟您解释,您说呢?我去县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刘所长赶紧又站起来:“萧主任,我明白我明白。不不,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您稍候,我打个电话,马上,马上。” 看着刘所长拿着电话走出去,萧寒猜想他这是给栾书记汇报去了,他正好也想看看这个栾书记怎样的反应,于是就安然坐在凳子上抽烟。突然想起防患于未然,他从内衣口袋掏出手机给山狼拨过去,很快接通,萧寒压低声音:“我在派出所,事情已经调查清楚……”这时候他听到脚步声,赶紧压了电话关了机又塞回内衣口袋。 进来的不是刘所长,而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看衣服能判断是俩协警,萧寒马上想起山狼被打,不由就站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这俩小伙子应该是接到“命令”,没有动粗,只是声严厉色:“你涉嫌拐卖儿童,你被拘留了!” 萧寒马上就变了脸:“胡说八道!我是北龙晚报的记者,你们这是知法犯法!” 俩小伙不再解释,上前一人一边架住萧寒俩胳膊,转身向外走。萧寒知道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顺从,心里有些恐慌油然而生:他们不会把自己弄死在这地方吧? 绕过房子走到后面的窑洞前,一位小伙子掏钥匙开开一间,另一位顺势把萧寒推了进去,而后门被拉住,啪嗒又落锁。 萧寒傻了般愣在当地,听门外俩人对话:“你看好了啊,这是栾书记的安排,人跑了拿你是问!” 这半孔窑洞空间很小,除了门在高处还有个小窗户,顺着窗户能看到一个角的远山。萧寒回过神想找个地方坐,发现只有土炕可以,便一步迈过去,土炕上有个破被窝卷,两只蛐蛐在角落警惕地探着脑袋。 苦笑着,萧寒吹了吹炕沿的土,灰尘飞扬,从小窗进来的一缕西下阳光马上混沌,像一根柱子浑圆。不再计较,萧寒坐下点根烟,又不能打电话,听声音那个协警就在门口蹲着。 第二十七章 脱困 看着那根光柱逐渐暗淡不见,萧寒起身发现这间拘留室连灯都没有,在如此封闭的一个空间,他的怒火达到了极点,抽了几根烟也静不下来,他站起来上前一脚踹在门上:“你们凭什么拘留我?让栾人豪来见我!让那个狗屁刘所长过来!” 一脚又一脚,他踹的腿都麻了,窑洞门框松动,土渣子簌簌往下掉,但门口的协警一声不吭,萧寒喘口气正准备再踹,突然听到脚步声,随即听到有个声音很威严,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把门打开!你知道你们关的是谁!小伙子,你这样做是犯法的,要进监狱的!”一个男人的声音,普通话比较标准,萧寒正琢磨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萧老师是国家记者,他们进省委采访也畅行无阻,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赶紧打开!萧老师,您在里面吗?” 听着雪雀的声音,萧寒心里一热,有点想掉泪,忙不迭的答应:“我在里面!我在里面!” 小协警随后开始解释:“乡长,我们只听命令,这个门不能开!” 乡长很激动的吼:“你他妈的听谁的命令?栾人豪的还是刘卫的?马上打开!” 听到门响动,萧寒猜小协警靠在了门上,这个家伙有些虚,但仍旧坚守自己的“命令”:“不能开!不能开!” 好像是雪雀上前拉扯小协警,门口男人女人的声音很混乱,萧寒干急没办法,这时候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听见刹车声、下车关门声,而后两个人快步跑过来的声音,门缝可见手电乱晃。萧寒松口气,他猜想是山狼叫的县公安局的人,电话尽管没有说完,但山狼应该明白他的处境,第一反应应该是给县里宣传部汇报,再下来就该县公安局出面了。 随即就印证了萧寒的猜想,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把门打开,我是县公安局的!” 随即听见雪雀说话:“萧寒老师就在里面!快开门!”山狼的声音更是暴跳如雷:“你个王八羔子没听见?栾人豪是你爹你也得听县局的吧!” 终于有了锁子开动的声音,萧寒如释重负,后退一步看着门被推开,一束手电光照进来,山狼抢先一步冲进来,不由分说就抱住了萧寒,萧寒反而平静了许多,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走出拘留室,萧寒深深呼吸了下,四个小时左右的暗无天日、失去自由,让他一下子就体会了很多,尤其惶恐不安的情绪很难平复。 雪雀上前眼泪都快出来了,萧寒同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把手伸向县公安局的那位女警察:“谢谢您!” 那位女警察礼貌的握了下:“不客气。咱们走吧,到县里再说。” 萧寒又辨别了下乡长,同样伸手感谢,这位乡长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任由书记欺辱萧寒想该是唯唯诺诺,但看长相堂堂正正,谈吐也很到位:“萧记者受惊了!” 一行人走到派出所前院,突然发现大门口聚集了数十人,肯定是一伙的,人很多但一点也不嘈杂,只是静静围在大门口。刘所长办公室门口外面有个灯,昏黄里照着大门口的人如同鬼魅。那位女警察下意识摸了下腰间,但马上就放下手,只是回头低声对萧寒说:“你先上警车,不要出来,剩下的我来协调。” 萧寒“哼”了一声,没有动,乡长走上前:“乡亲们,我是薛平乡长,大家有啥给我讲,今天讲不了明天过来给我讲。现在请大家散了吧,派出所虽然小也是国家执法部门,是国家机关,聚众冲击国家机关、妨碍公务都是犯罪啊!请大家散了吧!” “你算老几,论到你说话?”薛乡长话音未落,一个同样仪表堂堂的人分开众人从大门口进来,萧寒马上就明白这就是栾人豪,随即目光没有再离开他。薛乡长气得说不出话,但强忍着没有再跟他理论,萧寒终于明白这个栾书记有多么霸道了。 栾人豪走上前,盯着萧寒看了几眼:“你说你是记者,你的证件呢?今天不出示证件,你哪也去不了。” 萧寒听他说话跟他的兄弟一个腔调,不由就觉着恶心,随即扭头没有接他的话。山狼上前从兜里掏出萧寒的工作证与介绍信,但没有递给栾人豪,而是给了那位女警官。 昨天早上,萧寒跟他分开时交代过,身份证工作证都在宾馆房间,如果特殊情况取出来拿介绍信,有张是给县公安局的,还有一张是给县委的。 那位女警官接过证件上前:“姐夫,这位确实是记者,我来的时候跟我姐也沟通过,先让人下去县里,其他明天再说。” 栾人豪横行霸道的气焰瞬间就灭了,他接过证件翻看了下,随即就哈哈笑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萧记者多多包涵啊,我听说你大早晨在村口跟小姑娘搭话,真以为你是贩卖人口的呢?道歉、道歉!” 那位女警官回头看着萧寒,随即眨了下眼睛。萧寒忍着满腔怒火,语调平和:“不知者不为怪,栾书记也不必多心,我就是来给孩子们送点课外读物,而后徒步走走这个美丽的山区。” 栾人豪回头摆了下手,派出所门口的人很快就都走了,他又回头:“各位,现在是饭点,各位到我乡政府的食堂吃口便饭再回县里吧!” 萧寒看了眼那位女警官,轻轻摇了摇头,那位女警官笑了:“姐夫,不客气了,宣传部王部长在县宾馆等着呢,改天来专程吃,据说姐夫的食堂能吃到野味。” 栾人豪呵呵笑了下:“小意思,你想吃啥,姐夫我给你弄啥。” 萧寒没有再多说话,随即就走过去上了警车,那位女警官上前跟栾人豪握了下手,上车摁了下喇叭就开动倒车掉头,而后又摁下喇叭随即加油离开。山狼发动摩托车骑上,雪雀坐上后他紧随警车其后,萧寒回头看见那个派出所那个刘卫刘所长这才从办公室出来,极其猥琐的摆手。 车子驶出乡镇拐到回县城的路上,萧寒把车窗开到最大,任由风呼呼吹着,心情逐渐平和。这时候那位女警官开口直接问:“你叫萧寒?认识韩笑吗?” 萧寒在呼呼的风声里听到“韩笑”两个字,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扭头看正开车的女警官,脑海里拼命搜索很快觉着似曾相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陈云芳?” 陈云芳哈哈笑了:“能知道我,还算有点面子!当年你们鸿雁传书,你寄给韩笑的照片我看过,韩笑肯定也常给你说起我,当时我们俩形影不离!” 萧寒苦笑了下,心里有些愤愤,也想岔开话题:“谢谢你来救我啊,还得协调你那栾姐。” 陈云芳回头看了眼萧寒:“知道的还不少嘛!但是我刚才给栾人豪说的都是骗他的,我今天值班,宣传部给我们局长打电话,局长就安排我来了。当时的情况只能抬出栾队长——也就是栾姐,山里的老百姓没有多少法律意识,发作起来能把咱这警车翻过来。” 萧寒很感激:“哪,你栾姐知道不会生气啊?” “不会”,陈云芳专心开着车:“这个栾人豪就不敢跟我们栾队长说这事。又不是啥光荣的,他那亲爹真该死,我听山狼给我说了,真想一枪毙了那个狗东西!另外,你别看栾人豪在乡里像只螃蟹横着走,回到家据说我们栾队让他蹲着他不敢站起来。哈哈哈。” 听陈云芳解释清楚,萧寒再次说谢谢,陈云芳换了个档,提高速度:“谢啥,我当时听到‘萧寒’这个名字犹如晴天霹雳,你知道韩笑当年跟我在学校四年,几乎天天说这个名字,还有信封上,我经常帮她拿信,落款也是‘萧寒’。我当时想你不是工学院毕业的吗,怎么当了记者?后来又想,两天那么厚的信,能写,能当记者!” 苦笑。不由自主,萧寒满脑子都成了韩笑,五味杂陈:想骂、想念、想问她情况、想忘记算了…… 车拐进县宾馆停下,山狼随即也在旁边停下,萧寒回头看着陈云芳:“一起吃饭吧?”顿了顿,他接了句:“好好聊聊。” 陈云芳伸手拍了下萧寒胳膊:“我晚上值班,你去吃饭早点休息,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萧寒下车,陈云芳随即摁了声喇叭就离开了,看着她的车闪烁着警灯远去,再看到县城两边灯火明亮,恍若隔世。 雪雀走过来:“萧老师,你调查清楚了吧!”萧寒点点头:“放心,全部都搞清楚了,下一步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山狼呢?” 雪雀指了指宾馆门厅:“去叫宣传部长了,说晚上请你吃饭,我回家了啊!” 萧寒明白雪雀说的家就是县城租的小房子,知道晚上这饭她在也不合适,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不要回去了,去我房间洗个澡等着,一会散了咱们仨去火车站那边喝啤酒去。” 雪雀不假思虑,拍了拍背着的包:“我已经把那些证据都拿下来了,放你房间吧?” 萧寒点头,俩人正准备往里走,一辆摩托车停在跟前,雪雀有些疑惑:“薛乡长,您也来了?” 薛平停好车,对雪雀点了头,再伸手握住萧寒的手:“我想跟您聊聊,那个王八蛋做的坏事太多了,太需要您这样正义的记者来调查了。” 萧寒很高兴这个能主动提供情况的薛乡长到来,他握住薛卫的手:“一起吃饭,你就说是不放心,护送我过来的即可。” 正在这时,山狼陪着一个模样非常和善的人走出宾馆门厅:“萧记者,您受惊了啊?” 萧寒上前握手,山狼旁边介绍说:“这是我们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王部长。” 第二十八章 说合 王部长握着萧寒的手就没放开,肉乎乎的再加上天热,萧寒感觉两只手都黏在一起了,又不好意思使劲挣脱,只能任由被“牵着”进了宾馆一楼的包间。 山狼与薛平后面跟着,王部长只是跟薛平点了下头没说话,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萧寒于是替他说了几句,有一句评价让王部长明显收紧了握着的手——大事面前不糊涂。 一个很大的包间,一个很大的桌子,萧寒大致看了下十几个人也能坐下,就有些不解:“王部长,咱就四个人,找个小房间简单吃口就是了,这太大了吧?” 王部长终于放开了萧寒的手:“不大不大,给萧主任压惊,多大都不会大!来,萧主任坐主座!” 萧寒赶紧推让:“不敢,您坐,您是主人!我这个主任在这里就是摆设,得听您的!” 一语双关,因为他进了包间就心里嘀咕,这样做肯定不仅仅是压惊这么简单,他想这个王部长该不是给栾人豪当说客了吧?如果是的话,这个薛平在场他应该不会开口吧?想到这里他看了眼薛平,见他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幅忍辱负重的样子。 王部长不由分说就把萧寒推到正中间的位置,而后挨着他的左边坐下:“咱就不客气了,山狼,招呼服务员上菜!” 萧寒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坐下,而后招呼薛平:“来,薛乡长坐我这边,得好好感谢你啊!” 薛平看了眼王部长,王部长笑呵呵:“坐吧坐吧!” 萧寒看薛平坐到自己右边,就站起来:“我去洗洗,今天被拘留在一个土窑洞里,满脸都是灰尘!” 王部长的笑容顿了下随即就恢复:“洗洗,好好洗洗!” 确实是脏,洗手的水落在白瓷水盆上,道道黑水横流,再仔细洗脸,肚子咕咕叫,萧寒这才想起一天没吃东西了。 返回包间,凉菜已经上来,七八个荤素搭配,四个人就是不叫热菜也吃不了,但萧寒没有再客气,因为他已经知道这顿饭的目的必然是说合,或者是说合的前奏。 看萧寒出来,王部长点头示意山狼起热菜,自己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拧开准备开始倒,萧寒伸手捂住自己面前的分酒器:“王部长,我不喝酒,请谅解!” “什么不喝酒?”王部长伸手拿过自己的分酒器倒满递到萧寒跟前:“山狼跟我说你俩喝了二斤不倒,咋地,哥哥我不值得你醉?” 萧寒看了眼山狼,见他轻轻摇头,于是笑了:“部长,我一天水米未进,直接喝酒肯定马上倒,所以不敢喝。” 不等王部长吩咐,山狼马上站起来喊服务员先上点主食,王部长把萧寒跟前的分酒器拿走倒满:“先吃菜,先吃菜,吃饱咱再喝。” 萧寒动筷子夹菜,挨着吃了不少,主食上来又吃了一碗面,这才觉着肚子舒服了。王部长只是简单夹了几口菜而后开始唠叨——像唠家常,他说自己刚刚到现在的位置,熬了二十年。最早秘书干起,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差。 萧寒呵呵笑了:“您过谦了,很多人熬二十年不还是个普通干事吗,您是有才干有能力的人。” 王部长好像是说完了前奏,接着萧寒的话开始说:“你也知道咱宣传口,一个不慎全盘皆输,县里春节过后才竖立起党春恩的典型,现在人已经入土为安了,这事情再翻出来影响真不好。再加上现在我分管教育口的工作,事情太多,有失察,也请萧大主任多多宽容。” 萧寒喝了口茶心里“哼”了一声,该说的总是要说,他不再接茬只是听着。 王部长叹口气:“我伺候了栾县长十年,他可真是个好人,晚年了,有些事情我们得给老人家尽尽心。” 萧寒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拿起酒杯:“王部长,理解理解。咱喝酒吧,我先敬您一杯,要不是您安排,我还在那破窑洞里数蛐蛐呢。” 王部长直接拿起分酒器:“萧主任,首先我得道歉,您委屈了。”萧寒刚想拦,他咕咚咕咚就喝了一分酒器,萧寒本想也跟一分酒器,想了想只是把自己的小杯子干了。 夹了个花生米扔到嘴里,萧寒刚准备倒酒敬薛乡长,王部长伸手把萧寒跟前的分酒器拿起:“萧主任,这壶酒是罚你的!你来我们县里采访,理应先通知我们,如果这样,后面的事情不都发生不了了吗?” 嚼着花生,萧寒笑了,他伸手接过分酒器咽下嘴里的咀嚼物才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到了贵县就找你们宣传部门,这个志愿者咋地死的不更加的扑朔迷离了吗?” 话语里故意带刺,萧寒也是给自己接下来找退路,但酒他还是端起来就大口喝了。 薛乡长站起来拿过酒瓶,给萧寒倒满又给王部长倒满,山狼拿起桌上的烟打开递给萧寒一根:“萧老师您喝慢点,王部长是海量,我们就没见他醉过!” 萧寒接过烟先递给王部长,他摇头:“谢谢,我不会抽。你来后我们协助你调查,怎么能说扑朔迷离呢?萧主任这是觉着我们宣传部门是和稀泥的吧?” 针尖麦芒扎起来,见此情绪,不等萧寒开口,薛乡长端起分酒器:“萧主任,王部长,我来和稀泥吧。敬二位领导,我干了,二位随意。” 萧寒站起来端起分酒器:“薛乡长,我就冲你在拘留室外的一句话,这杯我喝。‘记者们进省委采访也畅行无阻’,王部长,请原谅我的直接,良县有多大?有多少人口?一个如花年岁的女志愿者跳崖了,有几个人会不知道?为啥跳崖了,又有几个人不清楚?那么,然后呢?各种人活着各自的。党春恩没爹没妈没人做主,死就死了?埋就埋了?山狼,这顿饭我请客,谁结账我就写个稿子说谁腐败!我用我自己的工资结账!” 仰脖子喝了这壶酒,萧寒坐下自顾自夹菜吃,他心里明镜似的:把狠话撂下,对付到明早就去地市报案,再回省城发稿,谁来说合也不行!现在,最好是堵住说合者的嘴巴,这样省事。 薛乡长从心里佩服萧寒,但仍旧看了眼王部长才把自己的酒喝掉,这个王部长历练多年,马上就哈哈笑了:“萧主任,说起来咱是一个系统,你要的正义、真相不也是我们要的吗?好歹你是客,这顿饭我请,用我的工资。这酒咱就痛快喝,不提工作如何?” 萧寒抓过酒瓶又倒一分酒器:“哥哥这话我爱听,来,干了。” 三分酒器下去差不多六两白酒,萧寒有了些反应,他抓紧吃东西。山狼出去又叫服务员搞了一大盆玉米面糊糊,放了盐和一些青菜,用热油加葱花炝过,萧寒喝了一碗特别合口味就又盛了一碗。 这顿酒到现在喝的特别别扭,王部长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也是默默喝了碗玉米糊糊,萧寒缓过来跟山狼又喝了一大壶。 本想马上就结束的饭局,萧寒刚松了口气,包间门被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穿警服的人,其中一个是陈云芳。 萧寒正诧异间,王部长站起来:“栾县长,您来了!” 薛乡长跟山狼赶紧站起来让座,萧寒也礼貌性站起来,栾县长就在门口的桌边坐下,喘口气摆手:“都坐下,都坐下!甭让我这老朽扰了大家的兴致!” 都落座,陈云芳对着萧寒直视的目光,点头笑了下。 栾县长喘匀了气开口对着萧寒开了口:“小同志,我不是来说情的,你放心。再说我已经退居二线多年,说情也不顶用。我就是想知道我那个混账女婿做了什么?”他指了指另外一个穿警服的女人:“小王给我女儿打电话,我正好在旁边,听到只字片语,来这里就是想了解实情。” 萧寒咽了口唾沫,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他明白这会儿的处境比在拘留室好不到哪,但他突然就没了畏惧,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后缓缓开口。他先说党春恩是个怎样的人,他说党春恩被遗弃在医院门口的啼哭,他说党春恩挣扎在福利院的生活,他说党春恩在读书时候阳光的奋斗,他说党春恩在山顶小学的良苦用心,他说党春恩年轻朝气的向往与梦想。 整个房间静静的,就萧寒一个人在说,就像老师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学生都非常用功,专心听着,眼睛都不眨。 说完党春恩,萧寒叹口气,他接着说那个夜晚,一个有星星有月亮的夜晚,一个兽性大发的爷爷辈的人如狼似虎,于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被无情摧残。忍辱负重打碎了牙咽到肚子里,这个姑娘仍旧含着泪,继续为孩子们讲着光明,讲着未来,她的人生似乎逆来忍受惯了,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满了“畜生”,但该上的课继续上,笑容满面的上。又是一个夜晚,那个“畜生”轻车熟路,又一次欺负了年轻的姑娘,这像一条不归路,没有尽头,于是她站在为之奉献的山顶,一跃而下。 薛平不由自主就拍了下桌子,但没有人去看他,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悲痛愤怒里。 萧寒没有停顿继续叙说,这个“畜生”看见那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杂乱的山石上,于是慌了,马上跑到自己当乡书记的儿子跟前一五一十都说了。于是,我党的干部,一个基层的领导不用说大义灭亲,而是马上开始捂嘴,捂所有人的嘴:他串通乡里派出所所长,打击所有敢于再提这件事情的人,他聚众围堵国家机关,他指使协警拘留记者,似乎那个乡是他家后院,可以为所欲为! 端起茶杯喝口水,萧寒看着栾原副县长:“我讲完了,各位有啥也只管说吧!” 栾县长像挨了一记闷棍,苍老的头颅颤抖不已,他哆哆嗦嗦张开嘴:“畜生啊,畜生!这个事情我了解了,感谢省城来的记者,我一再给栾人豪说要为党为民、以身作则,可他就是不听。小王,丫头,你们俩不许再参与这个事情,一切有公。” 老人颤颤巍巍站起来,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就向外走去,大家都站起来,王部长更是要上前搀扶,老人摆摆手:“你们谈你们的,不用送我!”他的女儿上前扶住,陈云芳也站起来跟出去。 萧寒慢慢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分酒器一饮而尽,再站起来:“王部长,咱们也散了吧,如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王部长面无表情,很无语的摇头。萧寒不再看他,站起来就向外走,薛平与山狼也站起来但没有跟出来,萧寒明白,他们仍要听上级领导下一步的安排。 回到房间,雪雀正在看电视,萧寒马上收拾行李:“嫂子,这里不能住了,晚上换个地方吧。”雪雀没多问只是点头帮着收拾:“山狼呢?” “陪着他领导呢,咱先走,一会打电话联系。” 萧寒与雪雀拎着行李下楼,一出宾馆门就看见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冲过来,到萧寒跟前刹车停下。 第二十九章 同仇 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萧寒第一反应是栾人豪的妻子仍要强行干扰此事,但窗玻璃里探出个脑袋,竟然是陈云芳。 萧寒仍旧抱有戒心,晚饭中间陈云芳的出现很蹊跷,他已经将她归于栾人豪这一伙。陈云芳没有下车:“萧大记者,这是去哪?这么着急?” 萧寒挤出笑容,似乎很平静地回答:“我要赶回省城。” 陈云芳哈哈笑了:“这个点?火车没有,长途汽车没有,你怎么走?” 有些张口结舌,恰好这时候有个出租车开进宾馆院子,萧寒急中生智指着那辆出租车:“打车啊,出得起价钱,还怕没车去吗。” 陈云芳盯着萧寒看了几秒钟,摆摆脑袋:“上车吧,放心,我不会害你!” 雪雀看着萧寒有些担忧,但萧寒稍作犹豫就上前拉开车门:“嫂子,来,先上车再说。” 萧寒坐在副驾驶,雪雀紧紧抱着萧寒的户外包坐在后座上,包里便是她与秦老师收集的“证据”。敢上车是萧寒想起韩笑的信,她一再提到她的闺蜜陈云芳是个敢爱敢恨简单的人,尽管时间过去六七年了,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萧寒就是要赌一把——如果陈云芳是来“抓”他的,上不上车只是时间问题,他是无法反抗拒绝的。 车向前开,萧寒问陈云芳:“你不是值班吗?” 陈云芳扭头对他笑了下:“调整了,被领导命令来当说客,但我知道说也白说。你不是要聊聊吗,正好是个机会。另外,我想明天中午我是找不到你的。” 萧寒嘿嘿笑了下算是承认,陈云芳看着窗外:“我猜你晚饭没吃饱吧,说吧,想吃什么?” 萧寒不假思索:“去火车站吧,有一家的炒羊血非常好吃。云芳,你还是把警灯关了,这玩意让那些小摊点老板看到会害怕的。” “这本来就是震慑坏人的!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尽管这样说,陈云芳还是伸手关了警灯。 很快到了火车站,萧寒凭借记忆指挥陈云芳将车停在那个摊点不远处。陈云芳让萧寒与雪雀先下车,她说她换件上衣,穿警服吃饭不方便。 就见过一面,但那个老板还是一眼就认出萧寒,赶忙热情的上前打招呼。萧寒掏出手机给雪雀:“你把山狼哥叫过去,就说火车站老地方他就知道。” 几分钟后,陈云芳换了件便装走过来,雪雀打了传呼,抱着包在一边等电话,摊点老板已经拿过煮毛豆煮花生,还有一件冰镇啤酒,萧寒打开一瓶啤酒正拿几个杯子在洗涮。 一屁股坐到萧寒对面,陈云芳砸吧了下嘴:“渴死了,萧大记者,先给倒一杯呗。” 萧寒微笑着倒了一杯递过去,陈云芳一饮而尽,再把杯子伸过来,萧寒接过又倒了一杯递回去。陈云芳端着杯子回头看了眼雪雀:“正好这会没人,我先说‘命令’,原话啊——他爹该死,就让他爹去死吧,他有错但不至于有罪,请高抬贵手,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萧寒端起杯子跟陈云芳碰了下:“我知道了。你就这么回复——萧寒说‘我知道了’,就这一句。来,喝酒吧,好久不见!” 陈云芳哈哈笑了:“我们见过吗?如果说见过是傍晚,几个小时不至于好久吧?” 萧寒也哈哈笑了:“有些人不用见也是熟悉的,有些人天天见也是陌生的。来,干一杯!” 又是一饮而尽,陈云芳撇撇嘴:“记者的嘴巴与反应真是快!”萧寒拿起瓶子倒酒:“不是说嘴。当年她的信里很少说自己,就是说你了,你笑了你哭了你又笑又哭了……” 尽管语气仍旧是调侃逗乐,但萧寒提到“她”不由就心情黯淡,随即仰脖子喝了一杯酒。 陈云芳抓了几颗煮花生,没再说话,只是剥着吃着,似乎也回到当年。 雪雀走回来坐到萧寒旁边:“打通了。”她仍然很警觉,没有提山狼的名字。萧寒接过电话有些不忍,一个山村教师给搞的像地下工作者:“嫂子,你晚饭没吃,先点主食吧。” 正好摊点老板端着一盘热乎乎的羊血过来,萧寒叫住他,雪雀点了碗豆面。 陈云芳看了眼雪雀,萧寒便开口介绍了下:“这位是山狼的爱人,在乡里教书。”再指着陈云芳:“这位是……陈警官,在县公安局工作。” 陈云芳笑了笑:“我是萧大记者前女友的闺蜜。” 萧寒心像被揪了下,不由叹口气,赶忙端起酒杯喝一口掩饰。这一生叹息其实陈云芳与雪雀都听到了,不由都看了他一眼,不同的是陈云芳目光里有些愧疚,雪雀流露的情感像大姐对小弟的关怀。 正在这时,两辆摩托车停在跟前,山狼与薛平过来了。萧寒猜想这位薛乡长会过来,所以没有惊讶。但薛平看到陈云芳惊讶瞬间写在脸上,山狼也有些惊讶但这几天的经历搞的他疲于应对,麻木般拿起雪雀跟前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渴死我了。” 陈云芳站起来:“萧大记者,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最早的班车是六点半,今晚还是找地方洗个澡睡一觉吧。” 萧寒也站起来:“你什么都没吃呢?吃点再走吧!” “不了,我晚上吃过工作餐,还得回去复命呢!”陈云芳给其余的人点点头,抬脚走向车的方向。萧寒摆手:“薛乡长,山狼你们先坐,我送送。” 不到二十米,俩人啥也没说,到车跟前,陈云芳站住靠在车门上:“不管犯了罪还是犯了错,该受怎样的惩罚早晚也避免不了。所以我这个说客就是上级命令或者同事面子,你大可不用理睬。另外,我听韩笑说你离婚了,为啥呢?” 萧寒愣了下:“没啥,合不来就分了。” 陈云芳看着萧寒若有所思:“你俩不是旧情复燃,相约一起离婚,准备再和好吧?” 有些傻了,萧寒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什么?你说她也离婚了?” 陈云芳扭身弯腰开开车门:“今年初,韩笑离了婚,当时心情不好跑到我这里住了几天,总是说起你。” 上车,发动,摇下玻璃,陈云芳伸手把萧寒手里的烟盒拿过去,抽一根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萧寒,我想劝你一句,尽管我跟韩笑是最好的朋友,但你不是她的对手,再找,找个像我这样傻的,就不会再伤心了!” 尽管觉着这话太突兀,他还是充满感激:“谢谢你的良言相劝!对了,你的个人问题也没解决?” 陈云芳哈哈笑了:“你真准备找我啊?晚了,哥们!我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不聊了,我走了啊,下次去省城,你得请我吃饭。” 在萧寒“没问题”的回答中,陈云芳将半截烟扔出窗外,扬长而去。 返回桌边,萧寒拼命将韩笑压到心底,努力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他猜想薛平手里有栾人豪为非作歹的证据,就党春恩这一件事他怕扳不倒这个家伙,任由这样的人在乡里横行,还会有下一个党春恩被害。 四个人吃吃喝喝,但都没有聊正事,看时间差不多,萧寒问山狼附近有没有旅馆,干净点就好。薛平马上接话:“萧主任,如不嫌弃,就去我家住吧,我平时在乡里,老婆跟孩子在市里,家里很安静。” 山狼与雪雀不约而同看萧寒反应,这夫妻俩现在像惊弓之鸟,萧寒不回到省城是不会安心的。萧寒感激的回视了他俩,而后对薛平说:“好,咱俩一直也没说成话,就打扰你吧!老板,给我们打包袋毛豆,再拿一箱啤酒。” 薛平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家里就不开灶,回去咱俩好好喝一顿。老板,再打包一份花生,还有啥,再打包一份……” 山狼站起来结账,薛平坚决不让,萧寒突然心里一动,伸手拉住薛平:“薛乡长,让山狼请客吧。我有一事相求,能否帮兄弟办下?” 薛平看着萧寒有些纳闷:“萧主任请讲,不管什么事,我尽力就是!” 这回答很圆滑,萧寒却很欣赏,有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应承,反而没谱。他拉着薛平又坐下,而后指着雪雀:“我这嫂子现在还在乡里教书,山狼呢已经调到县里半年多了,两个人还没个孩子,这样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小弟请您帮个忙,想办法把我雪雀嫂子调到县里,不行调到县城边上的乡镇也行。” 雪雀不由就站起,山狼这时候已经结完账走回来,他正要说话,萧寒摆手制止,静候薛平答复。 薛平思考了下,而后肯定的回答:“县教育局长跟我关系不错,这个事情不难办。” 萧寒大喜:“来,山狼倒酒。我们敬薛乡长一杯!薛乡长,需要啥费用我出!” 薛平摇头端起酒杯:“不需要,我尽力促成此事!” 山狼与雪雀非常惊喜,赶紧端起杯对薛平千恩万谢,萧寒很开心的喝了这杯酒:“你俩回家吧,明天也不用管我,安心去上班吧,我有安排。” 帮薛平把打包的东西弄好放到摩托车上,山狼与雪雀跟萧寒告别走了,雪雀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包萧寒背上后,沉甸甸的感觉又回到他心间。 薛平家就在县委附近,一个独立的小院,两层,上下各两间,楼下打通就是个客厅,楼上两间是卧室,院子里左侧是厨房加洗漱间,右侧是储物室及厕所。 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薛平拿出俩红酒杯,再在茶几上铺上报纸,拿盘子将打包的东西倒出来放好,萧寒看着薛平,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多,做事有条理,不讲大话,为人真诚。这么好的人让栾人豪那样的玩意压住欺负,真是没有天理。 俩人闲聊着喝着啤酒,很快都有了些醉意,萧寒一直等薛平开口诉说栾人豪,但他一直不提,忍不住萧寒单刀直入:“你手里有栾人豪违法乱纪的证据吧?我希望你提供给我,明早我去市里,先去公安局报案,而后去纪检委举报。” 薛平伸手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大信封:“这里面就是!我不是没胆量,是官小人微,怕拿出来就石沉大海,有你这位省报记者出面,他们不敢阴奉阳违。” 萧寒接过来塞进自己包里:“这事你放心吧,用你的话,我会尽力而为。”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又喝了两瓶,薛平起身走出去,很快就回来:“萧主任,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洗个澡就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堆事处理呢!” 萧寒点头站起来:“好,洗洗睡。” 水很热,冲在身上先是舒服,随即就觉着困乏,浑身散架般酸疼。 第三十章 揭底 一觉醒来,萧寒看表都八点多了,去管辖良县的长山市有近百公里,他边起床边琢磨这办事得下午了。穿好衣服,萧寒想起长山市有个大学同学,已经混成科长了,上次去省城还到他办公室坐了会。于是翻出通讯录找见打过去,对方非常热情,马上问几点到,中午想吃火锅还是炒菜? 萧寒还没个准点,于是约好上车再联系。出门下楼时发现薛平在院子里站着,看见他出来有些焦急的样子,但只是问候:起来了?洗漱吧,早饭我买回来了。 萧寒下楼洗脸刷牙,再进客厅,刚拿起一根油条,薛平就告诉他昨晚栾人豪在到处找他。想了想,萧寒掏出手机又关了机,他想这个栾人豪肯定知道了他的手机号。 吃饭中间,薛平说昨晚栾人豪找到山狼,先道歉又掏出几百块钱说是补点医药费,然后就问萧寒住哪了,给他个解释赔罪的机会。山狼说萧寒在火车站吃了口饭就打车去长山市了,没有在良县住。 萧寒喝口汤,呵呵笑了:“他肯定不会信,于是挨着宾馆找了吧?” 薛平也笑了:“找没找不知道,我猜也找了。山狼早晨给我打电话,怕火车站跟汽车站都有栾的人。” “这成了什么了”,萧寒又拿起一根油条:“薛乡长,你也吃,”随即开玩笑说:“我得吃饱点,第一得跑,第二跑不了准备再被关小黑屋。” 薛平哈哈笑了:“我吃过了。吃完后,我开摩托车把你送出县城,到公路上拦长途车,他再有势力,也不至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吧!” 萧寒咬着油条动了动心思:“你说,他会不会在长途车上安排眼线,毕竟咱良县发往长山市的长途车就那么几辆?” 薛平愣了下,愁眉不展:“要不,我给你租个车?” 萧寒吃完油条擦了擦手:“这样吧,我享受下,让个专车来接我!”掏出手机又开机,正准备拨打他同学的电话,电话响了,看一眼很陌生,他随即把手机递给薛平:“这是栾人豪的手机号码?” 薛平看了一眼,点头:“是。” 萧寒拿回手机摁掉,随即就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再拨打他同学电话:“我问了下,良县去长山的长途车点都不方便”,话没说完他的同学马上就说:“你等会,我安排车去接你。” 萧寒没有多客气:“好的,你安排车吧,我一会告诉你到良县什么地方接下我。” 随即又关了机,萧寒对薛平说:“坐你摩托车兜兜风吧,咱向长山方向走十多公里找个加油站啥的等。” 摩托车驶出良县县城,沿国道向长山市方向走了七八公里,看见一个加油站,薛平随即缓缓靠边停车,一路上萧寒都在左右观察,尤其穿行在县城街道,总是觉着栾人豪就在身后。萧寒明白,这不是怕他栾人豪的打击报复,而是怕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给同学打过电话,俩人站在路边抽烟,萧寒对薛平说:“昨晚我把你给的材料仔细看了一遍,也把自己这一次的经历写出来补了进去,我看很多事情你都是实名举报,我呢是个记者不怕,如果这个事情揭露到底,牵扯到你,你后悔吗?” 薛平深深吸一口烟:“不后悔!唉,在良县正科级干部中,像我这样拥有正牌研究生学历的凤毛麟角,再加上我老家就是良县的,本想大干一番事业,可是这个地方的官场却是蝇营狗苟、沆瀣一气,实难发挥。我在乡里的处境县里无人不知,包括书记县长似乎都在看笑话。我跟书记县长都谈过,均是不置可否随意敷衍就打发了我。唉……” 萧寒在听薛平诉苦的时候已经开始琢磨这篇报道怎么写,他反复在思量关于薛平的部分怎么表述,听到他再一次叹气,心里似乎有了谱。他把烟头扔到地上,再用脚搓灭,不由也叹了口气:“我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公务员,前岳父是一把手,整个单位都对我笑容满面,甚至‘下作’,我似乎顺风顺水,但就是憋的不行,后来各方面原因就辞职了。薛乡长,人这辈子的路,有时候太顺不好,有时候太坎坷也未必不好,只是我们在太顺太逆的时候都不舒服罢了。” 薛平又递过一根烟:“我研究生读的是哲学方面,您说的都能理解,但真是想干点事,人生苦短,到老了总是想起这些窝囊,一事无成,那是多么的悲哀!” 俩人聊聊说说,直到有一辆车停在跟前,司机下来问:“您是萧寒主任吧?” 挥手作别,萧寒看着薛平站在路边逐渐远去,太阳白花花的,有些苍白,他脑海里出现一个词“逃离”。 车进长山市十一点钟,萧寒临时起意告诉司机先去市委,路上他打电话给同学说要办公事,他同学说没问题,司机留给他,随时联系,中午等他一起吃饭。 进了市委,他出示证件径直就去了市纪委办公室,一个办事人员问他有什么事,萧寒再次出示证件:“请问纪委书记在吗?我要反映个事情。”办事人员拿起电话请示了一番,而后说我们书记去省里开会了,纪委严副书记在,我带您过去。 这位严书记如他的姓氏非常严肃,萧寒说明来意,把材料递过去,他翻看下而后打电话叫过来一个下属,让按照程序填报。 走完程序,萧寒起身告辞,他对这套“推磨”有些反感,但也明白一个小乡长的问题在这个政府大院就不是问题,能接起码说明会往下办,至于办成啥样不得而知。 有些沮丧,原本的满腔热血像被洒进冰河,很快就被融入冷却,淡淡的流淌着逐渐又成了一坨坨的冰疙瘩。 中午同学请他在当地一个有名的饭店吃饭,萧寒因为下午要去公安局所以没有喝酒,只是以茶代酒对同学表示感谢。吃完饭,萧寒对同学说有要宣传的稿子下午准备下,他要连夜返回省城。 上次这位同学去他办公室,婉转表达了自己是分管宣传的,每年都有发稿任务,省级媒体五条,市级十条云云,当时萧寒没有接话,因为北龙晚报创刊之初就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定,“关系稿”基本不发。运营两年多,逐步也有些公文、工作方面的关系稿插在缝缝隙隙,有时候袁锋与白甫也拿过来让编辑处理。 他的同学满口感谢,让司机送萧寒去公安局后再返回单位拿稿子,晚上就送萧寒回省城。 到市公安局差不多两点多点,门口警卫反复看了萧寒证件后说:“这会没人上班呢,等会吧。” 司机放下他就回单位了,约好五点在市公安局大门口见。萧寒在市局办公大厅溜溜达达,看墙上的公示,其中有个报案程序仔细看了一遍,但还是想直接见见局长或者负责人,他总认为这样办事快,有效果。 大约半小时后,萧寒看到有警察陆续到来,很快注意到一个官员模样的走进来,碰到的警察都是“王局好,王局您来了”打招呼,于是上前:“王局长,您好,我是北龙晚报的记者,有个事情向您反映。” 王局愣了下:“北龙晚报?记者?”随即恢复常态:“请,请到我办公室谈吧。” 亲自给倒了一杯茶,王局笑呵呵拿起桌子上的《北龙晚报》:“办的不错,好看,我是每天必读!”萧寒马上就有了亲切感:“感谢您支持我们报纸,王局,我是从良县过来的,想报案。” 随即萧寒一五一十把党春恩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再从自己包里掏出塑料袋装的“证据”——雪雀拿的有“精斑”的床单,秦老师拿的党春恩的笔记本。 王局皱着眉头听完,有些愤怒,他没有接“证据”,只是示意萧寒放到桌上,而后拿起电话:“叫刑警队刘队长来下我办公室。” 很快刘队长进来,王局指着萧寒说:“这位是北龙晚报的记者,他要报案,你要重视下,尽快立案调查,随时给我汇报!”然后他对萧寒说:“你跟王队长履行下报案手续,晚上我请你吃饭,以后我们局的宣传还要依仗你们呢!” 萧寒站起来:“谢谢您,晚饭我就不吃了,还要赶回去,宣传的事情您吩咐就是,我们尽力。”打开包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想了想也给了刘队长一张。 王局接过去仔细看了下:“好,萧寒主任,我们常联系!” 在刑警队,萧寒又重新叙述了一遍党春恩的事情,这一次有警察在旁边记录,还有录音,萧寒尽量平和自己心态将事情讲完,再把证据递过去。 办完事出来正好五点,司机早已在门口等待,后备箱装的全是当地特产,他同学的电话也恰时打进来:“老同学,我马上有个会,就不送你了,随时来长山,咱常联系。” 萧寒寒暄几句挂了电话,车子启动,窗外风景一闪而过,萧寒没有如释重负,而是又进入另一种紧张状态,等待,等待,焦灼的等待开始了。 第三十一章 发稿 车在盘山路山行驶缓慢,夕阳照在两边山上闪闪发亮,北方的山在夏天似乎像正装的爷们去赴一个久盼的宴,兴致勃勃,生机盎然。 萧寒大学期间曾带一个同学去他家,这位同学是南方人,当时是元旦放假,在火车上,他的同学看着窗外对萧寒说:“你们北方的山怎么都不穿衣服?”当时萧寒笑的肚疼,后来回答说:你们山都穿俏皮多彩的衣服,我们的山都是灰土布朴素一身。 想起过去,不由就想起那一次回家,韩笑也回去了,她穿的就很多彩俏皮,后来返程他的同学一个劲夸:“萧寒,你的女朋友真好,漂亮豪爽,你真有福气!”…… 伸手轻轻拍打了下脑袋,萧寒努力拒绝想起韩笑,但陈云芳一句“她也离婚了”勾起他很无限遐想,其中想最多的是“再一次重新走在一起”。 掏出烟递给司机一根,自己点一根,打开车窗抽了几口,眼见天逐渐黑下来,盘算了下到省城得晚上九点多了。抽完一根烟,萧寒拿出手机先给郝运来打了一个,他仍旧在工地,身边似乎有挖掘机的轰鸣。再打给欧阳一,她正准备下班,电话里一再埋怨:“你的手机除了关机就是关机,扔了算了!再忙也没时间报个平安啊?” 萧寒想着她撅嘴的样子,有些心动:“我被人家关在一个破窑洞里,饭都吃不上,怎么聊天?” 欧阳一“呀”了一声,马上就问:“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 萧寒将脑袋舒服的躺在靠背上:“我已经在返回省城的路上了,你帮我在咱们单位招待所订个房间。你晚上有事吗?没事我回去请你吃饭,但是会晚一点。” 欧阳一毫不迟疑:“我现在订房间,等你就是了,大概几点?” 萧寒又给他长山的同学打过去电话:“快翻过分界岭了,到省城估计半夜了,我已经在单位招待所订个房间,让师傅休息一晚明早回去。” 司机看他一眼点头道谢,萧寒摆摆手:“我应该感谢你,这么远跑来送我一趟。” 车翻过分界岭,路明显好走了,但好景不长,距省城一百公里左右的时候开始堵车——北龙省在修的一条省内高速路在国道上高架吊装。很多车掉头,准备另找路绕过去,萧寒对司机说:“咱等等吧,欲速则不达。半小时四十分钟就放行了,绕路咱不熟悉,这么多车再出点啥事就更耽误时间了。” 果不其然,由于大量车辆掉头,二十多分钟后萧寒他们的车就通过了修路区域,而掉头的车辆在经过一个村庄时被当地村民收费,其中有一辆车的车主不服气下来理论,引发大的冲突,这位车主被当地村民打成重伤。 第二天到单位萧寒才知道,当时他们部的郎军恰好在现场,但他提交的稿子被白甫毙掉,只是给他记产量,原因是这个事件省里不让炒作,全力保证“全省高速公路三小时到达”——这是一个概念,就是当时的省里主要领导提出“从省城到各个地市,均要达到三小时内到达”。三年内北龙全省地市高速贯通,但省城离最远的地市要有四百多公里,就算限速全程提高到最高的时速一百二十公里,三小时也到达不了。 车进了北龙日报大院,萧寒看表整整十点,欧阳一已经将自己车停在了招待所门口,将土特产倒腾过去,司机坚决不去跟萧寒吃饭,于是萧寒给他开好房间便与欧阳一离开了。 欧阳一自作主张就将萧寒带到一家西餐厅,进去有一位经理模样的走过来:您是欧阳女士吧,欧阳先生已经订过座了,请跟我来。 欧阳一给萧寒解释:“这里一般晚九点半拒客,只有VIP客户才可以到晚十一点,没办法,我让我爸爸订的座位。” 萧寒点头微笑:“谢谢老泰山!”欧阳一亲热的打了他一下,随即挎着他的胳膊跟着经理走到靠窗的一个雅座。 人不多,环境很优雅,一个白衣少女在餐厅正中间弹奏钢琴,曲目很平缓。两个人落座,欧阳一拿起菜单递给萧寒,调皮的说:“今天吃饭记老爹账,所以不用客气,想吃啥点啥。” 萧寒闻听此言笑了笑,翻看菜单只是点了最便宜的牛排与一个蔬菜沙拉,欧阳一把夺过菜单:“你这几天都瘦了,不用怕我爸爸不高兴,这账单我想他是不会看的。” 欧阳一点了最好的牛排,还点了生鱼片与一些海鲜,萧寒点的蔬菜沙拉她保留,又点了培根芦笋卷等几道萧寒都是第一次听的菜。 放下菜单,欧阳一问服务员:“我父亲在这里有存的红酒吧,拿过来一瓶。” 菜陆续上来,红酒也打开,欧阳一端起杯子习惯性撅嘴:“为你平安归来!” 碰杯喝一口,萧寒放下酒杯,拿起刀叉:“饿死我了,这几天吃饭都有一顿没一顿。”欧阳一拿叉子吃了口蔬菜:“你先吃,吃饱了好好给我讲讲这次出去采访怎么回事,让人担心死了。” 萧寒低头专心吃牛排,心里丝丝感动汇集,不由就抬头深情的看了欧阳一一眼,俩人都有些脸红。 吃的差不多,萧寒端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让服务员倒了一杯清茶,欧阳一摆弄了下手机随意放到桌上,静静听萧寒将整个采访说了一遍。萧寒说完检举、报案,常常的舒了一口气:“我从公安局出来,突然觉着责任更大了,这个事情如果得不到妥善处理,不仅仅是对党春恩的不公平,我想北龙晚报的威信也得大打折扣。” 欧阳一将自己的手覆在萧寒放在茶几的手背上:“我不会想那么多,谁的公平谁的威信,我只希望我爱的人平平安安!” 萧寒翻过手掌握住欧阳一:“嗯,我懂!我以后再出去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欧阳一松开萧寒的手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不许反悔!” 萧寒伸出小拇指跟她勾了下,再伸出中指勾起在欧阳一鼻子上轻轻刮了下:“不反悔!” 饭后欧阳一把萧寒送到家门口,她母亲一再打电话,于是就匆匆告别回家去了。萧寒看着车远去,正自发呆,手机响了,他以为欧阳一忘记了什么,随即就接起来:“你是萧寒吗?我是栾人豪……” 萧寒厌恶地挂断手机,随手又把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开门进门,屋里很闷热,看来郝运来也是好久没回来,打开所有的窗户换气透风,萧寒冲澡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欧阳一,她回到家了,说要加班写会东西,问萧寒在干吗,还说车上的土特产忘记给他拿了。 萧寒说在冲澡,又说土特产都给她家,自己不开灶。欧阳一随即说:“你冲澡吧,土特产我留一份,剩下归成两份给袁锋与白甫吧。就这样,明天见。” 冲完澡出来看了会电视,萧寒便困的睁不开眼睛了,于是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早晨起来萧寒煮了包方便面当早点,正吃着电话响,欧阳一说在他家门口等着接他上班。三口两口把面吃完,萧寒换了身衣服赶紧出门,一上车欧阳一就递给他一叠打印稿:“看看,我觉着你再修改修改就能交稿了。” 萧寒接过来看了几行,完全就是自己昨晚的叙述,原来欧阳一在他讲的时候手机录音,回去就整理了出来。萧寒伸手摸了摸欧阳一后脑勺,心疼地问:“熬夜了吧,我语速快,整理起来费事了吧?” 欧阳一撅撅嘴发动车:“没熬多久,我已经习惯你的讲话,不用反复听,一遍即可。” 萧寒看了一遍稿子,车也到单位了,并排上楼的时候碰到一些同事,寒暄里都有问询他俩关系的目光,萧寒置之不理只是跟欧阳一探讨叙事性新闻稿的写作。 到办公室,欧阳一将电子文档拷贝到他的电脑。除了上厕所,萧寒一上午都没有起身,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写稿子。中午欧阳一回家吃了饭又给萧寒装了一饭盒,没有休息就又返回单位,发现萧寒仍旧在电脑前趴着,不由分说上前就把他拉起来:“不要命了,吃饭,吃饭,然后活动活动再写。” 吃过饭,萧寒装模作样扭扭腰就又趴到电脑旁,快下班的时候稿子终于写完,期间还改了两个稿子,一个就是郎军写的高速修路堵车绕路引发的打斗,另一篇是欧阳一写的空巢老人调查报告。最后校对一遍,萧寒站起来扩扩胸,再坐下将稿子传给白甫,随即就去了白甫办公室。 稿子标题很简单:一个志愿者之死。 白甫扔给萧寒一根烟,转身打开电脑看稿子,萧寒拿起白甫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说长山的同学给带的点土特产放他车上吧,白甫头也不抬专心看稿:“这标题好!嗯,谢谢啊,你找个人下去弄一下就是了,你马上过来说稿子的事情。” 萧寒出来到部里把车钥匙给了欧阳一,看郎军还在,就含糊说:“昨晚你说的事情,白总说可以。” 欧阳一冰雪聪明,接过钥匙“嗯”了一声就出去了,萧寒又对郎军说:“你的稿子现场感很强,估计又是头条!” 郎军嘿嘿笑了:“正好赶上而已。我看你奋笔疾书一天,写了个大东西吧?” 萧寒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烟,他刚才见白甫给他扔烟后就将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还不是那个志愿者的事情。你没事早点回吧,我等会看看咱们部的发稿情况。” 再次到白甫办公室,他将烟放到桌上,白甫拿起抽出一根:“萧寒,这个稿子很好,非常好!但我刚把郎军的稿子撤下,最近省里三令五申,提升北龙省的对外形象!你这几天在下面采访不知道,各个报社、电视台、电台的老总,无论大小,最近被集中起来开了好几个会了,中心思想就一条:大幅度减少批评报道!” 萧寒有些不服气:“舆论监督,舆论监督,没有批评哪来监督?” 正好袁锋推门进来:“说的好!我刚在总编辑库里看了稿子,郎军的可以不发,咱不能顶着干,但萧寒的这篇我觉着完全可以发!新闻立意很高,事件清晰,记者暗访穿插,可读性很强,我看就打头条吧!这两天都市报的稿子就比咱们猛,再忍气吞声,咱那点优势将荡然无存!” 白甫点头:“好,发,出了事情咱俩顶着!” 袁锋嘿嘿笑了,拿起桌子上烟抽出一根:“能出什么事?”萧寒掏出打过机上前点着,他拍拍萧寒肩膀:“这是你到报社后写得最好的一篇报道,达到甚至超过南方媒体的记者了。这样的新闻叙事无需尝试,可读性非常强!” 抽口烟他对白甫说:“明天加印报纸,让咱的发行人员都上街,加印一万份,我觉着没问题。” 白甫“嗯”了一声:“我也觉着没问题能卖了,只是这稿子一万多字,我看了两遍一个字都删不了。” 袁锋哈哈笑了:“还有你删不了的稿子啊?一万字就发一万字,三个版面,我再写个评论配上!” 返回专题部萧寒很激动,郎军还在,他假装平静很惋惜的对郎军说了稿子的事情,郎军气哼哼去找了下白甫,很快回来,拿起包打个招呼就走了。 萧寒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下午郝运来打电话说回来了,晚上约潘洋崎一起去烤肉,他琢磨叫上欧阳一吧,反正最近俩人都想公开关系。 欧阳一推门进来说都办妥了,袁锋那份也让他司机放上了,萧寒正想说晚上去吃饭的事,电话响了,长山市公安局刑警队刘队长很高兴的告诉他:“胡二成下午自首了,并且将自己的犯罪事实全盘坦白。” 萧寒放下电话有些失落,这个消息本该去庆祝,但他明白如果现在告知袁锋、白甫,他的这个稿子就得大修改,且会失去很多价值,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这是栾人豪在弃卒保车。 再点根烟,欧阳一上前就拿走,指着满满的烟灰缸:“你一天抽了多少,还抽!” 萧寒失魂落魄般:“胡二成自首了,就是欺负党春恩的那个狗日的村长。” 第三十二章 影响 欧阳一也有些意外,但她想事情一般都不愿意复杂化,随即就把从萧寒嘴里拿出的烟掐在烟灰缸:“你又没收到正式通知,再说这个稿子这么辛苦采回来,不让他们有压力,那不就像你说的‘北龙晚报’都没威信了?” 萧寒点头,盘算了一番还是觉着当不知道最好,如果把胡二成投案自首写进去,整个稿子的力量会锐减,甚至他冒着危险采访的过程都成了“多余”。当然,将胡二成绳之于法肯定是目的之一,但总觉着不解气,就像憋着一口气去找人打架,约好了地方约好了人,去了后发现人家“死猪躺在案板上”。 正在这时郝运来电话进来:“我们都到了,你快点啊,肉烤老了就不好吃了。” 下了决心,萧寒放下电话对欧阳一说:“走,这个事情就这样,咱去吃烤肉吧!” 坐在车上,萧寒还是有些忐忑,欧阳一开导他说明天发一条胡二成自首的后续不就是了,到时候给长山市公安局要一条正式的通知,毕竟这个事情不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证明。 萧寒想想也是,但还是给山狼打了个电话,拐弯抹角问了县里啥情况,山狼说就那样,没啥变化,还问啥时候发稿子。萧寒这时候才放心点,看来这个胡二成是直接去长山市自首的,为何不在县里自首,估计也是栾人豪安排——你萧寒不是去长山市报案吗?那就去报案地自首,这还是想堵住萧寒的嘴,拉住萧寒的笔,从而给他自己余地。 潘洋崎临时有事没有到,萧寒跟欧阳一到烤肉店发现郝运来跟一个女孩在,略显亲密的感觉肯定是对象。坐下后,郝运来先给自己的“女友”介绍:“萧寒,我最铁的大学同学兼‘同居密友’;欧阳一,萧寒的女朋友。这两位是北龙晚报的大记者。” 萧寒跟郝运来交流过一次自己跟欧阳一的关系,并且说了准备进一步。但这个家伙有了对象却从没说过,萧寒假装生气盯着郝运来,看他怎么介绍这女孩。 郝运来倒是没客气,伸手搂着女孩子的肩膀:“这是我对象,吴萱萱,今年大四。萧寒,是咱校的师妹。” 师妹?萧寒不由就多看了几眼这个吴萱萱,很普通的一个女孩,但眼睛很亮,整个人也显得比较清爽,淡色的T恤浅色的牛仔裤,穿着也不哗众取宠,萧寒很赞赏的伸手跟吴萱萱握了下。 欧阳一很高兴,她第一次被称为萧寒的女朋友,有些心花怒放。 这是省城新开的一家韩国烤肉,大厨据说是韩国来的,讲究也多,现场给烤肉的小伙子让烤好的肉包着菜叶子吃,说去油腻味道好些。 四个人谈谈说说,这个吴萱萱话不多且你问她她就微笑,萧寒很为郝运来高兴。欧阳一刚开始兴致勃勃吃了不少,还跟郝运来打趣开玩笑,后来不知怎么就话少了,但萧寒没有留意。 萧寒跟郝运来最近都在忙活,偶尔通通电话但很少能坐下来吃顿饭,有点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于是俩人放开喝啤酒,连干了十多个扎啤,后来都有了醉意。 吃完饭出来,吴萱萱悄悄给郝运来说宿舍门肯定关了,郝运来大着舌头对萧寒说:“狗日的宿舍还是这么早就关门哈。” 萧寒掏出两根烟同时点着,而后递给郝运来一根,再把他拉到一边附耳吩咐:“你带吴萱萱回家住,我去办公室对付一晚就是了。” 郝运来眼睛一瞪:“那我不成了重女色轻友了!” 萧寒照他屁股轻踢一脚:“你声音轻点,我办公室有空调,要不我去公司住。” 郝运来搂住萧寒脖子嘿嘿笑了,像吊在树上的考拉:“我回公司,你带欧阳回家吧。”说完他伸手拦出租车:“萱萱,来,跟哥去公司打游戏去。” 欧阳一撅噘嘴,萧寒没有坚持,看着他俩打车离开,伸手拉着欧阳一向停车场走:“你噘嘴是什么意思?不信他俩去打游戏?那他俩去干嘛了?” 欧阳一甩开他的手:“喝多就不是你了!啥玩笑也开?我噘嘴是想你俩男人那么亲密,不害臊。” 车缓缓向前,萧寒觉着自己轻佻了,想道歉又不知怎么开口,随即找了个借口:“这几天太累了,就像放松下,喝多舌头大,欧阳小姐不要见怪啊。” 欧阳一扑哧笑了:“萧大爷,你真适合去雁门关外放马牧羊,或者找你的完颜阿骨打弟弟,天天喝酒打猎,岂不快哉?” 萧寒不由惊奇:“你也读金庸的武侠?居然对《天龙八部》的情节如此娴熟,读了多遍吧?” 恰好红灯,欧阳一缓缓停车回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位师弟送我一套金庸全集,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本想做萧峰但没那么执著,而你一辈子都不会是阿朱’,当时真的蒙了,猜他是追我被拒绝的气话。后来就到报社,听你跟郎军经常引用金庸小说里的东西说事,就认真读了一遍。” 红灯变黄再变绿,欧阳一松刹车踩油门:“其实我最喜欢令狐冲,钟情但能变通,对小师妹由苦恋变亲情,对日月神教任大小姐由感激变爱慕,多好。再加上生性洒脱淡泊名利,什么教主、掌门人都视若粪土。” 萧寒坐正身子:“刮目相看啊!这个观点好,只是令狐冲那家伙胡闹任性、轻浮好酒,老泰山肯定不会看上!” 欧阳一嫣然一笑:“你讨厌!金庸笔下对男主人公性格着墨最多的就是令狐冲,倪匡就评价过这个‘最多’。”萧寒呵呵笑了:“金庸自己也说过,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我辈做不到啊。” 正聊得投机,车停下,萧寒看窗外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本想问问欧阳一上去吗,马上想到刚才出饭店被甩手,遂下车绕到欧阳一这边低头吩咐:“你开慢点,回家打电话报个平安。” 欧阳一探头出来:“你的小师妹又成了自由身,那么任大小姐是不是该哭了?”萧寒愣了下,车已经开出去,他没有想任盈盈,而是想郝运来这个货又多嘴了。 吃饭中间他去洗手间,返回饭桌发现郝运来正跟欧阳一说着什么,见他回来就住口不说了。从长山回来的路上萧寒给郝运来打电话,他说在工地,当时萧寒觉着憋的难受就跟他说了韩笑离婚的事,郝运来马上说这么薄情寡义的女人,理他作甚,当时他身边的挖掘机轰鸣,这话是喊出来的。 在小区门口站着又抽了一根烟,有些好笑,这个欧阳一从金庸谈起,绕了那么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到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萧寒捏着手机走到家欧阳一也没打电话,忍不住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这一晚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韩笑与欧阳一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犹如扎根深厚的大树与羽毛鲜亮的鸟儿,轻轻随风摇动与迎着晨曦歌唱,各有动人。 实在睡不着,萧寒索性爬起来打开电脑,他这几天反复思量党春恩这个事情,写了新闻稿件后还能加工成一个短篇小说。喝了一瓶矿泉水,酒劲也过去了,随即凝神开始创作,自题开始到正文到结尾两万多字一气呵成,题目仍旧是《一个志愿者之死》。小说不同于新闻,人名地名都虚构,故事情节也多了些夸张,并且把县里主要领导写成了包庇者。 又修改校对一遍,再拷贝到软盘装进包里,看表已经快八点,于是冲了个澡下楼,出小区他正想打车,突然发现欧阳一戴着个墨镜坐在自己车里,正扭头看着他。 上车,萧寒从兜里也掏出墨镜:“你回家关机,害我一夜没睡。我迷糊会啊。” 欧阳一撅撅嘴:“谁知道你干啥去了,甭把罪名放我脑袋上,回家发现手机没电了,等洗澡出来充上电又怕打扰你休息。” 萧寒确实困了,含糊的“嗯”了一声就睡着了,欧阳一伸手关了音乐,努力使车平稳。到单位门口,北龙晚报的零售自行车队正蜂拥而出,其中性急的已经在喊了:重磅消息,山村恶霸村长兽性大发 美丽助教少女跳崖自尽。 欧阳一戳了下萧寒:“你听听你的稿子被“翻译”成啥了?” 萧寒摘下墨镜揉揉眼睛,听了一遍不由就笑了:“劳动人民智慧高,这标题我都想不出。” 后来听说,尽管加印了一万份报纸,但不到一个小时就零售一空,北龙晚报的几部热线报料电话当天几乎被打爆。而最大的影响力是省委阅报组——退下来的省委老领导成立了个阅报组,每天早上集中阅览省内及全国主要报纸,而后提出参考意见给省委书记省长。萧寒的这篇报道就被画了很多圈:建议书记读读,岂有此理!该一查到底,违法犯罪分子要严惩,违纪基层干部要严处! 这还不算,当天中午,国家级通讯社全文转发,国家电视台也派驻地记者了解相关情况,准备介入采访。党春恩所在学校辗转看到报道后马上组织人员到良县,并且声言已经报告了教育部;团中央负责青年志愿者的部门更是痛心疾首,直接给北龙省委、省政府来了函。 省纪检委与省公安厅看到后马上打给长山市相关部门,问询具体情况,因为他们都明白省里主要领导肯定会过问此事。果不其然,下午三点左右,省委书记召集了这两家单位还有北龙日报一把手开紧急会议,了解了相关情况后,省委书记指示省纪检委与公安厅马上成立调查组派驻下去协助督导此案件,随时汇报。而后把北龙日报一把手留下,拍着桌子大发脾气,主要是两点:第一,没有全局观念,这样影响力巨大的负面新闻把北龙努力很长时间扭转的对外形象马上抹成了黑乌鸦(袁锋后来说这是原话);第二,既然记者已经举报并报案,就该等着结果再发,这样发出来会给司法部门很大影响,甚至会影响司法公正。最可气的是,记者已经得知胡什么投案自首了(也是原话),为何在消息里不体现,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北龙日报一把手擦着汗听着,省委书记喝口水:建议北龙晚报班子调整,本文记者调离采访部门,北龙日报处级以上领导干部马上召开专题会议,就发生的问题进行讨论,举一反三,下不为例。 袁锋后来对萧寒说,桌子上当时就摆着当天的北龙晚报,在北龙日报一把手要离开时,省委书记叹口气说:这个萧寒…… 第三十三章 处理 北龙日报的一把手在路上接到省委书记秘书的电话,说刚才书记在气头上,要先召开专题会议,其它处理暂缓,毕竟在风头浪尖上。 萧寒到办公室后就靠在座椅背上睡着了,刚开始还接了两个读者的电话,后来电话声音此起彼伏,他就捏了两个卫生纸蛋塞住耳朵,示意有电话下面同事们接听就记录,不用叫他。 迷糊到中午十一点多,事情已经发酵到了高点,但萧寒在睡梦里一无所知。其实他也没有睡踏实,这个事情的影响肯定是他关注的,只是在等,直到欧阳一过来碰了碰他:“袁社长叫你过去。” 睁开眼,欧阳一指指他耳朵,赶紧掏出塞耳朵的卫生纸,“袁社长叫你。”答应着,搓搓脸,站起来就去了袁锋办公室。 袁锋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面的一间是他办公与休息的地方,外面两间是会议室,北龙晚报的编委会基本都在此开。萧寒敲门进去,乌烟瘴气,袁锋与白甫不知道抽了多少烟,另外还有编委会的几个人也在吞云吐雾。 袁锋抬头看见萧寒,指了指靠窗的一个座位:“来,你坐这。”萧寒走过去,先拉开窗户才坐下。袁锋笑了笑:“我们萧寒做事情向来都是靠谱的,我们都在抽烟就不知道开窗户透气。好了,现在开会,今天萧寒列席编委会。” 袁锋讲话从来就是直接点题,从不啰嗦:“今天的编委会就一个议题,《一个志愿者之死》引发了北龙省地震,甚至国家级媒体与国家级相关部委都开始介入,这对报纸是个好事情,但对于我们领导班子及萧寒就未必是好事了,这个不多说。”袁锋拿起桌子上的一摞传真:“这都是要求跟咱们加强新闻互换的全国媒体,可以说这个长篇报道开创了北龙晚报的一个新高度,无论写法、立意都是如此,各位回去后组织分管部门编辑记者,就此稿件展开学习讨论。” 说到这里袁锋又去拿烟,白甫接着说:“相信这个稿子起的作用不仅仅如此,报道所涉及到的犯罪会被查明,渎职会被处理,相关人员也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不就是我们舆论监督的意义吗?已经有了消息,报道里涉及到的胡二成慑于压力,已经投案自首!弘扬真善美,鞭策假恶丑,这不就是我们新闻工作者应该尽的义务吗?” 袁锋点着烟等白甫间歇,随即就开始安排下一步工作:“这个事件后续报道要跟上,萧寒你负责!”在白甫说到胡二成自首,萧寒脸红了下,随即低下头,听袁锋提到自己,赶紧抬起头答应了一声。 袁锋继续安排:“今天起,发行部门要全力以赴,每天加印一万份报纸,起码持续一周,必须借此机会大大提高影响力,尤其是在省城,目的很明确,全力争取阵地,力求超过省城晚报、青年报还有咱这的都市报,这就是机会。” 随后又对报纸的编务与广告进行了安排,短短十多分钟讲完,袁锋看看白甫,后者摇头,他就宣布:“散会!老白,你与萧寒留一下。” 待人都出去关上门,萧寒站起来:“袁社长、白总编,我检讨!昨晚我接到长山市刑警队队长电话,说胡二成已经自首了,当时考虑如果写这个会影响稿子质量与力量,就没有汇报。” 白甫摆手:“你坐下,就是你汇报了,我们也会考虑这个内容放在今天后续里体现,但你该说,要不我们很被动!”袁锋扔给萧寒一根烟:“我能猜到你的想法,这么辛苦的采访,就像上了弦的发条,对方自首马上就呼啦啦松的没劲了。但这个事情估计会成为最后“定罪”的借口,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听说省里大为震怒,只是泼出去的水又收不回来,还是泼的一帮混蛋,所以也无须多想。” 萧寒点着烟抽了一口:“我不怕,每每想起党春恩的笑脸,豁出这条命也得给她找回公平。” 白甫笑了:“你今天写个采访后记,还是你昨天的笔调,就像你刚才说的这句都能写,还有后续报道,你现在给长山的谁打电话对方都会客气配合,哈哈,萧寒成了名记了,大记者了。” 袁锋叹气去:“咱这一把手估计会借机报复,上次拍了桌子后,一直对咱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果省里有个风吹草动,我看他就会跳出来扑过来。” 萧寒刚想开口道歉,白甫摆手:“你去忙吧,今天的后续报道与采访手记写好,我来配评论,事已至此,顺流而下是唯一的路。” 萧寒出了会议室,白甫悄悄对袁锋说了一件事,袁锋哈哈大笑:“天助我也!” 白甫说的这个事情很龌龊。昨晚北龙晚报摄影部主任去参加个公益晚会,回来交了稿子就晚了,便在办公室整理了下自己图片库。凌晨下办公楼的时候恰好白甫跟他一起,于是约着白甫去吃点宵夜。俩人在报社大院聊着走着,突然白甫指了下靠墙根的一辆车,摄影部记者定睛一看这辆车正在上下左右摇,恰好在路灯下,隔着窗玻璃隐约可见里面正在“办事”。白甫本来想一笑了之,但下意识看了眼车牌,随即就悄悄给摄影部记者说:“你走近点,拍几张。”这是一把手的车,他跟北龙日报一个女记者按耐不住,看夜也深了院里无人,就把车当床看云流雨。 这个一把手在这个事情上很不检点,关于这个的传说很多,其中还被编成段子在流传,一个文人扎堆的地方,很多玩意就被赋予乐呵的意义,还得有深度。其中比较著名的一个是:夏天有一个晚上,有个编辑有急事请示,敲了敲一把手的门就进去了,发现一位女同事穿得很少在沙发上坐着。这个编辑有些脑残,请示问题后问女同事在这干啥,这位女同事红着脸没说话,一把手摆摆手:我房间里蚊子太多。这位脑残编辑恍然大悟:对对,她穿得少,您把衣服穿上吧,光着屁股蚊子也咬您。 萧寒回到办公室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于是很大方的约欧阳一出去吃饭,当时办公室同事大多都在,欧阳一笑呵呵站起来就跟萧寒出去了。这是一个回答,“小师妹”他不要了,而她这个“大小姐”是他的选择。 简单吃了个饭,萧寒简单把情况说给欧阳一,欧阳一撅撅嘴:“能出啥事情,所有新闻点都有出处。不过,你现在树大招风,在北龙日报这个院子里,还是小心小人作怪吧。” 回到办公室萧寒马上就开始忙活,欧阳一安静的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书。期间站起来去包里掏烟,萧寒顺手把昨晚写的小说软盘递给欧阳一:“你看看,给提点意见。” 给长山市纪检委、公安局打过电话,萧寒又给良县相关部门打了电话,这个事情如愿朝着积极的方向推进,并且是迅速的推进。栾人豪已经被双规,派出所的刘卫也被调查,打人的两个协警被开除并被拘留问询。 萧寒还特意给山狼打了电话,正好雪雀也在旁边,这夫妻俩欢欣鼓舞,萧寒念念不忘一件事,就让他俩给办一下:“胡大成的孙女,就是晚上陪党春恩的胡小花,公安部门肯定会找她录证词,会被牵连。第一要保护下,不要让在村里被他的‘家人’欺负;第二最好能让这孩子继续上学,费用我来付。” 山狼与雪雀马上就答应了,雪雀还提到一点:“我们不是一直没孩子吗,小花我们本来就想领养,但一直也没说妥了。这个事情出来,我估计胡大成会怕他的侄子打击报复,明天我就回去下,能领下来就领下来了。这孩子懂事善良,也聪明。” 萧寒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很是放松。而后他又给薛平打了个电话,县里已经宣布薛平主持乡里工作,纪检委找过他,但就是和和气气了解情况,他提供的材料详实、有根有据,例行问询罢了。 欧阳一读完一遍小说击节叫好:“我帮你投稿了啊,我有个同学在杂志社——国家级的,我联系了啊?” 萧寒点点头,微笑着开始写稿子,后续报道、采访后记,到下午五点左右都也就写完了,而后传给白甫。 待他进了白甫办公室,发现袁锋也在,北龙日报的一把手刚把他俩叫上去也是一顿骂,并且说省委书记大发雷霆。萧寒默默站着听袁锋讲了一把手叙述省委书记的发火,还有书记秘书的话,袁锋大致说了下就拍了下萧寒肩膀:“这个萧寒……”便出去了。 看萧寒有些不解,白甫笑了:“袁社长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省委书记给一把手说的最后一句,你小子在省里都挂号了,可喜可贺啊!放心吧,这个事情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袁锋是谁啊?在这个院子里他混迹了几十年,游刃有余。” 萧寒笑了,便说稿子提交了,白甫看了后说没问题,但他得请示北龙日报一把手看怎么发,“你回吧,累一天了!” 真是累了,萧寒坐进欧阳一的车里腿都有些软,这一天就像坐过山车般,天上地下的旋转,一圈下来都不知道害怕了,惊恐也不是,但明知不会出啥事但仍旧心有余悸。他预料这个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化了,但发展到什么程度,又想不出,索性就不去想。 路上欧阳一在杂志社的同学联系,萧寒打过去与他探讨了会小说,对方说他们主编很感兴趣,最近就安排刊发。 大门口下车,萧寒说不想吃饭了,就想睡觉,欧阳一撅撅嘴便挥手告别。 回到家里,破天荒郝运来在,更惊奇的是在下厨,他的小女朋友在打下手,鱼啊、鸡啊厨房到处都是。萧寒马上掏出手机:“欧阳一,你没走远就掉头,郝总亲自下厨,咱俩蹭饭吧!” 郝运来回头说:“刚给你打电话,占线,本就是请你两口子一起回来吃饭的!” 萧寒下楼接上欧阳一,俩人去超市又买了些啤酒饮料。 说实话,郝运来这个厨师很业余,就是能弄熟而已,但家的感觉是饭店无法比拟的,满满一桌子菜,再加上一个电扇摇头摆脑,温馨快乐。 四人坐定,郝运来拿出一瓶洋酒对萧寒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喝点好的,咱哥俩自大学毕业到今天五年多了,不算成功但算是找见了方向。” 萧寒呵呵笑着不说话,以他对郝运来的了解,这哥们今天很反常,肯定是有高兴的事情,这些话不过是铺垫,但郝运来打开酒倒上,没说其他。 萧寒端起酒:“兄弟,说吧,还有啥好事宣布,是有个大工程还是什么,不要憋着。” 郝运来嘿嘿笑着喝一口酒:“一会说,一会说!” 欧阳一与吴萱萱喝饮料,依次尝菜,萧寒与郝运来就是喝酒了,她俩拦也拦不住,只能不停给夹菜,眼看着俩人就喝了一大瓶洋酒,欧阳一拿起瓶子看了看,差不多二斤,且度数不低。看也没酒了,欧阳一站起来到萧寒房间转了一圈,桌子上一堆书,床上一堆书,不由笑着摇头,本想给他整理整理,但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怕好心反而成捣乱。再看一圈,她发现墙上挂着一支唢呐,于是轻轻摘下来拿住走出来。 一夜没睡,这一周又跌宕起伏的经历,萧寒有些醉意,郝运来更是摇摇晃晃:“萧寒,咱哥俩都不容易啊!走,我再宣布一个好事情!” 萧寒抬头看欧阳一拿着唢呐,便伸手拿过:“欧阳一,我给你吹个曲子吧,你说你想听啥?” 欧阳一看看表晚九点多了,于是撅撅嘴:“这个点,你不怕邻居砸门啊!” 郝运来扶着桌子站起来:“萱萱,你去哥房间把二胡盒子拎上。嫂子,你去我哥房间把他的唢呐盒子拿上,这支是摆设,挂回去,挂回去。” 欧阳一以为这哥俩是想去无人的地方吹奏,想想夏夜郊外,虫鸣星闪,再有唢呐与二胡,很是期待,于是又去了萧寒房间,将手里的唢呐挂回远处,但找不到郝运来说的箱子:“萧寒,你来下,我找不到箱子。” 萧寒走进来靠在墙上,指了指写字台:“在下面。”欧阳一弯腰拖出一只箱子,提起来还有点沉:“这是什么唢呐,这么沉?” 萧寒直起身子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娇嫩的脸庞:“里面有七支,”没忍住就抱住她吻了一下,欧阳一没有躲闪但很快推开他:“走吧,他们等着呢”。 下楼上车,郝运来指挥着向东向南,拐,拐,半个多小时候,车停在一个新建的小区中间的楼前,几栋楼都没住人,个别窗户亮着有电锯等装修声音。萧寒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郝运来掏出两串钥匙摇得哗啦哗啦,他板着萧寒脑袋:“兄弟,咱哥俩有家了!” 萧寒努力睁开眼睛:“你说什么?这是到哪了?” 郝运来哈哈笑着下车,得意的喊:“到家了!” 萧寒扶着车门下来,看着眼前的楼很快明白这就是郝运来说的回迁楼,酒似乎醒了一半,在这个城市奋斗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这份惊喜是巨大的。待走进楼里,到了门口,进了家门他更加的感动,郝运来已经将两套房子都装修好了,门对门一模一样。 欧阳一两边都看了看,不由就笑了:“你俩啊,喝醉了肯定走错门。从防盗门到床,里里外外一模一样!” 郝运来嘿嘿笑:“不会不会,萧寒比我大,左为首,欧阳拿着,这是钥匙,我交工了!” 欧阳一拿过钥匙撅撅嘴调皮地说:“欢迎郝总来做客,请!”四个人进了萧寒这边,吴萱萱迫不及待就打开盒子取出二胡:“总听你说自己二胡拉得多好,给我们露一手吧!” 郝运来见萧寒自下车一直没说话,他知道萧寒这是内心在感激,尽管这是他要的效果,但他又不希望如此,彼此扶持的兄弟嘛,不见外:“萧寒,还是咱俩合奏一曲吧,这楼里都没人住呢,咱可劲来一首吧!” 萧寒拍拍他肩膀,拿起唢呐盒子放到茶几上打开,拿出一支:“今天是我这几年最高兴的一天,咱就来一曲《百鸟朝凤》吧!” 郝运来拿起二胡:“这个我太不在行,本就是唢呐曲,辅助你吧!说实话,我都没有正经看过你吹奏这个曲子,咱俩合作的都是悲调。” 萧寒从欧阳一手里拿过她喝的半瓶水,喝了一口再递回去,而后站在客厅中央开始吹奏,郝运来刚开始合了下发现不行,索性就放下二胡转为欣赏。 借着酒劲,萧寒吹响唢呐,刚开始他还看着欧阳一,看着郝运来搂着吴萱萱,后来他微微闭合着眼睛融入乐曲:他看到爷爷坐在四合院的摇椅上,抚摸着胡须微笑着看着他;他看到故乡的春天万物复苏,柳叶轻轻摇动;他看到村边的树林,树梢上的鸟儿起起落落的飞着;他看到各家各户在办喜事,人人脸上都是笑容;他看到韩笑在水库边跑向他,红扑扑的脸蛋,红扑扑的嘴唇…… 一曲结束,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吴萱萱带头鼓掌喊好,欧阳一更是一脸崇拜,只有郝运来明白这个曲子都能流泪,萧寒肯定是又想起了韩笑。 第三十四章 和盘托出 第三卷悲欢离合总无情 第三十四章 和盘托出 郝运来在萧寒吹奏了《百鸟朝凤》后,拉了一曲《赛马》,也震撼了欧阳一与吴萱萱。而后她们俩要萧寒再吹一曲,萧寒以太累婉拒,尽管强装微笑但都看出他有些失落。 “今天高兴,我再为大家来一曲《烛影摇红》,萧寒,我就会拉,你先给讲讲这个曲目的来历吧。”郝运来拿起二胡边调弦边说,他怕冷场,更怕欧阳一多心。朝夕相处了五六年,他知道萧寒太重感情,这也让他有时候显得摇摆不定。 欧阳一把手里的水递给萧寒:“甭想你的稿子了,今晚这么开心!来,‘百科全书’,给大家讲讲这个《烛影摇红》,我记得是个词牌名,怎么成了二胡名曲了?” 萧寒明白自己很难过一个坎——当年要不是韩笑在高考前的‘以身相许’,他肯定会崩溃,大学肯定考不上,也就无从谈起现在。其实从陈云芳说了韩笑离婚,他就白天夜里的琢磨韩笑现在是不是很凄凉,举目无亲一个人在省城生活,肯定恓惶…… 这就是郝运来担心的太重感情,哪怕人家对他的一点点好,他都会珍藏起来找机会回报一片雨。 欧阳一的发问让他回过神来,这两年的历练也让他可以‘见风使舵’,随即强压下心事,接过水笑了笑:“我的运气好,最近正好看北宋的一些词牌来历,这个便是起源于宋徽宗时代,本就是描写帝王将相家歌舞升平的景象,精彩的不多,传世的也就不多,有一句 “数峰江上,芳草天涯,参差烟树”还不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宋词人写的,名字是廖世美,不是陈世美啊。” 郝运来点根烟递给萧寒打趣插话:“你运气最好是遇见欧阳一!可不要当陈世美啊!” 萧寒接过烟假装“呸”了下:“后来,中国近代音乐家刘天华创作了这个二胡曲目,其实最早就是个舞曲,华尔兹节奏。”抽口烟萧寒接着说:“后来有人考证说这个曲子创作于日本鬼子占领东北,成立满洲国的时期,一九二几年吧,民族危亡之际,有警示、觉醒的用意。其实无论是词牌还是曲子,字面上解释:燃烧着的蜡烛发出红光,与自己的影子摇动在一起。”再抽一口烟:“我说完了,运来你拉吧,似乎我没听你拉过。” 郝运来嘿嘿笑了:“我说萧寒,你这么聪明的脑袋,博什么识……”欧阳一笑着插话“博闻强识”,郝运来连忙点头:“嗯,是这个词,你说你读那么多书,记得那么多东西,怎么有些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看不透呢?” 萧寒挥手作势要打他:“怎么那么多话呢?你拉不拉,不拉我们去吃宵夜了!” 欧阳一听郝运来说“萧寒看不透”若有所思,但马上接话:“郝总,你就让小女子见识见识这个《烛影摇红》,一会宵夜我请。” 不再说话,郝运来开始投入——也许是听了萧寒的解释,完全理解了背景,他将这首曲目演奏的非常完美,有圆润的舞曲节奏,也有了感慨与激愤。萧寒听得都入了迷,并且首先鼓掌:“这是我听你演奏最好的一次!” 萧寒将唢呐放进箱子,拿起来打开一个柜子就放进去:“运来,我这就开始搬家了啊。” 郝运来呵呵笑了:“再晾晾,估计得两个月左右小区各方面能完善,咱们到时候一起搬过来。我父母那边的房子要拆迁,他们冬天住进咱现在住的房子就行。” 一行四人下楼,萧寒问欧阳一这么晚不回家父母不问啊,欧阳一回答说没事,她爸妈去澳大利亚了,准备在那边发展个分公司。 喝了碗粥,简单吃了些小吃,没有喝酒,萧寒跟郝运来打趣:“你知道夜宵与宵夜的区别吗?” 郝运来啃着鸡爪子:“没有吧,不都是半夜吃饭?” 萧寒笑了:“区别大了。夜宵是晚上饿了必须要吃东西充饥;宵夜呢是不一定饿,就是吃东西消磨晚上的时间。” 郝运来拿张纸擦擦嘴擦擦手,看了眼欧阳一扭头问萧寒:“你是在夜宵还是宵夜?”萧寒明白他的意思,但假装没有听出双关:“我是有点饿了,喝碗粥,当夜宵。” 吃完出来,郝运来拦了辆出租车:“萧寒,我明早公司有会,我与萱萱去公司住了。你回家吧,家里一片狼藉得辛苦你俩收拾,欧阳,拜拜。” 上车欧阳一系好安全带发动车打开空调,有些不高兴:“你俩一晚上打哑谜呢?什么陈世美,什么看不透,什么夜宵宵夜?当我不存在?” 萧寒靠在椅背上,斜过脑袋看着欧阳一:“咱回家吧,回去我给你好好讲,好好聊聊。我也是憋得难受!” 欧阳一撅撅嘴:“回谁家?你俩的狗窝回去收拾完就天亮了。回我家吧,洗个澡,喝点咖啡聊聊。”车启动,欧阳一补充了一句:“我家有客房。” 萧寒没有再说什么,看着窗外偶尔过去的寂寥路人,还有过来过去的车灯光圈,反复思考该怎么给欧阳一说。 欧阳一伸手摁开车上的音响,一首大提琴曲瞬间充满整个车厢,萧寒微微闭上眼,说出两个字“蔓延”。这是欧阳一非常喜欢的曲目,萧寒能说起来她并不意外,因为见多了他的博学,只是很不解:“萧寒,你喜欢文学读文学方面的书我不奇怪,喜欢音乐读音乐类的书我也不奇怪,可有些东西我查字典都费劲,你干嘛要记下来?就是为了炫耀自己博闻?可又不像啊,都是大家问你才说,从来不主动显摆。” 叹口气,萧寒似乎沉浸在音乐里:“很多时候回忆是痛苦的。我有个习惯,读书的时候一般不走神,于是不想回忆我就读书。基本每个周末我都抽出时间去书店,每次回来都买十多本,这么多年有几千本了吧,刚开始就是买文学艺术,后来看到什么顺眼买什么。就这样,看啊看啊,就成了你们嘴里的 “百科全书”。其实在浩渺的知识里,我这点水平真是沧海一粟。” “人家是用读书点亮人生,你是用读书驱逐痛苦,”欧阳一叹口气:“萧寒,你的痛苦有那么多吗?” 萧寒坐直身子看窗外,判断快到欧阳一家了,他也暗自下了决心准备毫不隐瞒:“其实很多时候是走不出来某个漩涡,痛苦能有多少?后来读书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了,一天不读就觉着不舒服。” “漩涡?”欧阳一还想接着问,萧寒伸手摸摸她的头:“咱回去聊好吗,我从头说起,你要有心理准备。” 几分钟后,俩人进了家,欧阳一找出一套崭新的睡衣把萧寒领到客房:“你冲个澡,我也回房间洗个澡,咱一会见。” 简单冲洗了下,瞬间舒服起来,萧寒穿着睡衣来到客房,想抽烟但找不到烟缸,估计欧阳一的父亲就不抽烟,索性开门到院子里,坐在第一次来看到的摇椅上点燃一支烟。 已经接近凌晨,燥热的一天逐渐降温,四周静悄悄的,不知名的虫儿在唧唧叫,院落里的地灯发出暗黄的光芒,犹如世外桃源般。 点第二根烟的时候,身后门响动,萧寒回头,发现欧阳一一袭白色短裙,头发湿漉漉用丝巾扎成马尾辫,端着两杯咖啡微笑着向他走过来。 萧寒站起来接过咖啡坐到摇椅对面的木椅上:“我这人高马大的粗鲁汉子,坐在摇椅上不伦不类,白衣仙女请吧,那样才协调。” 欧阳一微笑着坐到摇椅上“这是我经常看书的地方,不过我读书可不是驱赶痛苦,我是享受生活。” 萧寒用小勺搅动咖啡,而后喝了一下口:“这是贵族的生活方式,对我等乡下人来说,看到这些草坪也许第一念头是能不能喂牛。” 欧阳一撅撅嘴:“冷嘲热讽!好了,我准备倾听了。”说完她站起来到人造水池边,摁了两个开关,很快水流潺潺,音乐也轻柔响起,仍旧是“蔓延”。 萧寒点着烟,靠在椅背上,他想该跟欧阳一好好说说了,不是为了自己倾诉,而是为了接下来的可能。 抽着烟,萧寒从爷爷说起,到他的出生,到萧根这个名字,到韩笑萧寒,到中考,到爷爷病重,到韩笑的巴掌与身体,到大学书信来往,到分手,到柳飞云,到不孕,到离婚……这长长的一席话有一个小时左右,萧寒讲到净身出门与郝运来喝醉时,音乐也恰好戛然而止,四周静如深山峡谷,俩人呼吸可闻。 长长的叹口气,欧阳一轻轻晃动摇椅,摆动两只脚,这一个小时的专心倾听,她觉着腿都有点麻了。萧寒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接着开始说他对韩笑复杂的情感,青梅竹马的难舍难分、刻骨铭心的第一次、煎熬的两地书、分手的形神俱灭、忘却的咬牙切齿、知道近况的心急如焚。 就像打开肚子往外拿,最后像个被拉开拉链的包,或者痛快或者牵牵连连或者从角角落落被抖出,结果是和盘突出,没有任何保留。 欧阳一站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漩涡吧?很好解决,你最近去找见她,然后一切迎刃而解!” 走到萧寒跟前,欧阳一弯腰将自己的脸贴在萧寒脸上:“而你,已经成了我的漩涡。”说完就站直身子:“休息吧,你太累了。” 返回客房萧寒躺下,房间空调很足,他拉过毛巾被盖住肚子,闭上眼睛但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他猜想是欧阳一就装着沉睡不睁眼睛。 欧阳一赤脚走进来,白衣白裙,一尘不染。走到床前,她站住静静凝视萧寒,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下,良久她缓缓转身,待门再响,萧寒挣开眼睛见她背影闪出,悲伤充斥整个房间。 第三十五章 心悦诚服 不知何时才睡着,手机响了几次才把萧寒叫醒,看电话号码有些怀疑,居然是欧阳一。 接起来,欧阳一声音很低:“我有些不舒服,你该起床去上班了。早饭阿姨已经弄好了,你去餐厅吃吧。吃完后打个车去单位吧,我休息一天。” 萧寒刚想关心下,电话挂了。楼上楼下,萧寒看着天花板,也许欧阳一就在他正上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摇摇头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萧寒出了客房准备去单位,早饭他也不想吃,但阿姨在客厅擦拭着书架,见他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抹布笑着说:“您餐厅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笑了下见无法拒绝萧寒就进了餐厅,阿姨随后进来洗了手给他端过来一个盘子,有蔬菜有牛肉,随后鸡蛋羹与小花卷也端了过来,都是热乎乎的。见他拿起筷子,阿姨便笑着出去了。 萧寒本想快快吃完,但又怕人家笑话,毕竟在书里面描写早饭匆匆忙忙的多是没条理或者生活不规律的人,有教养或者所谓贵族都是慢条斯理享受早晨。萧寒想起一本书里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就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早饭,纯属扯淡——在老家的农忙早晨,总是抓紧时间先去地里干一通活才回家做早饭,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夏天,待太阳出来燥热以前,肯定是先趁着凉快干农活。 有些可笑,一顿早饭想东想西的,萧寒把思维拉回来,吃着饭打量着窗外,有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上跳动,阳光很好,四处通亮。 不管什么贵族,不论匆匆忙忙还是慢条斯理,农村长大的萧寒是从来不剩饭,只要盛到他的碗里盘里,他都会吃完。阿姨进来问还添些吗?萧寒道谢说不用了,而后问欧阳一怎么了?阿姨说估计昨晚着凉了,有些发热,已经吃过药了,在睡觉。 萧寒本想去看看,又觉着不便,随即就告别阿姨,出了门穿过院子走到门口,回头看别墅的窗户,但无法判断哪个是欧阳一的卧室,站了站就大步向小区外走去。 欧阳一其实就站着窗边,看萧寒回头就隐在了一边,所谓发热是她哄阿姨的,也是哄萧寒的,昨晚萧寒的话对她触动很多,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 萧寒出门打上车,随即就拨通欧阳一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萧寒问不要紧吧?发热到几度? 欧阳一装作有气无力说不要紧,吃过药已经降下来了。萧寒叹口气:“我打上车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事马上打给我。” 挂了电话,萧寒看路边有个花店就叫师傅停了下,订了一大束百合花还付了上门服务的加急。 到单位正在看当天的报纸,欧阳一打过来:“谢谢你的花!”萧寒“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吧。”欧阳一吞吞吐吐:“我昨晚说你去见她下就迎刃而解,你会去见她吗?” 萧寒沉思了半分钟:“暂时不会。我去找下白总,不聊了,好好休息吧。” 这一天,《北龙晚报》用一篇评论打了头条,标题是“他为什么拍案而起”,评论第一句是:她是个惨死的孤儿,他是一位省委书记,他为她拍案而起。 这篇评论就是白甫写的,接下来简单叙述了党春恩事件的经过,而后高度赞扬了省委书记看到报纸后的态度:拍案而起,马上召集相关部门开会,了解情况安排调查组,随后在百忙中不断关注事情进展。 这篇评论随后也被国家通讯社转载,同时转载的还有萧寒写的后续及采访手记,事情似乎再次被炒起,但这一次却又那么不同。国家电视台当天午间新闻播报了这个“拍案而起”,随后各方面对北龙省委书记的好评如潮。 萧寒进了白甫办公室,他正哈欠连天:我正要找你。来,坐。昨晚值夜班到三点,八点多就被叫过来,说省委书记批示了,让今天继续重处理这个报道。你说说,怎么继续重处理。 接过省委书记在报纸上做的批示复印件,萧寒很由衷的说:“白总,我对您真是佩服,心悦诚服!您这篇评论写得真好,一举扭转局面,真得跟您好好学习!” 白甫摆摆手随即哈哈笑了:“你该跟袁锋袁社长好好学学,他才是一举扭转乾坤。”看萧寒不解,白甫指了指他手上的批示:“这个事你不知道为好,赶紧想想怎么继续重处理!” 点跟烟,白甫用诗人的语言又说了一句:理想是平和的,过程是残暴的,无论思想,或者行动。 尽管省委书记的秘书打了电话转述了书记指示,暂缓处理,但北龙日报的一把手仍旧想借机拿下袁锋与白甫,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上午就准备召开党委会“研究此事”。就在马上要开会前,袁锋敲门进去递给他一个信封:“我手下一个记者拍的,您看看,我已经把记者的内存卡没收了。”说完就走,不留尴尬,随后党委会被取消。 一个稳定内部,一个稳定外部,北龙晚报踩着刀锋跳了一段完美的舞蹈。国家电视台“每日晨读报”栏目主动将《北龙晚报》加入提供名单,全国多家知名媒体与北龙晚报达成稿件互换,在北龙省更是跨入“主流媒体”行业。 萧寒看了批示,思考了片刻,便说了自己接下来的采访思路:想办法联系党春恩的同学们,把大家的哀思表现出来,这也是间接对省委书记拍案的最好诠释。 白甫伸伸大拇指:“你已经像个总编一样考虑问题了,去弄吧。” 回到办公室,萧寒辗转联系到党春恩所在学校的校团委书记,对方一听他是萧寒,一再感激,后听说萧寒找他帮忙,满口答应。 到下午四点左右,萧寒的电子邮箱里已经有了十多篇稿子,都是党春恩的同学写的,情真意切,看的萧寒眼含热泪。下载下来,编辑加工,到六点多又一个整版的文字弄出来,文后署名是党春恩(加黑框)的同学某某、某某某、……萧寒整理。 刚把稿子提交给白甫,内线电话响,接起来是大厅保安:“萧主任吧,有位警察找你。” “警察?”萧寒愣了下,没有多想:“让他上来吧。” 放下电话白甫的内线也打过来:“很好,今天我再配个评论,你没事可以下班了。” 正收拾办公桌,有人敲门,而后一个一身警服的女警察走进来:“请问萧寒主任在吗?”萧寒抬头,陈云芳似笑非笑站在门口。 赶紧让座,找一次性杯子,倒茶,陈云芳四下打量了下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萧寒身上:“萧主任厉害啊,你把良县摇了几摇。” 萧寒呵呵笑了:“天热,陈警官喝杯水。怎么个摇了?” 陈云芳端起杯子吹着喝了一口:“明天省厅有个学习,我报了道就出来了,真有点口渴。” 萧寒点根烟,想想他从良县离开才五天,怎么觉着就像半年那么长。陈云芳又喝一口水:“我上午来的时候听说县委书记要调走了,县长也党内处分,分管的常委、宣传部长——对,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也是党内处分,全县整风。” 办公室还有几个同事,陈云芳不管不顾的声音很大,萧寒突然想起自己办公桌下还有矿泉水,于是拿出一瓶递过去:“喝这个解渴,一会请你吃饭。” 郎军走到萧寒办公桌前,拿起萧寒的烟抽一根,转身对陈云芳说:“把良县摇三摇不算啥,我们主任把北龙省摇了三摇,省委书记都知道他了,萧寒这个名字天天挂在嘴上。” 萧寒拿起桌上一本书作势要打:“你就酸溜溜地胡说吧。这位是陈警官,良县公安局的,我被拘留在乡里的派出所,就是这位美女警官救我出来的。” 办公室的几位都是肃然起敬,史非凡更是夸张地冲过来:“陈警官,我得给你敬礼!” 萧寒笑骂道:“你们这帮没有正形的货,让客人笑话。这样吧,一会咱们部门请陈警官吃饭,没事一起去吧,小海鲜如何?” 办公室一片欢呼,萧寒觉着这个报道总算是告一段落,该放松下,部门每个月都有些采访、接待经费,大多都是一起吃吃喝喝。 陈云芳很受用,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很荣幸跟这么多大记者一起吃饭,这让我这个县城小警察非常激动。”萧寒对郎军说:“郎兄,你帮订个包间吧。” 再指着部门一个年龄最小的记者:“你给欧阳老师打个电话,她感冒请假,看她能不能坚持一起来乐呵乐呵。” 这个小海鲜店跟报社隔着一条街,生意非常好,据说老板的女儿是北龙到一个海边城市的列车员,于是每天的火车就成了新鲜的保证。 六点多,一行人步行来到小海鲜店,欧阳一没有来,她在吃饭中间给萧寒打了个电话,嘱咐萧寒少喝点,并且说她不喜欢听到任何跟韩笑有关的事,更不要说去见韩笑的闺蜜了。 欧阳一没有想到,萧寒也没有想到,吃饭到后面,韩笑来了。 第三十六章 往事随风 萧寒很欣慰自己一篇稿子树立起威信,尤其是史非凡、郎军这些同时进来的,他们的认可让他有了些成就感。 这个“认可”也让陈云芳喝开心了,进饭店吃了没几口,郎军就端起一杯酒:“陈警官,我敬您,感谢您救了我们主任!” 陈云芳依旧是一贯的大大咧咧:“不要‘警官’了,也不要‘您’,叫陈云芳就行。更不要说‘救’,我是执行任务,份内的事情。” 萧寒端起酒:“来,我陪上,当时的情况还是你急中生智,如果不提‘姐夫’,我当天肯定走不了。” 郎军马上接话:“看,我们主任铭记在心,喝,干一杯。” 刚喝了一杯,史非凡也敬了一杯,再下来部门六七个人挨着敬,陈云芳来者不拒都喝了。萧寒提醒她多吃点海鲜,她说吃不惯,萧寒就又点了几个家常的菜。 热热闹闹,吃着喝着,时间很快就到了十点左右,陈云芳的酒量让人咋舌——每人敬她一杯全喝了,而后她还反过来每人敬一杯,就这样喝了好多轮。 郎军率先喝醉,去卫生间吐得乱七八糟,萧寒安排一个稍微清醒的同事送他回家了。史非凡喝到后来顶不住,很丢人地偷偷遛了——当时他跟陈云芳叫板,倒了两个口杯白酒,本想咋呼人家,可陈云芳不含糊端起来碰了杯就一饮而尽。史非凡有些傻眼,随即就耍了个花招,将手伸进兜里把手机弄出铃声,装模作样掏出来喂喂几声说出去接电话,再没回来。 萧寒很反感这样的做法,便含糊说“史非凡估计有急事”,伸手拿起那杯白酒替他喝了,陈云芳在公安局历练了快十年,史非凡的小聪明她看出来了,有些窝火,萧寒的做法她就非常赞赏,随口就说:“这才是男人!” 萧寒笑了笑“喝大酒就是男人,那也太简单了吧。”看另外几个同事也都喝得差不多了,萧寒就让他们先走:“我给陈警官点了面,你们先回,明天还上班呢。” 估算了下,陈云芳已经喝了有一斤半白酒,萧寒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你是真能喝啊!我一个部门联合都没喝过你一个人。” 陈云芳摆摆手:“我喝不过你的,韩笑给我讲过你干五碗高度高粱白的壮举。”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为让萧寒走出爷爷去世的悲痛,韩笑就建议萧寒跟着鼓乐班子出去,还能赚点钱。有一次一家娶媳妇,主家就是酿酒出身,为给儿子娶媳妇专门酿了一缸高粱酒。事情很圆满,鼓乐班子吃饭的时候主家过来敬酒,几十桌转下来已经有些醉意了,萧寒当时没有喝酒,主家就有些不满意:“小伙子唢呐吹的好,但不喝我家的喜酒是不给面子。” 萧寒年轻气盛,就是不拿酒,鼓乐班子众人就给圆场但主家不依不饶,说不喝酒就不结算费用。萧寒后来恼了,拿过十个碗,拎起酒壶子就挨着倒满了:“来,恭喜您,咱对干五碗。”碗不大,但一碗也有三四两酒,主家哈哈笑了:“好,我喜欢!小伙子,你能喝了五碗,我给双倍的费用。” 主家一碗萧寒一碗,喝到第三碗主家直接就喷了,萧寒若无其事把剩下的两碗也喝了。 拿了双份的鼓乐班子众人非常开心,回来路上就给萧寒起了个外号“五碗哥”,乡下这些个事情传得快,再加上不断的夸张放大,后来就成了五大碗高粱白,“五碗哥”变成了“五斤哥”。 自陈云芳出现在萧寒办公室,他就努力压制着不去想韩笑,但这个喝酒的陈年旧事被提起,不由就有些悲哀,且逐渐弥漫。 叹口气,萧寒黯然神伤:“不提也罢,暑假赚的钱,我全拿出来给她买了件漂亮的裙子,可是……” 陈云芳吃口面,本想劝慰下萧寒,但又不知该怎么说,正在这时她手机响了,掏出看了下:“说曹操,曹操到,韩笑。” 萧寒心里动了下,默不作声听她俩通话。韩笑说有个案子,一直在开分析会,刚出来,问陈云芳在哪?陈云芳看了眼萧寒如实说在跟萧寒吃饭,韩笑沉默了下,而后问在什么地方,要过来接陈云芳。 陈云芳笑了:“我对省城不熟悉,这是哪真不知道,你等下,我让萧寒给你说,”电话随即递过来,萧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陈云芳不由分说将电话塞到他手里:“告诉她这是哪。” 慢慢拿起电话放到耳边,七年了,萧寒心跳瞬间加速,但又一次听到仍旧是理智的声音:“你好,你们在哪吃饭?”镇定了下,萧寒觉着自己有些“贱”,便向对陌生人一样很客气的回答:“在北龙日报社后面的一条街上,西港路,路中小海鲜店。”不等韩笑再说什么,萧寒就将手机递还给陈云芳,而后站起来去结账了。 再回到饭桌萧寒看陈云芳已经将面吃完了,便拿起自己的包:“云芳,账我结过了,你等下她来接你。你也知道,我不想碰面尴尬,先走了,这几天在省城学习,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云芳也站起来:“我到外面等吧,闻不惯这海鲜味。” 相跟着走出饭店,陈云芳站在路边,看着萧寒落寞的走远,有些伤感,很想抽根烟,可是自己穿着警服,得注意形象,不由就叹了口气。 半个小时左右,陈云芳都有些不耐烦了,一辆车停在她跟前,韩笑也是一身警服开门下车抱了抱她:“好嘛,这酒味大的。你是酒足饭饱了吧,我还没吃饭呢,再陪我进去吃点吧。” 陈云芳指了指小海鲜店:“这里?你好歹饶了我吧,萧寒的面子我不好驳,跟你可不会客气,我闻不惯海鲜味,陪你可以,换地方。” 韩笑皱了下眉头:“这家小海鲜很有名的,我听见就馋了,你还吃不惯?好,换地方,上车吧!你说吧,想吃什么?” 陈云芳拉开车门装着打了个嗝:“我酒足饭饱了,你想吃啥去吃啥,我陪着,咱姐妹俩也好好聊聊。” 韩笑发动车,好像刚刚想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等我?” 陈云芳似笑非笑:“人家不想见你,先走了。” 瞬间无话,车向前开,一阵凉风穿进车窗,韩笑没话找话:“要下雨了!” 陈云芳拍拍她肩膀:“借用你们大城市酸溜溜地话,就让往事都随风吧。” 韩笑回头看她一眼:“你啥时候学会了冷嘲热讽?变坏了哈!” 陈云芳酒劲上涌,有些自怨自艾:“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还得稀里糊涂活。就说我家那傻货、吝啬鬼,我都懒得跟他计较了,我买件衣服他能叨叨半个月,忍着熬着就过了这么多年。不像你俩都那么精明,眼睛一抬就知道要说啥,手一动就明白要拿啥,在一起不累才怪。所以啊,分开有分开的好,现在你俩在个人事业上都是叱咤风云,如果在一起了,家里事情谁张罗?再有个孩子,谁管?” 陈云芳毕业后分配回老家良县一个乡里,在学校分手的男朋友——就是让她怀孕的那个男孩县里有些关系,就到了县公安局。半年后陈云芳想调到县里,但苦于没有门路,这时候那个男孩又对她发起攻势,并许诺结婚就把她调回县局,思前想后,旧情复燃加上对乡里实在厌倦,她的爱恋就这样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很快,韩笑把车停在一个砂锅面小馆子门口:“我简单吃个面,一会你跟我去我家住吧,只是家里不开灶。” 陈云芳开门下车看天阴沉的厉害:“你吃吧,我得回宾馆,这次学习抓得紧,早晨还要点名跑操呢。啊,这对面不就是北龙日报社吗?萧寒上班的地方。” 韩笑也愣了下,但没多说啥,拉着陈云芳的手推开面馆门进去,这个点都快打烊了,不大的面馆里就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吃饭,韩笑一眼就看到萧寒坐在一个桌前,沉默抽着烟,桌上摆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 陈云芳愣了下,径直就走了过去:“萧大主任,这是没喝好啊?” 萧寒抬头看见陈云芳,再看到韩笑在门口站着,瞬间变脸,站起来就往外走,到门口俩人擦肩而过,门外一声惊雷,大雨哗哗而至。 萧寒毫不犹豫就冲进雨里,再没回头。 韩笑低着头愣了几分钟才缓缓抬头:“老板,来个砂锅面。”再看了下萧寒坐过的地方:“刚才那个人的账我结。” 老板是个小伙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先是对厨房喊了声“一个砂锅面”,再摆手:“不用,萧主任经常照顾我生意,我要让你结账,他会不高兴的。” 第三十七章 生死攸关 萧寒穿过马路走进单位,大雨瞬间就把他淋成了落汤鸡,进了电梯,雨水仍旧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流。 到了办公室,先把包里的手机掏出来,万幸没有进了水。关上门,从桌下拿出脸盆,脱下T恤拧,哗啦啦如窗外的暴雨如注,再把裤子脱下来,内裤都是湿的,裤兜里的几百块钱也如水洗过,拧了裤子,把钱小心翼翼一张张打开摊在办公桌上。 提起湿漉漉的衣服甩了几下,再尽量弄平展晾在椅背上,大雨似乎将他的酒劲都冲掉,忙完这一切觉着有些冷,可办公室没有放衣服,突然想起上次给发行部要过一件印有“北龙晚报”字样的T恤,本想做个纪念,这会也顾不得很多,赶紧翻箱倒柜找见,匆忙忙套上,号码有些小,聊胜于无。 萧寒光着腿站在窗前,暴雨仍旧在肆虐,能见度也就十多米,对面的商铺影影绰绰,包括那家砂锅面面馆,不由就叹了口气。 手机响,是欧阳一:“你回家没?这么大的雨没有淋到你吧?” 心里暖了一下,萧寒说在办公室,但没说淋雨,只说过来加班弄个部门制度,编委会要尽快交上去。 欧阳一说自己感冒已经基本痊愈,来地快去地也快,问用不用接他,这大雨天肯定打车困难。萧寒看看自己光着的大腿,哭笑不得,但语气平和:“不用,你可不要再跑了,本就感冒着呢。我弄完这个估计雨就停了,你早点休息吧,不早了。明天见!” 放下电话,看窗外雨势一点不减,心里有些不安:这样下会成灾的。果不其然,半小时后白甫的电话打过来:“西山豹嘴沟发生山体滑坡,有消息说一个村子被掩埋在内,你马上赶到报社,带队去采访救灾情况。” 萧寒伸手拿起湿漉漉的裤子,边往腿上套边说自己就在报社,随即就去了白甫办公室。二十分钟后,两辆采访车打着双闪出发了,萧寒带着两个摄影记者,两个文字记者,一行五人冲进雨雾里。 车出大门的时候,萧寒看了眼砂锅面面馆,什么也看不清,随即点根烟递给司机:“安全第一!”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挡风玻璃仍旧是瞬间就模糊,萧寒自己再点根烟,酒劲完全过去,看着忽明忽暗的前方,萧寒默默抽着烟想刚才与韩笑的擦肩而过:似乎挨着了,又似乎没有挨着,她的发梢似乎扫过自己的胳膊,又似乎纹丝不动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多小时,车开到西山盘山路,雨终于小了些,可以看到前方一辆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向前,司机指着说:“萧主任,看来事情不小,出动了这么多警察,估计部队也上去了。” 萧寒再点根烟递给司机,看了下表已经接近零时:“路滑弯大,小心点。”说完他将车窗打开一半,雨打在山间的植被上似乎有回音,再加上一条条溪流汇集到一起生成洪水哗哗,在黑暗里有些诡异。 身上的湿衣服已经基本用体温暖干,只是贴在皮肤上有些黏糊糊,很不舒服。萧寒挪了挪屁股,车拐弯,有雨水飘入,随即伸手把车窗关上对司机说:“一定注意安全,我打个盹,一会保持精力采访!” 司机抽口烟:“有主任的好烟顶着,我没问题,你睡吧,到了我叫你。”这烟是白甫给他的,是好烟,他自己的半盒烟淋雨时就被打湿,揉捏成了一团。 回头看后座,俩摄影记者呼呼睡得正香,笑了笑也开始闭目养神,酒劲过去疲乏很快袭来,不一会也睡着了。 半个多小时,车终于从盘山路上绕出来,司机碰了碰萧寒:“主任,你看,你看!” 萧寒揉揉眼睛坐直身子,不远处灯火辉煌,那应该就是出事的地方,他定定神回头叫醒摄影记者:“你俩看看这个远景能拍吗?马上就到事发地点了,干活干活。” 窗外已经变成小雨,若有若无,其中一个摄影记者将车的天窗打开,随即就站起来将脑袋探出去看了看:“萧主任,能拍几张远景,角度可以。” 萧寒示意车停下,另一位摄影记者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前面也开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后面拉着文字记者的车跟着停下,没两分钟后面的司机摁了几下喇叭,其中一位文字记者探出身子喊:“萧主任,我们得尽快到现场。” 萧寒笑了笑,心里话:这就是记者。 喊摄影记者上车,很快两辆车向着灯火辉煌的地方冲去,十多分钟就到了跟前。 这地方是两座山中间的河谷,被掩埋的村子靠近右侧的山,村左边已经清理出很大一块地方,有十多辆救护车严阵以待,担架都在车跟前站着的大夫护士手里抬着。有七八辆挖掘机轰鸣着挥动着铁壁,探照灯里可以看到很多部队的战士铁锹急速挥动,他们在跟死神赛跑。 萧寒把四个人召集在一起就地开了个短会,内容很简练:注意安全,协助救灾,绝不添乱。 很快五个人来到跟前,一条布带围住的警戒线拦住去路,两名穿着雨衣的警察拦住他们:前面危险,不是救灾人员一律不得入内。 萧寒正想自报家门,一个穿着雨衣的警察晃动着手电走过来:“你们是干什么的?” 是个女警察,挖掘机的轰鸣里萧寒大声喊:我们是北龙晚报的记者,来采访! 手电光在萧寒脸上晃了下,但不知为何,手电筒 “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光线在地上画成个大扇形。这位警察弯腰捡起手电,向前走了两步,摆手示意拦着萧寒他们的警察放行,她扭过头不看萧寒他们:“你们注意安全,不要走得太近!” 萧寒道谢后领着记者进了警戒线,觉着这声音太熟悉了,猛然又站住迅速回头,微弱的光线里,韩笑的脸在雨衣里露出关切的神态。 砂锅面刚吃了一半,韩笑就接到电话,西山区所有的派出所只留值班人员,其余全部限时赶到豹嘴沟,有重大自然灾害发生。 韩笑放下筷子拉着陈云芳就往外走,路上一路电话,她所在的派出所所长刚刚调走,她这个副所长现在是主持工作。大雨里把陈云芳放到宾馆门口,没有再客套,随即就赶回所里,而后就是集合,出发。到现场后临时指挥所已经成立,他们所的任务就是警戒。 凝视了半分钟,萧寒硬生生回头跑了几步跟上记者。 也就二十多米,不能再向前走了,萧寒让记者分头去找熟悉情况的人员了解情况,他自己走到一个现场指挥模样的人跟前,但只是看着不插话。 雨逐渐又稠起来,这时候第一个获救的人被掏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灯光照耀下,医生护士跑过来,简单处理就抬到后面的临时救护站。这时候那位现场指挥的回头看着萧寒:“你是谁?”萧寒指了指自己T恤上“北龙晚报”:我们不添乱,就是想了解具体情况。 “嗯”,这位指挥随即介绍了相关情况:他是西山区区委书记,接报第一时间赶到,这个村子有七十二户人家,常住人口近三百。第一批自行救助人员有二十多已经就近安排治疗,随后武警部队与警察都赶到,附近调拨的挖掘器械也迅速到位。现在第一是抢救,第二是密切关注山体,避免更大的伤害。 萧寒迅速强记,这样的条件是不可能掏出纸笔的,大致情况了解后,萧寒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的时候他用一个塑料袋裹上了,隔着塑料袋他直接就拨打了白甫的电话:我已经在现场,您手边有笔吗,我说您记。 白甫几秒钟后回复:说吧。 没有斟酌字句,只是力求把情况说明白,正说的时候那位区长在扩音器里喊:停止挖掘,全体后退。 萧寒抬头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看见照在对面山上的灯光里,有石头泥块迅速下坠,不由就后退了一步。 机械停止,人员后撤,密切观察对面山上情况,萧寒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大雨再次密集,山顶又有滑坡迹象,救援人员无奈向后撤,观察情况再做决定,这个有三百人的村庄在一片乱石稀泥里,一片死寂。” 那位区书记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拉着他胳膊向后退,灯光下山顶的石头泥块在雨里狰狞向下,牵扯着山坡上的树木根系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走到警戒线附近,萧寒再拿起电话,白甫说:“你们注意安全,稿子今天就发这些,准备截稿,但要随时电话!” 放下手机萧寒在雨里有些发抖,他甩动着头发上的雨水,脑海里全是刚刚从泥堆里刨出的那个伤员模样,浑身上下都流淌着泥汤,有血混杂在其中,触目惊心。不由就回头看救护车的方向,却意外看见韩笑向他走过来,没说什么递过来一包东西:“这是五件雨衣,警用的,你们用完记着还回来。” 萧寒接过来还没说话,韩笑转身就走,边走边指挥下面人将警戒线再向外扩十米。 愣了下,萧寒打开一件穿上,再招呼自己的记者过来,每人递给一件:“你们去关注下刚刚救出来的人,现场文字记者就不要进去了,摄影记者我看这条件也没法拍摄,没事就都上车去暖和吧。” 这一晚上大雨时断时续,救援也是时断时续,萧寒一直跟区书记站在一起,天快亮的时候有一位副省长赶到,大批记者蜂拥而至,萧寒就悄悄退到了后面。 待到天光大亮,雨也基本停了,一晚上挖出来三十多具尸体,救出十二位重伤员,轻伤七人,赶到的一些地质救援专家认为这已经是奇迹了,毕竟情况不明,次生灾害一再发生。 萧寒回到车上打了个盹,随后安排一个文字记者去向重新成立的指挥部报道,领取了媒体人员证件,救灾仍旧在继续。看着车窗外山如洗,绿色盎然,但不远处却是泥石俱下,生死攸关,萧寒突然就感觉到很无力,人在大自然面前脆弱实在不值一提。 待再次走到现场跟前,萧寒得知一个消息,这个山后面有个非法小煤窑,几个亡命徒趁着下雨违法开采,用土制炸药炸矿,这是这次山体滑坡的主要诱因。 这是让人沮丧与愤怒的原因,萧寒听说涉嫌违法的几个人已经控制,马上召集一个摄影记者一个文字记者去想办法采访,他跟另外两人仍旧留着现场。 突然有欢呼声传来,原来在最靠近山崖的地方探测出生命迹象,相关专家分析说山体滑坡有惯性,最靠近山崖的地方有个陡坡,正好缓冲了这个惯性,使得大量土石滑向更远处。 现场指挥部马上决议,由于大型机械无法到达山崖根,雨又开始飘,武警与警察马上分成三部分,全部人员上去尽快救助生命,萧寒跟摄影记者跟着一队警察就向前跑去,由于他们穿着警察的雨衣,所以没有任何人阻拦就跑到了山崖下。 到了跟前,武警与警察用铁锹甚至赤手开始挖,摄影记者不停找角度拍摄,萧寒伸手端起一块石头扔到一边,再弯腰准备继续搬,摄影记者也扭转镜头准备给萧寒拍一张,突然旁边一个警察上前一步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小心。” 萧寒踉跄了下,赶紧抬眼看,从山顶滚落的核桃大小的一块小石头,正好砸在推他的那位警察脑袋上,她捂了下,随即摘掉雨衣的帽子,一股献血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下来。 萧寒失神的叫了声“韩笑!” 第三十八章 爱与哀愁 这时候那个区书记冲过来,看了眼萧寒:“你们还是往后撤吧,”再看韩笑:“同志,你去包扎一下吧!” 韩笑旁边一个警察马上过来:“所长,我陪你去包扎!“ 韩笑摆手:“你留下继续救援,我自己去处理下,马上回来。”萧寒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抓住韩笑胳膊:“我陪你去!” 韩笑挣脱了萧寒,指了下摄影记者:“你俩都陪我往下撤,没有专业经验,这很危险的。”说话间,头顶上的悬崖上又扑簌簌往下掉了一些碎石子,韩笑马上伸手就拉过萧寒:“跟我走。” 走过警戒线,韩笑站住:“我不要紧,你跟你同事不能再到跟前去了。” 萧寒对摄影记者说:“你在这附近找角度多拍点救援的细节,我一会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韩笑向临时医护所走去。 俩人的手很自然牵着,就像当年在水库边,就像当年在四合院,不约而同相扣,心领神会抓紧……直到医护所门口才恋恋不舍分开。 护士检查了下,随即剪掉伤口周围的头发,这让韩笑很心疼,萧寒用目光安慰着她,不用缝针,但酒精消毒上药还是让韩笑皱了眉头。 很快包扎好,护士很抱歉说条件所限,不太好固定,只能用绷带在她脑袋上缠了一圈。 出了临时医护所,韩笑将雨衣的帽子戴好看着萧寒:“我是带队的所长,我必须到一线去救援。你是记者,你的职责是把这里的情况了解清楚,所以,你不许再进警戒线!” 不容萧寒张嘴,韩笑低声说了句:“昨天到现在,我就像在梦里,一会在地狱,一会在天堂。” 说完这话大步就向现场走去,萧寒跟着后头想着她说的天堂地狱,有些语塞,到了警戒线,韩笑指着萧寒对手下民警说:“不许他进去了,所有的记者都不许到跟前,太危险!” 民警答应着将警戒带挑起,韩笑钻过去再没回头,跑步向着事发地点,雨衣的帽子被风吹掉,裹着绷带的头发飘不起来只是左右摆动,摄影记者拿起相机就咔咔摁了几下。 萧寒有些懊恼,他觉着自己到了韩笑面前就啥也不是了,反而她说啥就是啥。掏出烟抽一根,没有办法只好远远看着韩笑到了救援现场,看着她弯腰搬动石块,看着她挥动铁锹挖泥…… 一根烟抽完再点一根,刚抽了几口,就看到韩笑匍匐下身子慢慢向下钻去,萧寒着急地手足无措,这时候摄影记者对民警说:“同志,你们所长这种精神是需要宣扬的,重伤不下火线,以身作则,我得去拍几张照片。” 说完不等民警说话,钻过警戒带就往过跑,民警愣了下,向萧寒摊摊手:“领导,你可不能再进去了,否则我无法交代。”萧寒递过去烟,民警摆手:“执勤,不能抽烟。”萧寒点点头:“我不进去,不让你难做。” 抽到第三根烟,萧寒已经看不到韩笑了,几个人围着一个口往里照手电,估计韩笑是下到一个窑洞或者房子里了,心急如焚,心里一直祷告着“不要塌,千万不要塌陷……” 真想马上跑过去,但看着旁边民警又不能食言,急的转圈,看不远处有块大石头,索性走过去一屁股坐上去,但眼光就没有离开过那堆围着洞口的人。 不一会看见有个民警也匍匐下,将自己的手伸进了洞里,慢慢看着好像往外拉着什么,萧寒站起来,向前一步带着警戒带子向前形成个凹槽,民警正想说什么,萧寒激动地指着那边:“看,看,你们所长出来了。” 韩笑是倒着退出来的,确切是被同事拉着腿拽出来的,那个洞口很小,也只有女人柔软的肢体勉强进去。 萧寒远远看见韩笑缓缓站起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满脸都是泥,脑袋上包裹伤口的绷带都是泥土色,有俩守在现场的医生跑过去,其中一个伸手接过孩子,而后观察了下戴上手套从孩子嘴里掏出了些异物,再在背后拍了拍孩子,“哇”的一声啼哭,这孩子活过来了,现场一片欢呼,萧寒的眼泪唰就出来了,控制不住地肆意流淌。 救援持续到下午五点,现场指挥部开了简易的新闻发布会,现场国家级的几个媒体提了很多问题,萧寒提前安排文字记者提问,自己靠在最后边的一把椅子上,歪头睡着了。 五点半左右,萧寒带队撤离了现场,离开前他去归还了雨衣,警戒带仍旧在,民警接过雨衣转身放到了车上,萧寒问你们所长呢?民警礼貌地回答没有看到。他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韩笑,坐上车脑袋探出来再四下张望,仍旧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七点多才回到单位,五个泥猴般的人在楼道成了风景,这一天一夜的艰苦采访都化成泥巴走一步掉几块。萧寒把召集大家到他办公室商量稿子,推门发现只有欧阳一在,看着他们惊讶地差点跳起来:“你们这是在泥浆里游泳来?” 其中一位摄影记者将相机递过去:“欧阳老师,给我们五个留个影吧。” 萧寒站在中间,五个人一字排开,勾肩搭背,一脸疲惫。 刚拍完,袁锋与白甫先后进来:“辛苦各位了,宾馆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但得把稿子写完才能去洗澡。” 萧寒马上说正准备开会将稿子统筹下,袁锋过去一屁股坐在萧寒的位置上,白甫也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一起商量。萧寒,这是今天的报纸,我估计你没看到,你昨晚最后叙述的那几句话我一字不易都给写上了。” 欧阳一递过来一把椅子,萧寒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张旧报纸垫上才坐下,其余四个记者也照猫画虎,先拿报纸垫上才坐下。 当天《北龙晚报》用了个预告性头条,头版半个版都是黑反白,其中头条文字超粗黑:“省城西山区豹嘴沟发生重大山体滑坡”,而后副题:“本报五位记者已经赶到现场,”接下来是一段文字,就是萧寒打电话回来说的情况,最后一段确定一字未易,还用了黑体加粗“本报专题部主任萧寒在电话里说:大雨再次密集,山顶又有滑坡迹象,救援人员无奈向后撤,观察情况再做决定,这个有三百人的村庄在一片乱石稀泥里,一片死寂。” 萧寒看完马上提出了自己的思路,关于现场情况,现场救援情况,违法分子的忏悔,图片情况,等他说完,白甫看看袁锋,后者点根烟再把烟盒扔给白甫:“你说,你是总编辑!” 白甫接过烟盒撕开伸手递到萧寒他们跟前,抽烟的都伸手拿一根,他自己也点着一根:“思路很好,有个问题,下午袁社长与我去省里开了个会,就是围绕这个山体滑坡的事情,会议要求省内媒体所有消息,尤其是涉及到伤亡人数只能转发国家通讯社的。” 萧寒抽着烟不吭声,另外四位记者沉不住气了,其中有一位直接就蹦起来:“那我们不是白采了?” 白甫没理会,只是看着萧寒:“你说下,怎么办?” 萧寒深深抽了一口烟:“我觉着主消息就用人家的,我们的写成侧记,再弄两个版面的图片影像,这样就都说得过去了。” 袁锋站起来往外走:“主任就是主任!就这样,另外关于人祸的部分要慎重,我的意思是看国家通讯社怎么写,不要像上次萧寒写的志愿者之死,再给戴个影响司法公正的帽子。” 白甫没有动,就侧记写法与摄影选片提出细节要求,他要求将重心放到救援的感动瞬间:“我敢保证,咱们报纸明天又是独一份详细报道这个事件的,今天的预告性头条已经将对手们震翻了,加油,小伙子们!” 白甫站起来回办公室了,萧寒又布置了几句,然后说等着统稿,于是摄影记者回部门整理片子了,文字记者也出去到自己部门写稿子去了,萧寒揉了揉腰,将疲惫的两只腿放到茶几上:“真累啊!” 欧阳一撅撅嘴把自己的毛巾递给他:“先擦擦脸吧,一会洗完澡我请你吃好吃的去。” 萧寒扭头看着欧阳一笑了笑:“不擦了,我迷糊几分钟,你帮我看着他们提交了稿子喊我一声。” 脑袋靠在椅背上,萧寒太困了,随即就呼呼睡着了。梦里仍旧在下雨,但是春雨地淅淅沥沥,他跟韩笑手牵手在一个山谷里游玩,他打着伞,雨滴在伞面上快活地跳舞。走过索道,进到一个亭子里,再绕过栈道到了个湖跟前,突然一个男人从水里冒出头来,韩笑甩开他的手就跃入湖里,萧寒傻了般站着看,他想跳进去拉回韩笑可是不会游泳,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与韩笑嬉笑着游向远方,不由大急,伸腿就要往下跳…… 哗啦一声,萧寒挣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脚把茶几上的一摞报纸给踢飞了,欧阳一看着他:“做啥梦了?又喊又叫又踢的。” 萧寒有些脸红,伸手搓了搓脸:“稿子提交过来没?” 欧阳一摇摇头,把手里正看的一本书放下:“一篇都没有传过来,我给你出去看看。” 萧寒赶紧坐起来:“不要催他们,都累坏了。” 欧阳一撅撅嘴“嗯”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萧寒站起来活动活动麻木的腿与疲乏的腰部,拉开窗探出脑袋深吸一口气,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夜空中星云密布,他暗自叹口气:韩笑,你在哪? 实在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给陈云芳:“休息了没?你告诉我下韩笑的电话吧。” 话音未落,欧阳一推门进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随即脸色就变了,但没有发作。 陈云芳估计都躺下了,迷糊了半分钟才报了一个号码,萧寒伸手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笔,重复了一遍记下来,道了声晚安就把电话挂了。 本想给欧阳一解释几句,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欧阳一脸色有些惨白,但还是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摄影记者挑出片子了,给,这是打出来的片子,图片说明也给你发过来了。其余两个侧记也写完了,在修改校对,很快就给提交过来。”说完话不再看他,转身到自己办公桌前收拾包,而后就往外走。 萧寒正看着打印出来的片子,看欧阳一往外走,赶紧站起来:“小欧,你等下,你看这张片子。” 欧阳一站住,回头看萧寒举起一张片子:韩笑脑袋上裹着绷带,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她与孩子都是泥糊糊的,周围还有几个警察及医生,但图片的中心是韩笑看着孩子的眼睛,很明亮,很温暖。 萧寒不敢看欧阳一的眼睛,见她站住,好像支持不住般颓然坐下:“这片子里的女警察就是韩笑,我们去了救援现场偶遇,她头上的绷带是为了救我,被滚落的山石砸的。” 第三十九章 事与愿违 欧阳一的目光从照片缓缓移到萧寒,很失望很陌生地打量,他的头发上有些泥点,脖颈上也是,脸上也有,略显狼狈,但他的眼睛是焦灼的、盼望的,不由眼泪就流了下来:“就算不偶遇,韩笑在你的心里也已经扎了根,不是吗?” 不等萧寒解释,欧阳一转身就走,她明白萧寒也不会解释。 萧寒叹口气伸手拿烟,但打火机打了几次也打不着,随即恶狠狠得摔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看着纸上的十一个号码,他脑海里如闪电般照亮了回忆,但看得最清楚的是韩笑给她的诀别信,很多原话历历在目“关于未来有时候不是青山镇的四合院可以理解的”,“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但承载这种好太累了”,“你似乎一直为我活着,没有了你自己”。” 有些焦躁,伸手扯下那张纸,恨恨地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仍旧不解气似得,又伸脚踢过去,废纸篓打了个转但没有倒,那写有韩笑电话号码的纸团颤抖不已。 内线电话响,萧寒深呼吸接起,说稿子传了过来。搓搓脸,打开电脑,强制自己的思绪回到救灾现场,很快沉浸其中,一个小时的修改后,他最后拟定了一个标题:生死攸关,我们同在——侧记省城豹嘴沟山体滑坡大救援。 稿子传给值班总编,萧寒觉着自己的身体散了架般瘫软,想了想没有换洗衣服,他伸手拿起内线电话,吩咐跟他去的记者们去宾馆洗澡,并道了辛苦。 瘫坐在椅子上出了会神,他拿起手机拨出欧阳一的号码,随即就又删除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有些发冷,萧寒强忍着站起来,拎着包下楼打车回家,爬楼梯时腿脚软绵绵,他明白自己感冒了。开门,进门,脱掉一身泥污的衣服咬牙冲了个澡,颤抖的像冬天寒风里的落叶。 卷缩在毛巾被里,萧寒给郝运来打了个电话问他回来吗?郝运来正在外面喝酒,问有事吗?萧寒说如果回来帮买点感冒药,昨天淋雨了,如果不回来就算了,也许睡一觉就过去了。 放下电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乱七八糟的梦如一群饥饿的狼袭来,撕咬地他疼痛难忍……昏昏然中有一只手摸着他的脑门:啊,这么烫。萧寒,萧寒! 勉强睁开眼,郝运来关切的目光:“你得去医院,高烧怕药的效果不行!” 萧寒从毛巾被里伸出手,动一下就像被针扎:“没事,帮我倒杯水,我吃点药抗抗就过去了。” 郝运来赶紧去倒了一杯水过来,萧寒费力坐起来,拿起郝运来买回的几盒药,看了看说明就每样吃了几颗,再躺下:“你不是在喝酒吗?谈生意了吧?耽误你了!” “屁话”,郝运来嗔怪地骂了一句:“不是啥正事,几个生意伙伴没事在一起沟通感情,你还没吃东西吧。” 萧寒摇摇头表示不想吃:“你也早点睡吧,不早了。我是去采访山体滑坡那个事,被浇透了。” 吃了药后十多分钟,觉着舒服些,萧寒便再次睡着了。朦胧里听到郝运来在客厅打电话,声音不大,但说了很长时间。 这一晚韩笑也发烧了,由于现场条件包扎的很简单,再加上她又钻进钻出的救援,伤口有些进水发炎,善后工作交接后返回市里她就去了医院。 所里有个女同事陪着她,韩笑觉着脑袋肿胀,但思路却出奇得清晰:七年了,萧寒第一眼看到她时居然站起来就走,而后擦肩而过留下一地悲愤……救援现场的对视,受伤后的十指相扣,又是那么不真实……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韩笑的思绪又飘回两人初识,以及她的绝情与选择,她总觉着自己能够明白自己想要的,可是走了这么久,初心在,但全错了。 跟萧寒分手后,韩笑全身心投入到贾飞翔身上,在北京读书的过程,他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两年幸福的时光转瞬而逝。 毕业后回到北龙省城,俩人先是被分配到偏远地区基层派出所,半年不到就陆续调回市区,韩笑进西山区一个中心派出所,贾飞翔进了市局经侦支队,俩人也于当年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中西合璧,客人过千,三个婚礼策划团队打造,在省城一个风景区风光无限。 而后就是去马尔代夫的蜜月,那一刻,韩笑真的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并且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只是婚姻不是只有热恋与仪式,还有相伴谦让,理解包容。 一年后,繁华落尽,洗尽铅华,俩人之间矛盾凸显:贾飞翔好玩,又是公子哥做派,经常应酬在外,用韩笑的话就是“又没啥事,喝酒赌博唱歌”,刚开始说贾飞翔还有所收敛,但本性难移,很快就充耳不闻。 韩笑在派出所很努力,她不想让大家指着脊背说“这是贾厅长的儿媳妇”、“她就是靠关系”,所以很谦卑,又勤奋好学,很快就崭露头角。在一次全省业务大比武中,她勇夺第一,市局很快就把她破格提拔成了派出所副所长。这一下她就更忙碌了,贾飞翔呢乐的没人管,自顾自混着日子混着自己。 好在韩笑与公公婆相处的非常融洽,贾厅长俩儿子,老大在国外,偶尔回来,高学历的大儿子媳妇冷冰冰,归至如宾。韩笑乖巧懂事,老两口当她姑娘看,两天不见就叫回去吃饭。 似水流年,该变的都在变,贾飞翔在父亲的庇护下也升了副队长,再加上出手阔绰为人豪爽,他的社交圈倍数增长。此时是俩人结婚第三年,已经形同陌路,但日子还能够平平淡淡,各不相干的生活着。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韩笑每每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那个晚上外面在飘雪,韩笑在办公室带班,有一眼没一眼看着电视,有些心神不定。看表凌晨,她正琢磨明天给老父亲买件厚点的羽绒衣,一起值班的警察敲门进来:“所长,有报案。” 韩笑坐直身子:什么情况? 值班警察汇报说:有三个人喝醉了酒,在洗浴中心招了小姐,不知为何发生冲突,这三个人就把小姐打了,后来洗浴中心人员上前阻拦,他们就把洗浴中心砸了,还伤了洗浴中心的人。 不由分说,出警。 当韩笑带着人赶到现场,差点昏厥过去,只见贾飞翔穿条短裤,一个手拽着一个只穿内衣的女子,另一只手里挥舞着一条毛巾,正在抽打洗浴中心吧台里的服务员。 韩笑强忍着恶心,喊了声:“住手!” 贾飞翔回头看了眼,马上怔住了,赶紧松开那个女的,这时候又有一队警察冲进来,二话不说就上前把贾飞翔扭在地上,贾飞翔的俩狐朋狗友刚才还在旁边帮腔怒骂,现在乖乖蹲着地上不吭气了。 韩笑也愣了,但马上想起这个洗浴中心的后台是区里某主要领导,平时大家心照不宣,现在看来是动用了关系。迅速判断了情形,韩笑别无选择果断走过去:“我们派出所接到报案刚赶过来?你们是?” 其中一个带队的上下打量了下韩笑:“韩所长吧,我们是西山区公安分局防暴队的,也接到报案。” 韩笑权衡了情况,上前握手,而后低声说:“控制的这个人是市局的,人我先带走,有什么事情咱再说。” 那个带队的犹豫了下,韩笑已经摆手让自己的人上前:“让他们穿上衣服,带回去。” 环顾四周,韩笑发现一个人在不停拍照,马上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拍照的放下相机:你好,我是《北龙晚报》的记者。 这个记者就是郎军,他在圈里时间长,有些朋友眼线告诉了他这事,就赶过来了。萧寒就是这一天被任命为副主任主持工作,“萧十一郎”的其他三位正在报社附近吃火锅等郎军回去。 韩笑没想到这个事情会这么复杂,但她不能对记者说啥,随后在回所里的路上思前想后还是给老公公打了电话,叫了声“爸”后便泣不成声,贾厅长是从睡梦中被叫起,他醒了醒神就镇定的说:“小韩,不要怕,有爸爸在,你先说怎么了?” 韩笑强忍着心痛,止住悲声开始叙述事情并说明难处,贾厅长不说话听她讲完,沉思了十多秒就下了三个“指令”:第一,小韩,你替爸爸扇那畜生几个耳光,明天你回趟家,我给你做主;第二,人带到所里后,包括飞翔在内关他们一夜,不要留情;第三,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韩笑再次哽咽着说不出话,听筒里贾厅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贾厅长随即打了几个电话,在他的权限里,这不是个什么大事,无非是面子上的受损,但自己生下的儿子能怎么样。他最担心的是韩笑会提出离婚,这样的话,他的老伴会接受不了,最近飞翔的母亲心脏不太舒服,一直在吃药保守疗法,再者韩笑是个好媳妇,他们也舍不得。 韩笑回到所里进了办公室,下面人都明白今天抓的是谁,没有人敢处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事,只能交头接耳等着她下命令。 十几分钟后,西山区分局局长亲自打来电话,洗浴中心也打来电话,意思都是说大事化小。又几分钟贾厅长打进来,她看着号码响了几声才接起来:孩子,事情我处理了,你受委屈了啊!你也知道你妈最近身体不好,我没有告诉她,你也先瞒过去吧。爸爸谢谢你临事的果断处置,也谢谢你的包容,并且替飞翔给你道歉! 放下电话,哭了一会,韩笑洗了把脸,把下面人叫进来,咬牙切齿:都放了吧,嫖客、妓女、洗浴中心的都放了,没事了。 第二天韩笑没有回去,也没有回与贾飞翔的家就在所里待着,一天也没出办公室,一口饭也没吃。 第三天中午,贾厅长一身便装出现在韩笑办公室,看着她憔悴的脸庞,哭红的眼睛,不由也老泪纵横:走,孩子,咱们回家吃饭。 韩笑回去了,强装笑颜,但自此再没跟贾飞翔说过一个字,这小子经过这件事后有所收敛,每天下班就回家,憋不住就在电脑上玩玩游戏,但没有一句道歉的话。 如此半年过去,贾厅长指示手下安排韩笑外出学习了半年,但回来仍旧能觉察他俩没法再往下过,找机会跟老伴聊了聊,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便不再管这件事。 又是冬天,贾飞翔提出离婚,韩笑点点头就回了趟公公婆婆家,说到动情处她扑通就跪下了:我对不起二老,让二老伤心了! 老两口老泪纵横,贾厅长的老伴上前扶起韩笑:你是好孩子,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儿子,我们该说对不起! 离婚很简单,贾飞翔将他们住的房子给了韩笑,车是一人一辆,俩人的钱本就不在一起,又没有孩子的羁绊。 离婚后韩笑心情郁闷无处可去,就跑到陈云芳在的良县住了几天,她对陈云芳说:我们老家有句老话——挑肥的,拣瘦的,最后找了个没肉的。 第四十章 相顾无言 这是一个明亮的早晨,晴空万里,萧寒挣开眼睛仍旧觉着身体沉重,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块蓝天,有些飘忽,他想起自己的四合院,人在病中总是思念最熟悉的温暖。 拉回思绪,萧寒拿起手机准备给单位请假,这时听到客厅有人走动,张嘴喊了声:“运来,你还没走?”声音嘶哑,嗓子有些撕裂疼,摁了摁鼻子,囊囊的,咽口唾沫他接着说:“再帮我倒杯水吧,我吃药。”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欧阳一端着一碗粥沉着脸进来,一语不发将粥放在书桌上,转身出去时冷冰冰:“吃点东西再吃药吧!” 萧寒躺在床上张口结舌,就像被麻醉了,一动没动:她怎么来了,她怎么知道我病了? 昨天一天也没好好吃东西,看见粥在桌上肚子开始咕咕叫,萧寒苦笑一声,慢慢坐起来,扶着床站起来,先打开柜子找出件大体恤套上,再拎出条大短裤,坐在床沿穿上,就这么动了几下一身大汗,虚弱得喘不上气。 休息了下,听客厅无声无息,扶着墙再起来到书桌旁,看见粥碗旁并没有筷子勺子,不由摇摇头,但不愿再麻烦欧阳一,于是伸手端着粥碗出了卧室。 欧阳一坐在沙发上,在静静看报纸,看萧寒出来,放下报纸站起来:“让你喝完粥再吃药,出来干嘛?” 萧寒苦笑着把粥放到茶几上:“你让我用‘两双半’筷子?” 小时候,村里有亲戚家办喜事,萧寒跟奶奶去“吃席”——也就是现在说的赴宴。村里的人多不讲究,有一次到了吃饭的时候,呼啦啦就坐满了一桌桌,奶奶领着萧寒也坐下,同桌有一半是半大孩子。村里的宴席前会有些仪式,所以一般都是先上菜,待仪式结束才发筷子,这些孩子们不管这些,饿了就伸手去抓。萧寒从小跟爷爷,规矩多,吃饭时话都不让说,吃菜不能满盘子乱翻,更不要说伸手去抓了。看着其余孩子伸手乱抓,有些手背上都是黑污,这顿饭是没法吃了,奶奶就领着萧寒换桌子。管事的问怎么了,奶奶说你们不发筷子,原来那桌上的人都有“两双半”,管事的与萧寒都不解,奶奶伸出手掌:五根指头不是两双半筷子? 醒来想老家,想已经过世的爷爷奶奶,想四合院,这时候的萧寒还是沉浸其中。 欧阳一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走向厨房:“你坐下,我给你拿勺子。” 萧寒实在是挪动难受,“嗯”了声就坐下,欧阳一很快回来递给他勺子,萧寒接过来:“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病了?啊,我还没有请假呢,今天上午有部主任会!” 欧阳一坐回原处拿起报纸继续看:“喝粥吧!地球离了你照样转!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两位老总安排我来探病。”头不抬,她伸手指着门口:“那是慰问品,单位报销。” 萧寒扭头看是一箱牛奶一箱鸡蛋,心里有些温暖,肚子实在是抗议,便端起碗开始慢慢喝粥。嗓子很疼,喝了几口就没了食欲,萧寒放下碗,看着欧阳一低垂着头专心读报:“你回单位吧,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欧阳一突然扬起手里的报纸:“我有事!你看你的韩笑,成了名人了!你看看你们,萧寒与韩笑‘同在’!” 抬眼看报纸,北龙晚报头版,一张通栏照片,就是韩笑抱着获救的婴儿,图片上面压着头版头条题:生死攸关,我们同在。 突然有些恼火:“你什么意思?兴师问罪?这是沉痛的灾难新闻,不是花边八卦!你没去现场,你知道什么叫‘生死攸关’?你知道什么叫‘我们同在’?近三百条人命被埋在乱石稀泥下,救援人员一千多日夜奋战,大家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就是为了拯救生命!头顶上随时会再次滑坡,脚底下生命在流逝……这个孩子,医生说再晚半小时肯定就窒息而死,这才是生死攸关,这才是同在!” 话说多了,嗓子冒烟,火烧火燎的疼,萧寒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再伸手去拿凉水壶,摇摇发现一滴水也没有,随即咬牙站起来准备去厨房烧水,太虚弱又起得太猛,眼冒金星有些眩晕,摇晃了下他又栽在沙发上。 欧阳一下意识伸手想扶,萧寒已经斜靠在沙发,咽着唾沫喘着气:“谢谢你来看我,不管是单位还是个人,我都谢谢!不用管我,你走吧!” 欧阳一站起来拿过包,从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重重放到茶几上,起身就向门口走去,萧寒闭着眼睛忍受着嗓子疼,心里更是如刀绞般难受。欧阳一走到门口,看萧寒咬着牙皱着眉头,脸上的肌肉都变形了,脑袋上汗如雨下,不忍心又站住,想了想走向厨房,拧开煤气灶烧上了水。 萧寒忍受着嗓子的干裂,睁开眼看着桌上的矿泉水,余光看欧阳一站在厨房门口,有些不忍,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就又闭上了眼睛。他心里很明白,欧阳一是吃醋并不是对他发火,只不过是借题发挥,是的,她说得没错,就算不偶遇,韩笑又何曾离开过他的内心。魂牵梦萦,就算刻意在内心躲避,但想起四合院的时候,还是会马上想起中考后的暑假他们俩在四合院,欢声笑语,两小无猜。 他最恨自己就是这一点,韩笑绝情提出分手后,他都替对方设计了很多不得不的理由,有伤心有悲哀但没有恨——他很悲哀地发现,自己至死都不会恨韩笑,不管她做了什么。 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萧寒伸手抹去,再流下来,再抹,欧阳一远远看着,心疼委屈到了极点。这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公主”,第一次动手熬粥,琢磨了好久才打开煤气灶,不知道何时熟,就隔一会尝一尝,烫的嘴巴都木了。 昨晚郝运来给韩笑打了电话,聊了好久。他今天一早要出差,请欧阳一过来照护下,他说萧寒是硬汉子,一般病痛根本不会躺着让别人倒杯水,他是真站不起来,最近这段时间他太累了。欧阳一知道萧寒最近工作上的劳累,但这不是击垮萧寒的原因,她直言不讳给郝运来说萧寒的心在挣扎。郝运来叹口气,给她讲了当年韩笑最后一封信,讲了“二十四个秋老虎”、讲了萧寒看完信呆坐着瑟瑟发抖、讲了萧寒四五天不睡觉、讲了他陪着去了北京韩笑上学的校门口没有进去…… 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欧阳一明白萧寒的刻骨铭心,他在对方负心后只会折磨自己,这样的爱是深沉的,也是无可救药的。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离过婚不在乎、他比自己大四五岁不在乎、双方家庭差距不在乎,但就是在乎他心里放着别人。 早晨去了单位,欧阳一以萧寒女朋友的姿态去给白甫请假,白甫马上就安排说让办公室去看望,她说她去,于是白甫让办公室去给买了东西交给她。 出办公室前,欧阳一将萧寒座椅背上的衣服收起来,无意看到他废纸篓里有一团纸,昨晚的不欢而散,欧阳一本来想是不是萧寒随意写了几句什么,也许跟她有关,便伸手捡出来,打开看是一组电话号码,马上就明白这是韩笑的,并且肯定他并没有拨出这号码。 厨房的水壶发出刺耳的尖叫,屋里相顾无言默默沉思的俩人都吓了一跳,欧阳一赶紧跑进厨房关火,再出来将茶几上的凉水壶提到厨房灌满,看着水蒸气盈盈绕绕,她突然就做了个决定。 欧阳一将凉水壶放回茶几,再去萧寒卧室将感冒药拿出来也放到茶几上,想了想又去卧室拿出毛巾被扔到沙发上,而后转身就出门。 听着防盗门“咔嚓”关上,萧寒睁开眼看着茶几上的水与药,不由就想叹气,但嗓子实在疼,无奈坐起来拧开矿泉水,与热水各半兑了一杯,喝了药,又喝了一杯才拉过毛巾被躺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还是拿起当天的《北龙晚报》看了一遍才又沉沉睡去。 欧阳一下楼坐到车上,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想了想就拨打了过去:“你好,你是韩笑警官吧,我是《北龙晚报》专题部记者欧阳一。” 斜靠在医院的病床上,韩笑觉着伤口处有些突突跳,但已经没有了昨晚那样的疼,破伤风打过了,消炎的液体在滴滴答答流进她的体内,看着窗外蔚蓝蔚蓝的天空,心也有些空空荡荡。 昨晚指挥部宣布救援结束,韩笑召集自己的人布置了下接下来的任务,就又去临时医务室重新包扎伤口。等她出来,新闻发布会结束了,她扫视一圈没有发现萧寒,两辆喷有“北龙晚报采访车”字样的车也不见了,知道萧寒返回了,韩笑不觉就浑身发冷,怅然若失。 返回途中,开始发烧,警车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伤口进水有些感染,处理后留院观察。这个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实,萧寒与贾飞翔交替在她的脑海,水火不容,一再惊醒,断断续续到天蒙蒙亮才真正睡了两个小时。 有一只鸟儿落在病房外的窗户上,韩笑微笑看着它在窗沿上蹦蹦跳跳,心情好了很多。就像当年高考前,她用自己的身体将萧寒“拉出”悲伤,这一次她又用自己的身体替萧寒挡了飞石,在这点上,她很自豪也非常欣慰。不管怎么样,萧寒在她的心目中都是最好的男人,懂事体贴,最关键是全身心无私对她的爱,所以,这样做了,权作回报吧…… 想着萧寒莫名就有些心动,正自害羞,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那只鸟儿呼啦一下就飞走了,她扭头看,不由就坐直身子:“局长!” 陆陆续续进来七八个人,不大的病房马上就显得有些拥挤,市公安局局长笑容可掬:小韩,你躺在你躺着,现在还头晕吗? 韩笑赶紧回答:谢谢领导关怀,我好多了。 局长的秘书将一大束鲜花放到病床旁的小桌上:“韩所长,一大早局长就安排来看您,愿您早日康复!” 韩笑有些诧异,这么个小伤口怎么能劳动局长大驾?再说她跟贾飞翔离婚省城公安系统的大小领导都应该知道。但不容分析,马上表态:“谢谢局长,我看看情况下午就出院,局长,不好意思,耽误您工作了。” 局长摆手:“什么话?这次大救援我们的警察队伍以你为首,树立了非常阳光的形象,亲民、为民、利民,你们用自己的行动擦亮了自己头顶的国徽,我提议,我们班子成员及西山区分局的相关同志来看看你,给你敬个礼!” 一行人马上立正,在局长的带领下敬礼,韩笑激动地眼泪瞬间滚落,随即马上回礼。 又坐了几分钟,韩笑一再说自己微不足道,有点成绩也是西山区分局、市局领导的好,是全体干警的努力。 西山区局长很满意这个说法,他上前递给韩笑当天的《北龙晚报》,指着头版照片:今天国家电视台都用了,在危机时刻,不顾个人安危,带伤冲上去,就为救助受灾群众,我要给你请功! 市局局长马上接话:请功!各位要抓住这个点,号召省城所有干警学习韩笑同志这种精神,从而为我们局下半年的“整风利民”活动再掀**。韩笑同志,愿你早日康复返回工作岗位,还有更重的担子等着你挑呢! “谢谢局长”,韩笑在病床上又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一行人挥手作别,韩笑拿起报纸,看了头版照片心里马上叹服:萧寒的手下这瞬间抓得真好! 一张报纸没看完,欧阳一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第四十一章 委曲求全 韩笑放下欧阳一的电话继续看报纸,她真以为这个记者是萧寒派来给她做后续报道的。 在临时救灾指挥部,韩笑翻看过媒体报道签名名单,其中有“萧寒,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打电话的这个女记者说自己是北龙晚报专题部的,想到这里韩笑心里甜滋滋的,不由又脸红了,自从离婚后,她逐渐又找回了少女的羞涩。 欧阳一到了医院停下车,想了想在医院门口买了一兜苹果,提上便进了外科病区。 她打电话自报家门后,韩笑非常客气,对今天的报道一再道谢。欧阳一没有接这茬,只是问:“你在哪?我想见见你。”韩笑便说自己在市中心医院外科病房,欧阳一淡淡说了句“一会见”就挂了电话。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欧阳一看见韩笑在看报纸,这个坐在病床上的女人跟照片里的有些区别,缺失了温柔,一脸的干练与爽快。 敲门进去,韩笑很客气地让座,欧阳一放下苹果坐下,而后盯着韩笑的脸:“我是萧寒的女朋友欧阳一。” 韩笑愣了下:“你不是北龙晚报记者?” “是”,欧阳一想撅嘴但忍住了:“这不矛盾,我是北龙晚报的记者,并且是萧寒的手下,但并不妨碍我是他的女朋友。” 韩笑就像被扔进冰窟,瞬间就僵硬,她缓缓躺下靠在床头的被子上:“不矛盾,你有事吗?” 欧阳一的眼睛一直盯着韩笑的脸,一字一句:“我来就想告诉你一句话——萧寒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么一直折磨他!昨晚回到单位发了稿子,他就病倒了,高烧,重感冒,嗓子发炎,早晨我给他熬了粥,他只喝了一口就又昏睡了!” 韩笑“啊”了一声又坐起来:“没去医院?不要紧吧?退烧了吗?吃药了吗?” 在韩笑一连串的发问里,欧阳一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韩笑是爱萧寒的,并且也是刻骨铭心,只是这个女人凡事都会权衡,她甚至可以把有些东西凌驾在爱情之上。 欧阳一收回目光,默默站起来:“已经吃过药了”,连再见都没有说转身就往外走,“欧阳记者”,韩笑喊住她:“请留步!” 欧阳一回过头,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客观地说韩笑比她漂亮,气质比她好,就算躺在床上也能看出人家的身材也比她好。再加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重要的彼此心中都有对方,她觉着自己太无力了。 韩笑爱怜地看着她:“欧阳小妹妹,我知道你爱他,我也曾经爱过”,顿了顿,韩笑觉着还是实言相告:“现在我也爱他,但我明白这不可能了。” 欧阳一擦了擦泪水,没有说话。 “我曾深深伤害过他,”韩笑想着萧寒怨恨地与她擦肩而过,黯然神伤:“再没皮没脸也不会再回头,只能默默祝福他好……” 欧阳一上前一步:“他是个善良的人,不要说见你,就是听见你的名字、想起你都会难过很久。我只是想求求你,不要再见他了,每一次对他都是不公平,都是虐心。”说完转身就走出病房,瞬间就觉着来见韩笑是个滑稽错误的举动,很多余。走出医院上了车,仍旧在自责这个举动愚蠢至极。 淡然里有自己的强势,再加上家庭条件优越,自己又努力好学,欧阳一很少有需要求人的事情,就算有她也从来没有说出口。 回到萧寒住的小区门口,找了个饭店点了几个菜,又要了汤还有主食,打包盒两只手都拎不过来,好在饭店给安排了服务员帮她送。 郝运来走的时候把钥匙给她留下了,开门发现萧寒还在睡,招呼服务员将饭菜放到餐桌上,突然听到萧寒低低地**了一声,觉着不对,赶紧上前推了推萧寒,又喊了两声,萧寒只是睁了下眼睛就又闭上了。她伸手到萧寒额头,非常烫,马上就站直身子对送菜的服务员说:小兄弟,请帮我把他扶到楼下我车上,我得拉他去医院! 两人把萧寒搀扶到楼下车上,欧阳一马上发动车,出小区她想了下去哪个医院,理论上距离她刚去过的市中心医院近些,但她略微犹豫就掉头将车驶向了省人民医院。 直接将车开到急诊室门口,拉开车门就大呼小叫喊大夫,几个护士出来将萧寒放到担架车上,医院保安过来提醒她把车停到停车场,这里会影响救护车出入。 欧阳一拉开包,拿出一叠钱就塞给一个护士:“你先帮我安排挂号检查,我停了车就过来!” 护士还没来的及推托,她上车就加油倒车,然后朝着停车场急速驶去,待她气喘嘘嘘再次跑进急诊室,那个护士正在门口等她:“给您的钱,请过来补个挂号吧。” 随手接过钱,欧阳一喘口气:“人呢?我男朋友呢?” 护士微笑着指了指检查室:“值班大夫正在做检查呢!” 挂了号,拿着挂号单敲门进了检查室,大夫正拿着体温计在看:“这是你爱人吧?接近四十度的超高烧,必须马上退烧,他都有昏迷症状了!” “啊”,欧阳一吓了一跳:“昏迷?没事吧,大夫,求求你救救他!”萧寒恍恍惚惚努力想睁开眼,可眼皮实在沉重,眼球就是蠕动了下,随即就觉着自己跌入无边的黑暗! 大夫点头开了用药单,又开住院单:“先不要急,马上用药。”欧阳一胡思乱想、心急如焚:“感冒还会昏迷?不是其他病其他原因吧?” 大夫沉稳地龙飞凤舞写好单子,伸手将几个单据给她:“重感冒加机体消耗过大,进食不规律导致身体虚弱,就会昏迷。赶紧去办住院,我先给他降温!” 拿着单据去交费处,再问去哪办住院,但排队到跟前刚递进去住院单,里面给扔了出来:“没有床位!” 欧阳一有些无助:“哪,怎么办?” “等着吧,”住院部的收费员冷冰冰:“下一位。” 退到一边,欧阳一伸手轻轻打了下脸,心里全是对自己的埋怨:干嘛来这个医院,去中心医院估计就有床位。 这得找个关系,可是谁有医院的关系呢?绞尽脑汁,欧阳一想起一个高中的同学后来读的医学院,好像分配到省城哪家医院了,前段时间聚会留了电话。只是当年这个男孩追过她,心高气傲的欧阳一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人家一眼。 不容多思量,赶紧掏出手机查找号码拨过去:“你好,我是欧阳依依,我在省人民医院急诊呢,有个朋友要住院但没有床位,你能帮帮我吗?” 欧阳一原本的名字是欧阳依依,她上大学觉着依依靠靠没了自己,也太腻,就自作主张改成了“一”,简单又有个性。但她原名“依依”,家里人、小学、中学的同学、好朋友都仍在叫,她也就区别对待。 对方沉思了半分钟:“我在附属医院工作,省人民医院有医学院同学,他们医院的床位就是紧张,我帮你问下吧,你朋友是男是女,什么病?” 欧阳一有些想哭:“我男朋友,重感冒发高烧昏迷。” 对方“嗯”了一声:“就是个感冒啊,我知道了,帮你问下啊,估计不行!” 有些恼火地摁了电话,欧阳一心里骂了句:“什么玩意!” 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给爸爸打了过去,她想起有一次有位叔叔去家里吃饭,好像就是人民医院的院长还是副院长来着,那位叔叔当时给她半开玩笑半认真:“依依,最好不要找我,健健康康的。如果万一有了事情,就来医院找叔叔,我阮,名意,很多人不认识“阮”这个字,就叫我玩意。” 电话很快接通,“依依,怎么了?” 简单把事情说了下,欧阳一的父亲想了下:“阮副院长确定是省人民医院的,孩子,你去急诊上看着萧寒,我马上打电话安排。” 回到急诊,萧寒躺在担架车上已经被推出了检查室,就像被抛弃一样“扔”在楼道里,好在有个护士在旁边守着,要不真就像没人要的。 几分钟后,一个大夫带着两个义工摸样的人急匆匆走过来,“你是欧阳依依?” 欧阳一正握住萧寒的手六神无主,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这时候就像捞起一根救命稻草,赶紧点头。 那位大夫对两位义工吩咐:推到高干病房。 再次醒来,萧寒艰难挣开眼睛,幽暗里看到有一盏暗黄的灯在屋顶,他缓慢转动脑袋看到输液器,再看有个人趴在他的床边,长长的头发散乱在白床单上。尽管嗓子里仍旧火烧火燎,但萧寒瞬间就觉着温馨,他知道那是欧阳一,半昏迷状态里他知道欧阳一把他从家里弄到车上、再到医院心急火燎,他听到医生说“你爱人”,他听到欧阳一急切地喊“救救他”,他甚至感觉到欧阳一悲伤的泪水滴在他脸上…… 伸手轻轻抚摸欧阳一的头发,萧寒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对她好一生,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想起过去,不由就想起韩笑,随即就忍不住咳了几声,每一次咳嗽嗓子都像被利刃划过,刺疼,这让他浑身乱颤。 欧阳一被惊醒,抬起头: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喝水吗? 萧寒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只能点点头,这时候他才发现旁边陪床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听见欧阳一说话就坐起来下床,萧寒发现原来是欧阳一家的阿姨。 阿姨去倒了一杯水,欧阳一伸手接过,然后舀一勺,吹了吹,再慢慢伸到萧寒嘴边。 喝了几勺子水,萧寒觉着舒服些,便摇头表示不喝了,欧阳一没理他,继续喂:“大夫说让你醒来多喝水,把这半杯喝了。” 萧寒装作很无奈的表情,就是不张嘴,欧阳一伸手就轻轻捏住他嘴角,然后把一勺子水倒进去,萧寒咽下又装作很痛苦的样子。 欧阳一把勺子放到杯子来,转身递给阿姨:“阿姨,你去睡吧,我陪着他就行。”说完看了看输液袋里的液体:“估计还得半小时才换药。” 萧寒伸手握住欧阳一的手,眼神里全是爱意,欧阳一抽了下没抽出,就任由他握着没有动。 第四十二章 养尊处优 接下来的半个月,萧寒过得非常舒服,可以说毕业后最惬意的享受。在医院住了四天,重感冒引起的支气管炎逐渐好转,输了两天营养液,每天欧阳家的阿姨给炖鸡汤、熬燕窝粥,身体也很快恢复。 期间白甫代表报社来看望,这两年来萧寒的努力让他感动,表示这次住院费用单位报销。另外,尽管萧寒一再表示病愈马上就上班,白甫还是安排萧寒多休息几天。 到报社这么久了,萧寒这批“创始人”的身份仍旧“挂着”,像医疗、养老等保险都不知道在哪呢。这次萧寒住院,且不说没多少钱,就是再多也得自己负担。白甫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破格了,萧寒明白自己得悄悄地换成其他票据来报销。 出院的时候,欧阳一的父亲安排自己的司机过来,欧阳一不由分说:你家里没人照顾,没人做饭,就去我家住几天吧。 恭敬不如从命,萧寒的个性有很多自强自立,但也有服从,欧阳家已经把他当成了准女婿,在这点上他也下了决心,所以就顺从上车。 当晚欧阳家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只是还略有些咳还在吃药,萧寒没有喝酒。饭后,欧阳一的父亲跟萧寒聊了会,主要是说了说他的生意,萧寒很礼貌听着,他心里有些担忧——这不是让我来他的公司上班吧? 躺在欧阳家的客房里,萧寒给郝运来打了个电话,这小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一个招标,期间来过医院给萧寒买了两件T恤,他对欧阳家的好感是发自内心的:你小子就不要折腾了,欧阳一是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欧阳家又有这么好的条件,从了吧! 萧寒骂了句“嘴不贫就不是你了”,而后就挂了电话。对于萧寒而言,有些外人看重的东西他从不在乎,比如柳飞云父亲的职务,再比如欧阳家的财富,爷爷从小就教育他人要活自己,再加上天性就不愿占别人便宜,所以郝运来说的话他有些不舒服。他所看重的是欧阳一对他的感情,住院第二天,欧阳一给他讲了自己如何心急如焚,如何求爷爷告奶奶,这让萧寒很感动。 后来欧阳一说起阮意,说起阮副院长关于“玩意”的笑话,她说给父亲打电话时候真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当时,萧寒握着欧阳一的手,半开玩笑半正经:你就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我就“臣服”与你了。 欧阳一撅撅嘴说他这比喻不好,她需要双方真挚的情感交融,不需要“臣服”。 萧寒笑着没说话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欧阳一夸张的喊疼:对了,百科全书,你这发烧到四十度,没烧坏吧?来,给我讲讲“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与“最后一根稻草”的区别。 萧寒说发烧有时会让人更聪明,救命稻草这个有几种说法,他比较信服其中一种——所谓救命稻草就是一种像稻草的药物紫苏叶,能治疗感冒咳嗽,鱼蟹中毒。还有说法是一种精神力量,溺水者看到一根稻草在远方水面飘着,以为是一根木头,于是奋力游,终于得救。最不靠谱也是大家公认的解释:稻草茎是空心的,溺水者拿这个伸出水面呼吸。 萧寒说这纯属扯淡,他小时在村外的池塘学游泳有一次溺水,只能感觉眼前昏黄一片,还稻草,给个金条在慌乱中也看不到。 欧阳一关切地问:“你溺水?后来呢?” 萧寒说后来被水性好的两个小伙伴拖上了岸,自那次后再没有下过水,所以现在也不会游泳,狗刨也不会。 欧阳一嘿嘿笑了:“你这是个人主见,如果会游泳的人溺水了,有个长吸管,肯定能吸着空气休息休息,而后自己就救了自己。” 萧寒不再辩论,接着说“最后一根稻草”,这句话来源与一个阿拉伯的寓言故事,说有个人养了峰骆驼,力气非常大,这峰骆驼任劳任怨给主人干了很多年,慢慢变老了。有一天这个主人想试试这峰骆驼还有多大力气,就把很多货物堆压到骆驼身上,老骆驼一直挺立着,所有的货物装完了,主人看到地上有根稻草,就捡起来放到货物上,骆驼轰然倒地,被压垮了。 欧阳一笑嘻嘻站起来扑到萧寒身上:“我就是那根稻草啊?” 萧寒抚摸着欧阳一的头发:你不是,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这个比喻确实不好,对人对事,最好不做这根稻草,因为很多事情有度,很多人的承受也有极限,所有的货物都是必须,最后的稻草就成了罪人。我是开玩笑的,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爱上一个人与爱上一个家是不同的,在医院里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再换了陌生环境,萧寒又失眠了,折腾到凌晨一点,越躺越清醒。 悄悄起来,怕打扰人家,萧寒蹑手蹑脚到客厅,借着地灯微弱的光线,打开书柜随便抽了两本书。 回到房间看是川端康成的两本小说,不由暗自欢喜,他读书虽然杂,但关于经济类的论述基本不读,商人的藏书,真怕拿成那一类。 刚刚打开《雪国》,手机突然响起,夜深人静吓了他一跳,赶紧拿起先摁了铃声再看号码,不由就微笑,接起来小声小气:“你还不睡?吓我一跳!” 欧阳一调皮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不睡?到客厅‘偷’了什么?” 萧寒有点不好意思:“道歉道歉,我白天睡多了,就去客厅拿来两本书,惊醒你了吧?” 欧阳一打个哈欠:“我的卧室有个窗外对着客厅,你开柜门我就听见了,我也读了会书,准备睡呀。你拿的什么书啊?读过没?不好看就去换吧,没事,我爸妈在三层,听不见。但是你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能熬太久,看一会就睡啊!” 萧寒满口答应:“嗯嗯,我看一会就睡了,你赶紧休息吧。我拿了两本小说,不换了,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 欧阳一有些惊喜:“我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雪国》,读完跟我交流交流!” 萧寒呵呵笑了:“可不敢,我一个工科生,班门弄斧了。我大学读过,都忘了,看完跟你请教啊!,我挂了啊,你快睡明天还上班呢,我不上班可以多睡会。” 挂了电话,想了想又关了机,回味刚才跟欧阳一聊天怎么像普通朋友,没有热恋中地亲热,再想头顶上睡着父母,欧阳一肯定不敢太放开,不由摇头,觉着自己太琐碎。 舒服地靠在床靠背上,萧寒打开书开始读,很快物我两忘,读完《雪城》再读《伊豆舞女》,本就是两个中长篇,等都读完也就歇心了,随即关灯,想着小说中的人物情节,终于睡着了。 因为知道不用上班,所以萧寒清晨醒来一次翻个身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打开手机,发现已经九点了。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已经刺眼。很快洗漱,拿出医嘱要吃的药,再拿起那两本书开门走到客厅,很意外发现欧阳一的爸爸坐着翻看报纸。 “叔叔,早上好,”萧寒赶紧问好:“不好意思,我起得有点晚了。” 说话间,萧寒把两本书放回原处,欧阳一的父亲放下报纸站起来:“没事的,本就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嘛。走,咱俩去吃早餐。” 萧寒更加的不好意思,原来欧阳一的父亲是在等他一起用早餐,不好再客套,只是跟着进了餐厅。 坐下,等阿姨端饭,欧阳一的父亲问萧寒:“看你读川端康成的作品,你怎么理解‘物哀’?” 萧寒不假思索:“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呵呵”,欧阳一的父亲笑了笑:“这是《雪国》里的原话,关于‘物哀’也是最好的注释吗?” “有这个成分吧,”萧寒思考了一下:“这个‘物哀’是本居宣长提出的,他的解释就是看花开就欣赏就赞叹,真情流露。我个人理解这像我们佛家文化的人生无常,珍惜当下。对于写作,就是真实的情感描述,不多加修饰。” 欧阳一的父亲若有所思看着萧寒不说话,听他进一步解释。 刚刚读完川端康成的两部成名作,萧寒陷入自己的思考:“当然关于日本的诗歌,这个 “物哀”又大于悲哀,有同情、怜悯、感动、壮观的成分,我国古代诗歌里也有这样的情节。但我对诗歌看得极少,不敢多说了。在我国传统的小说里,这个概念是笼统的,因为章回体有些悬念的设置必须刻意。还有,《红楼梦》里也许有很多这样的唯美表述,但我认为“黛玉葬花”不是这一类,更多是借喻自身……” 欧阳一的父亲很赞赏:“孩子,我实在怀疑你是工科毕业的,你对文学的理解远远高于依依,她可是中文系的科班啊。” 赶紧摆手,萧寒很谦虚:“叔叔过奖了,我就是爱读书,没来报社前的单位清闲,我也不太爱交际,时间都用在读书上了。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略知皮毛罢了。” 阿姨把饭端上来,欧阳一的父亲与萧寒同时说了“谢谢”,不觉相视一笑,随即埋头吃饭。 吃完早饭,欧阳一的父亲站起来:“孩子,我去公司上班了,你好好休息,家里的书你随便看,不禁。” 从“萧主任”到“孩子”,再到“咱家里”,萧寒已经被完全接纳。 早饭后,萧寒无所事事,只能读书。中午欧阳一回家陪他吃饭,欧阳一的父母在公司都不回来,仍旧是阿姨端上来,俩人吃着聊着单位的一些事情。晚饭“一家人”,气氛融洽。欧阳一的母亲也是文学爱好者,四个人就像办沙龙,对某本书或者某个文学现象讨论。 此后三天,饭来张口,衣服换下来就有人洗,甚至看书的时候都有人给泡茶,萧寒给欧阳一开玩笑说:这就是养尊处优了! 欧阳一很警觉:你不许去上班,还咳嗽呢,你真不知道你这次病把我吓成什么样! 萧寒很无奈:我不能每天就这样无所事事吧,我都读了十几本书了。 欧阳一笑嘻嘻:每天早上我父亲跟你交流文学,我都插不上话,你不知道吧,我父亲可是名牌大学比较文学方向的研究生毕业。 自第一天早上欧阳一的父亲等萧寒吃饭,他接下来六点多就醒了,在花园伸胳膊伸腿锻炼二十分钟回来,欧阳全家就都起床了,而后一起早饭。这几天最大的收获就是他把自学的一些文学碎片理论串起来了,这得益于欧阳一父亲的指导,他也不是直接教,关键时刻点拨一下,就豁然开朗,这让萧寒非常佩服。 第四天,萧寒有所感悟,便找来稿纸写了个短篇小说,他从欧阳一在医院苦求一张病床得出灵感,描述了情感与无奈,以及一些社会现象。 当晚吃饭时,欧阳一的父亲看过这个短篇,非常赞赏,欧阳一接过看过一遍后笑了:你到底是记者还是作家,我就说了几句你就给写了一万字,下手也够快的。我继续给你推荐,上一篇发了,很快就收到样书了。” 欧阳一的父亲点头赞许,然后说:“今天周末了,咱们明天出去找个地方玩两天吧!” 欧阳一欢呼雀跃,萧寒随即就表态:“叔叔、阿姨,依依,明天一早咱们回我家吧,乡土风情,我也想家了。” 萧寒的意思很明确,在人家家里住了四天,得回报一下。欧阳一的父亲明白萧寒的意思,只是笑呵呵看着欧阳一:“依依,你做决定,我们听你的。” 欧阳一马上就说好:“萧寒是土财主,老家有个明代的四合院,咱们去‘打土豪’!” 一家人都哈哈笑了。 饭后萧寒马上打电话给父母,安排了明天的行程,他吞吐吐吐说是女朋友一家人,这让萧寒父母大喜过望,自萧寒离婚他们就不敢提这个事,但心里一直是个疙瘩。 第四十三章 衣锦还乡 接到电话,萧寒的父母就开始忙活了,连夜过去四合院打扫,又联系了厨子。 第二天一早,欧阳一父亲安排公司的商务车到了门口,萧寒悄悄对欧阳一说:“你这是丑媳妇见公婆,一点都不紧张?” 欧阳一伸腿就踢了萧寒一脚:“我丑吗?再说,你这丑女婿都能过关,我这如花似玉的肯定没问题。” 一路无话,但萧寒的父母在家里却忙得团团转,甚至把四合院北房、东房的床单、被褥都换成了新的。四合院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里外擦洗得干干净净,院子中摆放了一个大圆桌,桌子中间更是很讲究的放了一束鲜花。中午的饭菜更是按照农村定亲习俗的最高规格安排的: 萧寒老家乡里定亲席有“十全”、“十三太保”、“十五圆”、“十八罗汉”、“花开二十一”五个标准,也就是多少道菜多少道汤,一般家庭都是十道菜或者十二道菜三道汤,再困难也得有八菜两汤。 这个“花开二十一”极少有人家用,也不一定是没钱,是一般厨子做不了,十五道菜,五道汤,一道大团圆油炸食品——这是最难的一道,这一大盘里要有二十一种各类油炸食品。 昨晚萧寒的父亲给青山镇唯一能做“花开二十一”的厨子马师傅打电话,说明是萧家定亲宴席,这位七十岁的老厨师一般都不出山了,但他跟萧寒爷爷是忘年交,互相帮衬很多年,所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萧寒与柳飞云结婚的时候就是回家请了请客,这个订婚仪式就没有办,后来萧寒的母亲一再埋怨萧寒父亲:不该省的省了,不该免的免了,肯定就过不到头。 一路上,萧寒与欧阳一的父亲探讨日本文学,其实萧寒就是听了一路的课,欧阳一的父亲当年的硕士论文就是围绕这个做的。 车进青山镇的时候正好中午,路过派出所,萧寒下意识看了一眼,韩所长有些老了,但腰仍旧笔直,他默默站在派出所院里看着这辆奔驰过去。 这么大一个镇子,萧寒再次订婚已经四邻五舍全知道了,萧寒轻轻叹口气看前面,四合院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厢里厢邻。 车停在四合院门口,萧寒的父亲等待中已经抽了半包烟,赶紧扔掉手里的烟头上前开门,但手还没伸到,车门自动打开了,他有些尴尬,欧阳一的父亲低头迈步下车:“亲家,你好啊!” 萧寒坐在后排里面,他正自担心父亲不要叫“亲家”这样的称呼,以免受过高等教育的欧阳一父母尴尬,但欧阳一的父亲率先叫出口,心里油然就生出感动,轻轻捏了下欧阳一的手。欧阳一平时大大咧咧,这时候有些羞红了脸,她都不知道该迈哪只脚了。 萧寒轻轻把欧阳拉起来,笑着说:“丑媳妇,怕了吧?”这会欧阳一的母亲也下了车,正拉着萧寒母亲的手问寒嘘暖,欧阳一回头瞪了萧寒一眼:“你先下!” 萧寒下车,顺势拉着欧阳一下来,昨晚到今天早上,欧阳一最少换了十套衣服,最后总算定下穿母亲在巴黎给她买的裙子,时尚淡红色,也确实为她增色不少。 萧寒母亲上前亲热地拉住欧阳一的手:“孩子,一路上辛苦了。来,这个给你!”欧阳一的脸比裙子都红,觉着手里多了个厚厚的东西,低头看是个红包,她刚想拒绝,萧寒轻轻拍拍她脑袋:“装起来吧,这里面的数字很吉祥,不能拒绝!” 随即,萧寒给邻居们打招呼,有些老爷们他还上前递了烟,他明白这是给他父母找回了脸,离婚后他过年都是回来只待一两天就走,他的父母却要天天面对邻居亲戚的问询。 萧寒的父亲招呼欧阳一父母进家,院子里就安静多了,作陪的就是萧寒的几个长辈,唯一热闹的是临时搭建的厨房,新垒的炉灶火苗子呼呼,马师傅带着俩徒弟正热火朝天炒菜,勺子、炒锅、碗儿、盘儿叮叮当当。 欧阳一进了院子四下打量,不由就赞叹:“真是一个好院子!能保存下来真不容易啊!” 萧寒随即就带着欧阳一一家转了一圈,这个院子成了市级文物后,萧寒又是建筑学专业毕业,后来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介绍,这时候他用建筑学的语言介绍,欧阳一崇拜地拉着他的手不停晃荡,欧阳一的父亲笑了:“原来你还是工科毕业的!” 新盆架新脸盆新毛巾,萧寒解释说为了不破坏构造,这个四合院他就没有弄自来水,所以都是从简。欧阳一的父亲洗了手对欧阳一的母亲说:“像是回到咱们的大学时代,不过那时候咱的脸盆上全是补丁。”欧阳一的母亲笑了,就着欧阳一父亲洗过的脸盆也洗了手:“那时候,裤子上都是补丁,还说脸盆呢!” 萧寒父亲在旁边赶紧递上毛巾:“亲家说的是,跟现在的日子真是没法比!” 欧阳一的父亲主位,萧寒的大伯二伯陪着两边,然后大家都纷纷落座,萧寒走到“厨房”对马师傅鞠了个躬:“马大爷,谢谢您这把年纪还为我操劳!” 马师傅把脖子上搭的毛巾拿下擦了擦手,拍了拍萧寒的肩膀:“根啊,大爷跟你爷爷几十年,每次不管多热多累,只要他的唢呐响起,我就浑身是劲。” 萧寒马上就明白了:“大爷您等着,我给您吹一曲!” 进屋拿出个唢呐,欧阳一的父亲有些惊奇,萧寒的大伯也惊奇:“亲家,你不知道我家根儿会吹唢呐?我们家是唢呐世家,我这侄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爷爷都厉害了。不过我这一代都不行,我父亲就只亲他这个孙子,这不,这院子都给他了!” 萧寒站在正屋门口整理好活芯、气牌、侵子等,随即扬了扬唢呐:“各位长辈,马师傅,这是个高音唢呐,我也好久没吹了,再加上最近重感冒初愈,如有不到请大家谅解,权当助兴吧。这曲《百鸟朝凤》献给我的各位长辈、远道而来的欧阳叔叔和阿姨、还有我亲爱的依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给我太多温暖!” 欧阳一微笑着对萧寒点头,目光里温柔如画。 马师傅招呼徒弟们先停了火,整个院子静静的,试试音,一曲行云流水,其中各种鸟儿的叫声惟妙惟肖,欧阳一的父亲惊呆了,尤其看到屋顶上飞来的鸟儿跟着叽叽喳喳,他越来越懂得自己的女儿选了个怎么样的人。 一曲终了,真是余音绕梁,马师傅激动地拍着满是老茧的巴掌,尤其是萧寒接下来又吹奏了一曲《喜庆》,说是送给他的,祝福他身体健康,健康长寿! 这顿宴席吃到下午三点多,在座的基本都喝多了,欧阳一的父亲本来酒量很大,但经不起萧寒众多亲友的来回敬,他不喜客套,又没有架子为人随和,来敬的都喝,到最后被萧寒扶着进了家睡着了。第一个醉的是萧寒父亲,看着自己儿子再次找到幸福,自己无限满足,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席过半他已经舌头打架,话无遮拦,被萧寒的母亲拉进家里躺下了。 萧寒没有喝酒,还有半天的药,他就微笑着看着,看着父亲醉,看着被拉上桌的马师傅醉,看着欧阳一的父亲醉…… 欧阳一挨着他坐,嘴巴就没有闲着,这个定亲席这么隆重她没想到,她以为就是来认认门,到乡下玩玩,父亲说让她决定来不来的意思现在才明白,但多是惊喜。她的母亲也是美食家,母女俩从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农村宴席,味道又好,于是筷子不停,后来实在撑了才放下。 马师傅的拿手大菜更是添色不少,二十一种食材刀工雕工精细,甜咸辣酸麻五味俱全,一盘子炸得有红有黄有白,搭配成一朵怒放的花朵,让人不忍下筷。 萧寒母亲对欧阳一非常满意,心里反复衡量着她与柳飞云:前儿媳虽然不是冷冰冰,但总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干什么都是小心翼翼。这个依依大方开朗,又不挑剔,很合她的胃口,最关键她总是崇拜的目光看着儿子,这跟柳飞云淡淡的没有胃口相比,那真是天上地下。 几个伯伯醉了,舅舅也醉了,婶婶们与舅妈象征性塞给欧阳一一个红包,而后笑着骂着拖着自家男人走了。萧寒挨着送到门口,欧阳一也像小媳妇一样羞答答跟着,萧寒跟母亲一样满足,报社工作如鱼得水,身边女友知书达理,这也许就是衣锦还乡。 马师傅最后走的,萧寒母亲给他封了工费,但他坚决不要:“有那一曲唢呐就够了!这个红包给新媳妇!” 徒弟架着他走的时候,萧寒还是把工费悄悄塞到他的口袋,并且塞了两包好烟,他对马师傅有爷爷般的情感,他们都是把自己的手艺练习到炉火纯青,而后靠手艺走村串乡赚生活,受人尊重。 院子里恢复宁静,两位母亲坐在屋檐下拉家常,她们说的都是自己的孩子,这个不需要受教育程度对等,回忆起拉扯过程都是一肚子话语。 萧寒刚点根烟塞嘴里,欧阳一扑上来就给他拽了:“不咳嗽了是吧?” 苦笑着,萧寒摇摇头:“你这还没过门就管事,凶巴巴的不怕我不要你?” 欧阳一作势要打:“你敢!反了你了!” 两位母亲在旁边看着呵呵笑,萧寒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您去屋里休息会吧,坐了一上午车,又喝了几杯酒。” 萧寒的母亲赶紧站起来:“对对,亲家,你睡会!”说这就伸手把欧阳一的母亲拉到屋里:“这老房子,不需要空调,再热的天屋里也也是凉凉快快地。” 萧寒让欧阳一去休息,她不去,而后说要帮着收拾,萧寒指指她的裙子:“这上万的服装,你当抹布啊!这油乎乎的粘上可洗不下来!”欧阳一跑进屋换了一件出来,萧寒已经与母亲收拾了个大概——这也是马师傅的一绝,他做的菜基本看人看量,都能吃够又剩不了多少,关键是香。 收拾就是把碗碟都归拢到一起,这些跟大圆桌与椅子都是租来的,母亲说以前村里一家办事,全村帮忙,不但帮人还得帮物——去帮忙的时候一般都约定俗成,谁家多带几个碗碟,谁家带桌椅,谁家带面盆水桶。现在都是租,送上门,也花不了几个钱,还省事。 刚收拾差不多,一辆三轮车停在门口,一个小伙子提着俩篓子进来,很利落地将碗碟放进去拿出去放到车上,再将圆桌面抬起像滚铁环一样往外滚,到门口萧寒赶紧喊:“慢点慢点,不要磕了门框。” 欧阳一撅撅嘴:“你真像个老财主了。”萧寒伸手捏她嘴,欧阳一躲开:“不是我像老财主吝啬,这些门框几百年了,很容易松动,得加强保护。”随即萧寒也换了衣服,将临时垒砌的“厨房”清理了出去,欧阳一在旁边帮不上忙,就拿个毛巾帮他擦汗。 萧寒的母亲觉着自己在欧阳一尴尬,笑着也进屋挨着萧寒的父亲躺下了,昨夜收拾到凌晨,早早又起来,也确实累了,很快就呼呼睡着。 最后,萧寒在门口的自来水龙头上接了个长管子,开始冲洗院子,欧阳一跟在他后面听他介绍这个院子原始的下水道功能,只要打开出水口挡板,多大的雨都积不了水。 欧阳一将水管开到最大,萧寒捏扁了管子口,一道水扇形喷出,欧阳一惊奇地喊:“啊,彩虹!” 第四十四章 深藏不露 萧寒光着膀子把院子冲洗干净,一身汗真想洗个冷水澡,但欧阳一像尾巴一样跟着后面,知道她不会让的,只好作罢,打了一盆水擦洗了下了事。 晚饭两家人去萧寒父母那边吃,两位父亲酒都未醒,萧寒与欧阳一各自扶着,很温馨的在过镇子,在门口乘凉的乡里人多是注目,这一刻萧寒的父母真的满足,一脸微笑见人就打招呼。 院子里萧寒的父亲种满了菜,欧阳一进门就跑到菜地里不断惊喜:啊,这个是茄子,这个是西红柿,这个呢?萧寒,这一片地里种的是啥? 欧阳一的父亲摇头:依依,你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萧寒的母亲微笑着拿起个篮子过去递给欧阳一:孩子,那是莴笋。你喜欢吃啥就摘啥,一会阿姨给你做。 夕阳红彤彤的,萧寒坐在屋檐下看着欧阳一提着个篮子,穿行在菜地,有一种画作的不真实感。 吃完晚饭返回四合院,几个人坐在院子里,欧阳一的父亲很惬意,摇着蒲扇在摇椅上上下晃动:“萧寒啊,说起来,你比叔叔我富有啊,当然不是指钱,那太俗了,我是指你的精神生活。对了,再吹两曲助助兴呗!” 萧寒笑着答应了,随后就吹了几首流行音乐改变的曲子,难度不大,仍旧博得欧阳一家喝彩。后来萧寒就讲了爷爷,动情处眼泪扑簌,欧阳一眼圈也红了。 聊到九点左右,看大家都发困,萧寒提议休息,于是萧寒父母回家,大家也就互道晚安睡了。 在城里的夜生活这时候才开始,但放松下来人体的生物钟恢复,尤其是在乡下。 乡下的夜是宁静的,没有汽车的喇叭与刹车声,没有人流的嘈杂声,没有工地建设的轰鸣声,有的是夜风吹着树叶摩擦,有的是昆虫低鸣如催眠曲。 北房住欧阳一家,东房有两间,萧寒安排靠北房的那间让司机住了,这间的土炕不好了换成了床,司机住应该习惯些。他自己躺在另一间的土炕上,四仰八叉很放松想这段时间的奔波与心累,想这几天的休闲懒散,想韩笑、想柳飞云、想欧阳一,心情非常随和,他觉着自己真的在这一刻全放下了,未来仍旧可以放下,幸福温暖的生活下去。 这是非常舒服的睡眠,没有梦,放松如丛林里冬眠的熊,直到母亲敲门,萧寒才醒来。 早饭拌汤烙饼,老咸菜,腌黄瓜,欧阳一吃的都快站不起来了:“真香!真好吃!阿姨,这是我昨天摘的黄瓜吧?”看萧寒母亲点头,她很自豪:“你们都都感谢我吧!” 吃完早饭,按照头天晚上商量的,两家人准备去水库玩,临上车,萧寒从南房库房拿出钓具,欧阳一的父亲眼睛一亮:“孩子,钓鱼是我唯一的户外爱好,我这人不爱激烈运动。” 萧寒点头:“一会叔叔大展身手,咱中午就吃全鱼宴!” 欧阳一拍手叫好,萧寒突然想起个事就笑了,欧阳一以为萧寒笑她,撅嘴说:“你笑啥?我很好笑吗?” 萧寒提着渔具说不是笑她:“咱们部门的史非凡,酷爱打麻将,有时间都在麻将桌上。” 欧阳一说:“我知道啊,可这有啥好笑的?” 萧寒接着说有一次几个人聊运动,当时袁锋在,史非凡就说自己最喜欢的运动就是麻将,袁锋笑他没出息,就不能进行点户外运动啊。史非凡嘿嘿笑了:“袁社长,下次我让他们把麻将桌放到户外打不就是了。” 一车人哈哈笑,路上欧阳一看到很多庄稼地,但都不认识问这问那,萧寒想起昨晚她父亲对她的评语,就打趣:依依,你知道五谷不分是啥意思吗? 欧阳一噘嘴:“不就是说分不清五谷吗”,萧寒一本正经看着她:“不是,古时候种庄稼要把种子在大粪水里泡下,这个‘分’通‘粪’。”欧阳一伸手就打,一天又从欢歌笑语里开始了。 青山镇有个大水库,离镇里三十多公里,是当年“农业学大寨”时炸山拦坝而成,依着山谷九曲十八弯,面积惊人。这个水库存在时间长,地形又复杂,所以十多斤的野鱼很多,只是得划船到湖中央或者人迹罕至的岸边。以前每次回老家,只要有空,萧寒都会到这里钓钓鱼,到报社后,一是离婚后不想回来被这个问那个问,二是真忙,说起来两年多没来了。 路上萧寒的父亲说这个水库换了承包人,两年前萧寒爷爷徒弟的儿子承包了这里,昨天他已经打电话订了船,中午吃饭的地方也预约了。 说说笑笑,很快车就进了山,绕过一个山梁,远远就看到明晃晃的水面,萧寒指着说到了。 到了水库管理处,一个四十左右的人正在岸边给船放电瓶,听见车响就回头站起来走到车跟前。萧寒先下车,这个人伸出手:“师叔,你好。” 萧寒愣了下,赶紧伸手握住,他爷爷的徒弟很多,但这个徒孙他一点印象没有,这个人看萧寒思索:“我是徐秉福,就是在师爷去世出殡的时候见过一次,估计你都忘了。” 萧寒“哦”了一声,当时自己悲伤过度,现场有谁根本不知道,欧阳一接着下车,嘿嘿笑:“萧寒,你都是师叔辈分了哈!” 徐秉福也笑了:“我是跟父亲学的唢呐,说起来我父亲跟师叔是一起入的门,只不过师叔的水平高多了,在师爷最后入土前,师叔一曲《江河水》吹哭了现场所有人,自此我们县里再没有人敢说谁吹此曲比师叔强。” 萧寒掏出烟递过去:“不要叫师叔了,叫我萧寒就行。今天麻烦你了!” 徐秉福摆摆手:“那可不行,辈分是辈分,年龄是年龄。” 一行人很快上了一条提前准备好的船,萧寒的母亲说晕船就在岸边等,徐秉福指着水库边的一个亭子:“各位贵客,今天中午咱们在 ‘百鸟朝凤’吃全鱼宴,据说师叔钓鱼也是行家里手,等你的鱼了啊!” 萧寒赶紧致谢,随即就开了船。欧阳一奇怪的问:“萧寒,昨晚上你吹的唢呐曲不就是‘百鸟朝凤’,怎么吃饭也是这个?包间名字?” 萧寒摇摇头,将船向着水库一个大弯处拐:“我这几年也没上来,不知道。爸,是咋回事?” 萧寒的父亲说这个徐秉福很有头脑,他承包后在水库边垫出一大块平地,用来做了游客停车场与码头,此外还见缝插针般弄了二十多个小亭子,邻水而建,夏天能敞开冬天能封闭,整体叫渔家乐,各个亭子还有名字,均是唢呐名曲的曲牌。 欧阳一的父亲接话说,这包间名字雅致:“这个徐总收入还不错吧?” 萧寒的父亲摇头:“我昨天跟他聊了几句,收入是不错,但都是欠条,白条,一个青山镇政府都能欠下两万多,县里各个部门也都有,一年欠了十大几万,不好干啊!” 欧阳一撅嘴:“欠下就去要啊!” 萧寒放慢船速选地方靠岸,听到欧阳一的话回头笑了笑:“依依,这起码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公款吃喝有多严重。这么偏远的地方都能吃出十大几万;第二,官僚主义有多严重。一个小小的镇,摆谱请客,请谁?一顿饭三二百在这里吃的哪都是了,两万块是多少顿饭?一百顿啊,一年平均三天请一次,镇里还有农家饭馆,还有个火锅店,换换口味,我们镇衙门的大爷们该怎样的花天酒地?我觉着你可以当个题材,采访下,肯定是个好稿子!” 欧阳一撅嘴:“好不容易出来玩玩,萧大主任,饶了小女子吧。” 她父亲马上就接话:“依依,我觉着萧寒说的对,在其位谋其政,作为一名记者,得有这个敏感。” 说话间,萧寒将船靠了岸,然后脱下鞋袜挽起裤腿下到水里,先到岸边找了根粗树枝,再用砖头将树枝砸进岸边的土里,而后尽可能往前拖船,实在动不了了才将船拴好。 欧阳一父亲看着萧寒忙活接着说:“依依,一个政府,必须有能够拴住他的船桩,要不还不定飘到哪了呢,你们记者就得看到这个船桩还有飘走的船。” 萧寒又捡了几块石头垫在船边,才招呼他们下来。下船后,萧寒与欧阳一的父亲开始选地方,查看鱼的活动痕迹,而后打窝投饵装饵下勾,萧寒的父亲坐在一边打下手。 欧阳一与母亲看了会没兴趣,于是沿着岸边溜达看风景。 毕竟常来熟悉这的地形与鱼的习性,很快萧寒就钓起一条五六斤的黑鱼,欧阳一远远看见大呼小叫跑过来,她父亲笑了笑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因为他看有鱼咬钩,随即钓起一条草鱼,也有三四斤重。 不到两个小时,俩人钓了十多条,萧寒选择放生了三条不到二斤的,随后一行人就上船。看时间还早,萧寒先拉着他们游览了一圈水库,三面山壁如斧劈般,但仍有很多顽强的柏树在艰难生长,点缀像国画,再抬头看山顶的郁郁葱葱,低头看倒影美不胜收。 就要返回码头,萧寒突然听到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是他的母亲,不由就加快了船速,但仍旧稳稳停靠才跳下去跑过去:只见司机小刘在“百鸟朝凤”包间门口正跟一个小伙子推推搡搡,他母亲在旁边理论,徐秉福措手无措只是相劝。 萧寒到跟前拉住司机,问母亲怎么回事?她气哼哼:“我在包间跟小刘坐着喝水聊天,这个小伙子突然进来,一点没客气就让我出去,说他们院长中午要请客。我就说我们预定了啊,他说预定了也得让出来。我不理他他就要拽我,小刘师傅就不让了。” 萧寒转头看小伙子,他的脖子梗着像公鸡打架般:“看啥呢?今天这包间我必须用,你们必须让出来!” 这时候欧阳一也跑了过来:“你谁啊?这么霸道?我们昨天就预定了,凭什么给你让出来?” 小伙子翻了翻白眼:“凭什么?凭我们院长要请客!” 萧寒真想伸手一巴掌把这个家伙扇到一边,徐秉福就怕这个赶紧拉住萧寒的胳膊:“师叔,咱是一家人,生意不还得做吗?旁边的 “一枝花”、“庆丰收”随便挑,今天的饭我请师叔一家。” 欧阳一父亲拎着渔具突然问了句:“小伙子,你们院长是谁啊?”那个小伙子得意洋洋就进了包间,根本没有回话,萧寒一下就忍不住了,一步上前抬腿就要踹,徐秉福拦腰就把萧寒抱住了:“师叔息怒,师叔息怒,这是县法院梅院长的司机,咱不与他一般见识。” 萧寒的父亲叹口气,将手里提着的两条鱼递给徐秉福:“行吧,我们换个包间,这两条黑鱼给好好加工下。我昨晚预定这个可以观山看水的包间,是为款待我省城的亲家,你看这闹得……” 欧阳一的父亲将渔具递给小刘:“你去放东西,剩下的鱼在水里泡着,走的时候再拿,放完东西将车上的茶具拿下来,再跟徐总去提一壶热水过来。” 吩咐完,他伸手拉住萧寒的父亲,再招呼大伙:“鱼收拾起来慢,咱到水边喝杯茶再说吧。” 萧寒掏出烟点着一根,这是他这次病后第一次抽烟,欧阳一气哼哼的都忘记管他了:爸,咱回吧,不在这吃了,气也气饱了! 欧阳一的父亲笑了笑:先喝一杯茶再说。 萧寒看靠水库边有石桌、石凳,于是走过去到船上拿过块抹布擦了擦,欧阳一的父亲拉着萧寒父亲坐下,萧寒随即让两位母亲也坐下,石凳就四个,他转身进了最近的一个包间,又搬出两个木凳子。 小刘很快拿过茶具,又提过来热水,欧阳一的父亲开始泡茶,看自己的女儿站在一边气哼哼,他微笑着说:“萧寒、依依,咱商量个事情吧?我今天中午让你们坐到“百鸟朝凤”吃鱼,依依你得按照萧寒说的写那篇稿子,萧寒你得给叔叔再吹一遍《百鸟朝凤》。” 欧阳一伸手接过萧寒搬过来的木凳子:“一言为定,就是进不到那个包间,这稿子我也准备写了!”萧寒有些为难:“叔,我没拿唢呐!” 欧阳一的父亲笑着说:“这个我也能给你拿到。”洗茶具,洗茶,泡茶,欧阳一的父亲给每个人都斟好茶,才掏出手机站起来走到一边,随即拨出一个号码。 萧寒的父母不知道他给谁打电话,萧寒猜这个电话会是从省城往下压,欧阳一与母亲不想知道打给谁但知道肯定管用。 各自思考或者不思考,萧寒坐下开始接着泡茶,这几天在欧阳家住,晚上也跟欧阳一的父亲学了些茶道毛皮,欧阳一心情好起来,伸出大拇指夸萧寒有模有样。 几分钟后欧阳一的父亲走回来坐下来,啥也没说,只是喝茶品茶与萧寒的父亲聊天。 半小时后,徐秉福走过来说鱼收拾出来了,准备做,其它配菜也安排了,问放到“一枝花”还是“庆丰收”? 萧寒的父亲还没说话,欧阳一的父亲指了指:百鸟朝凤! 徐秉福愣了下,扭头看了眼“百鸟朝凤”包间刚想张嘴,发现那个梅院长的司机接着电话走出包间,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就灰溜溜上车走了。欧阳一的父亲不等徐秉福开口接着说:“我们不砸你买卖,你放心,梅院长肯定会来!对了,法院欠你们钱吗?有白条吗?” 徐秉福张口结舌,晃晃脑袋才回答:“有一些,不多。” 欧阳一的父亲站起来:“徐总你去拿出来,我们走的时候今天的跟以前的他们都会结。另外,不要怕,今天你谁也不会得罪。再冒昧问一句,你这里有唢呐吗?如有,让你师叔指导一二如何?” 徐秉福被这气势镇住了,发了半分钟呆:“有,有,我去拿。” 第四十五章 有恃无恐 这个包间真的很好,坐落在水库边的一个高台上,抬眼看整个水库全貌尽收眼底,纵观这个“渔家乐”,也就只有这个包间能做到这点。 萧寒的父亲坐下有些忐忑:“亲家,就是吃顿饭,咱不必要跟这些个玩意一般计较,要不咱还是换个包间或者直接回镇里吧,我让马师傅过去四合院,咱吃鱼喝酒。” 欧阳一的父亲轻轻拍拍萧寒父亲放到桌上的手:“亲家放心,你就安心坐着吃饭吧,他们不但不敢闹事,并且会给咱埋单,最后还得过来说‘谢谢’。” 萧寒呵呵笑了:“叔叔,你这葫芦里都是药!” 正聊天,徐秉福喜气洋洋掀开珠帘进来:“各位,久等啦,菜马上上!鱼该蒸的蒸上了,该炸的也下了油锅。师叔,你可是贵人啊,我都吓傻了,刚刚一个电话才还魂——梅院长亲自给我打电话,亲自啊,以前最多是法院的办公室主任,一般都是司机来订饭,梅院长说你们是贵客,不能怠慢,最好的都上,他马上就到!” 欧阳一笑嘻嘻:“徐大老板,知道你师叔的厉害了吧?鱼下油锅炸焦黄,你下油锅就是地狱了,或者是个解脱,更有可能自此上天堂!我有一事相求,请不吝赐教!” 徐秉福愣了下,欧阳一掉文他没听懂,萧寒递给他一根烟:“徐总,你怕事吗?如果不怕,我就把我对象刚才的话给你翻译下,如果怕就当个笑话乐呵乐呵。” “怕事?”徐秉福还以为是标间的事情:“和气生财,这么多年我不容易啊,不来生意担忧,来了生意也担忧……” 萧寒打断他的话:“我对象的意思就是给你解决这个担忧,也就是把欠条、白条给你要回来,并且从此后没人敢再欠!” 徐秉福马上把目光投向欧阳一,看他表情让下跪马上就能跪下:“姑奶奶,如您能解决这个问题,自此您啥时候来,我啥时候全程陪同,吃喝免费!”看欧阳一撅嘴,徐秉福接着说:“我也知道您不稀罕这几个钱,可是您知道这两年把我憋成个啥了,我连这水库里的鳖都不如啊!伸脑袋一刀,不伸脑袋也是一刀,各方神仙都得敬,都说我赚钱了,不就一叠白条吗,难听话说擦屁股都嫌硬,我是粗人,可粗人也得养家糊口啊……” 说到动情处,徐秉福眼泪盈眶,他伸手抹了一把:“给各位添堵了,我去端菜。师叔,我这里只有个大杆子,马上拿来啊!” 欧阳一站起来:“徐总,我说话算数,你把白条拿来我看看,保证一张不落给你兑现了!” 徐秉福将信将疑,但看这几个人的气派,以及能让县法院的梅院长低头,肯定大有来历,他只知道萧寒这个师叔现在是记者,不过记者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能干啥?没有再往下想,横了横心,咬着牙回答说“行”,随后出去了。 欧阳一的父亲微笑着扭头问萧寒:“啥叫大杆子?” 萧寒解释说唢呐有很多分类,最基本的分类就是大中小三种,其中大唢呐叫大杆子,中唢呐叫黑杆子,小唢呐叫三吱子,区分主要看大小音色。另外还有子长唢呐、大竹竹唢呐等特色唢呐。 菜陆陆续续上来,其中有四五盘野菜,萧寒的父亲略通中医,随即指着一盘盘介绍,他从如何选择野菜,判断能不能吃开始,接着说了这些野菜的名称,药用价值,口味等。听得欧阳一大眼瞪小眼:“叔叔,处处皆学问啊,我真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学会这些将来到野外不会挨饿!” 萧寒的母亲拉住欧阳一的手:“傻孩子,想吃就回来,我们带你去挖就是了。没事去野地干什么,多危险!” 欧阳一嘿嘿笑,大家也有跟着笑,总算从这个“包间之争”中走出,氛围再次温馨。 司机小刘从车里拿出两瓶茅台酒,一瓶新的一瓶看着有些破旧的,欧阳一的父亲说老酒在地下室放了二十多年了,今天中午萧寒也能喝了,咱庆祝下。 小刘出去找了个倒红酒的大玻璃杯,将两瓶酒都倒进去摇了摇兑匀才给大家分到分酒器。 两家人都端起酒,萧寒的父亲开口说招待不周,欧阳一的父亲马上说已经太好了,很多小插曲不去理他,干杯! 喝干杯中的酒,萧寒回味了下对父亲说:“爸,你知道这瓶老酒值多少钱?” 萧寒的父亲喝后感觉非常醇厚,尽管开着窗整个包间仍旧弥漫着酒香,他砸吧砸吧嘴回答说得大几千。 萧寒伸手给大家都斟上酒:“我听运来讲过,存放二十年的茅台市价不低于四万块。” 欧阳一的父亲看大家都惊讶,微笑着说:“不要说四万,就是四百万不都是要喝的吗?久逢知己是一悦,全家和睦是一悦,相亲相爱是一悦,希望我们两家人常来常往,也希望萧寒与依依好好相处,来,再干了这杯!” 喝完放下杯子,欧阳一的父亲对萧寒的父亲说:“亲家,我来的时候拿了五瓶老酒,剩下的三瓶就是送你的礼物。” 萧寒的父亲正要拒绝道谢,欧阳一噘嘴插话:“爸,你算错了吧,咱中午一瓶老酒兑新酒,还剩四瓶呀。” 欧阳一的父亲夹一筷子野菜放到补碟里:“有一瓶我还要用下,为你下午的采访顺利。” 欧阳一没再问,重复了萧寒刚才说的一句话:“爸,你这葫芦里都是药!” 说说笑笑,两家人很惬意吃着喝着,包间外面突然传来徐秉福的声音:“我来端!我来端!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帘子被徐秉福麻利掀起,一个中年人端着一条清蒸鱼进来,盘子很大他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中间,等他直起腰,徐秉福在旁边赶紧介绍:这位是我们县法院的梅院长! 这位梅院长赶紧拱手:“不才梅清才,各位指教!” 萧寒看了一眼欧阳一的父亲,这时候他不能开口,长辈都在且这是欧阳一父亲的“面子”。欧阳一的父亲微微欠了欠身子:“有劳梅院长亲自送鱼,味道肯定好极了。请坐,一起喝一杯,聊表谢意!” 小刘已经站起来去拿餐具,徐秉福赶紧将旁边的一把椅子摆上,梅院长说了句“叨扰”便坐下了。 小刘给他倒了一杯酒,欧阳一的父亲举起杯:“梅院长,今天我们全家来贵地,承蒙您照顾,这两位是我亲家,这是我爱人,这是我们的孩子,一起敬您一杯!” 梅清才有些别扭,但毕竟是老江湖,赶紧端起杯子一口喝下:“欧阳先生,我先赔罪!”再倒一杯端起来又一口喝了:“我那司机不懂事,刚才教训过了,打扰了各位雅兴,道歉道歉!” “这第三杯,我敬各位,来,同起!”梅清才站起来依次碰杯,欧阳一的父亲微笑着说:“梅院长想多了,小事情嘛,来,干杯!” 梅清才喝完三杯酒站起来说:“旁边包间还有几位客人,我失陪了!另外,这酒真是好酒,我真有口福!” 欧阳一的父亲笑了笑:“不急于一时,梅院长吃口菜,咱聊几句。小刘,去车里把剩下的那瓶老酒拿来!” 梅清才犹豫了下坐下,但没有拿筷子:“请欧阳先生指教!” 欧阳一的父亲也放下筷子:“指教不敢当,我就说三句话,直言相告,也许良言逆耳。第一,要管好自己身边的人,有时候坏事就坏在自己身边;第二,我这俩孩子是记者,他们要采访一个事情,就是当地政府与各级部门公款吃喝打白条的事情,你要赶紧处理;第三,既然都是好酒之人,”顿了顿,他指着小刘拿进来的酒:“这瓶酒就送给梅院长鉴赏了!” 梅清才站起来:“谢谢欧阳先生指教,肺腑之言为我好,深表谢意!但这酒我不能拿,太贵重了!” 欧阳一摆手没有再说话,梅清才斟酌了下,伸手接过小刘递过来的酒:“恭敬不如从命,不打扰了,告退!” 欧阳一的父亲再次微微欠了欠身子:“好,不送。来,大家吃鱼,我是早就馋了!” 看梅清才与徐秉福出去,萧寒站起来拿公筷给每个人的盘子里夹鱼:“趁热吃鱼,这里的鱼都是野生,就像这野菜,我看最大的功效是解馋!” 都笑了,没有人去问欧阳一的父亲为何突然就摆谱:萧寒的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想的是这亲家认识比梅清才大的官,估计是县长书记;萧寒想他这未来的岳父肯定跟省高院的某领导熟悉,一条线大家都明白;欧阳一与她母亲向来不问这些,谁办的不重要,办了就行。 很快徐秉福端来了红烧鱼,随后他这里各种特色鱼类菜上了满满一桌子,肯定不是两条鱼的料能够做出来,这时候也没人客气了,大家就是吃喝聊天看风景。 欧阳一的父亲跟萧寒的父亲碰杯:“亲家,你儿子号称‘百科全书’,培养得好啊!” 萧寒赶紧端起杯子:“两位父亲,这是依依调侃我,可不敢当,我陪着!” 欧阳一听萧寒说“两位父亲”,不觉心花怒放:“不要拿我当挡箭牌,咱报社都是这么说你的!” 欧阳一的父亲喝干杯中酒随即吟诵:“‘烟波浩渺湖山美,鱼味天下第一家。’依依,你知道这两句是说哪吗?说啥呢?” 欧阳一撅噘嘴:“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还是百科全书来解释吧。” 萧寒喝了酒笑了:“我们今天吃的饭是杂烩,并不是正宗的传统意义的‘全鱼宴’就像‘满汉全席’,这‘全鱼宴’有一百多道菜呢。叔叔说的这个湖是内蒙古呼伦贝尔的一个淡水湖,那里的鱼味道鲜美,‘全鱼宴’也是出自那里!” 欧阳一伸出大拇指:“看,百科全书吧,我是服了你了,怎么啥都能说出个出处,你这脑子里是台计算机吗?”说着站起来拨拉萧寒的脑袋,好像要打开看看,满屋子欢声笑语。 这时候门帘又被掀起,徐秉福提着唢呐进来:“师叔,这哨子我都洗过了,你将就着用吧。” 萧寒伸手轻轻把欧阳一摁到椅子上,接过唢呐,徐秉福站在门口想走又不忍走,欧阳一的父亲指了指刚才梅清才坐的椅子:“徐总坐下喝一杯,你对唢呐这么钟情,高手要演奏能舍得走?” 徐秉福憨笑着“舍不得舍不得”,随即就坐下了。 萧寒调整好唢呐试了试音,转头问欧阳一的父亲:“叔叔,还是百鸟朝凤,大家都听腻了吧!” 欧阳一抢着说:“不腻不腻,听一辈子都不腻。”说完觉着这像表白,马上就羞红了脸。萧寒温柔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始吹奏。 尽管是在房间里,但这个亭子六面的窗户都打开着,类似于旷野露天,听起来比在四合院更加音调悠扬,甚至对面山都有回音。 徐秉福张大了嘴巴合不住,一曲结束嘴角流下哈喇子都没发觉,小刘笑着递过去一张餐巾纸他才醒悟,赶紧红着脸擦掉:“师叔,你比我师爷都吹奏的好了,这里面加了很多变化,应该是学院派的风格与传统风格结合!” 萧寒放下唢呐点头:“徐总说的是,我在大学期间跟省里几位大师求教过,加了些变化进去,这个曲目本就在不断进步。” 徐秉福啧啧了好几下:“师叔,师爷去世的时候我去了,我给你说过,当时你吹奏《江河水》我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想再听一遍。” 萧寒有些为难:“这快乐的日子吹那个不合适,”欧阳一的父亲打断他的话:“音乐就是音乐,赋予音乐的含义是其曲调和个人心情与环境,但就音乐本质,悲伤与快乐都是演奏家的功夫,就吹一曲《江河水》,我也想听!” 萧寒看了看父母,见他们也都点头,随即酝酿了一下情绪,对着水库开始吹奏,很快他的脑海就出现了爷爷,把着他的手教他,拉着他的手去赶集,抚摸着他的手讲老故事…… 看着萧寒眼角的泪水随着曲调越积越多,欧阳一的心都碎了,整个房间静静地陷入一种无法言语的悲伤,每个人都被勾起自己曾经的痛,如泣如诉的曲子牵扯着每一位的心,而后默默承受…… 一曲未了,帘子突然被人粗暴地扯开,一个小个子男人冲进来,恶声恶气:“好好吃一顿饭,吹什么丧调呢?” 后面梅清才拉扯着他的衣服,踉踉跄跄跟进来:“不要这样……” 萧寒怒从心中起,放下唢呐就抓起个碗,他还没有往过砸,徐秉福已经站起来,抡圆了胳膊对着小个子的脸,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脆响,包括徐秉福自己,大家都愣了。 第四十六章 归园田居 徐秉福沉浸在音乐里,入迷了,有人打扰打断他第一反应就是厌恶,这一巴掌拍出去才明白自己是个经营水库渔家乐的老板,但木已成舟,随即脑袋飞速旋转,手足无措,他认识自己打的是县委书记的小舅子,县里交警队的中队长。 这个小个子队长酒已过量,迷迷糊糊摸着脸,在羽城县敢打他的除了他媳妇,他爹也就小时候打过,所以在醉酒状态里有些懵。 这时候欧阳一的父亲看着梅清才,作了个打的手势,梅清才是个聪明人,不假思索照着这个中队长脸上又是一巴掌,这一声没有刚才清脆,但这个中队长有了反应,踉踉跄跄回头:梅哥,你打我? 梅清才拦腰就把这个中队长抱起来,拖出包间门,萧寒跟着走过去,他怕这个事情闹大,只见梅清才附耳上去:“兄弟,这个包间里的欧阳先生是咱北龙省省长的兄弟,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这个中队长愣了下,打了个冷战,随后跟着梅清才乖乖回了自己的包间,萧寒站在“百鸟朝凤”包间门口,也差点哆嗦——他这个准岳父为这么点事情会动用自己的省长级别关系,这是他不敢想的。 返回包间,大家鼓掌,尽管这个《江河水》没吹完,但足以震撼。徐秉福仍旧看着自己刚才打人的巴掌发呆,欧阳一走到他跟前:“徐总,人你也打了,我估计很快就会找你麻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咱俩来个先下手为强!今天周末没人上班,明天一早你到镇上接我,咱来个‘老徐要债记’如何?” 萧寒忍着笑,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欧阳一都学会运用心理战术了。坐回自己座位他插话说:“加个引题——小小渔家乐,收到白条十万多” 徐秉福猛然伸手拿过酒,倒了半碗端起来:“师叔,我知道今天这个事情不会善终,反正已经这样了,我明天陪师叔婶走一圈!” 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徐秉福放下碗,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叠白条递给欧阳一:“师叔婶,你先过目,我去催主食!” 待徐秉福出去,欧阳一翻看白条嘟囔了一句:“师叔婶是什么玩意?” 全体笑翻,欧阳一的母亲笑得肚痛,扶着桌子不停咳嗽,萧寒忍着笑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欧阳一的父亲对萧寒说:“你出去看看,可不要让你这宝贝师侄再去道歉,那玩意已经喝多了,他只以为是梅院长打他了。” 萧寒答应着跑出去,恰好看到徐秉福站在另一个包间门口,来回踱步,上前把他拉到一边:“你傻啊,那个队长喝多了,你打了他他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谁打的。我——我岳父让梅院长再打一下就是给你开脱,你再进去不就越描越黑了。” 徐秉福琢磨了下才明白,随即面露喜色:“我懂了!白条的事情也不用采访了吧?” 萧寒哭笑不得:“你还能撑多久?三年一届换领导,到时候你的辛苦都得打水漂!采,必须采,不过你放心,这个事我担着,你就是带着我对象正常去要账,其他不用管。” 徐秉福想了想无奈点头:“嗯,我听师叔的!” 吃过午饭出来,沿着水库走了半圈,风景真的很好,徐秉福一直跟着,后来萧寒的母亲问他附近采野菜方便吗,他指着不远处一大片坡地:“那个地方很多,我的员工每天早晨去半小时,这一天的菜就够了!” 萧寒笑着说:“除了员工开支,没有多大成本,你洗洗煮煮一盘卖三十块,真是一本万利啊。” 徐秉福苦着脸:“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野菜加野鱼,可是……”欧阳一在旁边打断他的话:“不说白条的事情好不好?快成祥林嫂了,明天咱不说好去要了吗!现在,有劳徐总带我们去采野菜吧!” 欧阳一的父亲轻轻拍了拍女儿肩膀:“怎么说话呢?没礼貌!”欧阳一嬉皮笑脸:“我是师叔婶嘛!” 大家又笑,随后一行人翻过条沟,沿着一条还不算窄的路走到那片坡跟前,萧寒路上问徐秉福这路是不是他的员工踩出来的,徐说不是,说这是另一件头疼的事情:据说这里探测出有铜矿,有人想开采,年前来过不少人,在他的渔家乐吃过很多次饭。后来来得少了,估计在办手续。 欧阳一奇怪地问:“有了企业住这里,你的渔家乐会红火,头疼什么?” 欧阳一的父亲悠闲看着四周风景,随口接话:“依依,动动脑子再说话。你看水库的位置,如果这里开采,首先废水一定会流到水库,污染不可避免。再者这里卖点就是自然风光,你搞个矿在这里乱七八糟谁还来?” 在前面带路的徐秉福回头:“欧阳先生高见,我这个所谓承办都是虚的,土政策的说法是‘协助管理’,我对水库不能任何施工,周边植被也不能动,甚至不能投放鱼苗与食物。” 欧阳一的父亲笑了笑:“这里应该是水源保护地,如果谁敢开发,你就告他,一告一个准!” “唉”,徐秉福叹口气:“官官相护,有钱赚大家分,谁管啊!” 欧阳一马上就说:“我们管!”萧寒很赞许:“有法律约束,有舆论监督,我就不信胡作非为可以猖獗!” 到了坡上,萧寒的父亲与徐秉福指导,一行人很快就挖了各种野菜好几袋子,欧阳一的父亲没多动手,萧寒陪着他在旁边聊天,文人天性,这个成功的商人很有感触:“朝阳清露,夕照云飞,青山绿水,万籁自然,人生能得此地养老,足矣!” 萧寒笑了:“叔叔是在大都市累了,我们从小在这里生活,拼了命想出去。所谓得失,总是这样矛盾。” 欧阳一的父亲点头称是:“此情此景,孩子,如有一首诗贴切,你想到哪首?” 不假思索,萧寒张嘴背诵了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五首”中的第一首: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欧阳一的父亲鼓掌喊好:“‘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贴切,太贴切!”随即他就对萧寒说:“以你对文学的造诣,应该去读个研究生。这个事情我想了几天,准备介绍你去北龙大学,有心思吗?” 萧寒想了想:“谢谢叔叔,只要不耽误工作,我去!” “不会耽误,给你安排读不脱产的,好,这个事情定了!”欧阳一的父亲拍拍萧寒的肩膀:“你将来在文学方面的成就肯定大于新闻,不过现在就是个积累的过程,世事无常,只有经历才有感悟!” 满载而归,返回渔家乐的路上,徐秉福坚持晚饭他安排:“中午的饭梅院长二话不说就结了账,还把以前的两千多都给了。晚饭咱就是土饭,主食玉米面野菜窝头,菜也少油不加肉!” 听着很诱惑,再加上盛情难却,欧阳一的父亲点头,萧寒的父亲拍了拍徐秉福肩膀:“那就麻烦你了!” 意外也不意外,一行人返回渔家乐,看见梅清才在水库边站着看晚霞,听见他们的说笑,赶紧走过来。 中午萧寒他们出来,包括梅清才,那桌人已经走的干干净净,徐秉福还纳闷:“平常咋地也喝到半下午……” “各位摘野菜去了吧,”梅清才一脸笑容:“看来我这运气不错,老徐,晚上搞土饭了吧,算我一个”。嘴里念叨的是徐秉福,可是眼睛却看着欧阳一的父亲。 欧阳一的父亲也是一脸笑容:“‘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梅院长才是真雅兴,晚饭我们也是‘打秋风’,随意,随意。” 欧阳一伸手拉住萧寒:“百科全书,这‘打秋风’一词又是何来历呢?” 萧寒伸手握住欧阳一的手:“咱们先去水边喝茶,‘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是转瞬即逝。” 小刘不等吩咐已经快步去车上取茶具,徐秉福也喊人往水库边搬桌子。萧寒边走边对欧阳一的父亲说:“这个词没有明确出处吧?我记得好像是说哪的方言‘吃蹭饭’就是‘打秋风’的发音,资料有说江浙有说广东,可是明清小说里,北方很多名家也用。” 欧阳一的父亲点头赞许:“我这记性不行了,好像汤显祖的戏剧里用过。” 萧寒说是:“《牡丹亭》里用过,不过在《红楼梦》里用的是‘打抽丰’,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一回中。”他转头问欧阳一:“这个你该是读过吧,我记得你在副刊写过一篇文章,引用过《红楼梦》。” 欧阳一松开萧寒的手,拉过一把椅子很舒服的坐到水库边:“抽就是抽头,丰是指富裕富有的人家,这个‘打抽丰’可不是简单蹭饭,刘姥姥也就是吃一顿拿一些人家不用的旧东西,《儒林外史》中很多贪官就是这样‘打抽丰’。” 萧寒的父母听他们几个聊,一句也不懂,喝茶小杯子不够一口,打个招呼就去帮厨了。梅清才硬着头皮听着,心里嘀咕:“这丫头是讽刺我了吧?听谈吐,这一家人肯定是大学教语文的,怎么省长的秘书直接给县委书记命令。” 喝了几杯茶,天色逐渐暗下来,徐秉福过来喊吃饭,还是“百鸟朝凤”包间,萧寒与欧阳一在前面,听到身后梅清才说:“不成敬意,请您收下!我等俗人,这也玩不了,很多年前一位朋友送的,宝剑赠英雄,请收下收下。” 看欧阳一要回头,萧寒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快走几步,低头笑着说:“这个梅院长也受熏陶了,送个礼还‘宝剑赠英雄’……” 晚饭有梅清才在场,也就没有了太多话说,大家也就是吃饭客套,山野村味,确实好吃,临走徐秉福还给打包了不少。 回到四合院,欧阳一的父亲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萧寒,笑着说:“百科全书,如果你把这个说清楚,我就继续‘宝剑赠英雄’!” 欧阳一抢过去打开,盒子里是一个很考究的袋子,不由放慢速度剥开,一条四方玉石露出了,萧寒接过去在灯光下打量了一番:“叔,我说出来可以,但不能要,这太昂贵了!” 萧寒的父亲也伸手要拿,萧寒的母亲听萧寒说昂贵,就把他的手抓住了,萧寒笑了笑递给父亲:“爸你看看吧,这是稀罕物!”萧寒的爸爸小心翼翼接过去,看一条黄玉隐隐发红,在灯光下发出珍珠般的柔和光泽。 欧阳一撅噘嘴:“别卖关子了,说说这是啥,不就是一块刻章的石头嘛!” 萧寒随即说出十二个字:“印石三宝、易金三倍、寿山帝石。” 欧阳一的父亲满脸赞许:“孩子,你真是博览群书,我服了!我说话算数,这块寿山田黄石归你了!” 萧寒父亲赶紧将玉石递给欧阳一的父亲:“亲家,这可不行,他们小孩子用不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自己刻章用吧。” 欧阳一的父亲接过去把玩了一会:“这块质地还算不错,但价格我也说不上来,据说当年皇室解体,末代皇帝溥仪出逃,所有珠宝都没拿,只将寿山田黄石三连章缝在了棉衣里。” 说完他将这块石头递给爱人:“你也看看,咱们家那块不如这块质地干净。” 萧寒转身要出去烧水,欧阳一的父亲叫住他:“叔叔言出必行,这个你必须要。”欧阳一的母亲看了看笑着站起来塞到萧寒手里,萧寒愣了下随手递给欧阳一:“送给你了,宝玉送佳人,这是我送给你的!” 大家哈哈笑,萧寒说:“送来送去不都是一家人嘛,就这样!我去烧水给叔叔阿姨洗洗脚,这院子我啥都没动,改造个洗澡间会破坏原有结构,后来想在院子里弄个可拆装洗澡间,可想想不伦不类……” 欧阳一的父亲打断萧寒的话:“孩子,什么都不用动,澡也不一定要天天洗!等我老了,归园田居,首选这里,欢迎吗?” 萧寒的父亲站起来:“太欢迎了,到时候我给你再搞两亩地,你想种啥就种啥!” 第四十七章 避而不谈 第二天一大早,徐秉福开着自己的客货车到了镇里,停在四合院门口后提着两条鱼进来:“这是早晨刚网的,给你们吃新鲜。” 欧阳一正在吃早饭,赶忙将手里的窝头塞进嘴里,拍拍手:“出发!” 按照头天晚上的商量,这个要账采访欧阳一独立完成,萧寒不出面,毕竟是一个县的,牵扯起来怕稿子就发不了了。初步估计了一下,去也是白去,但得有这个过程,一上午的采访时间足够,中午饭后返回省城。 欧阳一拉开车门,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座椅上更是肮脏不堪,不由就撅嘴皱鼻子:“老徐,你这车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跟着送出来的萧寒哈哈笑 “等我一下”,转身回屋里拿出一个床单——因为欧阳家的要来,萧寒的母亲全换了新的,这是替换下来的。 叠成座椅的宽度,萧寒铺好后嘱咐欧阳一:“不要跟人家发生冲突!你跟着少说话,观察、纪录这些欠钱者的嘴脸即可,如可以弄一些对方是公款吃喝的证据。” 欧阳一掏出录音笔:“萧大主任,我也不是新手了,放心吧。” 徐秉福扔掉烟屁股:“师叔放心吧,这事情我每个月都走一圈,要么没好脸,要么避而不谈,每次能要回个零头已经偷笑了。” 萧寒拍拍他放在车窗上的胳膊:“这一次我估计也照旧,其实要的就是这效果。你不要说依依是记者,有人问你就说是个亲戚家孩子来玩,顺带县城转转买东西。” 欧阳一的父亲也走出来,但他一句话也没说,等车朝着镇政府的方向拐弯走了,他才开口:“萧寒,我是一点也不懂新闻,你准备怎么处理?” 萧寒笑了笑:“叔叔,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新闻,依依需要做的就是把欠账单位点名曝光,今天上午的采访就是为了可读性,还有就是要加点徐秉福的心酸。这样的稿子背后折射的就是公款吃喝,官僚主义,我会再建议发稿的时候配一条评论,直接点出这些问题,增加稿件的力度!” 这时候司机小刘跟着萧寒的父亲走出来,说叔叔让把车开过去那边家,装一些自己种的豆子、小米等。欧阳一的父亲客气了两句,看着萧寒的父亲坐上车,随后喊他爱人跟着萧寒在镇里转了转。 这是萧寒闭着眼都知道走到哪的地方,原来叫青村,后来成了镇镇政府所在地后,改名青山镇——萧寒说这是民国时候改的,在镇子的戏台前有碑文记载。 跟着萧寒走进一条老巷子,各式各样的青石板自然拼放在一起,高高低低略显不平,除了靠墙的地方光滑,其余的青石板上都有车辙印记,或深或浅。萧寒指着这些车辙说这里原来是唯一可以出村的路,原来的青村四面都是用厚厚的土墙围起来的,现在四通八达,厚厚的土墙也就剩一小段。 路两边还有些老房子,萧寒的爷爷给他说过,这条街原来是村边,都是穷人家,所以拆旧盖新的速度慢了些,后来县里文物部门反复拍照考察,有些有见识的人家也就不拆了。 随便走进一个院子,满院子荒草茂盛,大门及房子上的门框都不复存在,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牙齿掉光了,张着嘴喘着气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静静回想过去。萧寒说这些门窗都被卖了,经常会有收古董的过来,听说有一家喂牲口的马槽卖了好几万,但后来都说卖贱了,因为据考证这个马槽上包的“铁箍”是金的。 欧阳一的父亲笑笑:“以讹传讹,都是传说。” 萧寒也笑了:“我也觉着是谣传,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这个村子是有悠久历史的,村里大姓是周,这个家族的坟地有三十多排,当地风俗是一代人在一排,下一代跟着向下再一排。就算一代人七十年,周家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算起来就是汉代。” 出来旧院子,萧寒说:“咱们去旧戏台看看吧,那里的五六块石碑中有一块是修复的,**当年被砸成几块垫了大队猪圈,后来村里出钱又给拼凑到一起,上面有汉光帝到过此地的记载,石碑落款就是汉末的时间。” 沿着青石路走到中段向右转,突然豁然开朗的一个广场,大约有三四亩地大,一个残破的戏台在这个广场最里面,朝阳斜射进戏台塌了一半的房顶,忽明忽暗。戏台左右两侧各有几个石碑,明显都是后来弄过来,破坏了原有布局,就像犯错的孩子,局局促促站在哪,有些不安。 萧寒介绍说镇里本来准备修复这里,弄个文化广场,但不知为何就开了个头,戏台都没把顶子搞好,接下来就再没下文了。 欧阳一的父亲很仔细读了每一块石碑的碑文,由衷赞叹又有很多遗憾:“不要说其他,这每一块碑都是深厚的历史,最宝贵就是这块后来拼起来的。孩子,你去过杭州吗?” 看萧寒摇头,欧阳一的父亲说:“著名的杭州西泠印社,藏有一块‘汉三老讳字忌日碑’。此碑立于距今1900多年的东汉光武帝时期,碑存217字。当时这石碑在浙江出土后,历经破折差点被卖到外地,后西泠社发起呼吁,浙江很多名流捐款一万多大洋才买回——当时北京的一个四合院也就三四百大洋。后来那块碑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称为 ‘浙江第一碑’,也成了西泠印社的‘镇社之宝’。” 说到这里,他很心疼的点着这石碑:“这跟‘汉三老讳字忌日碑’应该是同一时代的,只是被砸碎后很多字已经无法辨识,再加上所谓修复更是糟糕,拼接都没做好。只是这应该是乡下人篆刻,其字都很普通,行文也只能达意,尽管这样,也应该好好保护起来!” 转出戏台广场,欧阳一对萧寒意味深长的说:“这么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官员们却如此不长进。孩子,你读完研后有就机会就从政,将来回来当个父母官,好好治理羽县、青山镇,相信都会大变样的。” 萧寒呵呵笑了:“叔叔开玩笑了。我们现在都是新闻民工,人事关系都在自己口袋装着。就算将来有了公务人员的身份,没有任何背景也得从科员熬起,机缘巧合加运气好,熬到县委书记也到了猴年马月了。” 欧阳一的父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万一呢!” 萧寒没有问“万一什么”,他只当一句玩笑话。 昨天知道欧阳一的父亲跟省长是好朋友,晚上也不由想了想,但欧阳一的身份跟他一样,如果能操作,这个“万一”早就操作了。 回到萧寒父母那边,萧寒的母亲正在剁馅子,看他们进来笑着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今天中午咱们包饺子吃!” 欧阳一的母亲洗手也帮忙,萧寒与欧阳一的父亲坐在院子里聊天,但再没提这个“万一”。十二点多,欧阳一回来了,徐秉福没下车,说渔家乐有客人便踩油门走了。 萧寒看欧阳一脸色不喜不怒,没有问采访过程,估计就是走了一圈,结果就是徐秉福早上说的“要么没好脸,要么避而不谈”。但欧阳一开口却说收获很大:“有两个局的局长拿出账本,还振振有词‘我们这欠得多了,你这几千块往后排吧’,我就装作好奇翻了翻,我地个娘啊,有一个局一年吃了五十多万!” 欧阳一的母亲笑了:“你的娘在这里包饺子呢,你也洗手来包吧。” 欧阳一答应着伸出胳膊到萧寒鼻子边:“你闻闻有味吗?我现在闻啥都是鱼腥味,我估计有只猫在,肯定会扑上来把我吃了。” 萧寒哈哈笑,然后很认真闻了闻:“没有吧,我只闻见香水味,我给你打水好好洗洗。” 萧寒拿脸盆去弄水,欧阳一跟在后面:“就是因为鱼腥味太大,我给你师侄的车上撒了半瓶香水,就这都盖不住。” 萧寒弄好水放到盆架上,扭头很严肃地说:“如果我师侄媳妇今天晚上把我师侄脸抓破了,你就罪过了!” 欧阳一手伸到脸盆中,搓了两下才明白萧寒说的意思,不由就哈哈笑了,随即对着萧寒扬起一把水:“你真坏!” 吃过午饭,欧阳一便着急要返程:“我今天的稿子得写出来,”萧寒随即给白甫打了电话,说了说采访内容,白甫听完马上说当天稿子都不行,正发愁头条呢,这个稿子不错。 欧阳一的父亲一再邀请萧寒父母去省城住几天,萧寒的父亲说到冬天吧,现在地里还有些活。萧寒母亲拉着欧阳一母亲的手悄悄说孩子都不小了,要抓紧给他们办了,趁她身体还行,能帮着照看孙子。欧阳一的母亲笑着说看孩子们自己决定吧,我跟她爸爸都开明,一般不掺合孩子的事情。 一路无话,饺子都吃了不少,吃完就上车,于是都呼呼睡着了。 车到单位下午五点,欧阳一到办公室就开始写稿子,萧寒去见了见袁锋与白甫,感谢也是销假,他不在的时候一个副总替他派题管理部门,随即也简单交流了下。 七点左右欧阳一写完稿子,萧寒仔细改了两遍,标题就是“小小渔家乐,白条十万多——老徐要账记”,报道直接就从晒白条开始,而后就是记者跟着要账的过程,最后落脚到老徐站在水库边欲哭无泪。 白甫看了稿子后将标题加了俩字“羽县老徐要账记”,而后就签发了,萧寒提议的评论他亲自写的,标题更加直白“渔家乐之痛”,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字左右,直接就是“三问”:饭谁吃了?账啥时候结?用谁的钱结? 交完稿子,欧阳一叫萧寒一起回家,说她母亲打电话说阿姨做的野菜丸子汤,萧寒明确表示不能再去她家住了,想回自己新家那边开窗透气,郝运来也过去。 欧阳一没有勉强,一再闻着自己身上,吩咐萧寒晚上不许多喝酒,随后便嚷着回家赶紧洗澡急急忙忙就先走了。 萧寒晚上跟郝运来“久别重逢”,俩人提了一箱子冰镇啤酒聊了半夜,关于婚姻关于未来,俩人都心情不错。 第二天上午萧寒到单位九点多,先给部门开个会,到十一点多,他正跟欧阳一闲聊这个稿子的后续如何做,手机响了,他母亲哭着说:“你爸让人打了!” 第四十八章 未雨绸缪 “什么?谁打的?妈,你先不要哭了,慢慢说!” 萧寒在慌乱中手机差点掉到地上,一个大办公室七八个人都愣了,都看着自己的主任,心里也都是问号“谁打谁?” 萧寒的母亲止住哭:“上午你爸从地里回来,在村口被一个小伙子拦住了,二话不说就把你爸推倒了,而后踢了两脚就上车准备跑。幸好村口有几个咱村的人,拦住车那个家伙才没跑了,后来镇里派出所出面,说这小伙子是县长的秘书,就不了了之了。” 萧寒抬眼看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看着他,随即摆摆手,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室到了楼道:“妈,我爸不要紧吧?人家为啥打他?撞人家车了?” “我让你爸给你说”,听见手机里刺刺啦啦响,萧寒父亲的声音传过来:“根儿,我不要紧,就是气得不行!我没碰他、没挨他、也不认识他,在村口碰见问我认不认识萧寒家,我就说我是他爸,你有啥事?他二话不说上来就打,嘴里嘟嘟囔囔‘你儿子是记者了不起啊,胳膊肘往外拐,吃里爬外的东西’。” 首先父亲没有大的伤害,萧寒先放下紧张的心,随即就明白今天要账的稿子“惹的祸”,但他不敢相信这个县长会大胆到如此地步,纵容自己秘书去他家寻仇——这个稿子影响有这么大吗?他很快做出安排:“爸,你现在就安排人拉你去县医院——不是镇医院是县医院,就说头疼,打的地方都疼,而后办住院,我不吭气就住着。剩下我安排,您也先不要生气了,这口气我给你找回来。” 萧寒放下手机看见欧阳一走过来,他简单说了下情况,欧阳一马上就掏出手机:“我给我爸说下!” 萧寒想了下摁住她的手:“先不要,我跟白总商量下再做决定。” 随后俩人来到白甫办公室,情况说完,白甫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无法无天!” 估计是手拍疼了,白甫两只手搓了搓:走,去袁锋办公室,萧寒你通知办公室,在单位的编委会成员马上开个紧急会。 几分钟后,除了上夜班的副总编,其余编委会成员都到了袁锋办公室,萧寒与欧阳一列席。 欧阳一先介绍了下稿子采访情况,萧寒也把父亲被打的事情大致说了下,随后说他已经让父亲去县医院看病住院了,袁锋点上烟:“人不要紧吧?” 萧寒摇摇头说就是推倒后踢了几脚,腿上有淤青。 袁锋点点头说住院好,深深吸一口他又说:“萧寒,你现在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你父母马上报案,在县公安局报案!” 萧寒掏出电话,袁锋指指自己里面的房间:“用座机打吧,我那个电话能打长途。”转过头,袁锋敲敲桌子:“大家说说!” 意见基本一致:跟进采访,但白甫说欧阳一一个女孩子就不要跟进了,怕有危险,萧寒也得回避下,毕竟打的是他父亲。 袁锋抽完一根烟,看萧寒打完电话出来:“你们部门老记者还有谁在?” 萧寒马上回答说郎军出去采访了,史非凡在,上午报题明天有个大型公益活动。袁锋点头:“打电话叫他过来。” 史非凡敲门进来,白甫把事情简单说了下,袁锋再点一根烟:“你去羽县,马上就走,我安排车队出车。带上摄影记者,带上暗访设备,首先去医院看望萧寒的父亲,再到县公安局了解打人事件的报案与县局的态度,顺带把今天要账的部门再走一遍,看看见报后这些钱有没有还了。” 白甫补充说:“今天晚上的稿子还用此事打头条,你辛苦下,只能在路上对付一口午饭了。到羽县后医院看人、采访县公安局,而后就去找县长,看他的秘书打人后他的态度,今天晚上的稿子就要这些。要账的明天走一遍,方便的话跟着渔家乐的徐秉福再去要一圈账。” 萧寒插话说这个徐秉福胆子不大,估计自己跟欧阳一采访细节都是他透露的,要不然他的父亲也不会被打。 白甫看了眼萧寒:“他一个小老百姓,就得靠这些官老爷去吃请撑着,我估计他的渔家乐也保不住了,能帮他把这些白条兑现了也是一种安慰吧。” 萧寒点头:“我不恨他,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们报纸影响力,只是老父亲被踹倒在地,心里真不是滋味。” 袁锋扔给萧寒一根烟:“能理解,我们这次的目的是把这个县长拿下!”萧寒没明白“拿下”什么呢,他接着下了命令:“史非凡,你就出发吧!萧寒你也不要闲着,想办法了解些这个县长的情况,有他的‘把柄’最好!散会!” 出来会议室,史非凡与欧阳一聊了聊采访情况就出发了,萧寒坐在办公桌前反复思量怎么得到这个县长的‘把柄’,现在他连县长是谁叫啥都不知道呢。 萧寒先给徐秉福打了个电话,对方接起来就说师叔对不起——一个巴掌大的乡镇,萧寒父亲挨打的事情几个小时就能传遍。 徐秉福说早晨起来后,县里有几家单位打电话让他去拿钱,因为大多是局长们的司机或者局里办公室主任签字,这些白条交到签字者手里也就给他钱了,并且一再嘱咐他这是个人消费,谁问都得这么说。徐秉福说自己当时很高兴,拖了这么久,总算解决了,管他谁给钱,要回来就行,当然满口答应。这时候,县政府办公室的成主任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一下,意思也是给他结账,赶紧兴冲冲跑过去。虽然这个县政府办主任跟各局局长平起平坐,但这个部门就是伺候县长的,偶尔小范围跟着县长去吃饭,不能让人家的司机签字,很多时候就是成主任自己签。 萧寒静静听着不插话,但能猜出这个成主任肯定让老徐说实话才给他结账。果不其然,徐秉福接着就说自己到了政府办后,成主任便问这个记者跟他什么关系?徐刚开始说没关系,无意碰见了。这个成主任老奸巨猾,拿着自己签的白条随手就撕了:“你既然不说实话,走吧,咱没关系了。”徐秉福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位成主任再从抽屉拿出该付给他的钱:“逗你玩呢!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就告诉我不就得了。” 徐秉福说自己接过钱就鬼使神差说了师叔一家…… 萧寒听完没有再向下纠缠这个事情,只是随口问了问收回几家还有几家,并且给他打了打气:反正事情已经摊开了,扯破了脸皮就都要回来。 挂机前萧寒问了下梅清才的电话,然后说报社一位姓史的记者去县里了,如果明天找他就按照记者说的做。 反复思量,萧寒决定明天再打梅清才的电话——这个人很难琢磨,既不爱占便宜也不愿意吃亏,看着深藏不露却又做事简单,其实这次曝光的欠账单位没有他们法院,应该是间接帮了他。但直接就问现在县长有啥“毛病”,估计马上就会一推二六五,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信任感,梅清才就是知道些猫腻也不会轻易端出。 很快就中午十二点多了,欧阳一也没有回家,俩人到对面简单吃了一碗砂锅面,老板见到萧寒非常亲热,其实也就半个月的时间没见。 吃着面,萧寒跟欧阳一说这个事情先不要惊动她父亲,当前还没有这个必要:第一,父亲也就是轻伤,住院的目的是给对方一个提醒。或者是试探对方态度;第二,如果动用关系拿掉这个县长一点意思没有,袁锋与白甫的意思仍旧是继续扩大报纸声誉,如果凭几篇报道“干掉”一个县长,这会使得《北龙晚报》声名大振。 欧阳一吃了一半就不吃了,然后站起来说出去超市买两瓶酸奶,看着欧阳一出了门饭店老板走过来悄悄说:“萧哥,下大雨那天,你走后那俩女的点了一碗面就吃了一半,其中跟你擦肩而过的那位接电话,听着像是有急事放下碗就走,就是接电话那位给我扔下一百块钱,说连你的啤酒钱一起结,你出门时她就说了一遍……” 萧寒笑了笑打断他:“兄弟,不用找了,也不提了。” 老板看欧阳一推门进来,一手一瓶酸奶,心领神会又牵强附会,端起欧阳一吃剩下的砂锅:“五号桌两瓶冰镇啤酒,再加一盘毛豆一盘花生米。” 欧阳一坐下就撅嘴:“又喝啊?” 萧寒笑笑:“马上就是秋天了,冰镇啤酒以后不敢喝了,抓紧再喝点。” 尽管没有刻意,心里的韩笑仍旧像躲猫猫、捉迷藏,露下脸不见了,转瞬又从另一个角落钻出来。 喝了一瓶多啤酒就不想喝了,萧寒牵着欧阳一的手到报社附近的装饰城转了转。对于新家的窗帘,欧阳一看上一款非常素淡的,随即萧寒就递上量好的尺寸、交了定金,回报社的路上,萧寒对欧阳一说:“咱们结婚吧?” 欧阳一甩开他的手:“起码得有个求婚仪式吧,还有戒指,你就这么空口白牙啊……” 萧寒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有,都有,我在筹划中了。” 回到单位,欧阳一接了史非凡的活,去策划采访那个公益活动了。萧寒一下午都在多方打听这个县长,名字简历都有了,可是袁锋要的 “把柄”他始终没有抓住。 晚上七点多,史非凡传回来稿子,也没有啥新的内容,县公安局说正在调查中,县长不要说见面,电话都不接。 白甫看后说就这样实事求是发,“老人有轻微脑震荡、大腿肌肉挫伤;县公安局答复说在调查;政府办公室答复说县长不在,去哪不知道;多次拨打县长手机,通了但不接”……随后他又配了一条评论——《论记者的胳膊肘》,就县长秘书打人时候的话,白甫说了记者的责任与担当,正义与大义灭亲。 萧寒按照白甫的意思仔细修改了稿子,摄影记者的图片也挑出几张配发,这篇报道他斟酌再三,做了个标题: 羽县老徐要账记后续:县长秘书出手“教训”记者家属。 第四十九章 是非曲直 白甫看到这个标题有些冲,但又说不上不好,随即把萧寒叫到办公室:“冲你这个标题,我就不信明天这个县长还不道歉?”而后他看着萧寒:“你找到县长的把柄了吗?” 萧寒如实说没有头绪呢,白甫扔给他一根烟:“你觉着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吗?最近我总是对负面报道产生不信任感,毕竟这张报纸不是咱手里的流星锤,想砸谁就砸谁。” 萧寒想了想说:“我想袁社长也不是为了泄私愤,更多是想扩大报社的声誉及影响力。首先这是我的老家,我也经常回去,把这些关系都搞砸了肯定有很多不利的因素。其次这个事情本来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去吃一顿饭发现这么个事情。” 白甫点头又把打火机扔给萧寒:“你继续说,从记者的角度。” 点着烟萧寒深深吸了一口:“白总,我不是新闻专业出身,所以这几年一直在摸索学习中,您给予我的帮助最大,可以说是您一步步带着我走上这条路。” 白甫摇摇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是我最器重的,肯学习下功夫用脑筋,我不需要拍马屁,我属牛,俯首甘为孺子牛。” 萧寒笑了:“白总幽默。在采访完党春恩的事情后,我也有过很多迷茫,每一次采访都像是捏着尚方宝剑,下去想砍谁就砍谁,但总没有戏曲里八面威风的钦差威风,恰恰相反,总是觉着很无奈。” 抽一口烟,萧寒看白甫很专注看他,于是开始引经据典:“在上个世纪《纽约太阳报》提出新闻的反常性,所谓‘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反常就有冲突性与负面支撑。英国的新闻研究家也提出‘一个事件负面因素越多,它构成新闻的可能性就越大。报纸之所以对负面新闻感兴趣是因为这种新闻有一种缺憾,而有缺憾的东西才更有吸引力。’这些理论我有时候就当是给自己解脱的,但每一次有轰动影响的负面报道结束,总是如释重负般叹气。” 白甫点头:“你是不折不扣的执行者,对新闻的执行者,且你的新闻敏感度与生俱来,很多人学一辈子也学不会。有个故事说在澳大利亚,报馆派一个初出茅庐的记者去采访一个婚礼,该记者按时赶到教堂后,发现教堂在婚礼前一小时被一场大火焚烧,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报馆,报告说一场糟糕的大火使婚礼改期举行,所以没有新闻。老板拍案而起:‘天啊,那糟糕的大火就是新闻!’结果,这名记者被辞退。” 最近这段时间,萧寒也隐约感觉到袁锋社长越来越“激进”——对批评报道很上劲,白甫呢一直在想办法融合这个激进,因为没法对两位老总关于新闻报道的不同意见发议论,萧寒只能将白甫引到新闻理论,而后说几个关于新闻的趣谈来结束。 听白甫一再夸他,萧寒随即从侧面论证了白甫关于负面新闻的担忧是正确的,但不直说:“白总,我看过一个报道,说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时,白宫的新闻官员曾试图从北京的报纸上发现一些社会新闻线索,但他们看到的全是鼓舞人心的党的政策宣传以及好人好事。尼克松问周总理,‘为什么你们的报纸上没有坏消息,难道生活中全是光明的一面吗?’周总理答道,‘我们的新闻方针是以正面报道为主;我们提倡那些鼓舞人们士气、能激励人民前进的东西。’这个插曲曾经一度在西方新闻界流传。我们应该先谈国情,再谈新闻的共性,因为这两者一定有必然关系。” 白甫叹口气:“一方面要有轰动效应,一方面又要考虑正面报道为主的原则和积极的社会效果,你知道作为一名总编辑得有多么不容易啊!我唯一能坚持的就是是非曲直,不管正面反面,可以不说,绝不胡说!” “你先回吧,这篇报道出来看效果再说吧,如果对方仍旧置之不理,我们再跟进吧。”白甫摆摆手,想起什么接了一句:“小欧在等你了吧,也甭挑了,你俩很般配。” 萧寒嘿嘿笑:“有劳白总挂怀,等我们结婚时请您主婚!” 白甫也笑了:“却之不恭,一定从命!” 回到办公室,看欧阳一还没回来,萧寒就打了个电话,听她说还在采访,于是问在哪?需要去陪着吗? 欧阳一情绪不高,说那就过来吧,我也快采访完了,明天再跟进下就行,咱俩看电影吧。 萧寒出单位门想了想挤上了公交车,最近新家买点这买点那,看不见的钱就哗哗没了,能省就省吧。 等找到欧阳一,她都买好票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看见萧寒就没好气:“你爬过来的啊?电影已经开始了!” 萧寒伸手拉住她陪笑脸:“我坐公交过来的,高峰期不好打车,再说你也没提前说,我跟白总聊了会稿子。” 撅着嘴,欧阳一跟着萧寒进了电影院,服务员很不高兴地用手电给他们找到座位,待眼睛适应了,萧寒前后左右看了看,其实电影院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放映的是香港警匪片《无间道》,大腕汇集,情节曲折,善恶一念,看电影的过程萧寒拉欧阳一的手,被甩脱,他有些恼火但忍住没发作,只是专心看电影。 电影播完,灯光亮起来,萧寒看欧阳一眼角有泪水,以为她是为剧中人物伤感,于是边向外走边解释了几句:“无间道是佛教里的说法,就是无间地狱,是八大地狱最苦的一个,这个地狱永无解脱。” 欧阳一仍旧不说话,萧寒也就停止解释跟着往外走,出来影院萧寒问欧阳一吃饭没有,欧阳一摇摇头:“回家吧,我不想吃。” 走到欧阳一的车跟前,萧寒有些忍不住:“依依,我没得罪你吧?今天我父亲被打住院,我在这里看电影本来已经大不敬了,但不就是为陪你高兴吗?你也没告诉我几点的电影,我以为过来再买票呢,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欧阳一抬头看着萧寒真急了,眼泪不由又流出来:“你嚷嚷啥?唉,你个木头!你知道我一下午难过吗?你中午那么随便就是一句‘咱俩结婚吧’,我是没人要了吗?当时我没多说啥,可是一下午你连个电话都没有,你真的在乎我吗?” 萧寒有些发愣,中午因为一直在压制想起韩笑,他最后决定性说了结婚这句话,后来他也说了会补上求婚仪式,但没想到欧阳一反应这么大。 欧阳一打开车门上车,萧寒犹豫了片刻,怎么想这个事情也确实不够严肃真切,于是摇摇头也上车:“我下班前还跟白甫老总说——咱俩结婚请他当证婚人!当然,我对中午的匆忙道歉,我一定会补上浪漫、庄重的求婚,可以没有仪式,但一定全身心都在的时候去做这件重要的事。” 发动车,欧阳一噗嗤笑了:“一下午都在琢磨,是不是我追的你,你就不珍惜,越想越气……”萧寒拍拍她换挡的手:“我很珍惜,我要用全部身心珍惜!咱找个地方吃饭吧,不要把你饿瘦了,到时候穿婚纱不漂亮了!” 和好如初,欧阳一直接又开到那个西餐厅,吃牛排喝红酒,俩人这时候才像热恋中的情人,碰碰脚、摸摸手、挨挨额头。饭后送萧寒回到他小区门口,欧阳一扭捏地问萧寒:“运来回来吗?” 萧寒马上就明白:“他不回来,在外地呢。你不回家可以?” 欧阳一靠边停车:“我说了看夜场电影,晚点回去就行。” 开门进了家,俩人就拥吻在一起,而后缠绵到半夜欧阳一才着急穿衣服,萧寒坚持送她到了车上,吻别依依不舍。 返回家里冲了个澡刚出来,欧阳一的电话就打进来,俩人卿卿我我又半个多小时才放下手机睡觉,初步商议元旦结婚,在结婚前先去海边度假,欧阳一要萧寒在沙滩上向她求婚。 好像没怎么睡呢,天就亮了,萧寒忍着困洗了脸,再打电话给欧阳一,她已经在去公益活动现场的路上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丫头语气里没有丝毫疲惫,只说让萧寒记得吃早饭,她顾不上接他了。 萧寒下楼找了个早点摊,打着哈欠简单吃了一口,赶紧挤上公交到单位。看了报道与白甫的评论,他给史非凡打了电话问今天怎么安排,史非凡说昨晚白甫给他打电话了,让先在医院盯着看县长有没有道歉的行为,如果有就拦住他采访下,如果没有再进行下一步采访。 萧寒放下电话,似乎感觉到了白甫的容忍,想想也释然,如果对方给他父母道歉,这事情也就顺坡下驴,皆大欢喜说不上,起码与他而言跟县里的关系不会伤筋动骨。 又翻看了当天其它的报道,萧寒忍不住拿起电话给梅清才拨过去,他想的是问问也就放心了,到时候袁锋问起来也有个说的。 梅清才得知萧寒身份后很客气,先问了欧阳先生好,再说这件事被点名的都灰头灰脸,他们法院幸亏先生指点,才置身事外。萧寒说感谢一定带到,随后又闲聊了几句才转到重点:“您在领导岗位很多年了,有没有听到过县长的一些事?” 梅清才沉默了几秒:“我知道您的父亲被打了,这个事情县里今天吵红了,据说地市纪检委已经下了文,要严查羽县的公款吃喝问题,县公安局也已经把县长秘书叫去问话了。” 萧寒呵呵笑了:“感谢梅院长提供这些信息,我们派的记者就在羽县住着,您也知道我想问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咱就挂了吧,谢谢你……” “等等”,梅清才的打断让萧寒很意外,只听见他接着说:“萧主任,您手头有笔吗?请记个电话号码。” 有些纳闷,萧寒拿起手头的笔:“您说。” 梅清才报了一组号码,接着低声说:“这个人一直在告状,告的就是县长,具体请你安排记者联系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萧寒道谢并且给梅清才安心:“这事也就你知我知,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提供的,就说告状人直接找到我们报社。” 看着这组号码,萧寒知道白甫昨晚夜班十点多才来,随即就给袁锋请示了一下,并把白甫对史非凡的安排也说了,袁锋不假思索:“不用死等在医院,先去采访这个告状的事情,落实了先。” 随即又打给史非凡,告知号码后说了袁锋的指示,史非凡马上像充了血:“县里根本不鸟咱们,今天这么‘重’的标题,也就老百姓吵吵,我刚去县政府,仍旧没有人理睬我,问县长都摇头说不知道。” 安排好这个事情,萧寒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吩咐说就当检查身体,再住两天,放下电话他实在觉着困,靠在椅背上就迷糊了。 十一点多萧寒被电话惊醒,白甫的内线,萧寒过去说早晨到单位接到一个告状的电话:“对方说看了咱们的报纸后,要告这个县长,您夜班我就没打扰,正好袁社长也问,我就告诉他了。” 白甫搓搓脸:“老袁肯定兴奋,然后让非凡马上采访吧?” 萧寒笑着点头,白甫叹口气:“看看采访情况再定吧。” 第五十章 孰是孰非 部门的人都出去采访了,萧寒一个人在办公室抽烟想事,史非凡这个采访他很放心,老记者了,文笔也不错,但这个人做事在桌面上的不多,袁锋总是当面说他,但他跟袁锋经常一起出去打牌吃饭喝酒,私交不错。 前两天白甫问过他,如果专题部设一个副主任选谁?萧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听从领导安排,但心里很明白史非凡与郎军两人是候选。郎军圈子多,结交的人杂,再加上方方面面都相处的不错,白甫又跟他认识多年,应该是倾向明确,但这个人大大咧咧,纪律性不强,有时候难当大任。 这些倒不是萧寒要关心的,谁当副主任都行,无非帮他看看稿子,派派采访任务,开开报题会、编前会,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多写点东西。 萧寒最担心的是袁锋与白甫,原本亲如一人的他们开始出现分歧,本来性格互补,又都是非常有才华的人,在创业初期携手奋进,这才使得《北龙晚报》逐渐成熟壮大。但随着逐步发展,在新闻理念上、工作性质上,利益分配上,有了些明争暗斗的感觉,比如这个副主任,萧寒本就不知道该提谁,其实就算有倾向也不能说,社长总编得罪那个都不是事。 萧寒点根烟,摇摇头。他最怕的是如果这两个人闹翻了,先不要说市场与竞争对手,就是北龙日报内部,也会很快拿掉他们俩其中一个,或者都拿掉,这对北龙晚报来说,绝对是一条沟,跌进去就很难再往外爬了。 五点多,记者们陆续回来,他这个部门的记者不是天天要交稿,因为都是深度专题,一般报题后最少都是三四天才能采访全面,就算是突发新闻,也多是挖掘新闻背后的故事,在这点上他这个主任就比其它新闻采访部门的主任清闲些——起码每天下午如此。 在新闻时效是第一落点的竞争下,社会新闻部、热线新闻部、经济新闻部每天的新闻稿件多,晚六点到八点,这几个部门的主任最忙,数十条稿子要看要改。 欧阳一回来的时候是六点整,萧寒正在跟史非凡打电话落实稿子的事情,抬眼看她风尘仆仆的,一天估计也没休息,一脸疲惫,萧寒有些心疼但碍于同事的都在只能是目光关切,欧阳一笑笑表示明白了。 史非凡很兴奋,言语里有些得意,他说这个告状的原本就是羽城县政府办的人,因为跟这个县长发生冲突,被闲置不用。这个人很有心,又是近水楼台,所以收集了大量县长贪污收礼,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有鼻子有眼儿,所以采访很顺利,有些求证都是现成的。 说完这个事情,史非凡轻描淡写又说了一句:“县长的秘书下午五点多提着几个水果到医院看了你父亲,但县长一直没出面。” 萧寒听完吩咐说你写吧,我等你稿子。 刚放下电话,白甫的内线电话打进来叫他,敲门进去萧寒没等他开口就说了自己的意思:这个稿子最好不发。 白甫很意外,本来扭着身子在旁边的电脑上看稿子,马上就转过来:“说说意见!” 萧寒直接就说一个人的一面之词诸多不能采纳,很多东西需要检察院或者法院裁决才可以公布,就算有证据也多为片面,无法全面证实。另外,这不是写小说,更不能泄私愤! 萧寒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白甫拿起打火机点着递过来,萧寒赶紧伸手礼貌点了点对方手指头才点着烟:是,我的父亲被打了几下,但我听史非凡说那个秘书已经到过医院,打人的又不是县长。 白甫点点头:“萧寒,我赞同你的意见,但你这番话得给袁锋说说去,他现在在办公室。” 萧寒没有办法不答应,尽管心里想这该是你们俩老总商量。到了袁锋办公室门口刚想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站在楼道里抽烟等候。 等了十多分钟,里面的谈话仍旧热烈,萧寒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部门的记者见他回来,纷纷站起来道别就下班了。终于办公室就剩下萧寒与欧阳一两个人,于是萧寒走过去给欧阳一揉了揉肩膀:“咱们晚上请袁锋与白甫一起吃个饭吧?” 欧阳一脑袋很舒服靠在萧寒肚子上:“好好的,请他们吃什么饭?”突然想起什么,马上就站起来:“不是因为让他们俩给咱们证婚吧?这也太不正式了,我看改天让我父亲出面请他们才合适!” 萧寒微笑着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你想哪去了?我就是觉着最近他俩怪怪的,一起吃个饭也许能缓缓,或者看出些端倪。” 欧阳一扭身抱住萧寒:“你想多了!就算他们真有了矛盾,咱俩也化解不了啊!”说着话,她轻轻抚摸着萧寒的脊背,萧寒忍不住低头吻住欧阳一的嘴唇,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把他俩吓了一跳。 白甫问萧寒给袁锋说后啥反应,萧寒说袁锋办公室一直有人,还没进去呢,我再去看看。白甫有些不耐烦:“推门进去就是,晚上发不发史非凡这个稿子得赶紧定下来。” 萧寒再次来到袁锋办公室门口,正想敲门一个中年人走出来,袁锋紧跟出来看样子是要送别。这个人仪表堂堂,他很礼貌跟萧寒笑了笑,回头对袁锋说:“袁社长留步。” 袁锋看到萧寒马上就说:“我正准备找你呢!等我送下雷书记,你先在我办公室等。” 萧寒对那位雷书记也报以微笑,然后答应着袁锋就进了他办公室。一年后他回县里,这个雷书记得知后请他吃了个饭,原来这个雷书记就是羽城县的县委书记。 进了袁锋办公室坐下,见里间的门没有关,不经意一瞥,萧寒就看到一个大纸箱在门口露出一半,上面名贵卷烟的名称一目了然。忍着不看,心里说这礼送的不小,一条几百块,一箱子差不多上万了。 袁锋很快回来,进门就问:“史非凡的稿子传回来没?明天发头条,你得好好把关!” 萧寒刚回答说还没有呢,袁锋马上说:“你现在催下!” 似乎没有理由再说其他,萧寒只能拿出手机拨打了史非凡的电话,袁锋拿起会议桌上的烟盒,看了看没有了,伸手就捏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然后进了里间弯腰撕开那个纸箱,掏出一条烟又出来。 史非凡说已经写了初稿,正准备改,萧寒没放电话转述了下,袁锋示意把电话给他:“你也甭再改了,绣不出花来,发过来让你主任改吧,他对这类稿子把握的都比我好,就这,挂了。” 手机递给萧寒,他撕开那条烟,拿出两盒扔给萧寒:“这个稿子必须发!你得好好修改,下午我跟史非凡打电话说了下如何写,但怕他领会不了,我的要求很简单——隐晦但得说明事情。” 萧寒有些不悦,这个史非凡为何不跟自己说袁锋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去白甫那里费了半天唾沫说了一堆废话,如果袁锋知道自己给白甫说了不同意见,这不是让袁锋猜忌自己不服他了吗。还有,啥是“隐晦但得说明事情”?这不是为难人吗。 只能暗自生气,脸上不能有任何感情,萧寒答应着转身往外走,袁锋喊住他:“把烟拿上。”回头拿起烟,萧寒强装笑颜:“谢谢袁社长!” 出门把烟揣兜里,脑子有些乱,路过白甫办公室硬着头皮进去:“袁社长说发头条,不容我解释!” 白甫若有所思但没有生气:“行,那就发吧,你去改稿,我召集编前会。” 回到办公室发现欧阳一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没有叫她,打开电脑从邮箱里取出稿子,仔细看了两遍,又反复咀嚼袁锋的指示“隐晦但得说明事情”随即就埋头改稿。 一个多小时后,袁锋推门进来,一屋子烟雾缭绕,他给萧寒的两包烟有一包已经基本被消灭了,他明白这个稿子修改的难度,没有催只是说过来看看。欧阳一听见说话声睁看眼,马上就开始咳嗽,赶紧起来去开窗户:“袁叔叔,你跟我们主任真能抽啊!” 因为袁锋与她父亲是好友,她也不避讳,在报社也是叫袁锋叔叔。袁锋笑了:“小欧啊,这是你们主任一个人抽的,不要冤枉我,我刚进来,不过烟是我提供的。” 欧阳一正想说萧寒两句,见他皱着眉头在电脑前打字,也就忍着没说,随即想起萧寒说请袁锋与白甫吃饭的事情,马上张口:“袁叔叔,一会请您吃宵夜去吧?” 袁锋马上答应:“好啊,一会叫上白甫,萧寒也去。” 萧寒正好改完最后一句嗯了一声:“社长,你稍等我想个标题。”袁锋摆手:“你已经够辛苦了,发给白甫吧,我过去跟他商量标题。” 从局域网发给白甫,萧寒说“好了”,袁锋点头转身出去,萧寒站起来又去拿烟,欧阳一一把就把烟盒抓走:“不要命了?” 苦笑了一下,萧寒摇摇头:“依依,这个稿子实在是头疼啊,既不能点明白还得说清楚,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欧阳一到办公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拧开盖子递给萧寒:“喝一口吧,蜂蜜水,润润嗓子,你抽太多烟了,再难改的稿子也不该拼命!” 萧寒接过去喝了一口有些凉,便提起暖壶加了些热的,欧阳一有些纳闷:“我刚倒的就凉了”,看表马上就跳起来:“我睡了两个小时了?感觉刚打了个盹而已。” 萧寒喝着水打趣她:“昨晚,太累了哈!”欧阳一不由就羞红了脸,扑上来就扭住他耳朵:“你个不害臊的东西……” 俩人正闹着玩,白甫又电话叫萧寒过去,说袁锋在他办公室,一起商量下标题。萧寒答应着摸摸欧阳一的脸:“晚上想吃啥,想好了一会去。” 白甫首先对萧寒的敬业态度表示敬佩:“你这是重新写了一遍!”袁锋坐着抽烟,苦思冥想的样子:“先不表扬了,这个稿子你吃透了,想想标题吧,我本想让你歇歇,但我跟老白琢磨半天弄出几个标题都觉着不贴切。” 萧寒其实刚才改完稿子大致就想了个标题,但还是又斟酌了几遍才开口说:“我个人觉着这个标题不能太花里胡哨,甚至什么都不能明确,正如新闻本身,这就是个新闻调查的写法。所以标题就简单些——羽县老徐要账记后续报道二:县政府大院的是是非非。” 袁锋马上站起来:“好!”白甫琢磨了下也点头:“对,我们都不定孰是孰非,萧寒已经将定性的话都含糊了,这样出来看似温和,其实不然,一个县政府院子里怎么能有是是非非,这本身就是定性这个县长的工作不到位。” 看白甫把标题加上发给夜班编辑,萧寒对白甫说:“我请两位老总喝一杯去吧,病好后还没跟二位老师吃过饭呢!” 白甫也没犹豫马上答应:“喝两杯去!”再转头对袁锋说:“你提供两瓶好酒如何?”袁锋哈哈笑:“没问题,我车后面就有好酒,一箱呢,今晚管饱喝!” 第五十一章 插圈弄套 本来欧阳一说去吃西餐吧,请两位领导吃饭要上档次些,袁锋摆手说不用:“怕稿子啥的出问题,我俩都不在报社也不好,就对面砂锅面吧,萧寒你给安排下,炒几个好点的菜!” 有一天中午袁锋溜达到砂锅面吃饭,吃完发现没带钱,便跟老板说我去单位给你取一下,那个老板听他说是对面报社的,就问他认识萧寒主任吗,袁锋滑稽随口就说我是他的副主任,那个老板马上说:?“不用结账,我请了!”回来当笑话讲完问萧寒:“那个小伙子跟你啥关系?” 萧寒说没关系,就是常去吃饭就认识了,简简单单投脾气。 有一次晚上萧寒正吃面,老板的媳妇不小心把手给切了,很严重,血流如注。当时这个老板刚把钱存到银行,柜台里的钱也都支付了第二天的食料费用,于是用毛巾死命缠着老婆受伤的手,吼喊手下服务员帮他去拿钱。萧寒见状就把身上的几百块钱递给他:“先去医院缝合吧,来不及拿钱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熟悉了,这个四川小伙子很重感情,我们也就成了朋友。”萧寒介绍完,一行四人也到了面馆门口。 已经晚上十点多,饭店已经没了顾客,正准备收拾关门。见萧寒一行人走进来,四川老板小罗马上就喊住在换衣服的老婆:“萧主任来了,再弄几个砂锅面!” 萧寒笑着递过去一根烟:“厨房有啥菜,给炒几个吧,我们喝点酒!”满口答应,看袁锋也在,小罗随口就说:“你们部门的主任副主任都来了,这是加班了吧?” 袁锋马上很正色的说是,萧寒憋着笑赶紧介绍:“我们老总跟你开玩笑呢,这是我们社长,这是我们总编辑,小欧你认识,我女朋友。” 四个人坐下,萧寒忙着开酒倒酒,欧阳一仍旧咯咯笑个不停:“萧主任,袁叔叔这副主任比你牛多了呀!”小罗端过来俩凉菜,闻言后毕恭毕敬:“道歉道歉,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袁锋拍拍他肩膀:“没关系的,小伙子,能给萧大主任当副主任是我的荣幸!”萧寒赶紧端起一杯酒:“社长甭再寒碜我了,敬你一杯,替我兄弟道歉!”小罗也拿过个杯子倒了一大杯酒:“今晚我请客,就当给社长道歉,也请两位老总多多照顾照顾萧主任。我干了。” 白甫有些感动,看小罗系着围裙到厨房去亲自炒菜,他对萧寒说:“做人跟做新闻、做文章是一样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本性,这杯我喝!” 小罗在厨房使出浑身解数,很快就弄出五六个菜,川味十足,四个人也真饿了,吃得很香。 很快三个人两瓶酒就喝完了,欧阳一看见第一瓶三下两下就见底,早早就去袁锋车上又拿了一瓶顺带给自己买了酸奶,这时候她拿出第三瓶酒:“两位老总,难得开心但不要喝醉,这是第三瓶了,再喝完你们仨平均一人一斤,我看就随意吧。” 袁锋拿过去酒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喝!” 白甫微微一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喝!” 欧阳一无奈,看着萧寒:“百科全书,你不背两句?” 袁锋有些得意,白甫略微不满,同一首诗里单独摘出这两句说,这两位老总确实有了隔阂。欧阳一点出他,萧寒只能跟着一语双关:“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我敬两位老师!” 李白诗歌里经常出现这个“岑夫子”,“丹丘生”呢这里是“元丹丘”,三人都是好友。都是文人,他背完这句都也明白,于是三个人又同干了一杯。 萧寒随后对欧阳一说:“你袁叔叔在北龙日报喝酒是一杆旗,有个干倒县太爷的故事你听过没?” 欧阳一拍手:“没听过,快讲!快讲!” 萧寒看了一眼袁锋,他点根烟:“老黄历了!” 当年,袁锋还是北龙日报政法部的普通记者,有一次陪北龙日报原总编辑去某县调研,晚上县太爷设宴款待。说实话一天的调研这位县太爷基本都陪着,言谈举止已经显现出些许霸道,当时想来一县之长嘛,没这点霸道怎么开展工作呢?但晚上的饭局上这位太爷真的是有点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估计喝酒的每人都有半斤白酒下肚了。此时基本酒足饭饱,但太爷发话了:换大杯!今天喝的痛快啊,省里的领导在,咱好好再表现表现。 太爷的“衙役们”忙不迭的喊服务员换上大杯,袁锋他们几个一再推辞:到量了,到量了……但酒咕咚咕咚已经倒进大杯——高腰杯,估摸一杯最少三两。 “喝!干!不喝看不起我”!太爷仰脖灌下,然后杯口朝下看着大家:“先干为敬,各位不要不给兄弟面子啊”,强龙不压地头蛇,无奈大伙有痛快有犹豫有痛不欲生但大多都干了一杯。当时就有几个直奔卫生间……干嘛,吐啊。 咕咚咕咚他自己又倒下第二杯,除了当地几个领导,北龙日报一行均拒绝再喝。这是太爷发话了:喝不喝,先倒上嘛!推推搡搡倒上了,太爷举起杯,语不惊人死不休:“喝,谁不喝操他妈!” 袁锋吐出一口烟,也沉浸到了记忆中:“这是原话,现在我都能想起太爷说话的表情和我们的惊诧。一县之长,真无语。” 萧寒接着往下讲:太爷仰脖又灌下了,北龙日报的总编辑差点拂袖离席。袁锋拉了拉领导,怒从心起,大喊服务员——“再给我拿两瓶白酒”! 酒很快拿来,袁锋拧开盖子,一瓶蹴到太爷面前,一手握另外一瓶酒,一手拉住太爷手:“承蒙款待,咱干个大的,对瓶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借您的话,谁不喝操他妈”! 太爷愣了,但还是跟袁锋碰瓶开喝,咕咚到一半左右,他直接就喷到桌上…… 欧阳一哈哈大笑:“这个县长有趣,袁叔叔更有趣!” 白甫也笑了:“萧寒,你这故事讲得比现场都活灵活现,难怪你写小说也是好手!” 吃着喝着聊着,时间很快接近零时,第三瓶也喝干了。 萧寒站起来吩咐再弄两个砂锅面,酒后分着吃点会舒服些,说完他掏出一百块钱放到收银台上:“辛苦兄弟,就这么多,多少不说。” 小罗马上就不高兴了,拿起塞到他口袋:“说好的我请,萧主任不能这样……” 一斤白酒下去萧寒有了些醉意,把钱掏出来准备再扔回去,小罗马上摁住他的手,正推搡间,萧寒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就听见史非凡带着哭腔的声音:“主任,救救我!” 瞬间如雷击,萧寒不再跟小罗争,任由他把钱塞回自己兜里,脑袋里嗡嗡响:“你慢慢说,非凡你怎么了?” 史非凡还没说话,听筒里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你们记者在我们这里嫖娼被抓现行,我们要跟你们社长通话!” 萧寒摇摇脑袋,就算史非凡斯文扫地干了这事,为啥要跟社长通电话,他对着听筒:“你是谁?我的记者现在在哪?” 他的声音很大,袁锋与白甫马上问询的目光看过来,萧寒拿着手机回到座位,电话那头默不作声,但能听到几个人在商量着什么,很快就挂了。 “两位老总,史非凡的电话。他喊救命,而后另一个人说他嫖娼,我问这人是谁,就挂了。”萧寒说着话把刚才来电回拨,看着袁锋说:“对方说要跟您通话!”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再拨出,仍旧是没人接。 袁锋站起来摆手:“咱回单位再说!” 萧寒掏出那一百块钱放到桌上:“依依,你先回吧,我跟两位老总回单位。”欧阳一马上点头,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在有些话两位老总不方便说。 一路拨打这个号码不接,史非凡的手机已经关机,到了袁锋办公室,萧寒有些六神无主,白甫散了一圈烟:“你先不要打了,我猜他们会回电。” 袁锋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不会有事,他们肯定是想要挟咱们。” “要挟?”萧寒马上就想到稿子:“我们县的县长搞的阴谋?” 萧寒猜对了。 史非凡下午采访的时候,已经有县长的耳目通报了情况,这个县长是个很强硬的人,本就缺少官场的变通,要不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七八年动不了。因为性格的问题,又是一步步熬上来的,他做事霸道,甚至跟两任县委书记尿不到一壶,仗着资历老、根子深厚,有时候就为所欲为。 政府办公室成主任是他的亲信,也正是这个成主任咋呼了徐秉福,套出欧阳一是萧寒女朋友,他以为萧寒还在青山镇没走,就让秘书去打听下,谁知道这个毛头秘书忍不住在村口就把萧寒父亲打了。 “县长秘书‘教训’了记者父亲”稿子见报后,县里吵红了,这个成主任随即建议县长去医院看看伤者,再把秘书“处理”下,表明一种态度,但县长置之不理:“说好了这是报纸,说不好不就是老子的擦屁股纸!” 史非凡采访的时候,成主任建议跟记者先沟通,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不行就想办法联系报社高层或者其他高层,强行压下来这个稿子。但县长已经恼羞成怒:“老子的地盘,我就不信他能反了天!”随后就安排马仔们悄悄跟着史非凡,再做打算。 史非凡采访完回到县宾馆,写完稿子传给萧寒,就放松地出来找口饭吃。 摄影记者与司机一个房间,他们早就吃过了。 史非凡信步走到县宾馆旁边一个小店,点了个菜要了盘饺子,又要了一瓶啤酒。 成主任一直在县长办公室,狗头军师马上就指示一个马仔:想办法跟记者认识,然后灌醉他。 说起来就和小说一样,这个马仔平常就是油嘴滑舌,马上进饭店坐到史非凡对面:“史记者,你还认识我吗?我去过你们报社,有一次我们公司的事情去投诉。” 记者这个行业五花八门的人都要结识,见的人也多,史非凡随即就礼貌问好,接下来这个马仔掏钱请客,而后加菜拿酒,高帽子不断,很快就把史非凡喝差不多了。 随后这个成主任安排马仔带史非凡去洗桑拿,再然后就安排两个姑娘进了房间,既成事实,赤身露体,几个人冲进去,拍照的拍照,咋呼的咋呼…… 萧寒接的这个电话就是成主任打的,他用马仔的电话,滴水不漏,让萧寒知道了事情就挂断,并且不接电话,估计萧寒肯定就跟社长总编汇报了。这位成主任估摸时间,觉着差不多萧寒应该见了社长、总编,于是又拨过来,这时候白甫已经准备派人马上赶往羽城县了。 听对方还是说要见袁锋,萧寒开开录音,再开免提才放到袁锋跟前,袁锋咳嗽了一声:“我是北龙晚报社长袁锋,我的记者怎么了?” 成主任呵呵笑了一声:“袁社长好。你的记者人没事,也刚‘舒服’过,只是这个‘舒服’是违法的,我们已经抓了现行,拍照录像也都有。” 白甫在旁边忍不住:“你们要怎样?你是警察?” 成主任很沉稳:“我们也不想怎么样,现在这些证据也还没有交给警察呢,只要明天贵报发的稿件里没有羽城内容,史记者就可以自由自在离开!” 袁锋想了想,摇摇头:“你过五分钟打过来,我们商量下。” 第五十二章 两败俱伤 看萧寒挂了电话,白甫拿起内线打到要闻部:“我是白甫,头版与羽城县所在的版面先不要签发付印。” 《北龙晚报》一般晚上十二点截稿,凌晨两点付印传大样到印刷厂制版车间,为节省时间,计算机房一般都是签发一块版面传一块版面,印刷厂接到后制版,这样合理分配也省时间,尽可能不误报,早五点印好的报纸就上了邮局的车。 袁锋闷头抽了几口烟,白甫跟萧寒沉默不语。 史非凡本来就跟袁锋走的近,也就是“他的人”,所以白甫得先看袁锋态度。 萧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个事情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会流言满天飞。听对方的今天不发羽城县的稿子,《北龙晚报》的声名会被贬低;不听对方的稿子照发,史非凡肯定是被拘留罚款,这都不是重要的——他会被开除,尽管什么身份都没有,但说到哪也是北龙日报社的下属员工,再加上北龙晚报有明文规定。 几分钟后,夜班打过来电话问可以签发了吗?最后付印时间快到了。 白甫没好气:“再等等!” 袁锋抽完一根烟,看了看白甫又看了看萧寒,终于开口:“这个事情我的考虑是稿子必须发,因为今天发不发这个稿子,史非凡嫖娼的事情都会传遍北龙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记者嫖娼本身比这个新闻还新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不能用一个人的错误来让整个报社低头!” 白甫看袁锋有了态度,他其实已经考虑周全:“我们不发他们就更加猖獗,而后变本加厉,反而我们有了把柄被对方捏住。我同意袁锋的,不但要发,明天还要派记者继续跟踪——谁抓的?有没有权利抓人?如果是被陷害,更是要马上报案让司法机关介入!” 萧寒再点根烟,仍旧不说话,袁锋叹口气:“萧寒,这个事情就咱们三个知道,你再叮嘱下欧阳一不要外传。” 萧寒点头,白甫马上就问“你的态度是什么?” 有些伤感,萧寒反问了一句:“史非凡怎么办?” 白甫没回答扭头看袁锋,袁锋摇摇头:“不论什么结果,《北龙晚报》肯定他是不能待了,甚至北龙省的新闻界都不能待了。不管是不是陷害,这个事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帮他推荐到南方媒体吧。” 看袁锋说话恨得牙根痒痒,白甫对萧寒说:“明天一早你回去下,看看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后续如何做,这口气不能这么就咽下!” 正说话间,萧寒手机又响了,看号码是羽城县,于是他又摁下录音与免提,那个成主任有些不耐烦:“请问袁社长,这个事情商量出结果没?” 袁锋有些狡诈的表情:“好,你们放人吧,我们听你们的。” 见白甫与萧寒很惊讶看着他,袁锋赶紧摆手示意不要说话,成主任有些将信将疑:“确定听我们的?” 袁锋咳嗽了一声:“确定!” 成主任大喜过望:“我觉着凡事都可以商量嘛!这样吧,先委屈下史记者,今晚就不要回宾馆了,跟我们在桑拿住一晚。明天看到报纸,马上请他吃早饭,然后送他回省城!” 袁锋有些失望,含糊不清的说:“好,就这样,”然后做了个摁电话的手势。 萧寒摁了电话:“社长的意思是先让人回来,咱稿子照样发了,人回省城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袁锋点头:“你们也听到了,我自始至终没有说发不发稿子的事情,就说听‘你们’的,听他们什么?我跟省公安厅贾副厅长关系不错,只要人回来了,这个事情就有操作的余地。就算不能全部消除,也可以大事化小,交点罚款不用拘留草草结束!” 白甫又叹口气,拿起内线电话安排夜班老总签版付印,编委会的几个副总编每人一个月值夜班,就是最后最后一道关口,审核签版面。放下电话,他对萧寒说:“这个史非凡能不能聪明点,偷偷跑了?” 萧寒马上打到摄影部,问了去羽城采访的摄影记者电话,然后对袁锋说:“是不是安排司机与摄影记者在车上待命,随时准备往回走?” 袁锋点头:“以我对史非凡的了解,这个家伙应该会跑出来!咱们仨就在办公室对付一夜吧,随时看情况变化!” 萧寒打给摄影记者,幸好手机开着,他睡得迷迷糊糊地,听说史非凡出事了,马上就问出啥事了?萧寒没好气:“采访出事能出啥事,被对方扣住了!你听我说,叫起来司机马上到车上去,啥也不用跟司机讲,就说是袁社长的命令。手机不能关机,不管一会是我还是史非凡打给你,马上去接上史非凡出县城赶回来!” 说实话每人一斤酒,仍旧能这么清醒处理事情,在北龙晚报也就这么仨人能行。 袁锋坐着没动,白甫打着哈欠说回办公室躺几分钟,萧寒明白这个晚上当然主要是自己熬,于是让两位老总睡吧,有事再喊他们。 回到办公室,萧寒先给欧阳一打了个电话,她果真没睡,马上就问怎么了?萧寒简单把事情说了下,然后叮嘱她不要外传。 欧阳一本就不喜欢史非凡,经常当面说他不男人,萧寒讲完她很平淡:“这个人就这个德行,我才懒得提他呢?你就在办公室睡?有蚊子吧?” 萧寒说不要紧,让欧阳一快睡吧,对付一晚上没事的。 挂了电话心里有些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萧寒又掏烟才发现烟放到袁锋办公室了,熬夜的晚上没烟抽太难忍,于是他站起来又去了袁锋办公室。 敲了敲门没在意就推开进去了,看袁锋坐着没动窝在打电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不好意思指了指桌子上自己的烟。 袁锋嗯啊着指了指里间门口的烟箱子,萧寒以为是让给他拿下烟,就走过去拿出一条出来放到他跟前。袁锋指了指烟又指了指他,意思是给他的,萧寒没有多客气,点头、嘴型说了谢谢就出来了,带门的时候听见袁锋说了一句“这次必须干掉他,要不然我们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寒有些疑惑,这似乎跟羽城这个事情有关,可是又不能问,只能拿着烟蔫蔫返回办公室。 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办公室有个行军床,但蚊子确实如欧阳一说的多,平时不在意,在夜晚宁静的时候,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真是烦人。索性起来,萧寒拿过一本书,逐渐安静下来沉浸在书本中,才好过一些,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叮了好多包。 只是,这样的守候没有任何意义,史非凡的电话一直关机,萧寒接了在羽城县摄影记者的电话两次,抱怨在车上不舒服,萧寒没有发火,不属于他管只能是安慰,共甘共苦有时候也就是酒后的唠叨罢了。 早七点出去吃了一口早饭,然后买了一盒万金油,再回到办公室抹了一遍被叮咬的红疙瘩,痒痒减轻了些,整个办公室都是薄荷味道。这味道让欧阳一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噘嘴:“看,我说蚊子多,咬坏了吧?” 萧寒打个哈欠:“不至于,我皮糙肉厚的,你来这么早干嘛?” 欧阳一把手里的饭盒放到他办公桌上:“你说我干嘛?给你拿的早饭,阿姨做的香菇肉馅包子!” 吃过也不能说,要不欧阳一又该不高兴,萧寒打开“很香地”吃了一个,确实香,但吃到最后一口怪味很重,马上明白抹了万金油没有洗手,欧阳一哈哈笑了:“我还说早晨刚蒸的包子怎么能坏呢?” 八点,萧寒去把袁锋与白甫都叫醒,这两位老兄估计都没有睡好,打着哈欠召集了一个简短编委会,萧寒列席。 袁锋只说史非凡被当地扣住了,马上有副总编插话说报案啊!白甫搓搓脸说先看看情况,就让萧寒去一下吧,他部门的人。分管车队的副社长说车都出去采访了,袁锋摆手说,开我的,让车队队长开车。 上车后萧寒就把靠背放下,一路酣睡,到羽城县才醒。先到宾馆跟前期的摄影记者与司机汇合,安排摄影记者与车队队长返回,再跟前期的司机到了房间。 冲了个澡,再把万金油抹一遍,萧寒脑子仍旧没有思路,后路想这个事情没有余地,还不如直接去见县长,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发展。 到了县政府,萧寒直接出示证件就不管不顾到了县长办公室,这位县长正在大发雷霆。萧寒敲门进去说了自己身份,这位县长两眼冒火就想上前撕了他。 萧寒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他也想上去撕了对方,于是毫不畏惧跟对方对视。 站在一边的成主任噤若寒蝉,但明白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得给自己留后路,于是在县长要发作前先上前握手:“萧主任好,您要采访先去我们县委通讯组吧,他们会安排。” 萧寒看了一眼县长办公桌上摊开的《北龙晚报》,心里琢磨在气头上肯定不会有好话,索性退一步再看看进展,于是点头对成主任笑了下就出来了。 那位成主任送出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何苦两败俱伤呢!”萧寒觉着这声音很熟悉,不由就多看了他两眼,成主任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于是很假地微笑了下:“不送您了,通讯组在一楼,您自己找一下吧。” 先回到车上,萧寒马上打开手机放昨晚的录音,很快就辨别出这个成主任就是打电话的人,不由就想再上前找他理论,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随后他去了通讯组,通讯组组长高红利正好在,人很谦虚客气,倒上茶后也是叹气:“史非凡记者来后没跟我们联系过,但今天早上他已经被拘留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萧寒知道县长一伙看到报纸就会这么做,于是问了下在哪拘留,情况如何?高红利马上说:“我陪萧主任去吧!” 在拘留所他见到了史非凡,大致情况了解后,也没有办法,因为既成事实,跟他喝酒的那个人他都不知道叫啥,后来的事情想着是被陷害,但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萧寒安慰了几句,也不知道该说啥。随后出来给袁锋打了电话,袁锋听完说知道了,他想办法处理,让萧寒在羽城县待命。 拘留所出来高红利拉着萧寒进了一个小馆子:“咱们是老乡,知道你这个人正直,我个人请你吃碗面。” 聊了几句也就熟悉了,饭间高红利悄悄告诉他,听说省里派的调查组下午就到,估计这个县长干不成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萧寒没有表现出高兴激动,唯有叹息。 下午袁锋打过电话来,让他去替史非凡交了三千罚款,并且告诉他只是拘留三天,他已经尽力了。 第五十三章 尔虞我诈 萧寒去交了罚款,又托高红利给史非凡“送进去”一条烟,然后才去了医院。 高红利一直陪着他,萧寒说了两次让他去忙吧,这位羽城县的通讯组组长却总是笑着说“不忙不忙”。说起来这个通讯组组长也是正科级,在一个县城里也算是个官了,这样热情地车前马后忙活萧寒有些不舒服。 到了医院门口,高红利说去买点营养品,萧寒刚说了不用,他笑着摆手转身走了。 萧寒进了病房发现没人,旁边病床上的说中午就回去了,萧寒有些纳闷,他并没有安排父亲出院啊。电话打回家里,好半天也没人接,有些着急,再打还是没人接,想了想就打了邻居家的电话,当时装电话两家号码一起上的,就差最后一个数字。 “是萧寒啊,你爸妈在门口正卸玉米呢!,我去叫他们啊!”,一分钟后听见他父亲气喘吁吁的声音,不由有些心疼,这两天在病床上躺不住,地里的玉米豆子都在父母心里装着。 “根啊,我一会把玉米收拾完就下去继续住院啊,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连阴雨,玉米再不收回来就烂在地里了!”萧寒的父亲说完,萧寒想了想:“爸,你不用下来了,我在羽城县呢,一会给你办了出院我回去。” 萧寒看病床旁的柜子上就有俩苹果,然后床上床下都没东西,估计他爸也就过来睡个觉。旁边病床的老人很健谈:“小伙子,我在这住了十几天了,你爸就是第一天来检查了检查,也就输了两瓶液体就回去了,大夫说他没事。” 萧寒微笑点头致谢,然后把那两个苹果给了老人,转身出来找大夫办了出院,发现高红利已经在收费口了,他趴在窗台上跟里面收费人员说话,地上放了两大盒子什么壮骨粉。 萧寒过去拍拍他肩膀:“高组长,你这是缴啥费?” 高红利直起腰:“问问老爷子的情况,看住院押金够不够?需不需要补点?” “谢谢你,不用了,我现在给他办出院!”萧寒说完,高红利很惊讶:“怎么突然就不住了?我刚得到消息,省里来的调查组已经开始工作了,老爷子住院才……” 萧寒有些奇怪,这个高组长什么意思,他也受过这个狗屁县长的欺负? 高红利看萧寒疑惑盯着他看,赶紧把萧寒拉到一边:“说起来我也是咱新闻系统的,这连着三篇报道确实力道够大,我们的目的肯定是把这个霸道、违法乱纪的县长拿下,所以老爷子再住两天最好,检查组的肯定会来取证。” 萧寒笑了笑:“高组长,回家了也能说话。”说完转身走到交费处:“办出院!” 高红利有些尴尬,但不敢拦着萧寒,想了想说出去抽根烟在车跟前等,弯腰拎起那两袋子营养品,就往医院门口快步走去。 萧寒很快办好了出院,本就没有啥问题,也就是例行检查,大夫当时就不建议住院,所以手续很简单。 出来到车跟前,发现高红利在不远处拿着手机毕恭毕敬打电话,本想直接回青山镇,但觉着太不礼貌,只能靠在车上跟司机抽烟聊天。几分钟后,高红利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领导的电话!” 萧寒说没事,就此告别吧,我回镇里看看。 高红利马上说不行:“萧主任,今天晚上饭已经安排了,您得赏脸!还有,您把医药费的单子给我,领导安排这个事情我来处理。” 萧寒很奇怪看着高红利:“省里的联合检查组在呢,你们部长还敢大吃大喝?医药费也不用,没几个钱,再者你不是说检查组要找我父亲了解情况吗,单据都给了你怎么解释?” 高红利马上就弄了个大红脸:“欠缺考虑,我欠缺考虑,萧主任见谅!” 萧寒笑了笑伸手跟他握了下手,再开车门上车:“谢谢高组长,再见。” 出来县城,车子行驶在回青山镇的路上,两边青纱帐一闪而过,萧寒的情绪很不好,史非凡在拘留室的眼泪让他很无奈,并且有那么一丝的歉疚,因为这个事情就是他挑起的。不就是带欧阳一一家去钓鱼吃饭吗,多余管人家白条黑条,只是就算没有白条的事情,包间之争肯定会发生,然后就算不管白条,“百鸟朝凤”肯定会吹,会打架吗?又会怎么收场? 胡思乱想有些头疼,萧寒把车窗开大,把胳膊伸出去张开五指,任由风穿过指头间,呼呼声响。 回到家里,父母正在院子里洗涮,满院子都是黄澄澄的玉米穗,一副秋天丰收景象。看萧寒跟司机进来,他父亲赶紧擦干光着的脊背套了个背心:“根回来了,出院办了?这位是?” 萧寒点头:“办了,这是我们单位的师傅!身上不疼了吧?” “欢迎师傅,来洗洗!我没事,本来就是生气而已,身上不疼不痒!”萧寒的父亲把脸盆的水泼到菜地,又进屋舀了干净水出来。 洗完,萧寒进屋泡了三杯茶出来放到石凳子上,招呼司机喝茶,三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萧寒的母亲说晚上吃野菜窝窝,也提着一筐子野菜坐在台阶上掐摘。 一杯茶没喝完,院门外传来刹车声,萧寒听声音是小车,以为检查组的来了,刚站起来发现高红利推开门,随后一个很富态的中年人走进来,他迎上去,高红利赶紧介绍:“这是我们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高劲松;这就是咱县里的大才子,北龙晚报专题部的主任萧寒。” 高部长伸手跟萧寒的手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似乎都没握住就放开了,然后很客气:“抱歉打扰萧主任回乡的休息,我是受书记委托来看看您父亲,这个事情尽管是县长的秘书粗鲁,但也是县委的责任,管教不严,道歉道歉。” 萧寒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话,但他记不得在哪本书看到的:有的人握手只是象征性地握一下,这种人虽然看上去很好相处,但其实防备心比较重,不会轻易相信他人;有的人握手握很长时间,这种人大多比较耿直,办事喜欢直来直往,很重感情;有的人握手时则会很大力地握对方的手,让对方感到疼痛甚至是痛楚难当,这种人多是独断专行的人。 有些好笑,但不能笑,萧寒点头说:“谢谢高部长在百忙中来看望,事情已经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惊动县委书记了吧!” 高劲松咳嗽一声,高红利赶紧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萧主任,这是给您父亲看病及误工费用,请您一定收下!”说完不等萧寒表态,就走过去递给了萧寒的父亲:“叔叔,您受苦了!” 萧寒的父亲摆手不接,高红利伸手就放到了窗户台上,再转身对萧寒说:“高部长想去水库看看,了解下徐秉福的渔家乐白条催还情况,萧主任去吗?” 萧寒刚才还在想徐秉福,他担心在这次的事件中渔家乐会被关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县长要是被拿下,始作俑者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点头:“好,我陪部长去一下!” 高红利马上满面笑容:“您也不用动车了,咱一辆车上去吧。”萧寒马上明白他这是不想人多嘴杂,便转身对自己的司机说:“你就歇歇吧,晚上吃点土饭,我一会就回来。”再对他母亲说:“给我留两个野菜窝头,我要回来就着蒜泥吃。” 高劲松与萧寒坐在车后排,高红利坐在副驾驶座位,高劲松的司机很熟悉的就朝着徐秉福的渔家乐开去,这个水库位置有些偏,再加上去的路有很多岔路口,没去过的人肯定得问好几次才能找到,看来这个高劲松也没少吃徐秉福的鱼。 不出所料,车刚停下,徐秉福就迎了上来:“高部长好,您有口福,今天下午刚弄到两条野生青鱼……” 话没说完,看见萧寒从另一侧的车门下来,有些惊喜:“师叔,您也回来了?” 高劲松有些纳闷,又有些恍然大悟:“你个老徐,我说你哪来的胆子敢找报社帮你清欠,原来萧主任是你师叔!不过你这师侄老了些吧?” 萧寒微笑不语,徐秉福赶忙介绍了他跟萧寒的关系,高劲松更加纳闷:“萧主任,我实话实说,这层关系还不至于是你为他做主的根本吧?” 萧寒看着水库面,又到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时分,也就三四天的时间,怎么就觉着没了一点雅兴,他指了指水库答所非问:“高部长,这样的风景天天有,谁又有心思花在这上面?我是心旷神怡啊!‘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萧寒掏出烟递一根给高劲松,他摆手说不会,再递给高红利,他双手接过,马上掏出打火机先给萧寒点上。萧寒抽一口:“高部长,当年白居易之所以能写出这样的千古名句,是因为他自愿辞官放松舒服了!我们北龙晚报的社训是‘为人民服务’,对,就是毛主席1944年在张思德同志追悼会上的演讲,里面有一句高部长肯定熟悉‘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 高劲松哈哈笑了,马上伸出大拇指:“萧主任出口成章,旁征博引,我真的服了!” 徐秉福早就见识过,在旁边打哈哈:“高部长,我师叔是有名的百科全书,他肚子的里墨水我估计比这个水库都多!请您和我师叔先到‘百鸟朝凤’坐,喝会茶。” 高红利在旁边插话:“徐总,你的白条还有多少没有兑现,高部长主要是为这个来调查情况的。” 徐秉福很感激看了眼萧寒:“报告部长,所有欠条都兑现了,一分不少!” 萧寒很满意:“高部长,情况落实完了,咱回吧,我惦记我妈妈做的野菜窝头呢!” 徐秉福马上摆手:“这可不行,来了,也是饭点,我得感谢师叔,青鱼这个水库可不多,必须留下尝尝!” 高劲松如释重负:“萧主任,你看,我得沾您的光,咱走还是不走?如果不走,我给你讲两个故事,你肯定有兴趣听!” 左右权衡了下,萧寒点头:“我想这两个故事比那两条青鱼要有味道吧,好,洗耳恭听,请!” 夕阳西下,透过窗玻璃,把包间映得红彤彤,高劲松讲了第一个故事:你们的报纸早晨送到县长桌子上后,他先是拍桌子安排把人交给公安局,再然后给你们的竞争对手《省城晚报》打了爆料电话,我估计明天贵报记者嫖娼一事会传遍全国! 萧寒很是吃惊,如果这个消息发出,史非凡这辈子都跟新闻这碗饭绝缘了,甚至影响到他的方方面面。《北龙晚报》更是声名扫地,从而一蹶不振。 他没有顾忌高劲松,马上掏出电话打给了袁锋,把这个事情说了下,袁锋差点把手机直接摔了:“我绝对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你就在羽城县住着,盯着看这个县长啥时候被抓进去!如果五天内没有消息,我把我的办公室搬到羽城县去!” 萧寒答应着放下电话,对着高劲松就鞠了一躬:“这个消息太及时了,感谢您!” 高劲松赶紧站起来微微弯腰:“不敢当、不敢当,分内的事情、分内的事情!” 坐下深深吸了几口烟,萧寒才觉着舒服些,他看着高劲松:“部长下一个故事跟这个还有关系吗?” 高劲松点头又摇头:“我这个人说话一般不绕弯子,红利也不是外人。你应该知道这个县长是个什么玩意,我跟他几乎水火不容,去年一次常委会,我们俩互掷茶杯。这一次,机会难得,书记跟我商量过,一定拿下他,所以这个事你是星星之火,我们现在正在燎原!” 萧寒终于明白高红利这一天都跟着他,但他不解的是——县长的亲信,那个阴险的成主任会把自己推给高红利,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第五十四章 祸起萧墙 看窗外,天色逐渐暗下来,水面黑沉沉,不远处可以看到青山镇,再远处隐约可见羽城县的星点灯光。 萧寒有些悲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历史深厚人杰地灵,但这几年经济文化旅游各方面都在衰退,这帮官僚天天都是勾心斗角,根本无心关注民生。 高劲松看萧寒陷入沉思,以为他想史非凡的事情,笑了笑:“萧主任不要担心,我觉着都是媒体同行,不至于撕破脸皮吧?” 萧寒回过神心里说“你们不也都是县委常委班子,这不都把脸皮撕开见了骨头都不罢休吗。”但嘴上不能说,他也把话题扯回到史非凡:“这个县长给省城晚报爆料,您怎么知道的?恕我冒昧,能告诉我吗?” 高劲松略微顿了顿:“可以,政府办的主任小成告诉我的。” “成主任?”萧寒马上就明白这个家伙为何把自己推到了通讯组——风头不对,赶紧转向。在县委县政府,谁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成主任肯定知道高红利跟县委书记、宣传部长穿一条裤子,他先让萧寒跟这伙人接触,然后马上把消息透露给高劲松。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他就能迅速摆脱“县长亲信”,就算不被重用,也不至于被摒弃。 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萧寒觉着特别恶心,他想了想对高红利说:“有劳高组长去催下老徐,上菜吧,简单点主要是吃鱼。” 高红利答应着就出去了,萧寒掏出手机:“高部长,我这个人从来不在背后说人,也不喜欢撒谎,我让你听一段录音,然后我们不讨论,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打开录音放出成主任的洋洋得意与奸诈语气,高劲松皱着眉头仔细听着,放了一段萧寒摁了手机:“人啊,认识你自己!” 高劲松听见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发愣,萧寒解释说这是希腊德尔菲阿波罗神庙石柱上刻得一句话,与之相对的另一根石柱上刻着另两个字“毋过”,就是做事得有分寸,据说这两句名言是作为象征最高智慧的“阿波罗神喻”。 “我明白了”,高劲松若有所思:“这个人真的不可信,谢谢你!” 萧寒笑了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劲松也笑了:“这是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好,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萧寒摇头:“高部长,这是亚里士多德的师爷说的,他叫苏格拉底,他的徒弟叫柏拉图,柏拉图是亚里士多德的师傅,这三位就是希腊三贤。” 高劲松有些不自然,但很快释然:“萧主任真是大才,如果没记错你是工科毕业吧,对于文学哲学也都这么在行,我是自愧不如啊!以后得跟萧主任多多接触,得进步啊!” 闲聊间,徐秉福与高红利各自端着一大盘鱼进来,高劲松的司机也拎着两瓶酒跟着,闲聊了几句,萧寒与高劲松也逐渐没了刚开始认识的那种抵触,俩人互相存了手机号,彼此客气了几句开始吃饭。 一夜几乎没睡,一天来各种事情的应对,萧寒只是意思了几杯酒就不再动杯子,只是专心吃鱼,味道也确实鲜美。 饭后,徐秉福拎过一个袋子递给萧寒:“师叔,这个给您父母带回去,住院我也没去看看。” 萧寒没有客气就接了过去,高劲松呵呵笑:“老徐啊,有你师叔撑腰,我这个部长都不在你眼里了吧,送礼都没我的了?” 徐秉福明知是开玩笑,但也有些尴尬,不知该说啥,萧寒在旁边接话说:“高部长,我这个师侄比较实在,这一套他是真不会,说到我爷爷辈分上,我真得照顾他。只是常在省城,鞭长莫及啊,以后少不得麻烦您多照应这里!” 不等高劲松说话,他打开袋子开了一眼,借着灯光看是两只野生甲鱼,随即就递过去给了高劲松的司机:“给高部长带回去,最近劳神劳心,得补补。” 高劲松连忙说玩笑的,玩笑的,这是人家徐总给您父亲带的。萧寒呵呵笑了:“咱上车吧,有些事情都明白,我父亲没啥事,再说要是想吃就自己上来了,徐总敢不接待?” 车返回青山镇,萧寒下车,高劲松也下来,萧寒让进家再喝杯茶,他这次握手稍微时间长点:“我得回县城了,今晚还有一个汇报材料要写!”再喊司机拿徐秉福给的袋子,萧寒马上就把他推到车上:“野生甲鱼大补,回去让嫂子给炖上,明晚我有空去家里拜访,欢迎吗?” 高劲松马上就说好,明晚期待大驾光临! 萧寒回到家里,母亲给他热上野菜窝头,实在是困,也饱饱的,但还是吃了一个,司机在另一间房间看电视,萧寒的父亲把那个信封递给他:“里面有一万块!” 萧寒吃一口窝头蘸一下蒜泥:“爸,你收着吧,这是县里的愧疚,他们该出!” 吃完饭跟司机返回四合院,胡乱洗了一把,萧寒拉过枕头就睡着了,这时候是晚上十点,袁锋召集了当天第二个社委会,正在听情况汇报。 萧寒睡得很沉,在省城的袁锋与白甫却在低着头到处给人说好话。 关于县长给媒体爆料史非凡的事情,萧寒电话打给袁锋后,他跟白甫碰了下,马上召集了紧急社委会,史非凡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隐瞒,欲盖弥彰。 果不其然,有个副总编马上就说他已经接到他同学的问询,对方在北龙工人报工作,她说完马上解释自己谁都没有说。 白甫叹口气:“现在的重点不是消除这个事情的影响,而是消除这个事情对北龙晚报的影响,看来这个县长已经破釜沉舟,他已经尽可能扩散了消息,记者嫖娼这个事情如果发出来,那么我们将尽失颜面,所以召集大家开会……” 袁锋打断他的话:“各自撸撸自己的关系,北龙省就这么多媒体,必须给对方一把手联系,不管怎么说都是吃同一碗饭的,这个事情说到就行,如果需要求人我去求。省城晚报我来联系,我亲自去一趟,他们不会把我这张脸扔到地上!” 北龙新闻界北龙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多,七牵八连,很快大家就分别去打招呼或者去拜访了,到晚上十点再开会汇集情况,包括袁锋在内都松了一口气。 袁锋其实从骨子里是看不上省城晚报,这家报纸尽管创刊十多年了,但一直走着非常传统的调调,除了副刊稍微还有些特色,剩下就是省城日报的延伸罢了。 袁锋敲开省城晚报老总的门,这位年逾六十马上退休的老总很客气,听袁锋说了情况,他马上说稿子他已经压下了:“这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对于我们新闻界,这是一臭臭一窝,如果我们发了这个稿子,北龙所有的记者媒体都会被人看低。所以,你白跑了一趟,我们记者部报题我就已经毙掉了!实话说有主任给我说借机打压北龙晚报,我原话说你有本事拿出独家报道、漂亮版面、犀利评论来压人家,这样做压不了人家,就算对方受影响,刊发这个的媒体同样会受影响!道理很简单,这个事情是记者错了,我们都是记者,很多外人不会看这个记者姓甚名谁,他只会说记者嫖娼!” 袁锋告别的时候恭恭敬敬给省城晚报老总鞠了个躬:“学生浅薄了,这么多年一直自高自大,今后您有事随时吩咐!” 萧寒早晨八点左右才醒来,司机已经去镇里溜达一圈回来了,他洗把脸赶紧招呼司机回他父母那边吃早饭,在路上接到欧阳一的电话:“北龙都市报真是过分,全省新闻界关于史非凡的事情都没有只字片言,咱好歹是一家人一个主管单位,一个院里一个楼里上班,他们居然在二版给发了条消息!” 萧寒脑袋嗡了一下,马上让欧阳一帮他念一下这篇报道,因为北龙都市报刚起步不久,地市根本没有发行。萧寒听到“我省某晚报某记者嫖娼被抓,已经被拘留罚款”马上就破口大骂:“都市报荣总疯了吗?他喝醉了吧?” 其实北龙都市报这个荣总没有喝醉,他也没有疯,他是被人利用了。当晚十点左右,他接到省城晚报一个同学电话,对方神神秘秘说给他发个邮件,爆料,让他看看。 他打开看是北龙晚报史非凡记者如何如何,有些犹豫,尽管跟袁锋不对路,但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再者《北龙都市报》创刊时,《北龙晚报》还给发了启事,这是一种态度,所以他就没理会这个稿子。过了一会对方又打电话过来说大家都发,北龙晚报最近也太猖狂了,独家新闻一篇一篇的,批评报道好像就他们胆大,得给他们敲敲警钟。 反复思量,这个荣总还是亲自改了稿子,然后传到夜班发了,他隐去了报纸与记者名字,也删了细节。他个人觉着第一不误稿,大家都发了嘛;第二,打压打压《北龙晚报》肯定对《北龙都市报》好。 袁锋早晨起得晚,十点左右起来刚开机,白甫电话就打进来了,他听完脸都没洗就去了单位,直接到了北龙都市报荣总办公室,二话没说拎起个凳子就砸了过去。 后来,都市报荣总的亲信过去要打袁锋,晚报闻讯也去了很多人,双方推推搡搡,尽管没怎么打,但都市报一层被挤满了各种人,直到北龙日报一把手赶到,大家才陆续散了。 袁锋两只手死死拽着荣总头发,北龙日报一把手都拉不开。 第五十五章 黯然神伤 这一天北龙日报很热闹,议论纷纷,无外乎两个话题: 一、晚报谁嫖娼了?这个记者该被开除了! 二、袁锋把荣宗打了!袁锋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一个大家都心知都明,无外乎想知道些细节,可知道这个细节的人只有四个:史非凡在拘留室,萧寒在羽城县采访,袁锋与白甫肯定不会说。所以,这个问题大家也就议论议论就不说了,正如省城晚报那位老总说的——一臭臭一窝,看过《北龙都市报》的打电话进来问,这个记者是哪家报纸的?包括都市报在内的人都没好气回答不知道。 尽管整个北龙日报的头头脑脑都知道这个事情是荣宗的错,但这第二个话题客观存在了——荣宗的哥哥荣祖年初刚刚被提拔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原来袁锋与荣宗的冲突过去很多年了,没有人去翻旧账,包括当事者,现在可不一样了:北龙日报是北龙省委的机关报,主管单位就是省委宣传部,而几个副部长分工明确,这个荣祖就是分管报纸的。 一把手拉了下没拉开袁锋的手,不由就恼火了,甩手就在袁锋脊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也正是这一巴掌把袁锋打醒了,气头过去他知道自己过分了。放开手,看荣宗耳朵滴血,头发被拽掉满地,袁锋更觉着没有必要,但他这个人这么多年就是我行我素,后悔的事情从来没有过。 喝退楼道里的人,北龙日报一把手有心和稀泥,便指着袁锋骂了几句,再然后让袁锋给荣宗道歉,袁锋嘿嘿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北龙日报的一把手看着荣宗,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荣宗也嘿嘿冷笑了一声:不用! 一天的忐忑,到日落西山,北龙日报的一把手也没有接到省委宣传部电话,他以为萧寒与荣宗这俩北龙日报的风云人物不会纠结这等小事,也就松了一口气。临下班他分别把袁锋与荣宗都叫到办公室,批评与劝慰,这两人仍旧是啥都不说,嗯嗯应付。 但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做对做错马上就能考虑到后果,袁锋当晚七点召开了社委扩大会,议题有三个:第一,开除史非凡,并要求大家以此为戒;第二,提拔了五个部门副主任,他随即就宣布了名单。 白甫这一天也心神不定,袁锋揍荣宗的时候,他一直没上去,因为他不知道到了现场怎么做,这一点袁锋事后也认可。但袁锋宣布副主任人选他仍旧很意外,尽管此前碰过多次,但这么突然他没想到。 直到袁锋说第三个议题,他才明白这是袁锋在安排“后事”。 宣布了副主任后,袁锋有些黯然伤神,他环顾一圈语气沉重:“除了萧寒不在,你们都是北龙晚报的脊梁,以后得靠你们来撑起了。作为创刊人之一,这张报纸像自己的儿子,也像自己的祖辈,更像另一个我自己,我倾注了全身心,教他、尊他、爱他,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小树发芽,逐渐长大……”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这个硬汉强忍着点着一根烟:“不说了,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你们以后要好好扶持白甫老总,不要让咱这几年的努力付诸流水,北龙晚报一定会成为北龙最大的报纸,发行量、广告量、影响力都会成为第一!我坚信!” 眼泪仍然不争气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袁锋没有去擦只是缓缓摆摆手:“散会吧!” 大伙都散了,气氛有些悲壮,白甫也点着烟:“老袁,这个事情会这么严重吗?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袁锋摇头:“没有消息就是消息,我跟荣宗多年共事,太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接下来,也许我辞职才是最好的出路。” 白甫还想说什么,袁锋站起来:“老伙计,这几年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就包涵吧,今晚你值班,稿子不敢再犯错了!我想静静,想想来回。” 这个时间荣宗已经到了哥哥家里,荣祖静静听完荣宗叙述,先是批评他都是报社老总了,还没有这个敏感度与起码的判断,而后说这个袁锋也太猖狂了吧,你说说他这个人,接下来的事情我办。 荣宗随后说了他掌握的几点东西: 袁锋作风不检点,他把自己的小情人弄到自己手下,随时想了就叫到办公室。 晚报的账目比较混乱,当初在创刊时北龙日报有文件,签了五年——前三年一次补助五十万其它不管;第四年上缴二十万,第五年上缴三十万。现在是第四个年头,据说前三年有数百万利润,但晚报账上却就几万块。 荣祖听到这里马上打断弟弟的话: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上夜班吧,不要让你的都市报再出啥幺蛾子了。年底我来帮你把发行搞搞,在这点上你真不如袁锋,看人家把北龙晚报搞得多么红火! 这个时间萧寒也到了高劲松的家门口,本来是为把那两只野生王八送给高劲松,所以随口说来他家吃晚饭,但人家当了真,还真在下午就打上了电话,不容推辞。 早晨知道都市报发了史非凡的稿子,萧寒明白这个落井下石会把史非凡砸到无法翻身,不由就黯然伤神。司机在旁边还问:“这个都市报老总这么差劲,萧主任你还叫他荣总?” 萧寒叹口气:“人家就叫荣宗,祖宗的宗,这么多年了咱们报社大院都叫人家荣总,发音都忽略了。只是咱们史非凡这一次无法非同寻凡了,而是非平凡不可了!” 越想越气,吃过早饭萧寒打电话给郝运来公司的法律顾问,搞清楚几个问题后就带司机去了县城,直奔县公安局。 局长亲自接待的他,对于这个记者嫖娼,县公安局也是风口浪尖,已经有两家国家级媒体打电话咨询怎么回事,好在这个局长很圆滑,知道乱说事关重大,所以回答都是无可奉告。 萧寒没有客套直接就问史非凡在哪犯的错,据说是两个人陪的他,那两个女人现在在哪? 这个局长张口结舌,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史非凡洗桑拿的地点,至于那两个女人他得问问。 萧寒马上说您问吧,我等着! 局长没有打电话而是出去了,十多分钟回来后,他说那两个女人也是罚款拘留。说完就拿杯子给萧寒倒水,萧寒说自己不喝,要去拘留所看看这两个女人,问问情况。 这位局长坐到萧寒对面,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咱们是老乡,这个事情就不要再往下弄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安排了——桑拿间罚款停业整顿,那两个女人也处理了。 萧寒本来想的就是这两个事情,听局长说了他就转向另一个话题:我们的记者是被陷害的,我要报案!请您查下监控,谁跟史非凡喝的酒,把这个人找出来,然后问清楚为何灌醉我们的记者。 公安局局长有些不耐烦:“萧主任,您这是找后账了吧!” 萧寒笑了笑:“不是!记者就是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况且这是我的兵,我部门的记者被陷害!请问,去哪报案,您这里接受吗?如果不接受我就去地市公安局,或者直接去省厅!” 叹口气,这位局长说:“萧主任,我给您看一段录像,您再去告吧!” 萧寒有些纳闷,看什么录像?等这位局长拿出一盘录影带放进电视下的播放机里,他才反应这肯定是史非凡在桑拿间:只见史非凡从洗浴室出来,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喊,把你最好的美女给我找来…… 无语。 刚播完萧寒的手机就响了,看是欧阳一,正尴尬,萧寒就接起来走出公安局长办公室,欧阳一说袁锋把荣宗打了,整个北龙日报轰动。 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萧寒转身想走,但又回头走进局长办公室:“您忙着,我告辞。” 他心里明白,无论他再怎么做,这个史非凡是肯定洗不白了。 局长上前拉住他:“萧主任,这个事情很遗憾,如果早点沟通就不会这样——事发当晚我有个手下在场,但这个家伙到第二天才给我汇报,人已经带回来了。这是违规,我也会处理,但你们当时知道情况为何不马上通知,也许沟通下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萧寒心灰意懒:“不说这个了,没用。” 这位局长笑着说:“萧主任,你知不知道咱俩是亲戚?”看萧寒很惊讶,他就解释:“我的父亲就是青山镇的,我奶奶与你奶奶是姑表亲,我小时候走亲戚还记得你爷爷吹喇叭的神气摸样!” 琢磨了一下,萧寒还是没搞清跟这位是啥关系,但知道是一辈,只是从没听爷爷奶奶说起过,父母也没提过。 这位局长呵呵笑了:我奶奶不到六十就过世了,后来,我父亲当兵回来就留在县城了,我们两家有二十多年不走动了。我昨天听下面人说你是青山镇的,姓萧,就回家问了问我父亲,果不其然我们是亲戚。 萧寒有心马上打电话给父母证实下,可又觉着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不知道这位局长——这位亲戚这样拉扯有啥意思?看对方也已经五十出头了,不至于就是认他这个弟弟,也没有啥用处啊。 这位局长却拨通了一个电话,通了后他马上叫:“叔叔啊,我是全有啊,就是李振堂的孙子,当年在青山镇钉马掌的李振堂。想起来了吧,对,萧寒弟弟在我这里坐着呢,你等下我让他接。” 萧寒想家里电话人家都查到了,公安局的办个这事真简单。随即拿起电话,他父亲说是有这门亲戚,当年不知为何你爷爷跟他爷爷翻脸了,后来就不来往了。萧寒嗯了一声,他父亲问回去吃饭吗,他说回去吃吧。 这时候李局长李全有在旁边说不回了,不回了,萧寒还在诧异,他拿过电话说:“叔,萧寒弟弟不回去了,中午去我家吃饭,总算又联系上了,认认门,就这样,我挂了!” 萧寒心里说,这么多年也没联系,怎么就叫联系上了,但好像无法拒绝。 说话间就是中午,李全有亲热地拉了下萧寒的手:“走,咱回家!” 下楼的时候萧寒说他带着司机呢,李全有马上拿出电话:“你去安排下萧寒主任司机,陪他吃了饭再开个房间让他休息。” 放下电话他跟萧寒说,我的司机陪你司机,放心吧。咱俩走回去,不远,马路对面就是。 这是一个气派的小二楼,在县城这样的小二楼很多,但里面的奢华萧寒想不会有太多:大背投彩电、多功能音响,地毯、实木家具…… 萧寒路过一个水果摊要买水果,李全有马上就说家里多呢。萧寒解释说有老人在,不能空手,李全友说老人不住这边。 于是作罢,确实不远,十多分钟就到了。 坐在客厅里,萧寒喝着茶,李全有站在院子里打电话,好像是说他老婆带孩子回来吃饭。 很快,几个小伙子端着各种盘子走马灯似得进来,客厅里面的餐厅桌子上转眼就摆满,不一会李全有的爱人带着个小伙子也回来了,李介绍说这是你嫂子,这是你侄子。 菜都是饭店送的,味道也还好,牛羊鸡鱼虾,再有四个人也吃不完。酒是陈年茅台,比不上欧阳一父亲拿的陈,看着价格也不菲。 就是吃饭喝酒叙旧,其它不说啥,萧寒心事重重很快就有些醉意,主食送来后,萧寒吃了几口,就要告别,不想失态。 李全有送到院子里,拉着萧寒的手:“弟弟,哥哥就这一个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但工作一直没有安排好,他要回县里肯定简单,但你这个侄子就是不想回来,所以,哥哥拜托你——能不能给安排到你们北龙晚报社!” 太阳稍微西斜,萧寒脑袋有些嗡嗡响,他还没有说话,李全有已经悄悄给他包里塞进去一个报纸包裹的东西:弟弟,我打听过,你跟你们老总关系很好,这个事情也就是一句话,拜托了!” 不容萧寒说话,李全有对着门外喊:“小张,你进来,送萧寒主任去休息。宾馆已经开好房间了!” 萧寒摇头:“李局……哥,孩子的事情我尽力,宾馆不去了,检查组在,我回镇里去!” 一路沉睡,醒来已经在家门口,他下车摆手让司机走,萧寒的父亲听见车响出来,发现一辆警车绝尘而去,吓了一跳。 萧寒把包递给他父亲,扶着墙就开始吐了,翻江倒海,就像将这几天积蓄的不快都吐出去一样。 他父亲赶紧上前扶他,手一抖包里的那个报纸松动,三叠捆扎整齐的钱掉出来。 坐在院子里漱口,再喝了一杯母亲给冲的蜂蜜水,萧寒逐渐回过神来,他知道这是李全有给他的,至于这个事情也不是不能办,但他得了解下他的孩子是哪毕业的,水平如何。 想打电话,手摁了几下也没拿牢手机,他母亲上前夺过他的手机:“你去睡会吧,一会再打不行?” 睡到半下午总算清醒了,有些头疼就又喝了一会茶,这时候高劲松打过来电话,说家里已经准备好,问他在哪来接他。 萧寒想起中午那些饭店的菜就又想吐,客气说自己在家不下去了,高劲松说司机马上就去镇里,而后挂了。 晚上萧寒滴酒没沾,王八也没吃,就是吃了几口素菜,饭后一起喝茶,高劲松很兴奋:萧主任,县长快下班的时候被双规了。你们报纸真厉害,三篇报道就弄掉一个县长。 没有啥得意,仍旧是黯然神伤。 第五十六章 路长日暮 从高劲松家里出来,萧寒想了想还是去了县公安局长李全有家,离得不远,他溜溜达达走在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说起来他从来没有在县城里上过一天学,来过的次数也很少,初中后有时候过年父母会带他来买新衣服,除此之外他每次都是从镇里直接就去了地市或者省城,羽城县在东,要去地市或者省城的路是向西北路过青山镇。 李全有不在家,他老婆孩子正在看电视,萧寒敲门进去他老婆倒了茶后,马上就打给李全有,十多分钟他就回来了。萧寒跟他的儿子正聊天,这个叫李正天的孩子很有灵性,也喜欢文学,对于记者的职业很向往。 萧寒很快就告别,临别他给李全有说没问题,他喜欢这个孩子,就先去北龙晚报干着吧。对于李全有的千恩万谢,萧寒没有太在意,他只是想对方给他的三万块钱——这是他当记者以来收的第一笔跟采访无关的钱,但似乎跟这个职业千丝万缕。 包括潘洋崎在内,他也接过钱,但那个跟职业道德似乎不是很有牵连,彼此方便也就皆大欢喜。对于创刊不久的《北龙晚报》,记者能拉回版面广告,不管是企业宣传还是政府宣传,基本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有钱拿回来就鼓励,提成也很丰富。 萧寒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虽然现在的初衷是帮亲戚忙,他年底要结婚需要钱——在这点上,欧阳一有些不以为然,她家好像对钱只是个概念,萧寒从来不问她们家的生意,当然也不愿意花她们家的钱。有时候他甚至不想花父母的钱,辛辛苦苦在地里劳作一年,他真的不忍心花这用汗水堆积的收成。现在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有这三万块钱,结婚也就差不多够了。 萧寒更不知道他这个婚就没结成,一个极其荒唐的结束让他彻底对爱情婚姻失去信心。 回到青山镇已经很晚了,父母没睡在等他。他跟父母谈到结婚的事情,父母都很激动,父亲说赶紧办吧,母亲抹着眼泪说你马上就三十了,你看你初中同学家的孩子都满街跑了。 第二天一早,萧寒跟司机等待在拘留所门口,因为李全有的打招呼,史非凡八点左右就出来了,沮丧已经没有了,他似乎认命并且有了新的打算。 车进省城,史非凡在一个路口下了车,萧寒跟他在路边站了会。史非凡有些伤感:“主任,单位也没脸去了,你帮我收拾下吧,其实也没啥东西,打个包我让人去取!我知道你是好人,业务能力也强,这两三年我不是很服气你,但到最后我终于服了!” 萧寒突然做出个决定,他从兜里掏出一万钱递过去:“你先休息休息再做决定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在没有新的工作前总得活吧!” 史非凡的眼泪很快就下来了,但他坚决没有拿这个钱:“主任,饿不死,天下的路千条万条,但绝对没有绝人之路!就此别过吧,我很珍惜这三年,也知道自己性格毛病,以后等我再扬帆,我会联系你的。” 看着史非凡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萧寒也想掉泪但忍着上了车。 回到单位,萧寒找袁锋不在,白甫夜班也还没来,欧阳一悄悄对萧寒说:“据说北龙日报社要审计晚报财务,明显是针对袁锋,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 萧寒安慰欧阳一说没事,也许是正常审计呢。 欧阳一撅噘嘴:“你不知道吧,郎军已经是你的副手了,昨天晚上宣布了好几个副主任。” 萧寒有些发愣,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袁锋在最后给大家安慰,打了荣宗的后遗症。他很费解的是,白甫给他讲过现在北龙日报一把手的把柄,为何对方不怕了? 等白甫来上班,萧寒先是说了说县里的事情、史非凡的离开,而后直接就问:“袁社长是不是要走?如果走了晚报怎么办?” 白甫没有正面回答:“也许他走了比不走要好!” 看萧寒惊讶,白甫叹口气:“我不是说他走了对报社好,是说他走了对自己好。” 掏出烟递过去一根,点着,萧寒心里空落落的,但这个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的,只能听之任之,但对于袁锋这个人的情感,仍旧是留恋占了上风。 白甫抽几口烟:“萧寒,单位不会有大的变动,只是我觉着不管谁来当这个社长,咱们的办报思路不会变,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有些情感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有任何表露。” 萧寒看着白甫:“白总,你把社长总编一肩挑了吧,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白甫摇摇头:“我干不了,社长跟总编辑是截然不同的思路,总编辑总是把报纸当做作品,你写小说你懂,作品是苛求完美的,忠于自己内心的。但社长是把报社当做商品的,他要会“营销”——发行、广告只是其中的一项内容,整体把这个商品提高到一个又一个高度,这不简单。” 边说边思考,白甫又摇头:“就算我想干,北龙日报也不会让我干,这几年晚报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油水也看着肥厚起来,盯着的人多了!” 正闲聊间,袁锋推门进来了:“萧寒回来了?怎么样?” 萧寒赶紧站起来:“那个狗屁县长已经被双规了,史非凡我也接回来了。” 袁锋拍拍脑门:“我都把这个史非凡忘记了,你让他下午给我打个电话,我已经给南方一家媒体打过招呼了,让他改个名字去那边发展吧!” 很感激,萧寒马上答应了。 袁锋拍拍萧寒肩膀:“你去忙吧,我跟白总编商量个事情。” 中午萧寒跟欧阳一去她家吃了一顿饭,欧阳一的父母都不在,俩人吃完饭就回了新家那边,走的时候欧阳一指着客厅的两个大箱子让萧寒搬上。 新家屋里已经有了很多欧阳一的“味道”,她在陆续往过搬自己的东西,这两箱子就是她喜欢看的书,顾不上整理俩人就滚到了一起,又是四五天不在一起,如漆似胶。 下午俩人牵着手进了办公室没多会,袁锋就叫萧寒过去,他推心置腹跟萧寒谈了很多,中心话题就有一个——你就是吃媒体这碗饭的,好好干。 萧寒没敢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袁锋的去留,只是听着并且很感激袁锋在这条路上对他的指点帮助。这席话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到最后袁锋才说了一个决定:我准备安排你去编辑中心工作,因为下一步我可能要离开晚报,而编辑中心是整个报社的大脑,为这张报纸考虑,需要你去把我的理念贯穿进去。 这是一个突然的决定,其实袁锋也是掏心掏肺了,但其动机也显而易见,他如果离开晚报,他这么多年经营的关系不可能抛掉,那么这些关系的宣传仍旧需要一个具体的操作人,这个人就是萧寒。 稳重,知识面广,关键是重感情,这是袁锋看重萧寒的根本。 萧寒有些意外,他琢磨了下回答说我考虑考虑吧,但可以初步答应,因为马上年底要结婚天天出差也不是个事,另外我对记者这个行当也有些疲劳。 他本来想说“厌倦”,但觉着有些重了,就换了个“疲劳”,袁锋很高兴:“你晚上把史非凡叫上,还有郎军,小欧,我跟‘萧十一郎’吃顿饭,我请,一会告诉你地方。” 萧寒没有推辞,答应着就出来了,他本想跟白甫去商量下,可是敲门发现他不在,这个点白甫很少不在,有些纳闷但没有细想就回了办公室。 欧阳一正写一篇稿子,萧寒本想给她商量可是办公室还有其他记者在,就想着晚上再说。随后他拨通了史非凡的电话,说了袁锋叫他吃饭,史非凡情绪仍旧低落,但还是答应了。 郎军也不在,打电话说在路上马上到单位,欧阳一不用说萧寒去她肯定跟着。晚上吃饭的事情落实了,萧寒静下心想了想这个记者转编辑、专题部主任转编辑部主任的事情。 晚饭在省城一个很大的酒店,看他们一行进去,一个大堂经理马上就跑过来:“袁总,您来了,包间给您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可以看出来袁锋是这里的常客,萧寒突然想起下午审计财务,随即把念头压下去,欧阳一拉着萧寒的手捏了捏,她也在想袁锋原来经常出入这里。 五个人坐定,袁锋把自己身边的位置留下说白甫一会过来,但不等他,该吃吃该喝喝吧。 史非凡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萧寒他们也不知该说啥,袁锋端起酒杯第一句话就冲:“史非凡,你还活着吧?多大的个事情,男人好这口本来就天经地义,喝!” 欧阳一撅嘴:“袁叔叔,你说啥呢,我觉着非凡是被陷害,这跟男人的臭毛病有啥关系!” 袁锋喝了酒笑了笑:“行了,小欧,你袁叔叔是开导人好不好。萧寒是个好男人,不是让你给拿下了吗?” 欧阳一也笑了,拉着萧寒的胳膊问:“你是好男人吗?” 萧寒也有意调剂气氛:“好不好得看面对的女孩子漂不漂亮……” 欧阳一马上就作势揪他耳朵:“意思是漂亮你就可以坏?” 大家都笑,史非凡也抬起头端起杯喝了,萧寒端起分酒器:“我们一起三年,一起哭一起笑,史非凡兄弟要去南方发展了,那可是我们中国纸媒的前沿先锋!聚是一堆火,散是满天星,来,咱喝个大的!” 郎军也在旁边帮腔,他这个副主任是在萧寒与史非凡不在的情况下任命的,所以还没有宣布,当然会顺着萧寒说话:“主任说的好,聚是一堆火,散是满天星,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干杯!” 乱哄哄都站起来,这是很鼓舞的一句话,就连袁锋也喝了一个大的,气氛逐渐就热烈起来,但总有一种惆怅在其中,无法消散。 很快四个男人喝了两瓶酒,尽管都没醉,但话明显都多了,袁锋明显心神不定,缺了以往的豪气与潇洒。 刚开了第三瓶酒,白甫推门进来了,萧寒他们赶紧站起来,白甫满面笑容:坐,坐,老袁,你走不了了! 作为报社的元老,大家这两天都在猜袁锋何时离任,但都是一万个不舍,现在听白甫这么说,明白他肯定一直在帮袁锋争取,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白甫坐下端起一杯酒:“来,弟兄们,还有小欧,我来晚了罚一杯。” 萧寒他们赶紧端起来陪了一杯,白甫拍拍袁锋肩膀:“都是自家兄弟,我就直说了——你留任,常务副社长,再派一个北龙日报的副总编来综合管理,这是北龙日报一把手定的,也过了党委会。” 袁锋没有显现出高兴,他若有所思:“哪个副总编过来?” 白甫有些扭捏,但仍旧实言相告:“就是你嘴里的邱某人。” 郎军下意识接了一句“与狗不得入内”,大家都想笑,只是笑不出来,因为这个邱副总编虽然是副厅级干部,但水平不高,当年袁锋又跟人家针锋相对过,这个安排几乎就把袁锋挤到了悬崖边,于是都看着袁锋不说话。 袁锋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随后念了一句词,无尽苍凉:“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在座的都明白这词出自李清照的《渔家傲》,更明白袁锋暗喻自己空有才华但无法再施展的挣扎。白甫叹口气:“一把手在党委会上说了一句人话,‘其它都不查了,既往不咎,若干年后我们会感谢袁锋创办这张报纸’。” 萧寒又拿起分酒器站起来:“袁社长,管他常务不常务,我们仍旧是您的兵,人在就好说,我觉着应该庆祝下,敬您!” 袁锋很感动,他明白萧寒是表态,但在这个行当干了半辈子,这个表态根本不可能兑现,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这个邱某人来后肯定会大动人事,他所信任的看重的人家也许都会拿到一边。 端起分酒器:“今朝有酒今朝醉,萧寒,我认你这个兄弟,干!” 大家随即就不再谈论报社这个话题,都是频频举杯,一箱六瓶喝完,又喝了十多个啤酒才散,史非凡哭得稀里哗啦,郎军也不知为何跟着哭,袁锋醉得高歌不止眼泪同样哗哗流,后来白甫把办公室的夜班车叫过来,除了萧寒与欧阳一,都挤进去,就像一车眼泪。 欧阳一看萧寒上车就靠在椅背上难受,不由就撅嘴:聚是干柴烈火,散是眼冒金星。 萧寒胃里翻腾,但脑袋还算清醒,他拍拍欧阳一的手背:真不知接下来晚报会发生什么,烧一次是一次,冒一次是一次吧。 第五十七章 击筑悲歌 又是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宿醉后嘴巴干的像沙漠,舌头动动都觉着砂砾摩擦般。萧寒喝了三大杯水才觉着舒服些,随后煎了两个鸡蛋蘸着酱油当早饭。 郝运来又有好久不见,也不知道在忙啥,偶尔打个电话都是奢侈。泡茶的时候,萧寒拨打了他电话,说最近把家搬过去吧,运来打着哈欠说再晾晾吧,那边小区里地面都没硬化完呢。 萧寒又问他在哪,运来说在公司,这几天有个大活图纸设计上比较复杂,每天加班。萧寒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多喝酒,又说自己现在估计连图都看不懂了,大学里学到的知识都还给学校了。 郝运来笑:“没用!如果你还在设计院,生活该有多枯燥!现在的生活多姿多彩,我都羡慕,看你们报纸在搞你们县,是你策划的吧?” 萧寒嗯了一声:“也不是说要搞谁,是碰上了。” 郝运来好像坐起来,话筒里的声音清晰很多:“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看你这个记者当糊涂了,老家嘛多少留点情面都方便。”顿了顿:“我本来还想让你帮忙呢,现在看来泡汤了。” 萧寒喝口茶:“羽城县有工程啊?没事,你说,有时候吃了窝边草就露出洞口可以晒太阳了!除了被干掉的,剩下县里领导也认识了几个,还找到门亲戚,公安局长是我表哥。” 听筒那边郝运来马上就很激动:“中午咱详细谈吧,你带欧阳一过来公司,中午我安排吃牛肉。” 答应着,萧寒喝口茶:“不喝酒我就去!” 到了单位,萧寒直接就去了袁锋的办公室,看出来他昨晚就没回家,整个办公室都是酒气熏天,烟雾缭绕。萧寒首先说自己决定去编辑中心,也想沉淀沉淀,当编辑白天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这个昨晚跟欧阳一沟通过,她马上就赞成。 袁锋很赞许,萧寒趁热打铁直接就说自己有个侄子,刚大学毕业,想来报社工作,文笔还不错。 马上伸手拿过电话,袁锋拨通办公室让江曼曼主任马上过来,放下电话他叹口气:“还没免之前,你还有什么事情,我都办!” 摇头,萧寒一晚上睡眠积蓄的好心态顿时荡然无存,想安慰可是昨晚吃饭该说的都说了,袁锋明白他的意思,摆手示意啥也不用说了。 随着嘎登嘎登的高跟鞋声音,江曼曼进来,香水味也扑面而至,这个女人穿着总是很潮流且大胆,这倒是能理解也能接受,萧寒最受不了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他曾跟欧阳一开玩笑说江主任每天得一瓶香水。 袁锋说萧主任挖来一个好记者,马上就办录用,下午就上班,实习期免掉,程序从简。 跟江曼曼一起走出袁锋办公室,俩人都觉着有些沉闷,没有再说啥直接就去了办公室,除了照片没有,其他都办完后,江曼曼悄声问萧寒:“萧主任,袁社长肯定走?” 有些疑惑,这个江曼曼也是大家传说的袁锋女朋友之一,她居然不知道。萧寒看看左右没有人,也悄声说:“走不了,放心!” 回到办公室萧寒马上给李全有打了电话,让他马上出发,中午赶到,下午他带孩子到单位报到,对方非常惊喜,忙不迭就答应。 十二点左右,李全有手机打过来说在报社大门口,问进来吗?萧寒说不用,你等我一下。随后带着欧阳一下楼,大门口一辆警车很显眼,有些不悦。上车半开玩笑半正经说:“哥,以后别再开警车过来,把我们都吓着了!” 李全有连忙解释说他上午有个会必须开,等结束怕赶不上就开警车,一路可以超速快点,李正天坐在后排不高兴的说:“叔叔,我刚也说我爸了,影响不好!” 萧寒看着李正天:“孩子,你爸爸这样做是为了显摆自己吗?你下午就上班,从明天开始就是记者,我把你的实习期都取消了,但你这样说我就不喜欢。首先做人,然后再做事,父母不是用来呵斥的!” 正天红着脸马上道歉:“爸我错了,口气不好。叔叔,我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欧阳一在旁边插话:“看你把孩子吓的,正天,以后你叔叔再骂你,你就找我,婶婶给你做主!” 萧寒想笑,欧阳一只比正天大几岁,婶婶的派头却是十足。李全有满脸的敬佩:“弟弟,孩子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你就当他是自己的儿子!” 李全有本来安排要去吃海鲜,萧寒说已经安排好了,赶紧指挥李全有的司机往公司方向走,因为报社大门口的保安一直指指点点,出入的记者也都是诧异的目光。 路上萧寒给郝运来打了个电话,说他这边六个人过去吃饭,让安排好点。李全有仍旧说去饭店吧,把你朋友叫上我请客。 萧寒笑了:“哥,咱自己的公司食堂,方便。” 接到萧寒电话,郝运来马上明白早晨他说的事情有谱了,他太了解萧寒了,事情办不成他绝对不会说“安排好点”,赶紧安排加菜搬酒。当警车进了公司院,站在门口迎接的郝运来也有些惊讶,直到看见萧寒下车才松了口气。 来回把人介绍完,萧寒让郝运来派个人去带正天拍照,李全有马上说让我的司机带孩子去就行,萧寒拍拍他肩膀:“哥,咱的警车就不要来回跑了,刚才你没看到郝总脸都吓白了?” 运来哈哈笑:“真有些莫名其妙,我派人跟着去,不远,很快!” 一行人上楼来到玻璃餐厅,李全有对这个餐厅很赞叹,郝运来对李全有却是恭恭敬敬,左一个“李局请,”右一个“李局请”。 萧寒坐下后对他说:“运来,这是我哥,你就不要一直‘李局’了,叫哥吧!” 半个小时左右,李正天进来,于是开饭。 萧寒说不喝酒,欧阳一很赞许,郝运来劝杯她就作势要打:“昨天晚上喝得跟狗熊冬眠一样,送他回家叫了一个小时才叫醒,下午还上班,再劝酒我就打你了啊!” 李全有端起杯子说:“郝总, 我替我弟弟喝就是了,来!” 萧寒笑:“你俩好好喝,哥,运来这里有客房,喝醉就睡,我得上班。对了,运来,正天没找到房子前,就先住你这里。” 郝运来满口答应,李全有脑子里还在盘算这个问题,本来想就近找宾馆开房间,再租房或者报社附近买个二手房,但这个事情可不是市场买菜,一堆堆由你挑选,所以更加感激萧寒,嘴上不说,也表露出表情。 萧寒装作没看到,只是招呼欧阳一、正天吃肉,然后就看着李全有与郝运来都喝多了:这俩人一个是孩子工作安排了,一个是工程有希望拿下了,心情都好,小杯不过瘾就换大杯干。 下午到了单位给正天办好所有手续,江曼曼问去哪个采访部门,萧寒说就去专题部吧,我带一段时间。江曼曼捂嘴笑,然后说社委会正在开,其中有个议题就是让你去夜班当主任——不管对外叫编辑中心还是要闻部或者其他名称,报社内部管这个部门就叫夜班。 萧寒想了下:“江主任,还是去专题部吧,我在不在都觉着自己的部门能锻炼人,提高也快!” 办完手续带这李正天往自己部门走,楼道里吩咐他从今天起不能给任何人透露咱俩的关系,对你不好。正天很懂事点头,然后改口:“萧主任,我知道了。” 进来办公室萧寒挨着介绍,这是郎军副主任,正天就很有礼貌喊郎主任好!剩下都叫老师,包括欧阳老师。 欧阳一中午好不容易让正天叫了婶婶,不由又噘嘴,萧寒微笑不理睬,安排正天先跟着熟悉业务,暂时不安排具体采访。 李正天坐了史非凡的座位,史非凡的东西已经打包了一个大纸箱子,但还没拿,就在桌子旁边寂寞放着。 萧寒坐回自己座位,扫视一圈他的部下们,要走了,真有些不舍。沉默了几分钟他正想给郎军说说,顺带交接,内线电话响了,办公室通知,主任以上人员去大会议室开会,萧寒说不是正在开社委会吗?办公室文员说大报来宣布人事,北龙日报一把手也来了。 萧寒看了一眼郎军,本想叫上他,可是通知说的是主任以上,于是站起来就出去了,郎军与欧阳一也站起来,昨晚他们都知道人事变动,听萧寒打电话知道既成事实。 大会议室很快坐满,袁锋抽着烟像没事人一样,对于他来说,唯一遗憾是该上午开社委会,很多人事任命晚报的社委会还没有结束,大报的人事处长已经过来了,被迫结束,只能通知人开这个他将被晾晒到一边的会。 会议很长,北龙日报的一把手浓妆重抹把晚报这两年的成绩总结了下,而后又高度赞扬了袁锋为首的晚报社委会,再把都市类媒体的发展与未来进行了描述。最后说为了晚报更好的发展,北龙日报党委会决定党委委员、北龙日报邱副总编辑兼任北龙晚报社长,白甫继续担任总编辑,袁锋同志任常务副社长。 从北龙晚报一把手到三把手,袁锋仍旧面不改色带头鼓掌,大家也就跟着稀稀拉拉拍了几下手。 接下来邱副总编表态发言,感谢了北龙日报党委会的信任,誓言要将北龙晚报带到新的高度。 这一次是白甫带头鼓掌,大家伙拍手的密度好了些,但仍旧没有达到热情或者鼓舞的程度。 北龙日报人事处长准备宣布散会时,袁锋突然站起来:“按规矩,该我表个态了!” 掌声非常热烈响起,邱副总抬眼扫了一圈,但掌声没有停息,袁锋摆来摆手,大家马上就静下来。 “我很惭愧!”袁锋开口就有些悲壮:“把大家伙弄来,三年来拼死拼活,但到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所以我表态第一个问题是——北龙日报何时能给晚报的人解决身份问题?” 又是密集的鼓掌,袁锋又摆手:“第二个问题——有人举报我财务有问题、作风有问题,我想举报有些领导有同样问题,能一起查吗?” 大家静静听着,北龙日报一把手如坐针毡般,但又没办法打断,只能假装沉稳坐着不动。 袁锋笑了笑:“第三个问题,请问同样作为北龙日报的子报,北龙都市报是哪位副老总兼任社长?” 人事处长是位老同志,随即就含含糊糊说这三个问题我记下来,回头提供给党委会研究,散会! 第五十八章 猝不及防 在北龙晚报的发展史上,这是第一个改朝换代的时间,二零零二年九月十八日。 散会后有几个主任跟着萧寒到了他办公室,想聊会又不知道说啥,其中夜班主任年龄稍大点,他轻轻敲打着萧寒的办公桌:“我以为我要来这里享福了,谁知道北龙晚报都‘沦陷’了。” 萧寒拿出烟散了一圈:“先不要着急下结论,袁社长还在,白总编也没有动,现在又不是一九三一年。” 夜班主任接过烟:“不出三天,人员大变动,大家信不信,我敢打赌!” 萧寒点着烟笑了笑:“五天!如果五天人员有大变动我就请在座的吃饭,如果没有你请!大家伙作证!” 夜班主任嘿嘿笑:“动三个位置算不算大变动?” 萧寒想了想:“算!” 五天后,夜班主任主动召集当天在的主任,在火锅店吃了一顿。吃饭期间他问萧寒:“你怎么知道暂时不动人事?” 萧寒呵呵笑了:“蒙的呗!” 其实这还真不是完全蒙的,萧寒头天晚上知道这个邱副总编辑要来当社长,暗地里分析过,当年袁锋把人家“羞辱”到那么难堪,这个人都没有发作,肯定是一个非常能忍的人。再加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北龙日报一把手两边都不敢得罪:一头是官没他大,但是分管领导荣祖副部长;一头是有把柄被握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袁锋。怎么做才能左右逢源皆大欢喜,最后权衡利弊派来的这个人,肯定不会大动干戈。 道理很简单,如果不动袁锋,荣副部长肯定会想办法动他;如果伤了袁锋的根本,袁锋一样会想办法动他。 这个邱副总编一个人都没有动,不是五天,是在他的任期里,整整一年零三个月,记者、编辑的岗位都没有调整过。甚至在他任期里,一个新人都没有进。 在这一年多时间,北龙晚报各方面保持稳定,尽管是不进则退,但这一年是特殊的年份,非典的肆虐几乎让社会停滞,所以放在北龙晚报二十年的生命史里,邱副总编这任社长无功无过。 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办公室都没有动,包括袁锋的。这位邱副总编就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每天就是爬楼梯下楼梯过来工作,五层,上上下下。 如果袁锋稍微低低头,邱副总编辑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为难他。只是心高气傲的袁锋仍然干脆,在任命宣布会结束当晚,袁锋再没有插手过北龙晚报任何事,没有开过一个会,没有改过一篇稿子。 每天黄昏到单位进办公室,一两个小时后,捏着几张稿纸就去了夜班,这是他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下一章,放下就走。 萧寒也懒散起来,开始享受主任这个待遇,不用写稿,每天开开报题会,分配分配采访任务,下午改改稿纸,七点左右就跟欧阳一下班,回她家或者回他家,吃完饭就一起看看书或者写点自己的东西。 李全有当天中午喝醉,下午就在郝运来公司客房睡觉,晚上儿子过来,他电话打给萧寒非要请一顿饭。萧寒没去,婉转说有事,只说郝运来是他的兄弟,他现在还在运来家里住着,另外含糊说这个公司有他的股份。 当晚,运来与李全有父子吃了简单的晚饭,就在公司,小米稀饭加土豆丝等等,但很舒服。 饭后两个人聊了会,运来说起在羽城县里的招标,因为没有人怕有问题,李全有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没问题。 第二天早饭后,李全有说出去看房子,运来说不用,咱喝茶吧。到上午十一点左右,运来的手下过来递过一串钥匙,北龙日报附近一个小区,六十平米的房子,刚装修过,运来直接就买下送给了李全有。 李全有没有客气,因为他知道郝运来要干的这个工程,跟公安沾边,三百多万的标的,其利润很丰厚。 事后运来跟萧寒说这个事,萧寒笑了笑说:“公司成立我就说不插手,你怎么做都行。” 一周后郝运来顺利拿下这个工程,后来相关配套工程也拿下,整个公司都开始异常忙碌,郝运来更是直接住到了羽城县。 本来就怕那个二百五县长打击报复父母,萧寒接上史非凡就给李全有打了电话说了担心,李全有随即就安排了人在青山镇派出所住了几天。韩笑的父亲后来得知这个事情来龙去脉,总觉着韩笑愧对萧寒,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活”,一早一晚都去萧寒家附近溜达溜达。 郝运来去了后,萧寒就让他没事去青山镇看看,这小子很快喜欢上四合院,每天开车往返县城,晚上基本就住在四合院。萧寒的父母知道他俩的关系,看运来有空就叫回去吃饭,这小子叔叔阿姨都不叫了,直接就是干爸干妈。 这让萧寒非常放心,就像一只飞在天空的风筝,再高再远,故乡的牵挂也是根本。 单位调整后,波澜不起。除了各方面开支报销被锁牢,其他好像比袁锋在的时候更放松,编辑记者拉回来的广告版面提成还提高了五个百分点。原因很简单,这位邱副总跟北龙日报签署了新的合同,一年完成八十万上交任务,就奖励给他二十万。 放松下来的萧寒,很多事情好像都变得顺利,两篇小说发表后,反响也不错,在白甫的推荐下,他加入省作协,约稿的多了,他的创作热情也高涨。 最高涨的是结婚越来越临近,他跟欧阳一很兴奋。结婚请客的饭店是欧阳一的父亲订的,省城一流的酒店,这个萧寒没有异议,因为他们俩商量就办一次,不“回门”,所以到时候基本都是欧阳一父母的朋友参加。 朝夕相处,虽然没成为法律意义与世俗证明的夫妻,萧寒与欧阳一已经黏糊成一团,只要有时间就滚在一起,越来越分不开。 十一月中旬领结婚证照婚纱照,元旦当天结婚办仪式,幸福似乎在倒计时,一点一点的靠近。 但人生太多时候想的跟得到的截然不同、天差地别,这一切的倒计时很快成了消失,莫名其妙不知不觉,什么都没有了,而后就是无尽的苦痛山一样压到萧寒身上,几乎让他粉身碎骨。 后来细想,还是有许多预兆,但当时根本没有觉察,甚至欧阳一都是糊里糊涂。 十一月初一个晚上,萧寒去欧阳一家吃饭,饭后惯例跟欧阳一的父亲喝茶,聊了会文学后,欧阳一的父亲突然说:“孩子,房子你有,我跟你阿姨的意思本来想让你们结婚后住这边,环境好,利于你进步。但你的个性我了解,暂时还是住你那边吧!” 萧寒笑着说:“我们经常回来就是了,叔叔不用担心,陪您吃晚饭聊天已经是我学习的一部分了!” 欧阳一的父亲有些落寞:“我已经教不了你了,你记忆力好,对文学的理解又有农村广袤的天地做支撑,将来发展不可限量。你读研究生的事情我也给你说好了,明年入学,系统下有好处。” 不等萧寒说谢谢,他指了指周围的书架:“孩子,这些书我就送给你做礼物了,车欧阳一有,等你学会开车我再送你一辆。” 有些感动,这满屋子的书不是一辆车的价格能买来的,这还不是重点,一个嗜书如命的人,这样的给予是最大的可能了。 萧寒赶忙拒绝:“叔,这可不行!书就放这里,我想看来拿就是了。” 欧阳一的父亲笑了笑:“送你了!我再换一批,这个不商量了。” 第二天一天,搬家公司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才把这里的书全部搬到萧寒的家,近两万册书,顿时就让他的家满满当当。 坐在这么多书里,萧寒觉着不真实,但伸手可及便是一套套散发着纸墨味道的集子,古装书、线装书、精装书,琳琅满目。 欧阳一有些纳闷:“你说我爸爸怎么舍得?还有,你的我的有必要这么区分吗?” 萧寒仍旧理解是准岳父对他的喜欢:“老人有时候的想法我们无法理解,总之又没有送给别人,正如你说的,我们是一体。” 萧寒随即一次性买了十个书架,直接将书房改成了图书馆模式,仍旧放不下。于是叫来木工,房间里除了窗户,其他只要有墙的地方都做成了彻天彻地的书架。 一个星期折腾,总算将这些宝贝书都安放好了。 期间他去欧阳一家吃过两次饭,被搬空的书架很孤单的样子,保姆擦干净发着暗暗的光,像一连串的叹息。估计怕太空不舒服,错落地放了些盆栽,还有一些小玩意。 同样孤单的还有吃饭,在这个三层的别墅里,不论午饭还是晚饭,餐厅就他跟欧阳一相对而食。欧阳一父母一直在外头忙,听欧阳一说最近都没回家。 这一切的预示萧寒毫无感觉,直到那一天猝不及防的到来,同样到来的还有非典——让整个世界睁目结舌的一场瘟疫。 作为新闻媒体的一员,因为太关注,很多事情能最先知道。萧寒周一上班,翻看互联网发现有一条新闻,说广州一个厨师肺炎高烧不止,随后死亡。下午同事们就有议论说传染病啥的,肺炎也能死人,萧寒随即敏锐地安排了采访相关医院专家。 当晚萧寒与欧阳一就在对面简单吃的砂锅面,吃完就回新房缠绵到晚上十一点欧阳一才回家。 2002年11月19日,星期二,农历十月十五下元节,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鬼节。 欧阳一一家失踪了,就像传说的鬼怪,无处不在可又触不到摸不着了。 祝福你们 丁酉鸡年快乐健康 明天又是除夕,丙申猴年最后一天,荏苒的岁月啊,就这么哗哗流走,再不回头。 说起来在这里已经连续五十五天,马上二十万字。 不到两个月,一个人从婴儿到大学,从大学到上班,从单身到结婚,又从上班到跳槽,又从结婚到单身。 这个人叫萧寒,我们的主人公。 春节期间我不会断更,也许会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但电脑随身。 对于现实,很多时候就是从无聊到无聊,从糊里糊涂到糊里糊涂,但坚持着,就有了意义与清晰。 感谢你们,我的读者,我的朋友,我的同学们。 很多人我们见过,四十年里无数次见过,也有的只是一面之缘,或者见过几次,这么多年里我们热烈聊过,这么多年里我们默不作声。 这么多年里我们从陌生到好友,这么多年里我们从好友到陌生,这么多年里我们爱过,这么多年里我们恨过。 能怎么样,谁也活不成对方,总是在这样寂寥的下午,回忆起来徒步,回忆起来自行车,回忆起来火车,回忆起来汽车,回忆起飞机,回忆起走过的路,回忆起飞过的天空,回忆不眠的夜,回忆沉睡的昼。 最近埋头写作,把自己扔进自己编织的故事里,其实这个故事是经历是反思更是惋惜。 读者“神仙”留言说:生活太残忍,常常不忍返回来看,师兄却能够翻来覆去的看…… 我的回答是:如果记忆是个硬盘就好了,累了就格式化,然后就白纸一张。 但不是,那就翻来覆去看,知道厌倦,也就不想了。 我想他或者她读过我的《衣锦还乡》,哪个就是回忆串起来的。 现在想,也许我更怕回忆,但又忍不住,所以就把自己扔进故事里,也就不回忆了,因为你就在回忆里哭,回忆里笑,就像现实一直重叠出现。 这很简单,小时候很怕黑暗的村外,可是那时候晚上得干活:麦子熟了得在村外的场地看着晾晒的麦子,苹果熟了得在有坟地的苹果园看着要熟的苹果,还得浇地,顺着水渠在黑暗里顺流而下。 后来仍旧怕,在黑暗里的任何声响都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没有办法也就怕着怕着就熟悉了,看夜空的星星,听夜虫的唱,看太阳落山的壮丽,看太阳升起的朦胧。 在沉迷于写长篇时,脑海里总是阶段性出现各种音乐,翻来覆去,一段时间就自动换一片碟或者换一首歌或者曲子。 上个月总是在《乔家大院》的主题曲《远情》里徘徊,旋律语言无法形容,歌词可以: 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 不能够容我细思量 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 世上人有几番空忙 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 算人生成败相当 登临远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 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 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留住所爱 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这把年纪了,仍旧这样煽情,好像长不大。最近脑海里浮现的音乐没有歌词,是《魔戒》三部曲第二部里,甘道夫呼唤捷影的口哨声,米亚拉斯神驹白色闪电般出现,一直很悠扬。 米亚纳斯神驹,狩猎之神奥洛米座骑金蹄白马纳哈的后代,世界上跑的最快的骏马。因为其先祖将伊欧之父摔死,后被伊欧驯服,其后代也为伊欧王室服务。当伊欧骑上米亚纳斯的时候,他命人摘掉一切的马具,但当骏马狂奔时,伊欧却能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捷影本属于希尤顿,后来被甘道夫借走,之后希尤顿又将捷影赐予甘道夫,就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座骑。 写完这篇,我会接着撰写一部魔幻小说,名字是《霸天下》,这部作品将对中华民族传统意义的人神魔进行一个大的故事笼罩,贯穿我们的传说与上古文明。 写作之余,已经在打通各种史料,这个想着都好玩,起码不是自己的回忆。 愿你们一直支持着我! 按照惯例,祝福爱我的恨我的你们,淡然活着,拼命挣扎,都是生命。 亲爱的读者们,丁酉鸡年快乐,健康。 第五十九章 铲迹销声 随着小区的逐步硬化地面,围起绿化带,到国庆过后没多久萧寒已经搬到自己的房子里住了。 家当本来也不多,很多日常用的依欧阳一就没拿,均是买新的。因为要拆迁,郝运来的父母在萧寒搬走没多久,也就住回了那边。 这个北方的城市十一月一日供暖,萧寒这边因为是新的小区,集中供热,相比较比郝运来那边的家暖和些。交暖气费的时候萧寒一次就把他跟郝运来的都交了,他家的钥匙这边也有放的,怕暖气漏水,萧寒开门过去看了几次,发现郝运来啥都没动,就是最初装修完的样子。 估计是一直在忙工程上的事情,顾不上,这时候萧寒突然意识到好久没有见到郝运来的女朋友吴萱萱了,想问一直没个机会。直到欧阳一突然找不到的时候,郝运来回来了,他急匆匆回来了。 面对面坐着,萧寒没有开口,郝运来说个不停,他说他跟吴萱萱在冷战,原因很简单,这个丫头要让她哥哥到运来公司工作,并且至少要当副总经理。 郝运来说这个丫头跟他最后通牒,所以他急匆匆赶回来,让萧寒给他个主意。 这是欧阳一失踪的第二天,萧寒已经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他原本以为郝运来会给他带来点欧阳一的消息,谁知道他要问的是这个,当即有些不耐烦:“副总多了,给他个办公室,让他管管公司卫生不就行了。” 郝运来说他也想了,不在乎加个人多点工资开支,只是吴萱萱说让他哥跟着他,一来帮他分忧解难,二也可以替自己看着他。 萧寒摇摇头,一天半了,他只吃了两根油条半碗老豆腐:“你先让厨房给我弄口饭吃吧,饿死我了。” 每天早晨起床惯例打电话,说吃饭与接不接,但头天早上萧寒拨欧阳一的电话,却是关机状态。 没有多想,还暗自发笑:这两天那事几乎没停,她也受不了了在睡懒觉。随即捶捶腰下楼就打了个车去上班,到报社附近找了个早点铺子吃了油条老豆腐。 新家这边不通公交,得走四五公里才有一趟公交车,还不是直接到报社。萧寒这段时间没事也在欧阳一的车上练练手,逐渐也不紧张了,本来想报名考个驾照,然后再考虑买辆车。李全有知道后,对他说驾照不用学,他给想办法弄一个就是了,随后拿走他两张照片。 到单位,萧寒拨欧阳一手机仍旧联系不上,再拨打她家的电话,打了两次也没人接。 有些纳闷,但这个上午有会,白甫召集,全体部主任参加,于是就拿着手机去开会了。会议到上午十一点结束,萧寒一直心神不定,散会几步走回办公室,发现欧阳一仍旧不在,再打电话仍旧关机,家里仍旧不接。 坐不住,萧寒下楼出了报社大门打个车就去了欧阳一家,大门紧锁,看屋门好像也锁着:这是去哪了? 在门口转悠了一会,也没看到保姆回来,手机拨打的快没电了,欧阳一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萧寒觉着不能再等了,他设想是这家人去参加什么重要宴请或者其它活动,欧阳一忘记手机充电了。 再打车回报社,萧寒觉着依照欧阳一的性格,如果自己手机没电,借电话也会打给他说一声,左思右想,没了主意。索性拨打了欧阳一父亲的电话,有存的号码但从来没打过,居然也是关机,欧阳一母亲的手机号也是如此。 这太不正常了,萧寒隐隐约约觉着不对,但如何不对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只能是不停拨打电话了,一个下午,欧阳家的手机都是关机,家里一直没人接。 稿子也看不进去,萧寒让郎军把关,自己下午五点多下楼又打上车到了欧阳一家,仍旧是锁着门,他找到小区保安问了下,回答说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家啥时候走的。其中有个保安想起来,保姆早晨出去的,但没有回来。再问知道保姆是哪的吗?保安有些不耐烦,反问说你是她家的女婿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绕着欧阳一家的别墅转悠到晚上八点,一直面对着黑漆漆、冷冰冰的楼、院子、大门,萧寒突然觉着就好陌生。 这一夜萧寒隔一段时间就拨一次电话,他在各个书架中间来回走动,突然意识到这些书里写满了阴谋。 天蒙蒙亮,他赶紧又返回欧阳一家,仍旧是寂静无声。索性在别墅门口找个地方坐下,抽着烟,看着太阳逐渐爬到中天,欧阳一家院子里的草上,露珠晶莹。 接到郝运来电话,他真以为他知道啥内幕,匆匆打车过去公司,原来是需要给他解忧。 既然毫不知情,萧寒思考了下,没有给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说,因为说了没有用,只能让他担忧自己。他直说自己没吃饭,让弄碗饭,简单点。 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萧寒就坐在郝运来办公室吃,厨师依照他的习惯,炒的卤里放了很多尖椒,但他仍旧吃不出味。 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反复出现两个字——“出逃”。 郝运来吃过饭了,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翻看信件,发现其中一封信很有意思,只写公司地址、郝运来亲启,没有落款。 他信手撕开,里面又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一行字:转交萧寒亲启,切切! 郝运来看字体知道是女的,马上就猜是韩笑写的,这也不怪他,因为欧阳一现在跟萧寒如漆似胶,天天黏在一起,不可能写信。至于柳飞云,他也熟悉,且柳飞云的字很男性化,他可以一眼认出。 但,这恰恰就是欧阳一给萧寒写的,拐这个弯肯定事关重大。 怕给萧寒添堵,看他一碗面吃完,郝运来才递上去,萧寒接过去看了一眼就愣了,他太熟悉欧阳一的字体了。 手抖地像筛糠,好不容易撕开信封,一张纸很简单叠成四方形。打开,第一行字他就崩溃了:亲爱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异国的土地上了…… 郝运来看情形不对,赶紧站起来问:“萧寒,你怎么了?” 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萧寒觉着浑身发冷,就像上次在山体滑坡大救援后,他咬着牙伸手:“把打火机给我。” 郝运来赶紧将打火机与烟都递过来,萧寒拿起打火机,毫不犹豫就把拿张纸点着,然后扔进烟灰缸,再拿起信封也扔进去,不等萧寒再开口,郝运来也将第一个信封检出来递过去。 萧寒看了一眼,随即也扔到火里:“运来,这个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女朋友,你父母,我不解释。” 运来点着一根烟递给萧寒:“啥事?” 萧寒抽一口烟:“没事,嗯,对,没事!” 欧阳一在信里说她没时间考虑,五分钟后就得出发,连夜走,具体什么事情父母没说,但生死存亡。她说自己安顿好马上想办法联系他,请他不要担心,要照顾好自己。 下午萧寒没去上班,尽管仍旧心思不宁,但起码知道下落,只能等等看情况,他很乐观估计他的准岳父会很快处理好,然后他就可以继续跟欧阳一幸福的在一起。 随后,安下心的萧寒跟郝运来的女朋友吴萱萱聊了会,他很直接说这个公司他是股东,并且说了话要算数,可以让他哥哥先进公司,但得一步步来,如果直接提拔恐不服众。 吴萱萱很懂事,她悄悄说就是想让哥哥看着运来,少喝酒少去唱歌,萧寒笑着说这容易,他决定了,萱萱的哥哥任公司行政经理,分管后勤车队,并且兼郝运来的专职司机。 吴萱萱拍手说好,萧寒摆手:我有个条件! 吴萱萱说,哥你吩咐就是! 萧寒话到嘴边,突然觉着心碎的难受,因为他知道就算欧阳一的父亲快刀斩乱麻,他跟欧阳一的婚事估计元旦是办不成了。 看他不说话,吴萱萱呵呵笑,声音提高了些:哥,你啥条件? 萧寒回过神,笑了笑:好条件!你俩尽快结婚! 下午,萧寒主动给潘洋崎打电话,正好他在省城,于是晚上在公司餐厅大喝了一顿,萧寒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的迷雾重重。 酒后潘洋崎非要去唱歌,郝运来看着吴萱萱不说话,吴萱萱呵呵笑:你跟萧寒哥在一起我肯定放心,去吧! 进了华富新金夜总会,潘洋崎跟郝运来很快就选了一个妹子,然后搂着在一边啃,没多久俩人带着出去了。萧寒进去也随手点了一个,只是为了随大流大家都不尴尬,他就一直喝着啤酒,那个女孩子也一直陪着他喝,他默默不作声,那个女孩也默默不作声。 实在喝不动了,萧寒站起来摇晃了下,那位姑娘马上站起来扶住他:“哥,不要喝了,回吧!” 萧寒看着这位姑娘的脸:回?我回哪? 那位姑娘扶着踉踉跄跄的他下楼出门,萧寒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从兜里摸出几百块钱递给那位姑娘:妹妹,你也回家吧! 也不知跟司机怎么说的,待车停在小区门口他马上酒就醒了,不知为何他指挥出租车到了欧阳一家的小区门口,凌晨时分,她家别墅门口很多警车闪烁警灯,三层楼均亮着灯,不停有照相机在闪亮。 他微微将身体向下出溜:司机,麻烦我们去报社。 在办公室,萧寒抽了一夜烟,到东方微亮,他突然觉着肚子里翻江倒海,迅速跑到卫生间吐了几次,后来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嘴里苦胆味涩口。 郎军推门进来发现萧寒在桌子上趴着,浑身酒气,赶紧倒了一杯水放到他跟前:主任,没事吧?你知道吗,咱们换省长了! 第六十章 身非木石 萧寒瞬间就跌入冰窟般打了个哆嗦,郎军没有细说,他也不可能知道更多。 无需太多,这个消息已经很清晰告诉萧寒,欧阳一暂时肯定不会回来了,甚至不可能给他任何消息,或者换个说法,她最好不出现,否则后果无法设想。 又是昏昏沉沉一天,萧寒好像忘记人还要吃饭这件事, 他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个胃,只是觉着自己嘴干舌燥,就不停地喝水,但无论喝多少水都无济于事。 晚上下班后,郎军觉着萧寒不太对劲,再加上欧阳一两天没来上班,只是以为他们闹别扭了,于是拉着萧寒去撸串喝酒。 转眼立冬,天气已经很冷了,吃羊肉串已经不能在户外,俩人进了一个常去的小店,点了一些烤串。郎军本想喝白酒,但萧寒就是觉着渴,郎军二话没说就陪他喝啤酒。 又是一天一顿饭,空腹两杯啤酒下去,萧寒就觉着有了醉意,下意识里他告诉自己不能醉,因为醉后可能会说出原本不能说的话,于是点根烟,吃了几串烤馒头片。 郎军看情绪差不多了,于是忍不住就问:“主任,你是不是跟欧阳一吵架了? 这两天也不见她来上班。” 萧寒听到这个名字,就像被手里的签子扎住了心脏,剧烈的疼痛再次布满全身。他咬着牙,挤出微笑:“没有,她病了,你明天给她履行下请假手续。” 郎军答应着问:“不要紧吧?请多久?” 萧寒突然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很难受但得给自己找个存在下去的理由,无论在单位还是面对父母。 “她的父母在广州出差,突然就莫名其妙发烧,”萧寒放低声音:“她飞过去照看,也有些不舒服。这个事情先不要声张,我只给你说了。” 郎军点头默默喝了一口啤酒,萧寒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飞快传播,这就能让他对推迟婚礼、欧阳一失踪找到借口,尤其是这个非典很快就气势汹汹,谈及色变。 正吃着喝着,郝运来电话打给来,他准备连夜去去羽城县,因为很担心萧寒,所以就打电话问问,也顺带看他有没有往回捎的东西。尽管那封信马上就烧掉了,他没有看到一个字,但这几年在商界混着,认识些人,这两天也听到一些传言,再加上对萧寒的了解,这个事情看来很棘手。 萧寒说在吃饭,听郝运来说要去羽城,随即就说了吃饭的地方让过来接他。放下电话,他对郎军说:“辛苦你两天,我回老家处理点事情。” 郎军马上满口答应:“你去吧,多休息几天,最近也没啥大的采访。” 郝运来很快就赶过来,他怕萧寒喝多,在感情这个事情上,老天爷对萧寒太不公平了,打击是接踵而来,根本不让他喘气的感觉。 上车萧寒点两根烟递给郝运来一根,然后将车窗开了个缝隙,路灯杆一个个闪动着晃过,不由就深深叹口气,也只有在运来面前他才有所放松。 一路无话,俩人直接就回到四合院,进屋很温暖,炉子里的炭火正红,萧寒知道是父亲晚上过来弄的。 郝运来到羽城开始做工程后,对待萧寒父母比亲儿子还亲,吃的喝的,猪肉牛肉,几乎每天都拎两袋子回去。立秋,树木刚刚落叶,他就联系买回两车碳,看烟筒破旧,直接也都换成了新的。 萧寒父母对这个“干儿子”也很照顾,秋后地里没啥活,萧寒的母亲每天就专门给郝运来做饭,变着花样荤素搭配。有时候郝运来从县城工地回来就不早了,萧寒的父亲就帮着过来四合院弄好炉子,再把晚饭放到灶台上温着。 运来一直小心翼翼说话,他知道这位兄弟凡事都自己扛着,再苦都是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萧寒不想他这样,觉着还是说开的好,正好看到灶台上有两个饭盒,里面的菜还冒着香气,便对运来说:“咱哥俩喝点吧。” 郝运来马上表示赞同:“我车上有好酒,喝点,要不对不起我干妈的厨艺。晚上六点多,干妈打电话我说晚上回来,这就给备上菜了!” 开一壶水倒进一个大盆,萧寒从南房找出爷爷当年的酒具,洗干净锡酒壶倒上酒放进热水里。运来对青山镇已经门清,半夜这个点出去都能买回花生瓜子:“咱哥俩围炉烧酒,好好聊一宿吧。” 倒上酒,萧寒端起杯子第一句话就让运来难受:“这辈子,谁再跟我谈感情,我跟谁急!” 喝了这杯酒,运来没接这个话茬:“萧寒,你得说出来,不能压在心里!” “说出来?”温热的酒咽下去,肚子里暖暖的,但热过的酒比凉酒辛辣味道重,萧寒抿了抿嘴唇:“我说什么?说马上要结婚的老婆飞了?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啊!我说什么?说这个世界天天在大变活人,可为啥总给我演,或者说为啥总是我一个人在感受?” 再端起酒,萧寒看着运来:“你说那年,莫名其妙我就被韩笑踹了,当时我告诉自己,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总算熬过去了。” 运来叹口气伸过杯子碰一下,叹口气仰脖子干了:“初恋有很多不成熟的因素,这个不说也罢吧。” “中考结束后,我们两家就在这院子里吃的饭,当时虽没明说,但大家都心里清楚,那就是订婚!”萧寒盯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心情起伏不由手抖,溅出几滴随着眼角的泪水一起落入尘埃。 “高中三年大学三年,六年苦恋,我写了数十万字的信,脑海里想过她上亿次,但说没有就没有了……”萧寒喝了杯子酒,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运来拿起酒壶默默倒酒,他看萧寒哭,很心疼,但不知该说啥,只能倒上酒伸手拿过一盒纸巾撕开递过去。 萧寒抽出一张纸擦去泪水,积蓄太久的感情波折就像后浪推前浪,这个晚上,在自己的四合院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没准备忍,伸手端起酒杯仰头又喝。 运来剥开几颗花生放到萧寒跟前:“你说吧,今天把憋屈都倒出来,然后咱们好好活下去!” 摇摇头,萧寒神情落寞,黯然神伤:“我跟柳飞云自开始到结束你都知道,这更是一个笑话。我不想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但你知道吗,她就是个骗子!” 郝运来很意外,萧寒跟柳飞云好合好散,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萧寒突然说柳飞云是骗子,很难理解,再加上萧寒真的很少在背后说人坏话,这个“骗子”如此的咬牙切齿,其背后到底是什么? 但萧寒只是伤心并没有醉酒,他说到柳飞云马上就选择性不多说了,毕竟人家柳飞云还要活人,还得嫁人,这个不能生育与性冷淡是不可以乱传的。 秘密是你的囚徒,一旦泄露出去,你就成了秘密的囚徒——这句英国谚语反复在萧寒脑海里浮现,所以他说起跟柳飞云的关系,很快就打住,而后对于他跟欧阳一,反而郝运来透露的信息他不知道。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萧寒又抽出一张纸巾,擤擤鼻涕:“跟柳飞云分开,我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但跟欧阳一朝夕相处,我又一次逐渐全身心的投入,尤其她的家庭,书香门第,懂理和谐。” 抓起几颗花生,萧寒慢条斯理剥开塞进嘴里,嚼不出香,但嘴巴觉着很寂寞,喝酒就想吃点东西。 “仍旧是这个院子,就是二个月前,我们订婚宴是多么的红火啊——方圆几十公里最好的厨师马师傅,花开二十一,当地最好的待客饭,亲戚朋友齐聚,衣锦还乡,整个青山镇都轰动了,可现在,唉。”萧寒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嗓子里像有东西堵住了,不由就咳嗽了几声。 郝运来提过酒壶,换热水继续温酒,两盒菜俩人没怎么动有些凉了,他把饭盒放到盖炉子的铁圈上,然后很熟悉加碳松火。 待把这些都忙完,郝运来点根烟:“萧寒,我有个朋友在省纪检委,我有一句没一句听到些,又不能直接问。据说欧阳一的父亲手里有一千多亩地,在省城民营开发区,名义是文化产业方面,这个跟原省长有关系。” “一千多亩?”萧寒倒吸一口凉气:“我们青山村也就一千多亩耕地,他要这么多地干嘛?省城地价一亩最低也三四百万,这个涉案金额上亿了?” 郝运来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杯:“是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太具体我真不知道,纪检委的朋友更是欲言又止,我估计他也不敢多说。” “唉,”萧寒又叹口气:“这些不重要了,欧阳一的父亲智商极高,有了风吹草动他已经开始运作后路了,此前一周他将他的全部藏书送给我,我还傻得冒烟说谢谢呢!” 这哥俩就这样喝着说着,彻夜没睡,一瓶酒小酒杯喝到太阳出来才喝完,萧寒站起来拉开门,冷空气瞬间把屋里的温暖吹得七零八落,他伸伸胳膊:“运来,今天咱俩说的话仅限于咱俩!” 郝运来说懂,萧寒弯弯腰对着初升朝阳:“自此,谁再跟我谈感情,我跟谁急!” 第六十一章 日暮客愁新 第四卷 如何咫尺仍有情 第六十一章 真实的谎言 转眼就是元旦,非典这个词也成了热词,恐怖的热词。 萧寒在单位给欧阳一请了长假,关于“她们家在广州感染非典”的事情人人皆知,刚开始大家用同情的目光看他,后来有些人开始躲避他,好像他身上也有了病毒。不管是同情还是躲避,萧寒均置之不理,一脸严肃,他又恢复自己本来的冷峻。 最难办的是跟父母如何交代,在跟郝运来喝了一夜酒后,早晨萧寒都没有回父母那边,直接在镇子外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他知道怎么撒这个善意的谎言,但无法面对父母的目光,那种期盼转换成失望的目光会像刀一样刺过来。 这个事情他交代给了郝运来,至于具体怎么说,萧寒低着脑袋差点再次落泪:“你觉着怎样说我爸妈能少伤心、少失望,就怎么说。” 这让郝运来非常难受,他绞尽脑汁运作了一周:先是每天回去给萧寒的父母讲非典,哪哪又死了人了、哪哪又有多少人被感染……就这样每天的灌输,有个晚上他就说了欧阳一的父母,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欧阳一的父母去中国非典第一例发现的地方广州出差,因为欧阳一的父亲感冒就去了医院,正好这个医院就收治过非典患者,于是就被感染。后来欧阳一接到通知赶过去,因为大家对这个病还没有足够重视,所以她也被感染了。幸好当时萧寒工作走不开,要不他也陪着去了…… 萧寒的父母目瞪口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萧寒的母亲瞬间就泪流满面,萧寒的父亲拿着烟点了几次没点着:“运来,你的意思我亲家全家都没了?” 郝运来赶紧伸过去打火机点烟:“不是没了,干爸干妈,您二老先不要着急,现在是消息封锁,萧寒也在想办法联系,但一直没消息。我们分析他们应该是被完全隔离了,或者欧阳一的父亲有办法有钱,已经去了国外治疗了。” 这个说法真的很牵强,但非典如旋风般袭来,很快青山镇都开始设卡检查,几个镇医院的大夫带着温度计严阵以待,陌生人更是不能随便出入,这个说法成了不能不信,但萧寒的父亲还是给萧寒打了好几个电话,问细节。 刚开始萧寒还按照郝运来的说法圆谎,后来越来越不知道说啥,支支吾吾的自己都烦了,于是发了一次火,好像是记事起第一个跟父亲嚷嚷:“能不能不问了!我要知道他们在哪马上去找好不好!现在人去楼空,我要知道该怎么办早就去办了!” 萧寒的父亲默默挂了电话,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多么要强,他一直问也不是不信,是怕儿子承受不住这感情方面的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萧寒放下父亲的电话真想嚎啕大哭,但他不能,关于非典的采访完全压在了专题部,准确的说法是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上。 北龙省人民医院有位呼吸科专家去了趟广州会诊,返回后开始发烧,随后被确诊为非典患者,跟他同机飞回的大多都是北龙省的人,还有他发病时候医院的同事救助他,北龙很快成了非典重灾区。 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仍旧没有引起相关部门必要的重视,到春节前,北龙省医学院确诊了两例,发现了七例疑似患者,大学是人流密集处,且马上要放寒假,如果再不控制,随着学生的四散回家,后果不堪设想。 北龙晚报专题部自广州第一例非典开始,萧寒就安排记者开始关注,陆陆续续推出肺病专题、烈性传染病专题等知识性采访,但关于这个非典,国家一直没有正确态度,所以也就没有太重的新闻点。 北龙省人民医院那位专家发病一周后,“牺牲”在自己的岗位,而后北龙省卫生部门意识到事态严重,在全国率先开始严查严控,此举国家卫生部门仍旧态度暧昧,但北龙省新来的省长坚决支持,于是发现一例控制一片,像北龙医学院这样的马上封闭戒严。 白甫敏锐感觉到了新闻点,随即就责成萧寒迅速组成非典报道组,首先把这位专家树立起。 萧寒在专题部开了个会,要求大家报名,不强求。但就李正天一个人报名,萧寒也没说什么,面对如此恐怖的疫情,他能想到也理解大家的心情,因为他在看了相关宣传资料与医学录像后,切开的气管体液喷射、怎样降温都降不下来的病人痛不欲生的**,总在眼前耳边。 随后萧寒安排了工作,他与李正天成为北龙晚报非典报道组成员,专心专职采访非典相关事件,郎军值守报社,协调非典及其他稿件。 白甫听完萧寒的汇报没说什么,随后把李正天与另一位摄影记者叫到他的办公室,这位摄影记者主动请缨要求参与报道非典。 这个小会很轻松,起码对于报道的要求是这样,白甫没有对采访提任何要求,只说一切萧寒拿主意,但所有行动必须以安全为第一要务。 萧寒就提出一个要求,给他们三个人一个办公室,独立的。 白甫有些纳闷:“有必要吗?” 萧寒笑了笑:“白总,我们仨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个疫情看来发展很快,也会越来越严重。” 白甫没有任何犹豫:“就我这个办公室,放心,我跟你们在一起。”不容萧寒再说什么,马上打电话给办公室:“叫江主任来我这里一下。” 江曼曼随后就按照白甫的指示,在他的办公室加了两张桌子,再安排技术人员将网线与电脑配备好,萧寒没有再说啥,随即就带着他的两个兵出去采访了。 对于李正天的勇气,萧寒是赞许的,但这个远房侄子才二十刚出头,他不能让这个孩子跟着自己冒险,随即就作出安排:“正天,你主要采访卫生厅与相关官方部门,记住要在他们的新闻发言中、相关汇报材料中找到新闻点、亮点。” 而他跟摄影记者直接就去了疫区或者疑似病例的封锁区域,第一站就是医院。尽管此前了解了很多,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真正到了疫区,才知道什么叫如临大敌,什么叫谈虎色变。 拿出相关介绍信,随后医院相关人员开始检查他们体温,等批准获得许可。马上进入消毒间,口罩外面再加两层口罩,浑身消毒,防护服穿上,头罩戴好,长腰靴子穿上束口,才进入病区。 第一篇专题报道就是那位专家,在他工作过的地方采访他的同事,出来后采访他的领导,再电话采访他的家人,李正天也把相关部门准备追认这位专家为烈士的材料拿到。 第一篇报道很快出炉,影响很大,不仅仅是稿子带来的正面影响,更大的影响是老百姓知道这个疫情如此可怕。好在省里主要领导非常认可,不仅批示表扬还要求卫生系统拿出专门经费给北龙晚报,出专刊设专栏,要求围绕非典的防治、判断以及各种注意事项等等给老百姓一个正确的理解与认识。 三个人忙得团团转,每天都要进出疫区与医院,他们成了防治非典专家,跟各个防控部门相关人员都成了朋友,在报社很快也成了萧寒嘴里的“众矢之的”,大多数人都开始躲着走路了。 很快就是春节,萧寒让李正天回家,摄影记者老家也不是省城的,在他的劝说下也回老家了,随后他就去了医科大。 这时整个医科大被戒严,警察武警出动团团把这个大学围住,过年也不许一人离开。为此相关部门做了大量工作,北龙晚报也出了两个专版,家长与学生们基本被安抚,但春节期间仍怕有人心波动,所以准备安排一场特别的晚会。 萧寒去的时候拎着自己的唢呐盒子,为此进校门还被打开检查,一再消毒。一位带队的武警领导对萧寒这个时间进去很敬佩,当听说萧寒准备给学生们演出更是感动,在例行检查完后与他互换了手机号。半年后,当非典停住肆虐的脚步,像来时的悄无声息,消失的更是莫名其妙,这位武警部队的中校与萧寒约了几次饭,成了好朋友,随后就给萧寒介绍了个对象。 这是后话,为此萧寒差点丢了记者这个工作。 校领导与校团委的骨干正在开会,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但人心惶惶,原来的学生中艺术人才都躲着不演,他们很头疼。 因为此前的采访,大家都熟悉了,萧寒听了一会插嘴说:“这个时候,理解学生们的恐慌吧,我可以出节目,唢呐也带来了,大家再凑凑就差不多了吧。” 医学院的领导很赞同,校党委书记马上表态自己可以唱一段戏,一把手表态后,事情就好办多了,很快就凑够了二十个节目,随即开始布置晚会现场。 作为一张都市类媒体,基本走市场,所以国家的法定节假日报纸也休息。萧寒在彩排过程中写了一篇侧记“一台特别的晚会”,写完后就给白甫打了个电话,说这个稿子年后处理还是给北龙日报处理。 北龙日报自创刊起,没有停过一天,过节期间照常出版,白甫听完萧寒说了稿子内容,马上说发《北龙日报》:这是鼓舞人心的一篇报道,大家众志成城抗击非典,这就是代表性实例。 萧寒把稿子用邮件传给白甫,就去忙活晚会的事情了,当晚他嫌进出学校麻烦,就让医学院的领导在校招待所开了个房间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的侧记放在了《北龙日报》头版倒头条位置,这是北龙晚报的记者第一次署名在《北龙日报》发新闻稿件,尽管署名不是“本报记者”,而是“北龙晚报记者”。 第六十二章 此物最相思 到中午,学校为晚会忙得热火朝天时,医学院的一把手把萧寒拉到一边:“萧记者,今晚这个晚会玩大了,我接到消息,省里主要领导要来参加。” 萧寒摸了摸嘴上捂着的口罩笑了:“他们戴不戴口罩来?”看一把手惊讶,他解释说:“今晚这个晚会,我必须摘口罩,要不唢呐怎么吹。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聚会场所,大领导来了要讲话,你得准备准备吧。” 医学院的一把手马上明白过来,随即就安排手下准备干净的口罩,以备领导来去都有。 这是一台非常特别的晚会,现场是露天的一个台子,但没有一个看台座位,因为这个台子就搭在学校七个宿舍的中间,因为非典怕交叉感染,禁止人员集会,所以这台晚会就是演员在台上演,学生们在各自宿舍看,不许围拢。 晚会是八点开始,七点多学校门口进来了一些全副武装的人员,疾控部门也安排了很多医生待命,北龙电视台早早就架起了机位,这场别开生面的晚会在《北龙日报》报道出来后,备受瞩目。 七点五十五分,时任北龙省委书记来到现场,他首先登台发表了一番激动人心的讲话,大意是北龙省防控非典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相信在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与理解下,一定能取得最后的决定性的胜利! 书记说完,校团委书记做为主持人登台,感谢了书记及全省人民的关怀,开始报幕:下面我们邀请北龙晚报的专题部主任萧寒记者登台,他为我们带来了唢呐曲《百鸟朝凤》。 省委书记是戴着口罩讲话的,校团委书记也是戴着口罩主持的,萧寒成了学校被宣布封闭戒严后,第一个在学校的公共场所摘下口罩的人,他的唢呐曲没有丝毫走样,学生们在宿舍里掌声雷动,叫好不断。 省委书记本来讲完话稍作停留就准备走,但萧寒的唢呐曲吸引住他,硬是站在台下听完,期间秘书一再上去让他赶紧离开,但他没有理睬。 不能接见不能握手,省委书记坐上车就打电话给省委宣传部长,让马上安排把这位叫萧寒的记者宣传下,表彰下。 萧寒放下唢呐戴上口罩,觉着有些冷,昨晚在学校招待所他没睡好,因为招待所的暖气非常糟糕,冷冰冰。 下台后萧寒看了一会表演,因为几幢宿舍楼是扇形结构,为照顾大多学生,这台晚会基本是唱为主,萧寒的器乐是唯一一个,再加上唢呐的声响本来就大,在扩音器里真是响彻了整个校园。 站了一会,越发觉着冷,萧寒把羽绒服拉紧拉链,准备回家。这时候北龙日报政法部跟书记的记者过来,说要给他做一个专访,萧寒刚推辞一句,这位记者就说是书记安排的,咱一个报社的配合下呗。 萧寒无奈就站在路灯下跟他聊了会,他更多提到白甫,提到报道组。 北龙日报政法部这位是个老记者,跑政法口多年,随口问了几个他想要的问题,就说好了。 刚想往外走,北龙电视台的记者又过来了,同样说是书记安排要采访他,好在他们录了萧寒吹唢呐的影像,随机采访也就提了提记者的责任与担当,这个萧寒很得体就回答了。 总算到了学校门口,消毒,检查,萧寒拎着自己的唢呐盒子出门想咋地回家呢,这个点——大年三十晚上十点,天空不时有烟火闪亮、鞭炮声响。 站在街头来回看,静悄悄不但没有出租车,什么车都不见一辆,萧寒叹口气盘算了下,这个医学院离自己家也就十多站,走吧。 刚迈开腿,一辆警车停到跟前,萧寒正纳闷,一个警察拉开车门下来,尽管口罩遮着大半个脸,萧寒仍旧马上认出她就是韩笑。 韩笑看着萧寒:“我正准备换班回家,听到了你的唢呐声,于是就等了等。你这是准备走回家去?” 萧寒心里一声**:她为什么总是在该出现的时候就出现。 韩笑扶着车门,静静等待萧寒开口。 山体滑坡救援结束后不久,她就被任命为派出所所长,成为省城所有派出所最年轻的所长,由于北龙晚报头版图片处理,她也成了北龙省警察的形象代言人,声名大噪。这不能说全拜萧寒所赐,她自身素质与努力肯定是积淀,但她在内心里地对萧寒是感激的,如果不是欧阳一去病房跟她直接谈自己爱萧寒,她真的有心再跟他重新来过。 后来欧阳一家里出事,她这个位置上也能听到只字片语,没有太多惊喜,她只是觉着萧寒命运多舛,但这个时候再想重来有些犹豫,她的个性里基本都是自立,她也太了解萧寒,这个时候他会认为韩笑在可怜他。 辖区内的这个医科大学被封锁戒严后,她将所里所有民警分成三个班:正常工作、执行任务、休息,三班倒。韩笑当然是第一线,大年除夕都是带班,这个晚上她有些心神不宁,给老父亲打过电话,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包饺子没,贴对联没…… 终于交班,韩笑准备回家,她想自己还没包饺子,后备箱有手下民警给拿的一些菜与肉馅,准备回家包几个饺子。还有,对联没贴呢…… 想着这些,韩笑突然听到校园里传出唢呐声,就一声她就知道这是萧寒在吹,太熟悉了。 韩笑觉着自己心在加快跳动,她的脑海里出现故乡,出现萧寒家的四合院,出现萧寒吹唢呐的模样…… 萧寒觉着自己更加地冷,他犹豫了一下就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位置:“这个点实在打不上车了,劳烦韩所长送一下吧。” 韩笑随即上车发动车:“你能不这样称呼我吗?” 萧寒无语,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称呼韩笑,远不得,近不得。 车向前行,韩笑扑哧笑了:“萧大主任,你得告诉我往哪走吧?” 萧寒回过神:“前面掉头。” 车在路上唰唰向前,两个人默不作声,萧寒突然说:“我可能发烧了。” 韩笑吓了一跳:“什么?怎么回事” 萧寒抱住胳膊:“我也不知道,就是觉着很冷。” 韩笑伸手把空调调高,再拿过自己包掏出温度计递给萧寒:“要不要去医院?” 萧寒接过温度计放到腋下:“我不去医院!”他的脑海出现被切开气管的非典患者惨状:“死就死了,不去医院!” 韩笑下意识摸了下口罩,但马上就放下手放到方向盘上,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活着不开心,真不如一起死了痛快! 车停在萧寒家楼下,他摸出温度计在车里的顶灯下看了几遍,咬着牙浑身哆嗦,然后很确定看着韩笑:“我确实是发烧了,三十八度。” 韩笑没有了恐慌,她很冷静:“我车后面有肉馅,你家有面吗?咱们一起包饺子过年吧!” 萧寒愣了下,但马上明白,如果他自己感染了非典,这一路的同车,韩笑是无法避免被感染的。随即就冒出跟韩笑一样的念头——活着不开心,真不如一起死了痛快!想到这里他也释然:“有,咱们包饺子过年吧!” 下车,俩人就像当年,拉着手打开后备箱,每人提着俩袋子并肩上楼,就像夫妻一起回家。 进家门,韩笑洗手和面,很沉稳准备年夜饭,就像一个家庭主妇。 萧寒再量体温三十八度五,越发感觉冷,找出几种感冒药吞下,突然觉着这个世界太珍贵了,活着真好,他站起来拉开门:“你走吧,我觉着现在还没感染到你!” 韩笑过来把门关上,把手上的面搓了搓,信手摘下口罩,再亲昵地把萧寒口罩摘掉:“死,我们一起!” 第六十三章 寒梅着花未 萧寒躺在沙发上,裹着个毛毯仍旧瑟瑟发抖,他脑海里一直出现老家的野地,就这个季节,天寒地冻,唯一的绿色是冬小麦,也被冻成青紫发黑,苦苦期盼天气转暖。 透过厨房门,看她拌凉菜,看她剥蒜捣蒜,看她揉面、切垛、擀饺子皮,萧寒越发觉着不真实,脑袋开始闷闷地疼,只能慢慢闭住眼睛。 家里的暖气很热,韩笑就穿一件薄毛衣,桃红色的,映着她的脸也红扑扑,就像春天。她也是矛盾的,这段时间每天在非典现场,她知道这个病的传染性与致死性,但看到萧寒那一刻,她内心就被揪了一下,而后义无反顾,似乎这样做了,内心才会安定。 偶尔抬眼关注一下他,见他皱眉头,见他咬牙,见他睡着了。韩笑忍不住想着过去,故乡的原风景,这两年她总在反复想,犹如一块宝玉时时拿出来擦拭,现在萧寒在客厅沙发上躺着,她在忙着弄年夜饭——如果时间可以停止,那就停在这一刻吧,幸福的一刻。 萧寒闭上眼就觉着房间里所有的书架都开始移动,然后每一本书都像有了生命,逐一跳到空中,自己打开,一页页的纸张脱线飞起,精装、古装、简装,屋里飘满了各式各样的纸。 欧阳一噘嘴站在萧寒跟前,满面不舍与责备,萧寒欲哭无泪欲言又止,想伸手去拉住她,但自己身体像被缠成木乃伊,除了眼珠子哪也动不了。欧阳一叹口气逐渐隐入飞舞的纸片中,每一页纸上都是她的样子,风忽起,所有的纸片迅速压向萧寒,层出不穷,萧寒觉着四肢被挤迫被压碎,每一次呼吸都是疼彻心扉,憋屈难忍,不由就大喊大叫,但嘴巴张不开,声音返回空洞洞身体里,嘶哑难辨…… 一条热乎乎的毛巾擦过他的脸,萧寒从梦魇里被惊醒,韩笑正爱怜地看着他,轻手轻脚给他擦拭:“做恶梦了吧?看你表情吓我一跳。”浑身刺疼,萧寒勉强挤出笑容:“饺子包好了?” 韩笑点头:“你能起来吃饭吗?要不我去煮,端过来给你吃!” 摇摇头,萧寒伸手摁着沙发垫坐起来,再咬牙往起站,有些眩晕,韩笑伸手扶住他。萧寒握着韩笑的手:“病来如山倒,我怎么觉着掉到棉花堆里了,咋地动都是软绵绵不受力。” 韩笑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我估计你就是感冒了,吃点东西,睡一觉就好了。”顿了顿,韩笑有些自我安慰的口气:“不要胡思乱想了!” 萧寒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坐到餐桌前,韩笑在煮饺子,厨房里水蒸气笼罩,很是温暖温馨。 饺子很快端上来,韩笑放好碗筷坐下来:“咱俩是第一次在一起过年吧?” 萧寒愣了下:“当年,大年三十舍不得分开,初一早早就要相见——无非没有在一起熬过这个凌晨十二点罢了。” 这话脱口而出,随即俩人都脸红了。韩笑伸筷子给萧寒夹了一个饺子:“吃吧!饺子馅是我同事给的,我尝了尝稍微有点咸,想加点菜,但翻遍你家厨房连根胡萝卜也没找见。” 萧寒夹起饺子塞到嘴里慢慢咀嚼:“不至于咸,挺香的。这边房子刚搬过来,原本想明天一早回青山镇,就没买菜。这一发烧肯定回不去了,不说回家怕传染大家,长途汽车、火车都上不去。” 其实萧寒根本没吃出咸淡,甚至饺子馅是什么肉都没有吃出来,他的嘴巴里很苦,蘸着醋蒜都没有感觉到酸辣。 自省里开始严防严控非典以来,公共场所检查发热是最有效的手段,医院为此专门设立了发热门诊,只要体温高,马上就会被隔离观察。 萧寒想跟韩笑说谢谢,这个年如果就他自己在家,不要说吃饺子,估计方便面都泡不了。回来时他还想着买点吃的喝的,但一路看没有一个商店开门。 只是对韩笑,他说不出这个谢谢。于是自己夹了一个饺子,蘸着醋蒜对韩笑说:“我前两天采访了一个事件,后来稿子没有发,太残忍了。” 韩笑进厨房盛出两碗汤:“跟非典有关?” 萧寒又吃了一个饺子,喝了口热汤,觉着肚子里舒服了些。 有位老人长期卧床,孩子们还算孝顺,俩姑娘一个儿子轮班照顾,那天萧寒在疾控中心采访,这个老人的儿子电话报告说家里出现非典疑似病例,问怎么发现的,老人的儿子说他父亲发烧到三十九度,一直不退。 韩笑吃着饺子叹口气:“这事情我知道,就是我们派出所辖区的事情,在大瘟疫面前,我们该不该责备这位老人的孩子?” 萧寒喝口汤:“我觉着该把他的孩子们都枪毙!老人发烧两天,他们都不敢到跟前去,老人要喝水他们就扔过去一瓶矿泉水,老人是瘫痪卧床啊,矿泉水没接住掉到地上,拼命探,拼命探,就是探不着,最后摔在地上**。那三个狼崽子也不去扶,只会打电话,等疾控人员去了,发现老人已经咽气了。解剖后,老人原来就是感冒,正常的肺炎,致命伤是从床上掉下来脑出血。” 韩笑犹豫了片刻:“大难来临各自飞,也无可厚非吧,当时的情况后来我们问询了,老人的姑娘说他父亲嗓子里呼呼噜噜,发热,一直不退烧,自己还有一大家人要照顾。” 萧寒伸出手盖在她放到桌子上的手:“你知道我发热,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跟我在一起,你不怕死?你父亲韩所长不也得有人照顾吗?” 韩笑翻过自己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萧寒的手:“你知道当老人的孩子们知道老人没有感染非典后,都崩溃了吗?他们将在良心被反复谴责的情况下生活下去,老人的大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她说她该死……” “吃饺子吧,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 韩笑再给萧寒夹饺子:“我也怕死,但我更怕一辈子愧疚活着!” 萧寒低头吃饺子,有两个问题到了嘴边又随着饺子咽到肚里——当年愧对我,你内疚了吗?现在这样做,是想补偿当年的愧疚吗? 正沉默,咚咚敲门声传来,萧寒扶了下桌子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郝运来大嗓门:“萧寒!萧寒!你在了吧?你的破手机咋地关机了?” 萧寒到门口,扶着门喘了口气:“运来,我在!手机没电了忘记充电了。” “嗯,你开门啊,本来叫你到我家吃年夜饭,咋地也找不到你,我给你带了饺子还有带鱼、肉啥的,咱哥俩再喝点。”运来说完推了下门:“开门啊,你干啥呢?金屋藏娇?” 萧寒扭头看了一眼韩笑,见她自顾自吃饺子,好似没听到郝运来说话。想了想,萧寒咽了口唾沫:“运来,你听我说,我发烧了,你先不要嚷嚷,我是从医学院出来后发烧的。” 门口咣当一声,萧寒听着像饭盒掉地上了,再就听到郝运来后退了一步,但他没走,沉默了有半分钟才再次发声:“现在还发热吗?我需不需要给你叫救护车?” 萧寒压低声音:“都不需要,你也不要在这边住了,回你父母那边吧,我每天在疫区采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郝运来轻轻把手里的两个饭盒放下,想了想整整口罩又开口“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萧寒轻轻摇摇头,贴在门缝说:“我没事就打电话给你,没我电话你不要过来,另外不要告诉我父母。”有些悲壮,他接着说:“如我有啥不测,请代为照顾我的父母!” 郝运来嗯了一声就下楼了,萧寒靠在门上浑身无力,一阵阵的寒意从脚底往上冒。韩笑走过来,轻轻拉开他:“你再喝点汤就去睡吧,我看看你兄弟给你拿的啥?” 两个大饭盒里装的满满当当,韩笑故作轻松:“哇,有带鱼!哇,还有虾!” 萧寒苦笑着说:“你想吃啥自己热热吃吧,我睡会去。” 又把各种治疗感冒退烧的药吃了几片,萧寒随即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吃了些东西,再加上药物作用,他睡得很沉,但仍旧梦不断,碎片般飞来飞去。 半夜嘴干萧寒挣开眼睛,发现韩笑靠在他旁边的床帮上看书,就穿着一条单秋裤,上身更是穿着萧寒的睡衣,很性感的样子,不由想起高考前,心里痒痒的。 韩笑发现萧寒睁开眼,放下书伸手摸他额头:“我觉着好像退烧了!” 萧寒坐起来说想喝杯水,韩笑下床穿鞋发现萧寒一直盯着她的紧身秋裤,不由脸红,但装没看见出去客厅倒了一杯水又进来。萧寒拿起床边的温度计,甩了甩夹到咯吱窝。 喝了一杯水,聊了几句,觉着时间差不多萧寒拿出温度计,不到三十八度,真的开始降温。 两人都大喜,这已经初步判定萧寒没有感染非典,随即萧寒又吃了药,韩笑弄了盆热水,用俩毛巾轮番给他物理降温。 天蒙蒙亮,萧寒的体温基本恢复正常,只是感冒的症状让他有些难受罢了。 尽管后怕,尽管觉着太小心,自己吓唬自己,但俩人仍旧有点劫后余生的激动。 韩笑打了个哈欠:“我给你弄早饭,一会得接班去呢!” 萧寒伸手拉着她,然后站起来轻轻把韩笑推倒在床上,韩笑想拒绝、想挣扎但没有动,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她听到萧寒咽了下唾沫:“你睡会吧,我去弄早饭。” 听着萧寒出去轻轻带上卧室门,韩笑害羞的笑了,心里话:这个家伙还是老样子。 第六十四章 收拾旧山河 韩笑小睡了会就起来了,看萧寒在厨房忙活,就简单把客厅与卧室收拾了一下。 萧寒把昨晚吃剩的饺子用油煎了,又把郝运来拿来的一些菜放到白米粥里熬了一小锅,再把单位发的一些熟肉切了一盘。 盛饭端菜间,郝运来打过电话来,问清楚没事后如释重负。 身上仍旧不舒服,但体温确定正常了,韩笑把自己碗里的粥给萧寒拨了一半:“你吃点清淡的,将养一两天就好了。我一会回家贴下对联,早九点左右再去医学院门口带班,初二初三我休息,要不咱俩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吧?” 萧寒慢慢喝粥,闻言抬头:“好啊,明天回。”随后又问了个问题,问完连舌头都觉着扭捏:“你下午干嘛?晚上还过来吗?” 韩笑夹起一个油煎饺子放进粥里:“我发现你现在做饭比我都好!晚上要不难受你就做几个菜,我下午回家洗澡换换衣服拿上东西,晚上过来吃饭,然后明天一早回家!” 韩笑就像安排自己所里的工作,干净利落,萧寒却又变成了刚入职的画图工,只会说:是。行。好。 吃完早饭,韩笑伸手很利落收拾,而后洗碗打扫厨房,萧寒靠在门上看她忙,想说点啥又不知该说点啥。 韩笑弄好厨房,从厨房出来伸手调皮地刮了下萧寒鼻子:好好在家休息一天,我晚上就回来了。 看韩笑穿好警服,对着镜子照,萧寒点头赞赏:“英姿飒爽!你值班事情不多就在车上躺会吧,一晚上也没睡!” 韩笑回首一笑:“我知道,你放心吧!记得吃药,多喝水,多休息,我晚上拿瓶酒过来,咱少喝点。” 听着韩笑低跟鞋咯噔咯噔下楼,萧寒走到面对院子的窗户前,一眼就看到郝运来停车下车,提着一袋子东西往楼门口走,正好韩笑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往外走,俩人擦肩而过,又不约而同回头,彼此笑了笑。 这是对萧寒影响很大的两个人,但他与她从没见过,再加上都用口罩遮着半张脸,就算看过照片也无法对号入座。 韩笑上车前冲着萧寒站着的窗户摆了摆手,随后发动车出去了,她的警车在院子里很显眼,有几个在楼下玩耍放炮的孩子远远在看稀罕。 萧寒站着没动,看着韩笑的车拐出小区,耳边又想起郝运来踢踏踢踏上楼的声音,他正准备过去开门,手机响了:“你不发烧了吧,折腾我一晚上没睡,哪有那么巧就让你碰上呢!” 伸手拉开门,萧寒伸出脑袋看郝运来刚到门口,吓了他一跳:“你这家伙,这一晚上把我折腾的啊,翻来覆去查资料看报道,”说着话运来进门关门,皱着鼻子闻了几下:“你家昨晚有女人?对了,刚才我上楼她下楼!警察!韩笑昨晚在这里?” 萧寒懒洋洋坐到沙发上:“你属狗啊?警犬啊?这都让你说中了!” 郝运来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拿到厨房,然后掏出袋子中的肉啊馅啊,冷冻冷藏的分类放,嘴里嘟囔:“你啊你,明明就是金屋藏娇,还骗我说感染非典,真是的,害我瞎担心一晚上。” 萧寒指了指茶几上的药及温度计,随后就把自己去医学院吹了一曲,此前在医学院招待所住了一晚,后来发烧,出门碰到韩笑,于是…… 运来放好事物,坐到萧寒旁边静静听完,然后掏出烟,萧寒摆手说嗓子疼不抽,你抽吧。运来也没抽顺手就把烟盒扔到茶几上:“这真的都是巧合?我咋地觉着像电视剧,你写的小说也没有这么多的偶然性吧!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觉着这个女人根本不适合你!” 萧寒似乎仍旧在寻找着屋子里韩笑存在过的痕迹,但抬眼就是整架整架的书,书的背后便是欧阳一撅嘴的样子,不由叹口气:“运来,我没有编故事,这个事情也确实是巧合。我也没有碰她,毕竟欧阳一……算了,不说了,韩笑能不顾死活跟我回来照顾我,这就够了——我们都知道非典有多可怕——你看你到现在都没摘口罩。我当然不是说你怕啥,而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这点,多年夫妻都有可能做不到。” 运来有些尴尬,他摘掉口罩:“这劳什子是忘记了!我总是觉着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她想要的东西早晚都要抓到自己手里,这跟付出没关系。我这几年摸排滚打,见的人多了,很多人让你的感觉就是豪爽好处,吃饭喝酒对账拿钱都是如此,可是我就不敢跟他打交道,因为他太豪爽了,豪爽的让你觉着不可思议。” 萧寒有些费劲:“豪爽还有不好的豪爽?” 运来伸手拿起烟,点着一根:“离你远点抽,一夜折腾没睡好。” 萧寒摆手:“没事,你抽你的,我不是蜡做的。” 深深吸一口烟,运来说:“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有个工程能赚二十万,我跟你对等合作,咱的利润是一人十万。好,谈妥了,需要先垫资,按我们的行情利润都是百分之二十左右,也就是赚二十万得先垫付一百万左右。” 萧寒伸手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放到鼻子下闻着不说话,听运来往下说。 运来把打火机递过去,萧寒接过放到桌上没有点烟,运来继续说:“好,既然利益对等,风险也得对等,咱们俩一人需要垫付五十万。你就请我吃饭,很贵的饭,吃完喝完又去唱歌玩,花了两三万。够豪爽吧,接着你就说,这一百万小意思,我都垫付了,你不要管了,只管分钱就好了!” 把半截烟摁灭到烟灰缸:“这样的人敢合作吗?” 萧寒沉思了片刻:“如果他看重的不是这一单,是为你手里或者你有关系能运作的下一单呢?” 郝运来击掌:“对了,你说的这个是重点,他不在乎二十万,那就是盯着你的二百万!” 可,这个跟感情有啥关系呢? 萧寒心里反复权衡,他总是不信韩笑会利用他为自己的前途。 运来接着说:“我们是兄弟,从来没有因为钱的事情红过脸,彼此也都真心交往,简单有效。可是你想想,你当年是个大学生,毕业分配到哪都不知道,就算留在省城也是一穷二白,韩笑就选择了高官的公子,这样她就可以少奋斗很多年……” 摆摆手,萧寒伸手拿起打火机点着烟:“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也发誓不再谈感情,但我在韩笑面前好像永远也无法拒绝,这个事情不谈了,我琢磨琢磨。” 运来伸手把他的烟夺过去,掐灭扔进烟灰缸:“嗓子都哑了还抽,我也不抽了,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们家省城没啥亲戚,我爸早晨起来就嘀咕说想你了,说你成了名人就很难见到了。” “狗屁名人,”萧寒苦笑着:“也就是人名罢了。你去对门家里收拾收拾,我喝点药睡一会,中午咱一起回去就是了!” 蒙头睡了一大觉,萧寒起床觉着舒服多了,又吃了次药,随后戴着口罩,拎着节前山狼与雪雀给捎过来的土特产,跟郝运来回他家吃了一顿饭,其实这个家就是萧寒与运来一起住了三年多的那个家,倍感亲切。 关于这个土特产,这是他春节前很舒心的一件事,不是说这些木耳蘑菇多好吃,而是薛平主持了半年多乡镇工作后,由于学历高,新去的县委书记直接就把他提拔到良县教育局做了局长。虽说是平调,但各方面待遇比起来是升了半格。随后他就把雪雀调到了教育局办公室,专门负责文秘工作,雪雀本就喜欢文学,诗歌写的也不错,没有人说什么闲话。随后山狼与雪雀两口子就把家安在了县城,借钱买了个院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安生了。 郝运来的母亲中午弄了好多菜,但萧寒一滴酒也没喝,郝运来的父亲没有劝,只是说早晨在新闻里看到电视台采访萧寒,在非典一线工作,得名得利看淡点,安全健康必须放到前头! 这一点郝运来的父亲看得很透,但他没有看出来,在非典结束后,萧寒获得的荣誉大大小小十多个,从省城到全省、到共青团中央到全国,尤其是这一年底,萧寒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运来笑他成了享誉全国的“名记”! 只是这些个荣誉跟他个人的幸福比起来,那是烂水沟上白云飘,职业的荣耀与风光根本无法让他开心,因为韩笑再一次离他而去。 这个晚上他是开心的,想办法买了些菜,萧寒半下午开始忙活,七八个菜各有特点,为此他翻着菜谱反复琢磨。 待韩笑拿着一瓶洋酒进门,餐桌上已经琳琅满目,俩人喝了两杯,吃了几口,目光里便全成了暧昧,很快就携手进了卧室。 卧室里的灯全是欧阳一选的,暗红色的调子很迷离,萧寒吻着韩笑有那么一刻走神,欧阳一撅嘴的样子如影如随。 第六十五章 夜来风雨声 在北龙,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俗称迎婿日。 上午十一点多,车到青山镇口,萧寒让韩笑停了车,尽管韩笑没开警车,但在镇里,但凡有车进出,起码邻居们会很关注。 韩笑停了车扭头看着萧寒:“怎么,我不怕,你咋地还扭捏起来了?又不是让你回我家,只是一起回镇里。” 萧寒心里明白她是嘴硬,整个青山镇在省城工作的人也就那么三五个,这几个人每个都是大家关注的重点,稍有风吹草动都是大家茶余饭后口口相传的料:有时候是孩子们的榜样,有时候是聊天嘻哈的引子,更多时候就是“酸葡萄心理”,无限放大对方生活的不如意,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心态。 当年他跟韩笑口头订婚后来各自成婚,已经让镇里“研究”过很长时间,这次如果一起回来,并肩拉手,估计得让口水再次飞溅很久。 萧寒是怕,他怕的是他的父母受不了:韩笑跟他分手、他跟柳飞云离婚、欧阳一全家失踪……这一次次的,萧寒知道父母与自己承受的感情折磨不会分出上下。 “明年吧,咱们牵着手走在镇里的每条街,”萧寒看着村口仍然有人值守的发热检查点,心有余悸的不仅仅是这次发烧就是个伤风感冒:“这辈子我也不怕跟你在一起!” 韩笑明白萧寒潜层次里要说什么,她呵呵打岔说:“你下车吧,我晚上去四合院,等我啊。” 点头,萧寒深情看了一眼韩笑,拉开车门下车,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掉口罩——作为每天在一线跑的记者,他知道这次非典到现在只在省城发现病例、疑似病例,地市乡村肯定是安全的。 萧寒刚进家门,手机就响了,是郝运来。 他的工地因为非典已经开始无法正常,现在有几车钢材送到,但过年看守工地的人不愿意接,没办法他准备驱车往过走。 “你在哪?我要回青山镇,要不一起吧?” 萧寒呵呵笑了:“我已经回来了,你来吧,等你吃饭。”随即对父母说:“是运来,你们的干儿子要过来。” 郝运来愣了一下:“你回去了?跟韩笑?算了,不问了,午饭不用等我,晚上我回去吃。” 萧寒的母亲耳朵尖,运来电话里的声音又大,她含含糊糊听到“韩笑”这个名字,马上就警觉起来:“根儿,你跟韩笑又在一起了?” 萧寒不想撒谎但也不想直说,只能打马虎眼:“啥在一起啊?你就听你干儿子瞎咧咧!有白萝卜馅吗?我想吃饺子。” 自大学毕业工作后,每次回家,只要时间允许,萧寒的母亲一般都会给他包饺子或者包子,馅子很简单:白萝卜鸡蛋。 萧寒喜欢白萝卜的略苦味道,又不像其它肉馅一团团,咬一口馅子散进满嘴,仔细咀嚼萝卜的清香就出来了。 将信将疑,萧寒的母亲笑了:“昨天就给你弄好馅了,你咋地今天才回来?还有,这辈子你打光棍也不许再找那姓韩的女人!妈从不多管你的事,但这个你必须听妈的……” 看萧寒脸色不对,萧寒的父亲在旁边打断了她的话头:“我说,孩子回来过个年,你就叨叨个没完没了了!根儿,你脸色咋地不对?感冒了是不是?” 萧寒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对父亲笑了笑:“昨天把我吓坏了,发烧,以为非典呢!好在就是感冒,要不就回不来了!” 原本他不想说这些让父母担心,但母亲“揪着”韩笑不放,只能“围魏救赵”,果然他母亲马上就过来伸手摸他额头:“还烧吗?你爸昨天喊我看电视,说你上电视了,我看那玩意可不是啥出名的事情,你在非典病人堆里吹唢呐,不要命了?” 好嘛,萧寒心里嘀咕:“这又该说不要去采访了……”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妈,那可不是非典病人堆,有疑似的都带走了,留下的就是观察,我是记者,必须在一线采访,我注意着呢!你没发现我都白了,天天消毒,每天洗澡好几次,手都洗得脱皮了!” 萧寒的母亲甩开他的手:“记者不是人啊?记者不得病啊?依我,你就请假,请到这病没了再去上班!” 不等萧寒说话,萧寒的母亲伸手摸了下眼睛:“唉,儿大不由娘,我说也是白说,给你包饺子去!” 萧寒站起来跟着母亲过去要擀饺子皮,被她推开了:“你去躺会吧,该吃药吃药,在家两天把身体养结实了再出去糟蹋吧!” 坐到沙发上刚拿起几颗瓜子,李全有打家里电话过来问他回来没,父亲捂住话筒小声问萧寒:李全有,问你回来没? 萧寒点点头,父亲松开话筒:“回来了,你跟他说吧!” 萧寒拿起听筒,李全有马上说:“告诉叔叔婶婶不要做饭了,我马上安排司机去接你们,都到下面吃饭吧!” 萧寒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父亲,父亲示意他决定,萧寒想了想说:“哥,这非典闹得,我们就不去县城了,我也是刚进门,我妈正给我包饺子呢!” 李全友闻言没有犹豫:“也好,让婶子多包点饺子,我们一家三口一会也过去吃!哈哈,走亲戚的不能让饿着啊!” 跟着哈哈了一声,萧寒说知道了,一会见。 看萧寒放了电话,他父亲也笑了:“这门亲戚是你捡回来的,可算是有了门富亲戚——年前给送了三趟东西,鸡鸭鱼肉,蔬菜瓜果,我跟你妈今年都没去县城,啥都是现成的,最多的是炮仗,给拉了半汽车。” 萧寒点着根烟:“给你们也不用客气,吃就是,我猜我这局长哥也不是自己花钱。” 萧寒的母亲也笑了:“居然还给我这个表婶拿了件衣服,不过太鲜艳了,穿不出去。” 萧寒坐直身子很正色的说:“不行,妈,你赶紧换上,要不一会我局长哥来了不高兴了!” 配合儿子,萧寒的父亲进里屋拿出一件暗红带银花的呢子大衣,出来给老婆披上。萧寒的母亲擦擦手上的面,伸胳膊穿上:“根儿,你觉着不艳?我看拿些饺子皮把这些牡丹花糊住才能穿出去!” 全家都哈哈笑了,自欧阳一莫名蒸发,这应该是萧寒一家第一次这么爽朗的笑,萧寒更是笑出了眼泪。 随后萧寒的父亲开始蒸鱼炖鸡,萧寒帮着烧火,风箱呼哧哧拉动,院子里很快有了过节的气氛,其实自萧寒进门,这家里才有了年味。 不一会,李全有一家三口进门,萧寒去拿过一挂鞭炮到门口放了——当地风俗,春节期间重要的亲戚来,都要放鞭炮。为这个萧寒还查证了一番,但老人没说法,书上也没查到,估计就是为了喜庆。 李正天看到萧寒马上站直:“主任,过年好!”这孩子在单位养成了习惯,萧寒哈哈笑了,从桌子上拿起个红包塞给他:“到家里了,叫叔叔就好,来,大吉大利!” 很愉快的一顿饭,饭前萧寒去储物的西房拿酒,一眼就看到欧阳一父亲送的茅台,有些心酸。随即拿了一瓶其它的酒,但他没喝,只说自己感冒了在吃药。 父亲跟李全有也都没有多喝,俩人都是意思了几杯,李全有一家对萧寒母亲端上来的白萝卜饺子赞不绝口,现在人不缺油水,素淡反而成了美味。正天吃了两大盘子,一个劲夸:“表奶奶,我姥姥家留吃饭,我爸说还有一门重要亲戚,我看啊,表奶奶的饭比姥姥的好吃,这最重要!” 大家都笑,萧寒很赞许看着李正天,这个孩子有冲劲有底蕴反应又快,是个好记者,这才几个月已经在北龙晚报崭露头角。 饭后萧寒送他们一家出门,跟李全有说好了初六一早见,李全友的司机送他和正天去省城。初七上班正常出报,初六得汇总下疫情及安排下一步的报道。 父亲跟着送出来,看李全有的车走远,便掏出钥匙对萧寒说:“根儿,咱俩去四合院那边把炉子弄着,晚上你跟运来去那边住了吧?” 萧寒嗯了一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韩笑说晚上要去四合院!运来晚上过来不能撵到县城开房间吧? 到四合院,很快把炉子弄好,压了些煤球在上面,盖好。萧寒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后来就想:运来对韩笑有成见,就让他偶遇聊几句,以后在省城也就好见面了。 半下午,郝运来就到了,他从车上又拎了两大袋子各种吃的,估计来之前去了趟超市。萧寒笑着接过来:“你这干儿子比我这亲儿子孝顺多了,我回家就带了一张嘴。” 萧寒的母亲在旁边马上点头:“这一年啊,运来确实比你孝顺,我这两天不见就想他了!” 又是一阵欢笑,运来进门比在自己家都熟悉,很快其乐融融。 晚饭其实就是中午的剩菜热了热,这都是运来的提议,他早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随后又请干妈手擀面,卤就是野菜酸汤,很是爽口。 吃过饭,哥俩提了些菜,又炸了一饭盒花生米,酒运来车后面就有,到了四合院就喝上了。 萧寒一直想说韩笑要来,但韩笑敲门他也没说出口,所以进了院门韩笑刚抱住他,他就在韩笑耳边说:我有个朋友在,就是郝运来! 韩笑马上松开手:“哪,我回家了!” 萧寒赶紧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他是下午突然来的,你不要生气,见见吧,我最好的朋友。” 韩笑挣脱他的手:“你们喝吧,我回去了,父亲一个人在家呢,我撒谎出来的!” 说完转身就出了院门,萧寒跟出来:“你生气了?不至于吧?” 韩笑回头:“我为什么要生气?”不能萧寒再说话,她就快步走了,很快转过一个街角不见。 旁边院子里有孩子的嬉笑,然后一个钻天猴吱吱叫着到了半空,然后啪的响了一声,萧寒哆嗦了一下,有些发冷,才意识到自己就穿了个衬衣,听到敲门就跑出来了。 慢慢回头进院子,插门,他有心给韩笑打个电话解释下,可刚才她态度让他有些反感,毕竟不是从前了,这些年萧寒独立面对那么多事情,知道这时候说啥都会越描越黑,索性回到屋里啥也没说继续喝酒。 郝运来没问,其实他在门帘缝里看到韩笑了,但他没出来,萧寒一个人进来,他也不好问,只好装作不知道,只说你上个厕所这么长时间。 这一晚萧寒没睡好,乱七八糟的各种梦,天蒙蒙亮手机响,是韩笑,冷冰冰问他吃过早饭回省城好不好,萧寒坐起来说刚回来,再住两天吧。 韩笑沉默了会才开口:“我们不是说好的回来住两天就走?我初四要值班,你住吧,我自己回。” 萧寒没反应过来呢,韩笑的电话就挂了,回拨她已经关机。 第六十六章 独钓寒江雪 没有犹豫,萧寒马上穿衣服下地,然后简单洗了把脸就出了四合院。带上门,看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呢,农村过年,一般初三不会起早,因为不用放鞭炮不用敬神灵,所以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清冷清冷。 萧寒手揣在兜里,几分钟就走到韩笑家门口。路过镇派出所,他站住往里面看了看,一辆警车旁边停着韩笑从省城开回来的车,他没问韩笑这车是借的还是她的,韩笑也没说。 韩所长有几次机会能调到县里的派出所,但他都拒绝了,他家跟派出所只隔着一堵墙,但大门紧紧关着。 萧寒伸手推了推门,里面插着,就又把手缩回兜里,这个点肯定不能敲门,他犹豫了下就往回走。再路过派出所他发现派出所的门是开着的,于是就进去到了韩笑车前,转了一圈就在主驾驶旁的车玻璃上写了一行字:想了你一夜,走的时候打给我,一起回。 玻璃上微微有些冻霜,写完萧寒手指头冷得有些刺疼,伸到嘴里哈了哈气,就又回到四合院。 郝运来仍在酣睡,俩人住北房左右两个家,走到中间客厅就能听到他的呼噜声,萧寒笑了笑,熥开炉子坐了壶开水。 阳光慢慢铺满院子,萧寒将一壶茶冲泡到没了颜色,喝得通透,上了两次厕所,手机就在手边,但一直没响。 有些坐卧不安,萧寒还是忍不住又出了院子,街上有了三三两两要去走亲戚的人,打着招呼,装作散步的样子,再到派出所门口,韩笑的车已经不见了。 心里瞬间冰凉,萧寒觉着自己跟天气融成了一团,他跟韩笑再一次的开始犹如在阳光下嘴里哈出的气,看着真实但虚无渺茫瞬间消失不见。 摸出手机,继续是关机状态,萧寒摇摇头转身回到四合院,有些恼火:多大年龄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发这种无名火。 换茶泡茶,郝运来终于睡到自然醒出来:“给我来一杯,宿醉起来就是嘴干舌燥。” 坐下喝了两杯茶,他一拍桌子吓了萧寒一跳:“对了,你昨天不是说李局长给了你驾照了吗,公司有辆越野车在县里放着呢,好久没人开,你开回去先用着吧!” 萧寒说好,但自己技术不行,运来马上说:“这玩意就是个熟练工,我送你四个字——胆大心细。你这大早晨跟丢了魂似得,咋啦?” 没什么,萧寒掩饰地笑了笑:“事不宜迟,说做就做,咱现在就去看车,开回来我练习两天,初六我让李局长的司机跟着,我开回去也就差不多了!” 郝运来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于是哥俩很快就驱车到了工地,萧寒在运来指挥下开了几圈,然后一前一后就开回到镇上回父母那边吃早饭。 此前,在欧阳一的车上实践过,再加上这个越野车是自动挡,更加好操作,不到两天,萧寒已经开着在青山镇附近的路上撒开了欢。再一天,专门练习了倒车入位,运来说萧寒开车的天赋很好,他已经教不了了。 初六一早,萧寒开车,李全有的司机坐副驾驶,正天坐在后排,一路两百多公里居然没停就开回了省城,期间李的司机偶尔说一两句要领。 韩笑早早起来,父亲给她荷包了两个鸡蛋,她只吃了一个,对于萧寒她真的很生气——久别重逢,刚刚又在一起,她觉着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想他。回来就住一晚上,她还骗父亲说去同学家晚上不回来住了,谁知道那个家伙弄了个什么朋友过去。 气哼哼她出了四合院绕过街角,正在想去哪住,她的父亲咳嗽着在阴影里走出来:“丫头啊,你骗老爸还嫩点,”然后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这个事情急不得,萧寒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一生,可我怎么觉着你仍旧草率,不够慎重呢?” 眼泪不由自主就流出来,韩笑跟着父亲回到家,爷俩聊了很久,围绕的就是感情。韩笑的母亲在刚上初中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韩所长之所以一直没有再续弦,第一是真怕韩笑受委屈,再者就没碰到让他心动的。 这一晚,韩所长反复跟女儿分析,你在婚姻这条路上已经摔过一个跟头了,原因得好好分析。如果再找一定要彼此相爱,尽管这很难,因为世界一直在变,人也再变,很多东西都无法坚持。 老爷子心知肚明:丫头,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下萧寒,他心里也有你,这就太难得了。你得改改自己的个性,不能像以前一样,总是命令人家,这会让不舒服,有时候会感觉你在施舍人家。 韩笑其实很明白,只是她跟萧寒只要在一起就习惯强势,她认为这就是爱的一部分。 只是,她不知道这些年萧寒所经历的,一个记者,如果学不会强势,学不会因势而变,他早就被淘汰出这个行业了。现在他已经是北龙晚报顶尖的记者了,就是因为读书多文笔好,聪明反应快,并且有自己的原则与担当,最重要的是他对待事情马上就能做出判断。 返回的路上韩笑其实已经想通了,她想跟萧寒打电话,又想他最近报道非典太累了,就让他在老家休息几天吧,所以就没开机。到了省城后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想了想才又给萧寒打,但一直没人接。 她有些着急,但想不出萧寒在干吗?直到很晚萧寒才给她回过来,说自己在练习开车,手机早晨起来放到四合院忘记带了。 韩笑听他着急解释诉说,想笑但忍着,当听萧寒说给她窗玻璃上写字时,她轻轻说:“我看到了!我没生气,不开机就是想让你在老家多住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傻子,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开车要心细不能走神,你没问题,我等你回来开车拉我去兜风啊!” 萧寒很开心,忙不迭说没问题:“这个越野车有天窗,兜风最好!” 等萧寒返回省城,发现越野车的天窗开不了,不是坏了,是非典开始大面积肆虐不敢开窗了。 一个接一个的病例被诊断,一片片地区被戒严,每天都有新的疑似病例被证实,没出了正月,北龙省城非典患者已经过了百。 广州、北京、北龙成为全国疫情最严重的三个地区。 糊里糊涂经历过这个事件的人后来谈起来都是心有余悸,更不要说萧寒他们这些每天都要面对的一线人员。 北龙省城仅有的两家传染病医院迅速爆满,不得不采取分散收治的策略,几十家二级以上医院全部开设发热门诊。到四月份,北龙防控“非典”工作小组正式成立“流调大队指挥部”,来自市及各区县疾控中心、卫生监督所等单位的公共卫生人员分为市直属大队、分队和铁路防病队,组成了数百个防病小组,在北龙省织就了一张疏而不漏的“非典”防控网。 到了四月底,北龙省所有的高校均采取了校园封闭管理的紧急措施,北龙省全部中小学师生暂时停课。暂停全省歌舞娱乐场所、“网吧”、电子游戏厅、剧场、影院、录像厅等公众聚集的文化娱乐场所的经营活动。 萧寒跟摄影记者每天都奔波在每个疫区,李正天几乎住到了防控中心。北龙晚报开始实行轮班制,除了他们仨,剩下的编辑记者带行政人员,上一周休息一周。报纸缩减到八个版,只要上班就是围绕萧寒转,除了正常的国际国内新闻,萧寒他们报道组每天都要提供五个版面的非典相关报道稿件。 好在经过磨合后,很多栏目固定了下来,比如:疫情每日报告、连线非典患者、专家解读等等,但这已经让他们仨疲于奔命了,白甫发了两次火,仍旧没有人愿意参与这个组的报道,他对萧寒说自己这个总编辑无能,带不出好记者就自己往前冲吧。 萧寒哪敢让白甫亲自去采访,拗不过他就让他每天落实下那几个专栏的文字,不过就打了一天电话,办公室主任江曼曼就把这活接了过去。 这个女人别看平时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个花瓶,再加上关于她的传言很多,尤其是跟袁锋,所以她接了这个活后,一下子扭转了很多人对她的判断:雷厉风行,敢说敢做,叫真大胆。 有个下午,萧寒跟摄影记者在省城集中收治非典的北龙“小汤山”采访,手机都没带进病区,江曼曼打电话问一个数字总也打不通,随即就开车去了一个收治发热病人的医院。 等萧寒他们出来,这个江曼曼正在跟那个医院的负责人在吵架,因为对方只认萧寒,省城所有记者都不让进——这个负责人后来对萧寒说,你们单位那个女孩子不是疯了就是吃了老虎豹子胆了,口罩都没戴就要闯非典患者病房。 年前萧寒被省委书记点名表扬后,他的姓名在北龙省就成了通行证,尤其是北龙电视台与北龙日报专访报道后,他甚至被点名列席参加省委省政府的一些防控会议,有一次,省委书记对旁人开着玩笑介绍说:两年前,他报道“一个志愿者之死”时候,我拍着桌子说的“这个萧寒”,就是这个萧寒。 第六十七章 劳燕终分飞 五月初,萧寒被单位推荐,获得北龙省五四青年奖章,而后又获得新长征突击手,岗位能手等荣誉,只是不能集会,这些奖状奖章就是默默领回来,束之高阁。 这个月份是非典最疯狂的一个月,天空外面仿佛有一只大手,随意揉捏着这个世界。北龙的非典感染人数突破五百,全民皆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躲着、活着。 于是,各种传言风起,其中关于偏方治疗非典的最多:先说是绿豆熬着喝,半生不熟最好;接着说板蓝根能预防能治疗,转眼各大药店板蓝根卖脱销;最靠谱说是熏醋,最好是米醋,能杀灭病菌…… 作为记者,萧寒每次都一笑而过,但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郝运来给他端过来绿豆汤他也喝;韩笑递给他一大包板蓝根他也给郝运来分点,俩人一起冲着当茶喝,然后写一篇辟谣报道——这个估计只能算他的产量,因为整个报社五月份天天醋气熏天,人人自危。 就像四面楚歌,人类总是喊着战胜自然,或者更大的口号“人定胜天”,这一刻却是那么可怜的无能为力。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萧寒获得人生第一个省级荣誉,继而第二个,但真的无人喝彩,也无人顾得上喝彩。成功有时候就是这样,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大河,一路奔腾,来不及回首已经融入大海。 宁静,萧寒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除了一次次对生命消逝的惋惜、直面恐怖的坦然,这个世界突然就停顿了下来。 不管去哪,每一辆公共汽车上都是稀疏的乘客,更多是空荡荡的车厢,空荡荡的街道几乎不见行人。饭店跟各种娱乐场所都关门了,手机电话也开始进入缄默状态,就像每个人嘴上至少一层的口罩,面对面都是点头摇头,能不说话就都闭着嘴。 采访也成了惯例,非典病人的集中治理让萧寒他们省了不少事情,每天雷打不动的各种数据发布定时都传真到报社,但没有松懈,萧寒仍旧每天在这些例行的数据中寻找新闻点,继而领着正天推出一篇篇的专题报道。 天气逐渐热起来,每一次进病区的防护服穿戴都像蒸桑拿,萧寒围绕这个都写了一篇侧记,白甫伸着大拇指表扬说,你的眼中处处是新闻,且篇篇可读性强。 春节的不愉快很快化为乌有,但忙碌又高风险的工作,萧寒与韩笑每周都见不到一次,而每一次的见面都如饥似渴,俩人进了家摘掉口罩就滚在一起,好像彼此最后一次的疯狂。 没有多的言语交流,他们俩进入一种彼此需要的阶段,就像老百姓每天看疫情报告,麻木般地关注着,但又不知下一步走到何处。 韩笑带着自己所里的同事,从一个小区封锁到下一个小区,每天在马路上关注着来来往往,俩人偶尔也能碰到,但只是眼睛交流,关切还在,逐渐也麻木成了对视一下就各自忙碌。 煎熬的是人,时间只是淡淡向前,发生什么也不会停止。 转眼就是五月底,北龙省的非典感染人数第一次保持平稳,随后开始逐步下降,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全球的感染人数也在同步下降。所谓SARA病毒就像听到了撤退的号令,尽管不整齐,但纷纷掉头开始离开。 直线下降,直线下降,直线下降。 时间进入六月,北龙两周没有发现疑似病例,原有的患者也开始逐步出院观察,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一切仍旧在尽最大可能防控着。 萧寒有种要累趴下的感觉,一百多天没有休息,整个人瘦了大约二十斤,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不到一百四,白甫心疼地开玩笑说他当旗杆都有些不够粗。 2003年6月14日,萧寒估计一生都会记住这个日子,世界卫生组织解除了对北龙的旅游警告,北龙省最后一批非典患者出院,随即北龙晚报非典报道组撤销。 在白甫的要求下,萧寒开始撰写非典日记,一百篇,即日起在北龙晚报连载。 十天后,世界卫生组织将中国从非典疫区中除名。 如释重负,尽管邱副总编都要求让他休息几天,但萧寒婉拒,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十多万字的非典日记,去除了新闻必要的因素,写作有时候是一种享受。 说起来有些矛盾,萧寒不愿意或者不敢休息是因为韩笑——她说等非典结束,俩人一起出去休个假,然后回来就结婚。 元旦前,萧寒跟韩笑好合好散,俩人还吃了一顿饭最后又在一起缠绵了一夜。萧寒对韩笑说自己没有怨恨,韩笑狠狠咬了萧寒肩膀一口:你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当年我离开你选择贾飞翔,这是你无法逾越的一道坎。 肩膀被咬处火辣辣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萧寒摸着韩笑的长发:“那时候,我到过你们在北京的学校,后来没进去,原因就是我想通了——就算当时你回心转意,一切也回不到从前。这不是怨恨,也不是坎,就算是,我后来不也结过婚,现在咱俩身份一样啊,这是一种感觉,讲不清的感觉。” 韩笑没再说话,起来去洗了个澡,然后穿戴整齐就走了,临出门她回头说了一句话:“你跟你的感觉生活!我跟我的前途生活!” 事后,萧寒给郝运来讲了一个故事,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大约是五岁那年,萧寒的堂姐出嫁,于是全家每天都去伯伯家里帮忙,他当然也跟着去了。那时候家里条件还不是很好,能吃上猪肉一般都是过年过节或者像这样的红白喜事。 堂姐结婚当天,早早又去了,大人们都在忙顾不上他,于是他就跟一帮孩子疯玩,到中午吃饭时候,他气喘吁吁找到母亲说饿了。母亲领着他到了临时灶房,是本家人,厨房也照顾,伸手就递过来一大碗肘子肉,萧寒端起来很快就吃完了,下饭的馒头没吃几口,满满一大碗肉吃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五岁的孩子,吃了差不多七八两肉,一下午的肚子不舒服,不到天黑萧寒就吐了,苦胆汁都吐出来还是恶心。 郝运来嘿嘿笑了:我说你咋地不吃猪肉,原来是吃伤了。 萧寒点根烟,抽一口吐个烟圈:“当韩笑说要结婚时,我怕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么想跟她在一起,后来经常在一起了,却又没了期盼,反而有了恐惧。” 郝运来摇头:“我一直说你们就不是一类人,人家看的是前途奋斗,你这随性生活肯定跟不上节奏。你们文人不是爱说劳燕分飞吗,燕子在一起辛苦了都分开,人肯定更是。” 哈哈笑了,萧寒拍着自己兄弟的肩膀:“你这个家伙,‘劳’燕不是辛劳辛苦的燕子,是另一种鸟,叫伯劳鸟。这种伯劳鸟属于留鸟,而燕子属于候鸟,也就是生活习惯不同,所以诗经里说‘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郝运来也哈哈笑:“我这半瓶醋,也就是瓶底醋在你这百科全书面前卖弄,自找没趣是肯定的了。我就说个意思,不管是不是同类,在一起辛苦了,肯定得分飞。” 非典结束后不久,韩笑又有了一次升职的机会,在她这个年龄不到两年三级跳,确实是奇迹,不过这一次,就像萧寒获得荣誉一样,不知不觉。 北龙省在十月份准备实行新闻发言人制度,首先在省城试点,省城公安局局长没有犹豫就选择了韩笑,他眼中的韩笑反应快,形象好,尤其是在北龙晚报的头版照片,天作之合。 除此之外,这位局长还有另外一个私心,他的党校同学离婚后一直单着,他看上了韩笑,但因为非典一直没有机会提这个事情。 这位看上韩笑的人萧寒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去年山体滑坡时在现场指挥的省城西山区区委书记,韩笑当时推开萧寒被山石砸伤就是他领着去包扎的。 这位书记叫尤红军,四十五岁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但在四十岁时老婆非要离婚,后来就办了,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异地。原因很简单,他太不顾家了,而他前妻是个富二代,从小养尊处优希望天天被男人疼爱。 十月底,韩笑再升一级,成为北龙省城公安局新闻发言人,这是一个副处待遇的岗位,刚满三十岁在公安系统这个职务几乎是神话。韩笑跟局长谈话时明确表态原来的派出所还兼任,她感谢组织信任,并说自己需要继续在基础锻炼。局长很满意,就依她并且安排说近期吃顿饭,有个老朋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等韩笑把新岗位熟悉了,十一月中旬,局长安排了一顿饭,尤红军在饭后当面就给韩笑表白了,说自己自从在救援现场看到她就一直魂牵梦萦,希望能给他个机会相处,增进了解。 韩笑没有直接拒绝,互留了手机号码,她首先想这个尤红军已经四十五岁了,然后才想萧寒,随后落落大方回答说自己考虑考虑,。 韩笑从饭店出来就给萧寒打电话,萧寒说自己在单位赶稿子,问回那边,说自己还得一会,要不让她先回她家,他一会过去——两个人的两个家一直也没固定去哪,韩笑没好气说不用了,就是问问,各回各家吧。 萧寒嗯了一声就挂了,他确实在写“非典日记”的最后章节,满脑子都是回顾性的词语,根本没听出韩笑的语气里有商量的意味。 韩笑一个人走了很久,没有头绪,非典结束时候她真的觉着累了,一个人打拼无依无靠就想依着父亲跟萧寒结婚,可那个家伙却开始不积极了,甚至对她的态度暧昧不少。韩笑一直试图理解萧寒,毕竟当年是自己先对不起人家,所以想不出结果就放下了。 随后尤红军约她吃了几次饭,她也没告诉萧寒,逐步发展,她越来越矛盾决定跟萧寒摊牌。 到元旦前,她去萧寒那边家,一起吃了晚饭后,她就直接说了这个尤红军的事情,萧寒沉默了一会说:“我们分手吧!” 第六十八章 挥手自兹去 2003年过去,萧寒觉着自己很怀念它: 跟韩笑合了又分,但心里真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了怨恨,唯有祝福曾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人幸福。 事业在突如其来的瘟疫面前,行云流水般就到了**——年底国家新闻工作者协会宣布年度优秀记者,他榜上有名。他的作品《非典日记》也获得中国新闻奖特别奖,这在北龙晚报是第一个,独一份。 临近十月,北龙大学研究生入学通知书寄给了他,欧阳一的父亲凭借自己影响力给他安排的这件事,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泡汤。拿着通知书尽管记忆里仍旧很疼,但也有欣喜。他去报道后领了一堆书,随后开始撰写第一篇论文,元旦前后也在相关期刊发表,算是正式入学。 郝运来在羽城县的工程也渐近尾声,有李全有照应,结账很顺利。依照当初郝运来定的口头协定,这个工程他要给萧寒分二十万的提成,但萧寒坚决没要,理由是自己已经开上了公司的车。郝运来说不算,车是旧车本就没人开,然后当着他的面给公司财务打电话,让把这部分钱作为借贷萧寒的入账。 回顾这些不是搞年终总结,而是萧寒在来回衡量,在非典时期他的优秀表现不仅让北龙省新闻界瞩目,南方一些媒体也开始关注他,并在元旦前后频繁联系他,国内最具盛名的《某某周末》更是派了一位副总编亲临北龙说服他加入。 走?留? 父母的意见是没有意见。萧寒父亲说自己还不老呢,你自己决定吧,好好盘算盘算利弊就好。 郝运来坚决不同意:去哪不是写稿子!再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你在北龙算个人物大家捧着你,去了南方人才扎堆,一个猛子进去估计连个响动都听不到。说到最后运来声泪俱下:“我活这么大就你一个说得来的兄弟,我舍不得你走!” 白甫倒是很支持他走:“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蹦再高也就那么一根草!”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萧寒有机会一定要抓住:“当年北京几家杂志要我过去,但舍不得这舍不得哪,你看看我现在成了啥了?”“狗屁老总,还不是个干活的,委曲求全,不痛快。” 走,得再一次从头再来; 不走,好似已经没了激情。 萧寒没了头绪,人生第一次左右为难,索性先放下,想等等过了年再最后决定。 但这一次的时间没有了慷慨,进入腊月门,北龙日报的一把手退休,新来的一把手雷厉风行,上任第二天就来了个 “全员下岗”,原来的北龙日报各部门领导,包括北龙晚报、北龙都市报等子报子刊的处级以上干部都要重新竞聘。 先是竞聘第一责任人,而后是副职。看似有条不紊、红火热闹,三天后所有处室都竞聘完结,然后新的党委会开了一天会,中午都是吃的盒饭,这位“新官”来的第五天,整个北龙日报人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个单位部门子报子刊的第一责任人换了个遍。 邱副总编没有继续担任北龙晚报的一把手,这个也好理解,因为这一年把他折腾地也够呛,只有亲历过才知道一张报纸的一把手不好当。再加上过去的一年又特殊,他勉强完成合同领了自己的奖金,没有跟晚报任何人吃顿饭,甚至招呼都没打过一句,就回北龙日报继续他的副总编了。 袁锋也没有参加竞聘,这一年的闲云野鹤让他很自在,白甫给他打电话说竞聘他嘿嘿笑,说不趟这个浑水了。然后他还劝白甫也不要竞聘,因为这个人家早就内定了。 白甫将信将疑,但还是参加了竞聘,他对萧寒说自己目的很明确:表明自己对北龙晚报很有感情,也陈述自己对这张报纸的了解与未来发展。当不了社长,继续总编辑应该没人争吧。 事与愿违,到最后白甫这个总编辑也没被提名,新来的社长是北龙日报最年轻的副总编,原来北龙晚报的班子悉数不用。但这个人非常会来事,他首先将白甫提名到北龙日报***做主任,然后依次跟北龙晚报原来的班子成员谈话,首先说肯定不能留,然后问想去哪,最后都妥善安顿到合适的部门。 这很了不起,这次竞聘结束后,北龙日报有很多处级干部都被挂起来,半年后才陆续安排。后来萧寒及晚报的老主任们都听说,北龙日报新来的一把手之所以能破例安排,是因为北龙晚报这位新来的社长签署了一份合同——一份非常苛刻,但决定了北龙晚报此后辉煌的十年。 萧寒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人员的变动,尤其是白甫的离开,他心灰意冷到了极限,去意渐浓。 最后没有决定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舍,毕竟他是元老,正如白甫离开时跟他们几个创刊就在的喝酒,醉了嚎啕大哭:“咱自己养大的孩子,现在拱手送人了……” 腊月十八,郎军结婚,在一起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萧寒下了决心准备参加完这个婚礼就辞职,而后回青山镇过年,年后去《某某周末》上班。他最担心的郝运来,但公司越来越红火,相信随着时间流逝,他这个最好的兄弟会理解他的选择。 尽管去意已决,但他仍旧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再加上郎军忙结婚,专题部的事务都压到了他头上。在位一天负起责任一天,萧寒不急不躁,逐一理顺,抽空还把办公室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腊月十七下午下班,萧寒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很伤感,他信手在稿纸上写下: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诸多不舍,抄录李白诗词《送友人》,权作送给自己吧。 写到最后一个字,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他叹口气站起来出门下楼,而后在北龙日报的采编大楼前站了很久才离去。 他刚上车,李正天就打电话给他:“主任,刚才我在写稿子,新社长过来溜达,在你的办公桌前发了会呆,然后问我你去哪了?” 萧寒发动车,开开车窗,冷风瞬间弥漫“正天,你说啥?叫我叔叔就好。” 李正天答所非问:“叔,你是不是要走了?” 松刹车踩油门,萧寒觉着捏着的手机有些冰冷:“这个先不说,过两天咱爷俩一起回家,我告诉你详情。” 正天有些接受不了,还想追问但忍住了:“我说你下班刚走,需要叫回来吗?新社长把你桌上的稿纸扯走了最上面一页说不用了,然后他就出去了。叔,你稿纸上写的啥?” “没写啥,”萧寒觉着太冷了,伸手把车窗都关上,然后开开暖风:“正天,你晚上有事吗?没事跟我吃饭去,你运来叔叔说涮肉呢!” 办公室就李江天一个人,他已经站到萧寒的办公桌前,萧寒抄录诗词的时候用的是钢笔,且用力很大,第二页稿纸上的印子不用仔细辨别都能看到是啥字。这个孩子马上就明白了所有,他强忍着说:“叔,我还有稿子写,你们吃吧。” 挂了电话李正天的眼泪就开始汹涌,这一年多,他已经将萧寒视作自己的偶像,时时刻刻都在学习效仿,这一刻说走就走,根本无法释怀。 萧寒将一盘碟插进音响,这是运来求人从香港带回来的,专辑名字就是《沧海一声笑》,港台金庸剧的插曲合集,当罗大佑充满沧桑的声调出现,他也跟着哼唱,心里无尽沧桑: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晚上他没跟郝运来说自己定下来走的事情,他想让彼此都好好过个年。公司的餐厅改造个火锅厅,炭烧铜火锅,运来从内蒙让人发过来的羊肉很好吃,萧寒努力放下很多东西,笑容满面吃但没多喝,因为他知道只要不约束,会很快喝醉。 第二天上午,萧寒放肆睡到上午十一点,其实早早就醒了,但任由自己懒散在床上:从第一天到晚报上班到昨天看完“最后一条”稿子,他根本不用努力,每个细节都在眼前浮现。 看时间差不多,起来冲个澡下楼,发动车直奔饭店,到了后发现单位人大多没到呢,于是找了角落的桌子,磕着瓜子花生很悠闲放松。 陆陆续续,北龙晚报的同事来了不少,尤其是袁锋与白甫都来了,老的班子成员也都来了,袁锋看萧寒坐在角落不由就笑骂:“你这个家伙装什么B,你的副主任结婚你躲那算咋回事,滚过来,陪我跟老白好好喝几杯!” 萧寒笑着站起来:“我真不知道您会来,要不早站在门口迎接了!” 他是真不知道袁锋会来,原本想白甫主婚必须来,其它的班子成员估计就是捎个礼罢了。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坐定,北龙晚报新一届的班子也都集体来了。 都是北龙日报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这张报纸说破大天也是北龙日报社所属,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存在任何私人恩怨。所以袁锋与白甫马上就站起,其余人包括萧寒也都纷纷礼貌站起来。 郎军赶紧跑步过来安排,并排两桌就都坐下了,一桌是袁锋与白甫还有原来的晚报班子,加上萧寒;另一桌就是新的社长领着新的班子成员。两桌人就萧寒一个不是北龙日报正式编制,也就他一人不是处级干部。 其实刚开始晚报还有几个老主任在袁锋这边坐着,新的班子来后就都悄悄换了地方,这很好理解,无法把关系理顺——坐“老的”这边,“新的”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坐“新的”这边,“老的”会不会说他忘恩负义? 萧寒很自在坐着,因为他已经将自己视作要走的人,是“老的”,是即将退出北龙晚报历史舞台的人了。 第六十九章 江清月近人 作为主婚人,婚礼开始后白甫上台,一介诗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两三句祝福的话语后就开始转折。 萧寒很多年后回忆,郎军这个腊月十八的婚礼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节点,当然对于郎军肯定是,自此正式告别单身,进入另一种生活。他想的是对于北龙晚报,对于自己——此前三年只是热身而已,自这个婚礼的第二天,北龙晚报与他才踏上起跑线,发令枪不是白甫的最后回忆煽情落泪,而是新任社长的真诚。 白甫在讲话里回忆了三年来与大家的日日夜夜,无尽惋惜与惆怅,晚报很多人都抹了眼泪,好在他这时候还没喝酒,发言的最后还是将祝福巧妙融入: “百年修得同船渡,我白甫有幸与老晚报的兄弟姐妹共事三年多,一千个日日夜夜啊,在我生命里将是最珍贵的一段时光!借郎军老弟新婚舞台一角,在此表示感谢! 千年修得共枕眠,在此我也代表老晚报的全体兄弟姐妹,祝福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幸福美满!” 萧寒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了擦拭眼角,他第一天进入北龙晚报办公场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白甫,脑海里马上就蹦出当时的情形: 当时他去早了,在楼道溜达,当走到写着“总编辑”字样的门口时,门突然开了,萧寒吓了一跳,不由“啊”了一声。门里走出来一个胡子拉碴满头乱发的中年人:“啊什么啊?你是干啥的?”萧寒定了定神,脑海里浮现出爱因斯坦,忍着笑一脸正经:“我是萧寒,来上班的。总编,您好!”这位中年人手里拎着条毛巾,听萧寒说完点点头:“进来吧,我去洗把脸。小韩你好,我叫白甫。”萧寒连忙点头:“我叫萧寒,风萧萧的萧,寒冷的寒。” …… 白甫下台坐到座位上,低声问旁边的萧寒:“我跑题了吧?” 萧寒递过去一根烟:“没有,白总,很好!勾起很多往事,我正在想第一次见您的情形。” 白甫点着烟吸一口,然后慢悠悠说:“有火就该抽烟,抽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很悲壮的名字,我记住了!” 这就是当年他把“萧寒”叫成“小韩”,而后萧寒纠正,他接着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 看萧寒又抽纸巾,白甫低头对萧寒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老哥我祝福你去了南方大展宏图,我也相信你必将大展宏图。” 萧寒还没说话,婚礼主持人已经来到他们桌前,原来接下来该袁锋致辞,但新的社长来后袁锋推辞不讲了。礼貌问题,郎军给新的班子送了请帖,他估计都不来,最多新班子派个副总过来算是给面子了,但没承想齐刷刷新老班子全到,虽然蓬荜生辉,但上台讲话的议程就被打乱了。 按照原来的议程就该袁锋上台了,但他推辞说让新社长说吧,新社长摆手让他先说,于是主持人就下来请他。 这次北龙日报调整,袁锋没有报名任何部门的竞聘,倒也不是耍个性,是他真不想干了。只是他的年龄刚过五十,退休远远够不上,新来的社长认为袁锋这是跟他对着干,大怒,准备免了他的职让他当一名普通记者,他知道后笑着说他开除我才好呢! 后来还是北龙晚报的新社长出面,动员北龙日报党委会给一把手说明情况,反反复复好几次会议才定下来,袁锋任北龙日报开发公司总经理——北龙日报成立报业集团已经批下来了,准备过完春节就挂牌,开发公司也将重组。 任命书下来,袁锋连个谢谢都没有对这位新社长说。来年北龙日报报业集团正式成立后,他又把开发公司的总经理辞掉,只是挂了个开发公司下属旅游公司的总经理,正处还是正处,但自此他再没有进过北龙日报采编大楼。 十年后,袁锋退休通知下来,他儿子过来给他收拾了办公室。这时候的白甫在北龙一个地市优哉游哉,挂着一个什么文化研究会会长的头衔。同年,他离婚迎娶了一个比他小三十岁的新娘子,在近郊买了个别墅,偶尔写点东西,新媳妇在他六十一岁上生了个小丫头。 这就是袁锋,萧寒在回忆里总也无法定义这个人,只能用大家共同的评价:持才放狂,放荡不羁。但他会再加八个字:热爱生活,享受生活。 婚礼主持人到了桌前请他,袁锋伸手拿过主持人的话筒,清清嗓子:“下台的人就不上台了,”大家哈哈笑着鼓掌,他摆摆手:“郎军是个好郎君,这个我可以作证,”又是哄笑鼓掌。袁锋跟着鼓掌:“其实,你俩结婚证早就领了,刚才萧寒跟我说这已经是办的第三次了,所以,你俩已经老夫老妻了,我这个老社长也就不唠叨了!祝福你们,祝福在座的每一位,幸福!快乐!自由!” 郎军与新娘都不是省城的人,此前在各自老家都办了一次婚礼,这次在省城其实就是请客,萧寒给袁锋坐下闲聊了几句,他就给用上了。 主持人伸手接过话筒,边上台边说:感谢袁社长的精彩幽默!下面隆重请出北龙晚报社社长龙飞先生讲话。 截止到现在,萧寒才知道这位新社长的名字叫龙飞,此前如果说他没有听说过那是不可能的,但肯定没有过脑子,因为他认为这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龙飞身体魁梧,目测身高有一米八五以上,一身黑色的西服很得体,白衬衣没打领带但领口的扣子也紧紧系着。他几步就跨上了台,走路虎虎生风,整体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萧寒坐直身子,这不是礼貌性,而是龙飞开口第一句话就点中了他的要害:“说实话,我很犹豫来不来参加这个婚礼,但思考再三我来了,因为我必须来!” 龙飞扫视了一圈:“刚才我跟郎军聊了聊,知道今天来的大多数嘉宾是北龙晚报的同事,还有一些新郎新娘的同学朋友,没有外人,所以我可以放开说几句话,请大家谅解。” 大家都静静听着,萧寒缩回拿烟的手,很纳闷这个龙社长会讲什么。 龙飞将目光落在袁锋与白甫的桌上:“第一,我代表北龙晚报新一届编委会感谢上一届编委会所有的努力,是你们让《北龙晚报》从无到有,从默默无闻到今天的独领风骚!给你们鞠躬了!” 袁锋与白甫赶紧站起来,北龙晚报所有在场的都站起来,掌声经久不息。 龙飞饱含感情鞠躬,然后接着说:“在新老交替的时候,我尽全力做了些事情,如果各位仍旧不满意,随时来找我,我会继续在能力范围为各位方便!” 袁锋与白甫相视一眼,走上前去与龙飞握手,全场又是掌声不断。 萧寒知道在这次北龙日报大调整时龙飞做的,但仅限于编委会的领导,跟他们没关系,所以没在意,但袁锋与白甫都理解这里面的艰难与苦衷。 龙飞等袁锋与白甫落座后才接着说:“大喜的日子,我还是宣布几件喜事吧!年后北龙日报将挂牌成立集团,借此机会这几天我一直在跟各方面共同努力,争取给大家把身份的问题解决了!” 雷鸣般的掌声,在场北龙晚报的人再次起立,就连袁锋与白甫都不由自主站起来叫好——他俩对于晚报老弟兄们的愧疚,这个是最根本的。 这也是最困扰晚报所有人的问题,就以萧寒为例,档案里有大学学习经历,设计院工作经历,然后就是空白了。年轻好说,病了老了谁管? 萧寒也站起来鼓掌,尽管他要走,但这个龙社长确实是为大家办了一件实事,大好事。 龙飞等掌声平息后,接着又宣布了两件事:第一,北龙都市报即日起合并到北龙晚报,一个班子两个刊号,然后整合人员,将北龙都市报以周刊形式出版发行。 这个对于北龙晚报太重要了,这样的整合避免了一个单位下属两张报纸的同质竞争,再加上人员的整合,肯定能达到双赢。其实龙飞原本给北龙日报党委会谈的是撤销北龙都市报,人员他接收就是,但新来的一把手不同意:我刚到任就撤一张报纸刊号,人家会说我是败家砸摊子! 也正是这样的不决断,后来造成很大的麻烦:五年后,北龙都市报重新开始办成都市报,再次成为北龙晚报的竞争对手,且不择手段。但经历了各种变故,再没有发展起来,重新定位的北龙都市报拉过去一批人,在都市类媒体刚开始走下坡路,北龙都市报的民营资本撤出,很快就发不了工资了,然后员工开始闹事,搞得北龙日报报业集团头疼不已。 龙飞接着说了第二个喜事:自今天起,北龙晚报开始“暖心工程”,员工过生日会有蛋糕,红白喜事会有相应的照顾,开始评选优秀员工外出旅游等等。 再一次掌声雷鸣,龙飞用几句表态的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他甚至没有再祝福新人,但郎军已经感谢的五体投地,因为他的这次婚礼成了北龙晚报加快发展的起点。 龙飞说北龙晚报已经具有了乘风破浪的雏形,当今中国都市类媒体也迎来了千古难遇的发展机会,他相信在新一届编委会班子的努力下,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北龙晚报一定能够迎来灿烂的明天! 很多年后,萧寒不记得那天吃什么了,喝了多少酒,但龙飞的话他总是一遍遍回忆,他还记得袁锋与白甫都喝多了,但再没说一句跟北龙晚报有关的话,大醉后也没说。 这顿饭吃到下午五点,饭店的服务员打着哈欠不耐烦透了,但晚报的员工没有一个人走,郎军反复给饭店老板说好话,菜倒是没有加几个,但他备的酒远远不够,于是又送来十多件才算没丢人。 萧寒也喝多了,李正天送他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他还以为袁锋白甫他们要换地方喝,但晕乎乎看号码陌生,就没接。 但这个号码很执着又拨进来,他气哼哼接起还没说话,手机里传出一个声音:“萧寒吧,我是龙飞。” 第七十章 月出惊山鸟 酒喝的实在太多了,萧寒听到龙飞这个名字还有点迷瞪,随即重复了一句“龙飞?” 李正天在旁边赶紧推了他一下,然后低声说:“叔,是社长!” 萧寒看了正天一眼才明白过来,随即坐着身子:“龙社长,您好!我喝太多了,请谅解我的冒犯!” 龙飞在宴席开始后,挨着桌子敬了一圈酒,然后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谁都没说,袁锋与白甫准备去回敬发现他不在座位,等了一会还不见才知道他离开了。 新的总编姓仵,仵作的仵,名字很秀气叫仵清平。他跟白甫关系一直不错,是从北龙日报省城部副主任提拔过来的,他告知白甫说龙社长有事先回单位了,下午要跟北龙日报人事处协调北龙晚报这批人的人事关系问题。 龙飞敬酒的第一桌就是萧寒在的这桌,他端着酒碰杯,这一桌都是原来北龙晚报的编委会成员,社长、总编,副总编、副社长,龙飞没有一个错了排名顺序,依次碰一下。 不在编委会的萧寒是最后一个碰杯的,因为刚刚交接,萧寒在单位还没有跟龙飞碰过面,袁锋刚要介绍,他笑着说:“不用介绍,这是北龙晚报第一记者,敬仰大名了!” 龙飞是北龙日报社党委委员、副总编,这话说出来让萧寒有些激动,他双手毕恭毕敬端杯碰了下:“龙总,您高抬我了,晚报的记者都是第一,我们从不敢懈怠!” 龙飞喝了这杯敬大家的酒,伸手给萧寒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来,萧寒,为你的不敢懈怠,为你这一年在非典现场的报道,单独敬你一个。” 如果萧寒打算继续在北龙晚报干下去,这杯酒就是顶头上司给他倒酒,他肯定诚惶诚恐,但他已经下了决心走,所以很坦然端起杯:“龙总,我也谢谢您刚才的讲话,真的很暖心!” 龙飞呵呵笑了:“这话老气横秋,但我喜欢,干杯!” 喝了这杯酒,龙飞转身就去其它有晚报员工的桌上敬酒了,白甫悄悄对萧寒说:“我看人家有挽留你的意思,你请辞报告打上去了?” 萧寒也低头悄悄说:“还没有,明天吧!” 尽管已经不清醒,但萧寒大致猜出来龙飞这个电话来意,说了道歉的话随即又舒服的躺在座椅靠背上。 龙飞那边估计听出他的醉意,但没有不耐烦:“没有冒犯!专题部今天有两个稿子提交上来,我看了下觉着标题不太好,你过来看看修改下。” 萧寒一听是工作的事情马上又坐直身子,开车的李正天有些好笑,他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他也知道他的萧寒叔叔要走,但不知道他这个叔叔为何一会放松一会紧张。 “稿子?”萧寒想了想:“龙总,今天提交的稿子只有一条,且这条稿子昨天编前会就议过了,但昨天没用,今天重新提交还要改吗?” 龙飞暗自点了下头,他知道萧寒喝了多少酒,仵清平都汇报过了。其实稿子的事情就是一个试探,他也知道这个萧寒在非典时期的表现,还有此前他写的稿子都也看过,关于才气他不怀疑,他只是在试探萧寒的敬业程度。 龙飞斟酌了下接着说:“嗯,我不知道昨天编前会的事情,那就不改了。另外有个事情,晚上我在咱报社酒店请宣传部的人吃饭,人家点名让你参加,能来吗?” 萧寒觉着脑袋沉重,眼皮也开始打架,尽管龙飞是商量的口气,他仍然觉着无法拒绝:“好的,龙总,我现在过去!” 龙飞说了声“好的,晚上六点半”就挂了电话,萧寒放下手机扭头问正天:“几点了?” 李正天看了下车仪表盘上的时间,不由就笑了,萧寒车上这个表估计好久没校对了,居然显示是凌晨一点。他再掏手机看:“叔,五点一刻。” 说完发现没回应,扭头看萧寒已经睡着了,正天没有叫他,虽然听的断断续续,但他从刚才电话的内容,知道龙飞是叫萧寒回单位,随即找了个路口就掉头往单位反向开去。 龙飞放下电话,马上给仵清平打电话,仵清平也在回来的路上,他没有客气:“人家喝到现在情有可原,你是总编辑也到现在成何体统?真扯淡!马上赶回来!” 仵清平听着电话里的滴滴声哭笑不得,但他刚来报社见习期就跟着龙飞,知道他的脾气,对谁越好骂谁越厉害。其实仵清平是很冤枉的,龙飞敬完酒就悄悄给他说:你代表我,守到最后,尤其是对老晚报的班子,多喝几杯。问我,你就编个理由,就说我回单位有事忙。 仵清平回到单位赶紧到龙飞办公室,敲门进去看他正看着一张稿纸发呆,没说话静静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等待他下令,因为这么急让他回来肯定是有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 龙飞放下稿纸:“萧寒要走,你知道吗?” 仵清平不假思索:“知道,龙总,白甫给我说了,《某某周末》的副总编过来请萧寒,待遇都谈好了,据说提供公寓房还有年薪!” 龙飞盯着仵清平的眼睛:“你能不能用总编辑的思维考虑问题?这是晚报的第一人才,他走了对晚报的损失有多大?我叫你回来不是听《某某周刊》给他什么,是我们怎么做才能留下他?” 仵清平有些为难:“我们给不了他更高的待遇,您也知道我们的体制,这个估计太难了!要不我们打打人情牌,让袁锋与白甫给他说说?” 龙飞马上就怒了,伸手拍了下桌子:“我看还是让袁锋与白甫回来当社长总编辑好了!你啊你,去去去,给我在咱们酒店订个包间,晚上除了值班老总,其余人六点半过去!” 仵清平再没有辨一句,答应着就出来了,走到楼道里他也没想清楚,萧寒走跟晚上吃饭有啥关系。 李正天将车开得很稳很慢,这个聪明的孩子大约猜出来龙总是要挽留萧寒,他对这个叔叔不是依赖,但他也不想萧寒走,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他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萧寒好好睡会,清醒的时候再跟龙总谈,也许会有些效果,虽然他在龙总身上没看到北龙晚报的辉煌,起码看到了希望。 进报社大院,停车,熄火,正天看了下表六点整,他推了推萧寒:“叔叔,到单位了。” 萧寒睁了下眼又闭上,嘴里嘟囔了一句:“六点二十你叫我!” 正天“嗯”了一声,开开车门下车再轻轻关上车门,然后走到车后面打了个电话。 他这个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父亲李全有,萧寒要走的事情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思量,如果他父亲能说几句挽留的话,也许有用。 李全有听正天说完,首先很欣喜,因为新来的社长答应员工办手续,他儿子的大学毕业后档案没处放,只能托人在省城找了个工厂挂着,如果调进报社,那就全顺当了。其次是担忧,萧寒走后他的儿子在报社就没依靠了,以后发展肯定会受限。第三,他知道自己跟萧寒没法说,就算说了也不一定管用。 思谋再三,李全有跟儿子说:“你叔叔有他自己的选择,这个我们都无法左右。我想知道的是他缺钱还是就为了个人发展?如果是前者,好办!如果是后者,我想我说了也是白说。” 李正天急了:“你就知道钱钱钱,我萧寒叔叔不缺钱,我的意思是你去表奶奶家,让表爷爷表奶奶劝劝他留下!他这个人做事太拼命,如果去了南方,大家都拼命他估计会更拼命,恶性循环下去,他肯定不会快乐!” 知子莫若父,李全有马上就明白自己的儿子是心疼萧寒,根本没考虑自己在单位的依靠,萧寒的个人魅力他领教过,这也正常,马上就说:“儿子,你不要急,我现在就去他家,看看我表叔表婶的态度。” 李正天刚挂了电话,身后传来一声:“好!”他吓了一跳,专心打电话就没觉察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又吓了一跳,龙飞就在他身后站着,而且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 李正天马上很尊重的喊了声“龙总好!” 龙飞指指车:“萧寒在里面睡?” 李正天点点头:“是。” 龙飞拍了拍他肩膀:“李正天,专题部记者,晚报人送外号‘萧寒第二’,对不对?” 李正天不好意思挠挠头:“萧主任是我学习的榜样,他博学多才,做事认真,尤其他的文笔,我很努力学没学到皮毛。” 龙飞听完他的话很正色说:“小伙子,我们共同努力,把你这个榜样留下怎么样?” 正天马上说“好好”,龙飞笑了笑就向大门口走去。正天知道龙飞听到了他跟父亲的电话,估计也听到了他跟萧寒的关系,这都不重要,在晚报都是靠本事吃饭,这样的关系太稀松平常了,据说很多大报处长的关系呢。他只是纳闷,龙飞不是约萧寒来单位吗,他怎么走了? 赶紧打开车门推醒萧寒:“叔,龙总出去了?” 萧寒坐起来摇摇头:“是,他约我晚上去陪饭,是去咱单位酒店了吧?” 北龙日报大酒店就在单位右侧十字路口,正天直起腰看了看:“是,是进了咱报社酒店。” 萧寒伸伸腰拉开车门:“喝太多了,正天你回吧,我进办公楼洗把脸就过去。” 正天将车锁好:“叔,我在办公室等,还能喝吗?” “尽量不喝吧,”萧寒摆摆手,努力直起腰走进北龙日报采编大楼。 第七十一章 蓬门为君开 小睡了一个来小时,酒意略微小些,脑袋也不那么沉重了,但进卫生间尿出的尿都是刺鼻的酒味。 出了卫生间,哗哗用凉水洗了七八遍脸,清醒很多,萧寒抬眼看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落寞的感觉,两三天没有刮胡子,越发显得脸庞消瘦。 捧起一捧水泼在镜子上,水珠默默向下滚动,弥漫开一个个影像,有些重叠的样子越发孤单。 自写完《非典日记》后,萧寒思量自己几十天没有写过东西,叹口气,他觉着自己最近有些颓废了,书都好久没有翻过了,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无聊透顶。 欧阳一的突然离开,与韩笑的合合分分……转眼三十岁,而立之年立起了什么,婚姻几乎全是悲调,事业到此又要转折重新开始,前路茫茫,酒后沉重,萧寒叹口气又捧一捧水洒向镜子,转身出了洗手间到办公室。 正天已经给他泡了一杯茶,看他拿毛巾擦脸擦手,小心地说:“叔,六点二十了,你喝口茶赶紧过去吧。” 办公室就他俩在,萧寒笑了笑端起茶,顺着杯沿浅浅喝了一口,看着正天说:“你该搞对象了?” 李正天有些瞠目结舌,随后就红了脸:“叔,你酒没醒了吧,怎么提到这个话题了?” 再喝一口茶,萧寒若有所思:“有个对象就能照顾你了,现在每天都是在外面对付吃饭,长久下去胃口都吃坏了。” 这话的意味很明确,正天心里动了下,但不露声色:“这个再说吧,叔,你该去酒店了,已经六点二十五了。” 大大地喝了一口茶,肚子里有了些热乎感觉,萧寒放下杯子拍了拍正天的肩膀出了办公室。 下楼紧走几步,酒店就在单位临近,萧寒到包间门口看表六点二十五,不由就微笑:这个正天,对时间观念看得真重。 敲敲门,包间里传出“请进”的声音,萧寒推门而入。 龙飞在桌子正对面坐着,他左边是仵清平,右边座位空着,然后依次坐着北龙晚报新的班子成员,萧寒继续微笑:“龙总好,仵总好,各位老总好,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问完后他有些纳闷,桌子边只空一个座位,那肯定是龙飞说的宣传部领导,他坐哪? 龙飞看看表:“我说的是六点半,还差三分钟,萧主任没迟到。”而后拍了拍他右边的位置:“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啊!” 萧寒有些犹豫:“我加一把椅子吧,领导来了坐您边上。”说完就准备出去喊服务员加椅子,龙飞笑了笑:“不要啰嗦,过来坐吧,说宣传部领导是骗你的,怕你不给我龙飞面子。” 看着其他班子成员,萧寒仍旧推辞:“各位都是领导,我坐边上就是。” 依照龙飞的性子,萧寒推辞他早就火了,但他刚才给班子成员说了,今天要极力挽留萧寒,他首先不能发脾气:“今天你必须坐这里,过来吧!” 再没办法推辞,萧寒只好走过去坐下,但实在别扭,只是坐了半个椅子,没敢往后靠,很拘谨的样子。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龙飞说了这句诗然后对最边上一位说:“安兵,叫服务员起热菜吧!” 心里嘀咕了下,萧寒觉着这是给他送行的一顿饭,也就放开些,随即把整个屁股放到椅子上。龙飞吩咐完再扭头:“北龙日报这个院子里你的名声很大,其中有一个百科全书的称号,我刚念了两句诗,你肯定知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何突然放松了?” 萧寒没有隐瞒心里的想法:“您刚才吟咏的是杜甫的《客至》,尽管请辞报告明天才递给您,您肯定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现在把我当客人了,感谢您,我理解您这是安排一顿饭给我送行。” 龙飞哈哈大笑:“果不其然,百科全书名不虚传!我刚才让这几个臭皮匠给我提供一首诗,只是为了显示真诚,但他们告诉我这句,露馅了吧!”说话扫视了一圈,几位老总均是掩饰地笑。 萧寒赶紧接话:“杜甫这首诗确定是很真诚的,当时他已年过半百,颠簸流离后在成都落脚,盖了个草屋子,家贫如洗,‘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没有菜没有肉,只有一瓶老酒赶紧拿出来待客,这真的够真诚的了!” 龙飞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寒:“我真的服了!我是历史系毕业的,肯定大不如你,但今天咱们有的是酒,也有菜,但我就一个目的——不把你当客,要把你当主人,你留下不走行不行?” 说起来这很突然,但也不突然,萧寒在龙飞刚才训斥几位副总的时候已经猜出来了,但没有想到龙飞这么直接就说出来。 他抬眼看了下桌子上已经倒好的一壶壶分酒器,仍旧没有隐瞒:“龙总,我非常感谢您的抬举,今天在郎军喜宴上您的讲话也打动了我,只是,这个事情我考虑了再三,已经选择好了,请您谅解!” 龙飞似乎知道他要说啥,听完就指着桌子上的分酒器:“这个咱一会再讨论,来喝酒,一人拿一个, 各拿各的!” 龙飞第一个进的包间,他进来后就让服务员拿来了酒与分酒器,还要了两瓶矿泉水,随即就耍了一个小把戏——两壶倒得很满要溢出来是水,多半壶的都是酒。 玻璃分酒器,纯净水与白酒没有多大分别,在灯光照样下,透明晶莹。 龙飞伸手拿了个多半壶,仵清平也伸手拿了多半壶的,萧寒伸手拿过一壶满的,剩下三位副总编都伸手拿走多半壶,副社长安兵催完菜进来正好看三位副总编拿走半壶的,龙总在他不敢多说啥,只能伸手拿走最后一壶满的。 心里明镜似得,龙飞拿着酒壶站起来:“今天在这里设宴,目的只有一个,做工作让萧寒留下来,咱为了北龙晚报的明天,一起干了这壶!” 萧寒心里话“这是要灌醉我啊,”中午喝的不少,现在一满壶分酒器至少二两半酒,半壶一两多,明显不公平。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咬牙端着壶站起来:“龙总,各位老总,不管我留不留下来,如此盛情我得感恩,北龙晚报给了我很多,为了它的明天,我喝!” 仰脖子就灌进去,砸吧砸吧味道不对,他狐疑地看着龙飞喝完,再看几位副总编也呲牙咧嘴喝完,忍不住就说:“龙总,我喝的是水吧?” 龙飞没回答他而是问仵清平:“你喝的是啥?” 仵清平刚痛苦咽下这半壶酒,他中午也没少喝:“酒啊,白酒啊!” 龙飞目光扫过三位副总编,均回答是白酒,他再看安兵,这位副社长原来是北龙日报办公室副主任,迎来送往见多了,他没有撒谎:“龙总,我喝的也是白水!” 哈哈笑了好一会,龙飞伸手拍了拍萧寒肩膀:“我喝的也是白酒,但你喝的肯定是水,我倒的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的选择是无法判定对错的——都想少喝,于是都选半壶,半壶都是酒,选了就错了;你想喝醉感谢我的盛情,就选了满的,但恰恰却是水,也选错了;安兵没有选择,只能拿最后一壶满的,他不想喝,刚开始肯定心里嘟囔骂人了,喝到嘴里才知道没有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 都有些发愣,这葫芦里的药让他们都没想到,包括萧寒在内都在思考龙飞的话,然后都点头称妙。 萧寒只是想龙飞最后一句话“没有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明白龙飞想告诉他啥,因为他有了选择,那么龙飞是说他的选择错了吗? 不是,龙飞对安兵说:“拿酒倒酒,中午都喝了不少,晚上咱少喝点酒,主要是吃。”吩咐完他扭头对萧寒说:“我知道如果让你留下,有可能是耽误了你的前途,《某某周末》自创刊我就订阅,确实好看,这张报纸的记者都是大才,每一篇报道都可圈可点。你写的稿子我也都看过,尤其是昨晚我集中时间看了一遍你的《非典日记》,真好,跟这个周末的很多东西不谋而合。” 安兵转着桌子给大家面前的分酒器倒酒,到萧寒这他赶紧站起来,人家是副社长,不能没礼貌。龙飞伸手把他拉着坐下:“没事,今天在座的都是我的兄弟,仵清平进报社就跟着我,周文俊、王青、卫斯夫三位副总编也是我分管部门的干将。” 龙飞点到一位老总,萧寒赶紧依顺序对着对方点头微笑,除了值守夜班的秦哲副总编,班子成员都在。 “没有外人,你也不是外人,不是杜甫笔下的客人,你是北龙晚报的中坚,”龙飞动了感情:“孩子,我今年五十整,大你二十岁,你只比我儿子大六岁,你能不能不要拒绝一个长辈的请求!” 手足无措,萧寒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决心离开北龙晚报,他的心里已经像被撕开了口子,现在龙飞似乎在往上面撒盐,不由就叹了口气。 龙飞继续说了些留下来发展好的话,一桌人都坐着,没有人动筷子。 第七十二章 迈步从头越 龙飞说话的过程中透露了一个事情:“北龙日报很多人劝我不要来晚报,给诸位说一件事,我上常务副总编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估计这两天省委组织部就会来宣布。” 仵清平马上伸手倒酒:“这是个大喜事,得庆祝一下!”其余的副总们也纷纷道喜倒酒,龙飞摆摆手:“容我说完,咱们再吃喝吧!对了,你们可以抽烟!” 龙飞不抽烟,也很反感别人在他办公室抽烟,所以他这些手下一般跟他在一起都不敢抽烟。萧寒不知道这个情况,且早就憋不住了,他掏出烟站起来散了一圈,龙飞就笑呵呵看着,看萧寒给大家再点烟,对萧寒的喜爱越来越多:知识面广,文笔好,守时有规矩,有礼貌敬业。 看着萧寒坐下抽烟,龙飞继续说:“我半年前去南方调研,他们那边的都市报发展如火如荼,其成长的速度让我咋舌,回来后我就给党委会写了报告,但原来的一把手马上退休就没理会。恰逢其时,新领导来了,并且他也对都市类媒体非常感兴趣,于是一拍即合准备大力发展晚报,只是选了半天没有人选就定了我。” 他扭头对萧寒说:“你知道我跟北龙日报签订的合同内容是什么吗?三年三级跳,第一年上缴二百万利润,第二年上缴三百万,第三年上缴四百万,发行也是从现在的五万份到三年后的十五万份!” 萧寒吓了一跳,手里的烟灰掉到裤子上都没有发现:“这也太苛刻了吧,平均每年的广告都要过千万,您为什么要这么签!” “因为我知道我能完成,因为我知道北龙晚报有这个实力完成,因为我知道都市类媒体这才刚刚开始发展!” 龙飞信心十足:“但是,萧寒,你要是离开我的损失就太大了,首先是民心,最好的记者离开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无法弥合的;其次是内容,你对报纸的理解已经达到一定水准,稿件的把握更是成熟,现在晚报没有任何一个编辑记者能接你专题部的活;第三是榜样,你的敬业与付出是一个标杆,据说晚报很多小记者视你为偶像,很多主任也把你当做样板督促自己!” 萧寒赶紧站起来:“龙总,您过誉了,这个可不敢当!” 龙飞再伸手拉他坐下:“我这个人从不亏人,他们都知道这么多年我怎么对待自己的兄弟们!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说实话很难克制,于是我就给自己说——想骂人不被人恨,你只有把这个人当成自己人。” 顿了顿龙飞又开口:“萧寒,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会做,一个想干点事情的老报人在此恳求你留下。” 说完他伸手把自己面前的半壶酒拿起,咕咚一口喝了下去。 顿时热血沸腾,萧寒站起来也伸手端起酒壶,仰脖子喝下准备表态,龙飞第三次拉他坐下:“萧寒,不急,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办公室等你,到时候你的任何选择我都理解支持!” 酒再没有喝,接下来大家就是吃菜喝汤,安兵安排酒店给做了面条,很舒服但萧寒只是吃了半碗就不吃了。 他刚才准备表态的话就一句:“龙总,您不要逼我了!” 不是没被感动,而是他太彷徨:一会儿真不想在北龙这个地方再待了,爱情失意,没了激情,他想换环境深呼吸,人生不能这样被消磨;一会儿又想在晚报已经如鱼得水,再加上在北龙逐渐经营起自己的圈子…… 吃完饭,龙飞站起来:“萧寒,陪我走走路吧,我吃的有点多!” 无法拒绝,萧寒答应着站起来,龙飞指着安兵说:“你打包一份主食去下专题部,李正天还没吃饭呢?” 萧寒不便说话,他很惊奇这个龙飞啥都知道,这样琐碎的关心最感动人,他对龙飞的人格魅力更加佩服。 深冬的八九点钟,这个城市的街道仍旧车水马龙,萧寒将手揣在兜里跟着龙飞走路,他健步如飞,不再说话,萧寒跟着跟着就跟不住了,赶紧把手从兜里掏出,甩开胳膊才勉强并肩。 这时候萧寒才明白龙飞说的“走走路”不是“散散步”。 穿过两条街道,龙飞拐进市中心公园,里面明显安静了很多,尽管树木均是光秃秃没有叶子,偶有的冬青等长青植物在路灯下泛着暗黄光没有绿意,但空气突然开始清冽。 中心公园的中心并列着两个湖,就像这个城市的两页肺,湖面很大,萧寒跟欧阳一溜达过,没走一半欧阳一就坚持不住了,高跟鞋把她脚磨了个泡。 看前面的龙飞继续大步流星,萧寒心里想这不是要绕湖一圈吧,乖乖,这路走得已经冒汗了。 果真,龙飞很快就走到绕湖路径上,回头对萧寒说:“我经常来走,一般是早上,一个小时左右走一圈。今晚空气不错,咱也走一圈吧!” 一个五十岁的人说走,三十岁的萧寒告诉自己不能服软:“行,龙总,陪您。” 甩开步子,俩人开始默默走路,期间偶尔闲聊也跟晚报无关,看来龙飞真是让萧寒考虑一晚上,明早八点才听他的选择。 这一圈走得俩人大汗淋漓,快到出口的时候龙飞给司机打电话,让过来接他并让司机去专题部把李正天叫上,开萧寒的车过来接萧寒。 俩人到了公园大门口,萧寒看旁边超市开门,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出来递给龙飞一瓶,然后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多半瓶。 龙飞喝了几口,看萧寒牛饮就笑了:“你这刚锻炼完这么喝水不科学,不过你中午喝那么多酒,也算稀释吧。” 萧寒刚想说谢谢,手机响了,他父亲打过来的。李全有放下儿子电话就买了些东西去了萧寒家,唠家常一样把萧寒走留的利弊说了,他最后把正天对萧寒的心疼学说了一遍才走。 商量了一会,萧寒的父亲才给他打过来电话:“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你还是不要离开北龙晚报了吧,一个人去外地我们不放心!” 夜色已晚,很安静,萧寒父亲的声音又大,龙飞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李正天下午打电话有了些效果。 萧寒有些尴尬:“爸,这个事情我再考虑考虑,你们不要操心了,早点睡吧!” “要操心,”龙飞突然插嘴:“萧寒,放不方便让我给你父亲说几句?” 犹豫了下,萧寒把手机递给龙飞,这个要求太不合常理,他都忘了跟父亲说要打电话的是谁。 龙飞接过手机听萧寒父亲在继续说心疼儿子一个人在外地打拼,随即就呵呵笑了笑:“老大哥您好,我是龙飞,北龙晚报的新任社长。” 萧寒的父亲很错愕,一时不知说啥,只是回复了一句:社长好。 龙飞接着说:“今晚我一再挽留萧寒,但好像他去意已决,这样吧,我这个人没做到的事情从来不乱许诺,现在我给您一个许诺——三年内我让萧寒当上处长,单位很快要盖房子,我想办法让他跟晚报的元老们都能参与分房!” 萧寒在旁边有些感动,为留他,龙社长已经仁至义尽,他再拒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但这有点霸王硬上弓的感觉。 萧寒的父亲知道羽城县县委书记是处级干部,还有分房子这样的好事情,但他太懂自己的孩子了,他可不敢轻易做儿子的主。于是思考了下对着电话说:“您对孩子的好我明白,我也会努力给他说说,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儿子,有时间来我们老家玩啊!” 龙飞呵呵笑着说一定去,一定去,然后就把手机递给萧寒,萧寒接过去说:就这啊,爸,我一会打给你!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公园门口,龙飞再没说什么,跟萧寒摆摆手就上车走了,萧寒走到自己车跟前,李正天很关切看着他:“叔,晚上没喝多吧?” “没,”萧寒拉开车门:“倒是走路走多了!” 这一晚萧寒睡得很好,其实在龙飞给他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不是有人拦着,是自己原本就舍不下北龙晚报,有这样一位老总是晚报的福气,他没有理由再拒绝!为挽留一个记者,这位老总这样的煞费苦心实在是难得,萧寒决定留下来先干着,如果看不到前途随时可以走。 晨起洗个澡,萧寒下楼吃了早饭就去了单位,八点他去了龙飞办公室,没有提去留,只是汇报专题部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龙飞认真听完然后说,这个先放放,今天上午编委会开完后,全员竞聘:先是竞聘主任,然后是副主任,首席编辑、记者,再然后各部门主任副主任与记者双向选择,你有什么想法? 萧寒说没有,我现在去写竞聘报告,龙飞很赞赏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放报纸的桌子:《某某周末》都在,你搬走吧,以后早晨我看完就安排给你送过去,专题部接下来的报道要从模仿到创新到超越!有没有信心? 萧寒笑了:龙总,您忘了,按您的改革方案,我现在是普通记者,下午才竞聘专题部主任呢。 龙飞也哈哈笑了:“对你就是走走样子,我就不信晚报有人敢跟你竞争这个主任。” 上午十点宣布,下午四点开始竞聘,到晚上十一点所有部门主任定下来,除了专题部就萧寒一个人报名,其余部门竞争非常激烈,在萧寒的鼓励下,李正天也竞聘了副主任。 变动最大的是郎军去办公室当了主任,原来的办公室主任江曼曼就没报名这个岗位,她直接就报了专题部副主任。这个位置有五个人报名,本来竞聘的票数李正天排第一,江曼曼排第二,但综合考虑还是让江曼曼当了副主任。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萧寒抱着宁缺毋滥的态度双选了十个记者,在非典时期跟他一直采访的原摄影部记者,任首席记者到专题部,本来编委会协调让李正天去夜班编辑部当首席编辑,但他态度坚决继续留在专题部,龙飞于是发话专题部多设一个首席给李正天。 萧寒主任,江曼曼副主任,原来那个摄影记者与李正天首席记者,再加十个记者,北龙晚报专题部人员达到最高值,一个大办公室坐得满满当当。 当天下午萧寒召开了全部门会议,客套了几句直接就布置了春节后的第一个战役:三一五,围剿黑脏假。 随即就分成四个组,每个组三人,以暗访为主,春节前就要出击,围绕食品、药品等黑作坊、假货仓库等开展调查。 第七十三章 野径云俱黑(1) 转眼就是春节,然后一个多月就是“315”,萧寒很着急,这是新班子来后他的第一炮,如果打不响不要说对不起龙飞的挽留,就是在新的晚报班子、各个采访部门的新主任面前,他都会觉着没有脸面。 只是这个策划不是因为有了新闻事件,然后围绕这个事件展开,而是说发生着的事件但你不知道,首先得发现,然后才能挖掘。 分成的四个组,已经开始运作,工商局等相关部门都去过了,但效果不明显,都是些小作坊,豆腐、豆芽啥的弄的不正规,也不能说是假,就是脏乱差。 这些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鞭炮,点着都能握在手里,最多掌心麻一下而后一个小小的红印,很快就没了感觉。 萧寒思考了三天,然后拿出一个策划方案,一大早去跟龙飞汇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听:“我没时间看这些,马上要扩版,还有,还要搬办公室,乱七八糟累死个人,这个狗屁郎军干啥磨磨蹭蹭,气死我了!你先听我说说咱们扩版的情况,给点意见!” 北龙晚报自创刊开始雷达不动十六个版,这根本跟不上形势,南方或者北京等发达省份的都市报都是随机出版,比如当天广告多,马上加版面,如果有特大事情发生,一样会马上加版面,想要发展这是必须的。 2001年7月13日,北京申办第二十九届奥运会成功,当时萧寒在内的几个主任就建议加版面或者出号外,但袁锋与白甫认为这样的费用太大,又没有广告支撑,所以就没弄。 其实提前三个月很多都市类媒体都开始运作,跟商家谈好,如果成功马上就推出祝贺电等内容,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双丰收。 再比如在美国911事件第二天,南方一家刚创刊的都市类报纸,一下子出了一百个版面。在没有现场记者,没有一手新闻的情况下,发动全报社,图片、背景、新闻全部整合,并且想法设法联系到现场的一些人,高价收回第一手的现场描述,从而一炮打响,很快就占领市场成为当地最重要的都市类媒体。 龙飞的想法是首先扩版到二十四个,再加八个版面的省城版,然后随机再增版,这个萧寒马上鼓掌说好,说实话这个他真的不敢评论,龙飞是老报人了,他对版面的一些论文在全国同类期刊都获过奖。再加上有编委会在,他一个小小主任可不敢多参谋,这倒不是怕得罪人,龙飞一己之力把他留下,编委会已经有人冷眼相看——看看你萧寒能干出啥花。 这一点龙飞也有所觉察,但也不能左右人家思想,他在晚报新的编委会分工的时候就提出分管两个部门:办公室与专题部。 这在无形中又给了萧寒压力,一般报社一把手最多分管办公室,采访与编辑部门都是副总编与副社长分管。 关于搬家的事情萧寒也知道,龙飞认为在北龙日报的采编大楼晚报施展不开,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是想破釜沉舟。在北龙日报采编楼里太安逸了,说实话北龙日报的记者与编辑不能说不努力,但大多都教条化,因为报纸定位就决定了写的东西格式化。再加上人多,夜班编辑都是上一周休息一周,这在晚报是肯定没办法实现的,就是让编辑这样休息编辑也不愿意——工资都是跟干的活挂钩,你天天休息就拿几百块谁也不愿意,还有末尾淘汰如悬在头顶的剑。 在北龙日报采编大楼里有一句话流传“在晚报你会懂得什么叫生存,在日报才知道什么是生活”,而后不久晚报搬到了北龙日报原来的招待所,重新装修后占了三层,大办公室内布满一个个小隔断,这跟原来北龙日报机关式样的办公室相比,只会给你快马加鞭仍然赶不上你旁边的人的感觉。晚报很快又流行了一句话:“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驴用”。 在龙飞办公室坐了一会,关于他自己这个“315”的采访规划一句都没有说出去,反而得到一个命令:晚报三月份开始扩版,你这个策划必须各位打响,要很大的反响! 就算龙飞不说这样的命令,萧寒也已经给自己定了这样的目标,但怎样实现龙飞一个字也不说,于是出来前他说了自己规划里的一点:自当日起,在北龙晚报发出启示,全省征集线索,第一为相关报道预热,第二也许就有被骗的人能提供出有价值的情报。 龙飞点头说可以,你写个东西给了晚报,头版连续登载,但龙飞也很明确的告诉萧寒:“造势没问题,但我想线索估计不会太多。” 回到办公室,萧寒一筹莫展,他拿着一支笔不停敲打着桌上的稿纸,思维很乱。 江曼曼坐在他对面,这是以前郎军的位置,她来后这两天基本无所事事,因为她对采访根本不懂,这个副主任说穿了也是照顾。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就是袁锋钦定,而后关于她跟袁锋的绯闻又有很多,但这个女孩子做事干练,在晚报办公室三年也是勤勤恳恳工作,事无巨细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大家对她也不反感。 她本来也想跟萧寒好好谈谈,尽快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但这两天看萧寒一直埋头写东西,没有机会,这会刚想说又看他很烦恼的样子就关切地问了句:主任,怎么了? 萧寒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没事。” 江曼曼嘿嘿笑了下:“没事?你的目的是要敲烂那叠稿纸吗,要不给我一半我学学你,帮你敲?” 萧寒没有笑,但就像看到一丝光线冲进他混沌的大脑,“学学”,对啊,学学! 他马上站起来:“江主任,给你个任务,我这里有去年全年的《某某周末》,”他抬眼看了扫了一眼其他部下:“你带大家开始翻,从里面找出所有关于‘打假’的报道!” 江曼曼的执行能力非常强,在办公室三年锻炼也很会协调人,随即她就开始分发报纸,然后安排大家翻报纸,只有有关就挑出来,她开始设计表格,分类登记。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个统计已经有了结果,萧寒看了看登记表很赞赏江曼曼的工作能力,不但一目了然,而且可模仿操作性她都标了星号。 中午萧寒请部门全体去对面吃饭,老板小罗精心弄了七八个菜,但萧寒刚开始没有让大家喝酒,说下午给大家全体开个会,还要布置采访。 江曼曼笑着说:“主任,今天中午这店里就咱一桌饭,你要不先把会开了,然后咱们喝点,第一咱们部门全都在,第二马上过年再聚都到初七了。” 萧寒看看大家说好,江曼曼随即就从包里掏出分析表递给他,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次‘315’采访是个重头戏,咱们晚报已经决定三月份开始扩版,到时候印刷、发行肯定会有所混乱,估计两周也就磨合顺利了,到时候咱们的这个策划首当其冲,要砸出一片浪花。” 大家都放下筷子,萧寒接着就开始分配任务,组还是四个组,他也不坐镇了,大家每个人都选一个题,重点是——不去求相关部门提供线索,而是自己挖出线索再去找相关部门查抄。 萧寒点着《某某周末》:“江主任已经分析过了,这里正好有十三个选题,我们要在三月十二号前拿出这十三篇重点报道!我不管诸位用什么手段,只要有利于采访费用我来想办法处理,如果是外省的在咱们省坑蒙拐骗,需要出差告知我全力支持就是!” 等萧寒说完,江曼曼接了一句嘴:“主任,咱们是十四个人。” 萧寒微笑着看着她:“我知道,这样,咱俩选一个题,还要顺带统筹大家的情况。” 都明白萧寒这是要带江曼曼学习,她自己也明白,萧寒这么说是给她面子,心里暗暗发誓好好学习,争取早日独立能去采访大稿子。 砂锅面的老板小罗也准备一两天放假回四川过年,他在吧台看萧寒说完了话,提着两瓶酒过来放到桌子上:“这两瓶好酒算我送大家的,一年来大家对我照顾很多,更重要一点,我们要围绕在萧寒主任周围,力创辉煌!” 哈哈都笑了,萧寒站起来拍拍小罗肩膀:“谢谢啊,回来记着给带些地道的腊肉,我们三月十六号还是这里,庆功!” 都是没有头绪,只有《某某周末》类似的采访报道,也就每一个人选了一个题,开始吃饭,就两瓶酒分开,意思了意思,都开始考虑自己领的任务。 回到办公室,大家开始研究报道,想法设法找相关线索,江曼曼看最后剩下一条关于《某某周末》发的关于假调料的报道,她有些心虚,但又不能当众问,只好用 QQ给萧寒发了一条信息:这假调料没有啥可比性吧? 萧寒正在看这篇报道,看到电脑QQ头像闪,就点开看了下,随即不假思索就回复了一句:你要从这个稿子跳出来,人家报道假调料,我们不能也这样照猫画虎,北龙省有个地市不少盛产辣椒吗,我买的辣椒面经常就不辣。 江曼曼马上就跳起来:“主任,我出去下啊!” 萧寒还没答复,她一阵风就冲出办公室,香水味随即又冲过来,本来“久闻不知其臭”,萧寒皱了皱眉,心里想,我得跟她谈谈,少撒点最好不撒才是好记者——这个理由逗得他自己都笑了。 正在这时候,潘洋崎的电话打进来,南方人的抑扬顿挫:“萧主任啊,在忙啊,晚上赏脸吃个饭呗。” 萧寒本没心情,但正如郝运来说的“看在钱的份上”就答应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顿晚饭让他获得一个最大的线索,跟北龙的支柱产业煤炭有关,从而经历了一个月的生死采访,最后他的报道引发了一个行业的地震。 江曼曼又去了小罗的店,小罗以为她忘记了东西,可刚才收拾没发现有遗落的东西啊,但没想到她张开就问:“你是川菜,辣椒是从四川带过来的,还是当地买的?辣不辣?” 这篇关于辣椒面的报答也成了北龙晚报“315”的重头戏,但采访基本都是江曼曼自己完成的,只是最后见报的文字萧寒几乎重写。 第七十四章 野径云俱黑(2) 就要下班的时候,江曼曼才回来,三九天她跑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就对萧寒说:“这个辣椒面里面的学问大了,我跑了几家川菜饭店,又去了两家大的批发市场,有了些眉目。” 萧寒本来想打断她,但看见其他部下都在竖着耳朵听,觉着这也是刺激,就任由江曼曼说下去。 喘口气,江曼曼双手摁着萧寒办公桌桌沿接着说:“真假比例基本是一比一,识货的都明白,但一般老百姓买基本都是看红的亮的,但这里面都掺着柿子皮,更可气的是有些要特辣的里面居然有化学物品。” 萧寒指指她桌上的杯子:“江主任辛苦,你先喝口水,你这是知道了销售,最后一个环节,前面的工厂与作坊我们还得暗访,慢慢来,有时间。” 这话也是给大家伙听的,采访不扎实肯定不行,事关一个企业或者一个行业的脸面,更有可能直接砸掉很多人的饭碗,不慎重会出问题。 陆陆续续打招呼下班,萧寒收拾了下办公桌看看表也准备走,江曼曼看就她跟萧寒还有李正天三个人了,于是对萧寒说:“主任,我学历不高,写作水平很一般,在报社三年就是迎来送往,真想学点东西,你要好好帮我,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正天一起。” 李正天进报社手续就是江曼曼办的,所以她大致能猜出他俩的关系,但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在这点上萧寒是感谢她的。 萧寒呵呵笑了下:“江主任,我们共同学习,我会的一定会全盘托出,你没问题的,写俩稿子就熟悉了。晚上我已经约了人了,要不你跟正天去吃吧。” 江曼曼有些遗憾,但很快恢复自然扭头对李正天说:“李首席,你晚上也有约了吧?” 萧寒哈哈笑,正天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嫩了点,萧寒说完他就准备说“不好意思我也有约”,但他还没开口,江曼曼已经替他说了,堵得他不知道该说啥好。 幸亏萧寒解围:“这样吧,江主任,年后来了,我们仨吃一顿,你请客就是了。” 江曼曼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包包,半开玩笑半正式说了句“本美女还不至于一个人吃晚饭”,然后飘然而去。 李正天放下手里研究了一下午的报纸,抬头说:“叔,晚上我给你开车吧,我也没事。” 萧寒没有犹豫就说好啊,反正你晚饭也是一个人,跟我去吃饭,不要喝酒就是了。 正天把报纸折叠好放到了自己包里,起身说:“叔,就说我是您的司机,不会有人让我喝酒的。”萧寒本来还想开玩笑“李首席这么大的司机我用不起”,但忍住了,他跟正天尽管年龄相差不大,但一直以来就说叔叔侄子的关系,没有开过玩笑。 北龙晚报这个首席很难界定是官还是民,比副主任小但比普通记者大,又没有具体的行政职务,只是补助高些但干的活也相应地提高了——考核要求比一般编辑记者要高。比如说一般编辑记者一个月必须有两个B级以上稿件或者版面,首席就是三个,否则当月效益工资就没份,所写稿件只能折合稿费,那就差很多了。 李正天开着车,萧寒点根烟问他选了个什么题目,正天回答说药品,萧寒再问有眉目没,正天答所非问没问题,我能拿下。 再无话,其实正天是非常开心的,因为萧寒没有离开北龙晚报。他这次没当上副主任一点都不在乎,论年龄就算是首席也是最年轻的,关键是他这个表叔每天还能朝夕相处,这才是他这个“萧寒第二”最开心的。 晚饭潘洋崎安排吃海鲜,在座几位,都是在北龙做生意的他的老乡,一个个财大气粗,但对萧寒还算尊重,因为潘洋崎对萧寒推崇有加:我这老弟是北龙第一记者,第一作家,第一大才子。 萧寒哈哈笑:潘总高抬,再说我就钻到桌子底下跟各位吃饭——没脸啊,吹牛吹掉了——这是当年马季赵炎一个著名相声里的片段。各位都是商界奇才,大亨,我就是一介书生,或者是能吃能喝的酒囊饭袋罢了。 他低调,潘洋崎撇嘴:“各位看过《非典日记》吗?” 其中多半点头,其中有一位真看过:“非典结束后《北龙晚报》开始连载,我每天找报摊买,往往跑一条街才能找到,真是洛阳纸贵啊!” 潘洋崎洋洋得意:“这位,这位就是作者萧寒,我兄弟!” 啧啧一片称赞,酒宴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开始,不管怎样萧寒最终没有走,留下也就安心了,再加上“315”也基本有了报道眉目,最主要是一年来太累了,再加上当晚又是腊月二十三,于是萧寒开始放开喝酒。 李正天跟潘洋崎的司机,还有其它老总的司机一起在外面吃的,他没有多话只是按自己喜欢点了一个菜一个主食,萧寒觉着委屈他进酒店说一起吃吧,他笑着说:“叔,我只要坐上去肯定得喝酒,我不想喝也不会喝,您就好好放松喝一顿吧,一年了!” 很快喝多,都喝多,然后其中一位马上就联系了KTV,美名其曰:“今天过小年,咱哥几个好好舒服舒服,我埋单!” 出了酒店,萧寒坚决让李正天开车先回家,第一他不知道折腾到几点,第二他不想让他这个表侄子看他“出丑”。 正天坚持了下也就回了,临走的时候说早七点半在他楼下等,潘洋崎真以为正天就是萧寒的司机了,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钞塞给他:“小年好,师傅辛苦!” 正天哭笑不得,拿着钱说了声谢谢就开车走了。 萧寒坐潘洋崎的车,路上随意聊了几句,潘洋崎无意说了一句:现在煤炭生意不好做,掺假太多,搞得他们真的都卖不起价格。 这个“假“字一入耳,萧寒马上就是一个激灵,尽管喝得天旋地转,他马上就问:煤炭也有假?怎么掺假? 潘洋崎醉醺醺靠在座位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下意识回答:“有啊,层出不穷,这里面的道道多了。” 萧寒拿起座位旁扶手上的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潘洋崎:“潘总给说说,怎么个假?” 潘洋崎接过水喝一口:“这个得细说,我现在就想妹妹,不想说这些了,萧寒老弟,不开心咱今天不提了好不好?” 萧寒也拿起一瓶水喝了几口:“好,现在不说,明天说,明天说。” 感觉车七拐八拐走了半个省城才停下,几个人的酒劲正好发作到最高点,潘洋崎老乡领的这是个高级会所,表面是个度假村,但里面有个湖,湖中间有个湖心岛,岛上有栋楼玄机很多,不是会员根本靠不到跟前。 摇摇晃晃下车,萧寒与潘洋崎互相搀扶着,他老乡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一辆电瓶车到了跟前。 几个人坐上电瓶车,开车的小伙从座位下拿出几瓶酸梅汤:“各位老板请解解酒。” 其中有个老板摸出两张一百块递过去,小伙子说了声谢谢,随后发动车缓缓驶向湖边。 酸梅汤很好喝,冰冷但酸甜可口,没到湖边呢几个人都喝完了,似乎也很有解酒效果,萧寒感觉就没那么难受了。 电瓶车到湖边,有一艘船正等候在岸边,一个小小的码头边几盏红灯低悬,说不出的暧昧。 说起来是岛,但萧寒觉着船刚发动就到了,下船回头看,那几盏红灯仿佛伸手可及,估计就是十多米湖面而已,所谓船与码头都是噱头,或者就是为了情调。 看迎接的是两位身材窈窕的少女,萧寒知道接下来肯定是美女环绕,心里不由就起了个念头——这里是“假”会所,这念头冒出来他就想笑,不由就摸了摸脑袋告诫自己,这是出来“潇洒”,不要走火入魔当成了暗访。 岛上的楼就五层,在黑夜里大致目视判断一层也就三四个篮球场大。萧寒点根烟跟着往前走,心里不由自主仍把此行当成了暗访,但这个稿子肯定写不出来,因为当晚他自己深陷温柔乡——在痛快后睡了个好觉,醒来看着身边的青春肉体,再看窗外水面热气腾腾,这才想起时值寒冬,湖面不结冰肯定是下面有暖气。 披个睡衣下床,屋里如春天般温暖,萧寒从兜里找到烟,随后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点着烟,宿醉后的眩晕与烟草气息还有窗外的雾气结合在一起,很是迷茫。 早饭就在岛上,自助餐但品种非常全,萧寒进餐厅看了一眼价格,每位三百八十元。进去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稀稀拉拉都是一对对,但都像父亲跟女儿。 这里的规矩是一天一夜或者一夜一天是一个“钟”,具体价格萧寒没问但估计会贵得更咋舌,因为坐在他对面这个高挑女孩跟他在谈王尔德,并且可以判断不是临时抱佛脚——她都知道《认真的重要性》是个喜剧,甚至可以背诵里面的台词。 没有问她是哪个学校的大学生,萧寒知道问了也是谎言,其实就算她说了真话,又能怎样?拯救她? 等潘洋崎懒洋洋下来,萧寒让俩女孩坐到一边吃饭,而后亟不可待重复了昨晚的话题:煤怎么作假? 第七十五章 野径云俱黑(3) 潘洋崎昨晚喝的太多,早晨起来估计脸没洗、牙没刷就下来吃早饭,喝了好几杯牛奶后打出的嗝酸泡烂气,很是难闻。 萧寒尽可能将自己往椅子后面靠,但眼睛一直盯着他,潘洋崎嘿嘿笑了:“萧老弟,你一直问这个,是想弃文从商?” 萧寒还没回答,手机响了,他掏出看是正天:“叔,我在你家楼下了,您下来吧。” 敲敲脑袋,昨夜酒喝大了都忘了早晨正天说接他,目光看着对面桌子上长发及腰女孩的背影,萧寒有些脸红:“忘记告诉你了,正天你先去单位吧,我早早出来采访了。另外,你到单位给江主任说下,让她打开我电脑,把我名下的几个稿子签发了,都改过了。” 正天答应着挂了电话,潘洋崎抬眼看着他:“采访?你是想采访这个煤炭掺假?” 萧寒点点头,捏起一个花卷:“你说现在这世界,什么是真的?黑格尔说,‘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存在即合理,那么真的假的谁又合理?” 潘洋崎挠挠头:“你说黑什么尔,干嘛地?也是做煤炭生意的?” 因为非凡惯熟了,萧寒指了指那个女孩:“老兄啊,在这方面——我指读书,你还不如她呢。” 哈哈笑了,潘洋崎说自己初中都没毕业,他回头看了下那个女孩:“这个地方我也不常来,据我老乡说刚开了不久,个个都是大学生,不错吧?” 不置可否,萧寒捏着那个花卷思谋自己,关于对错其实自己也很难回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贾宝玉游历太虚幻境看到的这幅对联,在现实社会又无处不在。 早晨起来他跟昨晚陪他的姑娘聊了几句,这个女孩子说他昨晚说了很多话,但萧寒一句也记不得了,问自己说啥了。女孩子说一直说你的过去,好像每个人都对不起你。 萧寒嗯了一声,进来这个会所后先在一个大的KTV唱歌,洋酒、红酒、啤酒又上了一堆,刚开始还记得碰杯,说一些肝胆相照的话,后来就不记得了,隐约记得这个女孩扶着他进了房间,但他不想睡,就拉着人家聊天。 这个女孩说其实人应该放下过去,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萧寒很惊奇,因为这是英国诗人、剧作家王尔德的名言,刚开始以为她是强记硬背装“学生妹”,接着聊发现她懂得很多文学方面的理论。于是就有些惋惜——大学生怎么能干这个呢,可他说不出其他话,正如潘洋崎说过的,“各有各的需求,各有各的快乐”。 窗外天很好,西北风很劲,吹得天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不管是王尔德或者自己,还是对面这个女孩,能想起的只有过去是实在的,至于未来谁也没有确定的一个片段。 三个月后,萧寒回学校请导师吃饭,这个女孩出现在席间,彼此对视一眼,就像刚刚认识一样寒暄了几句,这个晚上虽然过去了,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他们彼此的记忆里都被压在最最底层,任由发霉烂掉也不想翻出来。 不到中午萧寒就离开了这个会所,他跟潘洋崎约好了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开始他关于“假煤”的采访,然后跑了三个地市调查暗访,被人踹了几脚,他也不甘示弱抡了对方一砖头,后来龙飞直接出面才把他从公安局保出来。 潘洋崎本来不想掺和这个事情,因为他对这个事情太了解,捅破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萧寒说有,并且给他分析了好处在哪,他才答应。这个稿子见报后引发了北龙关于打假的狂潮,煤炭行业开始树立自己规矩,听萧寒的安排潘洋崎赚了很大一笔,后来他拿出二十万块给萧寒,萧寒没拒绝笑纳了。 潘洋崎安排自己的司机送萧寒,临走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要留萧寒QQ号,他没有留笑着说有缘再见吧,希望我们都有个洁白无瑕的未来,她也笑笑说自己有没有不敢肯定,但祝福萧寒一定有。 回到单位大门口,萧寒先去吃了一碗砂锅面,小罗第二天就关门回老家,邀请萧寒也去四川过个年。萧寒说明年吧,今年手头事情太多,他脑海里已经开始思谋这个报道,准备过年回家先从县里调查看看情况。 大年二十九下午,龙飞把他叫到办公室,此前他知道每个主任都被叫进去了,但干什么不知道,猜是拜年鼓气。 坐下来龙飞直接扔给他个信封:“回家再打开,不要外传,不要声张。”萧寒接过信封就知道里面是钱,他有些不知所措,龙飞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表格:“签上字,财务需要报账。我刚来了不到一个月,这个年终奖是从大报财务借来的,好好回去过个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年后来了一起拼命!” 签了字又闲聊了几句,龙飞问他去哪过年,他说回老家。龙飞问他老家有啥好玩的,萧寒说有个四合院是自己的,想了想又说有个水库风景不错,不过大冬天的冰冻三尺,到春天后才好看。 返回办公室没几分钟,几个老主任就打过来内线,神秘兮兮问给了他多少,有俩为显示真诚先说给了自己三千,萧寒一律回答说差不多,模棱两可,但他知道肯定不止,回家打开看是一万整。 这让他更加的压力,如果干不好,怎么对得起龙飞的信任? 第二天一早他跟李正天一起开车回家,本来想买些东西,可正天说他父亲都买好了,一家一份啥都不缺,想想去年就如此也就只给父亲买了几条好烟。 回到家萧寒掏出那一万块递给父亲,说是新老总给的奖金,他父亲没接说你自己收着吧,你这位新老总不错,好好给人家干。 萧寒把钱放到床上:“你们收着吧,我现在有房子有车不缺啥,今年找时间你跟我妈去旅游旅游吧。” 萧寒的母亲张口就想说我们缺个孙子,但忍着没吭气,低头继续包饺子,萧寒明白但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他母亲的脊背:“我去四合院打扫打扫。” 其实四合院一尘不染,他父母经常过来打扫,萧寒只是不知如何面对父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萧家他这根独苗三十岁了,结婚离婚,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如果爷爷在早就轮着拐棍揍他了。 回到四合院给爷爷上了柱香,萧寒暗暗许诺,下一年一定带个媳妇回来,不管好歹先生个孙子给父母,要不然他都没脸回来。 出了四合院,萧寒在镇子里溜达了一圈,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庭院贴对联,过年的喜庆很浓厚。走到派出所门口他看了眼院里,警车都不在,空荡荡的,再向前见韩所长的家门上贴着对联,但大门紧闭。 萧寒不知道韩笑已经又结婚了,腊月初九办的,很简单的一个仪式,一大早新女婿尤红军安排车把韩所长接到省城去过年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韩笑怀孕了,她跟萧寒分开后没几天就跟尤红军确定了关系,她发现自己怀孕后不想要,她怕这个孩子是萧寒的,因为她那个月初还跟萧寒在一起,但尤红军坚决要这个孩子,随即简单办了个仪式就结婚了。 在父母这边吃了饺子看了会春晚,萧寒就回四合院这边了,泡了茶翻了会书,时间过了凌晨十二点就出去在院子里放了鞭炮,回来就睡下了。 一晚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他睡得很不好,总觉着爷爷就坐在他常坐的太师椅上看着他,怕倒是不怕,他只是觉着愧对爷爷,老人家对传宗接代看得比命都重。 大年初一早晨他回家吃了饺子,然后去几个伯伯家转了转,用歌词说就是“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挤出微笑拜年。中午他刚回家,李正天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我爸已经安排好饭店了,一会我去接表爷爷表奶奶,叔的车我也洗过了。” 萧寒跟父母说了,他们没意见,于是下午就在父母这边睡了会,晚上临走的时候萧寒拎起笔记本电脑,他母亲问了句“吃个饭拎这个干嘛?”他笑了笑说,不干啥。 县城的晚上很热闹,跟以前过年各在各家不同,大点的饭店都爆满,李全有定的是县里最好的酒店,十多人的大桌子就坐了他们六个人,萧寒提前给父母都包好了红包,每人五百给了李正天。他不想过多占人家便宜,其实这饭也不是李全有出钱,吃喝到中间有个人进来敬了一杯酒,等这人出去李全有也不忌讳对萧寒说这是个煤老板。 如获至宝,他随即直接说想跟这个人聊聊,关于煤里掺假的事情,李正天在旁边也帮腔说这是报社最近的大策划:“我叔是我们新社长最器重的主任,为了挽留我叔,我们社长啥招都用了。现在留下了,就得拿出好的报道,让质疑的人闭嘴。” 李全有呵呵笑:“儿子啊,我看你姓萧算了,大过年也不让爸爸消停。”说归说,随即他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几分钟那个人又进来了——煤矿没停工,这个外地人在县里也就是给各方管事的领导送礼埋单,要不炸药不给批,税票不给开,路都给你堵了,那就没法干了。 介绍了萧寒身份,李全有随即就安排饭后好好聊聊,这个人眨巴着眼睛看李全有,李大局长指着萧寒说这是我弟弟,再指着李正天说这是我儿子,都是亲的。 那个人马上松了一口气:“我知无不言!” 第七十六章 野径云俱黑(4) 大年初一晚上九点,萧寒与李正天到了这个煤老板在酒店的常包房间,萧寒只是想了解下这个行业里的简单黑幕,但这个姓蔡的老板非常健谈,滔滔不绝讲了两个小时。 煤炭没有真假,但区别好坏有十二个基本指标,所谓掺假无非是以次充好、次掺好,这里面的道道也很简单,无非两种形式:一是买煤的不懂行或者被骗了也不敢吭气,二是买卖双方一起作假。 李正天一直拿笔在记录,萧寒有些不解,插话问这个蔡老板:“不懂行被骗我能理解,被骗了为啥不敢吭气?买方也作假? 蔡老板给萧寒与李正天的杯子里添上水,然后拿起烟给萧寒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不敢吭气这个事情我简单说下——羽城县一共大小三个煤矿,但挖出煤只能卖给一家煤场,否则我们会被搅得无法生产,至于这个事情的细节,你得问你哥,李局长很清楚。” 萧寒抽烟不接话,蔡老板看看他俩想了想才接着往下说:“两位是记者,我说一个事情你们就能理解了,羽城县这三个煤矿不是一个矿体,也就是我们仨矿挖出来的煤标号不同,水分灰分发热量都不一样。有个买主来买,他要的是最好的,当面也给他看了、量了、出了化验报告,没问题都是最好的,但拉到火车站,运到他的地方如果再测,跟当面量的就不同了,变次了。” 萧寒心里想这是做了手脚了,但这个手脚肯定非常巧妙,蔡老板就像看透萧寒的心理:“这些掺假有时候就是明目张胆,因为买方买了煤后直接就发到了发电厂或者用煤单位,这些单位根本就不再审验,而是凭借最初的化验单据付钱。” 李正天嘀咕了一句“黑吃黑,最后亏”,蔡老板击掌说:“对,大家心照不宣,最后该赚的就都赚了,亏了国家亏了我们煤窑。” 这个萧寒没问,他也理解,就算没有掺假,收购垄断也一定会造成生产方的价格提不起来。 十一点多点萧寒与李正天出了酒店,萧寒晚上喝的不多,就一个人开车慢悠悠回到镇里,直接去了四合院。他父母是李全有送回来的,估计早都睡了。 泡杯茶,萧寒盘腿坐在炕上思量这个事情,说起来很简单,黑势力或者官商勾结垄断煤炭市场,掺假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 拿起采访本,萧寒简单画了个从煤窑到最后发电厂或者用煤单位的途径,而后把每个环节应该采访的要点标出来,最后他叹口气,存在怎么就都合理了呢? 然后心里对这个问题马上就回答了——今晚吃的饭也是这“黑金链条”中的一环,合理是因为很多人在这个链条里生存。 再翻看此前收集的官方资料与数字:北龙省所属一半县里都有煤矿,但大多都是像羽城县这样,年产值不大的小打小闹。另外有三个产煤地市的十八个县,其年产值惊人,煤矿国有与私有各占一半。 基本拉出个采访轮廓,萧寒将笔夹在本子里放到桌上,突然想如果没有手续的私挖乱采算是“假”吗?随后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是。 他脑海里浮现出马克思关于资本的那段经典名言:“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应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在晚上跟蔡老板聊的时候,萧寒问过一个问题:“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煤挖出来卖的钱跟市场价格有很大出入,你为何还要卖?利润是不是仍旧惊人?” 蔡老板当时嘿嘿笑了:“其实也没多少了,但能干。因为不管是我们还是收煤的,利润里的很大一块我们都知道就是应酬用。” 喝了两杯茶,萧寒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随即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睡了,窗外放鞭炮的明显少了,偶尔有也听着很遥远,他就这个采访走了一遍脑子,然后就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到早晨十点多,手机响把他吵醒了,懒洋洋从被窝了伸手拿起炕边上手机,看到号码他马上就坐起来接听:“龙总,您好,过年好!” 龙飞很开心的声音:“过年好!萧寒,我再有二十分钟到青山镇了,欢迎吗?” 萧寒愣了下,这怎么可能,开玩笑了吧,但马上回答:“欢迎,非常欢迎!我去镇口公路边等您。” 龙飞“嗯”了一声,然后补充说:“我跟你父亲通过话,他邀请我来玩,大过年的也没地方去,我就晃悠过来了,一会见!” 挂了电话,萧寒三下五除二就穿好衣服下地,然后迅速叠被子、洗脸刷牙,几分钟后他就上了车,发动车后就拨通了家里的座机,他妈接的:“你有钱烧的啊,这么几步远走回来不就是了,还打手机。” 萧寒很急促说:“妈,我给你说不清楚,你把电话给我爸。” 启动车,萧寒听他父亲接起了电话,没有商量直接发号施令:“爸,我们老总突然来了,就是跟你通过话的龙总,你马上收拾下家,然后让我妈准备午饭吧。” 车停到镇外的公路边,萧寒下车点着一根烟,想了想又拨通了李正天的电话:“正天,龙总突然来青山镇,你也过来吧,中午一起吃饭。” 正天也很诧异:“叔,他来干什么?” 萧寒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镇上的公路边等呢。 刚放下电话,一辆车由远而近停在他跟前,龙飞从车窗里探出头:“前头带路吧,我想看看你的四合院。” 萧寒马上上车前头带路,心里想这个龙飞,真是个说干就干的主。 车停在四合院门口,龙飞下车马上就赞叹:“好一座保存完整的明代四合院!” 萧寒知道龙飞是学历史的,所以没有惊奇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四合院的年代,他停好车赶紧跑过来拉开副驾驶的门,不用问,在这个座位上的中年妇女是龙飞的爱人。 在四合院溜达了一圈不到,萧寒的父亲已经过来了,龙飞握着萧寒父亲的手:“老哥哥,你邀请我来玩我就来了,冒昧了冒昧了!打扰你们过年了吧?” 萧寒父亲马上说:“哪里话,蓬荜生辉,请还请不来呢。” 进了北房,萧寒赶紧忙着泡茶,龙飞坐下后看到桌子上采访本,伸手就拿起来,笔夹在本子中,打开就是关于“假煤”的采访提纲。 龙飞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合上又放回原处:“萧寒,辛苦你了,大过年的也在琢磨采访,但我很欣慰!” 萧寒端过来茶呵呵笑了笑:“不辛苦,我这才刚开始了解,后期采访得过了正月十五,这个选题您有什么指示吗?” 龙飞接过茶杯:“没指示,我就说一点——不要只点皮毛,要弄就戳到痛处,深挖到底。” 喝了一杯茶,萧寒领着龙飞跟他的爱人在镇子里转了转,午饭就在萧寒家那边吃的,正天来了,李全有没有出面但安排送来了几盘野菜,还有当地的特产拿了几盒子。 饭后龙飞要返程,萧寒说不远就是大水库,可以联系人挖个冰洞弄几条水库鱼,要不晚上住下吧。 龙飞摆手说不用了,他还要带着爱人再转转,然后把车钥匙给了正天:“后备箱有点心,你拿下来两盒,你们两家一人一盒,礼轻情意重,我这就是给你们拜年了!” 正天拿下两盒点心,又把他父亲准备的当地特产给装好,龙飞呵呵笑着说这拿的比送的多,萧寒父亲又给装了两袋自己种的绿豆白豆,龙飞没有客气随即就开车走了。 这个春节龙飞基本在北龙省跑了一圈,目的只有一个,给所有的部主任拜年,其它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说了——同舟共济,好好打造北龙晚报的光辉明天! 很快就是初六,萧寒与正天一起返回省城,路上萧寒说要不正天跟他一起采访这个煤的事情吧,正天笑着拒绝了:“叔,我也是首席了,不能总跟着你,这次我自己独立采访,不会丢脸的。” 初七上班萧寒就开始收集大量数字,煤炭行业的背景与前景分析也请相关专家提供了过来,然后开始联系北龙省的两个大型发电厂,在正月十六潘洋崎返回北龙之前,已经进行了详实的采访。 但这两家发电厂只跟北龙的一个大型国有煤矿合作,他想采的掺假事件几乎微乎其微,所以这个采访只是把一些流程搞清楚了,具体到他想触及的细节看来还得再找途径。 第七十七章 野径云俱黑(5) 潘洋崎正月十七才回到北龙,公历已经2月7日,距离“315”就剩一个月的采访时间,部里的记者们也都开始忙活起来,萧寒还得安排日常的一些突发事件采访,有些焦头烂额。 所谓给潘洋崎接风也不是萧寒安排的,一个销售煤矿机电设备的老板请客,在酒桌上啥也没说,萧寒一滴酒也没喝——不是就当天,过完年上班后他就没喝过。 潘洋崎作为主角不可能不喝,酒足饭饱又是去歌厅,萧寒烦透了但又没办法,只能陪着去。 老地方华富新金夜总会,一样的环境,但不喝酒这是他第一次进去,有些陌生感:怎么这多么女孩子来来回回穿梭?怎么一个个唱歌这么难听?怎么身边坐个穿着暴露的女孩自己浑身不自在…… 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女孩子很快就认出了他:“哥,我记得你。” 萧寒看了她一眼,心里话“套近乎”,伸手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随口淡淡敷衍:是吗? “是”,这个姑娘看萧寒目光在茶几上的烟盒上,赶紧拿起来抽出一根,本想塞他嘴里,但萧寒脑袋后仰了下,伸手接过,而后自己含到嘴上,她笑了笑伸过来打火机点着:“哥,一年前的冬天,你跟潘总还有一个小个子的老总来的,他们俩唱了一会就带姐妹走了,你一个人喝了很多很多啤酒,后来我扶着你下楼。你打上车还给了我五百小费呢!” 潘洋崎正在唱“爱拼才会赢”,声嘶力竭的,音乐声也很大,这个姑娘伸脑袋过来对着他耳朵说,萧寒马上就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应该是欧阳一失踪的第二天,他去郝运来公司,收到欧阳一最后一页纸的“解释”,想到这里就想起那封诀别信里的内容,不由就有些黯然。 这位姑娘很会察言观色,马上就不说了,只是伸腰探手把茶几上的瓜子拿到萧寒跟前,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小夹克,这一动整个腰部都裸露出来,一览无余,萧寒看了一眼马上就扭头看潘洋崎边唱边扭。 姑娘看萧寒很冷淡,也就默默坐在一边不说话了,就像那个晚上,萧寒不说话就是喝酒,她也不说话就是陪着喝酒。 靠着沙发抽烟,萧寒打量了下这个包厢。 很大,装潢地富丽堂皇,地毯、茶几、沙发都很考究,脑袋顶上几个球状的镭射灯旋转着,各种颜色的灯束快速交叉又分开,就像要劈开这个房屋但又缩手缩脚。 在这个声色犬马的地方,姑娘们都喜欢萧寒这样的顾客,不灌她们酒,不乱摸乱啃,话也不多,甚至歌都不唱,反正陪谁也是陪,钱也不少一分。 萧寒抽完一根烟,喝口水百无聊赖,就抓一把瓜子嗑,那姑娘也觉着无聊,也抓了几颗嗑,萧寒笑了笑:“你叫啥?哪的?” 姑娘也笑了:“我说的都是假的,你还听吗?” 萧寒叹口气:“最近,我就在跟各种假斗争,不怕,你说吧。” “我叫千夏”,姑娘盯着萧寒眼睛:“哥,你叫啥?” “我叫啥?”萧寒觉着这个姑娘也太单纯了,这样问客人应该是很不礼貌。 其实都要脸面,在夜总会的女孩子叫假名有原因是原来名字不好记不好听,第二个原因就跟来的客人一样,脸面或者最后一点遮羞布。除非像潘洋崎这样的商人,有恃无恐也显摆自己是常客,随即很正经地说:“咱俩水火不容,我是冬天你是夏天。” 千夏马上就捂着嘴笑:“哥你骗我,我听他们叫你萧总,你叫萧冬?” 点点头,萧寒说差不多,再伸手拿起一根烟,千夏又给点着,就这样他跟千夏偶尔不咸不淡聊几句,剩下时间就的抽烟喝水嗑瓜子。 潘洋崎吼了十多首哥,陪着他的姑娘估计也是他经常选的,因为他进夜总会门,这个丫头就扑上来,称呼很直接:“老公,你好几天没来了。” 萧寒暗暗笑了下,在上电梯的时候他低声对潘洋崎说:“老公在古时候是丈夫的俗称,也是宦官太监的俗称,现在人不讲究,乱叫一气,你还答应得很快!” 潘洋崎知道萧寒的才学,但这个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下了电梯拉着萧寒非要问个明白:“现在人不都这么叫吗?” 萧寒呵呵笑了,随即就给他解释了一下,说老公最早是指丈夫,但到明清就演变成了宦官太监的俗称。看潘洋崎不服气,他就讲了这个老公的来历: 唐朝时有一位读书人考中功名后,觉得自己的妻子年老色衰,便产生了嫌弃老妻,再纳新欢的想法。于是,写了一副上联放在案头:“荷败莲残,落叶归根成老藕。”对联被他的妻子看到后,妻子从联意中觉察到丈夫有了弃老纳新的念头,便提笔续写了下联:“禾黄稻熟,吹糠见米现新粮。”以“禾稻”对“荷莲”,以“新粮”对“老藕”,不仅对的十分工整贴切,新颖通俗,而且,“新粮”与“新娘”谐音,饶有风趣。这位读书人看到妻子下联,被妻子的才思敏捷和拳拳爱心所打动,便放弃了弃旧纳新的念头。妻子见丈夫回心转意,不忘旧情,乃挥笔写道:“老公十分公道。”读书人也挥笔续写了下联:“老婆一片婆心。” 这个带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很快流传开来,世代传为佳话,从此,汉语中就有了“老公”和“老婆”这两个词,民间也有了夫妻间互称“老公”和“老婆”的习俗。 潘洋崎听到这里马上说:“这不是对的吗,老婆老公多好。” 这时候已经坐到了包厢里,萧寒说:“你不要急,我接着往下讲。”说话间进来一溜姑娘,都是面含笑容花枝乱颤,做机电配件的老板让萧寒先选,萧寒挨着脸蛋看了一遍,指了指千夏。 千夏是坐下来才认出萧寒的,而萧寒这个选择并不是下意识,也许他潜意识里就有这么个模糊影子。萧寒选完人就接着讲自己的故事,其余来的也选好就都坐下,但看萧寒与潘洋崎在低声说话,就没点歌等着。 明清之时广泛地以“老公”称呼宫中的太监,明末清初谈迁所著《枣林杂俎》中,有李自成进北京“打老公”一说,这就是证明。因为当时的太监们渴望有家庭生活,但由于生理缺陷和现实制约,就出现太监与宫女组成的“对食”家庭。因为太监仗势欺人,万历年间出现“矿监税使”欺压百姓,造成了人民反抗。常常有“打老公”的事发生。 萧寒说到这里扫了一眼陪潘洋崎与自己的女孩,怕说了下面的话这俩女孩子接受不了:你俩先去点歌,我跟潘总说句话。 看她俩走到点歌台给公主说话,萧寒才低声对潘洋崎说: 清朝时期,“老公”是妓院里面妓女骂妓女的话。一个妓女骂另一个妓女 “你今天晚上陪老公!”陪老公什么意思呢?前面我说了,老公是指太监,是有**无性能的人,他不能够发生性行为,可是他有性冲动,于是他就咬你的肉、绑你、变着法儿折磨你——现在叫性虐待。 说到这里萧寒不说了,潘洋崎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老弟,真有你的!唱歌!唱歌,‘爱拼才会赢’!” 陪他的姑娘走过来说:“老公,点上了。” 潘洋崎像吃了苍蝇一样,马上就呸了一口:“什么老公,以后叫哥就行!” 那位姑娘很诧异看着他,叫了一年多了,这是怎么了? 萧寒想笑忍着没笑,他说这些也不是完全为纠正,怕潘洋崎吃亏,主要是想让他尽快醒酒,就是要告诉他还有正事要谈。 起身去了一次厕所,回来他拍了拍潘洋崎的肩膀,没说啥,等他坐回沙发,潘跟过来说:“咱俩悄悄走,去吃宵夜。你也带上这姑娘吧,挺乖巧的,也漂亮。” 萧寒扭头看千夏,潘洋崎的话她听到了,没有犹豫就点头,而后站起来:“冬哥,我去换衣服,大门口见!” 盘洋崎坐回原处低声对陪他的姑娘耳语了一声,那姑娘也站起来出去了。 陪着来的几个也都大部分喝多了,屋里很暖和,有俩都脱光了上衣,大杯大杯喝着洋酒,声音很大说着萧寒听不懂的方言。 等了几分钟,萧寒起身悄悄出了包厢,很快潘洋崎也出来,摸出电话打给司机,让到大门口。 下电梯萧寒怕了拍他肩膀:“潘总,扰您雅兴了,没玩痛快吧?” 潘洋崎嘿嘿笑:“咱还是好好赚钱吧,这玩意就是消遣。再说咱不是把妹妹都带出来了吗,不尽兴一会好好尽兴就是!” 俩姑娘在大门口站着,很短的时间就换了衣服,跟在包厢里面的暴露性感勾人相比,正常了很多,也就是一个喜欢打扮的普通女孩子,只是她们脸上的妆都没有卸,仍旧有几分风尘味道。 车很快过来,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坐到省城一个粤式宵夜饭店。点了一些蒸的煮的,潘洋崎还要喝,萧寒有些不高兴:“咱谈正事吧,我着急上火,没多少时间了!” 潘洋崎摆摆手:“老弟啊,你不要着急,三天内我给你搞定。这玩意说实在的都明白其中的道道,只是没人去触碰而已!今晚你也不用回了,我们一会找个酒店住,明天一早你跟我去阳溪县,包你采访顺利!” 看萧寒如释重负,他有些坏坏地笑着说:“老弟,不喝点酒,晚上滚床单不会痛快!” 萧寒不由就看了下周围,这个宵夜饭店没有包间,且每个桌子都挨很近,虽说周边桌子都不认识,他还是打岔:“老潘你就没遮没拦!服务员,拿一打啤酒过来。” 第七十八章 野径云俱黑(6) 因为晚饭没喝,潘洋崎闹着让萧寒喝一瓶他喝一杯,萧寒满口答应但提出一个条件:“咱一会吃喝完毕,连夜去阳溪县,要不咱这饭不一定吃到几点,更不知几点能睡呢,明早起床肯定是个问题。” 潘洋崎竖起大拇指:“我是服你了,这样的敬业精神少见!好,我支持你!”随即他拿起电话给司机安排了下,又给阳溪县他的手下打电话让订了房间。 这时候千夏也接了个电话,她没多说话只是听,最后说了句知道了,谢谢姐。萧寒后来知道这是她的妈咪打给她的,说包夜费那边已经结了,让她放心,保护好自己。 均安排好,萧寒开始喝酒,一次一瓶他连吹了五个,很快就有了些醉意,赶紧吃了些东西才觉着好些。但潘洋崎真是能喝,一次次端起杯子:“我白酒喝了七八两,又喝了不少洋酒。咱说好的我一杯你一瓶啊!” 后来千夏开口说她替行不行,潘洋崎笑着说:“心疼你老公,我一杯你两瓶。” 萧寒笑骂:“你才是老公呢!”然后拿过个啤酒瓶对着嘴就开始喝,他不想让千夏替,原因很简单,这个女孩子看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含情脉脉,他怕甩不开。 这时候陪潘洋崎的女孩马上问:“老公,我为啥不能叫你老公了?” 萧寒一口酒在嘴里闻言马上就笑喷了,幸好他飞快低头,要不就喷一桌子,随后敲着腰笑得岔了气。 俩女孩看得莫名其妙,潘洋崎也笑着大致说了下萧寒给他讲的,他这个人不管不顾把妓女骂妓女老公也说了,萧寒好不容易止住笑偷眼看千夏,发现她没有表情觉着难堪,心里想自己想多了。 陪潘洋崎的女孩子马上就羞红了脸,她拿起一瓶酒对萧寒说:“萧总,你真坏!不行,你得跟我喝一个,咱俩一人一瓶!” 萧寒没说话,拿起一瓶酒跟她碰了碰就喝了。千夏也不甘示弱拿起一瓶酒敬潘洋崎,潘洋崎端起酒杯说:“我可以喝,但你一会得跟我们走,去玩两天,放心,钱我付!” 千夏依旧是没有任何犹豫:“行,干了!” 就这样你一杯我一瓶,他们四个又喝了三打啤酒才结束宵夜,潘洋崎的司机已经换了一辆商务车,正在车上打盹呢。 萧寒与千夏坐到座位最后一排,一坐下千夏就把脑袋靠到了萧寒肩膀上,萧寒随即抽出胳膊抱住了她。 阳溪县,是北龙省大兴市所管辖的县,位于北龙省东北部,距离省城三百多公里,是一座新兴的工业大县。这个县境内山川众多,矿藏资源丰富,是北龙最大的产煤县,开发历史悠久,素有“煤乡”之说。因为煤炭资源丰富,大量非法小煤窑存在,尤其是煤炭价格这两年稳步提升,更促使很多人铤而走险。 潘洋崎唠叨了几句就睡着了,这些其实萧寒也查过资料,当地煤炭市场有多乱他没有亲眼目睹,但传闻太多: 有说村民在自己家院子里往下挖几十米就是煤,于是就修高了围墙每天挖,发了大财。更夸张的另一个说法——有个村民每天就在拉煤车经过的道上放些小石头,煤车过的时候就颠簸一下掉下些煤,一年扫了十多万块钱。 车平稳行驶在夜里,萧寒一直没有睡着,怀里的千夏也没有,她睁着眼睛借着微弱光线看着脑袋冲外的萧寒,冷峻的脸庞与频频皱起的眉头让她很爱怜:他在想什么? 黑漆漆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已经稀少,萧寒看着对面一闪而过的车光,再一闪而过……他只是觉着自己脑袋里空荡荡的,每次半醉半醒他都觉着落寞,这个事件的采访他知道肯定没问题,在北龙最大最乱的采煤县,肯定能触及这个假煤事件,窥一斑而知全豹,剩下的用资料数字支撑就搞定了。 大年三十她母亲的欲言又止,爷爷遗像中冷冰的眼色这几天总是交替出现他的脑海,不由就伸手摸了摸千夏的长发,心里冒出个怪念头: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出点钱行不行? 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样做了,他父母更担心,因为他这是明确告诉他们——给你们个孩子,我就不结婚了。 凌晨五点左右,车进了阳溪县城,这个北龙最富有的地方很有规模,路两边林立的高楼就不是一般县城可以比的,路灯明亮,各大商家霓虹灯也在闪烁,这都说明这个地方的财力。 司机应该经常来,他轻车熟路将车开到一个大酒店门口,然后滴滴摁了几下喇叭,大门口的自动门很快就滑向两边,萧寒低头从车窗向上看,一行霓虹大字招牌:阳溪大酒店。 车停好,萧寒拍了拍前排的潘洋崎,他打着哈欠拉开车门:“萧主任,为了你我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了!” 萧寒跟着下车笑着说:“也不全是为我,保证你赚的钱能赚到!”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潘洋崎伸伸懒腰,再伸手摸了摸陪他的女孩脸蛋:“看在美女份上,我这把老骨头充满了活力!” 再扭头:“咱是吃了早饭再睡,还是睡起来再吃早饭?” 萧寒撇撇嘴:“还吃?晚饭还没消化呢,宵夜还在排队等消化,赶紧睡会起来干正事吧!” 哈哈笑,潘洋崎伸手搂着那姑娘肩膀:“现在去睡觉是正事!不过你放心,今天中午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不会误了你的采访!” 司机跑过来递给萧寒一个房卡,萧寒拍拍他肩膀说辛苦老弟了,随即就走向酒店大堂,千夏上前一步跨住他的胳膊。 房间是个套间,萧寒进门插卡取电然后对千夏说:“你先冲个澡吧,这一路车上酒气熏天。” 千夏羞涩地放下自己的小包:“哥,一起洗吧!” 哗哗的水流里,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萧寒睡得很不踏实,好像一直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不留神踩空就往下掉,总也到不了底…… 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萧寒出了一身汗,千夏光溜溜的身子紧贴着他,就像黏住一般。 不忍动但想着采访,萧寒还是缓缓挪动身体下床,再进洗手间冲了个澡。 他拿起手机轻手轻脚到外间,拨通潘洋崎电话,本以为他还在睡,但很惊奇他已经在楼下茶室等了。 再回到卧室间,他从自己包里掏出采访本与笔,准备走扭头看千夏醒了,正眨着眼睛看他,于是笑了笑:“你再睡会,我去采访个事情,一会就回来。” 说完他指了指房间的吧台:“那地方啥吃的也有,不想吃这些你就点餐让送到房间就是。” 千夏揉揉眼睛:“哥,你去忙正事吧,不用管我了。” 出房间下电梯,萧寒问了下大堂,一个礼宾小姐含笑把他领到了茶室门口,并替他敲门。 萧寒进去发现在座除了潘洋崎还有两个男人,长相都很凶狠,其中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脸上有道疤,自眼角到到耳朵,有些怕人。 潘洋崎站起来介绍说:“这就是萧寒,咱北龙省最牛逼的记者,我刚给你们说了,《非典日记》就是他写的!” 俩人赶忙站起来,萧寒上前握手,都是很粗大的手掌,萧寒农村长大,知道这样带茧子的手都是干过重活的。 坐下喝杯茶,萧寒递过去烟,都是双手毕恭毕敬接过,萧寒明白这样相貌的人最讲义气,于是就开始大声大气的说话,偶尔一两句粗话也像模像样。 潘洋崎很惊讶,他心目中的萧寒是博学秀才,怎么瞬间就变成了江湖豪杰,随即就想通了:记者如果不能入乡随俗,采访肯定不会接地气。 其实,萧寒是想起了《水浒传》,他觉着要想人家给你掏心窝子,得感觉你值得,是同类。但这一次萧寒想错了,潘洋崎把自己在当地的两个煤矿采煤都交给了这俩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他交代过后,萧寒问什么都会得到答案。 这就是潘洋崎的高明之处,说穿了这俩人就是包工头,雇人下煤窑,按日工资或者采挖量付费,潘洋崎只管每天派人去称重,挖出多少煤,每吨给这两人多少工钱。 这里面的利润非常丰厚,但这不是萧寒要采访的,他随即就掏出采访本,按照自己拟定的采访提纲开始提问,间或也跟着骂几句脏话,递过去烟。 潘洋崎期间出去了,他已经安排当地的负责人,即日起开始只挖不卖,煤矿场地放不下,就租场地,反正把挖出来的煤囤积起来就是。 这是一个有风险的举动,因为煤炭价格变化很大,当前还是采暖期,价格不错,过一个月北龙的暖气就全停了,到时候煤炭价格惯例是下降。 他相信萧寒,他的煤标号都很高,但这几年卖不出好价钱,就是因为当地的各种掺假煤搞得没人敢来。萧寒说他的报道出来后会引起各方关注,很快就会打假整理市场,到时候他的煤只要好,肯定就能卖了好价钱。 萧寒的采访很顺利,这俩人知无不答,且其中一个就干过这掺假煤的勾当,到中午一点钟,基本就采访结束,他能想到的新闻点都坐实了。 很高兴,中午潘洋崎安排就在阳溪大酒店吃的饭,俩姑娘也从房间下来,于是又是一通喝,萧寒跟这俩人说好饭后一起去看看现场——掺假煤场,他还跟潘洋崎借了个相机,准备拍几张回去配发。 三点左右,潘洋崎回房间说要补觉,萧寒跟着那俩人下楼,千夏说自己在房间闷,想跟着去玩,萧寒借着酒劲摆手说:走。 车是疤痕脸的,一辆改装的越野车,一看就是经常跑山路。 很快驶出县城,远远看到一座山,路两边都是一堵堵围墙圈起来的煤场,疤痕脸放慢车速介绍说:“这些煤场里都是劣质煤。” 正在这时有七八辆拉煤卡车远远开过来,疤痕脸笑着说:“运气好,萧寒记者你能看到现行!”随即就拐弯加速,将车开向不远处一个小山头。 车到了山头上,萧寒他们下车,疤痕脸指着那七八辆车说:“现在,车里都是标号很高的煤,这应该是买回去炼焦的。萧记者,你看仔细了,很快这些车里大多都会变成劣质煤。” 萧寒瞬间酒就醒了,他目不转睛看着那几辆车,只见一个拐弯,最后一辆车迅速进了一个煤场,围墙拦着看不见了。 他转身就爬上车顶,看煤场里有俩大装载机在挥动,他看了下表,三分钟后这辆车就出了煤场,很快追上了车队,并且超过一辆车。 最后一辆车如法炮制,进煤场出煤场,追车队,而这时候刚才换过煤的车已经超到了第二辆。 眼睁睁看着,不到半小时,这个车队除了头车,后面车都掉了包。萧寒跳下车问疤痕脸:“大哥,头车里坐着买煤的人吧?” 疤痕脸笑着伸出大拇指:“萧记者厉害,一猜就猜到了。我们走吧,这几个煤场是烫头哥弄的,我们惹不起!” 车下来山头准备向潘洋崎煤矿走,萧寒突然说:“大哥,不去煤矿了,你追上这个车队!” 疤痕脸没有追但缓缓停了车:“萧记者,咱不捅这个马蜂窝好不好?烫头哥是我们县一霸,黑白通吃。” 萧寒摇摇头:“放心,我不捅马蜂窝,也不会牵连到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这是一个记者必须的原则,不能眼睁睁看着受害人上当受骗,这不是原则,是良知。一个很好的例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凯文卡特是南非的一个记者,他的摄影作品《饥饿的苏丹》因直面人性的罪恶和巨大的人性争议而引发舆论,这张照片上是一个苏丹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兀鹰正在女孩后方不远处,虎视眈眈,等候猎食女孩的画面。这张照片在纽约时报发表后激起强烈反响,一方面引起了国际舆论对苏丹饥荒和苏丹内乱的关注,另一方面,不少人谴责卡特残忍,没有放下相机去救小女孩。这张照片获得普利策奖之后不久,凯文卡特自杀。 萧寒不想犯这样的错误,但随后他自作主张的结果导致自己被打,甚至被枪指着脑袋。 第七十九章 野径云俱黑(7) 萧寒坐在车上反复思量该怎么办,按道理说他的采访已经没有问题了,报道出来的分量肯定不会小——作为北龙的产业支柱,这个煤炭市场的乱象也到了不规范不行的份了,他这个报道就是捅烂这层破纸,也肯定能办到——他都能想象经常说“这个萧寒”的省委书记看到报道后的反应。 只是,眼睁睁看着诈骗在自己眼皮底下,真不能置之不理。还有一点,他没有现场感,怕写出的东西干巴,正好这个事件就可以完善。 疤痕脸缓缓开着车,远远看着拉煤的车队向着火车站的方向前进,他仍旧在劝萧寒:“萧主任,背后的老大咱真惹不起,就是潘总也让人家三分的,如果他们知道您是潘总的人,到时候我们在这里都无法立足。” 萧寒有节奏拍打着大腿:“嗯,我明白,不会有后果,就算有了后果我也只说是报社的,能撇清,跟老潘没关系!” 车队在前面绕过转盘到了火车站的货运站,而后鱼贯而入,萧寒仍旧没有想出办法,但没有时间再想了,于是吩咐靠边停车:“你们回酒店吧,我一会就回去了!” 千夏也拉开车门下车:“哥,我跟着你吧!” 刚才在路上,这俩货酒后色胆大,瞄了好几眼千夏,他就有点不高兴,想想带着个女孩子也好掩饰身份,就点头说好。 伸手拉住千夏的手,心里想到跟前看情况就是了,于是横穿过马路,抄近道到了货运站门口。疤痕脸看说不动萧寒,只能开车拐弯往酒店拐,路上打潘洋崎一直没人接。 车队已经进去,大门关着,旁边有个小门,萧寒跟千夏刚到门口就有门卫出来:“你们干什么的?” 萧寒指了指里面能看到的一辆煤车:“我们运煤,我手下说拉过来了,我就从宾馆过来看看。” 看门的上下打量了下他俩,随即就摆手放行。 萧寒拉着千夏走进货运站,几节火车皮停在站台上,大车正在依次卸煤,远远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的小伙子在一边站着看。 萧寒拿不准这个小伙子是不是买煤的客户,但看周围,也就他像。于是就径直走了过去,到跟前也是直接问:“老板,这是你买的煤吧?” 小伙子有些疑惑,点点头:“您是?” 不远处几个司机正在扎堆抽烟,萧寒上前一步低声说:“我是北龙晚报的记者,这些煤里有问题,你先不要声张,咱们借一步说话。” 小伙子愣了下但还是跟着萧寒向站台里走了几步,看旁边一个房间门开着但没有人,估计是调度员的房间,萧寒摆手就进去了,这个小伙子也跟着进,千夏很聪明地说:哥,我在门口看着。 进了屋里,萧寒再自我介绍了下,这个小伙子说自己是临省的,姓李,刚跟朋友们弄了个焦煤厂,他负责跑外,听说这边煤便宜些,就过来采购。 不等他说完,萧寒就把自己刚才看到的叙述了一遍,小李马上就急了:这是明目张胆的诈骗,我可赔不起,我找他们去! 伸手拉住要出去的小李:“你这么出去他们不会承认的,这帮司机跟煤场老板是一伙的,打草惊蛇不怕,怕你再挨了打也找不回公道。” 小李着急地搓着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报案吧!” 萧寒也没有好办法,但他很冷静:“要不这样,你先不要声张,等司机们把煤卸了,找理由先不要发货,封存了煤当证据,我再陪你去报案!你先看着卸煤,我在大门外转盘的东南角等你就是。” 小伙子想了想点头说只能这样了,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出去了。 萧寒随后点根烟出来,拉着千夏就往外走,路过几辆大车,发现司机们在打量他,没有理会就出来走到了转盘东南角。 这个地方很空旷,在县城边上,萧寒打量四周只有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随即拉着千夏走过去。 到跟前发现就是一片育苗的地,小树也就一人来高,还没有发芽,光秃秃也挡不住个啥,但总比站在大街上让那帮司机出来一下就看到好。 踩着满地落叶,萧寒跟千夏聊了会天,肌肤相亲过后,两个人的关系也就跟着发生了改变,但又觉着怪怪的,起码萧寒就不自在。再加上俩人的生活状态与学识天差地别,聊也是随口,比如萧寒问千夏多高的个子?千夏说不穿高跟鞋一米七。千夏又问哥你多高,萧寒说穿着鞋一米八五…… 寡淡的就像西下的太阳,早春时节,没有生机。 大约过了半小时,没有发现那个小李出来,拉煤的车倒是看着出来走了几辆,萧寒摸手机看时间发现手机不见了,想了想估计是掉到疤痕脸的车上了。拿千夏的手机给自己手机拨号,马上就有人接起来,是潘洋崎,听见萧寒的声音他马上就急了:“祖宗,您在哪呢?那个烫头哥咱招惹不起,赶紧回来吧!” 萧寒嘿嘿笑了:“我不招惹他,手机你收着吧,有电话就接起来说我一会回复,我怕单位有啥事,就这样吧!” 手机递给千夏,她接过去问:“哥,我能存你的号码吗?你放心,平时我也不打。” 萧寒脑海马上想出一个场景,千夏被扫黄打非抓进去了,办案人员拿起她手机翻通讯录……随即就说:哥经常抛头露面,还是不要存在通讯录,你回去记到本子上就好。 千夏马上就明白过来,有些不高兴:“我记到心里,见人就说我是萧记者的女朋友!” 笑了笑,萧寒没吭气,自己农村出身,待人接物从来没有过架子,更不会看不起人,但这个他不想解释,只是看着货站的方向——这个小李怎么还不出来? 千夏把手机装到包里,四下看了一圈:“哥,我想方便。” 萧寒呵呵笑了,回头指着林地里面:“我去货场看看,你往里走走,那有个地堰。一会你也到货场门口,我在那边等你。” 过了马路萧寒急步向货场走去,刚到大门口小李就出来了,急匆匆很大声地说:“萧记者,我已经办了暂停发货,去报案吧。” 萧寒心里暗骂这小子沉不住气,但只能点头:“走,我陪你去公安局。”随即指了指林地的方向:等下,还有我……我妹妹。 小李掏出烟,气得哆哆嗦嗦:“萧记者,怎么有这种事呢?” 初涉商场,这个毛头小伙把一切都看得简单了,这就是很多刚做买卖的心态:这也计划那也计划,算来算去稳赚不赔,于是就开始干,最后大多都会赔进去,原因很简单——有些细节想不到,还有天时不对。 等了几分钟,千夏没过来,萧寒刚想过去找她,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到跟前一个急刹车,声音刺耳,随即又冲过来两辆摩托车,每辆摩托车后面都坐着一个,四个小伙子,个个恶狠狠的样子。 来不及考虑,他喊了声:“你们要干嘛!” 声音未落,其中一个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踹向萧寒肚子,下意识躲闪了下,这一脚踢到他胯骨上,钻心的疼,他顺势后退了一步,马上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就跑,俩小伙马上拔腿就追。 小李没挨打看到萧寒跑,他也跑,转身向货站跑,没进门就被里面冲出的保安抱住了,随后就被推到面包车里,他不敢动了,乖乖坐到座位上。车里还有俩人没动,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副驾驶坐的人。 副驾驶看萧寒在玩命跑,后面俩人在玩命追,马上低声命令:“掉头!”面包车迅速掉头,然后朝着萧寒跑的方向追去。 萧寒没有向小树林跑,他怕正好撞上千夏,于是绕过转盘向南跑,但没跑几步面包车已经超过他,然后又是急刹车。 看路边有个工地,天寒地冻停工了,萧寒迅速扭身跑进去,这时候跟在身后的俩小伙其中一个已经逼近,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往哪跑?” 一个踉跄萧寒扑倒在地,手跟前正好有半截砖头,他抓到手里爬起来就回头抡了过去。那个推他的小伙子没站住正向前冲,脑袋正好迎着砖头过来,“啪”地一声,砖头在萧寒手里碎了,小伙子“啊”了一声,马上伸手抱住脑袋,看着血就顺着他指缝往下滴答。 萧寒愣了下扭身还想跑,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你再迈一步,老子一枪就崩了你!”打了个激灵,萧寒慢慢回头,一杆双管猎枪指着他,拿枪的是个很低矮的中年人,一脸横肉,头发卷曲,他心里马上蹦出一个名字“烫头哥”。 这时候另外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也赶了过来,看自己人被开了瓢,骂骂咧咧就围过来,眼看着就要被暴揍,萧寒马上说:“我是记者!有啥好说,不要再动手!” 萧寒猜得没错,这个拿枪的人就是当地一霸“烫头哥”,听到“记者”两个字他马上就命令:“不要动手!先带回去再说!” 萧寒没有再挣扎,乖乖进了面包车,这时候只能看情况再应变。车门关上,他听“烫头哥”安排:二狗,你带上虎子去医院包扎下,你俩跟我回煤场。 随后“汤头哥”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坐下,猎枪就像他的拐棍拄在身前,萧寒扭头看小李脸吓得煞白,也有些害怕了。 第八十章 野径云俱黑(8) 天逐渐黑下来,萧寒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一直思谋怎么打个电话报警,但他的手机落在疤痕脸车上了,这个小李有没有又没法问,最重要是“烫头哥”虎视眈眈,在后视镜里一直冷冷看着他们。 千夏从林地里出来很快走到货站大门口,但没看见萧寒,她本想进去货站问问,但大门紧闭,她敲了几下也没人理睬,不由就慌了。尽管不是很清楚萧寒这次来阳溪县干嘛,但断断续续跟着听着,她也大致知道是采访煤的啥事情,尤其刚才躲躲闪闪,她更是明白这个事情不是公开的。 左右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千夏摸出手机就摁了重播,还是潘洋崎接了电话,她还没开口,潘洋崎就嚷嚷上了:“萧大主任,回来吃饭吧,咱也采的差不多了,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千夏打断他的话很急促地说:“潘总,萧哥找不到了!” “什么?”潘洋崎马上就急了:“怎么就找不到了?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千夏也着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去了厕所回来他就不见了!” 潘洋崎恨得牙根痒痒:“你现在在哪?” 千夏看了眼货站门口挂的牌子说了位置,潘洋崎说了句“你等着”就挂了电话。 十多分钟两辆车赶到货站门口,千夏抱着胳膊来回在踱步:“潘总,我也不知道萧哥去哪了……”话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他不会出事吧?” 盘洋崎摆摆手:“你先上车去暖和会吧。” 刀痕脸在后面车上下来,上前砸了几下货站的大门,但没有声音,他扭头对潘洋崎说:“这个点,不发货这里就都下班了,萧记者不可能在里面,他要在这里就不会没人。” 潘洋崎皱着眉头:“你说他去哪了?” 刀痕脸挠挠脑袋:“是不是自己回酒店了,咱们走岔了。” 老虎吃天不知如何下口,潘洋崎无奈摆手说:“回去看看再说吧。” 路上千夏大致说了下跟疤痕脸分开后的事情,潘洋崎觉着没有啥危险啊,但到酒店下车,疤痕脸说货站的保安都是 “烫头哥”的小弟,马上就知道不妙。 千夏跑回房间很快就下来说萧寒不在,她带着哭腔说:“潘总,你快想想办法找见萧哥!” 潘洋崎看了一眼千夏,心想这小妮子是动真情了,随即就“嗯”了一声,然后说:“你回房间吧,不要乱跑,我想办法!” 坐在酒店大堂,潘洋崎与疤痕脸商量了几分钟,怎么分析萧寒都有可能是去了“烫头哥”的煤场。但他们不能去,萧寒的稿子肯定发,如果“烫头哥”事后知道是潘洋崎“搞的鬼”,哪他在阳溪县将无立身之地。 三个人抽了半盒烟,商量来商量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但等到何时谁也没谱。就这么坐着,疤痕脸说了一个关于“烫头哥”的事: “烫头哥”最早也是煤矿的包工头,他的第一桶金就是那时候捞到的。这家伙心狠手辣,有一段时间也不知从哪弄来了几个痴呆人,这些人不用开工钱,但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差。有一次其中有个痴呆人偷懒在井下睡觉,上了后他抡起棍子一顿打,失手就把这个痴呆人打死了。 潘洋崎听到这里“呀”了一声就站起来:“萧寒不会被这个家伙抓起来了吧?” 疤痕脸说不可能吧,萧记者在货站附近,他最多是跟买煤的主说说其中的猫腻,他那么聪明不会去“烫头哥”的煤场对质的。 潘洋崎慢慢再坐下:“不会,他的脑袋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一定不会。我们再等会,对了,‘烫头哥’打死人就没事了?” 疤痕脸说大家都是传说,说他打死人后不慌不忙,指使手下抬着扔进一个废弃的煤窑里了。 潘洋崎心惊肉跳,看着茶几上萧寒的手机心里盼着快点响啊。 又抽了两根烟,正六神无主呢,萧寒的手机响了,潘洋崎赶紧伸手抓起摁了接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你是萧寒的朋友吧,去你们县公安局门口接一下他,谢谢!” 潘洋崎还没说话,电话就挂断了,翻来电发现是省城的号码,他捏着手机想了下,随即就安排疤痕脸:“我现在就出发,在县城的高速口等你们,你也不要开你的车,打个出租车去公安局门口接上萧寒,然后送到高速口。” 疤痕脸答应着就出了酒店,潘洋崎马上给司机打电话,再把千夏与陪他的姑娘也叫到了停车场,几分钟后就出发,很快到了高速口。 半个小时左右,一辆出租车停到高速口,萧寒下车左右看了看才朝着商务车走过来,千夏马上就要下车去迎接,潘洋崎喝止住:“有啥一会说。” 萧寒上了商务车,潘洋崎马上让司机出发:去大兴市。 车过了收费站,潘洋崎看了下表,晚八点半,自千夏给他打电话算起,萧寒失踪了将近三个小时。 扭头正想问,一眼看到萧寒右手裹着纱布,但脸色相对平静。不等他开口,萧寒笑了笑:“没事,潘总,给您添麻烦了!” 把萧寒手机递过去,潘洋崎还是忍不住:“怎么回事?你手怎么了?你怎么在公安局门口?” “给我根烟,”萧寒接过烟点着深深吸一口,然后对千夏还有那个姑娘说:“不好意思啊,憋了一下午,觉着呛就开开点窗户。” 千夏伸手抚摸了下他裹着的纱布:“哥,你这是咋了?我过去货站就找不到你了……”说着眼泪就滚落脸颊。 萧寒把烟叼在嘴上,伸出左手给她擦了眼泪:“我被他们抓了!” 面包车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个大煤厂,车停稳,司机马上下车去给“烫头哥”开门,那家伙很傲慢地提起猎枪下车,随后自顾自进了洗煤厂里的一间屋子,萧寒看准机会马上对着小李的耳朵说:就说我问你煤矿采空区房屋裂缝的事,其它啥都不要说。 司机绕回驾驶座又坐上来,先扭头看萧寒与小李在车里坐着,呆若木鸡,便回头点了根烟。 几分钟后,车门被拉开:“记者,你先下车,大哥要跟你聊聊。” 萧寒扭头看了一眼小李,有心说句对不起,可觉着太苍白只能叹口气下车跟着进了那间屋子。 “烫头哥”坐在屋里一个办公桌后专心擦枪,萧寒进去他眼皮都没抬:“坐下!” 萧寒心里很犯嘀咕,但还是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前后左右扫视了下这间屋子才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你真是记者?来这里干什么?”“烫头哥”将枪轻轻靠在他背后的墙上,扭头把胳膊支在桌子上开始发问。 这个问题萧寒路上已经琢磨了一遍,肯定会被问,怎么回答他已经想了一套说辞,最关键他抓住时机跟小李通了气,于是理直气壮说:“我是北龙晚报专题部的主任,如假包换。来这里本是要采访煤矿采空区致使农民房屋裂缝的问题,但一直采访不顺利,看这几辆车是从煤矿去的,本想问问情况,但……” “烫头哥”看了眼萧寒又看眼在旁边站着的手下,脑袋扬了下,手下就出去了,一分钟后又回来:“大哥,车上那个家伙也是这么说的。” 皱了皱眉头,“烫头哥”问萧寒:“能看看你的记者证吗?” 萧寒呵呵笑了:“我是暗访,手机都没带,怎么会带证件,这样吧,我给你证实下。” 说完话他不等对方同意,就拿起桌上的电话先摁了免提,再拨打了北龙晚报办公室的号码,“烫头哥”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接通:“您好,这里是北龙晚报办公室,请问您有什么事?” 萧寒心里念叨了一句天助我也,因为接电话的居然是郎军。萧寒不知道这个点办公室已经下班了,这几天忙着搬办公室的事情,郎军还没走。他更不知道龙飞就在郎军的座位上坐着,正在问新办公室的装修进度。 不容多想,萧寒马上说:“郎军吧,我是萧寒,我在外面采访呢,手机证件都扔到宾馆了,这里有位老大想证明下我的身份。” 郎军觉着有些蹊跷,随即也摁了免提:“主任啊,谁要证明啊,我来给他说一下,北龙省最有名的记者他们都不认识?” 萧寒看了眼“烫头哥”,他沉着脸摆了下手,萧寒随即就说:“你不要废话了,我还没娶媳妇呢,还想好好活几天呢,赶紧说我的身份吧!” 郎军看了一眼龙飞,他已经站了起来,不能犹豫,郎军赶紧说:“萧寒是我们北龙晚报专题部的主任,这里是北龙晚报办公室,特此证明。” “烫头哥”看了一眼他的手下,做了个挂机的手势,手下上前一步就把电话挂了。 萧寒长出一口气:“身份证明了,但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追打我,把我带到这里来?” “烫头哥”拉开抽屉拿出一根雪茄,他的手下赶紧上前给他点着,抽了两口他才说:“追打?你一砖头让我兄弟缝了二十六针,谁追打谁?我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这个事情你说吧,怎么解决?” 低头看手,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右手血迹斑斑,虎口处有个口子仍在往外渗血,中指与食指肿胀动不了。 想是当时抡得太狠了,砖头碎的时候手间接受伤。萧寒抬头看着“烫头哥”:“我是正常采访,你们先动手,莫名其妙就踹我一脚,我最多算是正当防卫!” “烫头哥”盯着萧寒,目露凶光:“你再说一遍什么防卫?” 萧寒没吭气,“烫头哥”站起来:“拿一万块钱,医药费、补助费、误工费都包括了,我已经很给你这个记者面子了。” 叹口气,萧寒站起来说:“好吧,你们跟我去宾馆,我拿给你。” 看“烫头哥”盯着他看,萧寒把衣服兜翻了翻:“我说了我是暗访,什么都没带,只能去宾馆打给我家人给我汇过来。” “烫头哥”摇摇头指指电话:“在这打,我给你个账号,钱不到账你哪都去不了!” 萧寒无奈准备打电话给郝运来,先给他们一万,人出去再说其他的。手刚伸过去,正好电话响了,他愣了下缩回手、 那位手下过来端起电话放到“烫头哥”跟前。 “烫头哥”接起来电话嗯了一声马上就坐直了身子:“局长您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安排送过去。” 放下电话“烫头哥”看了几眼萧寒:“确实是个名人,好了,我给你个面子,”扭头对着手下:“去,让老胖把记者朋友送到县公安局门口。” 看来是训练有素,手下一句也没问,马上就往外走,萧寒站起来拱了拱手就跟着出来。 小李还在车上,萧寒上去后拍了拍他肩膀:“兄弟,没事了!” 那位手下给司机吩咐了几句,这个叫老胖的司机回头看了眼萧寒,发动车就掉头出来朝着公安局的方向开去。 萧寒这时候觉着手疼得厉害,强忍着他对小李说:“借你手机用一下。” 小李把手机从兜里掏出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才将信将疑递给他,萧寒伸出右手给他看了下:“你帮我拨个号码,”随即把单位办公室的电话说了一遍。 电话通了,萧寒拿起来对着话筒直接说:“请打下我的手机,告知我的朋友到县公安局门口接我,其余一会再说!” 萧寒也没搞明白具体怎么回事,所以他也不敢多说,如不慎把潘洋崎露出来,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说完事就马上挂了机。 其实大可不必,这时候再给“烫头哥”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了:郎军挂了电话还没说话,龙飞若有所思开了口——你查查来电号码是哪的? 郎军马上就打114查号,很快就得知这是大兴市阳溪县一个洗煤厂的电话,龙飞马上说坏了,他是知道萧寒这次的选题就是假煤。 不假思索,龙飞掏出手机翻出个号码就打了过去,他的大学同学是大兴市的公安局长,电话通了后龙飞说了说情况,又把洗煤厂名称与电话告知,对方说没问题,我马上给阳溪县公安局一把手联系。 车到公安局门口,萧寒拉开车门与小李下车,老胖一句话也没说,掉转车头就走了。 看公安局对面有个小诊所,萧寒拉着小李就走了进去,清洗、消毒、上药的过程中,萧寒让小李留下电话号码,再让他找个地方先住下,“我发誓会给你找回公平。” 也没有其他办法,小李只好答应着走了。处理好伤口出来,疤痕脸正在出租车上东张西望。 第八十一章 野径云俱黑(9) 大兴市是北龙省十五个地市中最小的一个,成立时间晚,所以也是最舒服的一个地市——街道都比较宽敞,规划相对比有历史的老城要简单,七横七纵,绿地、公园也相对多。 车进大兴市已经快晚上十点,萧寒打了一路电话: 打给郎军。问清楚怎么回事,把龙总救他的过程、来龙去脉弄清楚; 打给龙飞。先感谢,再汇报。感谢龙总亲自打电话救他,汇报他采访的经过。 打给阳溪县公安局局长(这个号码潘洋崎就有,但他说自己打交道少,一般就是逢年过节去送点,剩下都是他在阳溪负责的人交往处理)。他直接报名说自己是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感谢他一个电话救他出了“苦海”。这个局长有些纳闷也有些害怕,他又不敢问萧寒怎么知道是他打给“烫头哥”的电话。隔着电话萧寒也能揣摩出他的心态,于是就安慰他说这个事情没外人知道,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写出去。这个局长嗯了一声想说谢谢又不知道谢啥,萧寒接着说有个小请求,对方马上说有啥事情您说。斟酌了下,萧寒说他是跟着一个买煤的小伙子一起暗访的,这个小伙子的煤被倒换了……他没说完呢,这位局长马上说他安排,明天早上货运站上的煤就是他买的标号。 打给小李。萧寒也没多说,只说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开玩笑说喝一杯压压惊吧。再说不要声张,明天一早去货运站把自己需要的煤运走就行了。小李仍旧将信将疑,但他亲眼目睹萧寒打了对方的人,对方还客客气气把他们送了出来,所以知道萧寒也不是好惹的。连声说谢谢您谢谢您,我遇到了贵人,您的电话我存了,事后登门拜谢。 一车人都静静听着萧寒打电话,车下了高速口进入大兴市区,萧寒放下电话对司机说:“先去下医院吧,我觉着伤口又出血了。” 千夏马上伸手轻轻摁住他裹着的绷带,关切地问:“哥,疼吗?没事吧?” 萧寒摇摇头,潘洋崎拍拍他的肩膀:“我原来服气你的才气文化,今天我是都服气了,你做事有条不紊,有理有据。这样吧,你给我干,北龙全省的总负责,年薪你说个数。” 微微笑了笑,萧寒说:“潘总啊,谢谢您高抬我!只是,我要给你干了,就没这么让你服气了。” 潘洋崎说我不开玩笑啊,咱们还是兄弟,你就是我的第一总经理。 没再接话,萧寒只是摇头笑了笑。 车停在大兴市人民医院大门口,萧寒说:“大家都不要下车了,我自己进去处理下就行了。” 潘洋崎已经拉开车门:“什么话,我跟你进去,其他人都不要动了。” 就在急诊室重新处理了下伤口,小诊所清洗的不干净,重新拨拉开伤口消毒,疼得钻心,萧寒谈笑风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潘洋崎在旁边看着,越来越喜欢萧寒,硬汉! 打了针破伤风后,俩人往外走,潘洋崎开玩笑说:“老弟,陪你的丫头动了真情了,找不到你哭了好几鼻子。” 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萧寒呵呵笑了笑没说话,随后就开始对千夏有所冷淡,上车千夏问没事吧,他就嗯了一声没再说啥。 一个地市,快晚上十一点了,居然到处灯火通明,资源大市经济条件好就是这样,宵夜、KTV林立,有一条街就像过年般热闹,潘洋崎说天天如此。 都饿了,萧寒说简单吃点就休息吧,潘洋崎说:“不能随便,已经都定好了,当地有朋友请客。”随即就拿起手机问了下酒店名字,再然后就把手机给了司机,萧寒听见听筒里说前面拐个弯,有车打着双闪等着呢。 有些奇怪,眼前不就是一条食品街吗?萧寒看了看潘洋崎,他嘿嘿笑:“给萧大主任压惊,不能太随意!” 车拐过一条街,一辆车打着双闪在路边,司机闪了闪远光灯,随后一前一后两辆车又驶出市区。萧寒不再问,潘洋崎递给他一根烟,肚子里咕咕噜噜,抽烟也不香了。 走了一截黑漆马虎的路,不远处看到一座山,不高,有灯光闪闪,萧寒明白这是去一个山庄吃住,脑海里搜索了下,没记起大兴有啥有名的景区山庄,估计就是个私人会所性质。 山路很窄,七拐八拐的,进了这个山庄的大门萧寒觉着自己有些晕车,强忍着等车停下,赶紧下车深深呼吸了几口。 早春天气的北方,仍旧天寒地冻,山上的空气更是冷冰冰,吸到肚腹里瞬间就浑身冰凉。 几个人站在山庄里面的一栋楼前迎接,潘洋崎到跟前说进去再介绍吧,真他妈够冷的。 他们两男两女,对方两男两女,司机及随从模样的人另开了一桌,他们进了一个大包间,温度很舒适,但萧寒坐下暖和了几分钟才脱下大衣,千夏马上就接过去挂到衣架上。 这一天的折腾,千夏估计没顾上化妆,但青春靓丽的脸庞从冰冷的外面进到这个温暖的包间,红扑扑很惹人爱怜。陪潘洋崎的姑娘却是浓妆艳抹,一身风尘味道,这让她很显眼——潘洋崎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介绍千夏的时候说这是萧主任的朋友,介绍这姑娘就直接说:“这是我的马子!” 这个介绍萧寒很受用,因为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另一面,还有他知道自己在有些场合就代表着北龙晚报的形象,至于潘洋崎这样介绍,另一方面说明在座的都是他熟悉的朋友。 对方四个人中请客的是个中年人,潘洋崎说这是葛总,做煤炭生意的。另一个男的潘洋崎说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葛总介绍说这是省人民医院的苏晓敬主任。葛总说是他的朋友,来这边会诊,也就安排在了一起。 这个苏晓敬马上接口说:“副主任!人家都叫我精神病大夫!”大家哈哈笑,他接着说:“我在北龙省人民医院工作,精神心理科,大家有事可以找我,不过最好不要有事,没事也可以找我。” 又引来哈哈大笑,随后就开始推杯换盏,萧寒本来不想喝,推说自己刚打了破伤风。 苏主任马上说:“不要紧,一般我们大夫会建议说最好不喝!萧主任,您觉着现在是最好还是好?” “您真幽默”,萧寒微笑着说:“按道理说没出正月就是过年,今天又是风清月明,好!喝!” 路上打电话的时候,萧寒给龙飞如实说自己一砖头砸到对方打手脑袋上,“烫头哥”说缝了二十六针,萧寒说夸张了。这些话潘洋崎都听到了,席间他就问苏晓敬:“一砖头砸到脑袋上,能缝二十六针吗?” 喝了几杯酒,空腹很不舒服,萧寒正抓紧吃菜吃肉,听潘洋崎问,他把勺子放下也看着苏晓敬——右手绷带裹着,没法用筷子,千夏就在旁边很懂事用他的筷子给他夹到盘子里,他左手拿勺子吃。 苏晓敬笑了下,又与萧寒对视了一下:“咱北龙最有名的记者还会打人?不过,这个缝针的数字跟用什么打或者砸没有关系,还有缝针分里外,有时候也许一拳头打过去,造成内部出血,也会开刀缝针。” 大家又都笑了,苏晓敬端起一杯酒:“萧主任,我早就认识你!”萧寒端起酒杯:“我猜你认识的是我的文字,一般我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忘记。” 苏晓敬跟萧寒碰了下杯,喝了酒后说:“对,你的文字。因为你的文字我自费订了《北龙晚报》,你的“非典日记”我都剪下来贴到一个本子上,经常翻看。” 萧寒也喝了酒,很正经地说:“看一遍也就算了,那段经历反复咀嚼肯定对你从事的专业没好处?太黯淡了!” 苏晓敬马上说不是这样:“我反复研究过你的文章,可以很肯定的说最后时刻你抑郁了,也许当时你在斟酌或者决断一件事。我一直都想认识你,看你怎么走出来的,或者看看你走没走出来?” 不用思索,当时他确实在思考跟韩笑的关系,最后放下也不是一念之间。萧寒伸伸大拇指:“厉害!专家就是专家!那么,你说说我走出来了吗?” 苏晓敬呵呵笑了笑:“我直说吧,如果你走出来今天就不会打人!” 萧寒愣了下,龙飞在听完他汇报后也说了一句:“你为何不在对方没动手前就亮明身份?”他当时也愣了下,随即很嘴硬说想判断这个地方的黑恶势力到底有多大。 挂了打给龙飞的电话,他冷静想了一会,但没有答案。这时候苏晓敬的话一下就点明了他,但萧寒的反应很快,马上就反驳:“也许吧!但按照你们学科讲,这个世界上完全正常的人就没有!” 苏晓敬又倒了一杯酒:“萧主任,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吗?”他指了指他身边坐着的姑娘:“刚才介绍过,这是我们科室的护士长楚静。她知道我以前啥样子,我曾经有一年多跟谁都不说话,就是对病人也觉着就是工作,直来直去三言两语就不说了。” 楚静点头:“萧主任,其实苏主任是想给你开导开导,没别的意思。” 萧寒马上伸手抓起分酒壶:“我读过很多小说,也写小说。其实每一部长篇小说里都有抑郁的情节,或者总会有一种抑郁的情调在流淌。我也不是质疑苏主任,只是觉着抑郁都在,但达到去就诊的水平,也许就是苏主任刚才开过的玩笑——神经病了。我觉着我还正常吧,哈哈,来,敬二位,我干了!” 苏晓敬看萧寒仰脖子喝了一整壶,轻轻摇摇头,但再没说话,他只是把自己手里的一小杯礼貌喝了。 楚静很不服气拿起自己跟前的分酒壶:“萧主任,你这是赌气!很多人误以为神经病就是精神病,其实精神病与神经病是完全不同的两类疾病。你博学多才,回去查查汉语词典中的解释就可以看出二者的区别:精神病是指人的大脑功能紊乱而突出表现为精神失常的病;神经病是指神经系统的组织发生病变或机能发生障碍的疾病。精神病主要出现‘精神失常’,而神经病则强调神经系统的组织的病变。” 萧寒愣了下,楚静不等他说话也仰脖子喝了一大壶,在此前她一直都是浅浅的对付,说自己不胜酒力,这一壶酒下去就能判断她说的不是假话,因为马上她的脸就通红,面部表情更是非常痛苦。 第八十二章 野径云俱黑(10) 潘洋崎正在喝汤,他也觉着这个大夫与护士长有些过分,打个人就是精神病了?本想发作,但看萧寒用一种关爱的目光看着那个叫啥静的护士长,便忍住没有说话。 总归都是他的客人,葛总站起来圆场:“今天很高兴能跟潘总、萧主任、苏主任、楚护士长,还有两位美女一起共进晚餐,很是荣幸,这样吧,作为东道主,我干一大壶,诸位随意。” 话音未落,他旁边的女士也端着壶站起来:“我尽管不是美女,但葛总也不应该忽略,看来是我不主动了,我也干一壶。” 说实话,这一桌四位女的都长相不错,最漂亮的是楚静,这位排第二。萧寒记得葛总说这是他的合作伙伴,姓牛,看她年龄应该是跟自己差不多,如果说楚静跟演员林青霞有几分神似,这位就有些像张曼玉,圆圆脸,尤其笑起来更像。 潘洋崎率先站起来也端起个酒壶,不过也就少半壶:“累球一天了,咱就好好喝酒,好好放松,好好发泄,来,干了!” 苏晓敬点头也端起自己的分酒壶:“潘总这句话就说到点上了,萧主任,我为何让你喝酒,就是为了让你放松发泄。” 萧寒看楚静又去端酒,便站起来说:“楚护士长不要喝了,我看女士们都少点吧,咱几个爷们干了!” 楚静已经觉着有些眩晕,于是就笑了笑:“谢谢萧主任关心,我真不胜酒力,喝饮料行吧?” 千夏有些吃醋,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啥也不能说,啥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就拿起一壶酒跟着站起来:“我喝酒,我陪我萧哥喝酒!” 这壶干了,看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 随后都不喝酒了,葛总点了当地特色的蘑菇汤,随后就出去安排房间。他不知道每个人带的女的是啥身份,不敢乱安排,就一人给了一个房间的卡,不过都是挨着的。 喝完汤结束饭局,分房卡,潘洋崎很直接就扔回去一个:“我俩要一间就行,你给我司机安排个单间,明天一早要回省城,让他好好休息开车!” 房间在对面的楼上,一行人出来往过走,萧寒伸伸腰扩扩胸深吸一口气,随即念了一句“料峭春风吹酒醒”。 跟他并排走的苏晓敬马上说:“萧主任,这句好!只是我对古诗文知之甚少,能全文念诵下吗?” 萧寒把准备抽的烟捏在手里:“可以啊,不知道这算不算发泄呢?” 苏晓敬哈哈笑:“算!如果你念出来觉着心里舒服就是发泄!” 萧寒也笑了:“舒服不舒服没有觉着,只是此情此景朗诵一首东坡先生的词很有意境。” 楚静在后面跟着拍手说:“好!萧主任朗诵吧,虽然没有下雨,但苏轼这一首《定风波 三月七日》我很喜欢。” 萧寒很诧异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你是学医的?不是学中文的?” 楚静没有说话呢,苏晓敬笑着说:“楚护士长是我们医院的才女,厉害吧!萧主任请朗诵。” 清了清嗓子,抬头看着夜空半圆的月亮,萧寒很有感情的朗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静月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大家都鼓掌,潘洋崎很得意的说:“我老弟是百科全书,背首诗是小儿科。” 没人纠正他说这是词不是诗,正如没人纠正萧寒故意把“斜照”改成“静月”,其实这个只有楚静听出来了,她也猜出来萧寒故意为她改的,只是嫣然一笑。 山里的春夜确实很料峭,不由就促使大家加快步伐,都在一层,萧寒走在最后,看苏晓敬跟楚静各自进了各自房间,不由吁了口气。随即觉着自己有点得陇望蜀,因为千夏酒喝多了,没到房间就开始伸手摸他脸,好在他的房间在最里面,没人看到。 进了房间,萧寒一只手简单洗了下脸出来,千夏已经一丝不挂站在床前等他。躺在床上,萧寒任由千夏骑在他身上动作,脑海里一直想着一个词,刚才苏晓敬说的,潘洋崎也说了——发泄! 这个词反复念叨了几遍,楚静嫣然一笑的表情也随即出现在他脑海,不由浑身发紧,伸手想捏千夏的胸,但右手裹得严严实实,就用左手来回揉捏,很快一泻千里。 这一夜萧寒睡得很好,梦都没有做,到天亮的时候千夏又开始亲吻他全身,随即又“发泄”了一回。 吃早饭的时候他不但没觉着累,反而神清气爽。看潘洋崎呵欠连天他开玩笑说:“潘总滚了一夜床单吧,看把您累的。” 潘洋崎喝口稀饭说:“你要不是着急回去写稿子,我得睡到天黑。” 一路无话,到省城不到中午,萧寒坚决不一起吃午饭了,说这几天部门的人都在拼命,他得做好保障。 到报社门口下车的时候,他捏了捏千夏的脸蛋:“我把QQ号发给你了,一会加上。”然后下车,头也不回挥挥手就进了单位大门。 上楼进办公室见门锁着,他的部下一个都不在,萧寒明白都在外面采访,掏出钥匙开开门放下包挨着打了一圈电话,想掌握下采访情况。 江曼曼打着喷嚏说在一个辣椒加工厂,她已经掌握了一手的材料,明天下午回来开始写。 李正天没接电话,他有些担心又打了一遍仍旧无人接听。 另一个副主任也没接电话,这个摄影记者出身的副主任姓张,是个默默做事不张扬的家伙,萧寒最放心的就是他。 剩下的十个记者大多都在采访现场,甚至有一个正跟着当地执法部门在查封无证生产作坊。 萧寒边打电话边记录,龙飞进来他都没有听见,等放下电话才发现赶紧站起来喊了声:“龙总。” 龙飞看着他用左手写字,右手包扎地严严实实,马上就问:“你这手需要去正规医院看看吗?” 萧寒不好意思说已经在大兴市人民医院处理过了,明天上午换药就行。 点头,龙飞问了问他们部门采访的情况,萧寒马上拿起刚才记录的纸,只是他用左手写字,歪歪扭扭,就没有递过去而是看着介绍了下。 “好”,龙飞听完很赞赏:“最近你不要出去了,有好的新闻线索不代表有好的稿件,你不但是记者还是部门主任,要把稿子协调好,修改好。另外,正天与小张不接电话是怎么回事?” 萧寒笑了笑:“我猜他们在暗访,方便回过电话我马上给您汇报!” 龙飞摆手:“不用汇报了,你统筹就行,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像他们的主任一样被黑社会弄进去!” 不好意思挠挠头,萧寒嘿嘿笑:“谢谢龙总救我!” 龙飞没笑:“记着,三月份你们是扩版后的主打,报道结束后还有跟进后续,要让社会上明白我们曝光有效!你要多少版面我给你多少版面,但出不了彩唯你是问!” 龙飞说完就转身出去了,临出门回头说:“出差费用与医药费单位处理,其他人一视同仁!” 慢慢坐下,萧寒不由就笑了——这个龙总工作起来真是雷厉风行! 看着掌握的部门采访情况,萧寒开始规划整体报道,正在这时候,潘洋崎的电话打进来:“萧老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是说真的,你说你每天累哼哼写几个稿子有多大意思,还是来咱一起干吧,钱真不是问题,你说个数。” 哭笑不得,但这个潘洋崎对他真不错,萧寒想了想说:“潘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耐心听完。” 不等他说话,萧寒就开始讲: 山上的寺院里有一头驴,每天都在磨房里辛苦拉磨,天长日久,驴渐渐厌倦了这种平淡的生活。它每天都在寻思,要是能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不用拉磨,那该有多好啊! 不久,机会终于来了,有个僧人带着驴下山去驮东西,他兴奋不已。来到山下,僧人把东西放在驴背上,然后返回寺院。没想到,路上行人看到驴时,都虔诚地跪在两旁,对它顶礼膜拜。 一开始,驴大惑不解,不知道人们为何要对自己叩头跪拜,慌忙躲闪。可一路上都是如此,驴不禁飘飘然起来,原来人们如此崇拜我。当它再看见有人路过时,就会趾高气扬地停在马路中间,心安理得地接受人们的跪拜。 回到寺院里,驴认为自己身份高贵,死活也不肯拉磨了。僧人无奈,只好放它下山。 驴刚下山,就远远看见一伙人敲锣打鼓迎面而来,心想,一定是人们前来欢迎我,于是大摇大摆地站在马路中间。那是一队迎亲的队伍,却被一头驴拦住了去路,人们愤怒不已,棍棒交加……驴仓皇逃回到寺里,已经奄奄一息。 临死前,这头驴愤愤地告诉僧人:“原来人心险恶啊,第一次下山时,人们对我顶礼膜拜,可是今天他们竟对我狠下毒手。” 僧人叹息一声:“果真是一头蠢驴!那天,人们跪拜的,是你背上驮的佛像啊。”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一辈子不认识自己。有时,离开平台,自己什么都不是! 有时我是我,有时我不是我,有时认识自己比认识世界还难。 每天我们都有照镜子,但是我们在照的时候,有问过自己一句话: “你认识自己吗?” 潘洋崎听完这个故事后沉思了几分钟才说话:“萧老弟,我明白了,你要的是报社这个平台,你也有你自己的追求,对吧。我不勉强你了,等有一天你累了,哥天天膜拜你,你背上没佛像我也膜拜。” 萧寒呸了一声:“潘总,我可不是驴!” 潘洋崎哈哈笑:“你要是驴,我恐怕就是癞蛤蟆。对了,陪你的丫头我送回她住的地方了,钱也给了。看着不错,多多照顾着吧。” 第八十三章 晴翠接荒城 部门的小张副主任在下午四点左右回过来电话,他悄声说自己正在一个火锅鱼店打工,萧寒马上也轻声说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电话。 李正天的电话是晚上十一点钟左右打过来的,萧寒已经坐卧不安了,他这个表侄子做事跟他太像了,认准了就紧咬住不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中午萧寒就泡了袋方便面,千夏在他往面里放调料时加了他的QQ,伸手拿过一本书压在方便面桶上,萧寒就跟她聊了几句。 千夏:哥,我想你了。 风萧萧:呵呵。 千夏:哥,我以前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看到你后我就不能自拔了。 风萧萧:呵呵。 千夏:哥,你是不是聊天不方便,我不打扰你了。 风萧萧:嗯。 千夏:哥,我给你保证三件事。 千夏:1、不打扰你。 千夏:2,除了你,我跟谁也不出去了。 心里有些许感动,萧寒看着闪动的QQ头像,但等了一分钟也没见千夏发过来“3”,随即就敲了一行字:我知道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也珍惜缘分。 想了想他把最后一句“我也珍惜缘分”删除了,然后点了发送。 端过方便面,热气腾腾但没有吃出一点香味,但空荡荡的胃仍旧很受用,尤其是喝一口咸汤,宿醉后难得身心舒服。 一桶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萧寒泡了一杯浓茶,拿过一叠稿纸开始写稿子。 左手实在是不习惯,他很努力写了个标题:黑金,黑幕,黑链条——本报记者暗访我省煤炭销售市场。 有些吃力,他把笔放下,准备在脑海里过一遍,明天换了药看右手能不能写字再说。 北龙煤炭市场形势有了,以阳溪为例的煤炭市场乱象有了,黑链条呢?他已经答应了阳溪公安局局长不点他、不写他,但没有幕后黑手操作支持,“烫头哥”这样的黑势力是无法生存的,也不至于到如此猖獗、如此狂妄的地步。 反复思量也无法把这个事情讲清楚,一个县的公安局长都不能提到稿子里,还揭个狗屁的底,打狗屁的黑…… 抓起笔他轻轻敲打着自己脑袋,有些烦躁,更是后悔自己太轻率了,为给小李讨要回高标号煤,居然信口就说“这个事情没外人知道,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写出去”。其实写就写了,见都没见过,就是电话里的一句话,对方还会跟他对质啊。萧寒只是觉着做人就得信守诺言,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心所欲张口就来。 越想越烦,他不由甩手就把手里的笔砸到了墙上,圆珠笔“咔”一声就四分五裂,然后噼里啪啦掉落在地,萧寒马上就想起苏晓敬,想起楚静,想起抑郁,想起发泄。 摇摇头,他将脑袋靠在椅背上:时间还早,再考虑考虑看情况吧,到最后没办法只能做一次“小人”,绝对不能因小失大。 偌大的办公室就他一个人坐在最前面,对面一张张办公桌都空荡荡,但他似乎看着一个个手下在俯首写稿子,脑海里全是写字的唰唰声。抑郁症——苏晓敬的话一遍遍被放大,他仍旧不服气,但又觉着人家推断合理,分析准确。 起身拉开抽屉,萧寒拿出一本标注着《非典日记》的剪贴本,喝了几口茶,开始一页页翻看,他试图在这些字里找出苏晓敬说的那些不正常。 思绪又回到一年前,萧寒觉着鼻子里充满了来苏水的味道,整个世界空荡荡就剩他自己,他的拼命,他的疲于奔命,他的认命,他的宿命…… 翻完点根烟,没有任何收获,萧寒站起来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里觉着越发寂寞。深深吸了几口,他告诫自己不能纠缠此事,就算有了抑郁,置之不理比耿耿于怀要好的多。 打开窗户,嘈杂的声响扑面而来,他咬了咬牙有些恨这个苏晓敬,但想起他就想起楚静,她的一颦一笑都有些勾魂。 关窗,摁灭烟头,他拿起电话又拨打了李正天的手机,仍旧无人接听。不假思索他就打给李全有,马上就接起来了:“萧寒弟弟吧,有事吗?” 萧寒说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李全有说:“你说吧。” 没有拐弯,萧寒问正天这两天给他打电话没? 李全有说没有,春节后不是跟你走的吗,到了省城给家打过一个电话报平安,再就没打过。随即他意识到有啥事,马上就问:“怎么了?” 萧寒说也没事,最近大家都在暗访,正天两天没有联系了,有点着急。 李全有有些焦急:“暗访什么?” 萧寒说:“他报的题目是打击假药,我猜他卧底到非法厂家了。” 李全有马上就说你等下,几分钟后我给你回电话。萧寒还没有说话,电话就挂断了,看着听筒,不明白等他一下干嘛。 挂了电话,萧寒马上打开电脑,一个手慢慢敲打出一个“专题部记者暗访条例”,第一条就是:记者有暗访选题必须提前报题,如条件不允许也必须在第一时间告知…… 刚刚拟好这个条例,电话响了,李全有说想办法定位了下正天的手机,位置在省城的家里。 公安系统这些事情方便,萧寒叹口气:“他肯定是去暗访了,手机就没有带,我这两天也在外面采访,上午刚回来。我估计这孩子晚上回家会打给我,你不要着急,他打给我后我马上告知你。放心吧,没事。“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的采访就险象环生,想到自己的采访他马上对李全有说:“对了,哥,我给你说个事情,下个月我们要推出一系列打假的报道,正天也是为这个去采访了。其中咱过年一起吃饭我不是了解煤炭市场了吗,我的稿子里可能涉及到幕后,一些关系链。” 想了想用词他才接着说:“哥,这篇报道肯定会引发震动,也许会有严格治理,你明白了吗?” 李全有呵呵笑了笑:“弟弟,我知道了。我也觉着正天没事,你不要着急,有了消息马上联系。另外,家里放心吧,我昨天还安排司机给送了一些春卷过去。” 挂了电话,萧寒添水喝茶发现QQ闪动,千夏说她晚上不想上班去了,问他干嘛? 萧寒随即就敲了一行字:不上班好!我晚上有点事。 发出去觉着有些生硬,又加了一句:忙过这两天我联系你。 喝了两杯茶,萧寒就起身下楼,上车后他才发现自己右手不能动,单就一个左手开车很不便。于是,拿出电话打给郝运来,问他在哪?干嘛呢? 羽城县的工程在最后审计,郝运来已经不需要过去了,因为另有个大项目很快就要招标,他正在想办法联系相关人员。其实这个事情萧寒就能帮他,但他不敢说,因为这个工程是省城西山区的项目,西山区的一把手区委书记尤红军亲自抓这个项目,这个尤书记就是韩笑现在的丈夫。 多方托人也没找到个扎实的关系,郝运来这几天很头疼,但每次想到“很简单,让萧寒给韩笑打个招呼就能办”,马上就否定,因为他知道萧寒的个性,他也知道萧寒与韩笑之间的是是非非,这话他说不出口。 萧寒打电话他正在公司生闷气,几分钟前他对象吴萱萱摔门而出,原因是吴萱萱家一直催着他们赶紧把婚结了,但郝运来总是各种理由往后推。 刚才吴萱萱说她又不是催着办仪式,要不先把结婚照照了,结婚证领了,也好堵住她家人的嘴。郝运来说等他把西山这个项目拿下再说,顾不上。 吴萱萱盯着他看了会说:“郝运来,羽城县的项目你拿上说结束就结婚,现在又是西山区的项目,你是不是觉着我嫁不出去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不跟我领结婚证,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看着吴萱萱夺门而出,郝运来点根烟心想她不能怎么样,她家人现在都在他这棵大树上吊着——吴萱萱大学毕业后就到公司负责财务,她哥哥现在是公司后勤经理兼郝运来的司机,就连她的嫂子都成了楼顶餐厅的经理。但郝运来自己也不明白,为啥他一提到结婚就烦,就不想呢? 接起萧寒的电话他说在公司呢,萧寒说自己没法开车,问他回家吗,如果回就绕道报社把他接上。 郝运来马上就问:“你咋地没法开车?” 萧寒看着裹着的纱布说手受伤了:“你问这么多烦不烦,你要没时间我打车就是了。” “有,有,有”,郝运来马上说:“有时间,你等着,我现在就下楼。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妈说包牛肉饺子呢!” 萧寒说好,我中午就是方便面对付的,那就去吃饺子,过年我还没去你家呢。 放了电话,萧寒下车打开后备箱,来的时候他父母让给郝运来家带的小米、白豆,来后就忙都忘记送了,郝运来说去他家才想起来。 来回三趟,萧寒才把这些父母自己种的土特产拎到报社大门口,他站在路边点根烟等郝运来,想起牛肉饺子不由就咽了口唾沫。 萧寒不知道的是,郝运来父母这顿饭是给吴萱萱准备的,这个准儿媳妇过年回老家,今天刚到省城。 郝运来不知道的是,吴萱萱怀孕了。 第八十四章 日出雾露馀 一根烟刚抽完,郝运来的车也到了,看萧寒右手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他停车就跳下来了:“你就不要动了,我来拿,我来拿。” 把两个袋子一个盒子拿上车,萧寒刚上了副驾驶,郝运来就问:“咋回事?严重吗?” 萧寒举起缠着绷带的手作势砸他脑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砸人家脑袋,砖头碎了,于是都破了。” 郝运来扭头看着他:“你啊你,毛头小伙子也没见你打过架,都三十了咋地这么冲动?” 没有回答,萧寒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就像龙总问他为何不在第一时间亮明身份;就像苏晓敬的反问:如果你走出来了就不会打人。 正好红灯,萧寒看着车窗外停着的十多辆自行车:有下来推着的,有不下来歪斜着用一直腿支撑着的,也有骑在大梁上双脚直直站立的……突然觉着人生百态,真没法都类比,随即回头说:“运来,你觉着我这段时间异常吗?” 郝运来伸手摸了摸他脑门:“发烧了?异常?你异常了也比我正常,一下午的跟萱萱吵架,也不知道咋地了,当年找不下对象无所谓,现在找下了也觉着无所谓。她也是的,见面就剩下一句话——‘结婚吧’,烦透了!” 萧寒伸手打掉他的手:“开车吧,绿灯了。你小子还没玩够啊,我觉着你赶紧办了吧,吴萱萱人漂亮对你也好,关键是她全家都对你好。” 摇摇头,郝运来叹口气:“我也没说她不好,但总觉着结婚就像坐牢,瞬间自由就全没了。” “放屁,”萧寒拿起烟,点着两根递过去一根:“等有一天你失去了,你才会明白啥叫追悔莫及!” 说说聊聊,车就进了郝运来父母家的小区,上楼敲门,喜气洋洋开门的运来母亲发现是他俩就愣了下,但马上就恢复笑容:“萧寒来了,快进来。” 等他俩进来,运来的母亲还往门外看:“运来,萱萱呢?在后面?” “她有事不来了,”郝运来换了鞋:“煮饺子吧,我饿了,萧寒中午也没吃饭。” 菜很丰盛,郝运来的父亲拿出一瓶老酒,拿三个杯子分了。他很喜欢萧寒,先是问了手上的伤,然后就说喝点酒一会给叔叔吹一曲。 萧寒举起右手示意没法吹,他马上拍脑袋:“我真是老糊涂了,刚还问你咋地受伤了呢?” 运来的母亲马上接口:“你以为你不糊涂,去看下饺子,不要溢锅。” 运来的父亲答应着进了厨房,他母亲随即就跟进去低声说:“运来跟萱萱又吵架了吧?你一会找时间给萧寒说说,让他劝劝运来赶紧把婚结了,都三十了,我还想抱孙子呢!” 运来的父亲嘴上说“孩子的事情咱们少管”,但端着饺子出来就指使运来去地下室再拿一瓶酒,说混酒容易醉,要喝一样的。运来答应着换鞋出门去地下室了,他给萧寒夹过去个饺子,马上把运来妈妈的话重复了一遍,萧寒笑着说:“刚才在路上我已经骂他了,叔叔阿姨放心,今年咱把运来跟萱萱的婚事办了,我是他哥哥,义不容辞!” 老两口高兴极了,频繁给他夹饺子,运来的母亲看他左手用筷子不得劲,就把饺子给他夹开两半放他碟子里,正好运来拿着瓶酒进来:“萧寒,我妈都没这么伺候过我!估计我是抱来的,你才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都笑了,萧寒用勺子指着他:“我妈今年过年念叨你不下十次,我也怀疑我是抱来的,你才是萧家的根。” 吃饱喝足,萧寒让运来住这边陪陪父母,他自己下楼打车回家。刚进门,手机就响了,他看号码是吴萱萱,马上就接起来:“萱萱啊,过年好。” 吴萱萱叫了声“哥”就哭了,萧寒知道他们吵架了,所以就不说话等她哭了一会才开口:“你在哪?我在新家这边,你不是也有运来那边房子的钥匙吗,他在父母那边不回来,你过来,哥正好想跟你聊聊。” 吴萱萱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挂了电话,萧寒简单把客厅收拾了下,就烧了一壶开水,然后泡上茶拿起一本书看着等她。 大约半小时,楼道里高跟鞋声音,然后敲门,萧寒起身开开门,吴萱萱拎着一袋春卷进来:“哥,过年好。” 坐下,萧寒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摆手说喝白水,萧寒没在意以为她喝茶睡不着,就另拿一个杯子给她倒白开水。萱萱拿起杯子暖着手,很直接就说:“哥,我怀孕了。” 萧寒愣了下,但很快就说:“祝贺你!郝运来不知道吧?这个混球每天就知道赚钱,明天我去公司收拾他!” 萱萱第二句话更直接:“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萧寒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手哆嗦了下,茶水撒了一茶几。他放下茶壶,拿起抹布轻轻擦拭桌面上的水,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忍着不能骂,她不是郝运来。 擦干净桌面,萧寒抬头盯着吴萱萱:“如果是赌气,这个主我来做,第一马上让他跟你结婚,第二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你已经决定了,那么咱们换个话题,或者你回对面吧,各自安歇!” 吴萱萱端着那杯水低着头再没说话,萧寒端起茶杯喝一口,语气加重:“这是一条生命,不是你们过家家捏泥人,吵两句嘴就拿孩子说事,我不喜欢。” 正在这时他手机响,拿起来看是李正天,赶紧接起来:“正天,你急死我了,在哪?为啥不拿电话?” 听筒里都能感觉李正天很疲惫:“叔,我这两天在一家生产销售假药的公司上班,对方很警惕,我就不敢拿手机。” 萧寒很赞许他的做法:“正天,要注意安全,有事马上想办法打给我,我最近不关机了。你吃好点早点休息,要用充沛的精力来对付造假团队!” 正天笑着说:“叔,我这跟你比还差太多,放心吧。我估计月底前都不能回单位,蛛丝马迹得一步步查明。” 萧寒说没问题,需要什么支持马上告诉我,随后就挂了电话。他本来想让正天给他父亲打个电话,但觉着孩子太累了,如果他父亲再叨叨他几句就更累了。 随即他拨给李全有,说了情况并让他放心,说正天已经睡了。李全有呵呵笑着说有你这个叔叔罩着,我肯定放心。 打完电话萧寒心情好了很多,他看吴萱萱仍旧低着头,便把口气放柔和:“萱萱,我跟运来亲若兄弟,也是看着你们一路走来,缘分是需要珍惜的,如果轻易就舍去,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约运来吃早饭,我帮你狠狠骂他一顿,给你出气。” 吴萱萱抬起头:“哥,我是觉着他不爱我,一提到结婚他就推辞。你老家的工程你帮他刚拿上时我说咱结婚吧,他说干完再说。现在扫尾了,他又说等把西山区的这个工程拿下,这不就是一直在找借口吗?” 萧寒喝了一杯茶:“西山区什么工程?” 吴萱萱很诧异:“他没跟你说?省城西山区很多地方要大拆重建,他给我说过,这个工程要拿下必须是主管的西山区区委书记说了算,好像这个书记你认识,叫尤红军。” 没有接话,萧寒知道这个尤红军,他努力从脑海里搜过他的印象——韩笑提到时他就搜过,在滑坡救援现场,都是雨衣捂着脑袋,且都是全神贯注救人,很模糊。 萧寒也知道运来不会给他提这个事情,他与韩笑彼此纠缠彼此伤害,这无疑是揭开伤疤撒盐,赚钱夜不能下作到这个份上。于是他就笑着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了,这个事哥来办!你放心吧,两个月内他不娶你,我跟他绝交!你还没吃饭了吧,甭伤心了,你们对面也不开灶,这不是买的春卷吗,你自己去厨房炸一下吃饭吧,我吃过了。” 吴萱萱擦了眼泪站起来:“我听你的,哥。” 看她提着春卷去了厨房,萧寒拿起手机拨了郝运来电话,响了半天才接起来:“又咋了,我都睡了。” “嗯,没事了,你睡吧,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吧,我没法开车,你接我。”萧寒看着厨房里在弄饭的吴萱萱,忍着没提她。 打着哈欠,郝运来估计是真困了:“多大个事,我知道了,明天你起床打给我。” 拿起刚才翻看的书,但一行字总也看不过去,他总觉在厨房忙活的是韩笑,就像他从医学院回来那晚发烧了,就躺在沙发上,韩笑在厨房包饺子。 吃了饭,吴萱萱道别去了对面,萧寒叹口气合上书进卧室,刚刚朦胧睡着,他就看见爷爷站在他床头,冷森森的目光如刀扎着他,他举起右手挡着,疼痛难忍…… 瞬间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右手被压在身子下面,刺疼刺疼。抽出手,坐起来,他很想解开绷带看看是不是又流血了,琢磨了下觉着算了,天亮就去换药呢,家里也没有啥消炎的药物。 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挣扎,关于爷爷讲的他出生的故事,不管真假,他叫萧根十多年,已经说明传宗接代在这个家族里的分量。 叹口气,他想吴萱萱已经怀孕了,再过年的时候郝家就会添丁,而他的孩子在哪呢?再过年回家怎么面对父母的目光,又有何面目给爷爷上香磕头?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为让郝运来与吴萱萱结婚,他硬着头皮给韩笑打了个电话,她很淡然问了句,这个公司有你的份吗?萧寒说有,暗股。韩笑嗯了声,接着说:谁干也是干,我帮你。 九个月后萧寒提着一筐子红皮鸡蛋,兴冲冲去医院看吴萱萱,郝运来指了指对面一间病房,悄悄说:“韩笑韩所长也生了,跟我家一样,俩丫头只差十分钟。” 萧寒当时装作很漠然,只是看着那间病房紧闭的门,突然心跳如鼓,然后意乱情迷——五年后,他无意知道尤红军根本没有生育能力,韩笑生的孩子是他的,但韩笑坚决不承认,并且威胁说他再敢提这个事,马上就把孩子送到国外去。 第八十五章 玉漏莫相催 凌晨醒来,没有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整。掀起被子下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微光里万籁俱寂,不用开窗似乎就有冷风进来。 拿过睡衣穿上,萧寒觉着受伤的手有些肿胀感,轻轻甩了甩,走到阳台上烧水准备泡茶喝,一夜盗汗,嘴巴干燥。 煤气灶蓝色的火焰舔着壶底滋滋响,萧寒回身到书架检出一本中医方面的书,坐到客厅沙发上刚开了阅读灯,茶壶已经开始吱吱叫开了。 泡了一杯绿茶,萧寒翻看书,目录里找到盗汗,找到页码打开:在春秋战国时期成书的《黄帝内经》中称为“寝汗”,就是在睡觉的时候出汗。到了汉代,医圣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一书中,形象地用“盗汗”来命名人们在睡梦中出汗这种病症。自此以后,历代医家均沿用此名,中医认为盗汗多为肾阴虚所致。肾主五液, 入心为汗。由于房室不节, 烦劳过度, 亡血失精, 或久病伤阴, 素体阴虚, 肾液不足, 虚火内生, 迫津外泄而现潮热盗汗, 虚烦少寐, 头昏耳鸣, 舌红少苔, 脉细等象。 喝一口茶水,萧寒心里说:肾虚就是肾虚,抑郁肯定不是抑郁。随即就决定一会吃了早饭就去找苏晓敬,让他安排给换下药——前天晚上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他也说了到去北龙省人民医院有事找他。再跟他聊聊这个抑郁的事情,总觉着如鲠在喉,走出来走不出来总不能一直挂在心里,总是被勾起。 喝了几杯茶觉着舒服些,然后就用一只手洗了头,刮了胡子。等头发干了就开衣柜拿起一件套头的黑色高领毛衣,再找出一条宽松的蓝牛仔裤,最后拿起年前买的一件青色风衣——萧寒对穿衣服原本非常不讲究,只要干干净净就好,尤其是不能有怪颜色,怪款式——他不想让人用穿着来判断一个人,对于自己,穿的正式了都觉着拿捏,不自在。 看表已经七点多了,于是就给郝运来打了电话,运来说二十分钟大门口见,萧寒笑着说十五分钟:“我一会还得去医院换药呢。” 擦了擦皮鞋,萧寒穿戴停当照了照镜子,觉着有些兴师动众,不就是会会苏晓敬吗,至于穿这么有风度吗?随即就暗自发笑,穿这样其实给楚静看的,但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楚静结婚没?跟苏晓敬是啥关系? 重要吗?他又问自己,喜欢就追追看,难得心动一次,就是吃吃饭聊聊天也好啊。 下楼在小区门口站了几分钟,郝运来就过来了,停车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相亲去呀?打扮这么帅气! 萧寒没理他,上车问:“吃啥?我请你。” 郝运来吹了声口哨:“走着!” 这个城市有一种特色早点,冬天非常流行,就是用羊肉、莲菜、山药、羊尾油、黄芪、良姜等七八种食材、药材加黄酒熬制成的,大补,算是高档早餐了。 车停在一个老字号的早餐店门口,萧寒下车去排队,郝运来就去占位置拿小菜,哥俩分工明确,每年都会来十多次,也都习惯了。 很舒服,萧寒查过相关资料,知道这个早餐养胃补肾,心想连续喝上两周,也许就不盗汗了,食疗比药疗好。 吃完饭看表八点多了,萧寒拿起手机查到苏晓敬的电话就打过去,很快接通:“萧主任,有何指教?” 萧寒呵呵笑了:“苏主任,今天手得换药,我正好在贵院这边吃早饭,方便帮个忙吧,我实在懒得挂号排队。” “举手之劳,”苏晓敬马上就说:“你过来吧,今天我出诊,但我们科室没有给伤口消毒的条件,我让楚静护士长陪你去外科换下。” 正中下怀,萧寒马上答应说一会见。郝运来看他挂了电话才说:“南辕北辙,人民医院在南边,咱在北边,你也真是不嫌麻烦,这旁边不就是医学院附属医院嘛。” 拍拍他肩膀,萧寒说开车吧,我得给你说个事。 车发动,郝运来把烟递给萧寒,老规矩点两根一人一根,萧寒抽一口没有拐弯直接就说:“萱萱怀孕了!” 他本以为郝运来会惊奇、会诧异,会急刹车,起码会马上追问,但这小子若无其事,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居然说:“昨晚给你打电话告状了吧,烦透了!以后她的电话你不想接就不要接了!” 就算是亲弟弟,萧寒明白自己也不能用命令的口气让他马上结婚,只是已经答应吴萱萱,随即叹口气说:“我不怕烦,运来,你该结婚了,现在奉子成婚多好,不要学我,天天孤枕难眠。” 郝运来呵呵笑:“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在电视台工作,大高个,很漂亮……” “爬一边去,”萧寒有些想发火:“说你的事呢,扯我干啥!” 郝运来看红灯就消油、减速缓缓停下车:“萧寒,这个事情你不要管了,我想不清楚,不想结婚呢。最近有几个招标,我得专心,不拿俩工程,公司这么多人今年喝西北风去?吴萱萱你不要理她,蹬鼻子上脸,就算真的怀孕了,想要就生,不想要就不要。” “屁话,”萧寒忍了又忍:“一个大姑娘怎么生?” 扭头看看他,运来笑了:“昨晚到我家,我爸妈给你说啥了吧?你是答应我父母了,还是答应吴萱萱了?” 萧寒盯着他眼睛:“都答应了,你说怎么办?” 哈哈笑,郝运来启动车,加油过十字路口:“凉拌!” 再过两个路口就是省人民医院了,萧寒有些着急,反复思量了下,他咬牙拿出杀手锏:“你两个月内结了婚,西山区的项目我帮你拿下!” 郝运来没有再说话,只是抽烟开车,等车到了省人民医院门口停稳,他才对萧寒说:“你是我亲哥,我说西山区项目拿下再说是推辞,我想不明白肯定不能结婚。你真不能太勉强自己,这个事情我猜也是吴萱萱告诉你的,但这对你太不公平,就算有你的股份,但咱不能为了赚钱啥都不顾了。你先去换药吧,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父母的心情也能理解,吴萱萱的也能理解,只是我得想明白一些事情。” 话说到这里,萧寒不能再说啥,于是点头下车:“我理解你,但你不能拿我做榜样,婚姻千差万别,我不幸福不代表都不幸福。你不要等我了,单位也没啥事,我换了药自己溜达溜达。” 郝运来点头:“你会幸福的,我自己琢磨琢磨,我也会跟吴萱萱再谈谈,你就不要操心了。中午你过公司来吃饭吧,我约上潘洋崎过来吃火锅吧,年后我还没见他呢。” “再说吧,”萧寒转身进了医院大门,郝运来叹口气调转车头走了。 问了下精神卫生科,萧寒直接过去了,隔着门玻璃看见苏晓敬在伏案写着啥,敲敲门就进去了:“苏主任好。” 苏晓敬笑着站起来要握手,萧寒将右手举高扬了扬,他马上就哈哈笑了:“不能握手不代表我们不是朋友,坐,我给安排下。” 萧寒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觉着自己像他的病人,于是装作很随意的将椅子扭了个方向。 苏晓敬对在旁边坐着的实习生说:“去叫楚护士长来一下。” 萧寒看着实习生出去,于是开玩笑说:“苏主任,我从进了贵院开始,发现每个科室门口都是病满为患,也就你这里是片安静天地。” 苏晓敬没有在意:“第一是我的业务能力差,第二呢挂这个科室的都不是急病,一般不会这么早。” 萧寒觉着自己这个玩笑有些过分,但不知如何缓和,随即说:“正好,苏主任,我没挂号,但你把我当做你的病人给看看吧!咱就接着在大兴市那晚,从 ‘非典日记’说起吧。” 苏晓敬笑了笑:“萧主任,关键你没把自己当做病人。” 萧寒把椅子扭正:“我当。” 摆摆手,苏晓敬说:“来这里看病的,一般就两种人,一种呢认为自己没病,被家人逼着来的;另一种是认为自己该死了,没治了,这种人查过大量资料,表面觉着比我知道的都多。” 萧寒不吭气专心看着他。苏晓敬接着说:“我猜从咱俩见了第一面到现在你都不舒服,一直在猜疑自己是不是抑郁。” 点头,萧寒说自己甚至看了一遍自己写的《非典日记》。 苏晓敬说:“对不起,正如你说的,没有完全健康的人,其实你很厉害了,我当时说看你的《非典日记》,就是想知道你怎么走出来的,作为一个病例——不能用这个词,你没病,作为一个例子来说服治疗其他病人。” 萧寒吁了一口气,刚要说话,楚静推门进来了,他马上站起来觉着自己有点脸红,楚静落落大方,伸出手:“萧主任,咱又见面了!” 萧寒同样伸出裹着绷带的手,笑了笑“抱歉无法握手”,楚静调皮地捏了捏他露出绷带的手指:“来,跟我来,给你处理完伤口再跟苏主任聊吧。” 跟在楚静后面,她高跟鞋很有节奏咯噔着,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萧寒觉着浑身发热。 第八十六章 江静潮初落 到了外科处置室,楚静直接推门进去,笑着给两位护士打招呼:“帮忙给他换下药。” 回头看萧寒在门口站着,她招招手:“进来吧。” 打开绷带,消毒换药,萧寒看了一眼伤口基本都结疤了,但手心的伤口消毒的时候还是疼。 微笑着看着换完药,他看着楚静说:“能少包点吗,要不我没法写字。” 楚静也在低头看他的伤口,闻言把耷拉到前面的头发甩到后面:“我看还得包好,有些伤口愈合不好。再说了,你这大主任还用自己动手写啊,口述让小记者写就是了。” 萧寒笑了笑:“记者有时候跟大夫一样,业务越熟练活就越多。只是区别也很大,大夫是越来越值钱,记者老了就跟不上时代了。” 一个正给他涂抹药膏的护士接话说:“我们护士也是,青春饭,老了就熬不住了。” 楚静拍拍她的腰:“你个小妮子青春当年,你说我老了吧?” 这位护士冲萧寒一乐:“你觉着我楚姐老了吗?” “青春年少,楚静佳人,”萧寒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 楚静不等萧寒背完:“好了好了,萧主任这是说的传说,小女子可不敢当。我有自知之明,‘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罢了。” 给萧寒包严实手,两位护士笑着说:“您二位的对话太深奥,我们听不明白,美女帅哥的生活我们不懂啊!” 萧寒与楚静说的都是同一篇文章中的话,都出自屈原的弟子宋玉写的《登徒子好色赋》,前面萧寒夸楚静漂亮,后面楚静自谦自己丑。 萧寒突然觉着自己太不含蓄了,暗自心惊,赶紧收敛自己,微笑着说了声谢谢,便先出了这个处置室。 听到里面哈哈声一片,萧寒没等楚静,自己依照记忆就往精神卫生科走去。苏晓敬正在看病人,门口也开始排队,正如他说的这些病人不会太早过来。萧寒在楼道里站了会,楚静没有回来,郎军打电话说十点部主任开会,问他能参加吗? 萧寒说能参加,然后挂了电话敲敲门对苏晓敬说:“谢谢啊,换好了。我单位还有事,先走了,电话联系。” 苏晓敬点点头:“好,常联系。” 故意走了刚才楚静领他走的路,但转到出口也没发现她,给他换药的处置室里也没了人。摇摇头,萧寒走出医院,伸手打了个出租车径直回了单位。 楚静给萧寒换了药,跟护士们开了几句玩笑出来,看萧寒正走向精神卫生科方向,正想追过去,外科护士长喊住了她,说自己孩子马上高考,但每天厌学,甚至厌食,让她支支招。 在外科护士办公室聊了会,楚静返回神经卫生科,听苏晓敬说萧寒已经走了,有些惆怅,想着他高大帅气的样子,更是不由就叹了一口气。 苏晓敬看着她嘿嘿笑:“我已经打听过了,萧寒离异现在单身,没有孩子。” 楚静白眼翻了下苏晓敬,没有说话就去忙自己的了。 萧寒单位的会议一共说了两个事情,第一个事情是说萧寒他们的人事关系逐步理顺了,集团要与他们签订聘用合同,随后要进行一些培训,很快就能领到记者证了。 萧寒没有激动,只是有一点欣慰,说起来四年写了无数稿子,署名都是本报记者,但一直没有记者证,充其量也就是新闻工作者。 总编辑仵清平接着说这个事情龙总费了很大劲,龙飞马上摆手:“不说这些,说重点,啥事情也得费劲。” 仵清平笑笑:“尽管龙总不愿让说,但这个事情背后的艰辛我是清楚的,好吧,我们说第二个事情,搬家。” 三天后,北龙晚报从北龙日报的采编大楼搬到了招待所上面,新的办公室装修非常现代企业,关键是这里很快就成了一个独立王国,避开了很多是是非非。 专题部仍旧是给了一个大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套间,本来这就是主任的办公室,但萧寒没有享受这个特权,仍旧像以前一样跟大家面对面。 江曼曼这个春节都没有好好过,也就是除夕与大年初一在家,剩下时间一直在明察暗访这个辣椒面的事情。 萧寒因为手不方便,就先让她说了一遍自己的采访过程、掌握的资料,然后就给她拟了个提纲,让她先写。憋了三天,江曼曼写出来的东西实在不能看,萧寒的手虽没好利索,但已经能握笔,于是给改了一遍——江曼曼拿着改稿有些脸红,刚想说啥,萧寒做了个嘘的手势,毕竟是副主任,得在众人面前给她面子。 江曼曼拿着改的比自己写的都多的这十多张稿纸,很是感动,在没人的时候她悄悄对萧寒说怎么感谢你啊,萧寒笑了笑说不用,如果你能每天少喷点香水我就不胜感激了。 看江曼曼很不解,萧寒随即撒谎说自己有鼻炎,冬春交替最难受。第二天江曼曼身上真就没了香水味,萧寒又有些觉着陌生,这一段时间每天都是香喷喷的办公室突然没了味道,有些不适应。 从省人民医院换药后,萧寒每天上班下班,很是规律,期间郝运来叫了好几次让去公司吃饭,他都拒绝了。有一个晚上郝运来敲他家门,他正在客厅坐着喝茶看书但说自己已经睡了,随后听见郝运来哼了一声开了对面的门,又是重重的关门。 他跟吴萱萱保证过,两个月如果你们结不了婚,我跟郝运来断交。他太了解郝运来了,这样憋他一段时间目的很简单:让他跟吴萱萱结婚! 这话传到郝运来耳朵里,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一个早上,吴萱萱很无意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他马上就抓起电话打给萧寒:“我结不结婚跟你有关系吗?” 萧寒正在单位写稿子,他停下笔说:“有,太有关系了!” 郝运来哭笑不得:“你说你逼的个我干嘛?” 萧寒说:“逼着你幸福!” 郝运来说“我现在就很幸福!” 萧寒叹口气:“你父母不幸福,你爱人不幸福,你最好的朋友不幸福,如果你结了婚,这所有人都幸福了,何乐不为?” 郝运来看了看吴萱萱已经明显的肚子:“我结,我结行了吗?我一会就去领证,我下周就办仪式,我满足你们所有人,行了吧。” 萧寒挂了郝运来电话随即就拨打了韩笑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就通了: 喂,我是萧寒。 韩笑:嗯,知道。 你过得好吗? 韩笑:你过得好吗? 还好吧。 韩笑:好不好,你能怎么样?说吧,你没事不会打给我。 嗯,嗯,我朋友郝运来你知道吧,他弄了个公司,做工程的。听说西山区最近有大工程,能帮帮他吗? 韩笑:这个公司有你的股份吗? 嗯,有,暗股。 韩笑:好的,我帮你,谁干也是干,谁赚也是赚。 谢谢,我让他去找你具体说吧。 韩笑:没别的话了? 嗯,啊,哦…… 韩笑:我真的经常想你。 说完这句话韩笑就把电话挂了,嘟嘟的忙音让萧寒非常难堪,他抽了一根烟后才拿起电话拨打给郝运来:西山区的事情我给你说过了,你直接去找她吧,这里面好处、提成处理一定要慎重。” 郝运来沉默很久才说话:“你放心吧!难为你了!” 萧寒再点一根烟,拿起笔继续写自己的稿子,只是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在闪现:我真的经常想你…… 从阳溪回到省城一周后,买煤的小李专程从外地赶到北龙晚报社,雇人敲锣打鼓给萧寒送了一面锦旗。 与萧寒从“烫头哥”处“逃出生天”,他在阳溪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货运站,发现头天那些大车在倒腾煤——拉来一车卸到站台,把昨天拉来的又装上拉走了。 小李留了个心眼,把两种煤都留存了一小袋,随即就赶紧发货回家,到自己厂子后把两袋煤拿去化验,差别很大,换句话说萧寒给他找回损失六十多万。 聊了会,这个小李说他合伙人的哥哥在公安部工作,听说这个事情后说太不像话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萧寒闻言说这个“烫头哥”据说有人命在身,于是把他从潘洋崎嘴里听到的关于打死痴呆人的事说了一遍,小李如获珍宝,马上说回去就联系收拾这个家伙。 萧寒说能不能放到“三一五”后,正好他的稿子也就写出来了,也算是报道效果。小李说没问题,随时联系。 走的时候小李留下两条烟,萧寒百般拒绝,但小李说这真不是啥送礼,是认个哥哥。小李走后萧寒正好没烟了,撕开吃了一惊,每一条烟里头都有一万块现金。 萧寒马上拨打了小李的电话:兄弟,你这是假烟啊,我不能抽。 小李哈哈笑:哥,你帮我找回的是这三十倍还多,这个事情就这样了,不提了。 反复思量,新闻得尊重事实,不是一个男人面子或者许诺就能改变的,萧寒这个关于煤炭市场的稿子就从他跟小李被抓开始写,被解救的过程征得龙总同意,也基本如实写了。只是没有明说是龙总的同学,只说报社报案,地市公安马上通知县里公安,县里公安随即就拨打了这个煤场的电话让放人。 至于县里公安为何没有马上出警,这个算不算非法拘役,为何一个电话就能放人,萧寒点了下没有明说,其实稿子已经说明背后的链条与黑幕。 到三月十号左右,除了李正天的稿子,其余都已经签发到了龙总名下,他每一篇都仔细看了,非常满意,大加赞赏。 而李正天,仍旧没有来上班,或者说他仍旧在做假药的厂家上班,无法脱身——这家厂子有个规矩,一批假药要出厂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白天黑夜都得在厂子里。 第八十七章 返景入深林(1) 李正天回到报社是三月十二日下午,他习惯性走进北龙日报采编大楼,到原来的办公室后才发现不对,赶紧回头下楼到新办公室。 期间萧寒跟他通过话,说北龙晚报搬家了,已经帮他搬了,但这段时间每天在这个假药厂子里收集各种线索,提心吊胆中,再加上,他恋爱了。 这个事情萧寒一周后知道的,随即就为正天这个恋爱忙活了好几天,正天收获了爱情,他也跟楚静开始交往。 一年后正天结婚,他主婚,在羽城县搞的很大场面。而在此前,他跟楚静很平和分手,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在一起,不是世俗是性格,说到底还是萧寒自己的问题,他似乎不适合再结婚了。 回来当天晚上李正天就熬了个通宵,但稿子写的很一般,萧寒第二天早上看到后,提出大量修改意见。对于正天,萧寒从来没给他改过稿子,只是看完后说自己的意见与建议,然后让他自己改。 “你这个像日记,流水账,内容都有了,材料也够触目惊心,但结构与语言不行。”萧寒伸手拿过自己桌上的一本小说:“很多时候,特稿就是一部小说,一个短篇小说,每个人物的出现,每一个情景的描述,都是围绕一个中心。比如这本《白豆》,这是去年当代评出的“小说最佳奖”,入选2003中国小说排行榜。这本书词语简单,只要中学水平就可以读懂;结构简单,只是一个有开始、**、结局的故事,绝不多言。但在这样一个故事中,却隐含着作家董立勃强烈的理性思考。” 李正天站在萧寒的办公桌前,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主任,我还是觉着你该坐到里面的办公室,这样有权威也安静,最主要是批评教育我们的时候可以关门。” 萧寒抬眼看了看李正天,没有接他的话茬:“我看过这个作家的专访,他说‘小说一定要有个好故事,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有了好故事,在叙述上,有自己的调子,这个调子就像歌的旋律。小说有了这两个东西,一般来说就是好小说了’。” 李正天还想再说啥,萧寒把打印出来的稿子挥了挥:“315专题报道,你这篇打头条,一晚上没睡就去睡会,你说的‘权威与安静的房间’,现在有张行军床,你去躺会,我给你改了开头,然后你接着往下顺。” 正天确实也太困了,没反驳点头进了里面的办公室,萧寒拿着笔在他稿子的开头写下第一句话“在1997年制订的《刑法》,对构成生产、销售假药罪需要“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条件,记者‘卧底’一个月,对北龙最大的一个生产销售假药的厂子亲身体验,触目惊心之余开始思考这条是不是应该有所改动——只要生产销售就是犯罪,必须对假药零容忍,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人民群众的健康需要。” 写完这句话,他摇摇头,想着正天这一个月的辛苦与危险,觉着自己太苛刻了,不由就一路改了下去,仍旧坐在他对面的江曼曼很懂事看着萧寒改完一张,马上拿起来就录入到电脑里。 因为怕提前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怕这些稿子的新闻由头被其它都市类媒体的同行们发觉,萧寒专门申请了一台电脑,江曼曼这个副主任变成了专业录入人员,她打字很快,不辞劳苦。稿子在采编网只有最高权限(编委会人员)才能看到,一切都为最后一天重磅推出。 江天睡了一觉被电话吵醒,他在“卧底”的时候认识一个“同事”,这个女孩子医学院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误入歧途”。正天刚开始是为了搞清楚这家药厂的“研发”才接近这个姑娘,逐渐发现俩人很说的来,一来二往就开始谈恋爱,这也让他很轻松就能进入这家假药厂的核心部门。 电话就是这个姑娘打的,李正天是悄悄离开这个企业的,只是推说感冒请假,这个姑娘关切地问他好些没有。 稿子不见报他不敢暴露身份,于是就装作有气无力的说好些了,谢谢关心,我睡两天就好了。姑娘也出不来,厂里管理非常严格,只能说让他多喝水。 打完电话正天出来,看萧寒正趴在桌子上改稿子,他不知道是给他改,伸伸腰说:“主任,我去洗把脸,马上就改。” 萧寒没吭声,低头继续写,江曼曼笑着说:“李首席,请客吧,主任已经快改完了,我也快录完了。” 正天马上走过去,盯着江曼曼眼前的电脑屏幕看,十几分钟后他直起腰来:“主任,我一直服气您,现在更服气!我去买饭,您想吃啥?江姐,您想吃啥?”他扭转身子对着同事们:“报饭,中午我请客。” 萧寒抬头说:“简单点,今天得统全部稿子,都走不了,夜班今晚开始排版。” 江曼曼指着电脑上“工资很丰厚”的字样,嘿嘿笑:“不能简单,你一个月赚了两个单位的钱,请我们吃汉堡吧,我还要薯条。” 萧寒笑着把自己车钥匙扔给正天:“都为你忙活,应该的。” 萧寒改完稿子后,马上就发给龙飞,他在推荐头条中写道:这是一篇非常有分量的稿子,记者卧底一个月,细节非常多,好读。且这篇稿件将推进我国司法建设,与时俱进不都是说我们的行为,还有法律规范! 三天后,北龙晚报推出五十二个版面的报纸,其中‘315特刊’专门成叠,三十二个版面,随即引起轰动。 这期特刊很多人收藏,其中稿件涉及假药、假调料,各种黑作坊,还有地沟油、火锅鱼里油反复使用,当然还有萧寒关于煤炭市场的调查等等。 这一天北龙晚报零售十万份,中午时分又加印了一次,创纪录的同时引发各相关部门震荡,省委书记在这期特刊上亲笔批示,语气尖锐:各有关部门与有关领导脸红吗?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环境?必须严查,严办,不能只是走过场,要有长效机制,斩草除根…… 按照龙飞规划的北龙晚报三步走——后来改成三级跳,第一步也就是第一跳就是发行:力求在一年内发行订阅突破十万份,零售五万份。 这一天零售突破了,随即龙飞指示发行部,将萧寒的《非典日记》与这一期“315特刊”印刷成册子,凡订阅一年《北龙晚报》就免费赠送。 这在当年是非常有魄力的,纸张价格飞涨,换一句话说——把一年的《北龙晚报》收集起来卖废纸,其价格与订阅价基本持平。或者再换一句话——每卖出一天的一份报纸,报社就亏损五分钱。但随着发行量的直线上升,广告商开始纷沓而至,当年北龙晚报的广告收入就突破了二千万,订阅发行到了十二万份,零售保持在五万份左右。 专题部的“315”特刊获得北龙晚报历史上第一个总编辑奖,奖金两万元。这也是龙飞亲自制定的激励政策,不定期,分为策划、独家、突发、社会关注等多方面,奖金上不封顶。 萧寒他们搞的这个特刊涵盖了好几个奖励,所以拿到两万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北龙晚报最辉煌时期,这样的奖项也没有再达到两万元的标准。不过那时候大家的工资奖金已经都接近一万,这样的奖励已经成为一种形式。 萧寒要把这两万块给大家分了,他不要,江曼曼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可以:“最辛苦的就是主任,我们每个人的稿子主任都改过好几遍,我提议他拿一半,剩下的大家分了。” 全体鼓掌通过,萧寒笑了笑:“一人两千都不够分,这样吧,一人一千,我们大家再一起吃一顿,就对面的砂锅面,老板拿回来最正宗的腊肠了。剩下的呢,江主任保存,用作我们加班吃点饭啥的,就这样定了。” 三月十七日,专题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能喝不能喝都喝了不少,萧寒在饭局结束的时候说:“大家不能放松到底啊,后续已经开始了,昨天今天报道的都是皮毛,要死死盯着自己采访过的,要严肃处理的后续,,没有动静的继续追踪,然后还是要后续!” 江曼曼借着酒劲喊:“今天就是庆功,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大家轰然说好,于是一起敬了萧寒一杯。 萧寒注意到李正天一直郁郁寡欢,自报道见报后第二天起就这样,散席后他就叫住他:“正天,你喝的少,送我下。” 路上没等他问,李正天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最后他说那女孩子现在不理他了——因为他在原来的公司用的名字就是李江天,报道见报后公司就关闭了,这位姑娘买了一份报纸看到李正天的名字就发火了,说他是利用她,根本不是喜欢她。 萧寒点根烟问这位姑娘现在在哪,李正天说公司关门当天她就回老家了,他只知道她是北龙省良县的,其它一概不知,现在也关机了,找不到了。 听着李正天话后长长的叹息,萧寒笑着问了一句:“你觉着你喜欢她吗?想挽救吗?” 正天很奇怪回头看了他一眼:“叔,不喜欢我说这么多干嘛?” 脑海里浮现出良县的众多朋友,萧寒坐直身子:“我帮你找到她,接下来你努力,也许就能成了。” 第八十八章 返景入深林(2) 接下来一周北龙晚报最忙碌的部门就是专题部,省内相关单位都在第一时间“请”记者见证自己在作为,车接车送,甚至都有些“红包意思”,就为在后续报道里写他们严格执法,清理害群之马的力度之深。 李正天的稿子雷声大,雨点小,报道见报后几小时这家公司就人去楼空,等相关部门第二天才去查封时候,造假药的设备都被搬走了。 在这点上萧寒觉着自己很失误,他为此专门给编委会做了检讨,龙飞摆手说“人无完人,下次注意”,马上接着成了表扬:“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记者,这样的主任。如果报道就是为了卖报纸拉广告,这样的定位就太浅了,你们看咱们墙上这办报理念‘为人民服务’,每一篇报道出发点都围绕这七个字,何愁我们不成功。” 萧寒对于龙总的夸奖有些“恐惧”了,他这个人雷厉风行不管不顾,但萧寒已经逐渐成了各部门主任的“眼中钉”,甚至编委会里有些副老总都“吃醋”。这次编委会结束龙飞刚离开,王青副总编就说了一句凉话:萧大主任,你以后就不要承认错误了,反正你开口龙总就是表扬。 萧寒马上就笑了:“王总,您可不要这么说,今天龙总心情好而已。他骂我‘下蛋’,说我‘下蛋的货’一天不下十次吧?” 哈哈都笑了,这事就过去了,但萧寒明白,自龙飞倾力挽留他开始,这些人就对自己有看法,文人相轻,自古如此,也没好办法缓解,只能多叫到一起吃饭,多注意些也就是了。 关于‘下蛋’,这是龙飞的口头语,骂人的口头语,特指做事,意思是磨蹭,干活不利索,比如让办公室主任郎军拿个方案,说十点钟拿出来,到九点五十就打电话骂上了:“你‘下蛋’呢,弄个破方案这么费劲!”“下蛋的货”就是指人了——“你个‘下蛋的货’,啥也干不好!” 不过龙飞凡事自己做到前面,雷厉风行,奖罚分明,人格魅力非常高,他从不骂主任以下的人,对普通编辑记者都是和颜悦色,也就是这个“下蛋”、“下蛋的货”仅仅限于他身边管事的人。 关于煤炭市场的后续,萧寒又写了一个大的稿子,这是省委书记让秘书通知北龙日报报业集团一把手的,要求重塑北龙煤炭形象,全省三个月大整顿,省煤炭销售公司一二三把手全部换掉,铁腕治理。 按生产规模,北龙煤矿停业了三分之二,然后开始资源整合,萧寒跟着相关部门开了三天会又连续去地市调研,他写的稿子北龙日报与北龙晚报同一天刊出,随后北龙日报刊发“从一论到五论”五期评论,龙飞亲自写了一期,反响巨大。 买煤的小李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反正北龙省公安厅接到公安部转来的一封信,内容是举报“烫头哥”所作所为,公安部批示是“请查明真相,迅速处理,而后报告。” 大兴公安局接到这封继续往下转的信件,马上行动,“烫头哥”的罪行很快查实,潘洋崎说他打死痴呆人都是真实存在,还有其它黑社会行径,后来定性为“阳溪320黑社会案件”——三月二十日开始立案查处的黑社会案件。 这个稿子萧寒写完后准备提交,在采编网发现社会新闻部跑政法口的记者也写了,就没提交,只是把稿件传给了那名记者。那名记者马上跑到他办公室,一进门就说主任你写的比我好多了,用你的吧! 萧寒笑着说是你的口,并且我又没有任务,你把我写的跟你写的揉到一起提交就行了,记着,不要署我名。 后来见报,江曼曼冷笑着说:“主任,我看这就是你写的,一字不易。还是A稿,他第一次拿这么高的等级。” 萧寒笑笑说:“江主任,咱们部门每天都在风口浪尖上,低调点好不好?” 江曼曼不服气:“他们能让他们搞策划啊,编委会又没限制他们,拿出东西再在背后说人。” 萧寒当天下午就开了个部门全体会,首先就跟各部门处理好关系说了一通,毕竟都是一个报社的人,要学会协作。江曼曼想说啥,萧寒用眼神制止了她,随即开始布置一个大的策划:两个月内,围绕省城西山区大拆,聚焦省城建设。 萧寒打了电话的第二天,郝运来去所里找到韩笑,他拿着一张十万块的卡,韩笑没有拒绝就扔进了抽屉里,然后招标项目大多都是郝运来的公司拿下。 由于大量垫资,并且工作量很大需要招人,他就跟萧寒商量了一次,要扩张公司。萧寒坚决不同意:“这是个三年的工程,三年后呢,你招的人怎么办?也许越做越大,但到时候没了活干,养着?” 萧寒随即拿出两本书递给他:“我现学现卖。公司运行的本质是节约交易费用的组织。这个所谓的交易费用是科斯发现的,这两本书就是科斯对经济学的贡献《企业的性质》和《社会成本问题》。1936年科斯读本科时去美国最大的汽车商福特考察,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按照经典的经济学理论,自由竞争的市场交换是高效、廉价的资源分配方式,那么企业就该瓦解成一个个的人,由他们互相交易运作啊。按照这个理论,我们每天早上和老板谈判上班,你可以选老板,老板也可以选你,自由竞价才是最好的。但为什么不是这样呢?都是去上班而后领薪水呢?科斯进而思考,然后发现了交易费用的存在,几十年后科斯凭借此论文获得诺贝尔奖。 换句话说,公司就是为了节省交易费用而组织起来的。但公司同时存在管理成本,所以一个公司不可能无限扩大,当管理成本超过节省的交易费用,公司必然支撑不下去导致解体或倒闭。” 萧寒看郝运来听进去了,进而说:“我们做一部分垫资少,回款快的,然后分包或者联营其它公司,共赢。公司最后都是要上市的,玩资本,这个我也不懂,你抽空看看吧。” 郝运来听了萧寒的,随后让大兄哥成立了一个劳务公司,作为自己公司的子公司,主要做劳务,再联营了几个好的伙伴公司,此举让他的公司飞速发展。 忙完这一堆事情,又开始筹备郝运来的婚礼,尽管没有往大操办,但作为最好的哥们,萧寒任总管事无巨细忙活了一个月。五月一日,郝运来在婚礼现场非常自豪宣布自己是奉子成婚,随即喊萧寒上台,指着老婆的肚子说:“不论男孩女孩,你都是干爹!” 萧寒就是从这个工程的规模找到的这个选题策划,西山区很多老的建筑,过去与未来就是这个策划的主题。 这一个多月,李正天备受煎熬,每天采访写稿都是无精打采,好在没有误事,萧寒第一是真忙,第二也想考验下看看他是否是真爱。 郝运来结婚第二天是回门,萧寒跟着回了吴萱萱老家又办了一场,等返回省城他就给正天打电话,在他家附近一个小饭馆聊了很久。 李正天对萧寒毫无隐瞒,说自己每天给她QQ写一段留言,但她一次也没有回复,原来的手机也停机了,也许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萧寒说简单,只要你爱,只要有缘分,很快就找见。随即他就拨打了陈云芳的电话,说起来两年多没见了,陈云芳已经提拔成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寒暄了几句萧寒说请她找个人。 陈云芳依旧是大大咧咧:“说吧,找谁?你这大主任这两年风风火火的弄大事,我就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你。要不你来良县吧,咱们叙叙旧,我把你要找的人给你叫到跟前。” 萧寒马上说:“好啊,我先把线索给你,明天一早我过去,中午一起吃饭,让薛平局长请客。” 随后他把那姑娘的电话号码与QQ号码提供过去,又扭头问李正天:“叫啥?” 李正天说叫齐云芳,萧寒哈哈笑,正天很纳闷,听见萧寒对着电话说完才明白:“我侄子认识这个姑娘跟你同名不同姓,齐云芳,更好找了吧。” 陈云芳笑着说明天见面说吧,她连夜查。 挂了电话萧寒对正天说:不管她能不能找见,咱俩去一趟,他们县里每年考走的大学生教育局也有纪录,咱去查,登门拜访! 约好第二天一早过来接他,正天就开车走了,说去洗车加油,萧寒笑着说行。 先给江曼曼打了个电话,让她这两天在部门盯着,报社这个五一黄金周不休息,但报纸版面只出十六版,稿子压力不大,他只说自己跟正天有个采访出去两天。 经过一段时间磨合,萧寒与江曼曼都明白,她就不是写稿子的料,但应付日常绰绰有余,于是部门分工也就不成文定下来:萧寒分管全面工作兼采访;江曼曼协助萧寒分管部门日常兼部门财务;小张副主任协助萧寒管策划采访及协调摄影部门配图。 又给李全有打了个电话,萧寒分析了李正天的这个对象:“应该是农家出身,与咱们家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正规本科毕业,为人也真诚善良,容不得欺骗,你跟嫂子商量下,看怎么样?” 李全有说我跟你嫂子商量下,一会打给你。 萧寒溜溜达达往家走,不觉间已经春满大地,夜晚的风也是温温的,很舒坦,路边绿树成荫,杨絮飞扬。 他刚走进自家小区,电话就响了,李全有很真诚:“弟弟,孩子的事情你继续全权做主吧。这个孩子个性很强,自高中起就不多跟我说话,她妈妈的意思也是你做主。至于门当户对,我觉着无所谓吧,咱也是农家出身,有时候对方门庭大了咱孩子还吃亏呢。你去看看,只要人好就行!” 萧寒说我放心了,明天带正天过去,李全有又说:“工作还得在省城,两地分居估计不行吧?” 萧寒想了想说:“先到我朋友的公司上班,然后再想办法。” 第八十九章 返景入深林(3) 回家冲了个澡,翻了几页书,想想第二天要早起,于是就睡了。第二天早七点,萧寒起床本想弄点早饭吃,但看楼下自己的车已经停在那了,不由就笑:正天这孩子真是朝思暮想,一刻都等不得了。 穿衣下楼,萧寒到车跟前说我开吧,估计你昨晚也没睡好。 李正天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听话地下车坐到副驾驶位置,昨晚上翻来覆去,确实是没睡好。但他一点都不困,如果有翅膀会马上飞到齐云芳身边。短短一个月接触,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刀刻在他的心里,随时可见,随时新鲜。 萧寒开车到了小区门口一个早点摊,不由分说就停车,而后对李正天说:“下车,吃早饭,不急在这一时。” 一人一碗老豆腐两根油条,萧寒又要茶蛋,正天摇头说他饱了就先上车了。萧寒于是自顾自剥了个茶蛋吃完,又从车上拿下杯子放上茶,让早摊点老板给灌上热水才上车。 开开音乐,萧寒发动车,看李正天着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于是笑着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侄子,咱们出发喽。” 一路迎着朝阳向东走,萧寒拿出墨镜戴上,一口气开了一多半路程才去了一个服务区。他提着杯子去洗手间方便顺带加热水,等回到车跟前发现李正天在擦车,心想这孩子真是为爱魔怔了,真当这是毛脚女婿上门呢。 接下来的路正天说他开,萧寒伸伸腰说好吧,于是坐到了副驾驶位置。车开出服务区,萧寒伸手调低了音乐,然后对正天说:侄子,你知道毛脚女婿的来历吗? 正天两手握着方向盘,超过一辆车进入快车道才说:“叔,你就不要调侃我了,这八字没一撇呢,什么毛脚女婿啊……” 萧寒呵呵笑:“这句‘毛脚女婿’是上海话,来源于与西游故事里的猪八戒。 因为提到猪一般思维都认为是笨,粗率慌张,西游里高老庄人就形容猪八戒的‘笨’是‘毛手毛脚’。而八戒又是高老庄里的上门女婿,所以形容因为初到女方家中而显得拘谨的男方为“毛脚女婿”。但后来多转义为‘准’女婿的意思了。” 正天专心开着车:“叔,我懂了。你读的书太多,咱部门的人私下议论你,都说你是真正的百科全书,都不敢跟你讨论事情,三言两语还好对付,说多了就露陷了。” 呵呵笑了笑,萧寒看着窗外:“我们都在路上,一辈子都是,会经过很多很多事情,有些一闪而过,有些又时时存在。窗外的风景再好,有些也只能看一眼,咱车里的风景再不抵,也是一直陪着咱们的。” 正天很费解,以为萧寒跑题了,但他接着说:读书就是车内的风景,不管你跑多快,都可以自由控制,简单说就是读书丰富我们的内心,让自己舒适。 萧寒抽着烟,略微开了点车窗,风声尖锐,他接着说:“正天,必须读书,至于好在哪千人千说,我喜欢作家三毛的话——读书多了,容颜自然改变,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过眼烟云,不复记忆,其实它们仍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说到这里萧寒看着窗外:“记者有时候就是杂家,必须什么都懂一些,或者在某些方面必须是专家,你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写出报道让读者明白呢?” 正天“嗯”了一声,萧寒呵呵笑了笑:“咱这是来相亲,不谈工作学习了,开心点。” 正天看一眼萧寒:“叔,你还是讲故事吧,这个事我真没谱。” 点根烟,萧寒看着窗外,想起四年前的夜里第一次到良县,而后发生那么多事情,他很感慨:“世事难料,谋事力成吧。” 太阳逐渐爬高,萧寒摘下墨镜,看着不远处的良县县城,想起党春恩阳光的脸庞,不由就叹了口气——坟前青青草,亡魂可安息?。 拉回思绪,拿起手机拨打了陈云芳的号码,占线,等了几分钟再打,陈云芳快人快语:“萧寒,抱歉,我仍在努力,但还没完成任务,你快到了吧?” 萧寒看了一眼正在看他的正天:“快到了。不着急,我先联系下山狼,你过一会打给我吧。” 没再理会李正天失望的眼神,他打给山狼说自己马上到良县,对方非常高兴:“太好了,真想你了,我在县宾馆门口等你。” 一下车山狼就给了他一个熊抱:“你怎么瘦成这样,不过气质越发好了。” 萧寒板正他的身子:“你可是发福了啊,天天吃喝腐败了吧?” 山狼嘿嘿笑:“天天接待,不吃不行,是工作的一部分,腐败可不敢靠。不过接待那么多记者,数见到你才是实心实意想陪着!” 开了两间房,萧寒让正天去洗把脸,然后跟山狼进了另一间房,坐下聊了几句,萧寒说中午叫上雪雀一起吃饭吧,山狼马上就不自然起来:“人家忙得很,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嘛,天天都陪着领导!”萧寒似乎觉察到什么,马上就想到原来的乡长现在的教育局长薛平的爱人在地市工作,该不是他跟雪雀发生了什么吧? 不能问,萧寒呵呵笑着说:“牛的她不行了吧?我没她手机,你告诉我下,还有薛平,偶尔通话总是说想我让我下来,就这么想啊?” 山狼听见萧寒说薛平,脸马上就沉下来,但还是拨通了雪雀的电话,很冷淡的说:“萧主任来良县了,你接下电话。” 拿过电话,萧寒还没说话,雪雀热情的话语就冲了过来:“好你个萧主任,到了良县才通知我,看不起我们小地方的人了吧?我现在还有点公务,中午一起吃饭吧,说你想吃啥,我请你!” 有些别扭,跟当年在乡里的感觉天差地别,朴素全成了客套话,萧寒不由也冷淡起来:“雪雀大主任忙你的公务吧,我来给山狼说与跟你说不一样吗?” 说完这两句他就把手机递给了山狼,示意他说话,但山狼随手就挂了然后掏烟敬烟:“不用叫他们吧,咱兄弟一起好好喝一顿,我是真想你啊!” 萧寒眼前浮现出当年第一次见他们夫妻的景象:他半夜从火车站下来,山狼骑着摩托车带着他一路到了乡里,又冷又饿。到了山狼家只见一个大铁桶里柴火正旺,火上有个锅里咕嘟咕嘟在煮肉,萧寒脱下外套,山狼媳妇雪雀马上接过去放好,萧寒道谢后知道这该是山狼特意给他准备的羊肉,不由咽了口唾沫,随即就笑了:“香味撩人,食指大动,马上染指。” 后来他们仨吃着喝着聊着,一大锅羊肉吃了个光,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后来山狼翻看白甫的书,大声朗诵了一首诗,雪雀随即就跟着一起朗诵,萧寒轻拍着桌子和声,窗外晨曦初现,模糊能看到远山巍峨。 物是人非,后来萧寒帮忙把雪雀调动到了教育局,一别多年,发生了什么?正自回忆思索,手机响了,萧寒接起来,薛平自报家门后,直接就问:“雪雀告诉我你来了,萧大主任,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想了想,萧寒说在县宾馆,然后看着山狼说:“房间号多少?” 山狼说了房间号,然后低头继续抽烟,放了电话萧寒觉着不说不行了,于是开口婉转也是直接:“你发现了什么?还是猜疑?” 山狼愣了下:“天天在一起鬼混着,还需要发现啥?真要是发现了还不丢死人,我准备离婚!” “胡说!”萧寒不由声音就提高了:“我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多了,要知道现在当年就不该帮你们!” 李正天正好推门进来,见萧寒在发火,愣了下,知趣地又退出去了。 萧寒指着山狼:“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爷们,捕风捉影的事情是你能干出来的吗?办公室主任就是忙,你不是也每天在外面吃喝吗?凡事从对方角度考虑考虑,不要动不动就是离婚,你离啊,不要给我说,要离你早离了!” 山狼低着头不说话,萧寒把烟掐在烟灰缸里:“薛平马上过来,你正常点,我晚上跟雪雀聊聊。” 山狼抬起头,伸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萧主任,给您添堵了。好不容易下来一次,我这臭嘴胡说八道。” 有些可怜眼前这个憨厚的男人,萧寒也明白无风不起浪,雪雀的变化在电话里都能听出来,但他只能劝和:“好了,不提这个事情了,我下来一为订报纸,二是找个人,陈云芳已经在帮我找了。” 这个订报纸是萧寒随口说的,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他跟正天在工作时间干私事,倒是部主任都有订报任务,不过五百份报纸的任务潘洋崎顺手就接走了——我企业的员工人手一份,文化建设嘛! 萧寒的报道致使北龙大部分私有煤矿停工,但这个潘洋崎起点高,且他的矿多跟地方有联营合同,所以仍旧在正常生产。物以稀为贵,煤炭价格到了四月中旬就开始一路走高,仅仅他屯的煤就赚了好大一笔。 不一会,薛平就敲门进了萧寒的房间,山狼马上站起来把沙发让出来,寒暄了几句,也就到了饭点,山狼说就在宾馆吃吧,薛平说他安排好了,去吃野味。 萧寒给陈云芳打了个电话,她接起来说中午不过来了,她要值班,晚上请萧寒单独吃。 萧寒说可以,陈云芳接着说:你说的那个女孩依旧没找到,停用的手机号码不是她的名字购买,QQ号也查不出具体信息。 第九十章 返景入深林(4) 挂了陈云芳的电话,萧寒有些失望,他转身对薛平说:“薛局长,你们县里每年考上大学的孩子都有备案吧?” 薛平说只要在县里高中读书考走的都有,但当地高中水平一般,很多孩子都去地市读书了,人家从地市考走咱就不知道了。 仿佛看到一缕希望,萧寒马上让山狼叫李正天过来:“齐云芳是在哪读的高中?” 李正天摇摇头说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去年毕业的,考研没考上就上班了。 萧寒站起来对薛平说:“医学院大多专业是五年,你帮我查一下1998、1999两年咱们县里考上大学的学生,看有没有一个叫齐云芳的。” 薛平马上拿出手机就吩咐了下去,随后一行人走出宾馆,山狼有些不想去,但怕萧寒说他就上了萧寒的车。 薛平的司机出了县宾馆大门就开了双闪,十字路的红灯也没停照直就冲了过去,萧寒对开车的正天说:“不要跟他们那么紧,遵守交通规则。” 心里对这个薛平也有了看法,当年当乡长被压制怯生生的,现在春风得意有些趾高气扬,但人家对他很尊重,看萧寒的车没有闯红灯马上就停在路边等。 一前一后到了县城边上,随即就拐进一个院子,萧寒留意了下院门口啥标志也没有,但到了院子里发现停满了车,雪雀站在一栋三层的独栋楼门前,笑容可掬。 变了,变化太大了,当年直来直去的山里老师现在套裙卷发,本来很耐看的脸,现在有了很多妩媚。萧寒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应,装出笑容跟雪雀握手,喊了声嫂子。 薛平接着电话下车,然后挂了电话对萧寒说:“没有你要找的人,前后五届都查了,咱县里每年考不了多少,一目了然。” 很失望,萧寒呵呵笑着把气洒在了薛平身上:“这说明你这个局长还得努力啊,高考从另一个侧面在证实你的工作。” 雪雀在旁边插嘴说:“萧主任可不要这么说,薛局长上任后,我们的升学率在大幅度增加。” 薛平呵呵笑着打断雪雀:“萧主任批评的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尚需努力,尚需努力。” 进了二楼一个包间,雪雀看都坐下后问萧寒:“萧主任,您有什么忌口吗?” 觉着浑身不自在,这个雪雀也许是工作习惯,但当年的淳朴荡然无存,已经活成了一个很圆滑的人,摇摇头:“没有,随意,简单点就好。” “怎么能简单呢?您是我们薛局的上宾,又是我的恩人,这里最好的菜我都安排了。萧主任,这可是我们良县最好的饭店了,不要看不起眼,”雪雀随即放低声音:“县长、书记都经常来这里请客呢。” 呵呵笑了下,萧寒拿起桌上的烟撕开:“承蒙款待,谢谢啊。”山狼在旁边坐着一直不吭气,见萧寒拿烟赶紧打着打火机伸过去。 李正天垂头丧气,萧寒借题发挥:“正天,你能好好吃个饭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你以为良县有多大?” 薛平毕竟是研究生毕业,话里话外他早就听出来萧寒对他的不满,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很感恩也很殷勤了,他这是怎么了? 其实他跟雪雀真没有什么,也是看着萧寒的面子把她从乡镇学校调到了自己手下,雪雀喜欢文学刚开始就是写个稿子在办公室打个杂,后来发现她聪明肯干又是自己人,就逐步把她提拔成了办公室主任。 但山狼的怀疑也不空穴来风,只是他没搞清楚对象,这个雪雀确实在外面有了人,是教育局的一个副局长,对方有家有室但风度翩翩,虽说快五十了,但一表人才。再加上小恩小惠的给雪雀,她也就很快投欢送抱,没有不透风的墙,为这个,薛平还暗暗提示过几次雪雀,她也有所收敛了,但怎么也看不上山狼了。 山狼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只要有份工作,能写自己爱好的诗歌就行,于是就在县委通讯组每天混着,接待接待打发时光。但雪雀在变化,县城跟乡镇又不可同日而语,她追求的是时髦与好的生活,至于诗歌,她对山狼说那是不懂事的青春时期里编造的梦,太不现实。 她忘了,如果她跟山狼不是写诗,现在也许还在山里的小房子里窝着呢,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夫妻恩爱,爱好相同,相敬如宾。 萧寒训斥了正天几句就不再说话,抽着烟看着一道道菜往上端,思绪万千但又觉着真是把自己当成尊神了,啥都管,自己的个人生活都一塌糊涂理不清,操这些闲心干什么。 菜上齐之前薛平似乎明白了萧寒为何不高兴,因为他一眼也不看雪雀。当年在火车站的小吃摊,他们几个躲藏栾人豪,萧寒看雪雀的目光是柔和的,是关爱的,雪雀没吃饭他都关心让点一碗面,现在正眼都不看。 也是个痛快人,薛平不想别别扭扭吃这顿饭,他起身对萧寒说:“大菜没起呢,咱俩出去抽根烟,我跟你说几句话。” 萧寒没有犹豫就站起说好,他也想把这个事情问清楚,要不然堵的不行。 俩人出了包间下楼到了院子里,薛平斟酌了一下说:“萧主任还记得咱们在收费站等你同学来接你,我说过的话吗?” 萧寒的记忆力极好,回答说当然记得。当年他们在收费站交心的聊过,萧寒记得他对薛平说:“昨晚我把你给的材料仔细看了一遍,也把自己这一次的经历写出来补了进去,我看很多事情你都是实名举报,我呢是个记者不怕,如果这个事情揭露到底,牵扯到你,你后悔吗?” 薛平马上就回答说:“不后悔!唉,在良县正科级干部中,像我这样拥有正牌研究生学历的凤毛麟角,再加上我老家就是良县的,本想大干一番事业,可是这个地方的官场却是蝇营狗苟、沆瀣一气,实难发挥。我在乡里的处境县里无人不知,包括书记县长似乎都在看笑话。我跟书记县长都谈过,均是不置可否随意敷衍就打发了我。唉……” 薛平看萧寒在沉思,他笑着说我记得当年我跟您说过,我研究生读的是哲学方面,真是想干点事,人生苦短,到老了总是想起这些窝囊,一事无成,那是多么的悲哀。 萧寒点头说说过,薛平接着就直接说:“我一直在努力,这几年良县的教育水平一直在提高,有目共睹,也获得了不少荣誉,但这远远不够。” 顿了顿薛平接着说:“我知道您不高兴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雪雀吧?” 萧寒没有避讳,双目直视着他:“对,我听到很多风言风语,你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薛平呵呵笑了:“我爱人是我研究生同学,现在交通也方便,不管在市里还是县里,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吃晚饭,孩子很争气,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也是尖子生,你觉着我会像你听说的吗?” 萧寒不说话听薛平继续说:“雪雀是变了不少,也许骨子里的东西都显现了出来,在局里也有些关于她的说道,但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能乱传,为此我婉转批评过她。” “另有他人?”萧寒如同看小说,这个转折也太快了,但薛平接下来的话不由他不信:“这个我不能说,原因很简单——我没有证实,但我会把这个副局长调走,正在运作,一切也是为了她好,或者直接说我不能辜负你对我的天大帮助,你对山狼与雪雀这两口子太好了。” 说是不说,但薛平已经绕着把事情说清楚了,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萧寒马上就说:“对不起,我误解你了。” 薛平说:“我以我父母孩子发誓,我跟雪雀没有任何男女关系,这一点我行得正,不怕传言。不过,我估计也就山狼怀疑我,教育局里很多人都知道雪雀总是去谁的办公室,他太简单,以为男局长肯定会跟女办公室主任有暧昧。” 误会解除,尽释前嫌,俩人不再谈这个事情,相跟着又回到包间,雪雀早就把酒倒好了:“咱开吧,局长,欢迎萧寒主任与李记者一行到咱良县指导工作。” 萧寒拿起一整壶酒跟薛平碰了一下,然后让山狼也端起来:“薛局长是好局长,也是个好人,堂堂正正的人,咱们干一壶。” 雪雀也是很能喝的一个人,萧寒与她第一次见面就领教过,但他没有理睬她端着的酒杯,正天要开车就端起饮料,他对这个叔叔言听计从,也知道这个叔叔说过的话都算数,尽管心里仍旧慌乱,面上的表情已经正常。 山狼淳朴简单但也不蠢,他从萧寒的话里听出来是给薛平洗白,他俩出去说话的内容也大致猜到了,只是在日常生活里雪雀有了外遇后太多破绽,但这种事是个人都是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他有些放松端起酒并且开口说了句应酬的话:“薛局长,咱一起敬萧寒主任与李记者吧,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 三个男人一起干了一壶酒,雪雀也悻悻地喝了一小杯,这个聪明的女人一直在琢磨萧寒这次来干嘛,该不会是山狼叫他来教训她的吧? 刚放下酒壶,萧寒的手机响了,陈云芳几乎用吼的声音说:“他奶奶的,终于给你找到这个人了。” 满屋子的人都听到了,萧寒呵呵笑着说:“陈大队长辛苦,你要没吃饭就过来一起吃吧!” 陈云芳马上就说:“你啥记性啊,不是说好了晚上我单独请你吗?我在值班呢,我想办法查到齐云芳原来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有一个良县的座机号码她经常打,我就试着打过去问了下,就是她家。” 萧寒看了眼李正天,见他夹着一个花生米在嘴边很久没放到嘴里,于是笑了笑说我吃完饭去局里找你,一会见。 第九十一章 返景入深林(5) 放下电话,萧寒笑着对薛平说:“薛局长,很抱歉,下午我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处理,这酒就不能喝了。” 薛平笑着说没问题,忙正事要紧,这酒啥时候不能喝呢。 随后就是吃饭聊天,李正天很感激看着萧寒,内心激荡:找不到慌,找到更慌,如何面对她与她的家人,他一点底气都没有。 萧寒吃了一个当地特色的包子,拿过纸巾擦擦手突然对李正天说:“正天,咱这里没有外人,我问你,你暗访的时候害怕吗?” 正天正在暗自想事情,吃了一惊但马上就摇头说“不怕。” 萧寒接着问:“你面对非典病人的时候害怕吗?” 正天继续摇头说:“不怕。” “为什么不怕?”萧寒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他。 正天想了想:“有什么害怕的,我想不出为啥害怕。暗访的时候我紧张过,怕被发现挨打,但想着自己干的是正义的事情,就不紧张了;面对非典的时候想叔叔你比我更靠近死亡,你都不怕我就不能怕。” 萧寒哈哈笑:“对了,有什么怕的?找见她就对她说我找你找的好苦,我不能没有你。大不了被拒绝,又挨不了打,也死不了人。” 李正天马上就脸红了,心想这个叔叔怎么当这么多人说这个呢,但萧寒没有给他留余地,继续说:“咱们今天晚上住下,明天中午返回省城,你有差不多一天时间,能行或者不能行,你得痛快给自己一个决断,拖着不是事。我跟你父母沟通过了,他们让我全权做主,这个女孩子的父母我下午就去沟通,而你要做的事情是自己去跟人家说,大声说。” 看看一圈人,萧寒摊开手:“你看,咱这个包间除了我,其余你都是第一次见,我就全说了,咱家的私事就成了公开的事情,你觉着我用意在哪?” 响鼓不用重锤,李正天马上坐着身子抬起头:“各位叔叔阿姨,我这次来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自己未来的幸福,请大家见证,我会尽心竭力为这份爱寻找一条出路,一条阳光大道。” 薛平带头鼓掌,山狼与雪雀也马上鼓掌,萧寒拍拍手说了句玩笑话:“好,这才是我的侄儿,有了困难克服困难,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都笑了,看萧寒站起来也都站起来,薛平对雪雀说:“你去拿两条好烟两瓶好酒,我下午也没事,就陪萧主任去转转吧,毕竟地头熟,也许能帮几句话。” 萧寒马上说好,随即对山狼说:“帮我把这包子打包了吧,我估计陈云芳没吃饭呢。你跟雪雀一起回家吧,我得空联系你。”薛平马上说你两口子坐我车回去吧,我坐萧主任车就行。 山狼有些恋恋不舍,但他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就点头说好。雪雀拿了烟酒放到萧寒车后座上,就没再多说话,这顿饭她吃得最别扭,反复在琢磨萧寒的态度,为什么呢? 在薛平的指挥下,车很快到了县公安局门口,萧寒打电话给陈云芳,她说上来吧,随即就打开窗户:“往上看,我亭亭玉立在窗前。” 萧寒下车抬头看公安局的办公楼,一眼就看见陈云芳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正在挥手,不由就想笑,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简单好玩。 数了下她是在四楼,萧寒摆摆手,从车上拎起打包包子的袋子,转身进了楼,薛平路上说他不上去了,正天也说就在下面等。 吃的有点饱,萧寒爬上四楼有些喘,陈云芳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笑嘻嘻:“你这体力有些差啊,爬个四楼喘成个这?” 萧寒摇摇头:“吃完饭就过来了,太饱了。你没吃饭吧,给,包子。” 陈云芳伸手接过袋子:“真亲,知道我没吃饭呢,来,到我办公室吧。” 因为是五一黄金周休假时间,整个楼道静悄悄的,要不然这句“真亲”都会搞萧寒一个大红脸。 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陈云芳在里面的套间办公,乍一看就跟自己的专题部的办公室差不多。坐下,陈云芳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捏着一个包子边吃边跟他说了下情况。 这个齐云芳家就在城内村,也就是县城边上,陈云芳对着窗外指了指:“就这个方向,已经快被县城包住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城内’村,村民也都在县城做买卖上班,这个村已经城市化了。” 吃完一个包子,陈云芳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卷卫生纸,扯了一圈擦嘴擦手:“我查了下这家的户口,四口人很简单,均无犯罪违法记录。父母加一儿一女,儿子在读高中,女儿大学毕业了。户主是个教师,就在本村小学,女主人无业。对了,你找这个女孩子干嘛?专访?有特殊贡献?” 萧寒听到“均无犯罪违法记录”不由就笑了,等她说完,指了指包子:“趁热吃吧,很香。”陈云芳打开袋子又拿出一个:“当然香了,这是私家厨房的包子吧,著名的肉三丁馅。” 萧寒这才知道中午吃饭的地方叫私家厨房,笑了笑就把李正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陈云芳听完后“哇塞”了一句:“你这是为侄子千里寻亲啊?” 萧寒笑着说胡扯啥呢,千里寻亲的“亲”都是找孩子找父母,这是找对象,陈云芳又拿起一个包子:“我说不过你个大文豪,那就是千里寻爱吧。” 陈云芳吃完第三个包子,萧寒也喝了一杯水,她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的很详细,齐云芳父母的名字,弟弟的名字,家庭住址都有。萧寒拿起来说下面有人在等,咱晚上见吧。 陈云芳“嗯”了一声又扯纸擦了一气:“说好晚上我单独请你,不要叫人了。” 这是第三遍说这个事情,萧寒有心问一句为何单独,但又怕她啰嗦个没完,就点头说好,然后就出了她办公室。 迎面正好碰到一个女民警,萧寒估计是跟她一起值班的去吃饭了,因为她的手里还拎着个饭盒。微笑了一下就擦肩而过,他刚拐下楼梯,就听见那位女民警跟陈云芳说:“真帅,这是谁?姐,你新男朋友?” 不由站住脚步,只听陈云芳笑骂:“小心我撕了你的嘴,人家是省城来的大记者,非典时期你不是看哭了吗,他就是《非典日记》的作者萧寒。” 只听那个女民警一声惊叫:“姐,你不早说,我就可以多看几眼,要个签名了!” 有些自豪,有些好笑,萧寒没有再往下听,轻手轻脚赶紧下楼。 出了楼道上车,萧寒对薛平说,转了一圈原来是你的人,齐云芳的父亲是教师。薛平拿起那张纸看了下,思索良久说不记得:“全县两千多在职教师,我真无法都认识。” 再看地址,说他家不远,走吧,在城内小学附近。 李正天默默启动车,顺着指引向前开,就像解一道难题,越到最后步骤越接近答案,反而都是急迫,柳暗花明跟本无心欣赏。薛平指着不远处:“李记者,看到那个药店了吧,从那左拐直走顶头就是了。” 萧寒点着一根烟,反复思量去了齐云芳家里说什么,怎么说?按道理他们俩才认识一个多月,也没有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就算他是亲叔叔,这又不是提亲又不是做媒,算什么呢? 费脑筋,萧寒把烟头掐了,索性不想了——有些事情真就不用想太细,直接进去看情况再看吧。 按照地址,车停在一个小胡同口,薛平指着胡同尽头:“就是这家!” 停车,下车,萧寒指了指烟酒:“正天,你提着。” 胡同很窄,也就容两个人平行,萧寒与薛平并肩在前面,李正天整了整衣服,提着袋子跟在后面。 到了门口,一扇铁门微微开着,薛平伸手敲了敲喊了声:“齐老师在家吗?” 很快一个声音传出来:“在,谁啊?请进。” 薛平推开门,萧寒迈步进去,一个非常洁净的小院,也就三分地大小。正面是个二层小楼房,上下各两间,旁边各有一间平房,院子里整齐地摆满了花盆,各种花草在盆中生机勃勃。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弯腰弄一盆花,听见门响才站直腰,马上“啊”了一声:“薛局长,您这大驾光临,蜗居瞬间蓬荜生辉啊!” 在一个县里,教育局长可以不认识自己管辖的教师,但教师一般都会认识教育局长,这不奇怪,萧寒从谈吐上马上就猜出这位齐老师是教语文的。 薛平呵呵笑着跟急步上前的齐老师握手,目光所及院子中的花花草草:“齐老师,您这爱好很高雅啊。” “老而无用,聊作一乐罢了,”齐老师松开薛平的手,看着萧寒与李正天说:“这两位是?” 薛平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只是看着萧寒,萧寒微笑着伸出手:“齐老师好,我是薛局长的朋友,北龙晚报的专题部的主任萧寒,这是我们部门的首席记者李正天。” 齐老师听说是记者,嘴上说你好,请进家里坐,心里想这是要给我做报道?可我没啥事迹啊。随后看着薛平觉着恍然大悟:人家是给局长做报道,需要下面人恭维几句,就随便找几个老师聊聊。 进了屋里坐下,薛平拉家常般问:“齐老师,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您爱人与孩子呢?” 齐老师烧上开水准备沏茶:“儿子在市里读高中,这不快高考了吗,老伴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给做饭呢。女儿医学院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这不回来一个多月了,就在一个药店给人家卖药呢?你说上了大学有啥用啊,卖个药需要本科生,这不是浪费吗?唉!” 李正天马上就问:“叔叔,齐云芳在哪个药店卖药?” 齐老师看了他一眼顺口就说:“就在这条路的前面拐弯处,健康大药房。咦,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名字?” 正天马上站起来:“叔叔,我稍后再给您解释。”说完转身就跑出去了,很快听见发动车的声音,然后逐渐远去。 萧寒接过一杯茶,对诧异的齐老师说了详情,从假药厂开始到费劲周折找齐云芳,基本属实说了整个过程。 齐老师这才明白他们一行的目的,叹口气:“薛局长,这个事太突然,我得想想。” 薛平呵呵笑了:“儿女大事,当然得好好想想。萧主任是我的老朋友,你可能记得当年栾人豪事件吧,咱们县里传的沸沸扬扬,《一个志愿者之死》就是他写的稿子。” 齐老师马上站起来:“失敬失敬,我读过,读过。” 薛平端起茶杯:“说这些只是想证明萧寒主任是个正直的人,他的侄子为了你的女儿这段时间茶饭不思,当然,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得尊重您的意见,最关键是您女儿的意见。” 萧寒笑了笑,掏出烟,抽出一根递给齐老师,他摆手拒绝了,然后起身拿过个烟灰缸,萧寒点着烟:“陈年旧事了,薛局长又提起,我几乎都忘了。” 随后他又将李正天的家庭情况说了说,省城有房子也说了,并且对正天的人品重点夸了几句。 正说话间,门外有停车的声音,很快,李正天拉着齐云芳的手走了进来,萧寒与薛平相视一笑,知道这个事情八九不离十了。 李正天到了药店门口停下车,没熄火就跑了进去,因为是长假期间,药店的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到齐云芳在一个药柜前整理,不顾一切他就冲过去:“云芳”,喊了这一声,瞬间泪流满面。 齐云芳手里拿着的一盒药正摆放,熟悉的声音与煎熬的心在这一刻达到满足,扭身也是泪光盈盈。其实每天李正天的留言她都看,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最近朝思暮想就是这个人了。 齐老师看着俩孩子拉着手进来,一切都明白了,这段时间姑娘每天郁郁寡欢,他也猜出些,只是没有交流。再仔细打量李正天,高高大大,清清秀秀,也满意。 李正天到屋里放开云芳的手就给齐老师鞠了个躬:叔叔,您放心,我会一生一世对云芳好,如果辜负了,天打五雷轰。 齐老师是很豁达的人,对于子女要求严格但也明白女大不中留,随即就笑了:“孩子,赌咒发誓不如日常点滴做到,你们再相处相处,我不干涉。这样吧,你俩好久没见了,云芳,给药店请了假,你带他去县城转转吧,我们说说话。” 萧寒微笑着冲正天点点头,俩人拉着手兴高采烈出去了。齐老师很直接就说:“萧寒主任,孩子是本科毕业,正规医学院,不能把学的都荒废了,将来他们成了也不能两地分居吧。” 萧寒点头:“工作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您放心。” 齐老师起身给他们添水:“我还是想让她去医院工作。” 这是大难题,萧寒大致清楚,去省城的医院工作,要么你是博士毕业,要么你有绝对的关系,这可不敢轻易许诺。他反复斟酌了下用词才开口:“齐老师,这个事情我不许诺,因为不是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解决了。我会尽全力,先让云芳去省城我朋友的公司工作,待遇不错,我再找机会给她安排读研或者去医院工作,您看如何?” 齐老师点头称是:“现在医院太难进了,我觉着你很实在,对我胃口,就这么定了。” 皆大欢喜,薛平哈哈笑:“看来这个媒人我当定了,齐老师,你得谢我猪头呢!媒人谢得早,日子过得好,尽快尽快啊!” 齐老师很正式的站起来:“薛局长,如您当这个媒人我就更放心了,明天我就安排送。” 第九十二章 造化无停机 出了小院,萧寒好好打量了一下齐云芳,一米六多的个子,着装简单但干净利索,已经不多见的简单马尾辫,透出一种朴素大方。瓜子脸,肤色不白不黑,挺鼻梁,一幅戴了好久的眼镜后面,目光坚毅直接。 挥手作别前,齐云芳走到萧寒跟前:“叔,感谢您为了我们的事在百忙中跑一趟。” 萧寒笑了笑:“不谢,我是正天的表叔,义不容辞。” “很不错”,等车走了一段路,萧寒拍着李正天的肩膀说:“我侄子的眼光真好,是个好姑娘。” 李正天羞涩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又盯着后视镜看,齐老师跟闺女还站在门口说着什么,萧寒笑嘻嘻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也给我长点脸,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 薛平在后排座位上笑了:“萧主任,咱们都老了,年轻人一个月就可以这样难舍难分,咱们当年恋爱半年才敢拉拉手。” 萧寒苦笑一声,对于回忆情感,每一次都如在油锅中一般煎熬,摇摇头打岔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男孩子们有个说法——平均二十八次聊天就可以追到一个女孩,还说是科学研究说明。对不对,正天?” 正天嘿嘿笑:“叔,你就调侃我吧,我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科学研究。” 哈哈笑,萧寒扭身对薛平说:“科学不会研究这个吧,我觉着这个事情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真诚,二是对缘分。但凡婚姻成功者,还得有一条,薛局长你应该明白——门当户对,不一定是家庭地位身份对等,起码学历与见识差不多,要不然一个说天另一个听地,估计长久不了。” 薛平点头:“时代再发展,我也觉着闪婚是玩笑——小朋友过家家,流鼻涕的也没人选。” 都笑了,萧寒掏出手机打给陈云芳问晚上几点在哪,陈云芳说她七点下班:“你先忙你的,一会我开车去接你,告我个位置就行。” 挂了电话萧寒说回宾馆吧,薛平马上说:“让陈队长一会来我家接你吧,咱们太久不见了,我有好茶,咱好好聊聊,再让你嫂子给你煮一碗酸汤面。” 不等萧寒说话,薛平对正天说前面右拐:“这个季节有新鲜的野菜,朋友刚送的,你嫂子昨天就洗好晾干了,一碗酸汤面加野菜,不误你晚上吃饭。” “好,听着就香喷喷,流口水。”萧寒答应着,但他明白这个薛平一方面真想跟自己聊聊,另一方面肯定是想让看看他们夫妻恩爱,他不可能跟雪雀有啥牵连。 想起这个雪雀,萧寒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说她,但人各有志,又不是自己亲属,就算跟山狼是好朋友,这个事也没法插手。 车停在薛平家院子门口,夕阳正好斜斜射过来,映的房门与屋顶金黄一片。薛平在路上打过电话,他爱人就在门口站着,一个很恬静的女人,端庄大方,典型的女知识分子。 握手,薛平介绍他爱人在长山市文联工作,一个文联下属刊物的副总编,萧寒笑着说是同行了,以后投稿不要退稿就好。 薛平的爱人浅浅笑了一下:“萧主任好,薛平经常提起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的大作我也读过,深邃有高度,我们刊物想约稿估计您都看不上呢。” 萧寒赶紧说哪里哪里,您要觉着看的过去,我就走走后门,找嫂子发两篇,赚点酒钱。 屋里跟两年前比温暖了很多,萧寒坐下后马上想起自己的家,除了冷冰冰的书一柜一柜的,再无可圈点之处。韩笑去了几次觉着像个家了,但……不由就想叹气,忍着掏出烟点着一根对正天说:“当年我在薛局长家里住过一个晚上,我们俩聊了很久,不过那时候冷清,现在温馨。” 薛平烧水沏茶接话说:“家里得有个女人才是家,当年我俩吃个早饭都得出去买,拿回来就凉冰冰的了。” 看客厅窗户下有个案子,上面有文房四宝还有字帖,萧寒站起来走过去:“薛局的书法不错吧?” 薛平摆手:“我可不行,静不下心,我爱人写,也许将来退休后会拜你嫂子为师,她是我们市里书法家协会的副会长,您看着评价评价。” 萧寒不是很懂书法,自己的字写的不错也就是中规中矩,见案头正写着一首唐诗,字不知如何评价,但他知道此诗出自元稹的《离思五首(其四)》,不由就念了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薛平的爱人洗了一盘水果刚好进来,放下果盘就说:“不入萧主任法眼吧,习字收心性,随便涂鸦而已。” 萧寒心里一动马上就说:“嫂子,我不懂书法,但您能把这最后一句写完送我吗?” 薛平的爱人走到跟前说:“如您喜欢我好好写一幅,这真的就是练习,字与纸都普通。” 萧寒摇头:“就要这幅,您先写完,我有用,您落款处写上送山狼兄,替萧寒代笔,可以吗?” 薛平马上明白了,随即就对爱人说:“写吧,萧寒兄不为字为这首诗的意思,劝和人用。” 薛平的爱人笑了笑不再说话,提起毛笔开始写,萧寒摁着案头看,他想给雪雀也写点什么,虎口受伤的地方没有好利索,有些痛,脑海里出现手破了流血的样子,马上就构思了一首小短诗。 看薛平的爱人写完盖章,马上口述请她取纸又写了自己的构思,然后提上送雪雀妹: 童年在乡下 割草喂牛,也会割破手指 抓一把土 就好了 这个城市没有土,也没有牛 硬邦邦的 于是 流血不止。 薛平的爱人写完这个小诗,又读了两遍问萧寒:“我好像记得雪雀是薛平的办公室主任吧,您这几句意义深远,对曾经的简单与乡村很怀念,对在城市里的迷失又有些残忍,有何用意吗?” 萧寒微微笑了笑:“嫂子不愧为副总编。我随口几句,希望点醒梦中人,怀念过去不是为了感伤是要珍惜现在。谢谢了,这两幅墨宝我转送他人了,有机会我再向嫂子求字。” 薛平爱人也是微微一笑:“诗是好诗,字写的不好,希望能表达了您的意愿。至于求字不敢当,您什么时候需要说一声,我给裱好亲自送到府上。” 萧寒道谢后叹口气,然后对薛平说:“山狼夫妇这次就不再见了,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两幅字烦劳转交,至于他们能理解多少,听天由命吧。” 薛平也跟着萧寒叹了一口气:“明天我就办,他们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幸运,只是,鞋子舒不舒服,大多时候真是只有脚知道。” 李正天听着他们文绉绉对话,站起来也看了看萧寒这几句诗,念了几遍有些不解:“叔,你写的不就是一句话吗——童年在乡下割草喂牛,也会割破手指,抓一把土就好了。这个城市没有土,也没有牛,硬邦邦的,于是流血不止。但断开后越读越有味道,这是不是就叫断句?” 萧寒哈哈笑了:“断句有两个意思——古时候写东西没有标点符号,所以文章中并无停顿的标志,读时需要在理解的基础上自己处理停顿,也就是所说的‘句读’,这分析停顿的过程叫断句;另外,宋代有个诗人叫苏麟,他写的一首诗歌,名字就叫《断句》,他也因只写了两句而得名,你知道是哪两句吗?” 李正天马上说这个他学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萧寒点头赞许:“对,就这两句,这个苏麟也因为这两句诗被范仲淹器重,后来提拔了。你进门看薛局长门口的对联,下联里就有‘早逢春’,这也从这个‘易为春’演变过来的。” 薛平已经沏好了茶,笑着说:“老婆大人,你去弄饭吧,萧主任一会还约了人;萧主任、李记者来喝茶,学问得谈,明前清茶也不可错过啊。” 坐回到沙发上,萧寒刚端起一杯茶,正天已经喝了一杯开始砸吧味道:“叔,什么明前清茶?是茶的品牌吗?” 萧寒喝一口茶品了品说好,然后对正天说:“你请教薛局长吧,茶我不是很懂。” 薛平马上摆手:“我可不敢班门弄斧,还是问你叔叔吧,他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才华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放下茶杯萧寒笑着说:“薛兄,你就寒碜我吧,还不如直接说我是曹植曹子建更具讽刺意味。”薛平还没说话,正天就插嘴说:“叔就不要自谦了,您这百科全书的名号可是流传久远。” 萧寒作势要打他, “人家嘲讽我也就是了,你这个侄子也敢笑叔叔。”正天笑着躲了下。 随即他就解释:“明前是说时间,明是清明,也就是清明前采的茶,这时候的茶受虫害侵扰少,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是茶中佳品。同时,由于清明前气温普遍较低发芽数量有限,生长速度较慢,能达到采摘标准的产量很少,所以又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今天咱叔侄是被款待了,这是薛局的心意,多喝茶少说话。” 李正天恍然大悟:“不读书真不行,叔,回去我就去您家里借书。” 萧寒笑着说好,薛平给萧寒添上茶:“萧主任,我是学哲学的,好像记得这个才高八斗跟曹植有关,具体是怎么回事,也得请教下。” 正好这时候薛平的爱人端着两个凉菜进来,萧寒马上说:“嫂子,谢灵运自夸的才高八斗原话您给说说。” 薛平的爱人把菜放到餐桌上:“萧主任是考我吗?‘魏晋以来,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其中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其他的人共分一斗。’” 萧寒马上鼓掌:“薛兄,嫂子之才华占一斗,我跟天下文人共分一斗,你可不要再跟我说请教之类的词了。” 薛平的爱人笑了笑:“我可不敢当,我还是擀面去,那个我独占八斗。” 都笑了,气氛非常融洽,萧寒因为给正天办了这个大事,心情非常好,看薛平不像调侃他就说:“薛兄,刚才嫂夫人念的话是谢灵运说的,这个人很有才华,后世被誉为 “山水诗的鼻祖”,李白杜甫均受其影响。这个谢灵运有次酒醉说了这番话,曹植才占八斗,比他强的人不就是才高八斗,多为赞誉,噱头多。” 薛平竖起大拇指:“百科全书,名不虚传。” 第九十三章 但见泪痕湿(1) 本来打算就吃一碗野菜酸汤面,但已经到了人家家里,客随主便,两个凉菜两个热菜,薛平也打开了一瓶好酒:“中午你说下午有事,晚上我看陈队也就是叙叙旧,估计没事,所以得喝点。” 看时间不到六点,一个小时后陈云芳才下班往过走,萧寒也就没再推辞:“好,喝点,咱俩以后也不要叫啥局长主任了,我称呼你薛兄,你喊我萧寒就行。从现在起,喊错一次罚一杯酒啊。” 薛平点头说:“萧主任,我听你的。” 正天马上就笑了:“薛局长,您喝一杯吧。” 萧寒伸手端起一杯酒:“薛兄,这杯我陪。下不为例。” 菜很精致,味道也不错,萧寒赞不绝口:“嫂子,我得敬你一杯酒,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羡慕我薛兄好福气啊。” 薛平的爱人端起一杯酒只是意思了一下:“酒真不行。如真感谢就给我发两篇你的中篇,下一期就没有可以撑起杂志的小说,很发愁。” 萧寒想了想说手头有一篇关于奋斗的,回去改改,五一长假后就发你邮箱。 薛平的爱人说太好了,马上起身拿过一盒名片,递给萧寒与正天各一张:“这上面有我的邮箱,期待大作。你们喝着,我去再炒个香椿鸡蛋。” 萧寒说的这篇就是以潘洋崎为原型的,当年初次见面他就让给他写自传,萧寒说他事业如日中天,先写个中篇吧,当时潘洋崎就给萧寒讲自己最初的故事。当时答应潘洋崎说一周后写出来,后来一直忙碌只是开了个头,非典结束后抽时间完篇,但需要再修改修改。 关于这个才高八斗的典故,当年就说过一次,不过是跟一位副县长针锋相对,没有现在的情趣。 一个小时俩人正好喝完一瓶酒,薛平还要开:“刚到兴头上,再开一瓶。” 萧寒笑了:“薛兄,热情我领了,情义我也领了,但酒不喝了,接下来的主题是面——野菜酸汤面。再说,我答应陈云芳晚上单独吃饭,我想她肯定是有事。就算没事,再喝下去真就酒足饭饱了,实在与人家面子上说不过去啊。” 薛平的爱人站起来去煮面,薛平拿着酒不放下:“咱兄弟第一次吃饭在县宾馆,说合的人弄的没吃好喝好;第二次吃饭在火车站的地摊,也就毛豆花生喝了几杯啤酒;第三次是今天中午,下午有事又只喝了一壶。事不过三,现在第四顿饭了,晚上又有约……” 萧寒看薛平动了感情,实在无法驳面子,于是说:“好吧,开酒。继续喝。但陈云芳的电话来了就打住,如何?” 薛平马上就拧开酒:“一言为定。来,我先敬你三个。” 萧寒又回敬三个,俩人在酸汤面上来前半瓶酒又下去了,薛平明显有个醉意:“萧寒兄,哥有今天的好日子全靠你啊,一直想去省城拜访,总觉着你忙不便打扰,哥道歉啊!” “说啥呢?”萧寒拉着薛平的手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哥是人才,前途不可限量,至于我做的一点事情,凑巧而已,不言谢。等兄上了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告诉我一声,马上赶到,还在你家,咱一醉方休。” 薛平的爱人端着两碗面进来,给萧寒与李正天一人一碗,正天赶紧站起来端起来放到薛平跟前:“阿姨,我自己去厨房端。” 薛平爱人微笑着说好,你多加点卤,然后扭头对薛平说:“喝多了吧,快吃点面压压。” 薛平摆手还要端酒,萧寒马上伸手拿过他的酒杯:“吃完面,咱再喝。”说完就端起面:“真香,难为嫂子把面切这么细,野菜看着鲜嫩清脆,真是‘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数筋玉簪横。’” “承蒙夸奖,我的手艺一般,但黄庭坚这两句赞面的诗太贴切了。”爱怜地给薛平拌好面,薛平爱人对萧寒说:“我终于明白我爱人为何钦佩您了,感恩是一方面,学识高是另一方面。另外,接您吉言,今年县里换届,他学历资历政绩都够了,提个副县长应该问题不大。” 萧寒刚吃了一口面,闻言马上放下碗:“真是天大好消息,当浮三大白。” 薛平摆手仍不失理智:“没有宣布以前,都有变数。吃完面咱再喝。” 正好这时陈云芳的电话打进来:“抱歉抱歉,我刚换班,薛局长家是在北关吧?” 萧寒把电话递给薛平:“这里是北关?” 薛平拿起电话说是陈队长吧,北关派出所你肯定知道,再往北,第三条胡同拐进来第二家。 抓紧吃了一碗面,萧寒对正天说:“你自己开车回宾馆休息吧,能找到吗?另外,如果明天云芳能跟咱一起回省城最好,这个你得征求云芳与她父亲的意见。” 正天说好的,能找到,我沟通。 萧寒拍拍薛平肩膀:“咱到胡同口等吧,这个陈云芳有些大大咧咧,我估计她找不见。” 话音未落,萧寒手机就响了,拿起来看果真是陈云芳,接起来就听见她牢骚:“我第三个胡同拐进来了,第二家没人啊。” 不由就笑了,萧寒说:“你退出去到大路上,我现在往外走。” 这是一排排的小二楼,萧寒他们走出胡同到主路上,看有辆警车闪着警灯在下一个路口停着。出来风一吹,薛平更加醉了,他大着舌头说:“十多年没醉过了,真痛快。萧寒兄,明天早上我陪你吃早饭,等着我啊。” 萧寒也有了些酒意,他答应着又感谢了薛平爱人的款待,才转身向警车走去。这时候陈云芳已经看到他了,马上就是急速的倒车,再一个急刹车停住。 萧寒马上拉开副驾驶门上车,看陈云芳准备下车打招呼,马上低声说:“甭下车了,薛局喝醉了话多,咱走吧。” 陈云芳没有犹豫就挂档加油朝前开,然后嘿嘿笑:“薛局长很快就要变薛副县长了,巴结巴结吧,你还不让。” 消息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估计这个事情成了,他正暗自为薛平高兴,陈云芳劈头盖脸就责备上了:“等不急啊,饿了?你这酒足饭饱,我请你吃啥?” 笑了笑,萧寒掏出烟:“留着肚子呢,都是朋友,不能分出彼此。车上能抽烟吗?” 陈云芳牛扭头很认真看了萧寒一眼:“在你心目中,我跟薛平是一样的朋友?不能抽,憋死你。” 这话有些过分,但萧寒知道她的个性也明白她这话的含义,于是把烟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说话。 气哼哼,陈云芳将车开得飞快,车窗开着,五月的风很舒适吹进来,萧寒将右手张开伸出窗外任由风穿过手指,犹如抚摸一个婴儿柔软的肌肤。 为缓和气氛也是想起当年,萧寒扭头说:“云芳,当年也是天擦黑,你把我从乡里的拘留间解救出来,然后开车回县城,还记得吗?我记得当年也是开着车窗,风呼呼吹进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陈云芳“哼”了一声,气还没消的样子:“忘了。” 萧寒笑了笑:“当时车到了县宾馆门口,我让你一起吃饭,你说你值班,第二天中午请我吃饭,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长山市了。今天你又说值班,我怕跟上次一样吃不到你的饭,于是就垫了一点点肚子,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陈云芳噗嗤就笑了:“上次是你溜了,不是我不请。这次我都安排好了,你却大吃二喝饱了,还嘴硬。” 萧寒拍拍肚子:“你听,大部分地方还空着呢。” 陈云芳看了下后视镜,减速拐弯,再加速:“说实话,吃没吃我是不在意,谁让我正好值班。可是我跟你虽然见面晚,但 ‘认识’了十多年,自认是你的红颜知己,你居然把我跟薛平放到一样的位置,气死我了。” 萧寒哈哈笑:“让你跟马上的副县长平起平坐,居然不乐意。好吧,在良县,我最好的朋友是陈云芳女士,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 车停在一个学校大门口,陈云芳嘀嘀摁了两声喇叭,等大门开的时候回头说:“不开玩笑,在我心目里,你真的是我最信任的男人。” 心里咯噔一下,萧寒想这个女人该不会要以身相许吧,随即就觉着不可能,隔着韩笑这层关系,什么都不会发生,那是一堵又厚又高又无形的墙。 看校门缓缓打开,萧寒看一眼陈云芳:“你是要请我吃食堂?跑学校干什么?” 陈云芳看他一眼没说话,松刹车缓缓进校门,瞬间感觉她的风风火火没了,顿时淑女的稳重让萧寒更加纳闷,但他没再问。 车绕过教学楼,旁边就是操场,但这个时间空旷寂静,路灯下跑道一圈圈忽明忽暗,中间的篮球架子更是孤独站立。陈云芳开着车慢慢向前:“每一次回到这里,我才觉着自己回家了。”随即就解释说:“我就在这里出生,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套房子,她原来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我警校毕业那年病逝了。” 萧寒叹口气:“节哀顺变。也过去多年了,好好活自己就是对她老人家最好的安慰。” “唉,”陈云芳难得忧伤的样子:“父母离婚后,我跟母亲相依为命,终于上班赚钱了,她走了,没有享过我一天福。” 操场尽头有两栋旧楼,但不破,陈云芳把车停在一个门洞前,扭头说:“到了。请你到我的小窝吃吃饭,叙叙情,聊聊天,说说事。” 开门下车,萧寒板着指头装数数:“天哪,压力山大啊,居然这么多要求。” 陈云芳锁车走过来,伸手拍了一下萧寒后背:“甭怕,姐不劫色,熟人下不了手。请进,一楼,中间户。” 这种老式楼房一般都是一个单元一层三户,最不好住的是中间户型,不是南北通透。但陈云芳的这个“窝”却没有不透气的感觉,因为她把这个六十平米左右的家彻底改造了下,进门就是榻榻米,一般这样的设计就是阳台卧室,但这个家除了承重墙,全被打通,非常敞亮。 萧寒脱了鞋没发现男人拖鞋,就穿着袜子到处溜达看了看,对面两个大窗,极目远眺,月光下可以看到远处群山:“云芳,真不错嘛,这房间适合你的性格,坦坦荡荡。” 陈云芳正在看饭桌上的菜:“好险,再晚几分钟就干锅了。你说啥?我坦荡,还是房间坦荡?” 萧寒走过去说都坦荡,再看饭桌上有三个锅子,下面都着着木炭火,陈云芳呵呵笑了下,到墙角一个柜子里拿出碗筷:“我有个闺蜜开饭店的,卖海鲜。我出单位楼让她送过来锅子加上火,就怕熬干了,所以一路飞奔,正正好,吃吧。” 席地而坐,陈云芳说这日本榻榻米是自己从书上看到的,母亲去世后,她就把以前的旧东西都收拾拉回那边了,这边就她跟孩子来住,也不常住。 萧寒盘腿坐好:“这榻榻米本来就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咱们叫席居,就是席地而坐的来历,两汉时期风行,唐后开始衰落废弃, 后来才传到日韩。” 陈云芳拎过来一瓶酒拧开:“甭卖弄你的才华了,无所不知有时候太累,像我傻傻的才快乐。估计这酒没有薛副县长的酒好,对付着喝点吧。” 俩口杯一人一杯,萧寒举起杯说:“你快乐吗?” 陈云芳怔了一下,伸手碰杯,仰脖子就喝了一半:“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快乐。说说吧,为何跟韩笑合了又分了,她告诉我你报复她——好了一段时间就甩了她,就像当年她甩你。” 喝了一口酒没喝出好坏,萧寒伸筷子夹了一块鱼:“呵呵,她这么说,你信吗?” “鬼话,”陈云芳夹了半只切开的螃蟹放到萧寒跟前的碗里:“她自己都不信,这样说是给你面子,也是给她自己找平衡罢了。” 第九十四章 但见泪痕湿(2) 彼此沉默,一个吃螃蟹一个剥虾,对于韩笑他与她的记忆中都是满满当当,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亲爱的对象,就算是亲密的闺蜜,又能猜透她多少呢。 再端杯,萧寒看着陈云芳的眼睛:“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每天都在矛盾中生活。如果想痛快吃饭喝酒,不说她行吗?” “当然行,”陈云芳仰脖子把第一杯酒喝完:“你慢点喝,刚才喝了多少?” 萧寒也喝了一大口:“半斤多吧,我缓缓就追上你了。” 伸手拿酒瓶又倒一杯,一瓶酒就不到一半了。 陈云芳进家门把警服脱了挂在门口,里面就是一身紧身衣裤,凹凸有致。到桌边时上身披了一件睡衣,腿上就是这绷紧绷紧的衬裤,喝完一杯酒,她把上身的睡衣也扔到了一边,这让萧寒都不敢多看她。 晃晃杯子,萧寒第一杯也剩不多:“云芳,你慢点喝,一会你还得我送回宾馆呢。” 云芳指指地板:“你刚才不是说这叫席居吗——席地而坐,席地而睡就行,回啥的宾馆呢。来,把第一杯喝了,今天一醉方休。” 苦笑,萧寒喝了第一杯,这是很烈的酒,比薛平的老酒来的快,一杯三两左右下去就有些晕,赶紧夹菜吃,又喝了一罐当地产的沙棘汁饮料才觉着舒服些。 云芳端着第二杯酒,眼光迷离,仿佛在警校宿舍:“朝夕相处了四年,无话不说好像只是我,总觉着她内心深处有一些东西永远不会给人说,是自己的追求目标?是无法实现的未来?或者就是一种戒备。” 萧寒又开一罐饮料,他知道这个话题不可能不说,潜意识里他俩的聊天就像一团乱麻,唯有找见韩笑这个头,才能逐步解开。 喝一口酒,陈云芳把腿伸直,面对面坐着,两只脚丫子斜着放到了萧寒身旁,丝袜很透明,白皙的脚面在网状中若隐若现,萧寒觉着浑身发热,努力移开目光到桌上。 “你也别一直盘着了,一会腿该麻了,”陈云芳放下酒杯,拿起旁边一个饭盒,给其中一个炖着鸡肉的锅里加水:“啃个鸡腿吧,你不是肚子还空着呢吗?” 萧寒的腿真有些麻酥酥,于是也斜着伸出去,俩人像即将擦肩而过的两辆车一般,面朝着不同的方向,但注定在这个春天的夜晚相遇停下。 没夹鸡腿,萧寒舀了半碗鸡汤慢慢喝。他在薛平家里真吃饱了,菜可口、面舒服、酒好喝,在这个屋子里,他觉着什么都没有了味道,唯有暧昧四处流淌,不由就想扇自己耳光——陈云芳不会这么想,她把萧寒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男人,不涉淫秽。 又喝一口酒,陈云芳像是自言自语:“跟那个狗东西怀孕我都是跟她说,然后她带我去处理,后来躺了三天,她每天打饭甚至给我擦脸擦身上,当时心烦意乱身上不舒服,就每天抱着她哭,就像抱着救命稻草。” 萧寒不说话夹一块肉放到嘴里嚼,这话也勾起当年高考前的回忆,韩笑用自己的第一次挽回他的前途,那时候他也是把韩笑当成了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不觉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差点呛住,低头咳了一声,陈云芳吃吃笑:“急什么?你的烟呢,掏出来啊。” 萧寒起身到门口外套里掏出烟,再回到桌前坐下见自己酒杯里又满了,陈云芳仰头咕咚咕咚第二杯喝完:“我喝酒快,容不得慢慢抿,你三口喝完就行,给我一根烟。” 叼着一根烟,陈云芳把第一瓶里剩下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不要用异样的目光看我,经常熬夜加班,又是个粗鲁的行业,抽根烟不算啥。来,喝。” 萧寒笑着说理解理解,抽烟的女人还性感呢。然后端起来杯子跟她碰了碰,只是喝了一小口,他知道自己酒量,撑死也就一斤白酒,现在加起来基本到量,再喝怕就醉了。 陈云芳仰头把小半杯喝下去,没看萧寒,站起来又拎过一瓶,萧寒马上说:“甭开了,喝不动了。” 拿过一个小碟子,陈云芳将刚抽了两口的烟在碟子里掐了,再把这个碟子推到萧寒跟前:“家里没烟灰缸,对付用吧,我平时也难得抽一次,抽完嘴里身上都是味。” 自顾自拧开酒瓶:“你不能喝了就少喝,我又不逼你。” 咚咚咚又倒满,萧寒弹弹烟灰:“就是往醉里喝,也慢点好不好,你不是说还要谈事吗?快说啊,我都上头了,一会醉了你说了也是白说。” 陈云芳本要给锅里加汤,低头看下面的炭火逐渐暗淡,也就作罢。伸筷子夹个鸡腿放到萧寒碗里,再夹一块肉到自己碗里,她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萧寒拿起自己的酒杯:“你路上说我是你最信任的男人,又说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我认为都评价到位。有啥不能说吗?家里的事?你俩闹别扭了?” 陈云芳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萧寒开了口:“家里有啥事?我要离婚他不离,于是分居,可孩子大了天天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也分了个不彻底,于是我就天天加班,不想看他的嘴脸。” 萧寒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像漱口半分钟才咽下去,然后赶紧喝口鸡汤往下冲。 云芳换了个姿势坐,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双手撑着后面:“我是想让你帮我收拾我们局长。” 没有惊奇,萧寒一直在盘算云芳单独叫他吃饭的用意,这个事情是最合理的解释,并且有些难言之隐,他笑了笑:“为什么?” 云芳收回腿盘起来:“一个色狼,很变态。” 有点意思,萧寒抽口烟:“具体说说。” 云芳有些扭捏:“萧寒,你觉着我的脚好看吗?” 吓了一跳,萧寒不由就坐直身子,云芳又端酒杯:“我们这个局长就喜欢女人的脚,穿高跟鞋的脚。” 松了口气,萧寒把烟掐了:“我记得看过一本书,大多男人都会喜欢,好像说这个跟性有关系。就算有问题,这也是个人问题啊。” “个人个屁。这个家伙曾经要求我们局里的女警察注意形象,要全部穿高跟鞋,每天去查案子穿高跟鞋实在不方便,于是我们都在办公室放一双高跟鞋,他要检查才穿。”陈云芳似乎没有说出全部,她这话萧寒推理也没有多少毛病,一个局长要求下属注意形象没有错啊。 萧寒再拿烟,陈云芳突然摁住他的手:“我这话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要保密,传出去没法做人了。” 萧寒没动只是点头,酒意越来越浓,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不多说、不多看、不多问。 这个萧寒是跟白甫学的,有一次喝酒,俩人一人一斤,白甫越来越沉默,看萧寒不解,他笑着说:“酒后吐真言,酒后的话最得罪人或者惹是非,所以我酒喝的越多话越少。清醒时候说啥是理性,酒醉说啥就不知道偏哪了,最怕对方没醉就会记恨。” 陈云芳松开萧寒的手端起酒杯,一口下去半杯,然后抹抹嘴:“局长对我不错,这个副队长就是破格提起来的,我家庭生活也不幸福你是知道的。刚开始局长有时候叫我陪他吃饭啥的,我都很尊重他,一来二往,他就流露出那个意思。” 拿过烟点一根只抽了一口又摁在碟子里,云芳咬着牙接着往下说:“我刚开始拒绝,但也没有太明确的态度,这也不是说想巴结他,是觉着人家对咱好,总不能翻脸吧。” 萧寒拿起烟盒发现空了,兜里也没有了,就伸手拿起云芳刚摁了的烟点着抽,云芳看着他吐了个烟圈就问:“你没小看我吧?我可没有跟他发生实质的关系,就是偶尔去他办公室会捏捏我的手,摸摸我的脸。” 摇摇头,萧寒只是觉着酒劲上涌难受,但思维还清晰:“你接着说。” 云芳叹口气:“有一个晚上我值班,我们局长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个地方,我没多问就下楼过去了,其实路上我也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是想就一次算报恩吧。” 再叹一口气,云芳把第三杯酒也喝干净了,萧寒只是抽烟不说话。 “我到了他说的地方,上楼敲门,他穿着睡衣开门,不知道这是他租的还是买的一套房子,我进去他就让我换鞋,我以为换拖鞋,但他递给我一双高跟鞋。” 实在难以切齿,云芳又拿起酒瓶倒酒,萧寒想制止但没动,他也不知道她能喝多少,这是借着酒说故事,也就由她。 “你也知道我这性格,就没有接他递过去的高跟鞋,自顾自把外套脱了,他笑着看着我说‘你身材好,穿上走两步我看看’。”尽管酒让她脸已经红了,说出这些更是觉着脸蛋发烧,她伸手摸了摸接着说:“我没吭声就接过来穿上了,他拉着我到床前自己脱了,然后说……” 萧寒脑海里出现一个场景:“一个大胖子一丝不挂躺在床上,一个美貌少妇也是不着一缕,但脚上穿着一双性感的高跟鞋……” 第九十五章 但见泪痕湿(3) 晃晃脑袋,萧寒抬头看陈云芳,只见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目光跟着那滴眼泪,正好砸在她的脚上。 目光所及她翘翘的脚弓,觉着心里有一股热流冲向那个地方,赶紧把目光挪开,陈云芳泪眼朦胧中继续诉说。 “我实在觉着恶心,没办法听他的命令——让用高跟鞋的高跟弄他那玩意,当时真想在那一坨玩意上狠狠跺一脚,就用高跟鞋的跟。但理智告诉我不能那么做,忍着作呕,我扭身穿上衣服就出来了。他没有阻拦我,只是躺在床上**地笑。” 云芳伸手抹了一把止不住的泪,鼻子有些囊:“出了那个门,我才发现还穿着那双高跟鞋,但没勇气再敲门,于是脱下来狠狠砸在楼道里,光着脚下楼,光着脚开车回到家……” 有些眩晕,萧寒估计自己还有一半清醒,但仅存的清醒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新闻记者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张口问:“就这些?没证没据,没头没尾,充其量这就是作风问题。云芳,你有他贪污受贿或者其它违法违纪的把柄吗?” 云芳摇摇头,估计就没听清萧寒问啥,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后来,非工作时间他再打电话我就不接了,能不去就不去他办公室,必须去也拉一个下属跟我一起。就这样半年过去了,相安无事。” 忍了忍,萧寒没打断她,让她继续说。 “你上次来把栾人豪扳倒了,后来,我的队长——就是栾人豪的老婆,觉着丢人没法在县城待了,就想办法调动到长山市去了。本来我还想能接上她的队长干,一门心思干工作也能忘记很多痛苦,但这个事情之前局长还许诺我,那件事后再不提了。这还不算,据说五一长假后局里就要调整中层,节前他又打给我让我去他那个屋子,我没去,这几天风传要调整我到偏远派出所。” 萧寒眼前浮现出两个基层派出所的所长的形象:一个韩笑的父亲韩所长,一个本地拘留他的那个龌龊鬼刘所长——但怎么也无法把这个成熟美丽少妇与乡镇结合在一起。 云芳终于说完,如释重负,她端起酒杯:“萧寒,你真是我最信任的男人,有时候我看到你就觉着心安。你给我打电话前我都想了,乡镇就乡镇,当初本就分到乡镇,为离开就嫁给了自己已经不喜欢的人。这就是命吧,注定的,也许去了还清净呢。只是孩子小学没毕业,我要下乡就管不上了,正好你打电话,我就仿佛看到希望。” 双手在脑袋上揪着头发,他逼着自己拼命思考,想个办法,都想到让薛平说句话,但都一一否决。 云芳笑了笑,伸手把萧寒揪头发的手拿开:“不要这样,我说出来就舒服多了,你不要为难,咱喝酒!” 萧寒慢慢抬头,见陈云芳三下两下就又干了一杯,不由心急,拿起自己的杯子也仰头喝了。 陈云芳又伸手拿酒瓶,萧寒起身一把夺过:“这个变态有没有糟害其他女人呢?比如你的同事。” 云芳不假思索:“多了去了,户籍科有俩女警察天天就是变着花样换高跟鞋,我以前不知道,后来看见就想吐。我手下也有一个,还没结婚呢,对象是法院的,有个晚上值夜班,接电话就出去了。我能听见电话里就是他的声音,后来这个女孩回来后半夜了,我装睡,她就捂着嘴在哪哭。” 萧寒听完后给自己倒满一杯,然后放下酒瓶拿过自己手机:“你把他手机号码告诉我,这个事情我想办法处理。” 云芳说了号码,萧寒输进去拨出又挂掉:“不说了,云芳,我们都活得不如狗,今天咱一醉方休,快乐一时是一时,其他明天再说。” 云芳黯然点头拿过瓶子倒酒,一半都撒了出去,但她根本没发现,一个多小时一斤多白酒下肚,再加上叙述完的放松,她已经醉了。 萧寒伸手抓着云芳的手,帮她倒满杯,云芳觉着桌上的东西都在晃,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她反手抓着萧寒的手:“韩笑啊,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 心里一紧,萧寒伸手抹去云芳脸上的泪水,觉着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腾出手:“不说她,说好不说她。喝酒,喝酒。” 云芳双手端着杯子离开桌面就洒了三分之一,随后声音就提高了:“对,不说这个人!她嫁给高官荣华富贵,我去乡镇独享清贫,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喝!” 喝着洒着,萧寒看云芳没喝完就往后一倒,瞬间睡着,杯子中的酒大多泼在身上,而后顺着她的手甩在一边,滴溜溜转。 酒正好都泼在云芳胸前,湿漉漉中更加显得亭亭玉立,萧寒把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重重放到桌上,然后拿起手机,心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人欺负她。” ……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觉着肚子里翻江倒海,脑袋生疼生疼,他睁开眼睛看电灯明晃晃亮着,再想自己在哪? 这时候觉着自己手在一团肉上,耳边吹气如兰,扭头见云芳娇柔的面庞就在眼前,上下红唇如血般鲜艳,而他的手就放在她裸露的胸脯上。 几乎被吓住,他赶紧坐起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没来得及细想,胃里如炸开锅,觉着一堆食物翻腾到嘴里,强忍着伸手捂住,跌跌撞撞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开始喷涌。 吐了有十多分钟,他筋疲力尽,最后吐出的都是苦水,嘴里酸楚味道就像浸泡进醋里。 伸手冲水,哗啦啦马桶里的污秽都不见了,他看着里面旋转的水团,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喝完最后半杯酒干嘛了,扶着墙站起来继续想,仍旧啥也想不起来,如裂开般疼痛的脑海里就俩字:断片。 看墙上有个淋浴头,忍着眩晕看是装的电热水器,没想起加热后才能洗澡,萧寒伸手打开,冰冷的水如一把针刺进他裸露的皮肤。闷哼一声,咬牙随即也把脑袋伸进道道水线里,瞬间就觉着清醒如常,只是昨晚后来干啥了,仍旧一点也想不起。 其实萧寒醒来往起坐,陈云芳就醒了,她睁眼正好看到他冲进卫生间,然后就是呕吐的声音,她忍了下,因为没有吃多少东西,还不至于想吐。 一动不动躺着,陈云芳也在努力想醉后干嘛了,她能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只是跟萧寒做了没做真就没有一点感觉。听着萧寒在里面冲冷水澡的闷哼,云芳悄悄笑了下,然后轻轻拉过睡衣盖住身子,再看墙上的表:六点整。 窗外已经蒙蒙亮,萧寒简单擦了擦身上,轻轻走到云芳身边拿起自己的衣服,套上裤子,然后穿好衬衣。 拿起手机走到门口,萧寒临出门看了一眼云芳,见她仍旧在静静地睡着,脸上泪痕未干,目光顿时温柔,呆立片刻,便拿起外套就出门了。 听到门关上,云芳睁开眼坐起来任由睡衣滑过身体掉落到脚上,想喊住他但实在开不了口,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停了一下,而后逐渐远去。 空气很清新,操场上有几个人在锻炼,萧寒贪婪地深呼吸,然后靠着路边快步走出学校。过马路就有一个早点摊刚出来,看模样是夫妻俩,正在生火摆桌子,他上前问了下县宾馆的位置,也不远,然后就迈开步子往过走。 肚子里叽里咕噜极其不舒服,脑子懵嘴里苦,这些肉体的痛苦他没有多理睬,只是拼命想昨晚后来干嘛了,那事情如果不知不觉做了,以后怎么面对陈云芳这个单纯的女子。 想不起,真就想不起,这个“好事”有没有成且不说,他其实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同样想不起但“破坏”了另一个人的“好事”。 如果有监控,我们把监控录像回放一下: 萧寒看着陈云芳沉沉睡去,胸前一片潮湿,他一口口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完,怕湿乎乎的对健康不利——上前,摇晃着给陈云芳脱了上衣,然后拿起睡衣给她盖上。 盘膝坐在陈云芳跟前,萧寒看着她睡梦里一脸痛苦,不由就怒从心起,拿起手机就摁了重拨——醉以前的事情他还知道,最新的一个号码就是陈云芳说的这个变态局长的手机号码。 这个局长正躺在自己的销魂窝,屋子里的几十双高跟鞋都是他的战利品,每一双性感的鞋里都曾有一位女子的味道。他刚打过电话召唤了一个手下的派出所女干警,这个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就是想调回局里。 拿过一块干净的布,他挪动自己肥胖的身体,蘸上酒开始擦拭一双高跟鞋,尤其是这个纤细的根,就像一个窈窕的女子,他几乎是流着口水在轻轻抚摸…… 手机响了,他放下布子以为是那个女人找不见,没看号码就笑嘻嘻接起来,萧寒的声音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是萧寒,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 这个名字他很熟悉,当年把良县搅的天翻地覆,一批官员受到牵连,尤其是背后的传说,萧寒更成了三头六臂般的神话人物。 毕竟是老江湖了,他马上满脸堆笑就像面对着萧寒:“萧主任好,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萧寒很清晰的思维很清晰的语气:“我这里有几封举报信,反映你的作风问题,照片与文字都是经过证实的,举报人的名字与手印也都有。” 觉着房顶轰然倒塌,这位局长就像被层层压住般喘不过气来:“这,这都是诬告。” 萧寒冷笑一声:“因为要保护受害人,我不便给你一一细说,我就提三个字——高-跟-鞋。” 这位局长自认为自己心理学很过硬,为此经常会看一些相关的书籍,他认为这个事情非常隐私,女人跟他弄过这个事情肯定不会说出去,所以有恃无恐很多年。 这三个字如同三击重拳,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就像当年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他喘着气就像苟延残喘。 萧寒就静静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喘气声不再说话,这位局长喘了有半分钟才又开口:“萧主任,这个事情还能商量吗?” 接下来是萧寒沉默,他把手机拿在手里,从充当烟灰缸的碟子里拿起一个比较长的烟屁股,点着深深吸一口,再吸一口烧了下手才摁灭:“我就在良县,调查了几天了,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发现。说起来这是作风问题,我省最近三令五申要严肃干部作风问题,你是知道的。” 这位局长拿着擦高跟鞋的布子不停擦拭额头的汗水,马上点头:“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萧寒叹口气:“也许这个事情有你情我愿的份,你也没有绑起来人家糟蹋作贱,我在调查中发现你的工作还是有些成绩。” 局长放下布子马上就说:“我再有三年就退休了,在公安战线四十年兢兢业业,这个事情是我糊涂,您说个条件吧,我都答应。看在我两个孩子的份上,他们要活人呢。请您不要报道这个事情,要不咱明天中午见见?” 萧寒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没有什么条件,也不用见了。您要检点自己的言行举止,人在做天在看,不要觉着自己做这些事没有破绽。” 局长嗯嗯着,萧寒顿了顿接着说:“我第一次在良县采访,被那个狗屁乡党委书记与你们的派出所所长拘留,你们局里有个叫陈云芳的过去救得我,当时在乡里派出所,这位女民警大义凛然,我才得以脱身。” 局长马上说:“这事情我知道,当时就是我派她去的。” 萧寒呵呵笑了声:“谢谢您,我这个人知恩图报,如果不是您当时安排救我,这个稿子早见报了。” 局长有些诧异,逐渐清醒过来般思考,但他不敢多说啥,只听萧寒接着说:“这个事我先压下吧,您也检点下自己,另外,那位陈警官恰当时候帮忙照顾照顾,也算是替我还一份感情债吧。” 没有马上答应,这位局长脑子里在转,陈云芳后来给他汇报过,说萧寒曾跟她的警校闺蜜搞过对象,不是陈云芳举报的他吧?这个妮子个性强,虽然漂亮但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萧寒好像隔着手机都能看到他的心理活动,马上就说:“今天咱俩的聊天我都录音了,也不是说要干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您也很坦诚说了自己的错,就不多聊了。” 这位局长马上就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刚才太紧张,说了太多,但已经秃噜干净了,只能在电话里客气:“谢谢您,大人大量,您放心。” 萧寒明白这个您放心是啥意思,但他还是最后加了一句:“也谢谢您支持我的工作,支持北龙晚报。就此,晚安。”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门口有个声音甜兮兮:“局长,是我。” 放下手机,这位局长恶狠狠对着门喊:“敲什么敲,局什么长,赶紧走吧走吧,滚。” 第九十六章 空翠湿人衣(1) 大约二十分钟,萧寒走到了县宾馆门口,晨曦初现。 进了房间,浑身乏力,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马上就反胃,进了卫生间就吐了几口,估计胃里的食物都吐干净了,就是刚喝下去的水打了个转身又喷了出来。 漱口刷牙,强忍着呕吐感,萧寒脱掉衣服又洗了个热水澡,看着自己耷拉着无精打采的那玩意,心里仍旧在琢磨:昨晚酒醉后到底干啥了。 裹着浴巾出来,浑身发困但睡不着,斜躺在床上开开电视,有一眼没一眼看了几分钟才昏沉沉睡着。 似乎做了个很激烈的梦,被敲门声惊醒后他一点也想不起,就像昨晚酒醉后的事情,肯定有,就是不记得了。 只是,梦可以不去想,虚无渺茫的,但昨晚如果做了啥,那就是存在的,存在即合理,合理吗? 坐起来,头疼的厉害,太阳穴突突跳动,摁住走过去开门,李正天跟薛平站在门口。 薛平开口说:“看你睡没叫你,这会宾馆没早饭了,咱出去吃吧。” 打了个哈欠,萧寒问正天几点了,正天笑了笑说早上十点整,他刚出房间九点五十。 “哦”,萧寒摇摇脑袋:“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稍等我穿衣服。” 很快穿好衣服出来,薛平跟正天在说黄金周哪都人满为患,萧寒听了几句后问正天:“你知道啥叫黄金周吗?” 边下楼正天边回答:“不就是五一、十一假期吗?” 薛平呵呵笑:“正天,你叔叔问的不是这个。” 正天挠挠头:“我也知道我叔问的不是这个,但我就知道这个。” 萧寒没有笑:“你回去后写个专题稿子,我给你命题,现在给你大致说一下什么叫黄金周。” 薛平司机在楼门口等着,见他们出来赶紧开过来车,上车后萧寒揉着太阳穴开始给正天“上课”:“这个黄金周是小日本的发明,我国后来舶来,是一种休假方式,不是你简单说的假期。对于我国来说,舶来这个休假方式的原因很简单——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后,为了刺激消费,拉动国内经济,促进国内旅游。” 萧寒跟薛平在后排坐着,等他说完,薛平接着说:闲暇时间的增多,大大丰富了国人们的生活内容。与此同时,老百姓的休闲消费能力也在不断提高,用于餐饮、购物、旅游、健身、娱乐等的消费与以前相比大幅度增加。甚至投入到教育上的消费也开始增多,七天是一个大块的时间,学习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寒马上说:“薛局长说的就是一个点,正天,经济部肯定会写大量黄金周的稿子,但我想他们仍旧会停留在出游数字、消费金额等老一套,你要写一篇‘另类黄金周’,当然题目不是这个,是让你围绕这个写。” 正天答应说好:“薛局长,咱吃早饭的时候我采访采访你,关于教育这块您有发言权。” 萧寒笑着对薛平说:“我看行,你好好准备下。” 薛平说没问题:“我随时接受采访。” 车停到一个不大的小饭店门口,看里面座无虚席,薛平指着这家饭店说:“当地特色早餐,天天排队。” 萧寒看了一眼马上说:“咱不凑这热闹了,哪有面,想吃一碗。昨晚跟你喝了半斤多,又跟陈云芳喝了七八两,后来美味佳肴与美酒都吐进了马桶。” 薛平说他也吐了:“吃面?有,去一中校门口,一个退休老教师弄的面馆,味道不错。” 路上,萧寒又想起陈云芳,他这人一般不会退缩,该面对总得面对,只是这个事情实在不是勇气可以解决的。 薛平看着窗外突然说:“萧主任,陈队长是不是也没吃早饭。” 不觉就脸红,萧寒呵呵笑了了下:“估计是吧,她喝的比我多,我走的时候她都睡着了。” 说完这话觉着暧昧,因为正天回头看了他一眼,但知道再解释就更混乱了,越描越黑,于是就不说话了。 薛平掏出电话,很快就拨了出去:“陈队长,我准备跟萧寒主任早饭吃面,你过来吗?好,就在一中校门口,你过来找不到打给我。” 放下电话薛平对萧寒说,她也过来。 “唔”了一声,再没说啥,萧寒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酒后发没发生关系,她肯定知道。 这是个非常干净的小饭馆,一尘不染,进门口一张桌子上摆放着各色小菜,一盆盆都觉着可口,旁边写着一个牌子:吃面,凉菜免费。 因为薛平说过这是一个退休老师开的,萧寒也就没有诧异,毕竟老师的良好素质是深入骨髓的,但也毕竟教条——不吃面的拿凉菜,好意思要钱吗? 饭店就七八张桌子,人也坐得满满的,正好有一个桌子的人吃完离开,薛平的司机马上过去:“收拾下桌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女笑容可掬走过来,萧寒有些不忍心,赶紧走过去帮忙收拾,正天也伸手,老妇人点头哈腰:“谢谢,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坐下后,薛平说这就是那位退休老教师,原来就是一中的历史老师。只是孩子不争气,唯一的儿子吃喝嫖赌啥都干,把父母的房子都卖了。老两口也管不住,就开了这个小面馆,但他们不肖的儿子经常来就像抢钱一样。 点了五碗面,又拿了几个小菜,萧寒叹口气:“这样的儿子不如弄死,要他作甚?”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桌子上一个男人站起来:“你说啥?” 抬眼看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薛平马上说:“我们闲聊几句而已,你什么意思?” 这个中年人不依不饶,对着萧寒说:“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该死的儿子,你话也忒多了吧?” 那个老妇人正在里面盛面汤,马上就跑过来,一把把儿子拉到身后:“抱歉抱歉,你们吃饭,没事没事。” 不等她回头,那个中年人伸手就把她推到一边,老妇人一个踉跄身子歪斜磕在旁边一个桌子沿上,然后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萧寒迅速站起来走过去把老妇人拉起来,看见她刚才磕的地方微微渗出鲜血,不由怒从心起,回头抡起胳膊就给了那个中年人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就把他打蒙了,饭店里的人看见打起来马上都跑了出去。那个中年男人嗷嗷叫准备扑过去打萧寒,正天在旁边搂头就是一拳,萧寒也上前再踹一脚,中年男人倒在桌子上,噼里啪啦,桌子上的碗筷纷飞,桌椅倒地…… 薛平站起来伸手拉着萧寒:好了,不要打了。 这个男人看双拳难敌四手,狠狠地盯着萧寒看一眼:“有种你等着,”随即就冲出面馆。 正天过去扶起倒地的桌椅,萧寒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数递给正在旁边流泪的老妇人:“阿姨,损失我们赔,劳烦煮五碗面。” 老人伸手推开萧寒拿钱的手:“养子如此,我才该死啊。谢谢您了,面我煮,钱不能要。” 说完话她颤巍巍往厨房走,厨房门口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头叹口气,转身先进去了。 萧寒也跟着走过去,将手里钱塞到老妇人的口袋里,不等再拒绝转身回到桌前坐下。 薛平有些紧张:“要不咱换地方吃吧?” 萧寒摆摆手:“不怕,就在这里吃!” 五碗面依次端上来,他们低头吃面,这一番折腾后,萧寒似乎忘记昨晚大醉,但一口面下肚马上就想吐,赶紧抬头停口。 萧寒正对着门口坐着,他抬头就看到陈云芳进来,四目对视,马上都移开,云芳的脸瞬间就红了,他马上就明白昨晚该干不该干的都干了。 过来坐下,正天把一碗面推过去,薛平马上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云芳呵呵笑:“打得好!这才是我喜欢的男人!” 就像萧寒说她喝醉就先睡了一样,这话也不值当推敲就都明白,薛平哈哈笑:“我不是怕事,是怕这事丢人,堂堂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跟小混混打架,这事传出去不好听啊。” 萧寒再吃一口面咽下去:“我无所谓,副县长打架才是新闻。” 都笑了,于是安心吃面,吃完也没见那个王八蛋儿子回来,一行人也就起身出来了,老妇人捏着萧寒给的钱非要退还,萧寒没接:“阿姨,他再打你就报警,这是虐待老人,是犯罪。” 老妇人抹着眼泪:“自己生的,有啥办法啊。” 到车跟前,陈云芳突然说:“萧寒,你坐我车,给你说句话。” 没法拒绝,萧寒也不知道想还是不想,过去拉开副驾驶门上车。 云芳发动车扭头说:“你昨晚啥时候走的?喝多了吧?” 萧寒看着窗外:“天快亮了才走的,吐了。” 再无话,车向前开,快到宾馆云芳说了一句话:“你这辈子都是我可以信任的男人,其他啥都不要想了啊。” 到房间收拾东西,再下来握手告别,萧寒一直不敢看陈云芳,他一直在深深自责中,但为什么自责也说不清。 车出了宾馆大门,萧寒回头看薛平跟陈云芳仍旧站着,刚想挥手,正天突然一个急刹车,好在车不快萧寒只是往前甩了下,扭头看车前躺着一个人。 第九十七章 空翠湿人衣(2) 萧寒以为撞了人,心里一紧,正天已经下车来到那个人跟前。他也赶紧下车,这时候呼啦啦从周围窜过几个人,团团把萧寒与正天围住。 萧寒拉了一把正在弯腰跟地上人说话的正天,俩人背靠背站住,萧寒开口问:“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家伙把手指摁的“啪啪”响:“你们打了人还想跑?” 这时候地上躺着的人爬了起来,萧寒扫了眼正是刚才在小面馆打的那个不肖子,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家伙聚集了狐朋狗友来报复。 因为刚出宾馆大门,薛平与陈云芳都没上车,看车急停知道出事了,马上也往过走,云芳眼尖看到这伙人围拢要动手,赶紧边跑边喊:住手。 昨晚下班就去接萧寒,回她自己不常去的房子也没换衣服,这一身警服很震慑,围着的圈马上就松动了。 跑到跟前,陈云芳指着其中一个家伙喊:“臭七,你小子又要生事?” 那个叫臭七的嘿嘿笑,然后打个滑稽的敬礼:“陈警官,不是生事,是我兄弟被打了。” 云芳早上没看到萧寒跟正天打人,她以为是碰瓷,听见这么说就明白了,她表情严肃瞪了那个不肖子一眼:“打得好!我去晚了,早去不用他们动手,我自己就揍这个货了。” 臭七有些诧异:“陈队长,这俩人你认识?” 陈云芳没有理他,指着那个不肖子说:“你再欺负你父母,我直接就把你个狗东西拷进去。” 那个不肖子还嘴硬,挥着胳膊喊叫:“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没看清陈云芳用了啥动作,这个不肖子哎呀**了一声,一条膀子已经脱臼耷拉到了身体一边。不再看他,陈云芳转了一圈:“哪位不服气来比划比划?臭七,你来。” 瞬间都向后退,臭七愣了下,上前就左右开弓甩了那个不肖子俩耳光:“你他妈以后不要联系我了,就算混社会,也得懂孝顺父母!” 陈云芳点头赞许:“什么狗屁混社会,但你能懂得孝顺父母,还不错嘛。” 臭七嘿嘿笑,点头哈腰:“陈队长,无意冒犯了啊,”转身喊了声:“走。” 几个家伙跟着臭七扬长而去。 陈云芳伸手指着那个不肖子,他以为又要揍他吓得后退了一步。云芳咬牙切齿:“我不是吓唬你,你妈妈是我初中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早就想收拾你个王八蛋了,你还敢找上门。你记住,再让我看到或者听到你欺负你妈,我发誓一定把你小子剁成八块喂鱼!” 这个不肖子面如白纸,满头大汗,频频点头,陈云芳喊了声:“往前一步,我让你往前一步。”他哆嗦了下,往前迈了一步,云芳伸手如电,只见一拉一送,他脱臼的膀子就还原了。 “滚”,云芳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不肖子不由就低下头:“记着我的话,老娘向来说话算数,去去去,赶紧消失。” 已近中午,阳光几乎直射,萧寒站在哪看着云芳,突然觉着她真美,一种正气凌然的美,光彩照人,心里更是觉着自己亵渎了她。 看着那个不肖子走远,正天又惊又喜走到云芳跟前,然后伸出大拇指:“陈队长,真帅。对了,那个卖面的真是你老师啊?那早上你吃面为啥没认啊?” 薛平也上去一步:“真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有陈队长这样的人才能保一方平安。” 陈云芳好似在转换角色,但目光没有离开萧寒的脸,听正天与薛平说话,她笑了笑:“不是我老师,给他点威慑罢了。县城不大,就这几个家伙吃喝嫖赌抽,好几个进去过,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萧寒转身从车上拿出一瓶矿泉水:“云芳,来,洗洗手,那个家伙浑身肮脏。” 云芳笑了笑看看自己双手,本想说没事,但还是乖乖跟着萧寒走到路边。萧寒拧开矿泉水瓶子,云芳就乖乖伸出手。 树荫斑驳,一股细流缓缓洒下落在云芳手上,萧寒余光看薛平与正天在说话,他就低声说:“我在想一句歌词。” 云芳看着水在她手上溅起,就像看着一个烟花,她不说话,只是觉着心跳加快,他要说什么? 萧寒走后,她起身热上洗澡水,然后套上睡衣开始收拾家,尽管也是大醉,但她能想起片段:他轻轻抚摸自己脸,不由自主就伸手搂住他,热吻,然后互相往下扯衣服…… 把垃圾都扔到门口,她进卫生间冲着澡突然就想哭,于是咬着嘴唇开始流泪。说了藏在内心觉着恶心的事并没有觉着轻松,她似乎又背上了一个更大的包袱——萧寒,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萧寒仍旧觉着接下来的话是伤害,不由捏了下矿泉水瓶,水流瞬间加大,溅起的水花到了他俩的裤腿,但都没有躲,仿佛这个世界已经无处可逃。 总是得说,萧寒抿了下嘴唇,几乎一字一顿:“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这句歌词从在小面馆看到云芳羞红了脸就想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但一直没勇气,在云芳车里,她说“你这辈子都是我可以信任的男人,其他不要想了啊”,萧寒明白云芳是说“我愿意”,另一个意思就是不想他有负担,于是更说不出口了。 这个小插曲,萧寒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原本他想离开后发短信的。 云芳深深吸口气,搓了搓手:“好了,我听见了,也洗干净了。” 站直身子她直视着萧寒的眼睛:“不要怕,我不会赖上你。我说过,熟人不好下手,呵呵,走吧,再不走又得管你午饭了,我是真喝不动了。” 萧寒将剩下的半瓶水仰头喝完,云芳看着他的喉结上下动着,轻轻摇摇头就转身向车跟前走。 萧寒喝完水仍旧觉着嘴干,就像演讲了好久,不停嘴的长篇大论了。 再握手,薛平说我是知道你的嫉恶如仇了,是更加的了解了。 萧寒笑笑,再跟陈云芳伸手,她摊开双手:“湿着呢,走吧。” 看着萧寒的车走远,陈云芳跟薛平说了两句话就各自上车。慢慢往家的方向开着车,陈云芳再次泪流满面,心里一遍遍唱着《征服》,萧寒说的那句歌词就是从这首歌里截取,接下来两句是“终于我明白俩人要的是一个结束,所有的辩解都让对方以为是企图”。 车很快出县城,正天突然说:“叔,我觉着陈队长人很好。” 萧寒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专心开车。我都忘记问你了,你跟云芳怎么说的? 说出这个名字,知道不是一个人,但仍旧觉着舌头麻木。 正天笑了笑:“她长假结束就去省城。叔,您是先安排她去你朋友公司上班吧? 点点头,萧寒扭头看着窗外:“咱今晚住长山市吧,我订几份报纸。” 正天嗯了一声,萧寒拿出手机,刚想拨号发现昨晚打过电话,不由就心惊,查看详情,他给这个号码打了六分多钟,而这个号码他知道就是陈云芳的局长手机号码。 拿手机敲着脑袋,他似乎逐渐想起昨晚打过电话,但说啥了,一句也想不起。 不管是骂了还是求了,已经打过了,萧寒想了想觉着静观为好,他去长山市其中有个想法就是跟陈云芳有关。 当年因为党春恩的事情,他跟长山市公安局王局长还有刑警队刘队长打过交道,后来也断断续续联系过,但说不上有交情。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帮陈云芳,他想“死马当活马医”,去跟人家说说,也许就有了希望。 另一个事情真就是订报纸,尽管他的任务潘洋崎给完成了,但他看订报任务明细上,龙飞一份还没订呢。上半年必须完成,龙飞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他也知道龙飞最后肯定能完成,但他帮订了,龙飞会高兴。 拨通了大学同学卫强的电话,对方非常高兴,这几年同学单位的宣传有声有色,萧寒给他发了不少工作稿件。 他到报社工作后,卫强加强了跟他的联系,他在单位分管宣传,每年都有发稿任务。后来萧寒从良县到长山市报案,就是卫强安排车接车送,后来也就常联系。 车下长山市高速口,萧寒看有辆车打着双闪在等,于是让正天开到跟前:“我估计得坐他的车,你跟着就行。” 卫强已经下车走了过来:“老同学,你这每次来都是突然袭击。不过,我喜欢被你经常袭击。” 萧寒呵呵笑着跟他握手:“打扰你休假了啊。” 卫强拉着他的手马上就说:“什么话,跟我还说这啊,这假去景区,我个子低估计就是看人头了。来,你坐我车,让师傅跟上。” 很快到了一个宾馆门口,卫强在路上跟萧寒说他的领导一定要请萧寒吃饭,萧寒说昨晚大醉,不喝酒就行。 这顿饭萧寒没喝酒,但卫强的领导喝了很多,正天也陪了不少杯。 饭局结束的时候这位领导说想请大记者帮忙,萧寒以为是发关系稿,满不在乎说您说,我尽力。 这位领导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萧主任,您先看看。” 打开,看了两页萧寒就倒吸一口凉气。 第九十八章 应傍战场开 这类似一个调查报告,但看两行就知道这是一个非专业人士写的,文字显得很啰嗦,尤其在细节上。 厚厚的三十多页,其中有很多证明材料,还有医院病历,上访回复,其余文字流露出的最大情感就是悲愤。 第一句话萧寒就觉着憋闷,三个字一个感叹号:“冤枉啊!” 大致看了一遍,萧寒合起来装进信封,然后问卫强的领导:“这个摔断腿的孩子跟你什么关系?” 他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我老家一个村的,前后院的邻居。萧主任,帮帮他们吧,为这个事情他们把老家的院子都卖了,现在就在我们村后一个土窑洞里,像野狗一样生活着。” 萧寒叹口气,昨晚酒醉后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中午多吃了两口,胃口又不舒服。他午饭没有喝酒,就是一杯杯喝水。 再喝一口水,萧寒把材料递给正天:“你看看,然后给我一个判断一一能不能写?如果写,怎么介入,什么角度?” 李正天喝了不少酒,但很清醒,他接过信封:“主任,您肯定决定写了,要不不会再教我。” 有外人在场,他马上就改口,这让萧寒非常满意,判断他决定写更是孺子可教,但马上板起脸:“让你看你就看,怎么这么多话。” 正天伸了伸舌头,马上打开信封取出材料低头开始看。 卫强端起酒杯:“老同学,我们领导对你非常欣赏,”他的领导马上打断他:“是崇拜,萧主任是我省最厉害的打黑除恶记者。” 萧寒摆手,这样的赞誉他认为就是拍马屁,不就是为让他接下这个采访吗? 卫强领导看萧寒不以为然,马上如数家珍:“《一个志愿者之死》打掉恶霸乡霸,流氓村长;《县长秘书打了记者父亲》,拿下县委书记;《煤炭销售背后》灭了黑社会团伙……” 尽管有些标题不太正确,但萧寒相信这位领导读了他全部报道,就算临时做工作,也很感动了,但得谦虚:“谢谢您的关注,些许小豆腐块,不值一提。” 卫强马上说:“老同学不要谦虚了,你是咱们省的名人,我们都给你起了外号“头条记者”。我们领导每天早上必读《北龙晚报》,他跟我说过,你同学的稿子最过瘾。” 新闻不是小说,也不是段子,用过瘾这个词来评价,多是新闻稿件产生的效果,而稿子本身,尤其负面报道批评报道,多是暗淡的。 萧寒呵呵笑笑,不再谦虚也扭了话题,他对卫强领导说:“咱单位订阅《北龙晚报》了吗?订了多少份?” 机关干部,察颜观色,听话听音,卫强领导马上就说:“萧主任,您需要订阅多少份?” 没有委婉:“三五百份吧,主任都有任务,但不要勉强。” 卫强领导说不勉强,然后盘算了一两分钟:“好,交给我,我们单位三百份问题不大一一下属部门,下属各县机构我都给他们订上,报纸办得好,我估计都会感谢我。” 萧寒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卫强接话说:“剩下两百份我让我父亲订了,他是长山师院党委书记,一个班订一份二百还不够呢。” 萧寒伸手把李正天的酒杯拿起来:“真是昨晚喝大了,吐了一夜不能喝了,但真诚感谢你们对《北龙晚报》的支持,我喝一杯。” 正天抬起头放下材料,站起来把萧寒手里的杯子夺过去:“主任,不要命了?我替您敬二位,谢谢对我们报纸的支持,我干了,二位随意。” 萧寒看着正天喝了一大杯,不由就想吐,刚才正天抢杯子撒在手上一些酒,闻味都作呕。 卫强端起酒杯也说老同学不要命了,你的性格我们都了解,不是耍赖皮不喝酒的人。 萧寒喝口水关切对正天说:“吃口菜吧,”看他坐下夹了块牛肉嚼了几下咽下去才又开口:“如何?” 当然不是问酒如何,他是问正天读完材料后的判断,都也知道,也都关注地看着正天。 老气横秋叹口气,李正天把手摁在信封上,就像美国人摁着宪法,但语气里有调侃:“又是良县?” 萧寒严肃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正天马上坐直身子,语气开始正常:“第一,没有新闻的时效性,摔断腿是三年前,最近没有进展,也是就没有第一落点;第二,这个调查报告里的证据都是个人,没有官方认可,似乎没有可信度;第三,表面看是小纠纷,但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尤其事后私了还是妥协,似乎都有错……” 萧寒摆手打断正天的滔滔不绝:“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新闻不是教科书,教条主义要不得。” 看李正天专心看着他,萧寒就像授课:“时效不是时间,大多新闻事件错过最佳报道时间就没了意义,具体例子我不找了,你自己想,比比皆是。而有些新闻事件不一定要抢第一时间或者最初发生,沉淀下来才是其报道时机。” 萧寒喝口水:“就说这个事,受害方倾家荡产,现在在破窑洞里一贫如洗,是不是时效?” 李正天点头:“主任,我懂了,但这个事,这个案子,不对一一最初就没有立案,如何让司法介入?且看叙述其背后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这个调查太难了。” 萧寒明白正天这是给他借口,不希望接这个事,费劲又危险。笑了笑,他对正天说:“简单的话,这事情早解决了。” 站起来,萧寒指了指信封:“各位吃饱了吧,咱去房间,我好好吃透材料咱再讨论讨论,这个事情我不敢打包票,稿子也还不知道如何下手。” 李正天知道自己无法阻拦萧寒了,于是起身拿起信封就跟着萧寒去了房间,房间就在这个酒店楼上,条件很好。开门看是个大套间,萧寒马上说这太奢侈了,没有必要,换个标间就行。 卫强说这是他们单位的定点,给他们价格都不高,开个套间就是为了让萧寒方便思考与写稿子。 呵呵笑了笑,萧寒说老同学,我是突然袭击,你这是先斩后奏,咱俩以后谁也不说谁了。好吧,不废话了,咱来研究研究材料吧。 三年前,一个叫朱志明的良县孩子在长山市读书,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后,班上有个同学过生日,于是就约了七个相处不错的同学去吃饭,然后去KTV唱歌。 唱歌期间,朱志明失手打破了KTV包房的一块窗玻璃,于是主动跟服务员说赔钱。服务员请示经理后,说是一千,同学们说没那么多,七个人凑了二百。 服务员说做不了主就出去请示了,很快进来几个恶狠狠的保安,说不掏出一千块就甭想走。朱志明说是他的错,让同学们先回家拿钱,他留着等着。 其中有个色眯眯的保安说留人可以,但得留下三个女生。 一来二去双方有了争执,言语随即激烈冲突,而后开始互相推搡,这时候从包间外又冲进来十多个手持刀枪棍棒的保安,朱志明觉着连累的同学也有些害怕,于是爬上窗户就跳了下去。 KTV的保安们这才慌了,纷纷离开,有个领头的接过二百块钱说算了。 其余的六个同学跑下了楼,发现朱志明躺在楼下的一个绿化带上,摁着一条腿在**,其中一个同学马上报了警并且打了120。 120先到,同学们赶紧招呼把朱志明抬上车,这时候警察也来了,问了问情况就说先去医院看伤吧,随后就简单记录了下事情经过,朱志明与发生冲突的服务员都签了字。 去医院路上同学们设法联系上了朱志明的父亲,他在长山市一个工地打工,拿了些钱就迅速赶到了医院。 诊断显示,朱志明右腿大腿骨粉碎性骨折,还有脑震荡,安排住了院,朱志明的父亲就赶去了KTV,但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再去出警的派出所,一个自称吕副所长的人接待了他,简单看了看记录就说你私了了吧,这个不用立案。 这位吕副所长说完不等他点头,拿着电话就进了里间打了个电话,朱志明的父亲心急如焚,事后他回忆这位副所长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根本就没有查电话,好像这个号码他非常熟悉。 几分钟后这位副所长出来说:“KTV的负责人同意私了,双方都有错,再者你儿子是自己跳的,没人逼他。他们答应拿出二千块算是医药费,二百块玻璃钱也不用赔了。” 朱志明的父亲本来是较死理的人,但医院一再电话催促他马上交钱,要给朱志明动手术接骨,只好就答应了。 这位副所长从自己兜里掏出两千二百块钱递给他:“赶紧给孩子看病,我先替他们垫付,抽时间去拿回来就是了。” 感谢了人家,然后写了收条签了字,朱志明的父亲赶往了医院,两千块不到一天就花完了,远远不够,他就先凑了钱看病。 七天后出院回家静养,一年后取固定的钢钉,朱志明的父亲算了下账,120的钱加医院的费用共花了五千三百多,如果算上复查与到时候取钢钉,得八千左右。他把朱志明送回老家,返回长山就去找KTV说理,刚开始还有人接待他,但人家拿着他签字的条子说这事已经结束了。 朱志明的父亲再找派出所,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你已经拿了人家钱,也同意私了了,这个事情结束了。” 不服气,朱志明的父亲就借钱请了律师,准备起诉。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先是被打工的地方莫名其妙开除,然后答应帮他起诉的律师开始躲他,好像他的钱是脏的,付定金都不接。再找律师,如法炮制般刚开始给他分析说能赢,然后开始躲着不接。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早晨,他在自己租住的小房子里被三个男人摁住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警告他再折腾就弄死他。 第九十九章 深山何处钟(1) 似乎就是一个简单的纠纷,关于伤害与赔偿,萧寒说:“领导,前面的叙述到朱志明父亲被打,采访的重点是律师或者法律解释,这些需要专业人士来认定,朱志明的伤害赔偿到底是什么样子。” 卫强的领导叹口气:“萧主任,你叫我老吴或者吴哥就好了。这个事情我是无法出面,拿到材料第一个时间也跟您想的一样,转给相关法律部门来定补偿,再帮他起诉。只是……” 萧寒看他欲言又止,知道有些话他没说透,有些纳闷“领导,老吴,吴哥,这都是称谓,尊敬或者亲近的表示,叫什么也不错。可新闻事件必须只有一个事实,不能有隐瞒或者委婉。” 看吴哥面露难色,萧寒觉着不好继续明着问,就拿起烟抽出一根给他,然后给自己也点一根。 放下材料,看卫强与正天正在忙活烧水泡茶,就对正天说:“你去休息会,然后就回省城吧,我得耽搁几天。” 正天说好:“车给你留下吧,我坐个大巴就回去了。” 萧寒想了想:“这样吧——明天五一黄金周假期就结束了,要不你就再住一天,然后开车去接上云芳一起回省城。” 正天马上面露喜色,萧寒理解热恋中的情感:“今晚咱就住这里,明天返回良县,我采访下当事人,你等云芳就是了。” 吴哥插话:“萧主任,这个志明不在良县,他的父亲后来疯了,花了不少钱看也没看好,老家也就他父亲一个疯子在荒废的窑洞。” “哦,”萧寒看了一眼吴哥:“朱志明在哪?朱志明的母亲在哪?” 卫强正好端过来茶,吴哥说:“小卫,这是我的车钥匙,后备箱有烟,你拿两条上来。” 萧寒明白有些话不便给卫强听,于是马上说:“正天,你跟我同学下去下,把车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上来。” 卫强跟正天答应着出了房间,这位吴哥叹口气:“萧主任,我不是刻意隐瞒,是因为这里面的事情一句话说不清。这样吧,您也不要休息了,等他们上来后,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都明白了。” 萧寒抽着烟:“去找当事人或者去那个KTV?” 吴哥深深吸了一口烟:“志明的妈妈在我家做阿姨,已经十多年了,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发生后,我给了她几次钱,但无济于事,他丈夫本来就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志明出事后一再被打击,于是精神分裂。” 萧寒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副厅级干部,头发花白衣着简单,可以判断他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在这个地级市里,他这个级别就是大官了,不染头发不摆架子,很难得。 静静听不说话,放下记者这个身份,萧寒用写小说的角度在内心暗暗分析了他刚说的话——他叫的是志明不是朱志明,这不正常,表明关系肯定不是普通老乡或者邻居的孩子;朱志明刚二十岁,她母亲应该不是很大年龄,农村结婚早生孩子也早,估计就是四十岁左右刚出头;十多年前朱志明的母亲也就三十岁左右,这位领导现在五十多岁,那么这个年龄结构,他与朱志明的母亲肯定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喝口茶,朱哥脸上喝酒后的潮红在逐渐褪去:“老弟,也许有时候发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我一直在犹豫,这个事情过去三年了,淡忘了算了,只是心里不安,你又突然出现,就下了决心,也就请你吃了这个饭。” 萧寒笑了笑:“我也是临时决定,本来到长山市是办另一个事情,正如您说的——也许有时候发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 吴哥点头,叹口气,接下来的话差点让萧寒站起来:“志明父亲的工作是我让开除的,打他的三个人也是我安排的……” 正好卫强与李正天上来敲房间门,吴哥接下来的话马上就咽了下去,萧寒震惊之余说了声:“请进。” 吴哥站起来,恢复领导身份:“小卫,你让司机把车开到楼前,我跟萧主任去龙泉寺转转,你也开车拉上李首席同去吧。” 卫强放下手里拿着的两条烟马上就又出去了,李正天放下笔记本电脑:“主任,我去吗?” “去吧,”萧寒笑了笑:“咱这黄金周假期就跑在路上了,正好跟吴领导去转转,长山龙泉寺我没听说过,你去过吗?” 摇头,李正天提上萧寒随身的包,又给他的杯子里灌上一杯茶水,然后跟在后面拿房卡锁门摁电梯——他不想让他叔的身份跟这位领导有差别。 吴哥说这个寺庙本来很出名,后来在**时期被破坏,上世纪九十年代才逐渐修复,这几年当地几个企业家捐款不少,正在逐渐恢复昔日规模。 下楼,萧寒坐上吴哥的车,俩人路上就是闲谈了会佛教,在这方面萧寒多是倾听,他读书多,知道一些佛教故事,吴哥却多说的是佛经及自己对佛教的理解。 车出了市区不久就开始上了盘山路,绕过一个不高的山头,萧寒看到右前方半山腰有正在施工的一个地方,塔吊在转来转去,吴哥指了指:“那里就是龙泉寺。” 望山跑死马,又走了四十多分钟,车才停到龙泉寺门口停车场,本以为跟所有知名景区一样,这里会人山人海,但看表下午三点多,但这里除了水声松涛,几无他声,就连在寺庙最高处的施工也是偶尔轻响。 停车场有十几辆车,萧寒下车后就抬眼往上看,这座寺庙的规模真不小,庙门前台阶两边有十几棵松树站立两排,看粗细树龄应该上了千年,这也就把这座庙的历史映影出来。 目光越过庙门,一层层往上大致有七八个庭院,大殿林立,甚是伟岸。有一股细泉在庙的左手山崖滑落,好似白虹贯日,更像是龙泉寺的自报家门。 萧寒脑海里马上蹦出来一首诗,王维的《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卫强下车后就跑到庙门口,过了几分钟跑回来对吴哥说:“领导,安排好了,咱们进吧。” 吴哥对正在环视赞叹的萧寒说:“因为在施工,庙还不对外开放,但看施工速度。今年年底前就都恢复原貌了。” 他扭身再对李正天说:“李记者,随意转转吧,咱两个小时后就在这里集合。” 萧寒明白他有些话要跟自己讲,只是为何到庙里,有些不解,但想起如来佛名字的来历,不多言,轻轻念了一遍: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正天看吴哥在安排卫强,估计让拿路上买的香等物品,就悄悄问萧寒:“叔,你刚念的是?” 萧寒说这句话出自《金刚经》,原文为:“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说完看正天还想问,就笑了笑说:“自己悟。” 往前走,萧寒看到停车场旁有两个大牌子,上面有龙泉寺原貌图与修复后的效果图,然后就是施工单位等信息。 到了庙门口,吴哥双手合十,念了刚才萧寒念的那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便是如来。” 进庙门,大家都不再说话,萧寒与吴哥在前,卫强与李正天在中间,吴哥的司机一个人在后面溜达。 进了庙门就是一条长长山道,也就供四人并行,一侧靠山一侧下面就是不深的沟,沟里有些绿色植物,靠山很多开凿的痕迹。 过了山道,眼前一块平台,有几栋老房子,有几个工人在修复地面。老房子多是灰旧石头、深黑瓦片构成,古旧意象一个接着一个在眼前叠加,像蒙太奇的黑白镜头。 黑色的木头柱子,穹拱,一根根漆黑横木,太阳西斜这片平台上一半白一半黑,就像人的两面。 萧寒心里很安静,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看亮出,春夏季节,明晃晃的太阳,被廊檐切割成一束束斜斜的光柱,射下来,光柱里有微尘翻滚,这是不是大千世界里的千万粒尘埃? 再向前就是台阶,两边山壁全是雕刻书法,看大多是新近雕刻上去的。大致辨认隶书、篆书、草书、行书都有,都是跟佛经有关的故事或者就是一个简单的“佛”字。 萧寒抬头看,吴哥在旁边说:“这些字给予了冰冷石头生命,仿佛传递着那些喜怒哀乐、悲欣交集、湛然明了。” 萧寒点头叹气:“风动心摇树,云飞性起尘。现实的尘埃里,我们也在书写,一笔一画,一撇一捺,却总也写不好。” 吴哥若有所思:“最近一年我经常来这里,越来越觉着自己过去的岁月错误连连,就像你说的,写了多半辈子,都没写对。” 萧寒苦笑了下,他在想自己,写对了吗?有对错吗? 继续向上,一个很大的平台,三面都是佛殿,可以感觉这里进入庙里的中心地带,因为可以看到每个大殿前合十站立的和尚。 站住,喘口气,吴哥指了下他左手边一座佛殿前的年轻和尚:“萧主任,他就是朱志明。” 第一百章 深山何处钟(2) 萧寒觉着一阵寒意,从庙门开始就在一直向前,偶有停顿也就是站立片刻,这一刻就像落汗蒸发的冷,他顿时就僵在那里。 这份材料里的两个受害人,一个疯了,一个出家了,如果吴哥是要找一个公平,那他给谁找? 吴哥叹口气:“摔骨折的第二年这孩子突然来找我,我就带他去医院取出固定钢钉,然后又安排他康复训练了一段时间。本想着差不多康复马上送他回学校,继续读高三然后高考,他的学习一直不错,考个大学问题不大。” 萧寒一直看着这个朱志明,应该是俗家名字叫朱志明,他扭头看了眼吴哥:“这位小师傅现在叫什么?” “啊?”吴哥有些惊讶:“你说法号吧,这个我也刚搞清楚。剃度出家时,剃度师傅会根据传承给徒弟起两个名字:法名、字号。依传统内名外号规矩,法名又作度名、法讳、戒名,不能随便称呼,只有僧人的师父或长辈可以叫,外人及自称只能使用“字号”。志明出家后师傅给他取了释心慈,其他我也不清楚,你要跟他说话就叫他心慈吧。” 萧寒正有此意,迈步就向心慈和尚走去,到跟前发现吴哥站在原地没动,就像被定在那里。 双手合十,萧寒微微低头:“小师傅好。” 心慈马上也低头弯腰:“阿弥陀佛,施主有事吗?” 垂下手萧寒看着他唇边毛茸茸的,突然就心疼:“小师傅,我确实有事问,我是报社的记者,收到一封检举信,想问你几个细节。” 心慈面无表情:“师傅就是师傅,没有大小之分,施主你问吧。” 再合十:“心慈师傅,三年前,你被迫从三楼窗户跳出来,当时有人威胁你吗?现在遁入空门,是觉着无法找回公平吗?” 心慈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平静:“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三年前的我是主动跳下去的,与他人无关。如今我亦是主动跳进来的,出家的原因千千万,出家的因缘各不同。但是真正的出家,一定是为了远离世间五欲之染,发心修行,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离有为念,入无为行,究竟解脱。” 萧寒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伸手塞进殿门口的功德箱里,大殿里传出鼓声与木鱼声,心慈鞠躬:“阿弥陀佛。” 合十,萧寒回身便走,到吴哥身边他直接就问:“材料的前半部分,也就是到他父亲被开除被打,是朱志明写的吧?后面是你整理的?” 吴哥点头说是,然后问萧寒:“你跟他聊什么了?” 萧寒说:他说他是自己跳的,与他人无关。 吴哥说这个跟他也说过:“康复期间他说自己需要锻炼,于是就开始到处走动,有一天走到这里,就留下了。我跟他妈妈来过好几次,他都当我们是常人,只称呼‘施主’。他的师傅我们也见了,说他很有慧根,难得大彻大悟,让我们安心,说这是最好的路。” 看着大殿里的佛像慈眉善目,萧寒有诸多不忍但都不知从何说起:“吴哥,你跟他还说话吗?” 吴哥摇头:“我不知说什么。” 继续往上院爬,萧寒与吴哥再没说话,太阳逐渐西行,明晃晃照着这座庙宇,一切都光明起来。 返回市区天微黑,吴哥说晚上咱吃点长山特色,萧寒说我现在就想吃素斋。 依旧没有喝酒,都没有喝,回到房间萧寒主动对卫强说:“你跟正天去他的房间喝茶吧,我跟吴哥说说话。” 一人一杯茶,吴哥不等萧寒问就开始滔滔不绝: 我是从良县考出来的,毕业后就留到长山工作了。 我爱人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她就是长山市人,家里的独生女,我们结婚后就在她家住——当时也买不起房子。后来我们单位分了房,但面积不大,也就没往过搬。 女儿七岁的时候,我爱人去接放学的孩子,就在学校附近被一辆小车撞了,但这辆车很快就逃逸了。后来路人把我爱人送到了医院,抢救了两天才活过来,但双腿都被截肢。 公安很快就破案了,肇事逃逸的车俩找到后,肇事人给了我们很大一笔钱,声称只要我们不找事就行。当时确实也缺钱,另外人已经这样了,就算把肇事人枪毙了也没办法恢复我爱人的腿,于是我跟爱人商量了下,就接受了。 这位肇事的确实有办法,后来居然没被追究法律责任。 家里一下子就混乱起来,我工作很忙,爱人需要照顾,孩子也得有人做饭接送,没办法就回老家找了个保姆——就是志明的妈妈。 我当时很少回良县村里,父母早早就都过世了,我是跟大姐长大的,大姐在县城工作,志明的妈妈是她帮我找的。 志明的妈妈我一眼就看上了,很漂亮也很能干,但命不好,她是“换亲”嫁给志明的爸爸,志明的爸爸一直就有些偏执,话也不爱说,为给她哥哥换个媳妇,她就认命了。 当时我拿那笔赔偿的一部分买了一套房子,我们就搬到新家,我岳父岳母身体也不太好,在一起谁也照顾不了谁。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刚开始说孩子小学毕业,后来到中学毕业,现在我家姑娘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志明的妈妈一直也没走,我爱人已经离不开她了。 说到这里吴哥喝了一口水,然后很坦诚:我也离不开她了。 萧寒一直没插话,这长长的一番话就像一部电影,最后留下无尽意味就打出字幕:再见。 “你为何把志明的父亲开除了?又为何安排人打他?”萧寒连续抽了好几根烟,觉着嘴干,说完就端茶喝了好几口。 吴哥换了个姿势,把双腿平平摊开:“真是老了,爬了几下山,现在腿都酸疼。” 捶打了两下大腿,他再点一根烟:志明的高中是我安排的,初三暑假,志明的奶奶去世了,这个孩子考上了县高中,但没人照看。他父亲就那几亩地里也刨不出多少钱,其实这么多年志明就是我在培养。 孩子在身边,志明的父亲每天安安稳稳就是干农活,其它也不多问。突然间他母亲与儿子都不见了,他就犯病了,没有办法我就把他也弄到了长山市,给他找了个工地,打打杂看看门。 原来单位分的小房子简单收拾了下,我就让志明跟他父亲住了,起码每天都能看到儿子,志明父亲也就恢复原来的安稳。 志明出事后,他跑到我家找志明的妈妈拿钱,正好看到我出门,志明的妈妈帮我系上衣扣子,于是不依不饶开始闹腾。 当时单位一把手退下来后,我接替的呼声很高,怕这个事情影响我前途,本想志明的妈妈跟着他回到那个小屋住了几天,但我爱人一下子都离不开人。 我就找他谈了谈,他说他这辈子就是个错误,孩子被人推下楼没人管,老婆这么多年都不跟他一起睡。我记得当时问他要多少钱,我给你,你回老家把房子盖好了,孩子腿也好了,老婆就回去了。 他说不,他有工作。 好吧,我就安排开除了他。 没想到好心办坏事,没了干的他每天就是去找KTV、派出所、我家找公平,搞的大家都筋疲力尽。 萧寒起身把两个人的茶杯添上水,插话说:“这不是你安排人打他的理由吧。” 叹口气,吴哥摇摇头:我想吓唬吓唬他,让他回老家算了,孩子的腿我负责,未来上大学我负责,就是将来找工作买房子我也会帮,但我是经不起志明的爸爸再闹腾了。 顿了顿,吴哥说:其实我就是安排推搡了他几下,后来他跟他儿子说是被打了。 真正被打是后来,志明的父亲以为是KTV老板安排的人打的他,随即就拿着根棍子藏在KTV附近。有个晚上KTV老板估计是打牌出来,已经后半夜了,身边没有手下跟着,志明的父亲窜出去,一棍子就把他放倒了。打完他没跑,而是反复打了十多下,等保安们出来抱住他,这位老板已经在血泊里了。 被扶起来,这位老板嘴里吐着血说:“把他给我关起来,吃喝不要少,在北龙敢打我的人不多,等我伤好了,我跟他好好聊聊。” 我安排人吓唬了志明父亲后,他就不在长山了,以为他回老家了,再加上选拔公示,就没有理会。 志明出院后就在小家那边住着,他妈妈两头跑照顾,没有他爸爸扰乱,也就相安无事。 据说那位老板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断了三根肋骨,脑袋上缝了几十针。 志明后来伤势好转,坚决要回老家,我就安排司机把他送了回去,这时候才知道志明的父亲失踪了。 具体那位老板如何折腾志明的父亲不得而知,但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疯了,谁都不认识,见谁都说:我要杀了你。 人是我在长山市郊区找到的,志明拄着拐来接回去的,这段时间他多少听他父亲叨叨,他也渐渐明白他母亲跟我的关系,这次回去我给他钱他就没接,只说:“吴大爷,你要对得起我妈妈,她命苦。” 这孩子回去就把老院子卖了,然后带他父亲看病,但北龙省精神病院也没办法。 再回家他把父亲托付给村里一位远方亲戚,让给送点吃的穿的就行,钱他出。然后他扔掉拐棍就到北龙打工了,打工的地点就是他跳楼的KTV,当时很匆忙没人认出他,再加上他又剃了光头,人家就把他录取了。 第一百零一章 深山何处钟(3) 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吴哥就像一件件往下脱衣服,面前就是岁月这张大床,他想躺上去,脱得干干净净好好睡一觉。 萧寒已经觉着不是采访了,甚至他看过的、写过的小说都太浅易,谁能设计出这样的章节,让你唏嘘、让你无奈、让你感慨、让你不知所措。 想象着朱志明的父亲在一个破窑洞里,两眼发直,对着虚无渺茫的仇人,咬牙切齿,那么他该给谁诉说,命运已经给他安排好了,生不如死。 再想象朱志明的母亲,没有名分,但却像最称职的妻子。她的命运又是何等的苦楚——给哥哥换来了嫂子,也成了哥哥的嫂子,这个模糊的身份还在其次,在另一个家庭她又算什么?伺候着爱人的妻子,爱人把她当妻子也只是在抽空的时间里。 再想朱志明,看破的真是红尘吗?夹杂在这些人与事中,又有谁能解开这些疙瘩。生活真就是一团麻,对于朱志明来说几乎没有头绪,于是他就化成了心慈,面对青灯古佛,放下所有红尘恩怨,又是怎么样的解脱呢? 吴哥说到朱志明去KTV上班,接下来他的目的与经历不得而知,所以也就很难再叙述。志明出家后,他去了庙里试图了解这个过程,但朱志明已经成了心慈,只是说:“阿弥陀佛,放下吧,恩恩怨怨本就无解,都是前世缘分今世报。”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萧寒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KTV的老板搞掉,或者你要找一个怎样的公平?” 吴哥看着自己嘴上的烟头:“萧主任,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根源是什么?” 萧寒愣了下:“你不是说你爱人被撞吧?” “对,”吴哥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如果那天没有车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志明的妈妈不会来我家,志明也不会来长山上学,牵扯到这里面的人生活就是另一个样子。” 终于都明白了,萧寒喝了口水,慢吞吞的说:“当年肇事逃逸的就是这个KTV老板,用我等凡胎俗子来看,这就是恶之源头。但在心慈师傅眼中或者心中,这又是天注定。吴哥,你说呢?” 吴哥苦笑了一下:“咱都在这红尘中打滚,无法参悟不去理会也是放下。这个事情不孤立,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国家对这些黑恶势力已经无法容忍,我看势在必行,肯定要拿掉,只是时间问题。” 吴哥似乎恢复了领导做派:“我看过《北龙日报》一篇关于这方面的报道,“黑社会”作为和谐社会的一个巨大毒瘤,不仅给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了极大的灾难,而且也影响到了整个社会的繁荣稳定,人们无不对它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萧寒暗暗叫了声惭愧,作为专题部主任,每天都在考虑策划报道,这些大形势居然给错过了。 吴哥接着说:“我看过一组数字,具体记不清楚了,从2001年至今,我国打掉了数百黑社会性质组织,还查处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国家工作人员数百人。” “而这些离我们并不远,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市公安局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打黑扫恶’办公室,公安局一把手亲自兼主任。”吴哥说的有些激动:“我觉着这就是等待了很久的机会。” 萧寒听到这里马上插嘴问:“你跟市局王局长惯熟吗?” 吴哥马上就说:“很好的朋友啊,要不我能知道这么多。” 有些惊喜,明天黄金周就结束了,萧寒仍旧没有想出帮助陈云芳的办法,但他不能给直说:“那么能约出来吃个饭吗,我跟他有一面之缘。” 吴哥以为萧寒要保障:“可以约,但这个事情我觉着不能给他提,咱得采访到一定程度,拿到证据发了稿子再说,他也就骑虎难下,必须拿下这个毒瘤了。” 呵呵笑了笑:“吴哥是怕他们有牵连吧?” 吴哥没有隐晦,点头称是:“这么多年的经营,盘根错节的,根本无法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十多年前就能把肇事逃逸运作成没事,其势力可想而知。” 萧寒看看表:“好,吴哥,马上就凌晨十二点了,这个事情我明早跟我们老大说一下,估计他会同意,然后咱们就来一次为民除害。” 吴哥“呀”了一声:“这么晚了啊,我看你晚饭都没怎么吃,咱去宵夜。” 萧寒说不用了,吴哥说:“不要跟老哥客气了,今天咱俩推心置腹,以后就是亲亲的兄弟了,老弟不会嫌弃你老哥我吧。” 萧寒心里话“推心置腹的是你,我可啥也没说”,说实话他对这个人并不大看,从叙述里也能感觉到他的自私自利,但表面必须过得去,于是哈哈笑:“老哥您说啥呢,走,宵夜。” 吴哥马上拨打卫强电话,他在正天的房间看电视,早就犯困了,以为要回家赶紧跑过来。 吴哥笑着说:“你这老同学来了,该好好聊聊,却被我拉过来一直说话。这样吧,你让我的司机先回,咱们四个人去吃宵夜,喝两杯啤酒。” 正天跟着后面进来,闻言转身就回房间换鞋穿外套,卫强说听领导的,拿出电话就安排司机、订饭店。 四个人坐卫强的车到了一个烤全羊的地方,路上吴哥说他好这一口:“萧主任当年把良县搞了个底朝天,应该知道我们老家产羊肉,山贫水涩的地方羊想吃饱就得多跑,于是肉质就好。” 萧寒一直在想怎么跟这个王局说,吴哥说话他就没在意,正天以为他这个叔叔在考虑采访的事情,马上就接话:“领导,我听着口水就出来了。” 吴哥跟正天想法一样,心里说好记者就是好记者,这都开始考虑采访提纲了吧,他伸手拍拍萧寒肩膀:“咱今晚好好吃羊肉,有啥事情明天再说不迟。” 呵呵笑了下,萧寒说:“好。” 很远处就看到一片白烟,路边一个二层的小楼前几个大火炉子,炉子后面几个小伙子在烤着肉,十多个大灯泡挂得都不高,光线几乎都笼罩在这炉子前后。 到了跟前萧寒从车窗看里面熙熙攘攘,看来生意不错,但嘈杂的声响非常烦人,摇滚乐声、划拳猜令声、大声说话声混杂着,不由就让萧寒皱了下眉头。 路两边停着好多车,卫强减缓车速说:“老同学,就是这里,我们长山最好的烤全羊店。” 萧寒捏着手机准备下车,但卫强过了店面也没停车,而是绕过去进了店旁边的小巷子,萧寒以为他找车位,但很快就拐进一个小院子里,原来这就是烤肉店的后院。 依然能听到前面楼里食客们的声响,但已经好多了,卫强在前,领着他们上了一个梯子,萧寒这才发现原来楼顶还有临时搭建的两个房间,钢结构,铝塑板,倒也干净别致。 卫强说这就是给一些领导或者好朋友安排用的,不对外。 第一个房间里好像刚散摊,卫强领着他们进了第二个房间,然后出去点菜了。 吴哥走到窗前,看着远处万家灯火的市中心:“萧寒老弟,每次来这里我都感慨,外面看每个家都是温暖的灯光,而里面却发生着形形**的故事。” 萧寒笑了笑:“苏联大文豪托尔斯泰不就说过吗——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吴哥回身拉着萧寒坐下:“小李,你也坐。萧老弟,这句话我知道,但一直也理解不了,正好请教一下。” 正天坐下也专心看着萧寒,看来他也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萧寒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幸福不过是人生体验的一种最佳状态,而越靠近最佳,样本的量越会收窄。就像咱们丰收后收割后的小麦,饱满的籽粒都差不多,几乎找不出多少不同点。 而对于不幸福也就是不佳这种状态,是没有指标要求的,只要在无穷远处、无穷不佳就可以了。同样是一堆麦粒,风吹走的都是瘪的不成熟的,这些麦粒不会被磨成面也无法成为种子,他们的命运不管如何抗争都是沤成了粪。” 看吴哥点头思考,而正天依旧茫然,萧寒笑了笑进一步解释:“托尔斯泰信奉基督宗教,他这话是结合神学思想说的,也就是:善与恶并非是对立的,恶是善的不完整状态。 对于这句话我是这样理解的——幸福的家庭需要满足某些核心的条件,而家庭只要某个核心条件不能得到满足,就会沦为不幸,而不幸的方式根据条件的缺失而形态不一。 这类似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论述完美的城邦,他说需要满足四个条件:理智,勇敢,节制,正义。如果缺乏其中一样或几样,理想政体就会变态为斯巴达政体,寡头政体,民主政体,僭主政体。 这么说有些深,简单说——咱们去打靶,或者去打猎,咱三个人拿三把一样的枪:打中了十环或者打死了猎物,枪的弹道都是相似的,而脱靶或者没打住猎物,那就是各有各的偏离。 这句话出自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 卡列尼娜》,几乎所有的翻译版本,这句话都出现在第一章的开头,也就是全书的第一句话。” 李正天插话说他看过这本书,吴哥也点头说他也看过。 萧寒“嗯,”了一声,接着说自己的理解:“咱都看过,不说情节了,纵观全书,就俩字——矛盾——矛盾的时期、矛盾的制度、矛盾的人物、矛盾的心理,可以这么说——全书在矛盾的漩涡中颠簸,我们刚才说幸福与不幸福不就是矛盾的吗?” 说到这里,卫强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与一个端着凉菜的服务员。那个老板模样的人进门就点头哈腰:“吴总好,各位好。羊已经烤上了,请稍等,先吃点凉菜吧。” 吴哥点点头:“小牛,这是我尊贵的客人,把羊烤好啊。” “没问题没问题,您们聊着,我亲自去烤。”小牛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萧寒正准备继续说几句,手机响了,后半夜了谁还打电话?拿起来看了下手机屏上的号码,他马上站起来:“吴哥,我接个电话。” 站在另一房间里,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味道,萧寒接起电话,陈云芳急促兴奋的话语传过来:“你在哪呢?我在局里值班呢,我们局长刚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准备下接刑警队长的职务,还勉励我好好干。” 萧寒想的正好相反,以为陈云芳是告诉他自己被安排去乡镇所里了,一时转不过弯,只是嗯了一声。 云芳非常高兴:“你是怎么做的?你在哪呢?” 逐渐回过味,萧寒明白自己那晚的电话起了作用,尽管说什么一句也想不起,但他知道肯定是恩威并施,这个局长也快退休了,肯定不会硬碰硬。 “我在长山市,”萧寒想了想接着说:“你旁边没人吧?你稳点好不好?没有宣布以前都有变数,不要给外人张扬。” 云芳马上就接话:“你是外人吗?我刚放下他的电话就给你打,怎么不稳了?我关着办公室门给你打的,你是跟市局打过招呼了吧?” 不置可否,萧寒笑了笑:“恭喜你啊,其他不说了,正式宣布后告诉我一声就行。” 听他这么说,云芳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知道了。你啊你,总是给自己背负那么多,有些东西该放就放放。要不,我去找你吧?” 萧寒“啊”了一声还没说话,云芳就笑了:“不吓唬你了,我挂了,你少喝酒,多爱惜自己。” 挂了电话,萧寒如释重负,不由就笑了笑:他并不是觉着这样就对得起云芳了,而是由衷为这个可爱的女人高兴。尤其是在宾馆门口,她的身手,处理问题的果断干练,这样的人就应该在重要的岗位。 听到楼梯咚咚响,萧寒知道烤全羊上来了,宿醉后一天的萎靡不振,也没多吃东西,这会他觉着饿了,胃口尽管仍旧不舒服,但还是咽了下口水,出了这个房间进了那个房间。 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架起炭火,红彤彤冒着轻烟。 第一百零二章 深山何处钟(4) 这个烤全羊确实不错,外部肉焦黄发脆,内部肉绵软鲜嫩,羊肉味清香扑鼻,颇为适口,别具一格。 吴哥说自己几乎每个月都来吃一次:“就像回到了老家,这里能吃出故乡的味道。” 卫强在旁边证明:“是啊,老同学,我以前不爱吃羊肉,后来经常陪领导来,一来二去也吃上瘾了,过一段时间不吃就想得不行。” 这话经不起推敲,吴哥笑了笑:“小卫啊,你该跟你同学多学学,他说什么都是有理有据,好似百科全书,什么都知道。” 李正天正在对付一根羊腿,闻言噗嗤就笑了:“领导,我们主任在我们报社的外号就是‘百科全书’,他的藏书有两三万呢。” 萧寒端起杯啤酒:“那都是同事们开玩笑,我爱看书,记性也还好,于是爱卖弄。来,喝一杯吧,承蒙吴哥款待,老同学热情,如此良宵美食,干一个。” 吴哥端起杯跟萧寒碰了下:“这个可不是卖弄,传业受道解惑,感谢啊。” 卫强喝了酒说:“领导,你不知道呢,我这同学不但读书多,吹唢呐也是一等一高手。当年在大学里,每台晚会萧寒肯定都是压轴,我记得有一年,好像是大三迎新晚会,他一曲《江河水》几乎把现场所有人都吹哭了。也正因为这曲唢呐,他也抱得美人归——萧寒老婆是系花级别,还是高干子弟。” 说起来大学毕业八年,离婚也已经五年了,卫强当时跟萧寒就不是一个专业,且在校也不多来往,知道他的唢呐与恋情,居然不知道他离婚了。 正天马上就想说话,萧寒看他一眼制止了,随即就打岔: “卫强,陈年老调,提他作甚?酒足饭饱,吴哥,咱去KTV唱会去吧。” 吴哥马上就明白萧寒是想去看看“现场”,随即就说好啊:“唢呐听不上,萧主任的歌肯定更美妙,小卫你安排下。” 顿了下,吴哥加了一句:“天地豪情KTV,订个大包厢。” 卫强答应着就出去埋单结账,然后电话定了天地豪情KTV包厢,他有些纳闷——头今天怎么了,以前唱歌从来都不去天地豪情KTV的,有一次单位聚会后去唱歌,都到了地方他还让换地方。 萧寒站起来看着桌上剩下的半只羊,真的觉着好浪费,马上喊住卫强:“喊个服务员上来打包吧?” 吴哥嘿嘿笑着从椅背上给他拿起外套:“这个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算了,我让小牛赏给他的员工吃吧——老板与服务员都是我们老家良县的,别看每天烤羊,一般服务员是吃不上羊肉的。” 下楼站到院子里等卫强,萧寒听前面的声音已经不是很大了,马上凌晨两点,该睡的都去睡了,不该睡的还要换地方——不管什么目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矛盾。 自龙泉寺看到朱志明变成心慈,他的内心一直没有放下这个小伙子或者小师傅,这一刻不再惋惜,只是想他在这个天地豪情KTV干了一年多,究竟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因为,到现在他对这个采访没有丝毫的“感觉”,主动提出来去唱歌也是想找找“感觉”,朱志明去那里上班,目的如司马昭之心,他是要查明他父亲究竟为何变疯,或者更深一点,就是为了进入黑社会的内部。 卫强小跑过来,他后面跟着的老板也是小跑:“吃好了吧,招待不周啊。” 吴哥拉开车门对老板说:“剩了半只羊,你让兄弟们吃了吧。” 再对萧寒说:“来,萧主任上车。”萧寒笑了笑摆手去了车另一边,正天伸手给他开了车门。 长山市两面是山,整个城市就像一个正方形,而这个天地豪情KTV就在这个正方形的正中间,一个十字路口的西南角,就像是“田”字格的十字交叉上,两个门分别超东朝北,东面就是市政府,北面是市委。 萧寒从车上下来,吴哥给他介绍了大概位置后:“这就是党与政府眼皮底下的污秽,也就是灯下黑吧。” 抬头看,这是一栋十多层的楼,萧寒问吴哥:“这整栋楼都是?” 吴哥点头说是:“KTV大致占了五层,其余是桑拿、棋牌、按摩等,有个传说——这里面每年流动的钱比市政府的GDP都多。” 卫强停了车跑过来:“两位哥哥,咱进去吧,我订好房间了,四个六。” 到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不能叫领导,于是都改称哥哥。到门口,门童拉开KTV大门,一溜的姑娘个个低头鞠躬:“晚上好。” 真是富丽堂皇,甚至比萧寒在省城去过的那些地方都豪华:四层都是通的,各种灯带缭绕在周围,给人以虚幻的感觉。一盏巨大的吊灯悬挂在正中间,数百个灯泡集中在一起,各种颜色勾兑出暧昧光线。几根巨柱巍然耸立,柱子上刻有金色的盘龙图案,就如活物蠢蠢欲动,在柱子上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 一个小伙子走过来,满面笑容:先生,请问您有预定吗? 卫强嗯了一声:6666。 小伙子马上点头:这边请。 前头带路,这小伙子对着步话机喊:“四个六的尊贵客人到,请相关人员做好接待工作。” 装作随意看,吴哥低声对萧寒说:“我也是第一次进来,果然规模大,据说周末很多外地人都来这里消费。现在都凌晨两点多了,这里仍旧像白昼,真不可思议。” 萧寒有个疑问,于是低声问:“这么豪华的地方,朱志明几个学生怎么能够消费的起?” 吴哥指了指对面的扶梯:“墙对面还有个量贩式,也属于这里的一部分,孩子们是在那边,后来出现的打手估计是从这边调过去的。” 恍然大悟,这时候的萧寒在想,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够经营起这么大的摊子。再想朱志明的父亲门外胖揍这个人物,不由就想笑。 沿着自动扶梯上到四楼,一前一后两个高个子女孩上前鞠躬:“晚上好,请走这边。” 就像交接,那个小伙子退到一侧鞠躬:祝您愉快。 这套跟省城差不多,估计也就从省城学来的,每逢这时候潘洋崎会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 四个六是个大包厢,进去萧寒觉着坐十个人都嫌空,吴哥跟萧寒坐到正中间的沙发上,萧寒低头跟吴哥开玩笑:“咱俩一人要俩吧,一左一右能坐下。” 吴哥哈哈笑:“老弟今天随意,咱也享受一次,不为过。” 茶几上摆着各式小吃还有个大果盘,萧寒知道这个果盘一般是送的,瓜子花生也是免费,但其他小吃就都收费了——如果不是熟悉的客人,陪着的姑娘们会不停打开这些小吃,五块的东西这里卖三十,每开一碟姑娘们都提成十块。 很快门被推开,进来十多个姑娘,一字排开先问好再微笑,跟进来的一个略微大点妖艳女人满脸堆笑:老板们,请选个姑娘吧。 吴哥扭身对萧寒说:“老弟先选。” 这些姑娘进门萧寒就想起千夏,从阳溪返回省城再没见过,千夏偶尔会发QQ,萧寒多数不回,他的QQ总是离线状态,对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在。 没有推让,萧寒点了一个圆脸的姑娘,吴哥也点了一个,李正天死活不要,于是卫强也笑着点了一个,其余的就转身退出去了:没有遗憾,她们叫这是试台,一晚上试十多次正常的很。 这些“知识”大多是千夏告诉萧寒的,陪过他两次,萧寒一次死命喝酒,一次不喝酒。他俩聊天多是萧寒问千夏说,第二次萧寒正好想写一个这方面的小说,就多问了几句。 就唱了一个小时,喝了些啤酒他们就出来了,本来就不熟悉谁也放不开,再加上时间晚了,喝醉犯困、没喝醉也犯困。 期间萧寒问陪他的姑娘,这个KTV老板是谁? 姑娘惊奇地看着他,就像看火星人:“哥,在这个城市里不知道豹哥的人不多吧。” 在回酒店的路上,萧寒问吴哥这个老板叫豹哥? 吴哥说是,具体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胸前纹身是一只金钱豹,黑道上都这么叫。 开车的卫强接着说:“传说他刚开始混社会的时候当胸挨了一枪,是散弹枪,于是整个胸膛都是伤疤,后来就纹了只金钱豹掩饰住了。” 到了酒店门口,吴哥说明早我过来陪你们吃早饭,萧寒马上说不用了:“不知道要睡到几点呢,醒来给卫强打电话就是了,老哥就不要跑了。” 回到房间冲着澡,萧寒几乎睡着,这两天经历这么多事,他太困了。 一觉睡到早上十点多,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很好,顿时精神百倍。 萧寒开门看对门正天的房间没开,知道他还在睡,于是先给龙飞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大致汇报了下,龙飞很感兴趣但也提出疑问:一、证据好不好收集?二,就算收集到了证据,公安系统会配合打掉这个团伙吗? 萧寒说这个自己都认真想过,但没有答案,只是直觉觉着能采写一个大稿子,轰动的稿子。 龙飞说我信任你,但必须保证安全,有事马上联系。 挂了电话萧寒泡了一杯茶,然后拿出吴哥给他的信封,把材料又看了两遍,仍旧没有任何头绪。 李正天起床后发现萧寒房间门开着,就走了进来。萧寒看他一眼就说:“你走吧,去良县把齐云芳接上回省城吧,我一会给郝运来打个电话,明天就去公司报道。” 正天担忧的问:“叔,这个采访肯定困难,要不我留下来帮你吧,也好有个照应。” 萧寒笑了笑:“啃谁的腚?你走吧,路上开车慢点。对了,去车后面给我拿两本书上来。” 萧寒的车后面有个箱子,里面塞着十多本书,看完一批换一批,正天问:“哪两本?” “随意拿两本就行,我估计得耽搁一段时间,无聊翻翻。”萧寒说完就继续研究材料,满脑子就一个疑问:朱志明打工到底看到了什么?又碰到什么促使他要出家呢? 回房间提着自己的包下楼,打开后备箱从书箱里的十多本书里随意抽了两本,李正天上楼到萧寒房间放下就走了。 喝了几杯茶,材料又看了两遍,萧寒仍然找不到突破点,于是站起来活动活动准备去吃早饭。 正天把两本书放到茶几上,他走过拿起来准备放到书桌上,正好看到其中一本书的封面上写着《时光日记》,就像发现新大陆,马上拿起电话打给吴哥:“先不要说吃早饭的事情,朱志明平常写日记吗?” 第一百零三章 深山何处钟(5) 朱志明记不记日记,吴哥并不知道,但电话里说朱志明的东西大多都在他住过的小屋里——就是他提供给志明父亲住,单位院里分的老房子里。 萧寒马上就说要去看看,吴哥说好,我拿上钥匙去接你,二十分钟后你下楼。 又喝了一杯茶,觉着有点饿了,本想路上看见啥吃的随便买点,但下楼就看到旁边有个小吃店,萧寒买了一笼小笼包,拎着站在路边吃着等。 几分钟后,吴哥的车停在他身边:“不急在这一时吧,先带你去吃点早饭吧?” 萧寒把最后一个包子塞到嘴里,把塑料袋扔进路边的垃圾箱,回身上车说不用了:“我吃饱了,师傅,给我两颗口香糖吧,韭菜馅的,吃着香但不敢开口了。” 咀嚼了会口香糖,萧寒对吴哥说:“我觉着依朱志明的性格,他应该记日记。” 吴哥看了眼司机:“咱去屋里找找再说吧。” 萧寒马上就明白他不想当外人说,有些纳闷:司机还不是他自己人? 车拐过一个街巷,吴哥让司机靠边停车,然后说你就在这里等我。 下车,萧寒看路边没有小区,两边都是商铺,吴哥拍拍他肩膀:“咱走几步吧,单位的小区,车太扎眼了。” 呵呵笑了笑,萧寒就跟着他向前走了一百来米,然后进入一个小区,绕过两幢高层,七八排老式五层楼房出现在眼前。 吴哥说准备拆了,这些楼都几十年了。 进了一个楼门,然后上到二层,吴哥掏出一串钥匙,开始一把一把试:“我好久没来了,这钥匙志明妈妈拿着,我都不知道是哪把。” 试到第三把终于插进了钥匙孔,但拧不动,于是拔出来再试一把,这次才开了门。吴哥推开门,任由那串钥匙在门上磕磕碰碰,叮叮当当,萧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庙里,这声响就像佛殿屋顶的铃铛声。 屋里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窗帘全拉着,黑乎乎的,吴哥开灯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然后开窗,微风从窗户到门迅速对流,味道开始减弱。 萧寒打量了下这个屋子,也就三十平米左右,一间房加厨房卫生间,一目了然——房间靠墙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单居然很干净,整个屋里也并不凌乱,窗前有个写字台,上面放着一些书籍,有个老式台灯下,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很显眼。 萧寒上前看,发现并不是他想要的日记本,而是一个记账本,看字体应该就是朱志明记的,敞开的这页上有几行记录,最后两条是: 1月18日,买菜两块五毛,面条一块; 1月19日,工资两千九百块,给琴姐两千,给父亲九百。 萧寒拿起来笔记本问吴哥:“这个琴姐是谁?他这时候不留一分钱给自己,估计自这一天开始就出家了。” 吴哥摇头说不知道琴姐是谁:“这孩子就是元旦后找不到的,具体日子我记不得了。后来他妈妈着急,我就回了趟老家,他远房亲戚回忆说——志明留下一万块钱,让照顾他爸,然后说了写莫名其妙的话,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吴哥有些伤感:“当时我就猜这孩子出家了,而我们长山寺就有这么一座龙泉寺是庙宇,于是就拉着他妈妈去了,果然就找到了。” 萧寒嗯了声问:“这个远房亲戚志明叫她琴姐?” 吴哥说肯定不是,就是个孤寡老头,人非常老实,应该是志明一个堂叔——我听志明妈妈说,这个人的爷爷跟志明的老爷爷是堂兄弟。 把笔记本方下,萧寒翻了翻桌上的书籍,大都是高中的复习资料,另有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应该是庙里拿回来的,没有标码,但印刷质量非常好。 萧寒拿起来打开,每个页码都有些松软,看来朱志明精研过,有个别页码还有批注,看笔体大概就是他写上去的。 把佛教递给吴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抽空也看看,可以让你心静。” 再看桌子上一本台历,有些奇怪,账本记到2002年1月19日,但台历却翻到了第二天,1月20日,辛巳腊月初八。 心里一动,萧寒点着日历对吴哥说:“有记载说释迦牟尼佛成道就是这一天,朱志明也就选择了这一天出家。” 吴哥叹了口气,没说话。 萧寒再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左右都能拉开但里面就是一些杂物,唯有中间的加锁了,拉了拉开不了。 萧寒到门口拔下那串钥匙,大致对比了下锁子与钥匙,便找出一把插进去,拧了下抽屉就开了。 抽屉的底部铺着一张报纸,上面有整整齐齐一摞笔记本,封面各一,式样各一,但萧寒马上断定这就是吴志明的日记本。 拉过桌边的椅子,萧寒坐下来,吴哥探过脑袋看了下,马上明白这就是萧寒要参考的日记:“萧老弟,咱要不拿走回宾馆看吧,这里味道不太好。” 萧寒扭头问这样好吗? 吴哥呵呵笑了笑:“房子是我的,这些东西的主人已经遁入空门,你拿走即可,你看完后再交给我,我给他妈妈留个纪念。” 拿出这些笔记本,萧寒数了下一共七本,再把那本记账用的放到上面,萧寒抱起来:“行,我看完还给你,那咱就走吧。” 吴哥关了窗但没再拉窗帘,然后拿起钥匙出门锁门,正好楼道有个人往上走,看见就愣住了:“吴厅长,你怎么在这里?” 看是单位职工,吴哥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来看看。” 下楼他就掏出手机打给司机:“你把车往前开,到单位小区门口接我们。” 看他放下电话,萧寒就问了句:“吴哥,这司机刚用上吧?” 吴哥有些诧异:“是啊,你怎么知道?” 萧寒呵呵笑了笑:“记者嘛,没有这个敏感度还行。你在车上有些话就不多说,如果跟你多年就成了自己人,你不会避讳的。” 吴哥伸出大拇指:“厉害,你这观察力太强了,老的司机上个月我安排了,车前马后跟我多年。这个是朋友家的孩子,确实刚跟上我。” 萧寒用下巴点了点手里的笔记本:“希望这里面能有些有价值的东西,再敏感也得让我看到奇怪的地方,比如这个琴姐,她是谁呢?” 吴哥说我也在想,想不起。 萧寒想了想说:“跟公安局王局暂时不见了,但你得想办法去办个事情——找你公安、法院的朋友,把这多年告状——就是告那只豹子,或者跟天地豪情KTV有纠纷的人给我一个名单。” 吴哥想了想:“好,我想办法。” 说话间就看到了小区大门,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司机看萧寒抱着一堆本子,马上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袋子跑过来。 把本子放进袋子里,萧寒点头:“这小伙子很有眼色,也勤快,是可造之材。” 小伙子又去接吴哥手里拿着的《金刚经》,他摆手说不用。 小伙子提着袋子笑了笑,又跑出去把袋子放到车后面,吴哥叹口气:“原本我想如果朱志明不想上学了,就学个本给我开车,将来给他安排了工作,我也心安些,但……” 萧寒指了指他手里的《金刚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回到宾馆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萧寒坚决不让吴哥陪了:“卫强我也不叫了,简单吃一口要干活呢。” 吴哥没有勉强:“好,我晚上过来接你,你就在餐厅吃,然后记到房间就好了。” 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袋子,萧寒上楼在餐厅简单吃了点饭就回到房间,一本本先大致翻阅了下这七本日记。 这是朱志明到了长山读高中开始的日记,有三本都是记录他在学校的生活与学习心得,而后有一本是他受伤后修养回老家,另有三本就是他进入KTV后的记录。 把前面四本放回袋子里,萧寒按照顺序开始阅读关键的三本日记,就像萧寒评价过的,这个学历到高二的朱志明写得有些啰嗦,但啰嗦有啰嗦的好处,事无巨细都会记录。 就这样一页页往后看,偶尔站起来抽根烟喝杯茶,不知不觉房间就开始暗下来,开开灯继续阅读,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他的手机响了——正天打电话告知说他已经回到省城了,云芳跟他在一起。 萧寒还沉浸在日记里,“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好的,我现在给郝总打电话,明天一早你先带她去公司上班。” 再拨给郝运来,他说他都忙疯了,萧寒说忙了才有钱赚,然后简单说了下齐云芳的情况与身份,运来没有任何犹豫:“好啊,来吧,你说干啥我马上安排?” 萧寒说我怎么知道她干啥,然后开玩笑说小姑娘是医学院毕业,要不让她给郝总当私人医生吧。 运来嘻嘻笑:“就在办公室打杂吧,你肯定不会把她长久放到公司,不是咱养不起,是你肯定不会让侄媳妇不干专业。” 萧寒说这是后话,总得先有个干的,要不闲着就生事。 正准备挂电话,运来说正好有个事,你不打给我我就打给你了:“把你开的车送回公司来,我准备顶账用。” 萧寒马上说行,我让正天把车上东西收拾下,明天一早送他对象后就把车放下。 放了电话,萧寒摇摇头自言自语:“看来这个郝总的资金又有了问题。”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萧寒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然后开始摘录那三本日记里的重点,这将是他要写的“长山市最大‘黑帮’覆灭记”的第一篇。 这三本日记里的描述不仅仅提供了第一手的素材,而且爱恨情仇都具备,他读完就明白朱志明出家的诸多原因,耳边又想起那座深山龙泉寺里的钟声。 第一百零四章 夜久侵罗袜(1) 吴哥敲门进来,发现萧寒在打字,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于是问:“志明的日记对你采访有帮助吗?” 萧寒站起来伸了伸腰:“有些用。不好意思啊,志明的日记里还提到了你与他妈妈的一些事,不过我都略过了。” 吴哥笑了笑:“没问题的,我既然毫无保留都给你讲了,咱们就不是外人了。对了,你要的告状记录得到明天都上了班。” 萧寒说不着急,他先研究完这个日记,理理头绪。 吴哥说卫强马上就到,晚上想吃啥? 早饭对付,午饭简单,萧寒还真觉着饿了:“要不咱继续烤全羊?” 吴哥说没问题啊,天逐渐热起来了,这烤全羊也得抓紧去吃几顿:“你今晚喝点白的吧,缓过来没?” “少喝点,”萧寒摸摸肚子,指指桌子上的本:“缓是缓过来了,咱不是还有一堆活要干吗?” 吴哥递给他一根烟:“辛苦老弟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萧寒过去拉开门,是卫强,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老同学,这一天都在用功了吧,来,补补脑子。” 萧寒哈哈笑:“水果补脑子吗?有报道说橘子跟香蕉有这功能,”他伸手拿起袋子中的一把香蕉,掰开一人一根:“来,咱都吃香蕉。” 吴哥接过香蕉对卫强说:“我刚跟萧主任商量过了,晚上继续烤全羊去。” 卫强答应说好,萧寒马上接话说:“搞一只小一点的,要不咱三个人吃不了太浪费。” 放下萧寒递给他的香蕉,卫强拿出手机就订了包间——仍旧是楼顶,老地方。 昨晚去的时候都凌晨了,人满为患,今天到了那家店才六点半,烤羊的伙计还在门口收拾炉子。 萧寒以为来早了没开始烤呢,卫强说应该烤好了,里面也有火,领导来了才动里面的火炉。吴哥接话说干净卫生点,也没啥区别,这马路上尘土飞扬,汽车尾气,总是让人膈应。 还是昨天的老地方,隔壁房间也没人,萧寒路过掀起门帘看了看,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他们刚坐下没多久,一只烤好的羊就端了上来,开了一瓶白酒,三个人吃着喝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这家店的牛老板进来,他端着一盘野菜一盘煮花生,说是送的。 敬了一杯酒,牛老板坐下跟吴哥说了几句话,正在这时楼梯响起脚步声,他马上站起来:“哥,你们吃着,隔壁客人来了,我招呼下。” 吴哥说好,然后随口问了句:“谁啊?” 牛老板马上表情自豪:“豹哥跟几个朋友,他也常来这里的。”说完他就出去了,然后就听到他毕恭毕敬的声音:“豹哥,您请,各位里面请。” 萧寒跟吴哥对视了一下,然后默默喝了一杯酒,好像突然他们这个房间里的人说话声音都小了。再然后他们仨吃饭似乎都是小心翼翼,这让萧寒很不舒服。 三个人把一瓶酒喝完的时候,他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这个屋顶没有洗手间,如果忍不住就得下一楼到院里,萧寒到了一楼发现院子里除了卫强的车,还有三辆——能进这个后院的都是饭店“特权车”,要么有权,要么有势。 关键是这三辆车前都站着人,七八个小伙子忠心耿耿的样子,萧寒没有上去招惹,但心里有个念头——真够横,我一定搞掉这个所谓“权威”,不就是个混混吗。 这几天萧寒备受煎熬,感情纠结且在其次,朱志明出家对他的刺激尤其大,一直的压抑这一刻想发泄——他上楼就直接进了另一个包间,他就想看看这个豹哥长什么样,什么德行。 掀开门帘那一刻,萧寒是很稳定的,但看到里面的四个人他瞬间就惊呆了——并不是个个凶神恶煞,而是个个文质彬彬,尤其是主位上坐的,如果你说他是大学教授,是个人都信,如果你说他是当地最大的黑社会老大,估计不认识的都不信——一副金丝眼镜架在不大的脸上,双眼有光,尖下巴,头发不长不乱,笑眯眯让人很舒服。 萧寒就是惊愕了一下,然后马上笑容满面:“对不起,对不起,我在隔壁坐,走错了,打扰了。” 退出来进了另一个包间,萧寒坐下来对着吴哥耳朵轻轻说:“我见到豹哥了,很不起眼的感觉。” 吴哥还没说话,掀开门帘进来一个人,萧寒知道这个人是他刚看到隔壁四个人中的一个。 这个人把自己手里的杯子举了下:“豹哥说,相逢都是缘分,让我代表他敬各位一杯。” 原本说好的一瓶已经喝完了,不等吩咐,卫强马上拿起一瓶酒打开,给萧寒、吴哥都倒上,于是举杯干了,这个人也一口喝下——他拿的是口杯,萧寒与吴哥拿的是小酒杯,都是满的,二两与二钱天差地别。 这个人微微躬身就出去了,萧寒拿过个口杯递给卫强:倒满。 吴哥拉了他一下,轻声说:“萧老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萧寒呵呵笑:“来往不理非君子,我过去下,”接过满杯酒就站起来往外走。 再次进了另一个包间,萧寒觉着自己特别放松,他依次碰了下杯才直起身:“各位大哥,我从省城来的,老哥哥与同学请吃饭,走错了门但有幸碰到各位,觉着意气相投,敬各位。” 说完他仰脖子就干了一杯,这一桌就没安排小杯子,都是口杯,见他喝了,四个人不管杯子有多少,都是端起喝完。 萧寒也是微微弯腰,然后退出,临出门他又看了眼正中间位置的豹哥,这一次发现他眼神里的各种复杂——这个烤全羊店是长山最好的烤肉店,能到这个屋顶的都不是等闲人物,他在思考萧寒或者隔壁是谁。 再次进了自己的包间,他再次对着吴哥耳朵:“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这个豹哥过来敬酒,他还认识你吗?” 吴哥点头:“认识,肯定认识。” 伸手拿起自己补碟里的一块羊肉,放到嘴里嚼了会咽下,萧寒轻声说:“吴哥,你怕吗?” 吴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好似在沉思,然后才下了结论:“我不怕,只有恨。” 说归说,昨晚是宵夜今晚是正餐,等他们仨吃了多半只羊站起来结账走人,隔壁再没人过来。 走的时候萧寒本想再进去打个招呼,但吴哥拉着他就匆匆而过,下了楼才说:“老弟,这个人阴险毒辣,你再露面估计就会被怀疑了。” 萧寒呵呵笑了下没有争辩,他脑海里全是朱志明日记里的内容,这个豹哥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为何他还能这么潇洒?到处受人尊重? 回到宾馆,吴哥与卫强坐了会就回家了,萧寒拿起朱志明的日记继续做了会摘要,脑海里一直出现这个豹哥,他突然没了信心,甚至如何发稿子都不知所措了。 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关机去洗澡,擦拭头发的时候突然想起郝运来关于车的话,赶紧拿起手机准备给正天安排,发现开不了机,于是充电然后就忘记了。 躺在床上看了会电视,萧寒脑海里总是这个豹哥的形象,觉着好笑,于是关了电视闭眼睡觉——朱志明,不,是心慈,他合着掌就出现了…… 这一夜萧寒睡得非常不好,其实真正睡着天都快亮了。 打开手机的时候有些头疼,努力睁开眼睛不想起床。 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响了,看号码是陈云芳打过来的,于是就接起来:“我已经被任命了,不说谢了,我的男人。” 就这一句,接起来到陈云芳挂掉,萧寒没有出一声。 坐起来觉着好笑,也觉着开心,于是编发了一条短信:工作是一部分,生活是一部分,希望妹妹开心。 想了想又加了四个字:各自珍重。 不到一分钟短信回复过来:“我知道你生日,我们同岁,我是姐。” 摇摇头,萧寒把手机放到一边,刚掀起被子准备起床,手机又响了。 萧寒以为陈云芳又打过来了,拿起来看是李正天:“叔,我送云芳来上班,运来叔把你原来的车留下了。” 云芳,云芳,陈云芳,齐云芳…… 敲敲脑壳,这个事情真的忘记了,萧寒“嗯”了一声:“他昨晚跟我说了,忘记告诉你了,你把车上东西收拾下……” 李正天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车上东西都放到新车上了。” “新车?”萧寒有些丈二和尚时摸不着头脑:“什么新车?” 正天也有些纳闷:“叔,你刚才不是说昨天就知道了吗?运来叔给你换了一辆新的越野车,美国进口,我查过这车价值九十多万,真带劲。” 马上明白这个郝运来是先斩后奏,于是说:“我知道了,你去单位上班吧,告诉江主任这几天她值班,我估计得一周时间采访。如果有不好改的稿子,让她发我邮箱,我改了再传回去。” 正天说好的就挂了,萧寒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早上九点二十,马上就拨了运来的手机,通了后不等萧寒说话运来就嚷嚷:“新车也是我顶账顶回来的,你甭批评我,这车也是公司的,就是借你开,随时收回。就这样吧,我要去工地了,你回来再联系,拜拜。”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萧寒摇摇头,随后就把手机扔到了床一边。 起床下地,萧寒第一件事情仍旧是拉开窗帘,阳光依旧好,他扩了扩胸就坐到了书桌前,心里暗暗发誓——豹哥,我一定要搞掉你。 两天后,就这个书桌,萧寒出去采访一个受害人回来,赫赫然两枚子弹放在电脑前。 第一百零五章 夜久侵罗袜(2) 冲了个澡,萧寒打电话叫了早饭,等送饭的过程他给龙飞打了个电话,昨天酒后的冲动他很快就后悔了——拿掉一个黑社会,凭借一个记者一张报纸,就像蚍蜉撼树般。 龙飞听了他对整个事情的分析,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萧寒,我相信你的能力与文笔,这个事情我也在反复想,但你想要我给你什么保证?” 萧寒说不需要保证,我只是有些犹豫,怕费力不讨好。 龙飞笑了笑:“我们是党的报纸,是人民的报纸,舆论监督的功能是党与人民赋予的,那么你觉着这些黑恶势力该谁来铲除?公检法?对,应该是他们,因为他们就是要保护老百姓的安全,要维持社会稳定。那么,他们看不到的时候,我们用党与人民赋予的权利来曝光,又有什么不对呢?” 萧寒说这些他懂:“龙总,关键很多东西无法定性。比如我现在一直在看一个受害者的日记,但这不是证据,他父亲被欺凌致发疯,没有人作证。还有……” 龙飞打断他的话:“如果一切都能搞定,我要你干什么?马上要开编委会,我不跟你扯了,总之你们专题部自“315”后再没拿出有分量的东西,你这个主任应该比我知道。” 萧寒知道龙飞批评人的时候,不管对错、委屈与否最好不要反驳,否则会更狠,如果默不作声,他气消了,也许会指出你的错,还会给些指导性意见。 觉着自己话重了,龙飞就像萧寒估计的那样给了他一个办法:“你这样的稿子一般都是被动性质——一个黑社会团伙被打掉了,记者跟进挖出一些黑幕——其实这都是公检法认定过的,无非是题目悬乎,而其根本就是公布案情罢了。” 萧寒说对,龙飞接着说:“你就当长山市这个黑社会已经覆灭了,然后按照这个思路去写,但提供给你案情黑幕的不是公检法,而是当事人,受害者。” 拍了下大腿:“好,好,这样就好弄多了,我已经让人去收集这些年状告这个黑社会的资料,不管怎么判的或者立案没立案,我挑情节严重的,有代表性的来采访。” 龙飞说其实你小子啥都门清,就是想让我判断下你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 萧寒嘿嘿笑,龙飞最后说我去开会了,你注意安全,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并且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 萧寒说谢谢龙总,我知道了。 龙飞哼了一声:“你要谢我,就每个月给我拿出一个大的策划,咱们晚报发展现在在关键时刻,下半年的发行还有广告招商都看咱的内容,咱的影响力!” 挂了龙总的电话,萧寒又给江曼曼打了个电话,让她追踪下省城西山区大拆的稿子,然后一二三四五讲了自己的五点要求,让她跟小张主任一起把这个事情搞定。 正如龙飞笑骂的那样,其实萧寒就是准备这样写稿子,预设豹哥已经伏法,而他的罪行一件件被揭开——就算暂时发表不了,等他真被抓那一天马上拿出来,也会成为非常轰动的新闻。 吃过早饭,他继续整理摘录朱志明的日记,这个孩子把发疯的父亲在老家安排好后,就进入这个KTV工作,他最初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疯狂——谁把我父亲逼疯的,我就弄死谁。 朱志明去应聘的时候,面试的负责人看他长相清秀话也不多,直接就安排到了棋牌室工作,刚开始就是端茶送水打扫棋牌室。 这孩子很坚韧,他明白自己只有进入这个公司的核心,才能了解他父亲被怎么了,于是忍辱负重,勤勤恳恳。 这栋大楼的六层是棋牌室,明面上的这些房间都是小打小闹,打麻将的也多是普通市民,他看输赢都不大,一个包房一晚上收费二百块,还送烟送茶水,公司怎么赚钱? 一个多月后他就看出蹊跷,首先是在普通棋牌间打牌的人只要有钱,很快就有人往“里面”请,而这个“里面”他是进不去的。 这栋楼有朝东朝北两个方向的房间,但他们这些人只能服务朝北的房间,拐角到朝东有两扇大门,门口二十四小时坐着两个人,一般人到了拐角就被拦着了。 机会在他到了这个公司第二个月中旬,因为他的勤恳与寡言,负责棋牌的经理给他谈话让他进入“里面”,并且直接说:“小明,你要好好感谢我,一般人我都不会安排进去,在里面你的小费都会比工资高。” 朱志明点头忍着心里的激动:“我一定感谢您。” 果然,他在“里面”第一个月就收到三千左右小费,而他的工资才一千五——赢了钱的老板们给他们服务员小费,最少都是一百。 他很懂事给经理买了两条好烟,并且许诺说以后经理抽烟他包了,经理拍拍他肩膀:“你就在‘里面’好好表现吧,我罩着你。” ‘里面’房间比外面都大,有一条路直接通KTV那边,但同样有人把守,来这里玩的人相对固定——一个老板进来玩一段时间就不会再来了,因为他已经输到输不起了,债台高垒。 如下是朱志明一篇日记,他记录到: 除了被“抽水”,老话说十赌九骗,在这里待久了才知道这个“骗”不是我们认为的“骗子”的“骗”,是无形中的。 打牌并没有作弊,但每个人手气有好有坏,比如说今天刘老板带的五万块很快输完了,他还想玩就问“钱哥”借。 我们这二十个包间每个里面都有一位钱哥,就是给人借钱的,你开口他就有,然后拿出一张纸,条款都写好了,你只写你要的数目,然后签字摁个手印钱哥就给你。 刘老板这一晚上借了两次,十万块钱,但他手气不好又急躁,天快亮的时候全输完了,知道自己翻不了盘,一天一夜也太累了,就在这楼上开了个房间睡了。 写了这篇日记我该去上班了,如果刘老板今天晚上还赌,他必须提着钱来,先还了钱哥十一万,然后才能上台。 就这样,公司每天都在赚钱,而赌博的人群也在不停更改,琴姐说这里每天流动的钱比对面市政府都不少,而且,只要开始赌,老板们最后都是倾家荡产,这钱都会进入豹子这个狗日的口袋。 萧寒知道朱志明描述的这段主要是说高利贷,这样黑社会性质的公司,这个必不可少,也是来钱最快的方式。 就说朱志明描述的这个刘老板,借到一定时候还不起了,就会有人拿着借条去他家去他的企业,然后就是卖房子卖企业…… 这是朱志明第一次写到琴姐,萧寒很迫切的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因为在朱志明最后下决心出家的时候,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给琴姐的比给他父亲的都多。 其后这个日记本里断断续续继续记录: 老板们会从KTV带着姑娘过来,赌赢赌输都必须给这些姑娘钱,琴姐说KTV的姑娘也分好几等,最漂亮的身材也好的是第一等,然后就成了公司的摇钱树。 她们是专门接待这些能赌起(刚开始)的大老板的,一来二往熟悉后她们就会撒娇让老板过来玩玩。就像钓鱼一样,刚开始赌场这边会放些小恩小惠,比如送给老板们一些筹码,或者前三次借钱无利息,很快就会被拉下水。 琴姐说这些姑娘每带一个过来,肯定有奖励,多的上万,少则也三五千。 琴姐还说这里会提供一些提神的东西,但不能在这层消费,要再上一层,在“上面”。 上面提供的这些东西名义上跟老板无关,每个房间都有几个姑娘卖这些,也提供器具,她们都是以卖养吸,具体这些东西从哪来的,琴姐说她也不知道。琴姐还对朱志明说,知道多了不好,会被割舌头,真有一个姑娘话多被剪掉了一小截舌头。 萧寒读完朱志明所有的日记,只有一篇是专门写琴姐的,从前面文字判断,这个琴姐应该是这个赌场的一名工作人员,但到了这篇朱志明才写到——琴姐的父亲原来是个老板,后来赌博输的倾家荡产,欠豹哥还不起了,拿琴姐“抵债”。 具体如何抵债的,朱志明没有写,但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琴姐最后跳楼自杀,就是从公司楼上跳下去的。 朱志明记账的时候写的“给琴姐两千”,不是给活人,是给的死人——他最后一篇日记记录了: 我到了琴姐家,她躺在冰冷的席子上,身上盖着一个破被单,她的母亲已经哭不出来了,而他父亲根本没有出现。 我的心很平静,看着床单下的她就像看着一副臭皮囊,她的灵魂一定会归于极乐,因为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也许这对于她对于我都是一种解脱,凡尘俗世,放下吧,我告诉自己,阿弥陀佛。 把身上的两千块钱掏出来递给琴姐的母亲,让她买一副棺材打发了,也是对她母亲的一点安慰。 罢了,罢了,爱恨情仇,生死离别,都是虚妄。 萧寒一上午时间整理完朱志明的日记,他提取了想要的,而这背后的悲惨世界就是昨晚他发狠的原因:我一定要搞掉这个坏蛋。 第一百零六章 夜久侵罗袜(3) 起篇萧寒就是按照纪实文学的格式,力求还原他能知道的所有细节,但关于琴姐,他不想再去了解。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知道这个琴姐内幕的估计就是豹哥及其亲信,而这些人他是接触不到的。 再有朱志明会知道一些,但萧寒不想去打扰他的清修,就让他把尘世的一切都放下吧,已经够苦了。 在朱志明的日记里,关于豹哥的小弟、打手记录不多,常规来考虑,这才是他去KTV上班的目的,萧寒估计他就没有办法深入了解,多是道听途说。 这些记录萧寒整理出来,大致能分析出如下有价值的东西: KTV有二十个左右的保安,这些保安就是维护歌厅里边的秩序,应该是豹哥的外围力量,一般都不会出去; 棋牌室(赌场)这边有二十个左右的场地负责,应该属于豹哥的中间力量,除了负责赌场这边的安保,还负责外出催债收钱; 豹哥身边有十个左右的保镖,这就是他的内在力量,也就是核心力量,一般都在他周围活动。 除了这三方面的力量,朱志明还提到下面各县的“分公司”,这些闲散力量数目不定,基本都是由各县的一个小头目负责。 这四方面的力量就是这个黑社会的内部框架,另外,这个团伙肯定有公检法方面的人员,不在他的编制内,但其作用却要重要的多。 把朱志明的日记本收拾好,萧寒第一阶段的采访也就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着吴哥送来相关资料,他从中再寻找有价值的线索,但这个还属于未知。 午饭是卫强陪着吃的,说吴哥上午市里有会,中午不回来。萧寒有些失望,因为他想尽快拿到资料开始采访。 没喝酒,吃完饭卫强就回去上班了,萧寒在房间又翻了翻材料与日记,再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给李正天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另类黄金周”写的如何,正天说已经交了稿,正在去西山区,江主任安排采访拆迁的具体日程。 放了电话萧寒百无聊赖准备躺会,这时候吴哥敲门进来,兴冲冲递给萧寒一个大牛皮纸袋子:“上午正好跟法院的老同学在一起坐着,于是很快他就安排人给收集好了。” 顾不上聊天,萧寒接过来打开马上开始翻看,大致过了一遍,他非常开心:“吴哥,这些东西都非常有价值,你去忙吧,我一会就出去采访了。” 吴哥说好,临出门问:“你需要车吗?” 不等萧寒回答他就像自问自答:“肯定需要,我安排司机半小时左右给你送过来一辆车,你先看资料。” 萧寒说那敢情好,要不有些地方打车不方便。 吴哥下楼,萧寒拿出资料开始看,刚才大致看过,这一遍他就开始挑选,大致有十件事情他感兴趣,就都拿到一边。 这是很详细的记录,当事人的联系方式,事情的经过等都有,他需要的就是跟这些当事人接触,落实并挖出更重要的细节。 看表大致有半小时了,萧寒拿出其中两份资料就下了楼,吴哥的司机正在楼前等他,一辆半新的越野车停在他身边。 看这个车牌是省城的,他也没多问,因为这个吴哥做事很慎密,这样的调查如果被豹哥发现,那么报复肯定首先是他——这让萧寒很后悔昨晚的举动,好在这个豹哥没有到过他们包间。 上车后,萧寒先给第一份资料的当事人打了电话,这个案子是两年前春节前后发生的,一个出租车司机在天地豪情KTV大门口载客,发生纠纷,后来车被砸得稀巴烂。 这位司机姓任,很快就接了电话,萧寒说任师傅好,然后直接报了身份,再说明来历。 任师傅马上说:“我不告了,你们也不用再咋呼我,糊弄我了,两年了,我已经不告了,还不行?” 萧寒愣了下,明白这个任师傅告状后被恐吓了,于是再次重申,并且说明:“我是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萧寒,就是当年写《一个志愿者之死》的记者,要找你采访的就是这个案子,我们不能白白被欺负。” 良县这个报道当年在当地家喻户晓,出租车司机们消息灵通,更是传的有鼻子有眼,任师傅这才将信将疑:“我们见面再说吧,你到解放路中段,解放路影城对面,有个修车的,修自行车的,我就在这里。” 萧寒知道他脚下的街道就是解放路,但不知道解放路影城在哪? 看宾馆门口有个保安,走过去问了下,说往北边走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前三二十米就是。 路口一眼就能看到,萧寒停好车,顺着马路就朝北走去,过了十字路口就看到解放路影城字样的一栋楼,对面看确实有个修自行车的。 走过去萧寒在修自行车摊点前站住,左右看没有人,就掏出手机重拨,正在埋头补胎的修车摊师傅从兜里掏出手机,听见铃声萧寒回头摁了手机,这才明白这个修车的就是任师傅。 萧寒把手机揣兜里,伸手从把摊点旁的小板凳拖过来坐下:“任师傅,我就是萧寒。” 任师傅还对着电话喂喂呢,闻言打量了一下萧寒:“你就是把县长女婿、乡长他爹弄进去的萧寒记者?” 萧寒笑了笑说是,其实栾人豪的岳父是副县长,他是乡党委书记,但能记住个大概已经难能可贵了。 掏出烟,萧寒递给任师傅一根:“我这次想摸摸豹子,你能帮帮我吗?” 下午三点多,街上人不多,但任师傅马上就左右看:“你小声点,他的爪牙到处都是。” 确认安全,任师傅开始讲了下自己在天地豪情KTV门口的遭遇。 任师傅此前在长山市开了两年多出租车,车是买来的,东借西借,现在住的房子都抵押给了银行。好在辛辛苦苦,早出晚归的,还是赚了几万块钱,他先把着急的债务还了。 说到这里,任师傅点着烟,再次左右看了看,才接着往下叙说。 前年,刚过来年没出正月,有个晚上十一点左右,任师傅拉了个人,准备送到目的地就回家,客人去的地点就是天地豪情KTV。 到了门口放下客人正准备走,三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走出歌城,上了任师傅的车,想着人家都上来了,送到再回家吧,也许跟家的方向一致呢。 任师傅就习惯性地问:“您好,去哪里?”不料,三人有说有笑却根本就不搭理他。一连问了几遍这仨人仍旧没有一个回应,他不耐烦的高声说了一句:“你们不说要去哪里,叫我怎么开?” 仍旧没人理他,后排的俩仍旧在说笑,前排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闭着眼睛打盹。 任师傅说他当时就有些恼火了,忍着气他说:“不坐车请你们就下去吧,我也该下班了。” 坐在前排那个染成满头黄发的小伙子马上睁开眼,他瞪了任师傅一眼:“你妈X,你敢拒载,你给老子等着!” 说完拉开车门下车就往歌城里跑去,坐在后座上的另外两个男子拽住任师傅的衣服,恶狠狠地说:“今天你死定了。” 任师傅想报警掏不出手机,想跑也被死死拉住,这时候“黄毛”与五六个彪形大汉拎着长刀和铁棍冲出KTV,朝他的出租车冲来。 最前面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边跑边骂:“你他妈活腻歪了,敢在我豹哥的地盘上闹事?”任师傅一看不妙,用尽浑身的力气挣脱后座上的两个男子,把一件上衣扯烂了,穿着背心推开车门,撒腿便跑。 那两个男子随即下车,抽出腰间携带的砍刀朝任师傅追。任师傅说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好几次都能听到背后砍刀挥动的风声。 “黄毛”和那几个彪形大汉挥起手中的铁棍长刀,对着任师傅的出租车乱砸乱砍一气,顷刻,出租车就被砸砍得面目全非。 仗着熟悉路况,再加上那两个家伙喝醉了酒,任师傅钻进一条小巷,跳过一个矮墙才得以侥幸逃脱。 他的手机也在车上,赶紧找了个公用电话报案,110记录后说让他回事发地等着。 任师傅怎么敢回事发地,他绕道到了天地豪情KTV另一个方向,远远看着那帮人说笑着仍旧在砸车,出租车已经成了一堆废铁。 后来,当晚同在歌城楼下等客的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他,追砍任师傅的人与砸车的人都是豹哥的手下。 萧寒听到这里看任师傅住嘴不说了,有些纳闷:“你报案后警察出警没?” “唉”,任师傅叹口气:“去了没去我不知道,但很快我家的电话开始白天晚上响,接起来就说骂——再去派出所报警老子弄死你老婆……再去法院起诉老子把你儿子阉了变太监……” 再叹一口气,任师傅指指正在补的自行车轮胎:“我不想再提这些事情了,出租车被砸成废铁——其实就是好好的我也不敢去取,人家到处宣扬——他敢来取车,把他手脚筋全挑了。不要了,就当没有买过车,后来我就到出租车公司把手续托人卖了几个钱,自己每天在这里修自行车,能赚个饭钱就行了。” 萧寒再递过去一根烟:“任师傅,这个派出所出警没出警是关键,您好好回忆下,我写稿子会用到——您放心,我不会牵连到您。” 任师傅接过烟点着:“你牵连到我,我也不怕了。因为房子抵押的钱还不起银行,被人家拍卖了,老婆一气之下跟我离了婚,带着儿子去了她老家县里。我现在剩孤家寡人一个,怕什么?” 萧寒没有拐弯,直接就问:“既然已经不怕了,你为什么还一直左右看?” 任师傅抽口烟:“你是不知道那帮王八蛋的手段,他们打死个人就像捏死个蚂蚁,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说完这话他又下意识看了一圈,然后才回头指着对面:“看见对面的影城了吧,最红火的时候,老板赌博欠了那帮孙子的钱,他的女儿就被豹哥拉去顶债。这里也就停业了,很快荒芜,好几年了就那么废弃着。他的女儿也不知被那畜生咋地糟蹋了,也就是我车被砸那年,小姑娘跳了楼。” “这就是朱志明说的琴姐”,萧寒脑海里马上出现这句话,愣了下还没开口,任师傅摇摇头:“那只臭豹子跟咱城区公安局长是结拜兄弟,这关系谁还敢再招惹人家。” 为所欲为的根找到了,萧寒问:“任师傅,关于那个跳楼的小姑娘,你还知道什么?” “人都死了,还能知道啥?”任师傅看着萧寒:“大记者,不管你为何要扳倒这只畜生,太难了,他真就像一只狡猾的豹子,吃着肉喝着血,但从不露面,传说他从不打人,就没动过手。” 萧寒笑了笑眼前浮现出豹哥的形象:一副金丝眼镜架在不大的脸上,双眼有光,尖下巴,头发不长不乱,笑眯眯让人很舒服。 任师傅说完这一席话弯腰继续补胎:“人家马上要来拿车子,你坐着抽烟我先把这活干完。” 萧寒抽着烟看着对面的影城,霓虹灯招牌已经有些脱落,“解放路影城”五个字缺胳膊少腿在那里,就像吊起来被示众。 一根烟抽完,任师傅也把车胎补好了,看他三下五除二安装好自行车,萧寒笑着说你这手艺不错。当年您开过两年出租,消息灵通,能再说说豹哥,顿了顿他加了五个字:“那个畜生吗?” 任师傅弄好车子,就在给车轮胎测漏的水盆里洗了洗手,然后扭头问:“说他什么?” 萧寒说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大家传的,他的故事,什么都行。 捡起一块脏兮兮的布子擦了擦手,任师傅凝神想了一会,萧寒赶紧递过去一根烟,他接过去夹在耳朵上摇了摇头:“这个人很神秘,我就远远见过他一次,文质彬彬的不像坏人,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就无恶不作呢?一年前有个过来修车子的还跟我聊,说这个畜生出了很大一笔钱给龙泉寺,他还经常去烧香礼佛呢。” 捏着烟盒专心听的萧寒有些吃惊,手里的半盒烟不由就倾斜了,里面剩下的烟一根根争先恐后往地上掉,他马上就想起朱志明——不,是释心慈和尚。 第一百零七章 夜久侵罗袜(4)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真就无法用常理推断,或者就像那句歌词“山不转水转”,冥冥中总有一种力量,左右着相见相逢,左右着来来往往。 萧寒告别任师傅,临别任师傅一再嘱咐他注意安全:“这地方的蚂蚁都得看人家脸色,据说曾有省里的一个什么人来查这畜生,被跟踪差点灭口,后来不了了之。” 笑了笑,摆手过马路往宾馆走,再联系计划采访的下一位,但手机停机了。再依次向下另一个采访对象,登记的是住宅电话,对方很久才接起来,是个女人,声音很沧桑,就像好久没有说过话似得沙哑。 萧寒仍旧是表明了身份,然后直接说明来历,对方马上说好,我盼这一天都快哭瞎眼睛了。 提前看过卷宗,萧寒明白失独的父母凄惨,于是先道歉:“抱歉又要揭开您的伤疤,但我想这样才能让您找到些安慰。能告诉我您的地址吗,我现在过去,我们聊聊。” 那个女人说我去找你吧:“记者大人,我的家现在不便接待客人,您在哪住?” 萧寒说我开车方便点,要不去接您吧? “不用,”电话对面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好像她把什么碰翻了:“我现在就出门,你告诉我宾馆。” 告知了宾馆名称及房间号,萧寒紧走了几步,他不知道这个采访对象在哪住,也许就在宾馆附近呢,让人家先到房间如果没人不礼貌,也会失去信任感。 到了房间,萧寒先简单收拾了下,其实服务员天天打扫,他就是觉着马上要接待的这个人会有很多故事,他得重视。 又洗了水果,再把桌椅摆好,拿出自己的采访本与笔,萧寒才坐下,他有些奇怪,怎么短短几句话就被这个女人带入了悲伤,因为他的心情也突然有些黯淡。 先把刚才采访任师傅的重点记录了一下,半个小时过去这个女人也没来,萧寒起身把房间门打开,楼道里静悄悄的,拿起手机又放下——她肯定来。 又是十多分钟,萧寒拿起卷宗又低头研究了一会,不觉间房间就多了个人,等这个女人沙哑的声音说:“你好,”他被吓了一大跳——房门开着,从楼道到进房间,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就进来了。 “你好,你好,”萧寒只是愣了下马上就站起来:“请坐,我是北龙晚报的萧寒。” 毫无预兆,这个女人普通就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记者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 萧寒再次被吓住,在五年的记者生涯里,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赶紧上前伸出双手拉起这个女人:“你先坐下,这个不敢当,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女人就像突然没了骨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到了萧寒的双手上,但他就是轻轻一拉,便把她“放”到了沙发上,一米六多的个子也就几十斤重而已——萧寒心里说,她怎么瘦成这样。 让这个女人坐好,萧寒过去把房门关好,再回身给她倒了一杯茶:“你先喝杯茶,不着急,咱慢慢说。” 这个女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架势又要出溜到地上下跪,萧寒赶忙上前摁住她的肩膀:“首先,我不是法官,就是法官也不能跪,”顿了顿,萧寒有些急了:“大姐,如果你再这样我就请你出去了啊,咱好好聊会,我就是了解情况,再找机会给你找公平,好不好?” 看她点头,萧寒才放手坐回桌前,拿出采访本,拿起笔想了想才开口:“我就叫你大姐吧,我也不提问了,就你儿子的事情,你知道的就说吧,无所谓怎么说,想到哪说到哪就行。” 她放下茶杯,理了理额头的乱发,萧寒注意到她消瘦的脸庞一点血色也没有,头发大多都白了,而判断她的年龄也就四十岁左右。 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萧寒脑海里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一场黑帮间为抢夺地盘而掀起的刀光血影之争中,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呻呤着倒下去了,这一幕就发生在一年前的长山市街头。 这个女人与她的丈夫曾经都是长山市纺织厂的职工,后来一起下岗,买断工龄两口子开了卖糕点的小摊,勉强维持生活,许宏是他们的儿子,独生子。 有个凌晨,这对夫妇把第二天要卖的糕点面粉配料收拾好,刚睡着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是长山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打来的,说许宏受伤了,伤势很重正在医院抢救。两口子赶紧起床去了医院,到了急诊室门口,发现几个小伙子浑身都是血迹,呆呆站着。 她上前拉着其中一个问:“许宏呢,怎么回事啊?” 小伙子挣开她的手,默默往抢救室指了指。 这对夫妇并不知道,就在一小时前,在市区五一路的街心花园,两个黑帮团伙火拼,他们的儿子许宏属于豹哥这个团伙的成员,结果被另一伙黑帮成员砍了数十刀。 随后赶来的大批豹哥成员把另一帮人砍散后,许宏才被送到医院,领头的老大扔了些钱就扬长而去——他们试图通过这次火拼,把长山另外一个黑帮赶尽杀绝。 夫妻俩扑到抢救室,许宏已经不能张嘴说话了,但身体还在微微颤动,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口子,门牙都被砍掉了,脸上有两道口子,肉都是往外翻,其状惨不忍睹。 他看到了父母,眼神中全是留恋——许宏刚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还能说话,他就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急救医生。 这对夫妻被医生推出抢救室的门,她说当时她丈夫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约半小时后,医生出来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许宏就这样死了,年仅十六岁。 这位大姐说着哭着,其实这个事件发生与过程萧寒在卷宗中看过,但很多细节在她沙哑的嗓音中,尤其混杂着不停的哭泣,萧寒不寒而栗。 叙述的时候,萧寒不忍她再伤心、好几次都想制止:“你不要说这些了,说重点吧,”但他是记者,必须采访到这样的伤心,才能让自己的文字去打动人,从而达到新闻报道的作用。 看她说完这段话停住,萧寒把桌上的纸巾盒子递了过去:“大姐,节哀顺变,”然后又给她添上茶水。 估计她的嗓子有问题,在说话的时候不停喝水,要不就沙哑到发不了声音,萧寒很心痛,真想啥都不让她说了,但有时候倾述也是一种解脱方式,就拿着笔默默记录着,任由她接着往下说。 许宏上到初二时,因成绩不好,不愿意读书就辍学了。 孩子比较娇惯,尽管是寒门,但能尽量满足许宏的要求,这样教育的结果就是让徐宏非常霸道。 他从学校回家,把书包摔到桌子上:“我不上了!爸妈你们不要劝,否则我就离家出走,说到做到。” “一点办法也没有啊,我跟他爸都给他跪下了,就是不去学校了,”这个女人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泪,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杯子的倾斜程度,萧寒马上站起来过去又给添上。 “谢谢你啊,孩子走后,我天天去他坟上哭号,把嗓子弄坏了,说话就得喝水,要不就火烧火燎的,”这位大姐又喝了一口水,萧寒就把水壶放到了她跟前。 接下来的叙述卷宗里没写,萧寒开始认真记录: 一个十三四的孩子,能干什么呢,先是在糕点铺子帮忙,但不到一年他就腻歪了,嫌赚的少,又没白没黑的辛苦。 于是夫妻俩托亲戚给徐宏在一个学校找了个当门卫的活儿,这个亲戚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虽然年纪小,但徐宏发育快,个子一米七多了,穿上门卫警服也像模像样。 刚开始他每天都兴奋,按时上下班,夜班还记得给家里报平安,只是好景不长,很快就开始懒散,有时候三五天也不回家,问他就不耐烦——加班,换班,别问了。 不到三个月,徐宏就出事了——跟学校的几个混混学生发生了冲突,他打了人家,后来人家也打了他,亲戚为了避免事端,就让徐宏辞职离开了学校。 但这个事情,亲戚没给徐宏的父母说,而这时候的徐宏对于自己在外的事情,回家干脆只字不提,他们夫妻也因此一直被蒙在鼓里。 直到徐宏死在医院,他们夫妻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在黑社会,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豹哥的引诱。 一杯水又喝完,徐宏的妈妈伸手又倒满一杯:“我的儿子很孝顺的,后来他拿回家的钱就多了起来,我们一直以为是学校给他涨工资了,都给他攒着,想着给他将来搞对象结婚用。” 萧寒心里嘀咕了一声:好我的糊涂大姐啊,这叫孝顺吗?一个儿子孝顺的标准不是拿回多少钱,而是他勤奋努力走正道,常回去陪父母,想父母所想…… 这个不能说出口,也许每个父母对孩子孝顺的标准也不一样吧,努力让自己不走神,萧寒继续记录。 第一百零八章 夜久侵罗袜(5) 徐宏很快就带了个女孩回家,大姐说到这里眼前似乎一亮:“很漂亮,尽管是外地的,但嘴巴甜,我跟他爸爸都很高兴……” 不由萧寒又心里嘀咕:“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带女朋友回家,你们还高兴,再者,这个女孩肯定是在KTV上班的……” 大姐又喝一口水:“徐宏说这姑娘在长山打工,我跟他爸爸还商量要不来我们店里干吧,但这个想法刚跟儿子说出来,他就笑了,说人家姑娘一天赚我们一个月的钱。” 萧寒停住笔,他儿子这样的说法难道他们还不疑心吗? 大姐叹口气:“我跟他爸爸很惊奇,尽管家里的店面不大,但老主顾很多,一个月也能赚三千多,这个姑娘干什么一天能挣这么多?” 是啊,萧寒心里说,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问,儿子就发火了——赚钱的门道多了,我朋友出去摆平一件事,老大就给了他一万块。”大姐说这时候他们才有所警觉:“但我们想一个半大的孩子,也就是道听途说罢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当时已经在KTV当保安了。” 不约而同,俩人同时叹气,只是萧寒的声音大了些,这位大姐马上说:“我们的教育是存在问题,可是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被拉入帮派,被吸收进这个黑恶势力,全是我们做父母的错吗?” 萧寒摇摇头,他的内心很挣扎——从法律角度确实不是父母的错,可是徐宏从辍学,或者再往前追朔,父母有错吗? 抹了抹眼泪,徐宏的母亲继续叙述,但接下来的她说的话萧寒没有记录,因为对于记者这个身份,没有价值。 徐宏带着这个姑娘回来过两次,第二次就在家里过夜,大姐说我们家不大的地方,就两间房。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有一丝红晕出现在她苍白的脸上,但她还是说了:我本来想让儿子跟他爸爸睡,我跟姑娘睡,但孩子说你们睡吧,他睡沙发。 这个晚上,夫妻俩没有睡着,因为那个姑娘放肆的笑声与**声几乎一夜没停,他们面面相觑,翻身都不敢,因为家是老房子,基本就不隔音。 早早的,孩子跟他所谓的女朋友就走了,他们商量了下,觉着这个姑娘不能当他家女朋友,于是在徐宏再一次回家的时候他们提出这个问题,徐宏没有多说话,只一句就把他们顶了个跟头——大家都是玩,何必当真。 这是不正常的,我跟他爸爸准备去调查这个事情,但没等搞清楚,他就出事了。 孩子走后,他爸爸就瘫痪了,徐宏的家族遗传关节炎。他爷爷本来就身体不好,我们瞒了几个月就瞒不住了,老人直接就没了——他把每天该吃的安眠药都藏起来,有一天全吞了进去,自杀了。 萧寒把笔放到采访本上,觉着无限悲凉——一个不肖子,毁掉了一个家。 接下来大姐就开始叙说自己如果告状,但总是被各种阻拦,萧寒打断她的话:“大姐,你告谁?告他什么?” 喝口水,大姐说她告了很多次,每次都不一样,然后开始用各种法律条文说明问题,甚至2000年的司法解释都倒背如流: 2000年1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第1148次会议,通过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公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于2000年12月4日由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第1148次会议通过,并且公布,自2000年12月10日起施行。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条规定: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又有其他犯罪行为的,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三款的规定,依照数罪并罚的规定处罚;对于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组织者、领导者,应当按照其所组织、领导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所犯的全部罪行处罚;对于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参加者,应当按照其所参与的犯罪处罚。 对于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没有实施其他违法犯罪活动的,或者受蒙蔽、胁迫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情节轻微的,可以不作为犯罪处理。 大姐背完条款,声音不由就提高了:我儿子就是被蒙蔽的,被胁迫的,这个豹哥就是幕后,他该死,该被抓起来凌迟处死。 萧寒不得不再次打断她:“大姐,谢谢你今天说了这么多。你告了一年多,都被驳回,主要是证据不足。我很同情你,这个事情我会写到我的报道中,作为我这次采访的一个重头部分。你喝点水吧,孩子已经走了,你们还得活,请耐心等待,坏人一定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看表这位大姐已经诉说了两个多小时,窗外夕阳西下,萧寒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为人子女为人父母都是一种责任,但又有几人把这份责任完成好了? 徐宏的妈妈沉默了一会,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萧寒知道她又要说了,有些头疼,倒不是没有同情心,而是她已经在各种推理,这个没有用,对她自己的生活对萧寒的采访都没有用。 萧寒赶紧问了一句:“你在告状的过程中,豹哥他们威胁过你吗?” 徐宏妈妈说没有,萧寒就说好吧,谢谢你。 他没有想到徐宏的妈妈接下来说了一句话:“我说了很多,你挑着用吧,也许都没用。就算这个坏蛋罪不可赦,徐宏只不过是个卒子,死不足惜。” 萧寒马上想解释,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只见徐宏的妈妈站起来,把自己进来时候提的袋子打开,拿出一盒糕点:“记者同志,这是我做的糕点,很干净,给您吃。” 默默接过这盒糕点放到茶几上,萧寒伸手去拿徐宏妈妈手里的袋子,她有些惊奇但松了手,萧寒把卫强买来的水果都装了进去,再从兜里掏出所有的几百块钱,一并递过去。 徐宏妈妈没有接,只是看着他,萧寒说:“大姐,我也是个儿子,我知道父母对我的那份感情。您收下吧,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但我今天下午唯一听懂的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徐宏妈妈抹了把眼泪,把袋子接过去:“记者同志,我不能拿你的钱,你下次回家给你妈妈吧,她会给你攒起来的。” 跟着送到电梯口,大姐摆摆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我坚信,害死我儿子的坏人会被惩罚的,我走了,再见。”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萧寒伸手阻止电梯门关闭,正好电梯里就她一个人:“大姐,我的采访会加速坏人受到惩罚,您放心。” 徐宏的妈妈点点头,萧寒收回拦着电梯的胳膊,电梯门缓缓关上,他站在电梯口良久才回到房间。 看着茶几上的那盒糕点,萧寒坐到徐宏妈妈刚坐的地方,伸手缓缓打开,拿出一块放到嘴里,突然泪流满面。不等吃完,他就拿出手机拨打了家里电话。 父母刚从地里回家,妈妈接的电话说要做晚饭了,问他啥事,萧寒呵呵笑了下:“妈,我没事,就是报个平安。” 没有开灯,萧寒坐在房间任由黑暗吞噬,他反复在想一个问题,徐宏的死跟黑社会有关吗? 期间吴哥打电话问他晚上吃啥,萧寒说吃过了,我正在整理采访记录,明天再联系。 后来萧寒站起来给餐厅打电话,让送一瓶酒一盘花生米,喝了半瓶他就醉了,然后就躺倒在沙发上,就是徐宏妈妈坐过的沙发上,像在自己母亲的怀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萧寒醒来,匆匆洗了把脸,就联系了一个卷宗记录的案子,当事人是群体,约好了一个负责人他早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 驱车三十多公里,萧寒看前面靠山有个村子,静悄悄的像没有人住似得,进了村委会,才有个人迎出来。 这是一宗涉及到矿产经营的案子,接待他的是长山市所属一个村委会孙姓村长,四十余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如下就是萧寒的记录: 我们村有个煤矿,我上任村长把矿承包给一个姓吴的外地人,当时有个协议优先村里人用煤,且必须平价。2002年底,吴某接手这个煤矿的前几个月里,村里的村民基本上都能从矿上买到这种平价燃煤。 到了第二年五月,由于市场的煤炭价格直线上涨,煤矿老板中断了供应村民平价燃煤,提出所有的村民必须按市场的煤炭价格购买,使得矛盾迅速激化。 虽然村民与煤矿老板纠纷不断,但这样的纠纷也只是吵吵闹闹,并没有升级恶化。不到一个月,吴某在村庄的下方发现了另一个采煤点,这个采煤点的上方就是村民的住房,如果要在那儿打井采煤,势必会对村民的安全带来隐患。 利欲薰心的吴某根本不顾忌这些,很快就在新采煤点打井挖煤,不久煤井上方的民房墙体开裂,原本激化的矛盾迅速恶化,村民用石头将煤井口填堵了。 堵井就是断了吴某的财路,吴某绝对不会允许,他就去市里找到豹哥,然后就带着几十个人到村里“大开杀戒”。 到了村里,吴某站在一边并没有发号施令,另一个“带头大哥”模样的男子挥舞着手中的钢管朝身后的小弟吆喝:“见人就给我狠狠地打,看谁还敢堵煤矿。” 几十个手持砍刀、钢管的打手在这个人带领下在村子里开始行凶,见势不妙跑得快的村民都跑到附近的山上躲了起来,凡是没有来得及逃脱的年轻男子都遭到毒打,无一幸免。 老村长、66岁的龚二旺听说村子里又出事了,怒火中烧,大老远从山上的农田里赶了回来。一见这群人殴打村里的人,老人便上前阻止,这些人非但不听劝阻,反而挥起钢管对准老人打了过来,老人被打成重伤。 后来接到报警的乡派出所的民警接警赶到村里时,这帮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寒听完这个叙述,问孙村长:“这个煤矿现在干不干了?” 孙村长说:“不干了,我们一直在告,没让他干。但最近总是有人来闹事,出了村就被打,村民都不敢出村子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夜久侵罗袜(6) 孙村长说快一年了,就这么耗着,村里青壮年几乎都外出打工了,所以他也束手无策,很多老人要出去买东西都得从后山绕,就像被日本鬼子包围了一般。 萧寒不由就拍案而起:“肆无忌惮到如此程度,就没有法律了吗?” 孙村长苦笑了一声:法律,我们这里的派出所归城区分局管,分局局长跟这个豹哥是结拜兄弟,法律就是他们订的。 这话被砸了出租车的任师傅也说过,看来大家都知道。 “放屁”,萧寒不由就说了一句脏话,这几天的采访让他触目惊心,从朱志明的父亲被逼疯、到任师傅的车被砸、再到徐宏的死,长山市好像真就成了豹哥为所欲为的地方。 孙村长知道不是骂他,接话说:“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来,我领您看看就明白了。” 先是去了老村长龚二旺的家,这位老人是抗美援朝回来的功臣,放弃了去市里工作的机会回到村里,当了二十多年村长,他的继任者不知为何就跟这个豹哥挂上钩,把村里的煤矿卖了,好大一块耕地也送给人家当煤场。 后来龚二旺领着几十个村民去市政府上告,这才换了村长,孙村长说他接任第一天的晚上,他家院墙就被炸药炸了个大窟窿,家里窗户玻璃全部被震碎。 龚二旺被打得多处骨折,一年了还没复原,正在院子里靠着椅子上晒太阳,人黑瘦黑瘦的没有精神。 萧寒上前说明来历,老人哆哆嗦嗦拉着他的手:“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是我们人民的天下,不是这些地痞流氓的,记者同志,你要好好写,把他们的罪行大白与世。” 说话间一行老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在皱纹里逐渐密布,阳光下清亮发光。 萧寒说您放心,我拼着这个记者不做,也要把这件事捅出来发出来。 孙村长随后领着萧寒去了他家,砖墙上被炸的窟窿他用一堆柴火堵着,就像偌大的伤口上撒土,根本止不住血。 进了孙村长家院子,然后他就爬上了屋顶:“萧主任,你也上来看看吧。” 萧寒顺着梯子爬上他家屋顶,这个村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屋顶一般都会用作晾晒粮食的地方。孙村长指着进村的唯一路:“你顺着路往前看,那有个小屋子,你进来的时候估计没注意——豹哥安排人在那守着,声称我们不妥协他们就不让我们出门。” 是有个孤零零的小房子,旁边有辆车,萧寒进来的时候真没注意,孙村长说:“我都担心你进不来,会跟他们发生冲突,准备组织人去接你进来呢。” 萧寒说可能他们没看到我吧,我开车也快,看到你们村就加油拐进来了,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下了楼顶,孙村长安排老婆弄饭,萧寒说简单点,我就吃一碗面,你带我去看看矿洞与村民裂缝的房屋吧。 转了一大圈,返回孙村长家的时候,就几十个村民围了过来,不知道谁带头,一个个依次跪下,一大片人都一个声音:“请为我们做主!” 萧寒眼圈瞬间就热了,他抹了一把,伸手搀扶起离他最近的一位老年村民:“乡亲们请相信我,我是记者,就是揭露黑暗的,我会尽全力为咱们村找回公道!请大家起来吧,请大家起来吧!” 返回省城后,萧寒在给省委省政府的内参报道中写道:“当我面对全村老小下跪的场景,不由就热泪盈眶,在我们这样一个法制国家,是谁让他们尊严扫地?谁又能让他们把生活压不垮的脊梁弯下?又有谁能让他们像跪父母一样给记者跪下?” 孙村长从屋里拿出一份情况说明,所有人都过去签名摁手印,最后这份材料到了萧寒手里,他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举起来:“父老乡亲们,我是中共党员,我是媒体记者,我既然敢来,我就不怕,我刚才说了,我会尽全力把大家的诉求传递上去,请大家放心!” 在孙村长的劝说下,大家纷纷散去,萧寒坐在院子里跟他又聊了会,阳光很好,萧寒说:“再酷寒的严冬也会过去,谁也挡不住春天的脚步。” 简单吃了一碗面,萧寒就要离开,孙村长送到村口:“下去后到小房子有人拦你,你就说看亲戚,千万不能暴露身份,我在屋顶看着,有事马上组织人下去。” 觉着进入敌占区,这样的场景似乎只有电影、小说里有,萧寒无限悲哀,但异常坚定:“我不想跟他们纠缠,直接冲过去就是了。” 但他没有冲过去,等车到了那个小房子跟前,俩小伙子已经站在了路中间,他缓缓停车,俩家伙吊儿郎当走过来:“你干嘛的?” 萧寒忍着气:“我从省城来,看看我家大爷。” 其中有个小伙子把脑袋探到车里看了一圈:“你大爷是谁?” “老子就是你大爷,”萧寒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语气平缓:“龚二旺。” 另一个小伙子在旁边说:“就是带头闹事被打残的老东西吧!” 萧寒不由就攥紧了拳头,怒火中烧,随即就要下车去揍这俩狗日的玩意,正在这时,那个家伙很急促把趴在萧寒车上的拉开:“看,他们村有人从地里过去,快去追。” 萧寒看他俩往地里跑,扭头看,有俩人从村里出来正往地里走,他加油就走,后面喊:“谁让你走了?” 没理睬,继续加油,后视镜看这俩家伙掏出手机打电话,他笑了笑,拧开车载音响,直接向市区方向开去。 路上孙村长打了个电话,说人是他安排的,声东击西就是为让萧寒脱身,萧寒呵呵笑了笑说谢谢:“你还是组织个小的联防队吧,以防这帮王八蛋狗急跳墙。” 回到宾馆休息了一会,萧寒两点多又出去采访了一个当事人,到了约定的地方,他发现是一片工地,数十栋烂尾小楼几乎淹没在工地的杂草里。 停车,看着站在工地大门口的人,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人原来是当地的一位富翁,落魄在他脸上显露无疑。 “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吧,”他把手从满头乱发中拿下来,指了指工地:“我辛苦半辈子就落了这一地荒凉。” 四年前,老陈拿出所有积蓄,多方借贷买下这块地,准备开发长山市第一个绿地别墅区,正当他把各方面都协调好准备开工时,豹哥的两个小弟想获取他们工程的土石方工程。 他们找到老陈,直接就用“就算埋两个兄弟,我们也要把工程拿下!”的话来威胁,老陈根本没有理睬,不同意还报了警。 第二天一早,一伙人手持各种家伙到了工地门口,阻拦承建方的车辆进场施工,再报警,但警察来了后说是商业纠纷,让他们自行协调,而后就走了。 这时候老陈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慑于这些人的威胁,被迫劝说原定承包商退出工程,与豹哥团伙签订承包合同,为此他们承担了十万元左右的违约金。 工程开工后,这伙人一次次强行提高工程造价,到最后的价格根本无法接受。老陈被迫停工,这伙人以老陈违约为由,把他工地上的大量设备包括老陈的汽车都弄走了。 于是,唯留一地荒凉。 返回宾馆的路上,萧寒觉着太不可思议了,这个豹哥开设赌场,买卖毒品,组织卖淫,勒索敲诈……可谓无恶不作,居然可以在这个地市逍遥这么久。 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恰好红灯,他缓缓停车,拿起一根烟正要点,一个警察过来敲窗:“你,前面靠边。” 放下烟,萧寒有些纳闷,没有违章啊。 等绿灯亮了按照要求到前面把车靠边,警察走过来没有敬礼,他这才发现这不是交警。 于是他下车就问:“警察同志,有事吗?” “出示你的证件,”他掏出驾照,警察说:“我要你的身份证、工作证?” “为什么?”萧寒装好驾照有些恼火:“我犯罪了吗?” “我们在查嫌疑犯,”警察也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无奈,萧寒掏出记者证递过去:“好吧,我配合你。” 警察接过去记者证马上就愣了下,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拿起步话机转身走了几步:“……对方是记者……我已经看到他的记者证。” 断断续续就听了这么几句,萧寒马上反应过来,这估计是豹哥的结拜局长搞的鬼,但他不能走,便从车里拿出烟点了一根。 几分钟后,这位警察过来,把记者证递给他:“你可以走了。” 没有再多说啥,点头接过来,上车就往宾馆开去,一路上他总觉着有辆车跟着他,但他拐进宾馆,这辆车仍旧直行走了。 觉着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神经过敏,笑了笑他就回了房间,整理好老陈的叙述,天又黑了,吴哥打电话说继续烤羊吧,萧寒说可不了,上火,于是约定去了另一个饭店。 这几天就在长山市到处采访,萧寒基本熟悉了这个地方,洗把脸穿好衣服,临出门他又回到写字台前,把采访本与各种证据放到袋子里提着上了车。 启动车萧寒发现他回来时跟他的那辆车就在停车场,当时他记了下车牌,没错,就是那辆车——只是目光扫过,他没有犹豫直接就开了出去,果不其然,那车也发动跟上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夜久侵罗袜(7) 拐到主路上,萧寒马上掏出手机打给吴哥直接说:“我被跟踪了,你晚上不要跟我吃饭了,要不会连累到你。” 吴哥马上说:“那怎么办?” 笑了笑:“没事,我真不信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下对我怎么样。”话是这么说,想想这两天来的采访事例,仍然觉着头皮发炸。 吴哥说不行你就进我单位大院,我想他们不敢进来撒野。 萧寒说那不是更要暴露你了吗,你不要管了,有事我打给你。 故作镇定挂了吴哥电话,萧寒想给龙飞或者报社打个电话,但想想啥也没发生就忍住了——龙飞的话就在耳边:如果什么我都干了,要你干吗。 看路边有个当地特色“大骨头炖土豆”饭店,他便将车靠边,后视镜中可以看到那辆车远远也靠边停下。 若无其事的样子,萧寒下车锁车进饭店,点了一盆骨头土豆,一小碗米,然后慢慢吃完,很香的大骨头在他嘴里索然无味。 吃完饭他结账出门上车,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后视镜看到那辆车已经随着他发动车也发动了。 再回到宾馆院里,那跟踪的车辆依旧是没有跟进而是直走了,萧寒明白他拐个弯就会回来,于是进了大厅坐在一个候客区的角落,借着大窗户玻璃一角观察着。几分钟后,那辆车就进来了,可以看到车上隐约有俩人,但都没下车。 站起身萧寒想着回房间再考虑对策吧,他就像惊弓之鸟,觉着宾馆前台的服务员看他的眼神都不对。 下电梯,楼道静悄悄,刷卡进房间,萧寒开灯关门,走到写字台前准备放包,马上看到写字台上有一张白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大字,“警告你,少管闲事!”,两颗闪亮的子弹赫然就在纸上压着。 手一抖,手里的包“啪”地掉在地上,他马上就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进洗手间、再看窗帘后,确定没人,萧寒已经是一声冷汗。 没有换衣服,他缓缓坐在写字台前,盯着那张纸上血红的字与两枚亮晶晶的子弹,想了会觉着必须马上离开——不能报警,他们敢这么做肯定有恃无恐;不能叫人,叫谁会连累谁。 他马上收拾东西,把笔记本电脑装好,再把资料袋拿好,想了想伸手用那张白纸卷起子弹也放进包里。 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楼道里有响动,萧寒马上静止不动,大气都不敢喘——脚步声走过他的房间,没停就到前面,然后是开门关门声,吁了一口气,他马上起身就往外走。 楼道没有人,电梯在这层打开后,萧寒看到里面只有一对年轻情侣正牵着手聊天,这才跨步进去。 电梯下行,萧寒冷静了下,他觉着得演个戏,这样才会迷惑对手,既然他看不到人家,但人家能看到他,那就装出个害怕的样子。 下到一楼,萧寒疾步出电梯,装作慌乱的样子,他穿过大厅出来到车跟前,根本不看那辆车的地方,再装作失手把手提袋掉到地上,而后手忙脚乱捡起来,慌慌张张就上了车。 关上车门,急忙发动车就加油,装作差点撞到对面车又急刹车,然后倒车打方向,再冲出宾馆门,一路朝着高速口开去。 那辆车也匆忙启动,很快跟了上来,萧寒左右观察发现没车,连续闯了两个红灯,一路几乎不减速就上了高速口走了省城方向的道。 他领卡的时候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那辆跟踪车停在了收费口外,有个小伙子从副驾驶下来,正拿电话在毕恭毕敬说着什么,萧寒猜他在汇报:那位记者吓坏了,已经逃也似地走了,回省城了。 上了高速跑了一段路,萧寒找了个临时停靠区停下,他先给吴哥拨了个电话,把情况说了下,然后说:“车我还得开几天,房间你让卫强去退了吧。” 吴哥说车不是事,你开着吧,问他晚上怎么安排,深更半夜在高速上过夜? 萧寒呵呵笑:“不会,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在大量的卷宗中,萧寒发现豹哥的势力已经侵入长生市所辖的县里,其中良县就有,负责人就是前几天在良县要围殴他的臭七。 找到一个出口下来,再掉头上高速,萧寒在晚上十点左右到了良县,他不想再住宾馆,以防万一再被豹哥的爪牙发现,但去哪呢? 缓缓开着车,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陈云芳,但摇摇头觉着不好,关系到此不能再进一步,不远不近最好,明天再找她,因为臭七的事情得她帮忙。 再想山狼与雪雀,马上觉着别扭,上次留了字给他们,如果能看出来良苦用心应该给他打个电话,但这夫妇俩都没吭气,萧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再想就是薛平,想他爱人在长山,就去他家对付一晚上吧。电话拨过去,薛平喜气洋洋:“你怎么知道我到省城了?” 萧寒愣了下:“你去省城了?” “是啊,党校学习。”薛平说完萧寒就明白了,他这是副县长宣布了,马上就恭喜了几句,然后说自己在外地采访呢。他没说在良县,人家刚上任,说出来就是添麻烦。 挂了薛平的电话,他看窗外车已经到了良县公安局大门口,没再多想就拐了进去。 停了车他想如果陈云芳在值班,他就陪她值一夜班,如果她不在他就去火车站随便找个小旅馆睡一夜,不至于露宿街头吧。 门卫值班的人听他说找陈云芳,马上说陈队长刚出去,有个案子出警。这个值班的听萧寒说的是云芳,估计他们关系很好,随即就说您到接待室等会吧,事情不大的话,一会就回来了。 萧寒说好,于是就进了一楼接待室,这几天身心力疲,抽了一根烟,萧寒靠在沙发椅背上就睡着了——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放松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睡梦中猛然醒来,接待室外一片喧哗声,揉揉眼睛他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见陈云芳与几个民警正从车上往外拉人,很快,三个小混混戴着手铐被压走了。 陈云芳摘了警帽拿在手里,锤锤腰转身往楼里走,萧寒赶忙坐下想拿烟又觉着不妥,于是靠着椅背继续装睡。 陈云芳刚进大楼,值班门卫马上说:“陈队长,有个人找你,在接待室呢。” 看看表都晚上十一点多了,陈云芳嘟囔了一句:“这么晚了是谁呢?” 推开接待室门,她就愣住了,萧寒这几天每天忙着采访,整理各种材料,胡子都懒得刮,头发也有些长了,整个人看着非常不精神。 再加上他闭着眼睛,困顿的可怜样儿让云芳差点掉眼泪,她上前摇了摇萧寒肩膀:“哎,萧大主任,你怎么跑这里睡觉来了?” 萧寒装作刚睡醒,挣开眼睛又伸手揉了揉:“这几天都在采访一个大稿子,走吧,去你办公室说吧。” 上了楼,陈云芳已经换了一个单间,升职后的待遇。 她去给萧寒端了一盆热水,也不知从哪又找出个一次性刮胡刀:“你洗洗吧,把胡子刮了,本来那么精神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几天不见我都不敢认你了。” 很听话洗脸刮胡子,再接过她递过来的梳子梳了几下头发,陈云芳目不转睛看着他,然后低声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萧寒装作没听见,他洗漱完坐到沙发上,正准备给云芳说说这个采访,陈云芳已经端着他洗过的脸盆出去了,听到水房倒水声,萧寒掏出烟刚点着,她就回来了:“甭抽了,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吃了吗?” 萧寒笑笑说吃了但还能吃,陈云芳哈哈笑,伸手把门闭上,然后当着萧寒的面就把警服上衣脱了,萧寒赶紧扭头,云芳伸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衣穿上,边系扣子边说:“躲什么躲,好像你没看过。” 这话说完她的脸也红了,萧寒更是低头抽烟不敢接话。 二十分钟后,萧寒与陈云芳面对面坐到了火车站前——他们曾经吃过的那个小摊点,老板觉着面熟笑着赶紧过来招呼,萧寒没敢拉近乎,云芳随口点了几样,又要了啤酒。见萧寒一直低头不说话,云芳就问:“你怪怪的,怎么了?” 萧寒说,我觉着四周人里一定有豹哥的手下或者他手下的手下。 陈云芳楞了下,然后说你说谁? 萧寒于是低声对陈云芳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听完后,云芳倒吸一口凉气:“你真是胆大啊,这个王八蛋的势力确实大,已经存在了十多年,我们系统大多都知道。” 萧寒喝了一口啤酒:“你们都知道,就任由他那样横行无忌,无恶不作?” 陈云芳叹口气:“现在这世道,都是各扫门前雪,谁没事找不自在啊,再者据说这个豹哥跟市局高官有牵连。” 一口喝完杯子中的啤酒,伸手拿过瓶子又倒上:“我不是求你出面抓他,我想跟臭七接触下,但又不能明着接触,你得帮我这个。” 真是饿了,陈云芳吃了几口汤面抬起头:“这个容易,你要问啥告诉我,我给你问,录音就行,他不敢不给我说。” “还有,”陈云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低声说:“我带着枪呢,你不要再东张西望了好不好,吃东西喝啤酒吧。” 萧寒不由就直起了腰:“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有多残忍。”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久侵罗袜(8) 陈云芳把一碗汤面吃完,才觉着舒服些:“中午的盒饭我就没怎么吃,晚上正要出去吃饭,又有报警,饿死我了。” 萧寒没多吃,就是喝了几杯啤酒,剥了几颗煮花生,陈云芳又吃了几口菜:“你晚上住哪了?我送你过去,你的车就在局里放着吧,他们现在盯梢也是盯你的车。” 萧寒摇摇头:“我还登记房间呢,实话实说,我从接到那两颗子弹起,到现在心还在嗓子眼。” 云芳也倒了一杯啤酒:“我能理解,犯罪嫌疑人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过,你过去写的稿子很多不都是这些吗。我每天看《北龙晚报》,先看大稿子,没你的那这一天的报纸我就不看了,我觉着你就是盯着大稿子的,为何突然害怕了?” 是啊,为何胆子越来越小了,萧寒没有马上回答,暗自思考了下才说话:“不是我怕了,我没有变。是这个事情让我害怕了,以前面对的都是个体,现在是个团伙,一个没有人性、丧尽天良的团伙,我刚才给你大致说过了——他在你们长山市的方方面面,无孔不入,无恶不作。” 看着云芳的眼睛,萧寒接着说:“在这块土地上,他们什么都不怕,可以把一个村子封锁了,可以把一个工地搞瘫痪了,可以把一辆出租车说砸就砸个稀巴烂……他们什么都敢做,老百姓就怕了,我也怕了。” 云芳默默给他倒了一杯酒,想说抱歉,我不是笑话你,但萧寒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你了解我,我不是个胆小鬼,我不是怕我个人安危,而是怕如果我出了事,这个团伙还会继续为非作歹下去——十六岁的男孩横尸街头,十七八岁的如花少女被逼从楼上纵身而下,二十岁的小伙子因为他们遁入空门……” 想着这几天采访接触的每一个当事者,萧寒说不下去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对一个母亲的下跪,面对整整一个村子人的下跪,你说我不该害怕吗,我必须害怕才能活着离开长山——前提,我必须采访到我要的细节。” 明显动了感情,萧寒看着杯子中剩余的啤酒沫:“云芳,我就是为把这个黑社会的罪行曝光,才害怕的。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稿子怎么写,如何发,或者说不知道这个稿子发出来会起到什么效果,但我必须把要采访的都采访到,才能走下一步。” 抬眼再看云芳,她很仔细听着他说,若有所思,萧寒说:“我现在采访了很多当事人、受害人,这方面基本没问题了。稿子还缺少他们内部的管理,以及各方面的分配这部分,另外我明天想去看一个受害人——就在你们良县乡下,不知在豹哥的巢穴里受了什么大罪,找到他的时候已经疯了。” 说到这里他想到龙泉寺里合掌站立的心慈,不由就叹口气轻轻拍了下桌子,云芳伸手把自己的手盖在他手上:“我估计这个团伙里面的管理与分配都很严格,不是县里几个小混混能知道的,但我会尽力帮你,明天我就找臭七,刚才抓的俩寻滋闹事就是他的小弟。” 萧寒点头,任由云芳的手在他手背轻轻抚摸,另一只手拿起颗花生捏一下再慢慢剥开,壳子里居然什么都没有,云芳把自己的五根手指轻轻插在萧寒手指中:“我觉着你不能再往下采访了,我理解你的话,不是说危险,而是说作为一个新闻稿子,就你现在这些弄出来一定会轰动全省,接下来才是专案组来查,你跟着后续再写不就是了。” “当年,”云芳继续说:“我记得你写那个志愿者不就是如此,逐层剥皮,最后不都把坏蛋弄进去了。” 萧寒再拿起一个花生剥开,这次有仁,还很饱满,他拿出来放到云芳面前的碟子里:“我刚才说了,那是个体,他跑不了。现在不同,我尽管不能把这个团伙每一次犯罪都搞清楚,但起码知道他的各个领域,然后曝光,相关部门才能尽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云芳伸筷子夹起萧寒给她的花生豆:“我懂了,但你真不能再回长山市了,他们如果清楚你知道太多,会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萧寒呵呵笑了下:“你说杀我灭口吧。” 不由就觉着手上一紧,云芳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接下来,你就在外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吧,然后尽快回去写稿子。你说的我都能理解,但不能把命搭在这上面,能采访多少采访多少吧。” 萧寒叹口气:“这个豹哥团伙肯定跟毒品有关系,利润与控制,他们肯定沾染。但这方面我只是从朱志明的日记里看到,不进入他们内部肯定是看不到,了解不到。” 云芳将脑袋低下来:“也许不用进他们总部,这个事情我可以帮你,但得商量个万全之策。” 不等萧寒说话,她接着说:“你记得你在良县一个面馆打过一个人,就是那对老夫妻的儿子?” 点头,萧寒说:“打完他不就去找了臭七,后来在县宾馆门口把我跟正天围了起来,要不是你出手,事态还不定发展成啥呢?” 云芳松开萧寒的手,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的迫切,但他似乎不迎合,感情的事情本来就这样,她抓着萧寒的手都能觉着自己的颤动,而他一直冷冰冰就是那么僵硬着。 收回自己的手,心里暗暗叹气,还是说事吧,这个他现在最热衷,对于工作他总是如此疯狂的投入。 云芳拿起酒瓶给俩人倒满,然后碰了下喝了多半,压低声音继续说:“这个家伙就吸毒,他的毒品来源就是臭七——臭七这个家伙无利不起早,是个非常圆滑不讲原则的人。他不讲帮派里最看重的义气,他也不讲兄弟情义,他就信一个字——钱,他用钱来控制自己的手下,他用钱来维持与上线的联系,他用钱在良县打造自己的天地。” 萧寒端着酒杯没放下,五月中旬的山区县城晚上还有些凉,他将啤酒一口口含在嘴里,等温暖些才下咽。 最近几天他都没有好好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再加上担惊受怕,总觉着胃口满,偶尔还打嗝。 云芳喝酒一贯地痛快,她一直说的事情其实就在绕弯子,看着萧寒郁郁寡欢,终于下了决心,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声音再低:“我准备最近拿下这个臭七,其实他的很多罪行以前都掌握了,只是没有到了合适机会。现在我不是刚上任吗,也需要拿出点成绩,你不是也需要吗,咱就两好并一好。” 就像一针强心针,萧寒马上就两眼发亮:“好,我正说这篇稿子没有新闻由头呢?” “什么由头?”云芳不懂就直接问了,萧寒微微笑了下,他这个百科全书最近憋坏了,基本就是天天倾听他人而后记录,没有“显摆”说教的机会,云芳的问话也不是说挠到了他的痒处,反正吃饭聊天,就多说了几句。 放下酒杯,萧寒掏出烟递给陈云芳,她摆手,在公众场合都注意且她又没有瘾。 自己点一根深深吸一口,萧寒把这个新闻由头解释的清清楚楚: 由头,《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可作为借口的事。 新闻,也叫消息,是指通过报纸、电台、广播、电视台等媒体途径所传播信息的一种称谓。 我们记者发表在报纸上的东西,大致分消息、评论等几类,其中消息是第一位的,没有独家性、信息量或者爆炸性的消息,报纸就失去活力,失去竞争力。 我说的消息是个大概念,原本消息的定义记录社会、传播信息、反映时代的一种文体。 这几天我的采访都是采访了受害者,可以说是一家之言,那么如何让这些采访站得住脚,就得有个由头——你的案子,第一是刚发生,有时效性,接着就能往下引出我的采访。第二是这个臭七就是这个犯罪团伙的一支,窥一斑而知全豹,这就能让我的采访总体有个力量。 每则新闻一般包括标题、导语、主体、背景和结语五部分。前三者是主要部分,后二者是辅助部分。写法上主要是叙述,有时兼有议论、描写、评论等。你这个案子如果成功告破,那么就成了导语,就能一气呵成后面的部分——我说的是大概念,就是你说的大稿子,导语也不是一句话,是一个事件。 也就是说,新闻由头的概念,并不是“新闻”与“由头”释义的简单相加,它是指重要事实之所以成为新闻的引子——臭七被抓捕后如果能多说点,那就进一步使重要事实成为新闻引子。 消息为什么需要新闻由头,这是由消息的“新近性”这一基本特征所决定的。有些重要事实,既有新闻价值,又有宣传价值,值得报道,但事实发生的时间过去已久或跨度较大,要把事实报道出来,还需要寻找一个与新闻事件密切相关的最近事件作为由头,使“旧闻”成为新闻——我手头采访过的都是旧闻,你马上要实施的抓捕才是新闻。 这不是说我前面采访的事情没用了,能作为新闻根据的事实必须是新近发生的事件,与所要报道的事实有本质的必然联系,要有利于消息主体部分的展开,与新闻根据事项相距时间较久的“旧闻”作为背景材料介绍。 陈云芳听得云山雾罩,看萧寒说完,不由就笑了:“你是准备培养我当记者了吧,说这么多?我听着就简单一句,你需要我,我就尽力!” 她话音刚落,旁边窜出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你在这里干嘛?谁需要你,你就跟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久侵罗袜(9) 萧寒一惊,第一动作是看陈云芳,第二个动作就准备抓酒瓶往起站,但看云芳没动,于是也沉住气看情况。 只见陈云芳眼睛都没抬:“你管我干什么,我愿意跟谁就跟谁,你能怎样?” 站在桌边的是一位极其猥琐的男人,中等身材,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消瘦的身板上套着一件好像就没洗过的衬衣,裤子也是皱皱巴巴,一双皮鞋都开了口。 看年龄判断跟自己差不多,萧寒觉着这个盯梢的就是个大烟鬼,并且是个落魄到极点的玩意。 有些意外,这个男人看陈云芳根本不搭理自己,扭头放肆地看着萧寒:“你他妈的跟我老婆这么晚干嘛?” “老婆?”萧寒这才明白这个男人是陈云芳的爱人,他笑了笑但不知说啥,于是站起来伸出手:“你好。” 陈云芳哼了一声:“这是北龙晚报专题部主任萧寒,萧主任,当年韩笑的男朋友,你不要过分啊。” 那男人本没打算握手,闻言愣了片刻,赶紧上前,把手在裤子上蹭了好几下,然后两只手握住萧寒的手:“您是名人啊,我们良县无人不知,韩笑是瞎了眼了……” “嗯哼”,陈云芳重重咳了下,他马上就住嘴,但没松手而是换了话题,说了更让萧寒与云芳反感的话:“这我就放心了,你这省城有名的大记者咋地能看上我们县城的女人,来,喝一杯吧,今天我请客。” 萧寒苦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就是个小记者而已,请坐。” 这个男人本想坐到陈云芳旁边,但刚拿过凳子,就看到云芳狠狠的目光,于是知趣地走到了桌子角,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萧寒觉着过意不去,就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往旁边挪了挪:“来,坐这里。” 老板见来了人,走过来问再加点什么,这个男人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菜够吃了,再拿两瓶啤酒吧。” 陈云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老板,再炒个羊血,把这花生热一下,啤酒先来十个吧。” 萧寒不好说啥,他听陈云芳说过自己嫁了个吝啬鬼,还说已经分居多年。当时觉着有些人小气但顾家也没什么不好,但这第一次见面他的种种表现总是觉着不舒服。 不想冷场,他拿起烟递过去一根:“不好意思,我都不知您贵姓?” “贵什么贵,我姓解(xie),就是解放的解,也有个读音是hai。”接过去烟:“你叫我小解好了。” 萧寒马上就想笑,强忍着给他点着烟,然后扭头憋的咳嗽了一声——叫啥不好,叫小解,直接 “撒尿”算了。 很快酒与菜都拿了过来,萧寒见云芳就喝了一碗汤面,怕她没吃饱,就问老板还有啥主食。老板说还有三种,炒面、素饺子、馅饼,云芳明白萧寒是为她点,于是叹口气:“萧主任,您甭管了,我没胃口。” 这个小解马上说:“老板不用了,女人家晚上少吃点,减肥。” 萧寒呵呵笑了笑,掏出二百块钱递给老板:“今晚我请客。这样吧,这三样各来一份。” 小解马上蹦起来:“说好的我请客嘛,老板不要拿他的,我给你。” 看他上下摸口袋就把不掏钱,老板笑了笑说:“谁的都行,我去准备。再送你们一份泡菜吧。” 小解停止摸索随即接话说:“萧主任,下次我请,你不许抢了啊,”扭头对老板:“送两份泡菜吧,我爱吃。” 陈云芳摇摇头看了一眼萧寒,萧寒忍着笑点头示意没事,心里想这个人可以作为写作的一个素材,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也不过如此。 主食上来,一碗炒面,一份饺子,一个馅饼。 小解马上伸手端过来炒面:“我饿了,先吃一口啊,要不喝酒容易醉。” 老板拿着找零递给萧寒,萧寒摆手说:“你拿着吧,一会断不了还要点,最后再说。” 小解伸手就抓过去:“我拿着吧,这些人不知道咋地克扣呢。” 老板有些不悦,萧寒站起来拍拍他肩膀:“我每次来良县都吃你的炒羊血,记得吗?” 小解把钱揣到兜里,低头吃口面,很得意地说:“知道‘一个志愿者之死’吗,他写的。名人来了,你该再送一碟炒羊血。” 老板恍然大悟:“萧,萧记者,对,你当年在我这里吃过两次呢,我送,我亲自去炒。” 萧寒说不用了,但老板已经忙不迭就回身去炒了。 陈云芳一直不说话,这时候开口了:“你甭不要脸啊,去,把羊血钱结了,人家小锅小灶的,送什么送?” 看小解不情愿还想说啥,陈云芳马上把眼睛瞪起来:“你想咋了?” 小解赶紧起来:“我结就是了,你发啥的火吗。” 看小解走过去结账,萧寒终于忍不住笑了下,陈云芳伸筷子指了指他:“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尽情嘲笑吧。” 马上忍住笑,但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指着饺子:“吃点吧,空腹容易醉,”想了想接了一句话:“同病相怜,对于婚姻,我过得不也那么可笑吗?” 小解讨价还价给老板塞了五块钱,一份羊血十五块,老板哭笑不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返回来坐下,小解狼吞虎咽吃了一口面,再伸筷子把馅饼夹到了碗里,看来饿疯了,这次只顾吃,客气话都不说了。 萧寒伸筷子夹了个饺子本想给陈云芳,但想了下还是放到自己补碟里:“陈队长,你也吃饺子,我再给你要碗炒面吧?” 陈云芳端起酒杯:“喝酒吧,我不想吃,就想喝,咱干三杯。” 连干三杯都是一口喝完,这勾起了萧寒对婚姻的无奈,也跟着喝干了。 小解吃完面,怕吃亏似得自斟自饮也喝了三杯。 他酒量不行,再碰一杯酒,话就多了,问萧寒这么晚来良县有啥大采访,这次准备搞掉哪个狗官。 萧寒呵呵笑了下:“一个小稿子而已。你怎么这么晚呢?” 陈云芳夹起一个素饺子也看了他一眼,她也纳闷这个家伙这么晚跑火车站干嘛。 小解伸出手:“萧主任,把你的好烟再赏一根。” 伸手把烟盒放到他跟前,萧寒也伸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并且轻轻碰了下云芳的筷子,然后目光示意她不要发愣吃饺子。 小解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非常满足:“几个同事约打麻将,原本说打八圈,后来又加了四圈,所以就到这时候了。打牌的时候都他妈小气的不拿烟,我的半盒烟狗日的给抽完了。” 萧寒忍着笑问打多大的,赢了输了,小解马上得意的说当然赢了,要不说请你吃饭。 马上意识到饭钱萧寒已经结过了,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们玩的小,我一吃三赚了四十多,台费十块原本说AA,最后他们耍赖逼着我付了。” 又想笑,心里话还有人跟你玩?这个县城凑这么四个活宝也难呢。 后来都放开喝,小解很快就喝高了,但仍旧要喝,一杯一杯跟萧寒干,绝不吃亏。 一个小时后,他们喝了二十多个啤酒后才散了,这位小解踉踉跄跄,哼着小曲骑着电动车走了。云芳建议萧寒还是去县宾馆开个房间,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萧寒看着小解走远,开玩笑说开房间行,但你不在我害怕。 云芳没理他:“上车吧,一晚上憋着坏,说吧,那家伙说姓解,你为何发笑?” 萧寒坐上车说我没笑,就是想到了撒尿,陈云芳伸手就捅了他一下:“你这个人……” 萧寒就跟云芳讲了解手的来历,这个故事很长,讲到房间都没讲完,后来云芳说要值班走,但一直也没走,天快亮才去单位换班。 萧寒讲故事也是消除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对夫妻,更不能劝和,说实话,这样的男人就不该结婚,活该打光棍。 萧寒讲的故事是个老掉牙的故事: 明代迁民是强制性的,人们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用各种方法反抗着。移民官员和押解的差人,怕他们半路逃跑,在编队定员之后,便把他们捆绑起来,才肯上路。 先是大绑,即绑住两条胳膊,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后来又改用"小绑"每人只绑一只胳膊,几十个人联在一条绳子上,相互牵连在一起、一人要动,牵动别人,谁也跑不脱。 因此,无论在行路当中,还是晚上歇息的时候,如果其中有人要大便或者小便.就是恳求押解的差人,给他们捆在胳臂上的绳子解开。最初时,人们为了把意思传达清楚,请求的说得比较完整:“请大人把我的手解开,我要大便(或我要小便)”。 因为走的路长,一般移民都是数个月的走,后来说得多了,渐渐就把原来的话的简化了——先是说:“给我解开手”,就知道他是要大小便;后来干脆简化成“解手”。只要有人高声喊“解手”那就是他要大小便了。一路如此,天天如此“解手”之声,充斥耳鼓,大家说顺了,用的也习惯了。 到了新的住地,差人给他们们松了绑,按路上的编队定居下来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这时候,他们手虽然解开了,也没有人看管他们了,大小便时也无需再先报告,更无需等人“解手”了。但由于迁民路上的那段生活,在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人们都忘却不了,时而总要提及,也由于路上时日很长,说的成了习惯,仍然说大小便是“解手”。 久而久之,“解手”就成了大小便的代名词。 萧寒说完这个故事,陈云芳在沙发上坐着发呆:“习惯,永远也无法习惯,我准备起诉了,一分钟也不能看到他。” 萧寒不知道怎么说就继续解释:“其实这就是个传说,有些景区里的牵强附会,我考证过,元朝就有折子戏里提到 “小解”,那么这个解是怎么来的呢?” 云芳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根:“我还没有烦,你继续贫。” 嘿嘿笑笑,房间里的灯光很暗,他不知道这个晚上该在一起还是不该,只好继续没话找话:“这个解就是解开裤带的意思,那时候没有裤带,就是一个布条子团成的带子,要小便就松开,要大便呢就全解开搭到肩膀上,这就是大解与小解的来历……” 不等他说完,云芳就站起来到了他跟前,把他拉起来:“你还是全解开吧,”然后就把嘴巴迎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久侵罗袜(10) 拉开窗帘,萧寒发现外面天阴沉着,太阳不知是没出来,还是直接就从地平线进入到了云层里。 云芳临走的时候亲了亲他胸脯:“你等我去单位安排下就回来,咱们一起去吃早饭。今天起,就得安排可信的人盯梢了,估计得用三五天才能把臭七团伙抓干净——不能走漏风声,县里这些事情很麻烦,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来了都是事。” 萧寒摸摸她的头发说:“陈大队长运筹帷幄,我能不能跟着去参加抓捕?你放心,我只看只记不添乱。” 云芳把他脑袋扳正,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开玩笑吧?这很危险的,贩毒、吸毒分子很多都不要命——他们也知道自己被抓住后就是重刑甚至死罪,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穷凶极恶。” 点点头,萧寒说我不开玩笑,我想要这种现场感。 云芳摸摸他的脸笑了:“你乖点,我就同意,但得请示才能决定,你再睡会啊。” 听着云芳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萧寒把两只胳膊垫到脑袋下,出了会神就起床了,洗漱完便打开电脑写了一会。前面的采访已经积累了三万多字,万事俱备,现在就欠良县公安局抓捕臭七团伙这东风。 写完自己“逃离”长山市的经历,萧寒看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看表已经九点但云芳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 起身烧了一壶水,泡了杯茶喝着,萧寒给江曼曼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单位的事情。 江曼曼说她刚跟龙总汇报了“聚焦省城西山区大拆”系列报道情况,编委会很重视,估计下周五重磅推出。 萧寒说好,你多用心,让小张主任与李正天最后再过一遍所有稿子,不要出现硬伤,要反复校对…… 江曼曼嘻嘻笑着打断他的话:“主任你就放心吧,刚才龙总还说不要让我们打扰你的采访,你倒好,反过来 ‘打扰我们’了。” 没有跟着她开玩笑,萧寒只是“嗯”了一声:“报纸本身就是易碎品,无数道关口操心把关还会出问题,江主任不可马虎,得从源头杜绝发生问题。” 江曼曼沉默了几秒钟,觉着萧寒太操心了:“主任,您上次布置的一二三四五,我搞了个黑板写上挂在办公室醒目处了;李正天回来后一门心思扑到了采访上,他桌子上省城历史方面的书籍十多本;小张主任每天早出晚归,说要拍老城的朝阳、夕阳,还说要拍将要拆掉的老房子,老作坊;至于我……” 说到这里江曼曼唱了一句:“长大后,我就变成了你……” 萧寒刚想起这是歌颂教师的歌,江曼曼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他们都说我坐在这里,不但语气,甚至表情跟你都像了……说这些,是想让你放心,我们不知道你在采访什么,但肯定是辛苦危险,所以大家都一门心思——不给你添乱。再者你已经潜移默化,把这个部门带到了一个高度——龙总昨天报题会嫌采访部门稿子不好,还提到你——你们这些采访部门主任,不要说亲力亲为去写稿子了,管理部门有萧寒一半用心都不是这样子。” 萧寒心里咯噔了一下,龙飞总这样拿他做标杆,长此既往,真把自己树成了报社的“全民公敌”。 呵呵苦笑了一声,他对江曼曼说:“我问了一句,你就说了好几箩筐,好的,我放心了。估计我的采访还得三五天,你辛苦啊。” 刚准备挂电话,江曼曼调皮地说:“我们几个都在,他们说想你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萧寒说没问题,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其实,整个办公室就江曼曼一个人在,记者们都出去采访了,小张副主任与李正天都在编辑中心看版面。 挂了电话,江曼曼呆呆看了几分钟萧寒的办公桌椅,每天早晚给他擦抹地一尘不染。正在这时,李正天推门进来,她赶紧收回目光,不由就羞涩笑了下:“李首席,主任刚打电话了。” 李正天马上就问:“是吗?他说啥了?多会回来?说他采访的怎么样了?” 江曼曼呵呵笑了:“你这连珠炮的问题我都没法回答,他只是问关于“聚焦省城西山区大拆”系列报道情况。哦,主任说他的采访还得三五天,其它没了。” 这几天李正天时时担心,这个部门就他自己知道萧寒在采访的对象与事件,但他不敢打萧寒电话,因为他不知道萧寒面对的环境,也许一个电话就会坏事,会引发危险。 不管说啥,打回来电话说明是安全的,李正天马上觉着心情好起来:“谢谢江主任,主任有消息真好。” “是,真好,”江曼曼跟着接了一句,不由脸又红了,李正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马上就拿着两本资料书出去了——关于这次大拆的稿子中有个点不清楚,他得跟编辑理论清楚。 看着窗外的雨逐渐密起来,萧寒想了想就站起身,他估计陈云芳碰到了急事或者临时任务,不能打电话打扰。这时候的他想起一个人,他觉着这个人的故事对他这个采访不失意义。 从宾馆前台借了一把伞,萧寒毫不犹豫就冲进了雨中,这个北方的县城干旱少雨,下了快一个小时了,除了水泥地面渗不下去有些水洼,路两边的绿化带小花园都没觉着湿漉漉。 大致辨别了下方向,萧寒二十分钟后走进了一中旁边的小面馆——就是那位退休老师开到,几天前他在这里教训了她的不肖子。 这个点早饭太晚、午饭太早,他收起伞伸出门外抖了抖,老人马上就认出来他迎了过来,满面笑容:“小伙子,你来了啊,吃面?” 也是同样的笑容:“是啊,大妈,麻烦您给煮一碗面。” 老人马上喊了声:“老伴,再煮一碗面。” 放下伞,萧寒到一张桌前坐下:“大妈,生意还好吧?” 大妈去给他端了两碟小菜过来放下:“还行吧,够我们老两口吃饭吃药了。” “吃药?”萧寒有些纳闷:“二老身体不好?” “唉,”大妈叹口气:“我俩都是高血压,老伴患过脑血栓,现在每天吃药也得几十块钱。” 无意再隐瞒什么,萧寒起身拉着老人的手:“大妈,我是一名记者,那天无意看到你的儿子,后来忍不住就出手了,因为我也是儿子。这次过来是采访一个大的案子,也许您的儿子涉及到其中了。” 老人看了看萧寒:“他是不是又要被抓进去?如果你能说上话,就给警察、给政府说说,别再放他出来了……” 话没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萧寒扶着老人坐下,虎毒不食子,这样的话从另个方面说明这个家伙有多坏。 老人把两个胳膊放到桌子上,好像浑身的力量都没有了,她拿过纸巾擦了擦眼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能感觉到你是个孝顺孩子,是个称职的记者。” 萧寒坐到老人对面,从兜里掏出采访本,拧开笔说:“您就随意说说吧,我没有提纲,就从他怎么走到今天开始说吧。” 老人再拿一张纸巾,在手里反复揉搓,然后缓缓开口叙述: 第一句话就是无尽的懊悔。 她说,“我是一名教师,却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儿子吸毒毁掉了好好的家庭,还连累他们老两口无法安度晚年。她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请记者同志写出来,警示其他人远离毒品。 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父亲也在学校后勤工作,自小我们的要求非常严格,每次考试差几分他爸爸就打他几下手心——但都不是用力打,差不多就是点到为止。 在严格的教育下,儿子小学初中成绩都非常优越,但沉默寡言,到了高中开始逆反,我们也打不动了,只能眼睁睁任由他走向歧途。 高考落榜后,儿子坚决不复读了,于是去学了驾照,老两口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给一个运输公司开车。 也怪我们爱唠叨,儿子高考没考上我们总是觉着心里不舒服,说来说去他就不回家了,后来就搞对象结婚,但没有通知我们,而是倒插门到了人家家里。 年岁大了我们也就想开了,但儿子不回来也没有办法,只能远远去了解他的生活,私下给儿媳妇些钱,他能过的好,也算是给我们的一个安慰吧。 谈话中间,她老伴端过来一碗面,放下就转身去了厨房,老人说自儿子吸毒后老伴就得了脑血栓,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从1997年开始,因为儿子染上了毒瘾生活变得一团糟。当时单位安排儿子开大货车跑长途,因驾驶时间长容易犯困,儿子在他朋友臭七的怂恿下开始吸毒,最后无法自拔,车也开不成了,儿媳妇的父亲因此气得病了,卧床不起,最终离世。 说到臭七,老人咬牙切齿,然后又是眼泪纵横。 2000年立秋那一天,儿媳妇在家包饺子,然而,饺子还没上桌她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在离妻子的预产期还有10天的时候,即将为人父的她儿子又因为吸毒被第三次劳动教养了,时间18个月。 后来,妻子在娘家的压力下向他提出了离婚,他出了劳教所就回到我们这里,不管怎么样他是我们亲生的儿子,我跟他爸爸就劝他戒毒,但无济于事,他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悔改”,整个人都被毒品钳制了。 在彻夜无眠的夜晚,在涕泪齐流、四肢痉挛、呕吐不止、心脏上仿佛爬满了蚂蚁痛痒难耐的时刻,他想到的不是借此彻底地告别毒品,而是想着出去后一定要美美地打上一针。 显然,毒品已经把他变成一个魔鬼! 先是不停给我们要钱,家里的积蓄很快就没有了,我们老两口的退休金只够他半个月的挥霍。 后来,他私自就把我们家的房子卖了,我们老两口差点流落街头,还是学校觉着我们可怜,就把这间门面房给了我们,白天卖面,晚上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说到这里,萧寒不由就想起在长山市采访徐宏的妈妈,一个是溺爱一个是严管,最后怎么都落了这样的下场,不管教育怎样的失败,这样凄惨的场景罪魁祸首就是一个——犯罪的土壤,而豹哥就是这土壤的国王,他在肆意破坏着一个又一个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久侵罗袜(11) 老人说到这里,站起来端起萧寒面前的碗:“孩子,你一口没吃就听我唠叨了。面凉了、坨住了不好吃,我再给你煮一碗。” 萧寒陷入长长的沉思中,等反应过来,老人已经进了厨房,不大的小店里就他一个人,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 不知为何,他突想起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其作品中的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句话是茨威格在传记中用于评论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原是奥地利公主,14岁的时候就成为法国的王太子妃,18岁成为法国王后,母仪法兰西。丈夫很爱她,就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建宫殿、办宴会、夜夜笙歌。 为此,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亲哥哥从奥地利专程来法国规劝自己的亲妹妹,请求她收敛些,每天读一小时书。 玛丽对哥哥说: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享受生活。20年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上了断头台,被称为断头王后。 茨威格给她写的传记中,提到她早年的奢侈生活,而错失读书来判断自己与世界,无比感慨。 这有些不搭调,萧寒的目光透过小窗玻璃看出去,雨继续在下,窗棂上密布水珠,现实总是如此清冷,而喧嚣的过去总是无奈叠加。 再端出一碗面,老人说要准备午饭了,就老两口没有服务员,事情很多:“孩子,这碗面不用再付费了,你上次给的太多,以后来良县就来吃碗面,我还请的起。” 萧寒笑了笑,问老人:“您以前是历史老师,知道玛丽?安托瓦内特吧?” 老人想了想:“法国那个王后,后来被砍头的?” 萧寒说是,后来有个作家叫茨威格,他是匈牙利人,也就是这个王后的娘家人,他后来给玛丽?安托瓦内特写了一部自传,在其作品中有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老人默默听着,良久才说:“历史很多时候都是一面镜子,就摆在我们面前,但我们总是忘记擦拭擦拭。我记得当年备课查过资料,这个王后的哥哥劝她读书,她不听,这也许就是关于读书最刻骨的一种作用。” 说完这几句话,她转身往里走:“如果当年我们不逼他就是学习,能多读一些课外书,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执拗,这么逆反,唉,说这些没有用了。” 萧寒把桌上两个小菜都拨进去,然后低头稀里哗啦吃完,再掏出一百块钱压在碗下面,悄悄起身就出来了。 春天的雨都比较轻柔,敲着雨伞上的声音若有若无,萧寒点一根烟,慢慢往宾馆方向走,这时候他想的更深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冤业随身,终须还账。 快到宾馆的时候,陈云芳终于给他打过来电话:“你不至于一直傻饿着等我吧?” 对他话语越来越放开,萧寒摇头说不至于,我刚吃过在街上溜达呢,顺便也采访了一个人。 陈云芳吃吃笑:“我知道你是工作狂,肯定闲不住。祝贺下我吧——早晨局里紧急开了个党委会,我,陈云芳已经是局党委委员了。” 萧寒刚说了一句祝贺,“这都是你给的,我铭记在心,”云芳说了这句又冒出一句:“另外还有一个官衔,是你最想听到的,今天局党委会宣布我兼任良县公安局打黑除恶办公室主任,也就是可以名正言顺去办你交付的事情了。” “有点得意忘形啊,”萧寒站在一棵树下:“这是你份内的任务,也是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就是来给你摇旗呐喊的。记着,没有政治性的话语不可再说了啊。” “嘿嘿,”陈云芳笑了笑:“小女子受教,萧大主任在哪呢,我去接你,我昨天夜班下午休息,咱们庆祝庆祝。” 心里话你昨天夜班在干啥呢,还休息,萧寒忍不住就笑了:“我在宾馆门口附近,你过来接我吧,跟我去看个受害者,你吃早饭没?我刚吃了一碗面出来。” 陈云芳说吃了,陪你去就是了,等我啊。 根据吴哥提供的地址,俩人一个小时后到了朱志明老家的乡镇,而后进了派出所,所长见县公安局新任命的局党委委员、刑侦大队长亲临,非常热情。 萧寒说了下吴志明的老家村,所长回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山——就在那座山下呢,着急我现在带你们去,然后回来吃午饭,炖羊肉。 去这个村的路上,所长说这个乡镇是良县最穷的,没有资源,丘陵众多,土地贫瘠,当地唯一的经济支柱是养殖业,羊肉比较出名。 萧寒说自己吃过两次当地的烤全羊了,所长很惊奇:“萧主任来过这里?我记得您当年写过《一个志愿者之死》,但不是这个乡镇的事情啊。” 陈云芳马上就笑了:“你这篇稿子被良县人民传颂了好久啊。” 萧寒觉着得找时间跟云芳好好谈谈,因为她的态度越来越暧昧,对他几乎就当男朋友对待了。但这不可能,他从没有这么想过,再下去就会很麻烦,尤其是陈云芳这面,这个女人简单直爽容不下欺骗。得委婉解释下,不伤害的情况下说明俩人依旧是好朋友,是她原来嘴里的红颜知己,是她最信任的男人——但不是她的男人。 没有理云芳的话茬,萧寒看着刮雨器来回摆动,只是对所长说:“长山市有个很有名的烤全羊店,老板与服务员都是你们乡镇的人,羊也是。” 车到村边进不去了,村里的路都很狭窄,所长介绍说这个村子很有历史,据传古时候是屯军的所在。 抬眼看很多老房子很低矮,都是石头垒砌,老街老巷也是石板路,高低不平,着很荒凉的样子。 所长说现在退耕还林,这个村的大多村民都搬到乡里了,留下的都是老人故土难离。 正说话远远看到一位老人背着一捆柴过来,在细雨里很有意境的样子:老屋老街,天暗云沉,白发老人,一捆湿柴…… 所长喊住他:“老人家,问个人?” “问谁?”所长回头看萧寒,萧寒上前一步把伞遮在这位老人头顶,他身上就垫了一个塑料袋,花白的头发往下滴水。 “他家儿子叫朱志明,他父亲您知道住哪吗?”萧寒弯下腰问,老人摇摇头:“不认识。” 看他要走,萧寒马上想起来:“老人家,就是朱家的疯子,朱疯子住哪?” “哦,这个我知道,”,老人放下柴火,站直身子扭身指着一个胡同:“顺着这个胡同一直走,出了村就看到山坡下有两颗大槐树,疯子就在槐树下的破窑里住。” 道谢,老人摆手弯腰,萧寒帮他把柴火上肩,他弯着腰扛着湿湿的柴火边往前走边嘟囔:“也不知道活不活了,好几天没听到他嚎叫了。” 心里一紧,萧寒拔腿就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走去,云芳与所长马上跟上。 出了村果然看到两颗高大的槐树,一条弯弯的小路通过去,但就是土地之间的田埂,踩一脚就是一脚泥,还有些滑,萧寒扭头对云芳与所长说:“你俩就不要过去了,我就看一眼,弄你们一身泥就不好了。” 闻言云芳还想说我跟你,但看萧寒扭头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也就跟所长站在村口聊天,所长说:“这就是大记者,不辞劳苦,亲力亲为,不怕脏不怕累。” 萧寒走出去几步暗暗发笑:这乡里的派出所还在背语录呢,下定决心,排除万难…… 总算走到那两棵树下,萧寒两只皮鞋已经成了泥鞋,他没顾上蹭掉而是对着树下一个破窑喊:“有人吗?” 没动静,挂在破窑上的半截烂门帘一动不动,山里寂静,雨落下来簌簌响,萧寒有种不祥的感觉——莫不是真死了? 再上前一步,萧寒又喊了一声:“有人吗?” 仍旧没动静,他拔起脚艰难往前迈进一点,正准备掀帘子,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迅速爬出来,而后在要洞口停住,萧寒吓了一跳,仔细看是个人才送了口气。 “我要杀了你!”声音嘶哑但阴森森的,且发音没有当地方言味道,估计说了太多次,轻车熟路。 这个人四肢着地,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臭味,不用仔细看都能看到他的身上有屎尿,干的湿的有些就糊在他手上脸上。 萧寒知道这个人已经彻底疯了,他摸摸口袋觉着给钱他也不会花,手指触到一盒烟于是掏出来,本想递过去怕他发作,就扔了过去。 这个人伸手就捡起来,然后马上靠在窑洞门口撕开吃起来——不是抽,确定是吃,拿出一根就像吃巧克力棒一截截吃。 摇摇头,萧寒转身往回走,身后传出一个声音:“我要杀了你!” 异常清晰。 回到村口,萧寒在一块石头上蹭了好半天才看出鞋的摸样,而后边走边跺脚,到了朱志明给钱的远房亲戚家才觉着不那么沉重了。 这个远方亲戚也是个老光棍,正在屋檐下烧水,萧寒问了几句朱志明父亲的生活,他嗡嗡地说:“一天给送一次吃的、喝的,死不了。” 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萧寒叹口气对云芳与所长说咱走吧,这就是命啊。 回到所里洗了洗后,所长带他跟云芳在镇上一个小饭店吃了午饭,炖羊肉与土豆做的各种菜,都没喝酒。 返回到县里,陈云芳看萧寒情绪不高,一路也没多说话,萧寒大致讲了讲这个朱志明的故事,她听完说也是堵得慌。 进了宾馆房间,云芳把从车上拎下来的一个袋子递过去:“你去洗个澡吧,然后把这身衣服穿上。” 萧寒以为陈云芳给他买了一身衣服,这次出来没带换洗衣服,快十天了中间只是让宾馆晚上给洗了,早上穿还有些潮。 洗过澡萧寒打开袋子就愣了,居然是一身警服,他穿起来发现挺合身,明白这是云芳答应他参加抓捕行动了。 洗手间出来,云芳笑着说真好,我男人穿啥都帅,萧寒没接这话茬:“陈大队长,配枪吗?” 陈云芳一脸严肃:“你现在是我管理的协警,临时的,配枪你也不会打,给你配根警棍。” 萧寒马上立正:“是。” 俩人笑作一团。 第三天晚上,萧寒穿着这身衣服,被臭七用枪指着脑袋,陈云芳疯了一般就冲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久侵罗袜(12)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这个干旱的小县城有了一种温润的感觉。 萧寒在宾馆吃了早饭,就步行去了公安局,他走出宾馆的时候,明显感觉服务员都在看他,有些小激动。 雨停了,天蓝蓝的,走在路上,这身协警的衣服让萧寒不由自主就挺直了身板,脚步也不觉有了节奏感,更也有那么一丝神圣的使命感间或在脑海出现。 昨天陈云芳给他解释过:人民警察最低警衔为二级警员,见习与协警还有警校学员(肩章是‘《’标志),不在人民警察的编制序列。警察的编号都是数字,协警的编号是以“X”或“XJ”(协警简写字母)开头,他胸前就是这样的编号X00057。 其实他明白,这身衣服不过是他的“伪装”,只是陈云芳为了他采访需要申请的,还填了表格,五天期限到了就得交回。 到了陈云芳办公室敲门进去,她扑哧就笑了,然后站起来把车钥匙递给他:“我忘记告诉你了,回宾馆换便装吧,这身衣服不到穿的时候。” 萧寒有些疑惑,陈云芳指了指自己墙角衣架上的便装:“警服在单位穿的时候多,出去一般都是便装,藏着掖着也是我们工作中的一部分。” 九点整,陈云芳主持召集了一个会议——为不打草惊蛇,她只是在会议上宣布开展一次“清理黄赌毒的行动”,即时开始,然后除了队长、组长,其余警员都上缴了手机,发放了对讲机。 萧寒坐在一个角落里,陈云芳简单介绍了他,但只是说他是省里来的,要参与这次行动,身份没有明确说明——昨天陈云芳已经给他约法三章: 第一,在没有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不许在行动中下车; 第二,在行动过程中,尽量不说话,跟任何人(包括陈云芳)都不许私自交流; 第三,审讯过程有相关司法解释,要按照法律规定旁听。 萧寒对第一条第三条都能理解,为什么在行动中不能跟任何人私自交流,他表示不解。 陈云芳说术业有专攻,你就不要多问了,我举一个例子,如果在抓捕过程中,你跟我咬耳朵说话,对其他警员与犯罪分子都会产生心理影响,这有可能出岔子。 会议中,陈云芳有条不紊,详细安排了各个环节工作,萧寒暗自数了下人,包括陈云芳一共二十一名警察,在一个只有几万人的小县城,这应该已经是大行动了。 萧寒在随后的报道中这样开头:早上十点,在一天一夜没有中断的雨后,良县公安局扫黄打非办公室开展了一次大行动,当警车迅速驶出县公安局大门时,随警行动的本报记者额头冒汗,紧张的情绪迅速笼罩了全身。 萧寒就坐在陈云芳的车里,开车的是陈云芳上任后一力提拔的副队长,大家都叫他“老道”,是一名老干警——这个“老道”是他的外号,一个意思是做事老道,滴水不漏;另一个意思就是老道士,能掐会算的老道士,这是夸他对良县这块土地上的人了如指掌。 “老道”这个人比较倔,尽管在县公安局业务首屈一指,但一直没有被提拔,陈云芳刚到局里工作跟过他一段时间,她上任后不避嫌提拔“老道”当了副队长,也从来不叫他“老道”而是称呼师傅——师傅你开车吧,师傅你说下线人的电话,师傅咱上去抓捕吧…… 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老道”与另一名警察下车后,前后左右看环境,萧寒遵从陈云芳对他的“约法三章”第一条坐着没动,副驾驶上的陈云芳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抓吸毒人员,你可以下车,但必须在我身后紧跟着。” 点头不说话,萧寒乖乖下车跟在陈云芳后面,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跳非常快。 “老道”说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小区,唯一的通道就是这个大门,萧寒看两扇大铁门紧紧关闭,其中一扇大门上开了个不大的小门,老道伸手推开就进去了。 尽管一直告诫自己要稳,在进这个小门的时候,萧寒还是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跟着他身后的警察拉了他一把。 云芳看了萧寒一眼,目光中有关切也有责备,萧寒马上想起她反复说过的一句话“你是我最信任的男人”,不由就觉着脸红。 拉萧寒一把的警察就留在了大门口,萧寒跟着往前走,扭头看了一眼见这名警察已经将小门关上,随后就进了小区门房。 这个小区就三栋楼房,“老道”带头往里走,无意看到萧寒紧紧跟着陈云芳的步子,不由就笑了,他听队长喊他萧主任,他也就跟着叫:“萧主任,一会你帮我们叫门吧,这些吸毒的都认识我俩。” 陈云芳没有吭气,萧寒马上说没问题:“对方要是问我,我该咋说?” 尽管表面上只是敲个门应该没什么事,何况有两个身手不错的警察在身边,但是他还是瞬间手心出汗,刚刚有所放下的心不由又紧张起来。 “你就说我是省城来走亲戚的,随便捏个名字就行,”“老道”安慰萧寒,“没事的,敲开门就闪到一边,不需要进去。” 走到一个楼道口,“老道”掏出手机拨过去:“嗯,三门,二层,右手家,在里面。” 这是打给线人确定,“老道”这样轻轻接电话重复,就是让陈云芳与萧寒也听到,不需要再商量。 轻手轻脚上了楼,陈云芳、老道站到了门口猫眼看不到的位置,“老道”给了一个敲门的手势,萧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经常的自我介绍:我叫萧寒,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寒。 但这时候由不得他多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深呼吸,萧寒上前一步,举手敲门,他脑海里全是警匪片里的场景,心惊胆战总怕门开后一把刀就挥过来。 敲了几下没有动静,他回头看,陈云芳与“老道”同时做出继续敲门的动作,他横下心就加重了敲门的力量。 终于,里面懒洋洋传出一个声音:“谁啊?大早晨敲丧呢敲!” 萧寒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的几句话脱口而出:“你好,我是省城来的,找个朋友刘某某。” “楼上就姓刘,三层,”里面的声音非常不耐烦。 毕竟这么多年的记者了,萧寒突然就冷静下来,马上就应对:“大哥,我上去了,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打老刘的电话他也关机了。” “真他妈的烦,没人你找我干啥?” 急中生智,萧寒开始编故事:“大哥,我着急回省城,没时间等他了。他让我给他捎的进口药,说是他妈妈急用。要不,先放您这里吧,等他开机联系上我让他到您家里拿一下,麻烦您了,谢谢啊!” 听到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音,等停住,萧寒明白对方在猫眼打量自己,于是动了动背着的包,里面是采访本,方方正正也像药盒:“大哥,我就把包放您这里吧,药很贵的,放到邻居家里我放心。” “别喊了,”防盗门锁启动的声音,然后从里面被拉开个缝隙,萧寒听到身后轻轻一声“让开”,迅速后退闪到一边,“老道”上前一脚就把门踹开了,而后闪电般就冲了进去,陈云芳紧随其后,萧寒马上就听到“警察,不许动”的喊声。 擦了擦额头的汗,从踹开的门往里看,一个身着睡衣的男子已经被摁到在地,“老道”从腰间掏出手铐将其双手反背到身后铐好:“站起来,老实点。” 陈云芳马上拿出对讲机:“小王,已经控制,上来。” 两三分钟,门口守卫的小伙子跑了上来,“老道”掏出搜查令,而后开始搜查。 萧寒一直在门口站着,直到他们押着那个吸毒分子出来,按照电视剧情节,他想这个被抓的人会狠狠看着他,两眼冒火,还会咬牙切齿的骂,问候他的祖辈…… 但这个家伙就低着头,谁都不看,非常听话跟着就下楼了。 萧寒见老道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吸毒工具,还有一些毒品,他边走边打电话。 云芳最后走出这个房间,伸手拉住门,然后怕了拍萧寒胳膊:“走吧”,萧寒这会才放松下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得按照她的“命令”跟着走,陈云芳眨了眨眼睛就先下了台阶。 到了小区门口,另一辆警车已经赶了过来,下来的两名警察穿着警服,将这名吸毒人员及相关东西都带上车,而后呼啸而去。 周围静悄悄的,根本没有电视剧里的群众围观。 “老道”掏出烟递给萧寒一根:“萧主任厉害,对答如流啊。” 萧寒接过烟笑了笑:“两位队长做后盾,就是杀人犯我也敢上前。” “老道”呵呵笑:“我可不行,老胳膊老腿打不动喽,陈队长可是全省警察格斗大比武女子组亚军啊。” 萧寒点着烟看了眼陈云芳,她面沉如水:“师傅,下一个。” “老道”收回笑容,狠狠吸了几口烟,然后扔掉烟头:“出发!” 萧寒也学他的样子,心里琢磨下一个抓捕是如法炮制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久侵罗袜(13) 车离开县城主街道,在马上要出县城的地方拐进一片低矮的平房区,陈云芳对萧寒介绍说这里原来是个大坑,隶属于附近一个村子。 后来,很多到县城工作的乡镇人员,买不起房,就到这里,花很少的钱就能拿到两分地,然后自己雇人填平盖个小平房,也就安了家。 随着发展,这些人也就陆续都去县城买房了,县城逐步发展也跟这里接壤,原来的小平房就开始出租,于是,各种闲杂人员成了这里的主力军。 “老道”将车停在一个小胡同口:“你们先下车,往里走。” 等他们三个进了胡同口,他三把两把、好似故意将车开进胡同,恰好就停在正中间,两边过人都费劲。 萧寒明白他这是想先掐住一个“袋口”,但纳闷他怎么下车:只见他熄火,然后从车的天窗利索爬了出来。 从车上跳下来,“老道”对陈云芳说:“让萧主任就在车跟前,不要进去了吧。” 点头,陈云芳没有多说话,“老道”指了指前面:“第五家,女的‘站街’赚钱,夫妻俩都抽,线人说最近开始以贩养吸。小王,你堵胡同那头,我跟队长进去。” 萧寒后退一步靠在车上抽烟,眼看着小王警察跑过第五家后靠墙站住,“老道”与陈云芳走到门口,没看到怎么动作,“老道”已经翻墙进去了,然后门打开陈云芳也冲了进去。 听到那家有东西倒地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萧寒马上又紧张起来:要是跑出来怎么办?跑向我这个方向怎么办? 四下打量,萧寒发现胡同第一家门口有个砖垛子,扔掉烟他过去拎起一块砖头,刚直起腰真看到一个男人从第五家的小院里冲了出来,他不由就扬起砖头。 那男的往萧寒这边看了一眼,迅速就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小王警察迎了个正着,直接就把他放翻在地。 进了屋里,这俩正在吸食毒品,见有人,女的伸出长指甲的手就乱抓,为避免被她抓伤——吸毒、卖淫,谁知道她有没有病,所以陈云芳出手非常快而且比较重。 那男的乘机就往外跑,“老道”马上跟出来,看这个男人被小王警察拿下了,又转身回了屋里,那个女的两只胳膊不能动,倒在地上双腿仍旧在挣扎乱蹬,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不理睬她,俩人开始仔细搜查,半个小时后在床下面发现一个小地窖,里面有数量不少的冰毒。 很快闪烁着警灯的警车赶来,“老道”从天窗钻进去将堵路的车倒出。 陈云芳与小王警察将这夫妻俩送到警车前,戴好手铐陈云芳上前抓住那个女人胳膊给她装上。没承想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张嘴就向陈云芳咬去,萧寒远远看着“啊”一声,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 只见陈云芳迅速后退一步,车跟前的一个警察挥动警棍就砸向这个吸毒女人脖子,“噗嗤”一声,她马上就软软瘫在地上。 尽管知道她罪有应得,这是袭警,但心里仍旧有些不忍,萧寒想起爷爷小时候对他的教导:少看贼吃肉,多看贼挨揍——看到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却吃香喝辣,就以为贼的生活非常惬意,其实不然,贼被抓后挨打的惨痛才是刻骨铭心。 说这话是萧寒刚上小学,有个冬天早上去上学发现有个人被绑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满脸是血,数九寒天被剥得一丝不挂,到处是伤口,冻得浑身发青。后来,韩笑的父亲镇派出所韩所长跑了过来,劝退了围观的乡亲,然后解开绳索,给这个人套上衣服带到派出所去了。 放学回家萧寒当稀罕事给爷爷讲,爷爷说他知道这个事,是个惯偷,这个家伙趁夜深人静,在镇上很多商店的后墙打洞偷东西,然后低价卖掉,昨天半夜又来了,正好有个商店住的人醒了,就喊人,后来被抓住被狠揍了一顿,然后被剥光绑到了电线杆上。 爷爷借着这个事情就给萧寒讲了那句俗语——少看贼吃肉,多看贼挨揍——被抓住后,丢过东西的商家就使劲揍他,问他偷的东西呢,他交代换钱吃肉喝酒了——快活了几顿饭,被揍个半死、冻个半死,估计这辈子也不敢偷东西了。 目送警车远去,陈云芳说:“师傅,咱收队吧。” “老道”说好,把车钥匙扔给小王警察:“你开车吧,老汉我歇歇。” 萧寒递过去一根烟:“您这年纪,身手真矫健,”再回头问陈云芳:“没咬住你吧?” 云芳心有余悸摇摇头:“只要沾染上毒品,接下来就是丧心病狂,家破人亡,谁都跑不了。就我见过的,沾上毒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的。这对夫妻完了,就发现的冰毒量,得,”她做了个枪毙的手势。 叹口气,萧寒给“老道”点上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看着“老道”师傅与萧寒抽完一根烟,陈云芳才摆手说:“回局里,统一午饭。” 这是为了走漏消息的一条措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次行动抽调了不少人,又涉及到方方面面,如果午饭各自安排,收了手机等于无用功,去哪吃饭还借不下一部手机。 陆续各组人员都回到局里,午饭就在会议室,局食堂送的包子蛋汤,萧寒只吃了一个包子就不想吃了——馅子里的大肥肉毛都没有拔干净。 行动组的干警们似乎习惯了,沾点醋拿个生辣椒,每个人都吃了三四个,陈云芳都吃了两个。 简单午饭后,几乎没有休息,三个组再次出发,陈云芳下午没让萧寒参与:“你就在我办公室写稿子吧,大同小异,你就不要去了。” 萧寒笑了笑说好,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老道”接话说:“萧主任可不要这么说,敲门有技巧,砖头举得高,对我们抓捕起了很大作用啊。不过,专业的事情让我们专业的人来做吧,你的专业就是写稿子,记得把“老道”写得传神点。” 小王警察在旁边也帮腔:“还有我,迎面那一个抱摔,帅不帅?” 点头说好!帅!萧寒由衷赞叹:“基层民警作风很硬,我一定好好写。” 一下午就在陈云芳办公室,写了会,沙发上躺了会,又在她的书柜里拿出本警探小说读,天逐渐黑下来,他们仍旧没回来。 看表已经晚上八点,萧寒倒了杯水,继续读书,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他们才疲惫不堪回来。 因为陈云芳成了局党委成员,这就是领导带队的专项行动,所以局食堂很重视,一直在等,开饭的时候已经凌晨。 萧寒中午就吃了一个包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但作为专项行动组的一名成员,他不能离开,这是对陈云芳的一个尊重,更是对这二十余名辛苦干警的尊重。 吃过饭已经凌晨一点,除了队长与组长,其余干警都被集中到会议室,打开行军床简单洗漱都睡了。 萧寒参加了简单的总结会,这一天抓捕了十几个吸毒分子,陈云芳与大家交流了意见,而后开始分头连夜突审,问题基本集中到一点——吸食毒品的来源。 在他的要求下,陈云芳安排萧寒旁听了一次突审,就是早上他敲门抓住的那位——张某,陈云芳说这个家伙是第一被抓进来,“比多次进宫的好收拾”。 果然,这个人似乎明白自己进来不说实话不行,就像竹筒倒豆子,有问必答。 问:第一沾染毒品是什么时候? 答:三年前,在长山市天地豪情KTV里,出于好奇第一次“打K”(吸食K粉)。 问:谁带你去的,谁劝你“打K”? 答:我是喝多了去唱歌,陪我的姑娘劝我,就试了试。 问:后来还沾染过什么毒品? 答:那个陪我的姑娘跟我好过一段时间,当时手头有些闲钱,老婆也在跟我闹别扭,于是相继沾染过摇头丸、摇脚丸、可乐粉、冰毒等毒品,只有海洛因没吸过,太贵了。最多是冰毒,这玩意儿的诱惑太大,我一般一次抽半包(每包一克),有时候一次抽一包,两三天就必须得抽一次。 问:吸毒后没感觉身体变了? 答:发现了,但没有办法,欲罢不能。最先发现老产生幻觉,很快就觉着自己“脆弱”,牙都掉了,摔个跤就能把腿摔折了。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骨质疏松,还有暴躁、多疑等,但明知道是错的,就是控制不住。 问:你说手头有些闲钱,这些钱够你多长时间毒品?后来呢? 答:我原来在县城有两个加油站,再加上原单位还给发工资,闲钱有一些,但几个月后就开始吃老本,老婆发现后马上提出离婚,分割给我的财产很快倒腾光——包括一个加油站。 问:毒品来源? 答:从长山市回来后,以前不认识,但臭七主动联系上我,他安排人送货上门,只要有钱,他有时候就自己来送。 问:交易地点除了送到你家,还有什么地方? 答:车上交易过,在澡堂也交易过,还在臭七老家乌头乡交易过。 在旁边坐着的“老道”马上追问:在乌头乡什么地方? 张某说有一次他缺货实在忍不住了,就打电话给臭七,他说那就到他老家乌头乡吧。他雇了个车到了乌头乡,臭七让打发了司机后步行去乡政府。 张某说自己进了乡镇府院里有些纳闷,以为臭七在耍他,正怀疑,臭七从一个办公室走出来,喊他过去。 张某说自己进门看门上有个牌子“副镇长办公室”,屋里还有一个人坐着,估计就是那个副镇长,臭七没有避讳就给他拿了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久侵罗袜(14) 陈云芳他们一夜没有合眼,萧寒旁听了张某的这次突审后,就出了审讯室,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云芳让他回宾馆休息,然后等通知再参加后续行动。 洗了澡就躺着床上,但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明觉着特别累,但就是无法入睡,他失眠了。 在床上折腾了半小时,索性开灯拿过一本书,不觉就读完仍然没有睡意,而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下楼在宾馆吃了早饭,想起昨天中午的工作餐,他就多吃了一些,牛奶就喝了好几杯,鸡蛋也吃了三个。 从来没吃过这么饱的早餐,从餐厅出来不由就打了个嗝,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的笑了。 回到房间,看看表不到八点,想昨晚陈云芳说的是等电话,就又拿出一本书,翻了几页就犯困了,于是就把手机放到跟前,合衣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萧寒这一觉睡了七个多小时才醒来,睁开眼马上就去拿手机,但没有未接电话,而时间已经是下午。 萧寒想了想,还是没有给陈云芳拨电话,昨天的经历如在眼前,现在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如果正在抓捕,这个电话就有可能坏事——甚至引发危险。 起床泡了个方便面,打开电视萧寒告诉自己静静等着就是了。 其实陈云芳就在办公室,她正在焦急等待她师傅“老道”的消息,上午她也没出去,一直暗暗部署接下来的抓捕。对于这次行动,外围的重点都拿下了,接下来就是挖出“根”,让良县的毒品交易彻底断掉。 经过突审,这些吸毒者毒品来源都很明确指向了一个人——臭七,也就是说良县所有的毒品都是他提供的。 最近几年,陈云芳一直在怀疑,但她的前任队长,也就是栾人豪的老婆、栾副县长的姑娘,好像就没有把这个当回事,每次有省里市里统一要求的扫黄打非行动,也就抓几个喽啰充数,她是个副职也不好说啥。 任队长第二天她就把师傅“老道”要到自己身边,一是这个老干警确实能干,尽管脾气不好,但有真本事,尤其她知道“老道”掌握了不少臭七贩毒的线索,正好萧寒也在为豹哥黑社会案子过来,抓臭七就成了当务之急。 “老道”姓胡,在局里大家叫他老道,但良县的坏小子们都叫他“狐狸”,这个人做事不依常规,昨晚审问完那对夫妻,他起身出来对陈云芳说:“我要出去,你等我消息,继续保密这次行动,不能打草惊蛇让臭七跑了。” 陈云芳知道她这个师傅肯定是去“找”臭七了,马上就说好,但你得找地方小睡一会。 具体怎么找她没问,“老道”也没说——他的线人都是单线联系,陈云芳上任后,就给他批了一些钱,因为师傅“老道”说好久没给线人发“工资”了。 上午的抓捕都是些“小毛贼”,另外一个副队长带队就都搞定了——有两个是从单位叫出来被抓的。这些就是昨天抓回来以贩养吸的吸毒者交代的下家,他们交易都简单,抓起来有些批评教育有些强制戒毒,但围绕的仍旧是保密。 昨天抓住的那个想咬陈云芳的女毒贩,刚开始进了审讯室继续撒泼,后来陈云芳就说了一句话她便开始崩溃:你藏毒的量已经够判极刑了,我们只是常规问问,明天就把你转走了。 马上不折腾了,沉默,然后问了一句:“我想立功,能不被枪毙吗?” 装作站起来准备出去,陈云芳回头说:“你就是个以贩养吸,就是量大了些,能立什么功?” 这个女人马上就说:“臭七告诉我他要进一批麻古。” “老道”一直坐着不吭气,这时候才说话:“具体些,我担保你说这个属于立功表现。” 陈云芳返回来也坐下对这个女人点点头,她知道麻古的危害有多大,上次在省里学习,关于毒品专门有一位教授讲过。 麻古是泰语的音译,实际是缅甸产的“冰毒片”,其主要成分就是冰毒,具有很强的成瘾性。服用后会使人极度兴奋,产生精力无穷、不易受伤的幻觉,同时也会减低自我抑制能力,导致失去对危机的机警性,还会令人产生极强的依赖性。长期服用会导致情绪低落及疲倦、精神失常,损害心脏、肾和肝,严重者甚至导致死亡。 这个女人说臭七曾经赏过她两片,她吸食后说想进一批,她的客人会喜欢,臭七就让她准备钱,说好就是明天晚上交货。 “老道”马上追问明晚在哪交易?她说不知道,每次交货地点都是臭七定,一般都是用外地电话打给她,告诉她地方后让过去交钱提货。 “老道”问她此前的交易地点,她说以前吸毒的时候就在村口,后来她也开始卖毒品后,地点就没有固定过。 “老道”问她开始卖毒品后进货有没有在同一个地方交易过两次? 这个女人想了想说没有,肯定没有。 “老道”又问每次交易都是臭七本人吗? 她说有一次不是,是个比臭七年龄大的人,人很壮,浓眉大眼的。 “老道”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是他吗?” 仔细看了半分钟,这个女人说是,就是他。 坐在旁边的陈云芳更加地佩服自己这位师傅,早晨抓捕张某与这对夫妻是他选的,原来都是跟臭七有直接联系的重要人物,而这张照片就是张某说的那位副镇长。 看着表已经下午四点,陈云芳有些坐卧不安,但她也不敢打“老道”的电话,原因跟萧寒想的一样,贸然电话甚至会威胁到他的生命。 四点一刻,“老道”电话终于打了回来:“想了各种办法,但没有发现这个臭七的行踪,那位副镇长倒是在安分上班。我分析他们没有被惊动,臭七应该是去长山市或者其它地方取货了。” 陈云芳“嗯”了一声:“师傅,我想用这个女人做诱饵,说服她配合我们行动,你觉着行吗?” “老道”沉思了下说:“没其他办法可用了,就这么安排,我就一条建议——提前去这个女人家布控,接到臭七取货电话后,从她家出发,以防万无一失。” 陈云芳说好,师傅你呢? “老道”说:“臭七回到县里我就能知道,不用管我,有事我会打给你。” 马上召集人马,行动组全体开了个准备会,陈云芳已经想了半天,各方面的工作都安排下去才想起萧寒,本不想让他参加,但想萧寒为这个采访也是不顾生死,这样的场景还是叫他看看吧。 看见陈云芳电话进来,萧寒马上就接起来,没有一句客套:“穿上协警的衣服,多余的东西都不带,三分钟后在宾馆门口等。” 迅速穿好衣服,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马上又充满了他全身。 下楼到了大门口,正好一辆车停到跟前,小王警官打开驾驶位车窗玻璃冲他笑了笑,不假思索就拉开车门上去了,车上还有另外俩人,都是警服不是便装,但没有陈云芳。 不能问,那俩人对他也是微笑,小王启动车后说:“萧主任,我们队长安排说你不可以下车,除非她下了命令才可以。” 点头,萧寒说:“是!” 小王又笑了:“甭紧张,萧主任,不就抓个人吗,我们队长一个人就可以拿下。” 觉着自己真是紧张过度了,萧寒觉着自己笑起来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的:“小王,你们队长是不是可厉害了?” 小王说那当然,在我们局里不要说女干警,我们这些爷们都不是我们队长的对手。 萧寒觉着奇怪:“你们不也是警校毕业的吗?我看你的身手就很好啊。” 小王提速拐弯:“我们队长打小就练过,初中就拿过全省中学生武术比赛的冠军,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呵呵笑了下,萧寒说:“我们确实是好朋友,但是,第一我们小时候不认识,第二我们没有动过手,”全车的人都哈哈笑了。 小王看萧寒已经完全放松了,于是就笑嘻嘻说:“萧主任,车后备箱有防弹衣,一会要穿上。” 答应着,萧寒马上又恢复了紧张,他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只是需要穿防弹衣的抓捕,他明白肯定不简单。 车再拐,萧寒觉着这地方熟悉,转念就明白这是昨天抓那对夫妻的村子:“小王,这不是咱们昨天来过的地方吗?” 小王点头说是啊,萧寒又问:“怎么,没抓干净?” 小王缓缓将车减速,然后拐到旁边一个树木丛生的地方停下后才回答:“萧主任,晚上的任务是我们队长亲自指挥,我们只需要不折不扣执行命令,其他不知道。” 熄火,小王看了下表:“咱们下车活动活动,二十分钟后开始执行监视任务。” 下车后萧寒掏出烟递过去,都摆手说不抽,他点着一根看小王从后背箱拿出一件防弹衣,接过来他问:“你们有吗?” “我们不需要,”其中一位警察笑着说:“你不是警察,需要保护。” 抽了几口烟扔掉,他脱掉上衣穿好防弹衣,再穿好外套,有些鼓鼓囊囊不舒服,动了动感觉有十多斤重,不由就想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久侵罗袜(15) 十多分钟后,小王招呼大家上车,然后打开对讲机,掏出一个望眼镜开始观察着周边。 车里很静,萧寒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进出那片平房的人小王后都轻声说出来,副驾驶的警察就记录。 等小王把望眼镜递给后排的警察继续监视,萧寒忍不住轻声问了句:“小王,你们队长现在在哪?” 小王笑了笑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就在咱们早晨抓捕那家的沙发上坐着呢……” 车上的对讲机这时候“吱吱啦啦”响了一声,他马上拿起来,萧寒也屏住呼吸,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声音:“现在起清洁频道,各组依次报告。” 萧寒马上听出来是陈云芳,不由就坐直了身子。 对讲机里陆续报告:“一组到位,二组到位,三组到位,”小王也摁了呼出键:“四组到位。” 陈云芳放下对讲机,见对面那个女人正眼巴巴看着她,目光中全是请求,她就问了句:“你怎么了?” 这个女人说要去洗手间,陈云芳看了看她觉着不像撒谎,于是站起来说:“走。你不要耍花招,否则罪上加罪。” “不敢不敢,”那个女人起身就往院子里走,陈云芳寸步不离。另外两个警察也马上起身跟出来,院子一角是厕所,这个女人推开进去,陈云芳马上就跟了进去,两个警察站到门口警惕地打量周围。 这个女人进门就低声对陈云芳说:“我受不了了,你得让我注射点,要不我绝对不会配合你了。” 非常震惊,陈云芳马上说:“不可能,我又没有带毒品,你不是还有藏着的吧?” 这个女人马上就跪下了:“领导,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了,我怕一会我控制不住露馅。” 她没有说让陈云芳提供,且她也知道陈云芳不会随身带,那么,陈云芳马上扫视厕所环境——她断定这里面肯定藏着毒品。 点点头,陈云芳说你起来吧,她准备等这个女人拿出毒品马上就收缴,但这个女人就不往起站:“领导,这里还有一点点,我发誓如果你不让注射,我就不配合你们了。” 想着这么多干警几日的辛苦,也为了抓获良县最大的毒枭,陈云芳叹口气:“我啥都没看到,我不会知法犯法,包庇你注射毒品。” 这个女人马上站起来,从厕所后墙上掏出一块砖,陈云芳目不转睛看着,只见她从里面拿出个塑料袋,飞快打开,露出一个注射器还有一个小纸团。 看就是临时备用,陈云芳明白这里不会有再多毒品了,内心挣扎着盯着她,没有动手。 只见她小心打开那个纸团,将里面白色物体熟练搓碎,随后将白色粉末灌入针管内,这个针管里原来就有一些液体,她只是随便摇了下就对着胳膊扎了进去。 苍蝇乱飞,臭气熏天,她的面部表情马上就变得非常享受,很快就注射完,拔出针管,随手就扔进了茅坑里:“领导姐姐,你是好人,这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变成这样就是毒品害的,我一定帮助你抓住臭七,不能让他再害更多的人。” 陈云芳赞许点头,没有说话,这个事情她已经考虑好了,回去必须写进报告里,而这个女人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会信。 出来进了屋里,陈云芳就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休息,再不说话,这个女人的手机就在茶几上放着,除了“老道”,参与行动的人都在等臭七打过来。 “老道”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但看不出丝毫疲倦,他像一只优秀的警犬,将车隐藏在一个小吃店门口,趴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追踪着自己的猎物——臭七从高速下来后,直接就进了这个澡堂。 接到线人报告,“老道”马上赶了过去,在门口抽了半盒烟,他以为今晚交易地点就在这家澡堂,臭七却提着个包又出来了。 站在门口,臭七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并没有开他自己的车,而是伸手叫了一辆摩的,“老道”发动车正准备跟上去,突然发现澡堂门口又出来一个人——就是那位副镇长,他马上就判断:臭七拿回来的货都在这个副镇长手里提着的沙皮袋子里——尽管袋子上写着一行字“长山特产黑木耳”。 马上停下来,他盯着这个副镇长然后掏出手机:“队长,臭七出动了,但更多的货在这个副镇长手里,我先盯着这个副镇长,你们抓捕了臭七后打给我。就这样,挂了。” 这位副镇长同样四下看了看,然后走到臭七的车跟前,开门就上去了。 “老道”挠挠头有些不解:这个车上莫不是才是今天刚回来的货?那这个副镇长提着这袋木耳是啥意思? 后来才知道,臭七给两个下线打电话都关机,这个副镇长马上就警觉了,于是把以前藏在这个澡堂房间里的存货都取了出来——他才是良县建国以来最大的毒贩,臭七只是他的下线及跑腿的高级马仔而已。 来不及多想,“老道”马上就跟了上去,这位副镇长先是将车停在一个卖熟肉的铺子前,下车买了几袋熟肉,而后又到另一家洗浴中心接了个人才转出县城。 接的这个人“老道”没见过,他没时间分析,只是远远跟着,直到这俩车进了乌头乡镇政府大院。 出了县城的跟踪很困难,好在天已经擦黑,他就没有开车灯,远远看着前面的车灯,好几次都差点开到路边沟里。 看镇政府旁边一家饭店一共二层, “老道”就将车停在门口。推门进去,发现一楼大厅空荡荡没有一桌饭,马上说要上二楼包间,一个很浓妆的妖艳女人就在吧台站着,问他几个人,他说不知道呢,他请客先来,等领导们。 这个女人恍然大悟:“你是请谢镇长了吧,他订好了,说是去县里买熟肉了,我刚才看见好像是回来了。您先请,老地方,二楼鸿运。” “老道”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笑了笑说“不是,我要请供电所的几位领导,另开一个包间吧。” 这个女人笑容满面马上说好,您上去进“四季春”吧。 上了二楼,一溜就三个包间,分别是正中间的“鸿运来”,左右是“四季春”与“喜来财”。 进了包间,他靠窗坐下,抬眼往外看,能看到镇政府的一半,但大院的门就在眼皮底下,一目了然。 那个女人扭着腰肢跟进来说先点菜吧,厨房好准备,装模作样点了七八道菜,有荤有素,而后要了一壶茶喝着,两眼就没有离开过镇政府的大门。 陈云芳没有想到,抓捕臭七的战役并不复杂: 六点四十左右,臭七打给吸毒女人,仍旧是个外地号码,约好在县城电影院门口见面; 分布在这个村子边的各个组都没有发现异常人员,陈云芳马上命令全部到电影院门口集合,但考虑那地方人员复杂,她要求各个组不要轻易行动; 七点左右,当陈云芳拉着那个女人刚赶到电影院在的街道,吸毒女人的电话又响了,交易地点改在县政府旁边的小花园假山下; 通知各组交易地点变更,这个小花园晚上锻炼的老人比较多,陈云芳仍旧重复了刚才的命令:不许轻易行动,要听指挥; 十分钟后,狡猾的臭七再次变更交易地点,这次变成了县城一个正在建设的工地门口,陈云芳马上意识到这就是最终的交易地点——好处是那地方没有密集人群,坏处是是那地方视野开阔。 从电话里传出的摩托车声与风声,陈云芳分析这个臭七也在路上,马上果断命令一组二组跟着她的车,但要保持距离;三组四组飞速赶去,要在臭七没有到前就先行进入工地,将车隐藏好,然后埋伏在工地门口。 小王放下步话机马上就加速,萧寒在后排惯性向后靠了下,然后就看到他不停超车,这个点县城里车辆不少,但小王的车技实在了得,穿行在其中还不停加速。 几分钟后,路上人烟开始稀少,萧寒判断这就快到那个工地了,果然不远处就看到几栋正在施工的大楼,到门口,副驾驶的警察车没停稳就冲下去,掏出警察证件就让门口的保安开了门。 工地里虽然晚上不施工,但有照明,车开进去,小王观察了下停靠在一个搅拌机后面。这时候另一辆车也冲进来,小王指挥停在他的车后面,而后七个警察快速跑到门口,迅速埋伏到了门后面的阴影里。 萧寒在车里只能看到搅拌机,他实在忍不住,就悄悄下车绕到搅拌机前面,小王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做了个蹲下的手势,他赶紧后退一步,蹲在了搅拌机旁边的杂草里,小王摆了摆手意思不能动了。 四周静悄悄的,萧寒微微抬头就能看到门口,一些蚊虫在门口的灯泡上飞舞,来来回回。 不到一分钟后,远远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到门口就停下了,然后听到一个男人对另个一男人说:“二十块钱。” 马上就是回复:“二十你妈个X呢,就这十块,不要老子不给了啊。” 再然后就听到摩托车的声音逐渐远去,门口一个男人咳嗽了好几声。 萧寒不敢抬头,但他猜到了门口就是臭七,身上汗津津的,尤其是防弹背心下面,像有汗在流动。 很快就又传来了电动蹦蹦车的声音,萧寒的心跳马上就跟上了这个声音,“突突突”,他很纳闷这时候咋地来了个蹦蹦车,是工地的吧? 臭七看蹦蹦车远远驶过来,一个围着围巾的女司机开车,再仔细看了下后面坐的就是那个吸毒女人,马上招了招手:“你他妈的真磨蹭,老子等好半天了。” 蹦蹦车停到跟前,那个女司机大喊一声:“行动!”然后从车上跳下来就飞起一脚把臭七踹倒了,小王他们迅速冲出去,另外两辆车也呼啸而至。 萧寒不由站起身,影影绰绰看好像几个人围着地上一个:“别动,不许动,你被捕了!” 开三轮车的正是陈云芳,她解下围巾掏出手机马上给“老道”拨了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臭七抓住了吧,我在卫生间,队长,马上集合队伍到乌头镇镇政府对面的饭店。这个副镇长就在这里,我想他是臭七的老大……” 话没说完就挂断了,陈云芳心里一紧,马上就命令:“集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久侵罗袜(16) 干警们围过来,陈云芳简单说了下情况,然后安排两名干警将臭七与那个吸毒女带回去,还有现场从臭七包里发现的两百颗麻古颗粒。 臭七两部手机作为证据被装进一个塑料袋里,陈云芳指了下说这个留下,小王你拿着。 重新调配车辆,分组,陈云芳坐上了小王的车,萧寒仍旧在后座,他旁边是另一位干警。 陈云芳上车就开始对着步话机命令:“同志们,胡队长现在就在嫌疑人身边,很危险。我们要保证安全,全速前进,乌头镇村口听下一步的命令,出发!” 车迅速向前,很快进入乡间道路,萧寒靠在座椅后背上,看着前排陈云芳的头发摆动,车窗开着个小缝隙,风吹进来有些哨子的轻响,他突然就觉着不紧张不慌乱了,也许正因为陈云芳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两天来,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陈云芳,就像身后灯火斑斓的小县城,你永远无法了解全部,就算你是风,那扇紧闭的门你是无法进入的。 正在遐想,小王手边突然有手机响,陈云芳看了一眼就是臭七的其中一部,她拿起来看臭七备注的名字在闪烁“老大”,盯着这个号码,她脑海里飞速旋转,马上就判断这是问询交易情况,而且“老道”说这个副镇长在饭店,或者就是约吃饭。 不能接,刚才陈云芳也动了念头带上臭七去抓捕这个谢副镇长,但这个臭七太狡猾,她担心出事。 电话铃声很快停止,陈云芳觉着应该赌一把,马上拿起这个手机点这个号码,然后翻出他们曾经的短信交流看了看,随即模仿臭七与“老大”聊天的口气发出去一条短信,还故意输错了一个字:“成了、哥、路上、有司机、不借(接)电话了。” 发出去后陈云芳有些忐忑,盯着手机屏幕在想不会有破绽吧?“老道”在干嘛?有危险吗? 很快“老大”回复了一条短信,就一个字——“嗯。” 陈云芳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告诉大家加速,她的手机响了,拿起看是“老道”,马上接起来就听到那边很大声:“所长啊,我等了半小时了,你们的人还没有一个来呢,再等菜就凉了啊……好好,我再等十分钟……好好,十分钟后安排上菜……我就在上了楼梯正对的包间,楼梯比较窄,您小心点啊……好好,你来过啊,我就靠窗坐着呢,从窗玻璃就能看到你们车来……好好,一会见。” 电话又挂断了,陈云芳闭上眼睛分析了下“老道”这个电话: 第一、犯罪嫌疑人也就是谢副镇长还在这个饭店; 第二、抓捕地点在二楼包间,楼梯很窄,估计就能供一人通行; 第三、包间正对街道,有窗玻璃,“老道”能看到街面情况,犯罪嫌疑人也能看到; 第四、十分钟时间必须赶到,“老道”应该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想到这里,陈云芳马上对小王说,再快点。 拿出步话机陈云芳开始布置抓捕:“第二小组绕过镇子,弃车从东向西往镇政府移动;第三小组直接到镇口弃车从西向东往镇政府移动;两个小组的人要注意隐蔽,犯罪嫌疑人就在镇政府对面的饭店二楼,窗户上有玻璃可以观察到街景。” “第二小组收到。” “第三小组收到。” 陈云芳马上又开始补充:“我们第一小组是主攻,进入镇子后会放慢车速吸引犯罪嫌疑人目光,第二第三组看到我们冲进去,马上要赶到,第二小组饭店门口警戒,第三小组进入接应控制一楼大厅伺机上二楼,注意,饭店通往二楼的楼梯狭窄,只能通行一人。” “第二小组收到。” “第三小组收到。” 陈云芳放下步话机扭头,语气严肃:“萧主任,你在车上不许动。” 萧寒点头说好,陈云芳也点头然后对后排的另一干警说:停车熄火,下车冲入,直接奔二楼,我在前,小王与你依次。” 两声很响亮的“是”,然后就见前面黑乎乎的一片民房,萧寒心里想:乌头镇到了。 摇起车玻璃,小王在陈云芳示意下停在村口,有一辆车没减速就超过去然后拐弯绕道去这条街道的另一面,另一辆车也缓缓停下,然后四个警察下车贴在街道边向前移动。 掏出手枪,陈云芳命令:“上膛。” 小王与另一位干警也掏出手机,咔咔几声响动,萧寒看着他们,暗自开始祈祷:“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抓住罪犯,。” 摆手,小王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向前开车,陈云芳回头看了眼萧寒,他马上说:“我知道了,不下车。” 车进入乌头镇的主街道,这个靠山的镇子就这一条宽敞的街道,其余都是小街巷,事后萧寒得知,“乌头镇”这个名字的来历是因为这个镇背靠的山上产中药乌头——查了查资料,乌头为毛茛科植物,母根叫乌头,冶风庳,风湿神经痛。侧根(子根)入药,就是附子,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作用。 小王突然低声说,前面一百米就是镇政府大门,对面门口挂灯笼的就是饭店。 陈云芳伸手把车门打开,左手扶门拉着把手右手持枪,后面干警做了同样的动作,转瞬车就到了跟前,刹车,停车,下车,萧寒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呢,三个人已经冲进了饭店,然后一声女人的惊叫。 他挪了下身子把前后两个车门关上,因为陈云芳反复告诫不可下车,他够不到驾驶员旁的车门,于是作罢。 就这十几秒钟时间,跟在身后的第三组四个人也冲进了饭店,二楼已经响起了“不许动,你们被捕了”的声音。 萧寒松了一口气,但很疑惑为何第二组人——也就是绕过镇子的那组人怎么没有包抄过来——抓捕结束才知道,第二组的车刚绕过一半路就陷入路边的淤泥里,村外本来就是土路,一天一夜的雨后,这里地势低,于是积水淤泥。 就在这时,楼上“哗啦”一声玻璃碎的声音,然后听到车顶“噼里啪啦”落碎渣子,他正纳闷,又是“扑通”一声,车顶上落了个重物。 萧寒心里一惊,不知啥东西砸下来,来不及反应就伸手推开车门,他不是不记得陈云芳的叮嘱,而是怕这个重物砸破了车顶。 有时候巧合就是这样的,只见一个人刚从车上往下跳,萧寒就开了车门,然后车门上沿绊了他一下,“啊”的一声,这个人就扑倒在车旁边。 萧寒愣了下还是下了车,刚站直,楼上就听到陈云芳喊:“快,摁住他!” 也就静止不动了一瞬间,萧寒马上就扑了过去,那个摔在地上正准备往起爬的家伙,被不顾一切的萧寒牢牢压在了身下,萧寒没有学过格斗,于是就死劲往地上摁他的脑袋。 原来陈云芳冲进饭店后,吧台前的那个妖艳女子马上就是一声惊叫,这声叫已经惊动了楼上的谢镇长,在包间里他正跟另两个“马仔”吃喝等臭七。 迅速站起来,但包间门口已经冲进来一个人,正是“老道”。只见“老道”一跃就上了桌子,然后饿虎扑食般“飞”向谢镇长。 谢镇长下意识闪了下,“老道”已经揪住他的头发摔向地面,这个家伙很矫健,倒地的同时一拳砸向“老道”脸,“老道”牢牢抓着他头发不放,歪了下脑袋,这记重重的拳头打在“老道”肩膀上,生生地疼。 这个谢镇长也确实不顾死活,他双脚一用力,奋力摆头,一把头发从他头顶被硬硬扯下,马上站起一脚踹向窗玻璃,然后就跳了下去。 “老道”摔在墙角甩掉手里的头发,刚要去抓谢镇长,旁边一个马仔已经抡起一把凳子砸了过来,根本没法反应,凳子狠狠地砸在“老道”脑袋上,他觉着眼前一黑就软软靠着墙出溜到了地上。 也就这半分钟,陈云芳已经冲到二楼到了包间门口,而后小王与另一名干警也冲了进来,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两名马仔乖乖举起双手。 陈云芳扒开一个马仔就冲到窗前,正好看到萧寒站出车门前,一身协警装,她就没有看细是谁就喊了声: “快,摁住他!” 见谢镇长已经被摁在地上,她才回头看了眼“老道”对小王说:“照顾胡队长,”然后冲出包间,正好又上来两名干警,错了下身子她喊道:“救人!抓人!” 她刚下到一楼,发现另外两名干警正在楼梯口看上面,然后就看到吧台里的那个妖艳女人拎着杆猎枪冲了出去。 来不及说话,伸手拨开这俩警察,陈云芳三步两步到门口,只见那个妖艳女子已经把枪口顶在萧寒的脑袋上,然后喊:“放了他。” 陈云芳一步迈出门,那女子回头就喊:“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从路东边气喘吁吁跑过来四个干警,正是二组的人,闻声也站住了,而楼上的小王他们刚把俩马仔铐起来,“老道”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 ,只见一道鲜血顺着他的耳根正往下滴答,他就在窗前,看着下面也呆住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万里眼中明(1) 双手举着枪,陈云芳余光看了下二组的四个人,马上就反应过来在地上摁着谢副镇长的是萧寒,不放心还扫了眼车里,果然空无一人,她的心马上就咯噔了一下。 这都是瞬间的事情,而趴在谢副镇长身上的萧寒这会是“真寒”,浑身都与顶着太阳穴的枪管一样冰凉,他觉着自己的灵魂好像已经游离了他的肉身,软绵绵的就像被抽了筋般,唯一记得的是“摁住他”,双手用仅存的力气摁着谢副镇长的脑袋。 “我要死了吗?”萧寒脑海里飘出一个问句,然后又出现一句:“就这么死了吗?”再然后就是老家的四合院,爸爸妈妈在田地劳作的样子…… 这是同一瞬间:猎枪顶着萧寒脑袋,陈云芳冲出饭店,二组的人跑过来,二楼的“老道”扶墙站起来血顺着耳根滴答…… 觉着猎枪顶得脑袋疼,萧寒微微歪了头,只听一声大喊,然后一个黑影从楼上扑下来,马上就感觉着猎枪从太阳穴划过,马上就是“咚”一声闷响……他还傻着呢,一个警察跑到跟前,拉起他,蹲下掏手铐把地上的谢副镇长“咔嚓”烤住了。 晃晃悠悠站好,他扭身看,猎枪被甩到一边,陈云芳在猎枪旁倒着,“老道”压在那个女人身上…… 在二楼的包间,“老道”扶着墙站起来,脑袋有些懵,脖子后面湿漉漉他知道出血了,但顾不上赶紧看了眼窗下,不由就惊呆了,只是没时间思考,他马上大喊一声冲着那个女人就跳下来。 那个女人闻声抬了下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云芳一个箭步窜上去,伸手就托起了她手里的猎枪,“老道”已经扑到她们头顶,见枪管子正好冲着他,马上摆臂拨开,“咚”,枪响了,就在陈云芳头顶、“老道”耳边。 刻不容缓,其余的警察已经冲了上来,“老道”觉着耳朵里嗡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砸在那个女人身上,那女人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猎枪已经被陈云芳夺过摔到一边,她扬着手带着老道重重倒地,“啊”了半声就没了动静。 当时在场的除了萧寒、陈云芳、“老道”,还有楼上以小王为首的四个警察,跟着冲出饭店的两名警察,气喘吁吁弃车跑过来的行动二组的四个警察——第二天在局里,每个人的叙述都不一样。 不一定是添油加醋,而是职责所在都盯着那个女人及那杆猎枪,但各有各的角度,萧寒返回省城后综合起来写到了“侧记‘老道’”中,这一年,“老道”成了感动北龙十大人物,后来还受到公安部嘉奖。 只是,“老道”在这次行动中,脑袋后面缝了十多针,右臂骨折,左耳受损,住了两个月的院。 他砸倒的女人是谢副镇长的姘头,也是以谢副镇长为首的良县贩毒集团的财务管理人员,这个女人是被抬走的,她肋骨被“老道”砸断五根,右小腿粉碎性骨折。 人都抓住后,陈云芳安排马上送“老道”回县城去医院,但他摆手说死不了,赶紧搜查,要人赃俱获。 有个警察上前用绷带给他缠住脑袋,他耷拉着右臂带头走进了镇政府,后来在饭店、谢副镇长办公室、臭七的车上搜出大量毒品,其中麻古颗粒就有八千多颗。 这个谢副镇长与臭七后来被直接移交给长山市检察院,在省里的专案组抓捕豹哥黑社会团伙时,这俩人有一些立功的供述,后来谢某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臭七被判处无期徒刑。 这次专项行动结束后,良县公安局努力打造北龙省首个“无毒县”,成了北龙省公安厅的一个标杆,很多外省同行来取经学习。当年,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被记集体一等功;陈云芳荣立个人二等功,一年后,她被破格提拔成县公安局副局长;小王等警察也都获得各种表彰,陈云芳被提拔成副局长后,“老道”接了刑侦大队队长,小王也成了刑侦大队的副队长。 在搜查的时候,萧寒就搬了把凳子坐在饭店门口,他扑那位谢副镇长的时候,右膝关节着地蹭到粗糙的沥青地面,血淋漓的两道伤口,在危机解除的时候开始疼痛。 陈云芳看了看他的伤口,本来安排他与“老道”一起去医院,但“老道”要查完,萧寒也就笑笑说不要紧。 直到都搞定他才与老道乘坐同一辆车回县城,到医院后,他被带到急诊室处理了下,然后拍X光片子,结果出来说就是皮外伤,骨头没事。陪着的警察说让他回宾馆,他说不用,瘸着腿到了手术室外面等“老道”接骨出来。 返回县公安大院,时间又到了凌晨,陈云芳安排了后续事宜后,自己掏钱让小王去买了箱子白酒搬到食堂,让大家喝点回去睡觉,而她自己就是举了下杯表示感谢后,悄悄就出来去了医院。 到了手术室外面,陈云芳让陪着的警察回局里吃饭,她等着就行。一屁股坐在萧寒身边,陈云芳这时候才觉着累了,低头看了看萧寒包着的腿问了句没事吧,然后就靠在萧寒肩膀上睡着了。 萧寒看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呼吸悠长,笑了笑,觉着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生活里的陈云芳。 两个多小时,手术室门打开,“老道”被推出来,萧寒摇醒陈云芳,她睁开眼站起来就到了手术推车跟前,见“老道”还闭着眼,就问大夫“我师傅是不是麻醉没醒呢?” 主刀大夫摘下口罩就笑了:“什么呀,这个手术就是局麻,这位警察真是个铁汉,我们给他开刀接骨,他可好,睡得好香,呼噜声惊天动地的。” 陈云芳的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他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进了病房,“老道”一直在沉睡,脸上的表情仍旧是那么刚毅,刚换好床,小王警察进来了:“队长,你跟萧主任去吃点饭吧,今晚我值班,家属就不用通知了,深更半夜惊动了都是害怕。” 说起吃饭,萧寒的肚子马上就咕噜咕噜叫起来,中午吃了碗方便面,这都十二个小时了。 陈云芳睡了两个多小时,也觉着饿了,于是没推辞,就站起来说:“辛苦你了。” 这个点良县卖饭的地方只有火车站了,半个小时后萧寒与陈云芳又坐到了那个“老地方”,老板忙不迭跑过来,这俩老主顾都“变成”了警察,他有些不适应,结结巴巴说:“你们,这是……” 萧寒呵呵笑了笑,坐直身子很自豪地说:“我们刚抓坏人回来,累了、乏了、饿了。老板,你现在有啥就弄啥,能炒出几样就炒出几样,再让你的伙计到火车站旁的超市买一瓶好酒。” 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萧寒递给老板:“辛苦你快点啊。” 老板不接:“不怕,吃完算就是了。对了,就两位吧,那天后来来的那位还来吗?” 陈云芳本来一直笑眯眯看着萧寒,闻言瞬间脸就一沉,然后瞪了老板一眼:“话真多!就我俩,不要提他,倒胃口。” 老板被训斥不气反笑:“好,就二位好,我马上去炒菜喽!” 不一会七八个菜摆满了桌子,酒也买回来了,萧寒拿过拧开倒了两个口杯,然后端起来看着陈云芳:“我明天上午去局里补充些采访,然后坐中午的火车回省城,今晚我掏钱你请客,当给你庆功,也当给我践行。 陈云芳默默端起杯子,看着萧寒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话:“你永远是我最信任的男人。” 喝了一口,俩人放下杯子,夹菜吃了几口陈云芳才端起杯子:“当我判断出是你在那个狗屁副镇长身上,那杆猎枪正指着你的脑袋,你猜我在想什么,猜出来我就干杯。” 萧寒捏起个毛豆塞到嘴里,思考片刻才说:“你想的是——这个家伙真不听话,不让他下车偏偏下车,看,捅娄子了吧。” “切,”陈云芳放下杯子:“不着边,罚你喝一口。” 笑着喝了一口,萧寒低声说:“那就是——我的男人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陈云芳哈哈笑着抓了个花生皮就扔过去:“没正经,再罚一口。” “好吧,”萧寒又喝了一口,佯装叹口气:“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陈云芳端起酒杯跟他的杯子碰了下:“甭卖弄你的文采了,我也听不懂。当时,我就一个念头……”喝了口酒,她没有往下说,萧寒忍着也没问。 两个人随后就转换了话题,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刚跑完马拉松比赛的运动员接受采访——请谈谈跑步的乐趣,就算礼貌性回答了,也都是强忍着想吐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因为腿疼萧寒无法开车,于是打给吴哥让他派人到良县公安局取车。 吴哥问萧寒采访的如何了,萧寒说可以了。 吴哥又问能不能、够不够证据拿下那个畜生,萧寒如实说不知道,但补充说我会尽力。 陈云芳在旁边坐着,等萧寒挂了电话后摇摇头:“一个小小的县城,都是生死在搏,你要拿掉长山市最大的黑帮派,谈何容易。” 萧寒呵呵笑了笑:“事在人为。” 到了火车站,陈云芳扶着瘸着的萧寒上了火车,等他坐好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当时,我想如果那个女人开枪,我也开枪,一枪给她一枪给我。” 火车缓缓启动,萧寒看着站台上摆动着手臂的陈云芳,有些感动,但更多是伤感,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那么多坎坷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里眼中明(2) 在火车上睡了一路,醒来看窗外,天蒙蒙黑了,再有两站就到省城,他给李正天打了个电话,让接他下,然后要了个盒饭简单当晚饭。 昨晚吃喝到凌晨三点多,返回宾馆萧寒把陈云芳组织的这次行动,大致写出个稿子,然后洗澡上床,再次失眠——他明白自己不是钢铁铸就,有血有肉有害怕——躺在床上,仍然觉着冷冰冰的枪口在他太阳穴上,挥之不去。 这是一间朝东的客房,萧寒没有拉窗帘,他就那么躺着看着窗外,看着黑漆漆变成明亮,而后阳光射进房间,他伸手在光束的尘埃里抓了一把,然后起床去吃早餐。 陈云芳昨晚吃完饭直接就回局里了,后续一堆事,约好早上九点过去补充采访这次行动的细节。 吃过早饭后,萧寒给龙飞汇报了一下,就收拾东西退了房,然后打车去了公安局。把车上的东西收拾好才上去,把车钥匙留给陈云芳,然后跟局里分管宣传的科室沟通了下,再与参加行动的各位干警聊了聊。 中午在局里吃的工作餐,饭后萧寒买了些营养品去医院看了看“老道”。对于萧寒说的“救命恩人”,“老道”坚决不认,这位老警察反而是对萧寒千恩万谢:“如果不是萧主任摁住了犯罪嫌疑人,那个家伙就有可能跑进民房或者山里,这就成了大事故;那把猎枪上了膛,就在那个女人站的吧台下,如果不是你摁着他男人,她着急拿着跑出去对住你,那她会对着谁直接开枪呢?另外,我们还搜出了另外三支猎枪,子弹若干……后果不堪设想啊。” 关于这点,陈云芳昨晚没有提,她其实也明白,但只是觉着萧寒会后怕,反复提及就成了他的负担。 “老道”说完,陈云芳就点头称是:“萧主任,我们这次专项行动组的都明白,您才是这次成功的最关键人物。” 萧寒摆手笑了:“国家级荣誉、省级荣誉我都拿过了,这个你们最好不提,在基层工作,苦熬着、拼命着最后上个科级都难。我就说一句,二位不能再提意见,算给我一个面子吧。” “老道”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摸了摸自己受创的耳朵:“萧主任,我代表队长说吧——如果不写你,这个报告就无法写下去,各人功过各人领受,这是无容置疑的。” 陈云芳又点头:“我们计划不够慎密,前期调查不严谨,居然没有搞清楚幕后最大的老大是谁,这是我们的问题。还有抓捕过于匆忙,在二组不能到达的情况下没有及时改换策略,都是问题。这个我都会在报告里写到,请求上领导给予我们处分。” 萧寒没有再说话,他笑着说:“好,你们有你们的原则,我有我的方法。 陈队长、胡队长,有时间来省城,一定告知,我请二位喝顿酒——毕竟,我们生死与共过!” “老道”马上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萧主任,我喜欢您这个人,文人情怀英雄本色,下次来良县,老哥哥请您到家里,咱炕头上喝醉直接睡。” 萧寒认为陈云芳与“老道”说的过错是不可避免的,就算计划万无一失,实际发生偶然偏差总是时时存在。不过,他们如实写了报告但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因为第二天的《北龙晚报》,连版发了萧寒写的稿子——“良县破获建国以来最大贩毒案”,省公安厅的嘉奖令随即就下去了。 萧寒一瘸一拐出了火车站,在出站口站着等他的李正天马上就跑过去,接过行李关切的问:“叔,你这是咋了?” 萧寒笑了笑说没事:“磕碰了一下。” 回到单位,萧寒让正天拿着他的东西回办公室,自己就去了龙飞办公室,见他一瘸一拐,龙飞马上也站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萧寒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就说了这个事情,早晨的电话只是说抓捕成功,他亲历,龙飞已经很感兴趣,马上说:“你回来就见我,明天头条初步定这个。” 听萧寒说完,龙飞倒吸一口气冷气:“英雄啊,不过真够悬的。这样吧,报纸签印后,我带夜班老总请你吃宵夜,给你压压惊。不过,明天头条你还得给我写出来。” 萧寒马上说写了大概了,补充点细节就可以,龙飞沉吟片刻说:“你说的侧记‘老道’配发,还得有一个记者手记,要把你抓捕那个狗屁副镇长的情节还原进去。” 萧寒想了想说:“龙总,基层民警太辛苦了,他们的待遇装备都很差,估计就一件防弹衣然后给我穿上了,加了您说的这些会消弱他们的功劳。” 龙飞很认真看着萧寒,点着头说:“我一直认为我没看错你,好,这才是真正的本色。同意你的意见,不拿出来写,但写到侧记里,因为要用你来告诉读者——我们北龙晚报的记者是好样的!” 不能再分辨,且不写自己,陈云芳与“老道”也没有接下来的反应行动,他点头说好,我去办公室写稿子了。 龙飞马上喊:“郎军。” 北龙晚报办公室就在龙飞办公室对面,郎军闻声就跑了过来,龙飞指了下萧寒:“你把你老主任扶去他办公室,然后安排发行,明天加印两万份报纸。” 萧寒马上说不用,我不要紧,朗军已经拉起了他:“走吧,主任,这几天龙总每天提你七八次,一会我就去给你买个拐。” 龙飞摆手:“写出来马上传给我,我等着,不要下蛋啊。” 熟悉的“骂”,萧寒眼眶差点湿了,心里想,这辈子跟龙飞几年,真是修来的福分。 回到办公室已经快八点了,他发现手下都在,见他进去都站起来,一个不少,有些奇怪,坐到椅子上谢过郎军看他出去就问:“今天都加班呢?” 江曼曼看着他脸红了一下,然后说:“大家伙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所以都留下来,十多天没见主任了,晚上咱们大家聚餐吧。” 萧寒很感动,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说:“最近大家都辛苦,刚才龙总也表扬了,说我们专题部一直以来都是好样的,有我没我都是好样的。辛苦一天了,大家回吧,今天不聚了。第一我腿不方便,第二龙总说晚上还要商量另一个大稿子。” 他没说龙总要请他宵夜,不想显摆也怕伤了大家自尊,更主要不想传出去继续树敌——文人相轻,“枪打出头鸟”是文人总结出来的,实践起来也是文人最熟悉。 大家听他这么说,也就站起来道了再见,纷纷走了,小张主任过来问了下他腿伤也走了。 萧寒打开电脑开始写稿子,写了一会发现办公室还有江曼曼与李正天,他边敲字边问:“江主任还有活?正天留下送我,你没事就早点回吧。” 江曼曼笑了笑说:“我孤家寡人的,回去也没意思,你写完我帮你校对下吧。” 萧寒还没说话呢,李正天站起来走到萧寒办公桌前,给他沏上茶然后对江曼曼说:“江主任,你回吧,我给主任校对就行,反正我得送他。” 江曼曼就想多待会,看着消瘦的萧寒,她很心疼,但她知道自己在晚报的传言,也知道萧寒从不正眼看她,但自己喜欢就想看看不行啊? 李正天的话让她不得不站起来:“好,主任,李首席,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萧寒点点头继续敲打键盘:“对了,江主任,明天下午咱们开个全体会,就六点,然后聚聚,地方你定。你要不现在通知下,我刚才忘了,让大家明晚都安排下挤出时间,咱不是还有经费吗,吃好点,大家最近都辛苦。” 江曼曼很高兴,答应着又坐下开始打电话,萧寒喝口茶沉入回忆,努力把这次行动写得惊心动魄又活灵活现。 一个小时左右,他把主稿子写完又校对修改一遍,刚点了发送,桌上的电话响了,拿起来就是龙飞呵斥:“你不是说写差不多了,只是补充吗?下蛋呢?” 萧寒马上回答说主消息我刚传给您了,侧记在写。 “哦,”龙飞马上就挂了电话,萧寒笑了笑对江曼曼与李正天学了句:“下蛋呢……” 都笑了,萧寒喝口水接着写侧记,二十分钟左右过去,江曼曼看他忙得头都不抬,站起来到他办公桌前:“主任,人都通知了,没有请假。你记得换药,医院急诊室24小时有人。” 萧寒抬头笑了笑说谢谢,江曼曼很满足这个笑容,说声“拜拜”扭身就走了。 萧寒看李正天看他,就问了句:“你家云芳还好?” 正天笑了笑说:“叔,你快写稿子吧,其他一会说。我先给你的新车换机油去,这几天忙得没时间,约了今晚九点。” 萧寒说我给你钱,还没掏出来,正天说了一句不用就出去了,内线电话又响了:“这个稿子一字不易,标题加个副题行不行?” 萧寒马上回答说:“龙总您定。” 龙飞接着说:“当然是我定,又不是征求你意见,是让你加——把本报记者参与抓捕——这个点加上。” “好的,”萧寒挂了电话想龙总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估计最近压力大。 写完侧记传过去后,他想了想拿过稿纸写下如下标题: 引题:经侦副队长用自己身体“砸掉”毒贩手中猎枪 主题:良县破获建国以来最大贩毒案 副题:本报记者穿防弹衣 亲历镇政府门口黑夜缉毒 刚写完这行标题,郎军推门进来:“主任,龙总有请,我来搀扶。” 萧寒哈哈笑着站起来:“我能走,走,不用扶”,然后把写标题的那张稿纸扯下来递给郎军:“郎兄给润色润色标题。” 郎军不接稿纸笑到:“我这点微末道行就不献丑了吧,‘百科全书主任’,我现在就是打杂,早忘记稿子咋地写了。” 萧寒笑笑拿上往外走:“大内总管谦虚了吧,我的活你能干了,你的活打死我,我也干不了。” 刚出门就见夜班司机拿着根拐过来,萧寒笑着对郎军说:“你真买啊?” 郎军接过拐给他塞到胳肢窝下:“还有假啊,你试试。” 很不舒服,但萧寒觉着得在龙飞面前给郎军显功劳,就拖拉着拐进了龙总办公室,仵清平总编辑与夜班值班副总编都在,就在研究标题,见萧寒进来都问寒嘘暖,龙飞看了眼他的拐直接就问:标题呢? 萧寒把手里的稿纸递过去,他仔细看了看,马上就鼓掌:好,好,好! 仵清平拿过去看了下说:“好是好,就是引题、主题、副题里有三个‘毒’字,重复吗?” 龙飞瞪他一眼:“你以为拟对联呢,就这样!告诉编辑把这三个‘毒’字处理下,这就是卖点。” 仵清平笑着说好,就这样。然后递给值班副总编:“主消息加侧记连版处理,标题就按照龙总安排处理吧,头版头条导读都加重处理。” 说完他也要往外走,萧寒赶忙说:“仵总,您留步,我给您与龙总汇报下长山黑帮的采访情况。” 仵清平看了眼龙飞,正要说话,龙飞指了指沙发:“好,你俩都坐,一起拿个主意,这个事情我也想了几天了,正好讨论下。” 等仵清平坐下,萧寒才坐下。 从接到吴哥的举报信开始,萧寒滔滔不绝说了近一个小时,很多时候叙述的过程都是黯然神伤,最后说到刚才写的稿子有可能是敲山震虎,也有可能是引蛇出洞。 萧寒解释说这个团伙已经肆无忌惮到疯狂的程度,良县这几个下线的被抓他们应该不会在乎,更不会收敛。 龙飞等萧寒说完问仵清平:“清平,你说说。” 仵清平不假思索:“明天开始发稿吧,萧主任采访的很仔细,我觉着发了稿子就能引发轰动。” 龙飞摇摇头问萧寒:“萧寒,你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萧寒如实说没有想好,龙飞不再多言:“我觉着暂时不能发稿子,于情于理都不能发,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警方也没有行动,这稿子没凭没据会引发麻烦。我的考虑是——萧寒写出一个稿子,然后我安排北龙日报内参发出来,直接送到省委书记、省长及省委常委手里,看领导批示后,咱们择机而动。” 仵清平说北龙日报内参是定期的,且发稿编委会得通过,龙飞摆手:“特事特办,这个我去协调。” 萧寒听到这里就说:内参批示,成立专案组,抓了这批坏蛋——这是给长山老百姓一个交代。但我想双管齐下,明天我写出稿子交给内参,然后开始整理出一个连载——在这个团伙被抓的同时,马上推出咱的连载,这样就抢在了所有新闻媒体前面。 龙飞马上说,这个好,如果你能参加专案组,那么连载就更有内容。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万里眼中明(3) 汇报完,定下来如何写长山市这个稿子,萧寒的意思是不早了,不用去宵夜了,龙飞看了他一眼:“你是累了?” 萧寒说累倒是不累,怕您辛苦。 呵呵笑,龙飞说吃还辛苦啊,走,咱们仨先去,一会让夜班老总过来就行了。 仵清平说他去看下稿子,一会楼下见。 萧寒看就他跟龙飞俩人了,于是把五百份订报单递给龙飞:“您太忙了,替您分担一些。” 龙飞看了看,顺手就夹到台历里:“谢谢萧主任,看来我得破费两瓶好酒,”说完他就进了办公室的里间,很快拎出两瓶好酒。 萧寒知道龙飞脾气,没有客套站起来伸手去接,龙飞摆手:“好歹算了吧,你还瘸着腿呢,”然后就喊:“郎军”。 龙飞让萧寒坐他的车,路上又聊了聊这个长山黑社会,龙飞说也许机缘巧合,我分析相关报道,估计很快就是全国严打,赶上这茬,你的连载写一个月,《北龙晚报》今年发行就能达到二十万份。 萧寒点头说我好好写,龙飞笑着说:“你随便写都是好稿,”萧寒赶紧说:“龙总您这是捧杀,就是编者按我都是认真好好写。” 龙飞说开玩笑的,你对稿子的认真程度我都无法挑出毛病,就说明天见报的良县打黑案,七千余字,我连个标点错都没有挑出来。 说着聊着,二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上次潘洋崎请萧寒吃的那家粤式宵夜店,当时还有千夏与另一个姑娘在,饭后他们就直接去阳溪县了。 夜班老总后来没过来,说传版耽搁。郎军没喝,萧寒陪着龙飞与仵清平把两瓶酒喝完,席间龙飞喝的高兴说明天报纸零售肯定好,随口又夸了萧寒一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清平你说呢?” 萧寒觉着这个仵清平总编辑对他已经有了看法,因为是龙飞亲自分管专题部,也就不给人家汇报,但他是总编辑,理论上所有稿件都需要审定,再加上龙飞“霸道”,所以心里有微词肯定的。 仵清平说是,有些酸溜溜:“萧主任是有名的百科全书,是咱晚报栋梁啊。” 龙飞没听出味道,马上就端起一杯酒:“百科全书,说说我刚说的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出自哪,说谁呢?” 赶紧端起一杯酒:“我敬二位老总,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我有点小成绩也是二位老总的功劳。” 龙飞喝了酒:“不说这些,你给说说这‘一将’是谁来着,我真不知道。” 萧寒伸手给他们倒满酒:“是说三国里的张郃将军。” 仵清平看龙飞高兴,恰好这他看过,就接住萧寒说:“《三国演义》里说张郃中了张飞计大败,被打得丢盔弃甲就剩下十来个人,马也丢了就带着这十多人步行逃回。当时他的主将是曹洪,见他回来就发火‘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还立军令状,你带的人大多都战死,你咋的不自杀,回来干啥? ’就喊人要把他拉出去斩了。行军司马郭淮就劝说:‘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张郃虽然有罪,乃魏王所深爱者也,不可便诛。可再与五千兵径取葭萌关,牵动其各处之兵,汉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罚’。” 萧寒马上鼓掌:“仵总编博闻强记,佩服,最后关于出处真是一字不差,我敬您一个。” 龙飞“哦”了一声:“后来呢,这个张郃怎么样了?我读过《三国演义》,但这些细节不记得了。” 仵清平喝了萧寒敬的酒,面露难色:“龙总,我就记得这么多,因为读《三国演义》,大家几乎都是关注刘关张,其余就是带过,这个是我们大学要考的,所以背过。” 龙飞就看萧寒:“百科全书也不知道吗?” 本不想抢仵清平的风头,但也不想太过于敷衍趋势,萧寒就简单说了下:“被张飞打败后,后来张郃就跟夏侯渊迎战刘备于定军山,当夏侯渊战死,全军危急之际,张郃代帅,率部安全撤退。曹丕称帝后被封侯,奉命跟着曹真击平安定羌胡。再后来,在街亭大败蜀军,迫其退回汉中,而后另一场与蜀军战中追击过程中中箭亡。张郃戎马一生,以用兵巧变、善列营阵,长于利用地形著称。” 龙飞听得津津有味:“这个街亭是不是‘挥泪斩马谡’的那个街亭?” 萧寒看仵清平倒酒掩饰,只好点头:“是,马谡不听张平劝,南山扎营被张郃打败,后来被诸葛亮杀了。” 龙飞端起一杯酒:“服了,萧寒,你怎么记住的这些?” 萧寒赶紧端起酒杯:“不瞒二位老总说,我爷爷是吹唢呐的,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跟着爷爷的班子走街串巷,我们老家有红白喜事都有说评书的,这个小时候听过很多遍。后来读《三国演义》也就对照着看,有些就记住了。” 龙飞说对了,据说你吹唢呐是高手啊,我还没听过呢,年底咱们搞一台联欢晚会,你要露一手。 萧寒呵呵笑:恭敬不如从命,我再敬二位老总。 三年后,萧寒被提拔成北龙晚报副总编,而龙飞被调离北龙日报,仵清平接任一把手,他很快就做出调整,安排萧寒分管副刊。 为此萧寒沉默了一年多,他对接替他的专题部主任李正天说:“要学会含蓄,不要处处露锋芒,叔就是例子。” 很多年后,萧寒想北龙晚报、想自己、想身边的事情,看破所有——原来所有的问题都是人的问题,或者就不是问题。 吃完宵夜,一晚上都极少说话的郎军去埋单,回来说我去送萧主任吧,萧寒说不用了,李正天在楼下等着我呢。 出来吃饭的时候萧寒打给正天说你回吧,我去吃饭,正天说没事我等着送你就是,到饭店告我位置。 龙飞下楼看李正天开的车很虎气,随口就问了一句,李正天马上说:“龙总,这是萧主任朋友的车,他借的开呢。” 看着龙总仵清平他们走了,萧寒拍拍李正天肩膀:“长大了,会说话了。” 第二天睡到九点,萧寒起床觉着腿上更疼了,这才想起昨晚没有去换药,随即就想起楚静,不由就坏笑了下。 起床煮了俩鸡蛋吃了,然后出门下楼便拨了她电话:“楚护士长,我是萧寒,您在单位吗?” 楚静说在啊,上班呢。 萧寒说又得麻烦您,得换下药,我在贵院附近。 楚静很疑惑:“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不可能吧。” 萧寒笑着说这次是腿上,楚静也笑:“萧大主任,你是采访还是打架啊,怎么总是受伤?” 萧寒说你没看今天的《北龙晚报》吗?有我受伤的详细说明。 楚静说好,我手头就有报纸,这样吧,我先看报纸,你到我们医院后打给我,我们直接在外科处置室门口见面。 打了个车萧寒十多分钟后到了医院,走到外科处置室门口,楚静正含笑看着他:英勇的记者同志,很高兴为您服务。 走两步腿上的伤口很疼,萧寒苦笑:美丽的护士长同志,我很荣幸。 楚静看出他的痛苦,马上上前伸手扶住他,握着楚静软绵绵的小手,萧寒觉着疼痛减轻。 县医院处理的不是很好,有些杂质还在伤口里,并且有些化脓,这个换药持续了多半个小时,外科的护士建议再吃些消炎药。因为伤口在膝关节,楚静说你得静养几天,这个关节不能老是动了。 萧寒道过谢说不行啊,还有一个大稿子等着呢,外科换药的护士中,有一个就是上次给他手上换过药的,刚才听楚静介绍萧寒抓毒贩,于是笑着说:“大记者在我们科室住几天吧,我们也好亲近亲近英雄。” 楚静说我看行,萧寒掏出电话打给李正天:“我在省人民医院,你得把那根拐给我送过来,护士妹妹不让我移动这个膝关节了。” 李正天说好的,我看到拐在你办公桌前呢。 楚静从屋角拖出个轮椅:“看来留不住,但你的伤口很深。萧主任,我推你出去。” 萧寒说那多不好意思,旁边两个护士不由分说,就把他驾着放到了轮椅上:“我们楚姐要推你,就荣幸吧,还不好意思呢。” 萧寒嘿嘿笑:“我大块头,再把你们楚姐累着了,可担当不起。” 楚静推着他就往外走:“写东西很严肃,怎么人这么多话呢?” 一帮护士哈哈笑,然后聚在一起看楚静拿过来的当天北龙晚报,萧寒都没看到编辑咋处理,但忍着强烈的阅读欲望说:“谢谢各位。” 坐在轮椅上,非常别扭,楚静缓缓推着他:“不要动了,否则伤口很难愈合。” 点头说这玩意真不舒服,萧寒接着说:“谢谢啊,不能老麻烦你,下周请你吃饭吧?” 楚静呵呵笑了笑:“带你的小妹妹一起请我?” 明白她说的是千夏,萧寒不自在地又挪了挪屁股,没办法解释就顺着说:“单独请,楚护士长敢去吗?” “你是老虎啊?有什么不敢,萧主任的腿好了再说吧。”楚静推着萧寒出了医院,人来人往,这个地方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热闹。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万里眼中明(4) “但求世间常无病,宁愿架上药生尘,”萧寒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扭身对楚静说:“楚护士长,每天面对这么多人,烦吗?” 楚静伸手理了理头发:“你每天出去采访写稿子,烦吗?” 呵呵笑,萧寒点头:“从事任何职业都是不许烦躁的,适应不了就离开。但我想这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内心深处我们都有这样那样的烦恼、迁怒,不表现出来就叫修养或者职业道德。” 楚静看着一辆越野车到大门口停下:“每每治愈一个病人,我们是开心的,就像你写出一个稿子,稿子见报,也是开心的。所以,什么都是相对的,不要绝对化任何事物,萧大主任应该明白。” 萧寒说我就明白一点:“跟你们精神卫生科的人辩论,等于鸡蛋碰石头。” “我像石头吗?”楚静指了指那辆车:“是来接你的吧?” 点点头,远远看着李正天下车,然后从后排拿出拐,萧寒说:“有一首歌里唱到‘精美的石头会唱歌’,你肯定不是石头,而是精美的。” 楚静笑着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是,你是木鱼石,我天天敲着吧。” 不假思索,萧寒就说好啊,求之不得。 这两句话都有些像表白,也许都是无心,也许都有意,但彼此马上就再不说话了,李正天也到了跟前:“主任,您这腿伤很严重吗?” 楚静以为李正天是萧寒的司机,马上就吩咐:“伤口有些化脓迹象,明天上午记得消毒换药,还有,你的主任需要口服些消炎药,你买……。” 李正天听完说记下了,谢谢您:“这两种药怎么吃?” “看说明,上面有写的,”楚静好像恢复了自己护士长的身份。 萧寒拄着拐站起来,他很希望楚静能把他扶到车跟前,但楚静吩咐完就道别,然后转身推着轮椅进了医院大厅。 正天扶着萧寒往前走:“叔,这个护士真漂亮,我看合适。” 伸手拍了下他脑袋,萧寒说:“你看谁都合适,怕你叔我结不了婚,把你急的。” 正天笑了:“三十多了,每天也没个人照顾,最近晚上回家我都能喝上热粥了。我看叔你找个护士就好,打个针吃个药看个病的都方便。” “依照你的意思,找个女护士先解决打针吃药看病,然后找个女老师教育小孩,再找个银行的帮理财……最后找个殡仪馆的能烧快点……”李正天打断萧寒的话:“呸呸呸,好好的说啥殡仪馆呢,叔啊,我看江主任对你也有意思,最近犯桃花了吧。” 拉开车门坐上去,伸手举起拐作势要打:“小小年纪不学好,敢调侃你叔了。” 正天顺势接过拐放到后排座位上,笑着跑过去开车,不远处一个报摊扩音喇叭开始喊“记者冒死卧底,镇长原来是毒贩,请看今天《北龙晚报》,良县建国以来最大贩毒案告破。” 路上又经过几个报摊,基本都是这么喊,李正天笑了笑说:“叔,你的名头更响了啊。” 萧寒没接这个话茬,问了句你家云芳呢?在郝总哪行不行? 李正天点头又摇头:“郝叔对她特别好,提前给她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有啥实习不实习,就按照公司的正式员工对待了。活也不多,办公室打打杂,但她就是老叨叨要干自己学的医学专业。” “正常,她父亲临走也给我说了这个,你告诉她不管在哪工作,要勤快谦虚谨慎。医学院的书记我非典时候打过几次交道,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给他说说,看看明年能读研究生吗。”萧寒点根烟,从满脑子的楚静里拔出来,这个齐云芳的事情也比较麻烦,人家的爹就说了这么一个要求。 三年后,楚静看萧寒的面子动用了 “不一般”的关系,然后齐云芳被安排到了省人民医院实习,再然后留下成了正式大夫。这几乎是不能完成的任务,对此李全有感恩戴德天天挂在嘴上,李正天比他父亲含蓄,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这个叔叔五体投地。 只是,李正天一直想叫楚静为婶子,但萧寒却在准备与她拍结婚照的时候再次放手,楚静仍然是楚护士长,并没有再进一步。 这是一段孽恋、畸恋:萧寒与楚静彼此深爱着,又彼此伤害、彼此欺骗。 他俩就像在一个大大的肥皂泡里,谁看都是五彩斑斓,飘然飞舞,直到这个肥皂泡“啪”地一声破裂,原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而这个肥皂泡就是第二天楚静来找萧寒开始——她提着个药箱,中午时分到了北龙晚报,在办公室给萧寒腿伤消毒换药。 萧寒回到单位后,李正天把他扶到办公室就出去采访了,办公室就江曼曼一个人,在统计部门当天发稿量。 萧寒拿起办公桌上报纸先看了一遍,然后返回自己的稿子,这是很多记者的习惯——不管发表前修改过多少遍,发表后拿起仍旧是一字不落看一遍甚至两遍三遍。 这个稿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萧寒刚放下报纸陈云芳就打过来电话:“我们局的电话被打爆了都,各种记者要求采访,还有省公安厅的嘉奖……对了,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听她清脆的声音,萧寒一直在微笑,听到最后一句的问候,他压低声音说:“关心总是在最后啊?” 陈云芳愣了下,随即就说:“你这个人啊,记得换药不要化脓了。” 萧寒不再开玩笑,“嗯”了一声问:“你师傅‘老道’的伤要不到省城看看吧,县医院水平不行,我这个小伤口都没清理干净。” 陈云芳有些黯然,然后又兴奋:“师傅的耳朵当时就震出了血,县医院看不了,今天本来想转省城,公安厅说让直接去北京。” “好,”萧寒说就应该这样,不能让英雄流泪。 陈云芳马上又问他伤口没处理干净的事情,萧寒赶紧说刚从医院回到单位,你放心吧。 挂了陈云芳的电话,他发现江曼曼一直在看着他,于是笑了笑说:“电话里这位就是陈云芳,良县公安局的‘女金刚’,刑侦大队大队长。” 江曼曼脸红了下:“主任跟这位陈大队长早就认识吧,看你们打电话就像老朋友。” “是老朋友,但真正认识就是上次写《一个志愿者之死》,是陈队长把我从拘留间救出来的,”萧寒说着话,打开电脑,敲出一行标题——《长山市‘豹哥为首的黑社会团伙’调查》,这就是他准备给《北龙日报》内参写的稿子。 江曼曼突然问了一句:“主任,陈大队长很漂亮吧?” 萧寒被问的愣了下,没抬头,边打字边回答:“算是漂亮那一类,尤其是穿着警服,身上便有了那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江曼曼再没有问,但心里很不满意萧寒:我这么漂亮一位妙龄少女在你对面,从来不正眼看,人家穿警服就飒爽,还制服诱惑呢…… 她今天专门换了一身新买的衣服,白色长裙黑短褂,新皮鞋,早上来后男同事见了都是“哇”,就这个木头萧寒到现在都没有多看一眼。刚进办公室,江曼曼专门站起来到跟前给他沏茶,萧寒微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低头继续看报纸。 这身衣服其实就是专门为萧寒穿的,但满腔爱意瞬间被他的冷漠浇了个透心凉,气哼哼把统计弄完,本想走但又不忍心——他腿伤了,倒个水沏个茶都不方便。 萧寒很快就沉浸在稿子中,尽管此前写了很多,但这是内参,他第一次写,为此昨晚他还拜托龙总——给他拿两份此前发过的稿子参考下格式——早晨来后已经在他办公桌上放着。 大致明白格式后,他就开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快到中午吃饭时,龙飞进来了下,看萧寒受伤的腿搭在一个椅子上,斜着身子在打字,心里暗自感叹他的敬业。 说了几句关于这类稿子的注意事项,龙飞就出去了,临走对江曼曼说:“萧主任不方便,你这两天多照顾照顾。” 江曼曼很清脆答应着,等龙飞出去她就问萧寒中午吃什么饭,萧寒还没有回答,龙飞又反身进来:“咱们很多同事家离得远,中午晚上吃饭都不方便,尤其是晚上夜班的饭,我考虑弄个食堂,萧主任你觉着呢?” 萧寒抬头说那敢情好啊,事情不大但很暖心,能节省很多浪费在路上的时间。 龙飞点头说好,我马上安排郎军去弄。 听着龙飞的脚步急促上楼,萧寒对江曼曼说:“随便吧,你去吃饭回来给我捎点就行。” 北龙晚报一共占了老招待所三层,龙飞的办公室在中间层,这一层也以行政为主;采访部门在最下面一层;夜班编辑部门就是最上面,安静、打扰少。 刚说完,李正天打过电话来问萧寒中午吃什么,他送回来。 萧寒说不用了,江主任一会给我买,你好好采访吧。 李正天噗嗤笑了,然后挂了电话,萧寒想起他早上调侃自己犯桃花,不由就看了眼江曼曼,她正弯腰在自己办公桌下面抽屉拿饭盒,这才注意到她的裙子及打扮,随意就夸了一句:“江主任,这衣服真漂亮,你身材又好,真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江曼曼马上就扭过脑袋,笑靥如花:“谢谢主任夸奖,我去买饭喽。” 萧寒说出来就后悔,在单位他一贯的冷静,尤其跟女同事相处,等江曼曼欢喜出去,他敲了敲脑袋——最近老在外面跑,油嘴滑舌成习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里眼中明(5) 李正天在萧寒与江曼曼正要一起吃饭的时候回到单位,他把两盒药递过去:“主任,这两种药都要饭前服用。” 看着李正天气喘吁吁,萧寒心里说这孩子,不会打个电话啊。接过药他指指桌上的车钥匙:“你早上为啥没开车?我这腿一周估计是开不了车了,你开着吧。” 李正天笑了笑:“主任,不用。我下午还约了个专家,先走了啊。” 江曼曼看李正天出去,点头赞许说:“李首席是个很拼命的人,我看跟你很像。” 萧寒打开盒子掏出药,先看了看说明然后各抠出两颗扔嘴里,江曼曼赶紧站起来倒水,他已经合着唾沫咽下去了。 本来是让随便带点,但江曼曼买了三个菜,还有两份米饭,这就是要一起吃饭的节奏,萧寒也没办法说啥,单腿蹦跶到沙发前,俩人在茶几上吃了午饭。 昨晚睡得太晚,萧寒吃了饭就去里间躺了会,听到外间江曼曼哼着歌,很欢快,仔细听了一句居然就是他夸奖她的李白那句诗歌,也真难为她了,这么老的歌都会——“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台湾著名歌星邓丽君早期演唱的歌曲,这首歌曲也在邓丽君主演的电影《歌迷小姐》中作为插曲。 萧寒曾经看过一本书《在旅途中遇到邓丽君》,从而了解这首歌,歌词与曲调都很俏皮,让人有一种欢快跳跃的感觉,江曼曼唱歌很好听,门虚掩着,都能感觉她的开心。 大约睡了一个小时,江曼曼敲门进来把正在响的手机递给他,是潘洋崎:“老弟又搞了个大稿子嘛,抓毒贩,厉害!我对我的工人们说,这是我老弟写的,自豪的哥哥想喝酒了。” 潘洋崎帮萧寒订了五百份报纸,他大多就让给工人每天看,号称企业文化。 萧寒揉揉眼睛:“老哥,我在写稿子呢,忙过这两天我打给你。”他不想逮谁给谁说受伤了,让人家添负担——看看你吧,就是个小伤口;不看吧,说出来知道了不来不好看。 潘洋崎说你得有多少稿子写啊?我是约晚上呢。 萧寒笑着说我知道是约晚上,现在这个点只能是下午茶,但北龙没有这样的地方,得去你老家。 潘洋崎嘿嘿笑:“老弟你要喝下午茶,我马上安排给你弄。” “谢谢老哥哥了,”萧寒坐起来:“一个很重要的稿子,我今晚得加班,你去潇洒吧。好久不见,忙过这几天就喝一顿,最近老哥不外出吧?” 潘洋崎说最近都在,好,我等你电话。 扶着墙站起来,萧寒正准备继续单腿跳出去,江曼曼已经把他的拐递进来,笑着说:“再把另一条腿蹦伤了,您可怎么办?” 呵呵笑着说谢谢,然后回到办公桌开始继续写,反复推敲用词与证据,写到凌晨两点才完稿。 晚饭江曼曼给他买回来粥与包子后,萧寒就把她“撵”回家了。 李正天八点多回来,看萧寒准备熬夜要陪他也没让:“齐云芳给你熬粥了,快回去喝吧。”正天脸红着说“叔的报复心理还很强啊。” 萧寒笑了笑说:“玩笑归玩笑,你俩不敢整出未婚先孕啊,到时候我可没办法给你爸妈解释。” 李正天脸更红了:“叔,你说啥呢,云芳是学医的。” “学医的咋了,”萧寒继续逗他当写稿子中间休息放松:“感情上了头,神仙也糊涂。” “不跟你说了,”李正天站起来:“明天我给你带早饭过来,云芳说今晚给你炖只鸡。” 萧寒哈哈笑:“我就是蹭了块皮,还需要喝鸡汤啊?” 李正天也笑:“人家护士长不是说要给你加强营养吗?我是听人家的,如果是我婶子就好了。” 说完他怕萧寒打他,起身就往外跑,萧寒抓起一本书就扔过去,正好关门砸门背后,哗啦掉在地上。 摇摇头继续写,凌晨一点左右,潘洋崎又拨过来电话:“老弟,你等下,你的女人想跟你说话。” 听着就是在KTV,音乐声很大,然后就听着逐渐没了音乐声,萧寒想这是拿着电话到了个安静的地方:“哥,我是千夏。” 愣了下,萧寒说是你啊。 千夏亲昵地问:你以为是谁啊? 萧寒呵呵笑了笑:没有以为,最近忙得脚踢屁股,你好吗? 很委屈的口气,千夏叹口气:“就那样吧,给你发QQ总是不回复,又不敢打你电话。今天看见潘总来了,就厚着脸皮进来,他也就让我坐下了。后来我悄悄说想给你打电话又不敢,他就拨了。” “哦,”萧寒想着千夏描述的场景:“是吗,从阳溪回来就一直忙,我连潘总都没再见面。” 千夏似乎拿着手机又回到KTV,音乐声逐渐加大,她的声音也很大:“嗯,潘总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在写稿子。我不打扰你了,我很乖的。记得上次我跟你说保证三件事吗,说到做到。” 电话挂了,萧寒想了想啥三件事,没想起来,就打开QQ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想起来,她就说了两件事:第一,不打扰你;第二,除了你,我跟谁也不出去了。 没有第三,估计当时她忘了或者就没发出,萧寒想了想这个姑娘,点根烟继续修改稿子。 最后定稿,萧寒伸了伸腰,点根烟准备睡觉,关电脑时看QQ头像在跳动,点开看是千夏,她留言:哥,我回家了,潘总带了几个姐妹出去了,他问我我说不去,他还多给了我小费。 趴在电脑写了几乎一天,萧寒很疲惫,这个话有些费劲,关了电脑他才明白:千夏是说潘洋崎(或者他的朋友)要带她出去过夜,但她不去,为此潘洋崎还多给她小费奖励——为我守节?就是她说的第二个保证,除了我萧寒,她不再跟别人上床了?狗屁,那个圈子里的话当刮风都牙碜——这是郝运来说的,萧寒觉着很贴切。 脸不洗牙不刷,萧寒进了里间,躺在行军床上,突然觉着自己很无聊,每天除了采访写稿子,就是跟各种女人纠缠。 双手交叉塞到脑后,这些年交往过的女子一个个排队出现,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冷漠、有的卖弄风情……挣开眼睛,黑漆漆的办公室,就他一人孤独的呼吸,而她们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又真实存在着。 叹口气,逼着自己再合眼,胡思乱想中终于睡着,梦随之也纷沓而至:爷爷教给他一个吹唢呐变调的方法,他就非常努力学习,鼓着腮帮子吹了好久,但就是学不会…… 猛然醒来,萧寒浑身大汗,他觉着发冷,尤其是腿伤的地方火辣辣的刺疼,拿过手机看才五点,天还没亮。 坐起来摸过拐,努力提着劲挪到自己办公桌前,找出药抠出四个药片塞到嘴里,但嘴巴干燥的没有一点唾沫。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半口凉茶水,冰冷一条水线进入肚子,他想起早上李正天接他的话:三十多了,每天也没个人照顾,我看叔你找个护士就好,打个针吃个药看个病的都方便。 苦笑着再挪回里间,拉过个军大衣盖上,浑身就像重感冒快痊愈时候,软塌塌的没有力气。 再次醒来听见外面办公室有人说话,赶紧往起坐,腿上的伤口更疼了,琢磨去换个药吧。 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窗外已经日上三竿,他转身拄着拐往外走,抬头就看到龙飞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吃了一惊才明白——这是在看他的内参稿子。 没有上去打扰,他坐到李正天的座位上,静静等龙飞提出修改意见,江曼曼走过来递给他一条热毛巾,没在意接过抹了一把脸,淡淡的香味才促使他看了下毛巾——热腾腾的白毛巾上绣着一抹绿草,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江曼曼的。 正在这时,龙飞站起来:“你醒了?我看完了,非常震惊、非常愤怒、非常心疼,你把稿子传给我,我马上安排发给内参。对了,上午你就不要出去了,内参编辑估计会问你一些细节。” 萧寒扶着桌子也站起来说:“我等着,也准备开始写连载了。” 龙飞看他手里捏着个毛巾,笑着说:“努力不错,但废寝忘食有时候搞垮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内参发了你休息两天养养伤吧,也许过两天还得去长山。江主任,你帮你们主任买点早饭吧,最近几天他的饭钱找我报销。” 江曼曼宛然一笑:“龙总,早上我来准备去买,李首席已经拿来早饭了。” 萧寒这才看到李正天桌上放着一个大饭盒,想起他说的炖鸡,不由就觉着肚子里空荡荡。龙飞笑着说:“羡慕你们部门的和谐,萧寒你把稿子传给我再吃饭吧。” 毕竟年轻,李正天就提过来一盒子鸡汤,看里面好像有些肉,但这个作为早饭还是有些牵强。 萧寒又看了一遍稿子,改了个标点才把稿子传给龙飞。 又完成一个事,他吹了声口哨,打开正天拿来的饭盒,伸勺子舀了一口汤,还温热,喝一口更觉着饿了。 小张主任正好推门进来:“主任,我给你买了几根油条,还有咸菜。” “好,”萧寒马上就笑了:“我这个病号是装对了,劳烦各位各种的照顾。来,油条泡鸡汤,江主任也没吃吧,小张主任也一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万里眼中明 (6) 一年后,江曼曼与小张主任结婚,而后江曼曼离开专题部去了策划部当主任,再三年她离开北龙晚报自己创办了一个公司。 当然不是因为这顿油条加鸡汤的早饭,而是临近午饭前,楚静的突然到来。 吃过早饭,江曼曼去洗碗,小张去打水,萧寒打开自己在长山写的纪实文字,开始整理成二千字一节的连载。 江曼曼洗碗回来看萧寒还在写,就问了句:“主任,你昨天熬夜不是给咱们报纸写啊?” 萧寒说是,昨天写的是内参,给北龙日报提供。 江曼曼问啥叫内参? 萧寒停止打字看着正给他倒水的小张:“张主任,你知道吗?” 小张主任叫张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原来是摄影部的摄影记者,在非典的时候跟萧寒一起采访,萧寒看重他的稳重踏实,龙飞重组报社的时候就要过来当了自己副主任。 小张的摄影肯定是没问题,对于文字稿件一直在默默摸索,但进步很快。在“315”报道中,他应聘到一个火锅鱼饭店干了半个月,把无良饭店用“地沟油”、“口水油”的事情都偷拍了下来,稿子见报后引发省城火锅鱼、水煮鱼饭店的大洗牌。 跟着萧寒成了副主任后,因为大家一直叫他小张,也就成了小张副主任,不知道的人以为专题部还有个“大张”主任呢。 小张主任给萧寒倒好水,瓮声瓮气说大致听说过,好像就是只给省里领导看到一份报纸。 萧寒说差不多:“内参,顾名思义就是内部参考。在我国,这个内参就是指新闻内参——特指新闻媒体向各级党政机关专门呈送的一种新闻报道,是新闻的一种特殊形式。与普通的新闻不同的是,新闻内参是一种不进行公开发布的报道。内参一般也不是我们传统的报纸形式,就像一份装订起来方便阅读的文件。” 说完他拿起自己桌子上龙总给他找的两份:“小张主任你拿给江主任看看,这就是内参。” 江曼曼接过去一份看了看说:那多吃亏啊,采访那么费劲,写那么辛苦,就只给当官的看。 小张主任看了她一眼:“主任不是说了吗,有些内容不可能广而告之,但又得给领导们参考或者报告。” 萧寒点点头说:“我们总说新闻采访是战场,是没有硝烟的战斗,因为舆论监督总是跟‘黑假恶’等斗争。内参呢就是最直接的炮火,我们提供了‘新闻炸弹’,相关领导手一挥,直接就在那些‘黑假恶’心窝子炸开,是最有效的。当然也有经济方面的,舆情信息方面的内参等等。” 两位副主任都像听课,萧寒说完,江曼曼“举手提问”:“主任,咱们北龙晚报不弄内参吗?” 萧寒笑了笑说我估计龙总会弄,等咱再发展发展就会弄。 一年后,北龙晚报争取到内参号,但出了几期就不了了之——供稿是最大问题。 十年后,江曼曼成了一篇《北龙日报内参》的主角,但她看不到,作为北龙一个地市市委书记的情妇,她收受贿赂及好处达五千万,这是后话了。 一上午萧寒整理了两个小节的新闻连载,北龙日报内参编辑部打过一个电话,问了下关于朱志明受伤的细节——他们认为朱志明腿里打着钢板,是无法走路,无法去天地豪情KTV打工的 萧寒翻出朱志明的日记解释说,我也不懂医学,刚开始也有同样的疑惑,但朱志明自己有纪录——刚摔断腿打了钢钉后,他三个月遵医嘱没有多动,而后开始锻炼,有痛感但不严重。 北龙日报的内参编辑听完萧寒的解释后,说这孩子很能忍受啊,但他为何选择出家呢? 萧寒说这个我后面有写到,诱因是琴姐跳楼吧。 内参编辑又问:这个朱志明是不是爱上了琴姐? 萧寒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一个死了,一个出家了,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得到答案,但我想我们关注的重点是豹哥这个团伙令人发指的罪行吧。” 内参编辑叹了口气:“萧主任,你写的太好了,我们不是指责,是因为我们编辑部看过的都哭了,只是聊聊几个细节。” 萧寒也叹口气:“谢谢你们,彻底拿掉这个毒瘤,才是对这些可怜人最好的交代。” 临近中午萧寒在休息喝茶,手机响了,看是楚静才想起约的今天上午换药,赶紧接起来:“楚护士长好,抱歉抱歉。昨晚就加班,一上午也没敢走,现在还在单位,下午我自己找个地方换药吧。” 楚静听他说完想了想:“这样吧,你也不方便,我去你单位给你换药吧。” 萧寒有些意外,刚想客套,楚静接着说:“甭推辞也不要说客套话,你等我就是了。” “好,”萧寒觉着再说啥就假了:“你进了我们报社大院顶头右拐,能看到北龙晚报的牌子,我在四楼,417房。” “记住了,”楚静说:“你等我就是。” 放下手机,萧寒想去洗把脸,但又怕让办公室的同事笑话,江曼曼、小张主任、李正天还有另外两个记者都在,正在商量中午一起吃啥饭。 本来说好昨天晚上部门一起聚餐,但看萧寒腿伤不方便,江曼曼跟萧寒商量了下就推迟了。 坐卧不安几分钟,萧寒扶着桌子站起来,夹起拐出了办公室,正天跟着出来伸手扶住他低声说:“叔,是不是那个漂亮护士长要来?” 萧寒点头说是:“你也不要扶我了,帮我收拾下办公桌吧,让人家看着太凌乱不好。” 李正天嘿嘿笑着说行,你也洗洗脸,熬夜的痕迹很明显。 靠在洗手间池子上,萧寒洗了把脸,看镜子里自己胡子有些长了,头发也是乱糟糟。手指头插进头发里理了理,突然觉着很好笑——三十都出头了,还跟毛小伙去约会刚认识的女孩似得。 回到办公室,江曼曼与小张主任去买饭了,李正天正在给他擦桌子,本来也不脏,就是简单整理了下,这个臭小子还从书柜里拿出一摞书放到他办公桌上。 碍于另外两个手下在,萧寒没有多说啥,只是指了指装样子的书,李正天擦完桌椅笑了笑,装没看见。 坐在椅子上,萧寒努力告诉自己镇静,但就是不知道该干点啥,实在觉着心慌,就拿起一本书——这是他的本事,再慌乱,有本书马上就能沉浸进去。 这是一部小说,萧寒买回来没顾上看,打开看了几行他便进入忘我状态,有人敲门进来,他也没有抬头。 “萧主任,”楚静一身蓝裙,腰间一条黑腰带,长靴子咯噔咯噔已经笑着站在萧寒办公桌前。 萧寒刚要往起站,楚静上前一步摁住他肩膀:“你还是不要动了,我怎么觉着你气色不好,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李正天马上就想笑,强忍着帮萧寒搭腔解释:“我们主任昨晚写了个大稿子。” “好吧,在你心目中稿子高于一切,来,我看看伤口。”楚静转身找凳子,李正天马上搬过去一把帮萧寒把腿架上去,又拖过一把椅子对楚静说:“您请坐。” 楚静笑了笑对李正天说谢谢,李正天马上就脸红,他心里一直在说:“这个护士长真漂亮,要是能跟我叔成了,那该多好。” 到现在,萧寒一句话还没说,楚静已经弯腰开始给他解绷带,看着她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他更不知道说啥。 正在这时,江曼曼推门进来:“吃饭喽,今天咱们打牙祭,六个菜加牛肉面……” 话到这里就像卡着喉咙里,江曼曼内心一阵痉挛——这个女孩子真漂亮,气质也真好——楚静正在解绷带,听到江曼曼喊就抬了下头,阳光真好斜射在她脸上,江曼曼努力想个形容词,等她想起来楚静已经低头继续给萧寒拆绷带了。 这个女人美的不可方物——江曼曼想到的就是这句,到茶几前放下提着的袋子,她觉着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因为她看到萧寒看楚静的眼神。 楚静没有觉察到这么多变化,她拆下绷带看伤口在愈合才送了口气,抬头对萧寒说:“伤口在变好,不动是对的,但熬夜是不对的。” 萧寒看着她好看的嘴唇在动,然后笑了笑:“我错了,我改。” 李正天已经拿过来一个垃圾桶,楚静把旧的的纱布、绷带等扔进去,然后打开带过来的药箱,拿出碘伏等药品开始耐心给萧寒消毒换药。 大约忙活了十多分钟,新的绷带缠好,萧寒觉着伤口一阵清凉,心里也是温暖无比,看着楚静收拾好药箱,赶忙说:“正天,带楚护士长去洗下手。” 楚静站起来跟着李正天出去了,小张主任问:“主任,这位护士在这里吃吗?不够我再去买。” 萧寒看了下杂乱的茶几,估计楚静不会在这里吃,就摆手说应该不吃,你们快吃吧,面坨住了。 小张主任看江曼曼,她勉强挤出笑容:“不急吧,等一会。” 几分钟后,李正天推门,楚静进来提起药箱:“打扰诸位记者吃饭了,我走了。” 萧寒要往起站,楚静摆手:“你还是不要动了,明天不用换药了,记得吃消炎药,后天联系再换一次药估计就好了。” 萧寒对李正天说:“你去带楚护士长吃个饭,然后送回家。” 楚静很惊奇:“我开着车呢,不用送。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回家,而不是回单位。” 萧寒有些扭捏,但这么多人在不能不回答:“我在你单位看过你的值班表,昨晚你是夜班。” 楚静脸红了下,摆手说:“再见,各位。” 都站起来,李正天送到楼下,几分钟后回来说:“主任,楚护士长开的车是宝马。她走了。” 萧寒愣了下,指着茶几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给我拿一碗牛肉面,开飞机也得吃饭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里眼中明 (7) 吃过午饭后,萧寒又改了几个小节,然后把当天部门记者提供的稿子看过签发,就让李正天送他回家。 龙飞在下午四点打过一个电话:“内参已经编辑完毕,付印了,接下来我们就是等消息。” 萧寒说我在改连载了,腿不方便,明天请假在家里改吧。 龙飞马上说好,你赶紧将养好了,我估计一周内肯定有消息,努力让你跟专案组下去,这样咱的连载就更有分量了。 萧寒放了龙飞的电话就对江曼曼说:“江主任,明天我休息一天,部门你盯着。” 一下午江曼曼情绪都不高,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觉着失礼就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有事我会打给你请示。” 李正天开车拉着萧寒刚出了报社大门,郝运来电话打了进来:“你小子怎么回事,咋地又受伤了?” 郝运来是奉子成婚,新房这边基本就没住,他父母反正也退休无事,就把儿媳妇接到他们身边,以便于照顾。再加上彼此都忙碌,所以,尽管门对门,仍旧好久难得见一次。 萧寒说这又是谁多嘴了,不要紧,膝关节在水泥地上蹭了下。 李正天扭头看了萧寒一眼,然后笑了,萧寒马上想起正天的对象齐云芳在郝运来公司办公室。 郝运来说:“是小齐告诉我的,反正你从不跟我说这些。你现在在哪?” 萧寒说在回家路上,正天开着车送我,郝运来马上说:“我今天晚上有事,明天中午过去看你。一会下班我让厨房给弄几个菜,让小齐给你送过去。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几天,也不知道你天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干啥。” 萧寒正说你不也是这样,郝运来已经挂了电话,他苦笑骂了句“这个臭小子。” 李正天看他放下电话马上说:“郝总对你很依赖,你在长山市采访的时候,有一天我去接云芳,他喝醉了,在公司门口拉着我说了好半天,主题就一个——你叔叔是个好人,我离不开他,我想他了。” 看着前面路口川流不息的人流,萧寒说:“在茫茫人海有个知己是很幸福的事情。” 到了院里,萧寒说我自己慢慢上楼,你去等云芳下班,顺便把运来安排的菜拿回来,我这两天也不用下楼了。 挪回家出了一身汗,换了睡衣睡裤,萧寒斜靠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屋里已经漆黑,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有些奇怪李正天怎么还没过来。 起身开灯,挪到厨房烧了壶开水,返回客厅喝了会茶,百无聊赖就拿起手机给楚静发了条短信:睡醒没有? 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回复,他又编发了一条:中午单位换药非常感动,过几天请您吃饭表达谢意。 又是几分钟还是没有回复,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摁开电视看新闻联播,想楚静估计还在睡觉。 新闻联播结束,播报天气预报,李正天与齐云芳敲门进来了,大包小包提了一堆,李正天气喘吁吁说:“郝总安排给你弄了三天的饭菜,我俩等着拿,所以过来晚了。” 齐云芳就在良县见了一次,萧寒印象都有些模糊,赶紧招呼:“辛苦小齐了,来,坐下喝杯茶。” 齐云芳笑着说叔叔不用了,我换鞋给你先热饭吃吧。 萧寒正要说不用换了,李正天从门后面的鞋柜里找出一双红色的女式拖鞋,他就把话咽了回去,这鞋是韩笑上次带过来的。 李正天自己也找出一双一次性的拖鞋穿上,萧寒靠在沙发上说:“咱们仨一起吃吧,拿这么多我肯定吃不了。” 看齐云芳要拒绝,萧寒接着说:“吃完还得麻烦小齐收拾,就不要客气了。” 李正天笑着说:“叔,你这挽留人都是如此有办法,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他俩提着吃的去了厨房,然后开始热菜热饭,大袋小袋归拢放冰箱,萧寒继续看《焦点访谈》,正在这时候手机短信响了,拿起来看是楚静回复:我要吃西餐。 马上就想起欧阳一带自己去吃过多次的西餐厅,目光所及的书架上也都是她父亲送给自己的书,萧寒突然觉着自己没心没肺,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个爱撅嘴的姑娘忘了呢。 有些黯然神伤,拿着手机想了会才回复:你定地方,我埋单。 楚静马上就回复:心不诚。 萧寒摇摇头回复:如果请你来我家,我给你做饭,这个比吃西餐心诚吧。 二十多秒钟楚静才回复:可以。你那么忙,估计做饭的手艺一般,我吃一段时间就瘦了。 笑了笑,萧寒回复:瘦了好,楚楚动人。就这样定吧,静候佳人。 楚静回复:嘿嘿,你先成能跑动的人,再约我这佳人。 不由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反应,这时,李正天在厨房喊:“叔,吃饭吧。” 萧寒答应一声再发一条:明白,早点休息。 站起来放下手机,见屏幕上闪出一个字:嗯。 这个约饭就这样定下来,萧寒没有激动,楚静也没有意外——在第一见面的大兴市那个山庄,萧寒替她挡酒,而后的目光她都明白,这个女人甚至在某些地方比萧寒聪明。 只是这顿饭吃到嘴里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甚至再见面都是。 二天后早上九点,萧寒被紧急通知,到省委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他正在单位继续改自己的稿子。 在路上龙飞对萧寒说:“通知我陪你开会,看来你的稿子打动了领导们。” 萧寒赶紧说我陪您才对,然后将信将疑:“是您安排的内参起了作用?为什么叫我?” 龙飞说确定是通知我陪你去开会,具体内容我也不知道,如果就是这个事情,你要争取跟专案组下去。 萧寒说我一定力争。 确实是为打掉“长山市豹哥黑社会团伙”开会,随即就成立了专案组,但他不需要力争,只是说了几句话,省委书记就钦点他参加了。 在省委大楼的十一层,省委书记组织了这个短会,萧寒跟龙飞进去后就在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前面是一个长桌子,围着一圈椅子,每个座位前都有话筒,这是省里领导及各个厅局的一把手坐的。后面的两排椅子,一般都是秘书或者各厅局的随行人员。 在非典的时候萧寒参加过几次省里的通气会,他知道他的位置,其实很多时候这个会议室的会议,是不让记者参加的,能进来还有个椅子坐已经很不错了。 萧寒记得当年有一次会议,省委书记点着自己旁边的位置:“萧寒,来坐这里。” 萧寒孤零零坐在一个角落,他经常出入疫区,谈非典色变的那段时间,敢跟他坐一起握个手的人不多。 他很紧张的站起来:“书记,我就坐这里记录就行。” “不行,你要坐过来,”省委书记笑着说:“大家认识认识,这个萧寒是我省非典新闻采访第一人,来,握个手,我就不怕传染。” 这一段萧寒写到了后来的《非典日记》中,那是荣光的时刻,但萧寒如坐针毡——随着年龄增加,人要活成自己,这是萧寒的理解:毛头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傻,给我个省委书记我也能干,其实到了一定年龄你就明白了,给你个厅长你都干不了。 拉回记忆,看陆陆续续进来人,有跟龙飞熟悉的都点头示意,但看萧寒的目光都不停留,一带而过——基本都不认识萧寒,只当是谁的秘书。 说的是九点四十开会,墙上挂钟指到这个时刻,省委书记就进来了,他的秘书坐到萧寒身边,因为打过交道认识,就笑着点点头。 书记坐下后扫了一圈人,然后又是一次:“萧寒,你过来坐。” 省委书记旁边就空着一个座位,好像特意安排过的,萧寒站起来刚想拒绝,书记笑了笑:“过来吧,这个事情你先给大家说说。” 龙飞回头说:“让你过去就过去吧,书记的时间很宝贵。” 腿上的伤还有些疼,他努力不瘸走了过去,跟上次一样,这个位置是荣光更是针毡。 桌子一圈的人拿出笔打开本子,书记马上开始讲话: 我昨天看了一篇内参,很震惊!很愤怒!很担忧!震惊的是如此朗朗乾坤,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发生;愤怒的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十多年就这样存在着,堂而皇之;担忧的是如果再任其发展下去,我们北龙将变成什么样子。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让萧寒给大家讲讲,在北龙工作快七年了,我能叫上名字的记者不多,我钦佩的记者也不多,萧寒就是其中之一。萧寒,你讲吧,我看你刚才腿还瘸着,是不是在良县抓毒贩摔的? 萧寒赶紧站起来回答:“有劳书记关心,已经结痂快好了。” 书记摆手:“你坐下说话,先给大家讲讲你的稿子内容及你所见所闻,十分钟时间。” 萧寒坐下来,静了静心,然后接着书记的话开始说: 当我看到第一份举报材料的时候,我真以为是一个简单的纠纷,但当我深入了解,才发现远不是这么简单。就在我们北龙省长山市市委政府对面有个地方,叫“天地豪情夜总会”,这里的老大——不是董事长不是总经理,就是老大——因为此后我近十天的明察暗访,七八起惨案直指这个夜总会,而幕后的操控者就是这个老大——豹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万里眼中明 (8) 萧寒很悲愤讲完了他所采访的事情,省委书记站在高度上是震惊、愤怒、担忧,而萧寒是站在一个老百姓的立场,唯有悲愤。 他的发言超过了十分钟,在讲到十一分钟的时候,龙飞给了他一个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表,萧寒正好讲完了村民们无法出村,买菜都得绕道山路的事情,随即就用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作为一名记者,很多时候是无助的,因为我们接触了常人难以接触的黑暗,但我们又没有伸手可及的光明来刺破这些黑暗。” 省委书记在旁边很认真听着,听萧寒讲完这句话马上就接了起来:“这个‘光明’在座的各位有,你们也必须有!各位的面前都有一份北龙日报的内参,就是萧寒记者写的这个稿子,当然记者不是你们这些刑侦、经侦高手,也不是你们这些司法专家,但他揭开了一个角落,你们好好看看,已经看到了跳蚤臭虫在欺男霸女,横行无忌。” 顿了顿,省委书记接着讲:“今天,批评的话我不讲了,但不代表过去的渎职、失责就不追究了。大家都摸着自己的心口想一下,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帽子照照镜子,我们党领导国家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白毛女’,居然还有坏人恶人围着村庄不让老百姓生活,岂有此理,为所未闻!” 说到这里,省委书记拍了桌子,会议室静悄悄的,只有话筒里的余音轻轻回响。 省委书记的秘书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会,看他发火忍了忍但还是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省委书记点了下头接着说:“我马上要接见一位外商,这个会就不继续参加了,请相关同志会后整理个纪要给我。关于成立专案调查组的事情,请省委常常委、政法委赵书记具体安排。 另外,长山市委的主要领导今天在,你们先拿出书面检查;还有省公安厅的负责人,关于长山市公安局的相关问题由专案组处理,你们也先把书面检查拿出来。” 说完这几句话,省委书记站起来:“对于长山市这个事情,我的意见是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举一反三,长治久安。真凶要严惩,幕后黑手、保护伞,查到哪级抓哪级。” 大家马上鼓掌,看书记要走,萧寒站起来:“书记,我请求参加专案组。” 书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要去宾馆,你可以跟我一起下电梯,这两分钟你要说服了我就可以参加,如果理由不充分就不行。” 萧寒马上跟着书记出了会议室,秘书在后面跟着,萧寒开始诉说自己的理由:“我想您说的举一反三不要浮于表皮,肯定不是就这个案子只查这个案子,下一步应该是塑造平安北龙的系列行动,这需要造势,前期采访我已经写成了章节……” 到电梯口,秘书上前摁了电梯,萧寒接着说:“北龙晚报准备发个系列报道,我写的,是连载形式的新闻故事。这次打黑的影响力不是就抓几个坏人,就把豹哥为首的黑帮摧毁,而要形成高压,逐步达到北龙的长治久安。您的这个要求,新闻媒体参与是必要的、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听萧寒说到这里,省委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已经说服我了,回去开会吧,告诉赵书记我批准你参加专案组了。” 电梯正好来,萧寒笑着目送书记进电梯,然后转身又进了会议室,赵书记正在宣布专案组的组成,看萧寒进来就问了一句:“把你加上?” 萧寒马上站直身子说:“是,赵书记。” 摆手让他坐下,赵书记继续布置具体工作,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赵书记指了下萧寒:“你留下不要回单位了,坐我的车去公安厅开下一个会,今天下午就跟专案组赶赴长山市。可以全程参与,对你我就一个要求——遵守相关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 萧寒马上又站直身子响亮的回答:“是,赵书记。” 龙飞站起来过来跟赵书记握了握手:“赵书记,萧寒是我们北龙晚报最好的记者,一定不辱使命,您放心。” 赵书记笑着说:“‘这个萧寒’,我们都知道。” 于是都笑了,随后龙飞就跟萧寒嘱咐了几句离开返回单位。 龙飞听说过这个故事——当年萧寒写出《一个志愿者之死》后,引发省内外震动,省委书记很被动,当时发了火后叹口气用手指点着《北龙晚报》萧寒的报道:“这个萧寒。”再后来非典时期,萧寒参加一次通气会,当时北龙关于非典的新闻报道,萧寒是最权威的最贴近的,他就叫萧寒到他跟前给大家介绍:“这就是‘这个萧寒’。” 于是‘这个萧寒’就成了典故——龙飞回单位后召集了一次编委会,李正天列席,龙飞先说了萧寒要参加一个重要专案组(具体不能说,这是纪律),然后说:“大家都知道‘这个萧寒’的典故,这是一个记者的荣耀,更是北龙晚报的荣耀。我们要围绕‘这个萧寒’打一场战役,新闻、广告、发行的战役,萧寒会拿到一手的独家的新闻重料,也会写出精彩的报道。” 说完这一席话,龙飞接着开始布置:“李正天,你今天起把手头所有的采访都交给别的同事,专心跟你们主任对接,这个月你拿主任的平均工资(这比最好的记者拿的都多了),要二十四小时值守办公室,协调稿件相关事宜。” 李正天知道萧寒是去长山市了,他也知道豹哥的点滴事情,马上就站起来说:“我知道了。” 龙飞摆手:“你去准备吧,我接着说下广告、发行的事情……” 李正天出了会议室到了办公室,马上就给萧寒拨了个电话,但响了一下就被挂断了。他知道这是萧寒不便,于是给手机插上充电线,坐到办公桌前开始等待。 也就是这个时间,楚静也打了个电话,本想催促萧寒过去给伤口换药,但也被挂了。 这时候的萧寒正在开会,省公安厅重大案情会议室,省委常委、政法委赵书记主持的会议,会后就有人给他伤口换药,就在专案组,专门配的外科专家给他擦碘伏,然后重新包裹了绷带。 萧寒这才见识了什么叫经侦,什么叫刑侦,他内参里提到的犯罪人物电话很快就查到,然后打印出该电话所有通话记录、短信记录,专业人员开始分析这些看似非常杂乱的信息。接下来就是监控,这些坏蛋(没有定罪前是嫌疑人,萧寒嫌麻烦)在哪活动都是一个个亮点——一个北龙全省的电子地图,一个长山市的电子地图,豹哥为首的团伙分子活动情况都在上面闪现。 公安厅好像就有这么几个房间是干这个——完全封闭,三道岗哨,萧寒一直在看,没有问也不知问谁。 赵书记亲自坐镇专案组第一阶段的活动,萧寒理解这其实是专案领导组的活动,具体实施应该第二天开始,而实施抓捕、审讯的人员也在秘密抽调集结。 各种手段在这个下午开始实施——所有人接电话都被录音,午饭就是盒饭,放到楼道里,谁得空谁去拿着吃,不许任何人接触外人,包括送饭的人。 萧寒看专案组下属的各个组都在有条不紊工作着,他根本插不上手,只能默默记着这个场景。 因为最近一直琢磨这个案子的事情,萧寒对于很多部署看着都激动,比如,代号09的行动是清除孙村长他们外围的“包围”,当然,他最激动的是代号01的行动——“突袭‘天地豪情KTV’”。 午饭后,经过请示,他在另一个人的监视下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给李正天,知道他的用意后萧寒就回答了几个字:代为汇报给龙总——等我电话,我们得听指挥,择时择机再刊发连载。 他的电脑里有二十余篇,基本把他采访的外围细节涵盖,这次在专案组他的任务就是记录本次打黑内部细节——这个记录小心翼翼,有些能写,有些不能写,甚至有些东西他都不能看。 另一个电话打给楚静,萧寒说我换过药了,在执行一个特殊的秘密的任务。 楚静“嗯”了一声:你是“节奏哥”,你来把握就好。 萧寒看着旁边盯着他的人,想了想用词才回复:“节奏远远不是我们想把握就能把握,但我除了工作,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 楚静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就说:“你保重,下了任务打给我。” 盯着萧寒打电话的是省公安厅一个处长,看萧寒放下电话对他笑了笑:是你老婆吧,肯定不习惯,我们上任务根本没有任何解释,一句‘要忙’她就懂。 萧寒也笑了笑,没有解释楚静是谁,就算人家问,也只能说是朋友,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楚静说他是“节奏哥”这句有点意思。 下午五点,三辆中巴驶出省城,到晚上七点半进入长山市,这时候专案组的负责人换成了省公安厅厅长。 在路上,萧寒这个车上被要求讨论一个问题:这个家伙肯定狡猾,如果没有确切证据,如何抓捕豹哥? 大家在各抒己见,萧寒听了一会插嘴说:“如果没有估计错,我包里的两颗子弹上应该有指纹,我想就是豹哥的手纹。” “子弹?为什么?” 萧寒说几乎忘了此事,早该上交的。他为此问过良县公安局的人,这不是普通的自制枪械子弹,而是标准的“六四”式手枪子弹——在这个黑帮里,有严格的规矩,拿这样顶级枪支的肯定只是老大。 萧寒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车上省厅的专业人员接过去,他用纸包住子弹后,就在良县让陈云芳看过一次。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里眼中明 (9) 萧寒在小巴车车门旁的独座上,公安厅长也在这个车上,他坐了进门对面的一个双人座,对于萧寒的分析,他赞同:“萧主任,你是学心理学的?” 萧寒笑了笑说:“厅长,我是工科毕业,建筑学。” 厅长也笑了:“好嘛,应用科学和技术的原理,通过想象、判断和推理来解决问题。” 有些惊奇,萧寒扭头看着厅长:“这正是对工科学与工程师的综合解释,我想您就是工科毕业,这是深入骨髓的理解。” 厅长哈哈笑:“我本科确实是工科,算起来是你师兄,你我专业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也希望你对子弹上指纹的判断也是正确的。” 萧寒点头说:“师兄厅长,我也希望自己正确,这样至少可以以‘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及‘寻衅滋事罪’来抓他。” 很赞许的目光,公安厅长点着头:“我终于明白咱省委书记怎么那么喜欢你了,说实话,新闻记者能这么熟悉法律的真不多。此前有人告诉我你萧寒是百科全书,我当时表示怀疑,现在所有疑惑都没有了——萧寒、萧主任,果真了不起。” 赶紧谦虚了几句,也确实是因为最近一直在写这方面的稿子,所以萧寒在翻看各种法律读本。 车进入一个戒备森严的酒店,但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跟着厅长下车,经过院落到酒店大厅,再到该酒店最高一层的会议室,很多萧寒真以为是酒店员工的男女都在敬礼,非常标准的敬礼。 厅长有些恼火,低声对跟着他的一个小伙子说:“今天起到该案子结束,所有化妆便衣的警察不许给我敬礼,小心暴露。” 小伙子低声说这是从其他地市抽调过来的,他马上就通知,萧寒在后面跟着只是默默听,厅长看了他一眼:“这个也会写进你的报道里吗?” 萧寒马上回答:“这一部分我写出来都会请示您,绝对不敢私自乱发,不是说新闻没有独立性,而是必须得站住脚且遵从大局。” 厅长点头说:“好,你跟着我,到案子结束前都必须跟着我,这是赵书记的安排,其中原因我想就是你说的这个吧。” 这句话萧寒有些不舒服,但没吭声。 这个会议就是此前各种技术手段的汇总会,会议进行到一半,一直跟着厅长的小伙子拿着手机递给他,看了眼号码,他马上站起来往外走——专案组规定,所有接听电话必须有第三方在场,是“所有”。 一个负责手机管理的人员马上跟出去,几分钟后厅长返回,萧寒看他情绪似乎有些变化,但就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是镇定与自信。 情况汇报结束,一切证据显示,这个豹哥就在长山市里活动。厅长随即开始发号施令——现在起到明晚八点前是精细化侦查,各个组的任务“1234……”布置了下去——明晚八点十分继续开会汇总,地点不变,就在这个会议室。 会议解散,萧寒进了分配给自己的房间,就是简单洗了洗就躺在床上,腿伤还有些疼,但这不是不洗澡的理由——所有专案组成员房间都是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 看了半夜书萧寒才沉沉睡去,早九点他才起床,早餐不知何时已经摆在房间的茶几上,微微还有热度。 吃过早饭,萧寒没个干的,就拿出笔记本开始写这次专案组成立,但刚敲了不到一行字,敲门声响起,他还没说“请进”,一个小伙子走进来:“请不要使用电脑,这是规定。” 萧寒无奈合起电脑问小伙子:“可以用笔用稿子吗?” “可以,但写的内容必须被审核。”小伙子面无表情:“这也是规定。” 点头,萧寒拿过包,掏出一叠稿纸,再拿出笔开始手写,小伙子没有继续停留,而是转身往外走,但到了门口说了一句话:“您也是被重点监控的对象,请自重不要再打开电脑。” 萧寒拿过烟点一根,脑海里停留了一句话——“什么叫我也是?”还有谁也是?监控我是怕消息抖露出去,那么“也是”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也要重点监控? 这个谜底到当晚九点左右萧寒才知道,而后他全程参与了“夜袭‘天地豪情’”,尽管收获很大,只是没有在现场发现豹哥,其余一路人马在豹哥的家附近盯梢一天,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踪迹。 雷声隆隆、电闪道道、乌云沉沉,但大雨倾盆也就眨眼间——准备工作用了两天,最后收网就那么一个小时左右。且网中鱼龙混杂,最令萧寒意外的是长山市市委副书记、市长的落马。 当晚的会议已经感觉到大战来临的气氛,各种消息汇总到一起,而后开始分析,两个小时后,公安厅长站起来:“我宣布,清除‘长山市以田永亮(豹哥)为首的黑社会团伙’专项行动,现在开始。来人……” 萧寒正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田永亮就是豹哥……闻听厅长喊“来人”,马上抬头,只见两名警察走到长山市市委副书记、市长马永亮跟前:“请站起来,你被捕了。” 咯噔一下,萧寒差点也站起来,他一直都在怀疑,一个公安局城区分局的局长是无法撑住豹哥这个团伙这么多年,可以让他们这么肆无忌惮。 这位文质彬彬的马市长没有任何辩解,很平静站起来将双手伸了过去,冰冷的手铐咔嚓就锁定。 其实,这位马市长在省委开完成立专案组的会,发现到公安厅继续开会——长山市委书记没有参加就毛了——这事情本来就只是市里配合,被叫到专案组他就开始怀疑,现在市委书记没事走了,最蹊跷是市委书记走的时候他不知道,连个招呼都没打,留下他这个市长坐卧不安。 但是,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吃喝拉撒都已经被监控,说难听的——想死都难,也就死猪躺到案板上,就等最后被“分解”。 豹哥认识这位市长的时候,他还是原来长山市委书记的秘书,那时候“天地豪情KTV”还没有开业,就这个位置、也就是市委、市政府对面还是电影院,于是说来话长: 一个晚上马永亮陪书记很晚才下班,又困又累走出市委大院,一个小伙子迎了上来:“冒昧了大秘,失敬了兄弟,我小名叫豹子,您叫我小弟就好。“ 他有些诧异,但看对方文质彬彬跟自己有些相似,没有马上发火,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有事吗? 豹哥笑嘻嘻说咱俩同名,我就是专门过来结识您的:我叫田永亮。 呵呵,真是同名,马永亮也就站住聊了几句。。 当晚马秘书有事,俩人很快就散了,三天后田永亮约他晚上吃饭,也就去了,席间还有个派出所的副所长,居然也叫永亮,胡永亮。 这仨人当晚喝了很多酒,醉了后豹哥田永亮提议结拜,马永亮年长一岁,田永亮与胡永亮同庚,田永亮生日大点,尽管排了老大老二老三,但也就是一句话。 当时马永亮没当回事,但当年春节,田永亮与胡永亮就去给他父母拜年了,还按照当地风俗磕头叫干爹干妈,当然礼物也非常丰厚。 马永亮很有政治头脑,再加上是正规学院毕业,仕途很稳定,他对这个事情有些不喜,再加上逐步的了解,他知道田永亮在黑道上混,且“豹哥”的名声很大。 田永亮察言观色当天就跟胡永亮说:咱大哥前途不可限量,咱仨结拜的事情至此不许再提起,默默记在心里就好。 很快马永亮伺候的这任书记到年龄退下来,临退下了给他安排到长山市一个局里任副局长,因为年轻又是书记秘书出身不多让人,他在这个局里很不舒服。 又是一年,春节再聚,马永亮喝多了就把心里的郁闷都发泄了,豹哥在这一年火拼了两三次,借助胡永亮的警察身份,俨然已经成了当地最大的黑帮头目。 马永亮说完就完,但过了节后再上班发现局长对他态度大转弯,他很纳闷,估计是田永亮干了啥,就专门约他问,“豹哥”田永亮笑了笑:哥,你好好做官,其他的我来处理就是,你不用问,问我也不说。 最让马永亮感动的还不是这件事,他母亲患了尿毒症后,田永亮隔三差五就安排人送来钱,换肾的二十多万都是眼都不眨就提着送来。 由于年轻,又有学历有能力,在局里工作三年后,马永亮又被调回市委,田永亮对于这个事情非常高兴,直接又拿了一笔钱:哥,你尽管用,安心你的工作,家里不用你管了。 马永亮仕途自此开始顺山顺水,市委副秘书长,副市长一路就上来了,这时候田永亮求了他一件事:哥,你看你们市委对面的电影院那么不景气,这么好的地段,我想拿下改造。 马永亮当时就分管市政,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块地的改造使用很快就到了田永亮的手里。 一年多的建设,一个T型高楼拔地而起,豹哥开始注册公司,好像要逐渐正规,马永亮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万里眼中明 (10) 陷阱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大意失足,诱饵才是掉进去的根本。更可怕的是有些陷阱没有坑,没有形,而是情分,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情分,也是一点一点陷进去的泥潭。 马永亮马副市长上任伊始,分管城建的他就准备对长山市大规模改造,拆围透绿,规划中的街心公园密布,要在其任两年内,长山市市容市貌发生翻天地覆的改变。 两年后,他克服种种困难,顶着重重压力坚持做完了这个改造,他也成了长山市老百姓眼中的好官,更是成为北龙省的明星官员,而后很多地市开始效仿。 这就是政绩,他也正是借此再升官,成为长山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市长,但其背后的付出居然还有田永亮——豹哥的支持,尤其是刚开始的拆迁。 马永亮是以“中心开花”开始城市大规模改造的,而这中心就是市委、市政府,他的设想是带头作用,但在市委、市政府大院拆违、拆临建结束后,市中心的各类改造仍旧缓慢。 阻碍的最大因素是一横两竖三条连在一起的街道,在七十年代开始,这三条街就是长山市最主要的商业街道,基本形成一横是食品街,两竖是服装街的规模。 说起来这是长山市历届政府的头痛点,几乎年年闹火灾,最厉害的一次火烧连营,二十多家小吃店被烧成灰烬,但灭火不到一周,一排三层的房子再次林立,照样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这里原来是个城中村,商铺多为该村部分村民所有,随着市区发展,这里已经成了新的市区中心,由于鱼龙混杂,这里的刑事案件也是层出不穷。 综合各方面因素,马副市长提出把这里整体拆迁,原址重建等方案,市委通过后,规划都拿出来了,但就是拆不动——以该村村长为首的一批商户刚开始抵制不拆,后来松动了又以建设周期长为理由,提出大额赔偿要求。 各方面都出面了,就是没有办法往下进行,这个村长还发动人把建设人员驱散,然后扣留了施工机械。 马副市长亲自出面谈判,施工机械归还了,但拆迁仍旧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候马永亮才听说,这个整体改造工程伤及了一些市委领导的利益——其中有位排名在他前面的领导在这三条街上有暗股,他差点就泄气,但已经宣传出去,也拍了胸脯给老百姓许诺了,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想起来他的“结拜老弟”田永亮,豹哥。 没有提前预约,他走过马路第一次进了天地豪情KTV,上午这里静悄悄,一个值班的问他找谁,他说我找田永亮。 服务员说没这个人,他笑了笑说那我找豹哥。 马上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出来,这个家伙正好在电视上见过马副市长,随即就弯腰鞠躬说您稍等,我去通报。 站在大厅,他看着这里面的豪华气派,有种恐怖的感觉…… 很快,田永亮下来,碍于有人在,他没叫哥,只是说:稀客啊,请到会客室吧。 马永亮看一楼大厅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就指了指门外:我不上去了,咱俩走走吧。 顺着马路走了几百米,在一个小花园里站住,马永明开始说这个拆迁的事情,毫不隐瞒把各方利害都说了后,最后说了两点:“第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又是咱长山人,是真想给长山市的老百姓干点好事;第二,现在的市长三年后就到龄该退了,我想靠这个政绩往上再走走。” 豹哥田永亮静静听他说完,掏出烟递过去,见马永亮摇头就自己点着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眉头紧皱。 他提的事情,他这个“把兄弟”第一次没有马上答应,马永亮知道这个事情很棘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就看着小花园的草坪等待答复。 一只蚂蚱在草坪上蹦起来,再落下,再蹦其来,再落下…… 豹哥几乎抽完一根烟才开口:哥,你不要管了,三天后早上九点,你让工程队进入,要快速在一上午拆完,我保证不会再有人阻拦。 马永亮点头,继续看着那只蚂蚱:“你有啥要求?” 豹哥田永亮又抽出一根烟:“没有,哥。” 马永亮摇摇头,沉稳的说了一番话:“这个工程你不要参与了,我要保质保量,但建成后我会悄悄给你留两套核心位置的商铺,你用你妻子、孩子的名字来办相关手续。还有,你这个KTV不就是简单的娱乐吧?要学会收敛。” 说完马副市长转身向市政府走去,豹哥扭头看刚才马永亮一直在看什么,正好看到那只蚂蚱跳到了草坪外,一个锻炼身体的大妈恰好快步走过来,一脚就把那只蚂蚱踩成了稀烂。 出了会神,豹哥才把蚂蚱与给他老婆孩子留商铺连接起来,笑了笑他也大踏步走回了天地豪情KTV。 这个事情他很头疼,对方那个村长介于黑白两道之间,跟市委也有牵连,这么多年他从不让手下去染指那三条街,那位村长也不让自己的小弟来天地豪情KTV——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坐在自己的大办公室,他抽了半盒烟后,开始呼叫自己的手下干将,十余人中午饭都没有吃就开始布置: “这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原因我不讲。我知道,这次一定是两败俱伤,所以,”他指指保险柜:“里面有钱,大家跟我多年,我不勉强——觉着累了想金盆洗手,自己去拿三十万当退休金。” 十多个人没有一个动的,他最信任的两位马上就说:“大哥说啥呢,我们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亲兄弟,您不要说这些了,就说具体怎么干他们吧。” 田永亮看着其他人:“你们知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绝不找后账,打拼多年,此举真有可能全军覆没,所以……” 十多个人异口同声:“愿听豹哥调遣,生死有命,绝不退出。” 田永亮很感动地站起来,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叠钱:“好,咱就再干这一次,如果成功了咱们也就高枕无忧了。每人十万送家里——不许拿去抽,不许赌,送家里后马上赶回来。” 齐齐答应,都明白这是让以防万一安顿后事,也就接过去纷纷离开,再次返回来,豹哥已经安排了一顿饭——他从不跟手下吃饭,这样的破例也让下面人开始紧张,喝了一圈酒才逐渐放松下来。 豹哥田永亮慢条斯理吃着喝着吩咐着:你负责把咱楼上腾空十个房间;你安排人开始监控那个村长的行踪;你去租用三十俩大巴车;你亲手把那村长放倒带回来…… 安排好后,这些人开始分头行动。田永亮就去找胡永亮——他靠着马永亮的照顾,已经是城区公安局的副局长。 将马永亮的困难,自己的部署都说了,胡永亮倒吸一口凉气:二哥,这有点太大胆了啊。 “是啊,大胆还是其次,事后不能让人说大哥一句,要做到不显山不露水才是关键,”田永亮叹口气:“咱哥仨是一条线上蚂蚱,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俩人闷头商量到半夜才定下策略。 这次“行动”是在第三天晚上十点后开始的,田永亮动用了一百来人,把那村长堵在村委会的办公楼上,将他与他的十多个小弟全部绑架到了天地豪情KTV。 到了凌晨,豹哥的人出动三百多,先是将三条街道的口全部派人团团堵住,然后挨着商铺往外清人,进去就一句话:拿你值钱的东西,三分钟时间。 租用商铺大多不是这个村的人,基本都乖乖就范,然后出了商铺到街口被押送到一个大巴车上,够一车就发一车拉走。也有当地村民自己经营的,当然不含糊就是不往外走,于是就是一顿暴揍,鬼哭狼嚎也被扔到车上拉走…… 到天亮,这一横两竖街道的商铺老板打了数百报警电话,但不管是手机还是座机,在商铺里都无法打通,等到了车上又有人提着砍刀严密监视,根本不敢动。 早上九点,接到通知的工程队开始拆房,马永亮马副市长提前安排了,他们的速度奇快,不到中午就基本把这些房子全部推倒砸烂,下午开始往外拉垃圾。 这些垃圾被倾倒到城外一个大坑里,据说很多捡破烂的在里面翻腾——因为能找到现金及各种完好的衣物。 那些拉满人的大巴在城外停着,直到下午才被放下车,等他们担惊受怕、又饥又渴想办法回到市里,曾经的一横两竖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时候他们报案,警察的回复是:“请去XX地方登记自己的损失,有专人接待。” 胡永亮副局长带人半夜出动,他以村长好像被绑架为由搜查了村委会与村长的家,实质是变相控制了其家属与村长的亲信。 而后就动用技术手段把这条街变成了“哑巴”,理由是有重要任人物被绑架,怕被撕票。 第二天下午胡永亮带人“迅速出动”,在城外一片玉米地里找到了被绑成一团的村长,成功解救人质。 村长回到村里,看着已经开始挖成一个个大坑的“摇钱树”,火冒三丈,他很明白在长山市敢动他的是谁,于是第一给自己的后台领导报告了,第二就是纠结自己的人准备火拼豹哥。 第一百三十章 万里眼中明 (11) 这位村长的后台领导顿时就明白了,这是马永亮在“捣鬼”,他反复权衡利弊,准备妥协,让这位村长服从大局,不要闹了。 怎么也觉着咽不下这口气,这位村长根本没有听从后台领导的,他也考虑到这么的大的事情肯定不是简单的寻仇——况且他跟豹哥也没仇啊。 这家伙集合了两伙人,其中一伙先是把这三条街临时拆迁办公室给砸了,他亲自带了另一伙直奔天地豪情KTV。 事与愿违,他们气势汹汹进了天地豪情KTV,刚开始打砸,一大堆警察好似从天而降…… 加上砸临时拆迁办公室的,这一次胡永亮带回去近三百人,除了村长与几个领头的,大多也就是批评教育就放走了。 事后,这位村长被以聚众闹事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他的党羽也都被判入狱。 至此,一横两竖这三条街开始在有条不紊建设中,胡永亮以为这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豹哥田永亮天天提心吊胆,马永亮马副市长好似就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一心在搞城市建设——以这三条街为典范,按照规划多点开花。 马永亮与田永亮知道这个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为此,在密切关注那位村长背后领导的同时,豹哥授意一个手下去城区分局自首,就说是为得到开发商许诺的土方工程,铤而走险,就把阻拦这个拆迁的村长绑架了。 至于开发商,当然是马永亮绝对的关系,几乎是自首的翻版说法,一份假证词也就很快拿到:他只是说能帮我摆平这个村长,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或者怎么干,我只是许诺过他,如果一切顺利就把这个工地建设的土方工程给他做…… 好似一切都天衣无缝,但在狱中的村长差点被气死,他等不及几年后再报仇,于是首先指示手下不惜代价把豹哥干掉,还让探望他的家人给那位后台领导捎话:如果不帮他出了这口气,那他就把一切事情都抖落出来。 这位领导被要挟后非常恼火,在长山市,市委书记与市长跟他说话都很给面子,一个小小的村长还敢这么嚣张。但多年 “上供”,拿人家的手短,他开始考虑完全之策——不是帮村长出气,而是准备灭口。 豹哥田永亮自开始做这件事起就深居简出,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下面人处理,并且在他的安排下,那个村子里有点“名号”的都被盯上了,每天都在汇总信息——这个事情做了三个月,重新规划的商业区都打好了地基,他才有所放松。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出了事,连续出事。 先是被一个疯子无端端打了一顿——就是朱志明的父亲,他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谁也想不到的时间出现,挥动铁棍打断了他几根骨头。 本来以为是那位村长派人寻仇,但百般折磨后,朱志明的父亲疯了,大小便失禁,就剩下一句话在反复叨叨,于是打发人扔到了城外,让他自生自灭。 出了院,田永亮回到单位更是每天就在办公室,将养愈合被打断的骨头,还有继续避仇。 这时候,他又出事了,这一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如果是出事前,不管是谁要说报应,田永亮会只会笑笑,他的人生哲学里没这个词。而在出事后,他每天都给手下说这个词,而且开始逐步退出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放下屠刀还有前科。 往前赘述,就是朱志明日记中琴姐跳楼后的第二天,豹哥心情非常不好,于是在黄昏时分准备去吃烤全羊喝点酒。 琴姐的父亲在他这里赌博两年,输掉了全部家产后,还欠数百万的高利贷,手下给他汇报的时候,他只是摆手说:照老办法。 于是,琴姐的父亲被剁掉一根手指,这根手指装进信封就送到了琴姐的家。 一家人惊慌失措,但家贫如洗,根本无力偿还那么多钱,于是琴姐思前想后就自己来到天地豪情KTV。 豹哥听说琴姐要卖身救父,有些惊奇,对这个姑娘肃然起敬,但公司有规矩,正准备说让琴姐去夜场,他看到了琴姐的眼睛,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内心深处那些仅存的善良被勾起,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他才五岁,就是这样的眼睛与目光——泪水在眼角积蓄,一种无法言语的不甘。 后来他就没让琴姐去夜场,而是安排到了赌场,并且私下里交代谁也不许碰她,但也不许她离开。 琴姐的父亲被放了出去,但这个家伙根本没有一丝悔改,麻不不仁,琴姐的母亲让他赶紧想办法把孩子救出来,他说没办法,要不你给我借点钱我去赢回来。 琴姐就在这个场子里待了两年多,她自己算过,就算一个月抵消他父亲五千的债务,这辈子也还不清人家,于是就那么熬着。 朱志明进来后,眉清目秀的,琴姐也暗暗喜欢上了他,但每天生活在各种监视下,她就只能偶尔跟他聊几句而已。 这个一横两竖商业街的事情给了田永亮很大压力,有个晚上他在办公室一个人喝多了,不知为何就想起来琴姐,吩咐人叫进来,关门就喊着“妈”,然后把她玷污了, 这个琴姐性子很烈,也看不到未来,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于是就爬上窗户跳了下去…… 善后交给手下去办了,田永亮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天也没吃饭,这么多年自己做的事情历历在目,尤其是琴姐的目光无处不在,就那么悲愤的看着他。 傍晚的霞光中,他突然就想金盆洗手,但哪里还能容下他这个双手沾满了血的人?心情烦躁就叫司机跟保镖,想去吃烤全羊,喝点酒。 惯例是他的手下出去转了一圈,然后汇报说平安无事,没有发现有异样他才下楼,也就在他刚迈进天地豪情KTV大门的旋转门,门口一名保安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大砍刀,迅速从外向内进了旋转门内。 旋转门受阻,马上就停住,把前面的田永亮司机与后面的保镖都阻隔到了门前门后——也就是旋转门的一格里就剩下这名保安与田永亮。 这个卧底两个多月的保安是那位村长的人,曾受过人家大恩,接到要报仇的讯息马上就来天地豪情KTV应聘,一直在苦苦等待时机。 保镖与司机在两边门口拼命扒门,这个“保安”照着田永亮脑袋就砍过去一刀,他本能用举起右手去挡,手腕吃了狠狠一刀,几乎被砍断。 没有来得及还击,对方第二刀已经砍到了他的脖子上,眼看着一股血就喷了出来,豹哥两腿一软就瘫软到地上。 没有罢手,第三刀是他倒地后的肩膀…… 后来豹哥田永亮说——在龙泉寺对住持方丈叙述: 我觉着我要死了,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鲜血喷到旋转门的玻璃上,然后顺着往下流。再然后看那些玻璃碎了,玻璃碎片带着我的血往下掉,我觉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些带着血液的玻璃碎片落地的声音。 门被砸开,涌进来很多人,我被抬起来,有兄弟脱下衣服给我围在脖子上,拼命按着,我觉着自己开始坠入无尽的黑暗中,脑子里很空,没有疼痛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 我被抬着出来门,然后往车上放,躺在后座上,我在我手下各种杂乱的声音里听到一句“阿弥陀佛”,这四个字就像锤子敲醒了我,目光迷离中我看到一个老人,他应该是路过,正好看到我浑身是血,于是就念了句佛号。 眼皮沉重,我觉着自己一直在往黑暗里坠落,但我知道自己不能睡,于是就开始念“阿弥陀佛”,心里念,一遍又一遍,这时候我就看到了光…… 田永亮被送到医院,他的血液已经流失了百分之三十五,差一点就没救过来。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然后回到家又休息了半年多,豹哥田永亮才逐渐开始恢复。 再次回到天地豪情KTV,他什么都不想管了,这时候有消息说那位村长已经病死在监狱里。 有一天田永亮让司机拉着他到处转悠着散心,无意到了龙泉市,这一下就好似结了缘,找到了归宿。 先是捐了大量的钱,再就是跟方丈住持经常聊,随后就皈依成在家弟子,家里办公室都供上了佛像,初一十五雷打不动上龙泉寺礼佛。 这时候马永明马副市长忙得脚不沾地,通过这件事他也明白有些道理说不清,但凡想干点事情,就得有些手段,也必须狠起来。 于是“马拆拆”的外号开始叫响,关于他的工作作风当地开始流传:涉及到一个地方的拆迁,先是做工作,如果不行,就是“三车齐发”——先是救护车,如果有老人、病人不愿拆迁搬走,就抬上救护车;接着是警车,阻碍的年轻人、霸道的人,警车拉走;第三个就是工程车,推土机轰鸣,挖掘机轰鸣,于是,想拆哪拆哪。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里眼中明 (12) 在这三年的城市建设中,马永亮的名声开始逐步趋好,因为城市的变化有目共睹。 期间马永亮陆续将几个大的工程给了田永亮,胡永亮也被提拔成了城区分局的局长。 这时候的豹哥已经在逐渐淡出公司,正常的业务与“不正常的业务”就是几个亲信在分头做,他每个月底听听汇报给手下分分钱,其余的时间大多就一个人默默思考,去龙泉寺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五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田永亮就进入悲催的童年,他的家在长山市最偏远的一个村子,就在半山腰上。母亲患病多年,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因为给她治病,一贫如洗,田永亮的记忆中,每天家里都是中药味,还有父亲做的难以下咽的食物。 他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老婆死后更是难得再说一句话,他是个盖房上瓦的好把式——方圆十多里的村民盖房大多都请他,等房子主体起来后,上瓦的活就是他来干,只要是他最后上的瓦,这房子几十年都不会漏水。 母亲死后,田永亮经常一个人在家,除了天寒地冻无法施工,他的父亲基本上天天外出干活,就在一个屋顶到另一个屋顶一行行的上瓦。 田永亮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远处,从清晨到黄昏,灯火辉煌的长山市区是他经常瞩目的地方,还有脚下的各种昆虫。 大自然的厮杀很多时候是无声的,他看着各种鸟儿在草丛里跳来跳去,他看着没有被吃掉的蚂蚱从草绿色变成黄绿色,他看着螳螂挥动着自己的“刀”,他看着啄木鸟在树干上敲击…… 他的父亲经常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然后扔给他一些吃的就自己睡了,田永亮刚开始害怕黑暗,但逐渐也就习以为常。 到了上学的年纪,他的父亲也带回来一个女人,这个后妈说起来也还不错,对田永亮也还好,但同样也不爱说话,这个家里有了生活的气息,但仍旧是默默的,静静的。 在另外一个村子里上学,田永亮很快就成了孩子王,因为经常在山里跑来跑去,他比较敏捷,最主要是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尝试:两米多深的水库,从来没有游过泳,他就敢往下跳,喝了几口水,扑腾一会居然就浮起来开始往前划。 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但小学没毕业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他的父亲从屋顶失足摔了下来,当场就吐了血,没拉到医院就咽气了。 主家找人协商,给了丧葬费,赔偿了几万块钱。把他父亲埋到坟地,他的后妈给他留了一半赔偿费,叹口气就义无反顾的走了。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再次陷入黑暗与寂静,他们家在村里独门独户,没有亲戚,村长本来想让他给另一家过继,对方两口子多年也没孩子,田永亮摇摇头拒绝了,小小的心灵对寄人篱下非常反感。 乡里村里先后跟他谈,孤儿院也都联系好了,田永亮却不见了——他从那些钱里抽出几张,然后把剩下的包好埋到屋角,锁了家门就义无反顾进了城。 从给饭店洗碗筷打杂开始,管吃管住给钱就干,先后干过很多行业,他话少干活勤快,就这样默默长大。 十五岁的时候,一个事情让他原以为就这么混着过的日子,突然就没了。 这年进了腊月,他就特别想回村里,尽管父母都不在了,但那也是他的家。好不容易等饭店放假,他买了些东西就往回走,但进了村到了家门口,发现屋里有人——邻居要盖新房给儿子娶媳妇,自己家的旧房子全拆了没地方住,就撬开他的门进来住了。 见他回来,邻居家的女人就说找不到你,给村长说了下就进来住了,他怒火中烧:马上滚出去,这是我家! 邻居家的儿子比他大几岁,明知理亏,但仍旧嘴硬:“永亮,你就一个人,旁边给你搭张床,你这几天吃饭我们家管了,行不行?” 田永亮说不行,我是我家,你们闯进来我就不计较了,马上搬出去。 一来二去就发生了争执,村长后来出面协调这家人才不情愿往外搬,本来这个事情就过去了,但田永亮到自己藏钱的地方看了下,那些钱不翼而飞,一下子就疯了般。 他的理想就是攒够了钱,把房子翻盖了,然后娶妻生子,但给他分的父亲死亡赔偿金及他每年攒的钱都没有了。 追到门口,邻居家里所有人矢口否认,说根本就没见他的钱,吵了几句对方就动手把他打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邻居的女人是个碎嘴子,一直骂个不停。 这么多年他受的罪一下子就全爆发了,田永亮擦擦嘴角的血回到家里,从厨房里拎着菜刀,满村追着把邻居一家三口全砍倒在地。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日子,田永亮被赶来的派出所警察抓走——他就没跑,就坐在邻居家儿子身边,菜刀在手里牢牢攥着,谁也不敢上前,全村人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伙子失血过多死了。 警察赶来的时候,他依旧在那坐着,身边的邻居儿子已经尸身冰凉,扔掉菜刀,他伸出手指着血泊里的尸体:“老子让你娶媳妇。” 邻居夫妇重伤,儿子被砍死,田永亮被抓到派出所,后来警察在邻居家的行李里发现了那包钱。 因为年龄不到十六周岁,田永亮后来被从轻处罚,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在监狱里,因为年龄小老有人欺负他,有个犯人看不惯就很照顾他,他就认这个人当了义父——这个人就是原来长山市的黑帮老大,出来后他也就顺理成章跟着义父开始混社会,逐步成了帮派里的二把手,他的小名叫豹子,就在背上纹了一头豹子。 自此他再也没有回过村里,清明节给父母上坟烧纸都是绕过村子直接去地里,出来后那些钱交还给了他,他没要,让村长转交给了邻居夫妇——被砍后,这对夫妇都成了残废,生活都无法自理。 在一次跟其他帮派火拼的时候,他的义父被对方一枪干掉,田永亮开始接手这个帮派。他做事缜密,又心狠手辣,最主要他重感情,对兄弟们舍得投入,于是豹哥开始风生水起。 再后来,他娶了女人,非常普通的一个女人,原来就在他的KTV收银,知道她是孤儿后,田永亮开始关注照顾她,最后就悄悄给她安排了一个家,生了孩子。 在龙泉市,田永亮对方丈住持毫不隐瞒,他也经常跪在佛像前忏悔,他对方丈说: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不想成佛,我就是想成为佛的信徒,就想消除我的罪孽。 方丈住持就给他讲了关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他听后不由就叹气:罪孽是今生,必须以今生命偿,方为佛。 方丈的故事说:唐朝长安城有个姓京的人,原为屠夫。他的肉铺生意一向都好,因善导大师在长安弘法布教,劝人深信因果、改恶向善,念佛求生西方,渐渐百姓家家户户断肉食素念佛。 这个京姓屠夫眼见摊上的肉一天比一天难卖出去,有些莫名其妙,就跟人打听,才知道原来城里人是受善导僧人的劝化而纷纷吃素了。他心生忿恨之意,提刀闯到寺院,要杀善导大师。 善导大师看着他,知道对方得度之缘已经成熟,便慈悲地开示屠夫,并劝其念佛往生西方净土。这个姓京的屠夫根本不信,善导大师就以其道力遥指西方天空,空中立现极乐净土的**景象。 屠夫不由心中升起极深极切的厌离心,当即发愿舍寿往生,于是扔掉了刀,爬上寺院旁一棵树,合掌高声唱佛,堕地往生。当时围观的众人皆见阿弥陀佛亲来接引,屠户的神识从顶门出而随佛西去。 这个故事本身是劝善,方丈听他感悟语,没有再说啥,只是念阿弥陀佛。 田永亮很聪慧,他读了一些经书后,明白所谓西方极乐也就是一次机会,而他最大的感悟是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做的恶,早晚会受到惩罚。 马永亮三年后顺理成章成了长山市的市长,他雄心勃勃打造着这个城市,从里到外都发生了飞速的变化,长山成了北龙省最美的地市。但其背后,城市建设耗费的资金是惊人的,三年建设长山市财政背负了上百亿的债务。 这些深层次的东西,马永亮基本靠拿地来处理,长山市的房价开始飞涨——他要求大幅度提高地价,并且所有地块的开发都必须由市政公司参与控股,此举在表面上好像收效快,但长山市的经济发展受到严重制约。 总的来说,马永亮与田永亮都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尽管这俩人一个是老百姓拥戴的市长,另一个是老百姓痛恨的黑社会头子,不管是手足无措还是恶贯满盈,但该结束了。 水到渠成或者顺流而下,力量在我们知道的世界或者未知的世界中,开始发挥作用,这就是所谓正义。 马永亮市长被从会场带走,然后下一个正义是抓捕长山市公安局城区分局的胡永亮局长,再然后就是 “围剿天地豪情KTV”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万里眼中明 (13) 胡永亮是在办公室被带走的,他抽着烟哼着小曲正在电脑上玩游戏,有人敲门后径直进来,他正想发火,对方出示证件:我们是省反贪局的,你是胡永亮同志吧,请跟我们走一趟。 说起来“东风不亮西方亮”,在这次落网的三个“永亮”里,胡永亮是最没骨头的一个,多年的警察生涯并没有给他铮铮铁骨,本性里的纨绔显露无疑。 有一年过年,他与田永亮去给马永亮的父母拜年,马永亮难得清闲正在书房练字,恰好在写红楼梦里批贾宝玉的《西江月》: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胡永亮根本没看内容,就开始夸:“大哥,这字写得真好,送我吧,裱起来挂办公室去。” 马永亮笑了笑:“老三,这文说你确实贴切,我就是练笔,拿不出手,挂办公室更不行。” 田永亮上学不多,根本不懂,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懂就不懂,不装懂,就在旁边微笑看着。 胡永亮不由分说就过去卷起来:“大哥,不挂办公室,但我要了。” 没有落款没有名章,胡永亮真就把这幅字裱好了,后来有人告诉他这是写贾宝玉的,他更是高兴:“在女人堆的贾宝玉吧,我说我咋地这么喜欢呢。” 胡永亮的父母都是警察,这小子自小就不喜欢读书,胡乱混着初中毕业,靠父母关系读了警校。刚回长山市胡永亮是交警,他的性子根本就站不住岗,于是托关系,不到一年父母把他安排到了长山市公安局下属的一个派出所。 由于在警察系统多年,长山市公安局很多领导都是胡永亮父母的朋友,这小子虽然无能,但也不多惹事,最大毛病就是好色如命,熬了七八年,这小子也就当了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 认识田永亮纯属偶然,一次他带朋友去天地豪情KTV玩,因为没有穿警服还牛逼哄哄的,差点被里面的保安打了。 当时他跟朋友非要带陪他们的姑娘出去,因为他们拿的是田永亮“孝敬领导”送的卡,结账消费都不付钱,姑娘们不愿意就闹起来了。 其实这个卡上备注就是唱歌喝酒的,其他消费不包括,酒醉后他叫嚣着:“老子是胡永亮,城区派出所的副所长,老子想干啥就干啥,我看谁敢动我!” 凑巧豹哥田永亮路过看到,于是就呵斥了保安,上去让手下给每个姑娘发了几百块:“去吧,陪好。” 得意洋洋,胡永亮就跟朋友继续潇洒去了,第二天上班,有人给他递了个信封,打开看里面是个光盘。 满不在乎插进电脑里看了下,他在KTV里的表现都被记录在案,甚至后来开房间的片段都有,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严重违反警察纪律。 当时他第三次结婚,前两任都是容不了他的好色离开,新老婆要是知道了怎能放过他。 信封里还有个纸条:我是田永亮,也就是豹哥,兄弟以后再来玩提前打招呼。 豹哥他听说过,但田永亮真是第一次听说,居然跟他同名。 他知道最近局里要拿下豹哥,好像正在搜集相关证据,也正是因为这个,胡永亮才觉着有恃无恐。 擦了擦汗,胡永亮就托人跟田永亮约饭,很快答复:当天晚上七点,还是天地豪情KTV,条件是穿上警服。 “穿就穿,谁怕谁,”这小子嘟囔了几句,当晚六点五十进了天地豪情KTV,见他的服务员都是深深鞠躬:我们老板在等您,请上电梯。 田永亮在自己办公室设宴请的他:“咱俩同名,这是缘分,胡警官以后要多多照应。” 几杯酒后,胡永亮被捧得高兴,就把局里要抓田永亮的消息泄露了。田永亮不动声色,继续陪着喝酒,直到胡永亮基本醉了,马上安排就在KTV安排了房间,当然有女孩子陪着。 第二天胡永亮醒来,田永亮又陪他洗桑拿按摩,送他出门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大信封:咱们是兄弟了。 信封里是三万块钱,胡永亮捏了捏就揣兜里回所里了。 正因为这个消息,豹哥田永亮马上就安排相应对策,把一切跟他沾边的事都让下面人顶账,再托人四处打点,最后抓捕他的事情不了了之。 这些事情忙了一个多月,等风平浪静,田永亮再约胡永亮,大醉后俩人就磕头拜了把子。 自此,胡永亮就成了天地豪情最坚实的后盾,而他得到的好处除了隔三差五的好处费,最主要是满足了他人生里最大的“癖好”——玩女人。 在这方面,这个家伙就像一头饥渴的野兽,只要能算得上是食物,都是狼吞虎咽。 两年内,天地豪情KTV的姑娘基本他都染指,而且大多不给钱,更为恶心的是,他有个恶心的癖好——每次完事,就死皮赖脸剪掉人家姑娘哪的几根毛,然后收藏。 有一次田永亮请胡永亮吃饭,还有另外几个人在场,刚喝了几杯,胡永亮接了个电话就笑嘻嘻说:“哥哥们,我去见个网友办个事,很快,等我啊。” 半个多小时这小子回来了,先是呸了几口,然后说:“约了他娘的半年,总算见了,居然又老又丑。” 田永亮指着他说:“看你那点出息,不好回来就是了。” 恬不知耻,胡永亮嘿嘿笑:“那我多亏啊,当然得把事情办了,”然后拍拍裤兜:“战利品拿回来了。” 大家哈哈笑,田永亮摇摇头没再说啥。 田永亮也大致听过这个把弟的传言,这一次基本就论证清楚了。虽觉着不舒服,从骨子里看不上这个人,但这个人办事还算忠诚,也就忍着。 只从与胡永亮结拜后,俱乐部就开始高枕无忧,不管是“严打”还是“小打小闹的报案”,基本胡永亮都给通风报信,或者干脆直接压下来。 这省去很多田永亮每年到处“孝敬”的费用,于是,在自己的俱乐部就任由这个把弟胡来,但豹哥就是豹哥,他不能在自己手下眼中成为一个没有规矩的人,于是就安排人专门给胡永亮“擦屁股。” 田永亮拿出一部分钱事后补偿陪过胡永亮的姑娘,这事很快就让胡永亮知道了——田永亮不让手下声张,但陪胡永亮的姑娘说漏了嘴,这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一次帮KTV“压完事”后,没有接田永亮给他的好处费:二哥,这个就留下,算我的玩资。 就是这么一个家伙,能指望怎么样人品?被带到专案组,刚问了几句就软成一堆,随后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外围的保护伞清理完毕,且神不知鬼不觉,接下来就是抓捕“三亮”中的豹哥田永亮。 一切监控都在随时汇报,田永亮的手机就在天地豪情KTV,他有三个号码,其中一个不常用的在家里放着,其余两部都是随身携带。 在长山市坐镇负责的北龙省公安厅长,在等最后的出发时间的几分钟里跟萧寒探讨了一个问题:我敢保证这个田永亮没有离开长山市的范围,但是,如果他不在天地豪情KTV,你觉着他会去哪里? 萧寒说家里吧。 公安厅长摇摇头:“如果家里也不在呢?” 萧寒想了想,也摇摇头,公安厅长站起来:出发。 很多年后,长山老百姓都在津津乐道这次“围剿”,而其蓝本就是萧寒与第二日在《北龙晚报》开始连载的《长山市最大黑帮覆灭记》。 关于围剿天地豪情的这个章节,萧寒是这样描述的: 警方共出动五百余兵力,专案组开完会,公安厅长下到楼下,楼前已经有大批警察站立,他手一挥:行动。 顿时警灯闪烁,按照安排,一长串的警车驶出宾馆,就像一条长龙扑向了天地豪情KTV。 ……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案例,在名单里的豹哥团伙基本都在这次行动中落网,当场查获的毒品很惊人,还有现场卖淫活动。 看着、听着各个行动组的战况,公安厅长皱起了眉头——豹哥田永亮与他的两个贴身保镖踪影全无。 当专案组基本收网的时候,一直跟公安厅长站住天地豪情KTV大厅的萧寒,突然想起开出租车的任师傅说豹哥给龙泉寺捐款,还有自己第一次去龙泉寺看到豹哥车的情形,马上上前说:厅长师兄,豹哥田永亮在龙泉寺。 公安厅长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话,对讲机里有汇报:一号一号,收到请回话。 公安厅长马上摁下对讲机:我是一号,讲。 “田永亮的两个贴身保镖有一个已经定位,在北龙省长山寺龙泉寺附件。” 公安厅长再看萧寒一眼,对着对讲机开始命令:行动二组,行动五组,马上在天地豪情KTV大门口集合。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万里眼中明 (14) 一个临时的会议,就在车上召开,龙泉寺背靠大山,这样的抓捕非常困难。说了几个方案都被否了,最怕田永亮从龙泉寺进了山,那样搜捕工作就成了大海捞针。 会议进行中,二十多辆车鱼贯出了城,朝着龙泉寺的方向,警灯都受命关掉了,唯有车灯一束束向前。 前面就是山路了,这样的车龙灯光肯定是几百米外都可以看到,没有好的办法,公安厅长命令全部停车,然后开始布置方案: 三辆车的精英先上去,到庙门口后迅速控制田永亮的司机与保镖——手机定位显示他们都在庙门附近,估计不在车上就在庙门口。 控制了司机与保镖后,马上报告,然后现场突审摸清楚田永亮位置,此时剩余车辆赶到,包围寺庙,开始抓捕。 在当天下午,公安技术部门拿出报告,已经比对了萧寒提供的那两颗子弹上的指纹,确定就是田永亮的,这给抓捕提供了一条证据,但从另一个方面讲——田永亮手里有枪。 公安厅长要求带队先上去的警察必须穿好防弹衣,在天地豪情KTV田永亮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发现那把六四手枪,他的家里搜查也没有发现。 专案组分析,以田永亮现在对佛教的虔诚,他不可能把枪带进寺庙,那么,这把枪最有可能就在车上。 这是个没有计划的计划,因为只要开车上山,庙里的位置都会看到,但深更半夜又是山路,不开车灯就跟要自尽一样。 萧寒下车跟公安厅长站住路边,看那三辆车的灯光在山路上来回盘旋扫过,突然觉着这个抓捕会很简单,于是他对满脸严峻的公安厅长说:“师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田永亮也该归案了,应该不复杂,您觉着呢?” 公安厅长笑了笑:“我们是人民警察,是靠证据来抓人,如果都交给因果,那么还有来世报怎么办?” 呵呵笑了,看着盘山路上的车灯,萧寒突然觉着空落落的,很奇怪,摸出一根烟点着默默想晚上要写的稿子——“围剿天地豪情KTV”这个事情第二天上午有新闻发布会,他估计当天就可以发消息,然后开始连载《长山市最大黑帮覆灭记》。” 难熬的半个小时,厅长的对讲机终于响了:报告一号,田永亮的司机与保镖已经控制,过程顺利,无人员伤亡。 长出一口气,公安厅长对着对讲机回复说:严密搜查,抓紧突审。 萧寒已经拉开车门上了车,厅长一挥手:出发。 车开的飞快,在盘山路上来回盘旋,萧寒有些晕车想吐,就打开了点车窗,风呼呼吹进来,只见一轮圆月在中天。 十多分钟,参与抓捕的车辆都停在了龙泉寺外的停车场前,田永亮的保镖已经供出:豹哥就在住持方丈的房间,今天十五,凌晨刚刚烧了头一炷香。 但是,没有找到那把枪,好在保镖说豹哥是净身进庙门的。 按照预先安排,抓捕人员围住了寺庙的两面,公安厅长起身就朝庙里走,萧寒与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在他后面紧紧跟在,到了庙门口,厅长突然站住了,然后回头:我们也不带枪进去了,另外,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他的秘书上前想说话,他摆手指了指后面五个人:你们跟我进去就行了,萧记者,你呢? 萧寒马上回答:“当然进去。” 厅长笑了笑:“当然就当然吧,”然后就上前敲门,门外的动静早就惊醒了看门的小沙弥,正在门缝看外面,他知道是警察围了庙,正在惊慌,听见敲门下意识的就问:“谁?” 厅长没说警察,而是说:来度个人。 小沙弥胆战心惊,但还是开了门,两名警察马上一左一右进去,随后厅长迈过门槛双手合十:小师傅不要惊慌,能带我们去方丈室吗? 前面警察拧亮了手电筒,小沙弥也合掌,随即就跟着往上走。 静静的,就几个人的脚步声,山上传来一阵阵猫头鹰的叫声。 萧寒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且时间很短,穿过山道再往上,到了寺庙的中院,他知道这里就是庙里最大的平台,也就是在这里他见到了朱志明——心慈。 没有任何曲折,到了院子里就看到大殿里跪着一个人,旁边有几位和尚在念经,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跪着的人就是田永亮。 五个身手矫捷的警察扇形围上去,然后停下等厅长下抓捕的命令,厅长向前几步到了大殿下的台阶,就静静站住了,并没有下达抓捕的命令。 佛号轻轻,木鱼声声,大家都这么悄悄站着,萧寒看着烛光里的佛像,神态威严,不由就合掌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大约十多分钟,田永亮站起来,五个警察马上严阵以待,他像是突然觉察到什么,马上回头,看到围着大殿门口的警察,叹口气再回头又跪下:该还了。 磕了几个头,田永亮起身对方丈鞠躬后转身出来,随即有两名警察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他伸出手,手铐在月光里闪了下,咔嚓一声轻响。 萧寒就在旁边默默看着,突然发现从大殿里鱼贯而出的几个和尚中有个面熟,月光朦胧,直到经过他身边才发现那就是心慈朱志明。 目不斜视,双手合十,心慈如一汪水,波澜不惊。 回到宾馆,终于解禁,萧寒给李正天打了个电话,熬了个通宵将消息写出来,并且将连载的两篇修改了出来。 早晨等新闻发布会的空隙,萧寒给吴哥打了个电话,对方很激动,一再感谢,萧寒冷冷的说这不是他的功劳,自己最多就是促进了一下。 顿了顿,萧寒说:“吴哥,朱志明的父亲在老家活的不如狗,基本在茹毛饮血,你也不差几个钱,就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颐养天年吧。” 朱哥满口答应:“您放心,这个事情我早就想了,一两天就办。另外,我就不出面了,让你同学小卫给你送过去个东西,请不要拒绝。” 挂了电话萧寒觉着松口气,不由又朝着龙泉寺的方向看了看,朝霞满天,祥云朵朵。 新闻发布会结束,萧寒出来准备跟着厅长的车回省城,小卫提着个盒子过来递给他:“需要我送吗?” 萧寒摇头说不用了,有车。 低头看盒子以为是个工艺品啥的,人很多就没拆开,随后就放到了车的后座下。 返回省城的路上,萧寒疲乏到了极点,一直在打盹,但好似一直都睡不沉。厅长也没多跟他聊,只是快进省城的时候交代了几句发稿的事情。 回到单位,萧寒直接去了龙飞办公室,把情况汇报了一下,然后回办公室再把稿子改了改,那个“工艺品”伸手就扔到了办公桌下。 传走稿子,萧寒困极了,交代了李正天几句就进到里面房间,躺倒就睡,午饭没吃,晚饭没吃,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洗把脸看了看报纸,头版头条处理的消息,三版上面是消息下面是连载,黑泛白的处理很是有力度。 李正天已经给他买回来早饭,这时候才觉着肚子饿了,吃完饭倒茶才发现桌子下的盒子,伸手拿起来打开,不由就惊呆了——一把唢呐,金光闪闪。 他没有拿出来就合上了盒子,随即拿起手机走到楼道里拨打了吴哥的电话:“我刚看见,这也太贵重了吧,吴哥。” 吴哥呵呵笑:“聊表寸意聊表寸意,就这样吧,老弟,我在开会,不要再客气了。” 返回办公室看了看盒子,厂家居然就在省城,萧寒拿起来起身就出了办公室,下楼开车直奔这个乐器制作厂家。 得知来意,厂长亲自接待了他,以为是唢呐出了问题,萧寒当面试了试说没问题,我就想问问价格。 厂长笑着说这个我不便透露,不过可以告诉你制作过程:“前一阵有个人出重金要求做一个纯金的唢呐,又很着急要,但是我们并没有做过纯金的,因此制作起来就出现问题了。在拉碗的时候,一拉就断,我们试验了好多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为此,整个制作团队都非常着急,甚至好几天不吃不睡,焦头烂额。” “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大家反复试验、推敲、想各种办法,最后,终于发现是工具的问题,老的制作工具与金这种材质发生了化学反应。”厂长说自己带着团队用了十多天时间,完成了厂子里的第一支纯金唢呐。 告别出了再打吴哥电话,他直接就说:“这个就说我的心意,为朱志明及他父亲,还有我,您收下,不再提了好不好。” 无奈萧寒就送回来家,说实话,尽管金贵,但吹奏并不比一般唢呐好多少,除了偶尔把玩把玩,并不多用。 《长山市最大黑帮覆灭记》自开始连载就引发了订阅《北龙晚报》的狂潮,一时间真是洛阳纸贵。 在起止四十天的连载中,《北龙晚报》每天零售十万份,在长山市更是疯狂,好像有多少就能卖多少——据说零售一块一份的报纸,炒到三块一份还有人要。 萧寒再次成为《北龙晚报》的名片,尤其是薛平薛副县长的的爱人,就是长山文联的那位书法家兼杂志总编,在征得萧寒同意后,等《北龙晚报》连载结束后,汇总了所有连载以报告文学的形式在刊物上全文发出,萧寒这个名字更是如日中天。 连载结束后萧寒去了趟长山市,文联要开个表彰会他碍于薛平面子就去了,吃饭的地方离原来的天地豪情KTV不远,饭后他跟同学小卫溜达,见那里在装修,就问这是要干啥,谁接了? 小卫笑了笑,低声对他说:“就是我们厅长的弟弟,准备继续搞夜总会吧。” 萧寒失声:“吴哥的弟弟?”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孤帆一片日边来(1) 第五卷 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孤帆一片日边来(1) “长山最大黑帮覆灭记”系列连载给萧寒带来了极大的声誉,在《北龙晚报》更是成了记者中的大哥大,但他没有丝毫得意,反而觉着很失落——自己就像人家手里捏着的一枚象棋子,反复的将军乃至获胜,运筹帷幄的根本不是他。 这促使他开始对记者这个职业的怀疑,此后很长时间他都不想去写稿子,反正作为专题部主任也没有多少写稿的任务。 积累了些题材,萧寒写了几个中篇,其中关于潘洋崎创业的那部中篇居然还获了奖,于是他的记者身份后面又有了个作家的称谓。 转眼就是夏天,没热了几天就开始秋雨连绵,萧寒开始跟楚静约会——跟韩笑是刻骨的真挚情感,跟欧阳一是逐渐积累的日久生情,跟楚静却成了极其不严肃的逢场作戏。 …… 这是场大暴雨。 樊梧伊站在宿舍窗前,道道闪电或远或近犹如金蛇狂舞,轰隆隆的雷紧跟着此起彼伏,暴雨倾盆,窗玻璃上激流直下。 没有什么情绪,樊梧伊被惊醒后就这么站了会看雨景,直到雷声渐远,雨点渐疏,才又回到床边坐下,床头的闹钟显示正好是凌晨十二点,抬眼看看桌子上临睡前写的几行毛笔字: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是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不由轻轻叹口气:这个名字会是谁? 再有五天就是研究生报名入学的日子,本科四年樊梧伊被追过也暗恋过,但她自己明白,哪都是长河里激起的一个个浪花,转瞬即平息,而后千转百折再无痕迹。那么这个名字该是谁? 这么早赶到学校住进师姐的宿舍,不是什么迫切与期盼,而是躲避。在家一个半月,七大姑八大姨,朋友同学加邻居,介绍的对象各个行业基本涵盖,走马灯进出各个茶馆咖啡馆,居然没有一个心动。各色人等联系方式加了数十个后,实在是烦不胜烦,樊梧伊借口导师有活安排便逃离家所在的城市返回另一城市的学校。 斜靠在床上,这位汉语言专业的姑娘有些怅然,不知为何就想起走马灯——清?褚人获《隋唐演义》第30回:“炀帝看了这些佳人的态度,不觉心荡神怡,忍不住立起身来,好像元宵走马灯,团团的在中间转。” 师姐依旧没有回来,这个假期这个宿舍里原本就师姐一个人,当天下午她来的时候,师姐与对象正在宿舍吵架,隔着门听见声嘶力竭、脏话连篇,她尴尬没敲门正准备走,师姐的对象正好踢门而出,然后看她一眼擦肩而过如阴风让她哆嗦了一下,再然后就听见师姐在宿舍的嚎哭。 她还是进去了,于是安慰到晚饭时间,再后来师姐说出去有事,抹了厚厚的眼影就出去了。 樊梧伊晚饭也没吃就把假期前寄存在这里的铺盖打开躺下了,十点多左右打过个电话,师姐说甭等她,话筒里没有丝毫悲伤,歌舞升平的一番景象。 师姐比她高一届,相识是因为都是学院读书会的,师姐的对象她也认识,一起吃过几次饭,是这个城市另一所大学的理科男,温文尔雅不善言谈,记得她们读书会的都羡慕,郎才女貌。 师姐读研后,她男友好像考上公务员,在一个厅局里上班。来寄存行李时还听师姐说结婚的准备之类,这又是怎么了?一下午的安慰师姐啥都没说,止住哭声后有一句话让樊梧伊很感慨:水到渠成都是哄鬼呢,渠成水到才是现实。樊梧伊给师姐倒杯水递过去,她明白师姐说的“渠”就是房子车子地位金钱,“水”呢也就是爱情感情。 师姐姓柳,据说上大学前改的名字,柳溪。 五天后的晚上,导师叫了几个人吃饭,她在场,师姐也在场。一个叫她师姐的三十来岁的人席间讲了个走马灯的故事,恰好坐在这人对面的樊梧伊听着故事居然想起这场雨,雷暴漫天。 这人就是萧寒,口才很好,已经是一位在省内有名的作家。他说的是王安石的野史,大意是一副对联引发的巧合:传说王安石二十三岁那年去赶考,晚上上街闲逛,见马员外门口的走马灯上有一联语曰:“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显然是在等人下联。王安石看后,不禁拍手连称“好对!”他的意思是说这上联出句妙。站在旁边的马家家人误以为王安石的意思是容易对,立即禀告员外。 走马灯成品这上联是马家小姐为择婿而出的,因此员外急忙出来找王安石,王却夸了一句就走了,两下里就没见着面。 在科场上,王安石第一个早早交卷,主考官见他交卷快,想试他的才艺,就指着厅前的飞虎旗出句说:“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王安石不假思索地用马员外门前的“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来对,自然又快又好,令主考官惊奇不已。 王安石回头想起走马灯给他的机缘,忍不住又来到马家门前。马家家人认得是日前说“好对”的人,便请他到府中应对。有了主考官的飞虎旗,自然就好对了,马家当即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择吉成婚。正在举行婚礼时,报子来报“王大人高中,明日请赴琼林宴。”果真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王安石捡来两联,上应主考,下获贤妻,一时传为美谈。 这顿饭是萧寒请客,席间得知这位作家也是刚刚入学,因为一直没上过这个专业,樊梧伊的导师打趣说在坐的研一研二几位都是他的师兄师姐,他也就这么称呼了。轮转敬酒到樊梧伊,萧寒叫师姐她忙端起饮料:不敢,您是老师辈分。 萧寒哈哈笑着把酒杯轻轻碰了下樊梧伊手里的饮料杯,然后仰脖子把一杯白酒倒进嘴里,而后咕咚咽下去坐下眼睛没有离开樊梧伊:术业有专攻、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本科读工科,现在刚刚涉足古代文学,你已经读了四年了,当然是师姐。 樊梧伊还没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师姐柳溪捂嘴笑了:萧老师,我师妹本科读的汉语言,我读的是古代文学。 樊梧伊微笑了下,把饮料杯在唇边碰了碰就放下了,再没说话。 萧寒拿起分酒器再倒一杯酒:好,哪就敬纯师姐一杯。 一桌人基本男女对半,但女的只有柳溪喝酒。 据说这顿饭也是柳溪撺掇萧寒请的客——下午在导师余重办公室,柳溪去的时候余重正跟萧寒说话,见她进去就介绍说这是刚入学的博士,现在是北龙晚报的专题部主任,知名作家。 握手的时候,柳溪就认出了萧寒,在那个会所,但笑容满面没有尴尬:大作家萧老师不请我们这些个穷学生吃个饭啊。 萧寒也认出了她,那个高级会所的湖心岛陪过他一个晚上的女孩子,那个边穿衣服边跟他谈起王尔德的女孩子,那个说起“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的女孩子。 只是当时的长发及腰已经剪掉了,萧寒当时就答应了:余老师在场我可不敢当老师,就晚上吧,把余老师的研究生都叫上一起认识认识,我少不了都得请教呢。 柳溪甩了甩短发:大作家不能喝小杯,干个大的! 萧寒笑了笑,伸手端起几乎全满的分酒器。余重在旁边摁住他的手:慢点喝吧,这一下二两多,喝多了谁抬的动你,就我这几个学生压也压死了。 柳溪哈哈笑:余老师没事的,萧寒哥在他小说里说了——老母鸡个子大吧,谁见过被压破的鸡蛋? 萧寒很惊讶:这个中篇刚发表过,师姐都读过了?冲这个也得喝个大的。恩师,您放心,我是酒囊饭袋嘛,喝不醉的。 其实柳溪下午从余重办公室出来就去了图书馆,因为导师介绍萧寒的时候说他的作品在咱校图书馆都有。 樊梧伊想起下午去柳溪宿舍,她搬到新宿舍后去收拾零碎东西,正好看到柳溪抱着本厚厚的杂志在看,当时她还纳闷这位师姐怎么这么下功夫。现在想来,当时她读的就是萧寒的作品。 萧寒仰脖子一分酒器就喝了下去,余重摇摇头,柳溪居然也端起个分酒器一饮而尽。樊梧伊伸手阻挡了一下,但看柳溪不由分说的样子也就半推半就,突然想起五天前那场争吵,怕这位师姐借酒消愁真会醉,于是眼光大多都开始关注柳溪。 柳溪放下分酒器对着萧寒目光如炬:人生有很多选择,有些身不由己,大多咎由自取! 哈哈,萧寒拿起桌子中间的酒瓶很快就又倒了一分酒器:余恩师,这位纯师姐看来是真读过我的作品,并且细细读过,您说我该不该再喝个大的? 余重笑了笑:随意吧,最好不要喝多,你已经久经沙场,这些孩子们可是都嫩的很,没有经历社会洗礼啊。 萧寒端起分酒器:来,咱听恩师的,纯师姐,我喝酒你饮料就行! 柳溪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樊梧伊连忙挡住把她的饮料杯塞到她手里:师姐,萧寒老师说了,你喝饮料! 柳溪有些醉意,端着饮料晃荡站起来:哥,我叫柳溪,你叫柳师姐不要叫纯师姐。 萧寒有些惊奇的样子:柳溪?《燕子李三传奇》的作者? 说到这里全桌都笑了,余重更是伸手拍了下萧寒的肩膀:你就甭逗她了,没看到已经醉了吗? 萧寒端起酒伸手碰了碰柳溪的饮料杯:失敬失敬,嘿嘿哈哈。 柳溪喝了口饮料突然就有些情绪失控,眼泪不由自主的开始流淌,她不受控制的爬到桌上抽搐着肩膀,樊梧伊刚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柳溪突然直起身捂着嘴冲向卫生间。 樊梧伊有些埋怨的看了萧寒一眼,跟着起身随着柳溪进了卫生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孤帆一片日边来(2) 萧寒对于柳溪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当天去会所前基本醉了,第二天早上聊了几句他就走了,但关于王尔德的那句话却经常出现在脑海——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不管柳溪出于什么目的赚那样的钱,萧寒都觉着理解,因为他觉着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尤其在男女方面——当年韩笑就是他的唯一,当这个唯一坍塌后,似乎一切的天长地久都成了笑话。 他能感觉到这个柳溪再次对他的矛盾,天下的事情很多都是巧合,但这样的巧合肯定尴尬,曾经肌肤相亲现在居然成了同学。 萧寒没有过多想这些,他的注意力在樊梧伊身上,这个话不多的女孩子非常像一个人——千夏。 “潘洋崎的自传”发表后,萧寒给他拿了几本杂志,潘洋崎非常高兴,马上就约萧寒吃饭,然后又是去老地方唱歌,理所应当就是千夏陪他。 两三个月没见千夏了,萧寒发现她瘦了,期间断断续续千夏给他留过很多言,但萧寒并没有多回复,一般都是“嗯”、“好”的应付。 再次看见萧寒,千夏很激动,在KTV就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好像一个孩子拉着父亲的手。 唱完歌,吃宵夜,那个晚上他们又在一起,去的千夏的出租屋,就是城中村里的村民盖的楼房,隔成一间间,很小但很整洁。 事后千夏将脑袋枕在萧寒胸脯上说:“哥,我不求你对我如何,但我对你说的保证一定要遵守。” 萧寒摸着她的头发,想起她说跟了他,就不会跟另外的人上床之类的保证,尽管没有全信,但还是有些感动。 第二天他托人找了个房子,两室一厅,家具家电齐全,预付了一年租金,他就让千夏搬了过去。自此隔一段时间他就过去,千夏将这个出租屋收拾的一尘不染,萧寒只要说过去,她就不去KTV上班了,会熬个粥炒个小菜,就像家庭主妇。 这个时候的萧寒似乎非常“过分”,他有时候晚上跟楚静吃饭,送她回去后直接就掉头到千夏处,千夏有时候不知他来,在上班,自己就打开房门看着电视等。 樊梧伊无论个头还是长相,跟千夏神似,甚至说话的声调都像,一度萧寒都想问问她们是姐妹吗? 柳溪吐了个不亦乐乎,樊梧伊手忙脚乱的又是帮她捶背又是帮她擦嘴漱口,折腾了好半天才出来,拉开卫生间的门发现萧寒依旧在谈笑风生,而靠在她身上的柳溪已经是摇摇欲坠。 樊梧伊本来想架着柳溪先走,但柳溪异常坚决就是不走,于是只好又回到座位上,刚坐下就听见萧寒喊服务员,让给倒一杯热水加冰糖。 扫视了下桌上桌下,樊梧伊判断已经喝下去五瓶白酒了,一桌十一个人,除了柳溪喝了半斤多白酒,剩下的就六个男的,有一位跟她一样刚入学的男生没喝。就这萧寒仍旧招呼刚端上冰糖水的服务员打开第六瓶——整整一箱酒看来是不喝完不罢休。 樊梧伊把冰糖水放到柳溪手前,她吐过后清醒一些,不再流泪但情绪很低落。 此时萧寒俨然已经成了一桌人中的中心,余重老师酒量惊人,他的学生都知道,传说喝过七个口杯依旧不摇不晃走路回家,也就是二斤多的量。但余老师估计是顾忌身份,并没有多说话,而萧寒的高谈阔论就有些顺其自然——任何一个长时间的饭局总得有个人把持,要不都默默吃饭会很快散席。 也就是这时候萧寒讲的王安石“走马灯”的野史,为什么说这个樊梧伊去洗手间不知道,但这个故事还是让她想起假期里自己“走马灯”,只是自己就没有巧合一个郎才女貌,甚至连个顺眼的都没瞅见。 最后一瓶酒也就余重与萧寒俩人喝了,轮圈敬酒的时候余重老师说:萧寒是北龙省最著名的记者,文学造诣其实不在我之下,我只是虚长几岁而已。大家也不要跟他论师姐师弟了,叫萧老师也不合适,毕竟是同门嘛。这样吧,他今年整三十多岁,你们叫他个师兄,年龄大几岁,可以叫大师兄!以后难免经常碰面,这样称呼舒服些,也不乱。 萧寒闻言赶紧端起酒杯:恩师言重了,我是虚心拜师,各位理论知识也比我丰富……余重笑着打断他的话:就这样定了!来,一起喝一杯! 大伙纷纷端杯,柳溪也端起糖水带头喊了声:大师兄,多请学弟学妹吃饭啊! 哄堂大笑里这个辈分就这么排定了。 这时候有位同学好奇的问:余老师,大师兄是捡来的?怎么捡来的? 余重喝口茶水叹口气,但还是说了原因:我有个同学叫欧阳,一力推荐,但我有些犹豫,因为萧寒本科都的是工民建专业。后来呢,我这位同学出了些事情,招不招萧寒就放下了。去年,我在省里评文学奖,萧寒的一篇作品入围…… 萧寒伸手给余重倒了一杯酒插嘴说:“是个中篇,名字是《贻误》。” 余重点点头继续说:初评通过,复评也通过,到最后定一等奖的时候发生分歧,恰好当天有评委请假,到场的是双数,最后投票结果居然是一半赞成这篇作品一等奖,一半赞成一等奖空缺,无奈把我这个评委会主席叫去再投一次票,这篇作品之前我也看过,再投票后萧寒的作品没有拿到一等奖——很明显我投的是空缺。 萧寒哈哈笑着端起杯酒:“老师的坦诚是让我佩服的第一要素,大家一起敬老师一杯!” 乱哄哄的“敬老师”,“敬余老师”…… 余重喝了杯中酒,然后接过萧寒递过来的餐巾纸擦擦嘴:刚才我说了,你们这位师兄有个身份是记者。最后评选的时候他居然以记者的身份坐到评委评奖的房间,保安不敢拦,大家也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他马上就知道谁阻碍了他的第一名。 樊梧伊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萧寒这篇作品叫《贻误》,哪他写的贻误了什么?又想自己的名字的后两个字倒过来就是贻误,初中同学有淘气的就叫她贻误战机。 大家都不吭声专心听余重讲,萧寒拿起烟给余重递过去一根,再伸过去打火机咔嚓点着,余重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这小子就是沉得住气,颁奖时他上台我还觉着他面熟,也没在意。但回到宾馆房间收拾东西时,他敲门进来了,开口就直抒胸臆:余重老师,我是萧寒,这个中篇奖我是第二次拿第二名了,想问问为什么? 我收拾着东西有些恼火他的唐突:评委会有意见在后面附着,你看看不就对了。他皮笑肉不笑:不是那个,最后您的一票是决定性作用!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认出就是当时在场的记者。 余重说到这又抽一口烟,萧寒接口继续讲他们这个故事:余恩师当时就呵斥我——你凭什么进我们评委会的房间?我当时掏出记者证——我是作者也是记者! 他这个语调有些调侃,全桌人一下子又轰然笑了。 余重笑着继续:后来我们俩就在房间探讨这篇作品,我大致给他讲了七八点足与不足,这小子心悦诚服,后来又聊了几句,我才想起欧阳推荐给我的人就是他!后来我们接触过多次后,觉着他真不错,也真是想学点东西,就给学校打招呼破格录取了他。 除了余重,其余同学都站起来敬了萧寒一杯酒,刚才提到欧阳,萧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仍旧笑着喝酒。 余重接着说萧寒写过的新闻稿,在文人的嘴里说事情,一般都会渲染,女同学都开始崇拜的目光看着萧寒,因为那些采访真的是九死一生。 三年后樊梧伊总是很努力想起这个饭局,这个开学第一天。但她总是想起开学前那场雨,甚至闪电的亮度及玻璃窗上的水流,但就是想不起这顿饭后为什么跟着萧寒去唱歌。 其实原因又异常的简单——柳溪非要去。 余重讲完“捡来”萧寒的过程后,萧寒把剩下的酒给还在喝的人分了分,说了些场面话:“我来读这个研究生,说实话不是冲这个学位,是真想学点东西,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敬重余老师的学问与做人的品质,各位师弟师妹,人这辈子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那是前世修为也是大家命好!我看时间不早了,咱就喝了这杯吃口主食结束吧,余老师您说呢?” 余重端起酒杯站起来:好,今天到此为止,感谢萧寒的安排! 酒喝干,萧寒安排服务员给大家盛上汤面,然后站起来提着包出去结账了。等他再进来,余重老师放下碗有些感慨:这顿饭估计就是你们一年的生活费,你们大师兄真破费了啊! 萧寒忙摆手:您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饭店离学校有点距离,出门后学生们打了三辆车,萧寒也把车开了过来准备送余重,但余重说自己家不远,要走路回去。 樊梧伊本来想扶着柳溪进出租车,但柳溪借着酒劲非要上萧寒的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孤帆一片日边来(3) 看着余重走远,樊梧伊马上拒绝:大师兄,你也不能开,酒驾太危险了! 萧寒满不在乎,看得出他的酒劲上涌:没事,没多远!你们上车吧! 樊梧伊还想再说什么,但柳溪已经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她犹豫了一下只好跟着上了车。 上车,系安全带,打火、开车灯,萧寒拿起口香糖瓶拧开拿出几颗扔嘴里,再扭头递到后头,柳溪伸手接住,也倒出几颗,樊梧伊已经把车窗打开,酒味瞬间被吹的七零八落,但仍旧浓厚。 这个暑假,樊梧伊除了频繁相亲自己觉着最大的收获是考取了驾照,所以看萧寒开车起步,不由脚下动了动,油门离合器刹车该踩哪个心里过了一遍。一斤多白酒下去,萧寒居然能将车开的这么稳,这是樊梧伊没想到的,无论红灯还是变道超车,樊梧伊可以肯定这个大师兄驾驶技术绝对一流,酒后都比她学本时候的师傅厉害。 一路上萧寒只是专心开车,柳溪大概酒醒了一直问这问哪。 说实话樊梧伊与柳溪绝对是当晚吃饭的女孩子里最漂亮的两个,就是放到整个大学校园,她俩的长相气质也在前茅。但萧寒好像没感觉拉的是俩青春貌美的女孩子,倒像是拉着他的顶头上司一样规规矩矩,就连回答柳溪的话也是简单明了。 大师兄啊,你的小说大多是自传体,是你的经历吗? 不一定都是。 大师兄,我要要你的签名小说! 行,下次带给你。 大师兄现在手头写啥小说呢? 没有好题材,闲着呢。 …… 快到学校门口时,萧寒的手机响了,他将车缓缓靠边停下,然后拿起手机回头:抱歉我接个电话。 这个举动让樊梧伊大为敬佩,随即又觉着可笑:开车不能打手机估计没几个人能遵守,但酒后驾车的也没几个吧。 听筒里的声音很大,后排都能听清楚:跟谁吃饭这么晚啊,快点,老地方! 萧寒犹豫了一下:“我不过去了,今天不想唱歌,喝了不少酒,明天上午还有会呢。” 潘洋崎话筒里的声音不容拒绝:过来吧,吼会给你散散酒!你家千夏在呢啊!让她跟你说话? “不用了,我十分钟到!”萧寒放下手机回头:两位师妹,你们宿舍离南门近还是北门近? 樊梧伊张嘴还没说出“南门”,柳溪已经抢过话头:大师兄,我也想跟你去唱歌! 萧寒有些惊讶,但马上恢复平静:“是我的几个好朋友,改天好不好?” 柳溪突然伸手拉住萧寒的胳膊:“大师兄,师妹失恋了心情不好,真想去,好不好?” 最后两句话嗲声嗲气明显地是撒娇。 萧寒求助的目光看着樊梧伊,鬼使神差樊梧伊居然笑着说:“大师兄就满足了我们俩小师妹的愿望吧,保证就唱一会不捣乱!” 这次的惊讶萧寒无法掩饰的出现在脸上,久久没有平息。 临近春节前萧寒与樊梧伊奔行在路上,萧寒没话找话就问过樊梧伊:“第一次吃饭送你跟你师姐回宿舍,你居然也赞成她跟我去唱歌,为什么?” “没什么”,樊梧伊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听见你话筒里说有个千夏,想见见”。 调转车头,萧寒没有再说话,柳溪也没说话,但她的目光一直看着萧寒的后脑勺,这让樊梧伊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车子很快停在一个KTV门口,停车场的保安、大门口的门童、进门的一溜“公主”均是“萧哥晚上好,您来了”之类的客套,不言而喻,这位大师兄肯定是这里的常客,而跟在后面的两位让这些点头哈腰的有些诧异。 樊梧伊总是喜欢分析——萧寒今天带她俩来估计不合适,但他这个人应该不太会拒绝。 这也促使她家里出事后的那个夜晚,第一个电话就打给萧寒,他二话没说就开车接上她,然后连夜跑了八百多公里。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领班领着他们仨上了电梯,不停跟萧寒寒暄,其中有一句萧寒点头:“你家千夏知道你来吧?” 樊梧伊看了看手机,二十三点十分。 推门进了一个很大的包间,大屏幕上滚动着字幕,但没有人唱歌,看他们进来,包间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樊梧伊扫了一眼:三个男人,四个穿着暴露的女子。 在这个浅秋的北方城市,这个季节大多都套上秋衣秋裤了,而这五个跟她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居然都是短衣短裙,好在包间空调很足,温暖如春。 在这样的场合,樊梧伊多少有些尴尬,她穿着长袖长裤——好似在春天她却穿了冬装。 领班伸手接过萧寒脱下的西服,一个女孩子离开沙发走过来接住,转身挂在包间旁边的衣帽柜里,萧寒看了柳溪与樊梧伊一眼:“随便坐,想吃点啥、喝点啥随便点啊。” 再回头跟其中一个男人介绍:“潘总,这两位是我的师妹,晚上一起吃饭来着。” 挂好衣服的那位女孩子也走过来,伸手拉住柳溪的手:“姐喝酒了吧?给你来杯茶吧!” 又看了看樊梧伊笑容满面:“随便坐。” 就像萧寒带她俩到家里做客,妻子该做的面子工程都给足了。 樊梧伊对那位女孩笑了笑,心里没滋没味的。 这是樊梧伊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场合,与在众多文学作品、电影里看到的场景不谋而合,她也没有惊奇,有一些后悔也是转瞬即逝。 感觉跟萧寒非常亲近的哪位女孩招呼给柳溪倒了杯茶,又转身问樊梧伊:“姐,您喝什么?” 樊梧伊看着这个女孩居然似曾相识,愣了下神:“我,白水。” 随后一个多小时,萧寒没有喝酒,喝了两杯速溶咖啡唱了两首歌——选择的歌均是低沉,这跟柳溪唱的截然相反——她唱的歌欢快又明亮,完全没有了酒醉时候的悲伤。 樊梧伊唱了一首很大众的,然后喝了两杯白水吃了几颗杏仁便坐在一个角落不再出头。 因为有她俩在,潘洋崎他们也没有太放肆吼叫,于是差不多就结束了。 下楼的时候萧寒说自己开车了,不用潘洋崎送,那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给萧寒拿过衣服后就挎着他的胳膊,很自然。 上车的时候依旧她俩坐后面,那个女孩子坐到了副驾驶位置。 车开动的时候,柳溪突然说:“师妹,你跟师兄的女朋友很像啊。” 樊梧伊跟哪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对视了一下,然后各自淡淡笑了,那个女孩子对萧寒说:“哥,我没你师妹漂亮。” 萧寒目不斜视,专心开车:“都漂亮。对了,两位师妹,她叫千夏。” 车很快停在一个小区门口,千夏又亲昵的拉了拉萧寒的胳膊:“我下了,你开车慢点。” 再回头:“两位姐姐再见,我先下了。” 车门拉开,秋风如刀,车内车外温度被劈成对立的两部分再慢慢融合,萧寒拉开车门将自己座椅靠背上的一件外套拿起,下车走到千夏跟前给她披上,千夏乖乖穿好,没在意车上有人看着,伸手抱了抱萧寒但很快就放开,然后摆手进了小区门,萧寒看着她进去才又回头上车。 樊梧伊隔着车窗看着有些温暖,柳溪却不依不饶的开着玩笑:“大师兄,这位娇妻不错啊?” 萧寒呵呵了一声没有回答。 回到宿舍简单洗漱,樊梧伊趟下就知道这个晚上要失眠。 同宿舍的均在酣睡中,她回来轻手轻脚但动静不小,但这三位新室友没有任何反应,这不由让她开始怀念过去的室友,不用说这么晚回来,就是九点不回宿舍,电话问候已经此起彼伏了…… 任何一个新的环境都需要融入的过程,尤其是人构成的环境。樊梧伊再入熟悉的校园,但陌生的舍友实在让她有些感触,更不要说什么久别重逢。 不能开灯看书怕影响别人,辗转反侧中手机突然叮铃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赶紧伸手从包里拿出,先设置静音再看居然是萧寒发了条短信:“躺下了吧,我已经回家,祝好梦。” 樊梧伊想了想便摁下一行字发过去:“躺下了,师兄,但今晚该是没有梦,因为我失眠了。” 是吗?为何失眠? 不为什么,有些失望。 失望?对什么失望? “对将要开始的研究生生活,”樊梧伊想了想有些调皮,又加了一句:“对师兄也失望。” 手机沉默了几分钟才又闪亮:“我对自己也失望,这不意外。但你对将要开始的新的学习不该失望。” 樊梧伊无声笑了笑:“没有什么新鲜感,陌生却如影如随。没了希望就是绝望吧。” 萧寒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上次更长:“没了希望之后不是绝望,而是另一个希望。正如借口,可以让你安身立命也能让你畏缩不前。” 樊梧伊还在理解这句话,萧寒又发来一条:“睡吧,闭起眼睛想山花灿烂,想春天的风,你会睡着的。晚安。” 樊梧伊捏着手机发了会呆,然后又编发了一条短信想了想还是发了出去:“大师兄哲理,受教。有个小问题,您是跟三个人同时聊天吗?只是好奇,无需回复,晚安。” 她想在跟萧寒聊天的应该是她自己,柳溪与千夏。 原想萧寒是不会回复了,起码不会马上回复,但还没把手机放回枕边就又闪亮了:“不是三人是两人,我不喜欢撒谎。” 那么另一个是谁呢?柳溪还是千夏? 樊梧伊想着那个跟自己像的女孩子,没有羡慕倒是有些同情,摇摇头,只是礼貌回复了三个字:“嗯,晚安。” 第一百三十七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1) 其实樊梧伊都想错了,萧寒给她与柳溪都是礼貌性发了问候短信,她回了几句,柳溪估计是睡着了就没回复。 至于千夏,萧寒是打电话聊了几句,他对这个女孩子已经心生怜悯,并且越来越浓。 真实的情况是在跟楚静聊短信,对方夜班,俩人的对话不疼不痒,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一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好像天漏了,是不是就是一场雨,萧寒有个下午在办公室看完稿子,百无聊赖就想起了千夏。 也没有打电话,驱车到了给千夏租房的小区门口,停好车打着伞就上去了。 因为没有提前说要来,萧寒估计千夏去“上班”了,拿出钥匙开门后,眼前的一幕他惊呆了,手里的雨伞“噗”的一声歪倒在地上: 千夏穿着睡衣,在床边席地坐着,披头散发,一只腿压在屁股下,另一只腿深出去,光脚上没有鞋子。 听到门响,本来在床边埋着的脑袋抬起来,脸色苍白,看见是萧寒,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萧寒赶紧过去:“你怎么了?哪不舒服?走,我拉你去医院!” 千夏摇摇头,一滴眼泪甩出来,在日光灯下闪过:“不,不去,痛,痛经。” 扶着起来,千夏马上就捂着嘴进了厕所,然后蹲下对着马桶吐了几口,萧寒跟进去,千夏上气不接下气说:哥,你出去吧,我要上厕所。 后来萧寒了解到,每个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千夏就像死一样,她的痛经看过很多医院,没有任何效果,每一次来都是上吐下泻,浑身冰凉,疼的要死要活。 萧寒没有走,出去买了些药,又买了粥,千夏就吃了一口,把药与粥又都吐了,她挣扎着冲了个澡,在萧寒怀里窝了一个晚上。 后来萧寒带千夏找妇科专家看了看,没有好的方法,也就作罢,只是每个月自己“受刑”的时候,千夏就说:哥你不要过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忍着就行。 自租房搬过来后,萧寒曾要给她留钱,但被拒绝了,千夏说自己的钱够用。 不仅如此,千夏还给萧寒偶尔买条领带啊什么的,这让他有些感动,心里把千夏当成了那朵红玫瑰。 萧寒最喜欢的女作家是张爱玲,她的小说《红玫瑰白玫瑰》中有段描写:“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致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 那么,楚静就是他的白玫瑰了,他是同时拥有着两朵,好似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别扭着岁月,别扭着自己的人生。 他从长山市开完“打掉田永亮(豹哥)黑社会集团”新闻发布会,返回太原的途中楚静给他打了个手机,约好当晚吃饭,楚静就说了饭点名称地点。 回到单位给龙飞汇报了情况,把稿子弄好提交,萧寒就把这件事疏忽了。他太困了,本想睡会晚上去赴约,但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 这还不算,打开吴哥送给他的礼品盒,金灿灿的唢呐把他惊呆了——于是又去厂家问,再回家,洗了澡看表晚上七点了才想起昨晚的约,此时已经过去二十个小时。 赶紧打过去电话,本想解释,但楚静接起来电话就说:“你是不是耳朵根子发烧啊?萧大记者,我们正在议论你呢,给你换过药的俩丫头要约你吃饭。” 萧寒愣了下:“你们是不是在看‘黑帮覆灭’连载啊?” 楚静说是啊,这俩小妮子下班也不走,就在我科室坐着呢。 萧寒马上说:“我请客,你定地方。” 楚静说你稍等一下,然后听筒里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萧寒估计她走了出来,声音又传过来:“你放我鸽子一次,不管什么原因,就算你的手机被公安部门监控,你欠我一次。” 不等萧寒说话,楚静接着说:“还是昨晚定的那个地方,二十分钟后见吧。” 电话挂断了,萧寒赶紧站起来穿衣服,下楼上了车他都没想起昨晚在哪,但是如果直接问楚静估计会气疯,于是拨通电话装模作样:“楚护士长,我开车过去接上你们吧?” “不用,”楚静的手机里传出另外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萧寒刚要说话,楚静说:“我们走过去,离我们医院也就几百米远。” 萧寒马上说好的,我尽快过去。 楚静说:“不着急,你开车慢点。” 旁边马上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真是贴心的关心啊……” 电话挂断了,萧寒发动车,直接冲着楚静工作的北龙省人民医院开去,也就在这时候,他想起那个饭店的名字——白玫瑰茶餐厅。随即也想起楚静说的地址,“就在北龙省人民医院往东三百米,路北。” 萧寒过了北龙省人民医院往东放慢车速,很快就看到“白玫瑰茶餐厅”,霓虹灯很别致,一枝非常逼真的白玫瑰形状灯带在“茶餐”两个字中间伸出来,含苞欲放。 停好车推门进去,轻柔的音乐扑面而来,一个服务员迎过来,萧寒说“花蕊”,对方马上弯腰鞠躬:“您请。” 一层是散座,装修的格调很高雅,只是就稀稀拉拉两三桌饭,偌大的厅里显得有些冷清。 顺中间的圆楼梯上到二楼,经过一个个包间,萧寒看门牌“花瓣”——“花蕾”——“花梗”……原来所有的包间都是花的构成。 “花蕊”包间门开着,一个条桌一边坐着俩姑娘,另一边坐着楚静,萧寒进去点头说:“抱歉,各位‘天使’等久了。” 脱掉护士服,对面这俩女孩原来长相很普通,就算穿的花枝招展也没显出多少姿色,还不如穿着工作服的样子。 楚静一袭白裙,头发用白色发卡随意扎了起来,萧寒说的“天使”是指白衣天使,但楚静坐在那里宛如天使在人间。 坐到楚静身边的空位,萧寒扭头问楚静:“楚护士长,点菜了吗?” 楚静点点头还没有说话,那俩护士已经叽叽喳喳开始问这问那,主题就是萧寒关于“长山黑帮”的采访经历。 挑了几个重点说了说,其实萧寒主要是给楚静听的,那俩姑娘已经惊呼不停。 聊天中点的菜也陆续上来,萧寒本想喝点啤酒,但楚静摁铃叫服务员:“刚才让楼下醒我存的红酒,拿来吧。” 这让萧寒马上就想起了欧阳一,这样的地方她带着去过几次,喝的也是存的红酒——欧阳一的父亲存的,一个成功的老男人存的。 一种情绪在萧寒的内心弥漫,五年多的记者生涯让他见多了这些事情,一个有钱或者有势的男人,一直为一个漂亮的年轻的女人埋单,要啥给啥,为什么不言而喻。 深呼吸,像把那种情绪吐了出来,萧寒微笑着继续回答那俩姑娘的问题,比如,你看到恐吓你的子弹不害怕吗?再比如,你被人跟踪心里不慌吗? 四个人喝了三瓶,萧寒曾跟欧阳一的父亲聊过红酒,尽管不认识法文,他也知道这红酒价格不菲,应该超过三千一瓶。 薛静吃饭的过程话不多,但红酒喝了不少,那两位女孩加起来也就半瓶,剩下的都是萧寒跟她喝了。 吃完饭大约十点,萧寒把车开过来,楚静已经略显醉态,但思维清醒扶着车门问:“你喝了酒能开车吗?” 那两位护士马上也说别开了,我们打车回就行,不劳烦萧主任送了。 萧寒下车给楚静打开副驾驶车门,伸手准备扶一把:“楚护士长,请放心,保证把三位天使平安送达。” 楚静扑哧笑了下,伸手拨拉开他的手:“你给你的两位准粉丝开门吧。” 那两位护士已经自己拉开车门上车,其中有一位伶牙俐齿:“楚姐,你要舍得我们就粉!” 楚静红扑扑的脸:“你个小蹄子,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全车都是笑声,但刚拐过前面一个路口,都不笑了,只见不远处警灯闪闪,七八个警察分工明确:指挥车靠边的,指挥排队等待查验的,还有记录的与防治冲卡的…… 查酒驾。 后排一个护士当时有些吓着了:萧寒主任,你喝了那么多红酒,怎么办? 萧寒没有丝毫惊慌,车靠边后先是拿出新闻采访的车牌放到挡风玻璃前,而后扭身说:“二位中间有个摄影包,打开把相机递给我。” 手忙脚乱,递了过来,萧寒拎起相机:“你们坐着不要动。” 开门下车,有个带队模样的警察走过来,敬了个礼:请配合我们查验,上车往前开,到前面吹酒精测试仪。 “呵呵”笑了笑,萧寒举起相机:“我是记者,你们这么晚还在查酒驾,真辛苦敬业,不知查的情况如何?我回去要写一篇报道。” “咔咔”对着前头后头摁了几下后,萧寒掏出记者证递过去。 那个警察看了下证件,立马站直了身子:“失敬,失敬,原来是北龙晚报的记者萧寒!您是不是写出‘长山黑社会’的那个萧寒?” 萧寒笑了笑,点头:不值一提。 那警察马上就后转身喊:“各位兄弟打点起精神,记者要拍照。另外,小陈,你把这两个小时查的结果给萧寒记者汇报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1) 其实樊梧伊都想错了,萧寒给她与柳溪都是礼貌性发了问候短信,她回了几句,柳溪估计是睡着了就没回复。 至于千夏,萧寒是打电话聊了几句,他对这个女孩子已经心生怜悯,并且越来越浓。 真实的情况是在跟楚静聊短信,对方夜班,俩人的对话不疼不痒,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一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好像天漏了,是不是就是一场雨,萧寒有个下午在办公室看完稿子,百无聊赖就想起了千夏。 也没有打电话,驱车到了给千夏租房的小区门口,停好车打着伞就上去了。 因为没有提前说要来,萧寒估计千夏去“上班”了,拿出钥匙开门后,眼前的一幕他惊呆了,手里的雨伞“噗”的一声歪倒在地上: 千夏穿着睡衣,在床边席地坐着,披头散发,一只腿压在屁股下,另一只腿深出去,光脚上没有鞋子。 听到门响,本来在床边埋着的脑袋抬起来,脸色苍白,看见是萧寒,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萧寒赶紧过去:“你怎么了?哪不舒服?走,我拉你去医院!” 千夏摇摇头,一滴眼泪甩出来,在日光灯下闪过:“不,不去,痛,痛经。” 扶着起来,千夏马上就捂着嘴进了厕所,然后蹲下对着马桶吐了几口,萧寒跟进去,千夏上气不接下气说:哥,你出去吧,我要上厕所。 后来萧寒了解到,每个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千夏就像死一样,她的痛经看过很多医院,没有任何效果,每一次来都是上吐下泻,浑身冰凉,疼的要死要活。 萧寒没有走,出去买了些药,又买了粥,千夏就吃了一口,把药与粥又都吐了,她挣扎着冲了个澡,在萧寒怀里窝了一个晚上。 后来萧寒带千夏找妇科专家看了看,没有好的方法,也就作罢,只是每个月自己“受刑”的时候,千夏就说:哥你不要过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忍着就行。 自租房搬过来后,萧寒曾要给她留钱,但被拒绝了,千夏说自己的钱够用。 不仅如此,千夏还给萧寒偶尔买条领带啊什么的,这让他有些感动,心里把千夏当成了那朵红玫瑰。 萧寒最喜欢的女作家是张爱玲,她的小说《红玫瑰白玫瑰》中有段描写:“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致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 那么,楚静就是他的白玫瑰了,他是同时拥有着两朵,好似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别扭着岁月,别扭着自己的人生。 他从长山市开完“打掉田永亮(豹哥)黑社会集团”新闻发布会,返回太原的途中楚静给他打了个手机,约好当晚吃饭,楚静就说了饭点名称地点。 回到单位给龙飞汇报了情况,把稿子弄好提交,萧寒就把这件事疏忽了。他太困了,本想睡会晚上去赴约,但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 这还不算,打开吴哥送给他的礼品盒,金灿灿的唢呐把他惊呆了——于是又去厂家问,再回家,洗了澡看表晚上七点了才想起昨晚的约,此时已经过去二十个小时。 赶紧打过去电话,本想解释,但楚静接起来电话就说:“你是不是耳朵根子发烧啊?萧大记者,我们正在议论你呢,给你换过药的俩丫头要约你吃饭。” 萧寒愣了下:“你们是不是在看‘黑帮覆灭’连载啊?” 楚静说是啊,这俩小妮子下班也不走,就在我科室坐着呢。 萧寒马上说:“我请客,你定地方。” 楚静说你稍等一下,然后听筒里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萧寒估计她走了出来,声音又传过来:“你放我鸽子一次,不管什么原因,就算你的手机被公安部门监控,你欠我一次。” 不等萧寒说话,楚静接着说:“还是昨晚定的那个地方,二十分钟后见吧。” 电话挂断了,萧寒赶紧站起来穿衣服,下楼上了车他都没想起昨晚在哪,但是如果直接问楚静估计会气疯,于是拨通电话装模作样:“楚护士长,我开车过去接上你们吧?” “不用,”楚静的手机里传出另外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萧寒刚要说话,楚静说:“我们走过去,离我们医院也就几百米远。” 萧寒马上说好的,我尽快过去。 楚静说:“不着急,你开车慢点。” 旁边马上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真是贴心的关心啊……” 电话挂断了,萧寒发动车,直接冲着楚静工作的北龙省人民医院开去,也就在这时候,他想起那个饭店的名字——白玫瑰茶餐厅。随即也想起楚静说的地址,“就在北龙省人民医院往东三百米,路北。” 萧寒过了北龙省人民医院往东放慢车速,很快就看到“白玫瑰茶餐厅”,霓虹灯很别致,一枝非常逼真的白玫瑰形状灯带在“茶餐”两个字中间伸出来,含苞欲放。 停好车推门进去,轻柔的音乐扑面而来,一个服务员迎过来,萧寒说“花蕊”,对方马上弯腰鞠躬:“您请。” 一层是散座,装修的格调很高雅,只是就稀稀拉拉两三桌饭,偌大的厅里显得有些冷清。 顺中间的圆楼梯上到二楼,经过一个个包间,萧寒看门牌“花瓣”——“花蕾”——“花梗”……原来所有的包间都是花的构成。 “花蕊”包间门开着,一个条桌一边坐着俩姑娘,另一边坐着楚静,萧寒进去点头说:“抱歉,各位‘天使’等久了。” 脱掉护士服,对面这俩女孩原来长相很普通,就算穿的花枝招展也没显出多少姿色,还不如穿着工作服的样子。 楚静一袭白裙,头发用白色发卡随意扎了起来,萧寒说的“天使”是指白衣天使,但楚静坐在那里宛如天使在人间。 坐到楚静身边的空位,萧寒扭头问楚静:“楚护士长,点菜了吗?” 楚静点点头还没有说话,那俩护士已经叽叽喳喳开始问这问那,主题就是萧寒关于“长山黑帮”的采访经历。 挑了几个重点说了说,其实萧寒主要是给楚静听的,那俩姑娘已经惊呼不停。 聊天中点的菜也陆续上来,萧寒本想喝点啤酒,但楚静摁铃叫服务员:“刚才让楼下醒我存的红酒,拿来吧。” 这让萧寒马上就想起了欧阳一,这样的地方她带着去过几次,喝的也是存的红酒——欧阳一的父亲存的,一个成功的老男人存的。 一种情绪在萧寒的内心弥漫,五年多的记者生涯让他见多了这些事情,一个有钱或者有势的男人,一直为一个漂亮的年轻的女人埋单,要啥给啥,为什么不言而喻。 深呼吸,像把那种情绪吐了出来,萧寒微笑着继续回答那俩姑娘的问题,比如,你看到恐吓你的子弹不害怕吗?再比如,你被人跟踪心里不慌吗? 四个人喝了三瓶,萧寒曾跟欧阳一的父亲聊过红酒,尽管不认识法文,他也知道这红酒价格不菲,应该超过三千一瓶。 薛静吃饭的过程话不多,但红酒喝了不少,那两位女孩加起来也就半瓶,剩下的都是萧寒跟她喝了。 吃完饭大约十点,萧寒把车开过来,楚静已经略显醉态,但思维清醒扶着车门问:“你喝了酒能开车吗?” 那两位护士马上也说别开了,我们打车回就行,不劳烦萧主任送了。 萧寒下车给楚静打开副驾驶车门,伸手准备扶一把:“楚护士长,请放心,保证把三位天使平安送达。” 楚静扑哧笑了下,伸手拨拉开他的手:“你给你的两位准粉丝开门吧。” 那两位护士已经自己拉开车门上车,其中有一位伶牙俐齿:“楚姐,你要舍得我们就粉!” 楚静红扑扑的脸:“你个小蹄子,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全车都是笑声,但刚拐过前面一个路口,都不笑了,只见不远处警灯闪闪,七八个警察分工明确:指挥车靠边的,指挥排队等待查验的,还有记录的与防治冲卡的…… 查酒驾。 后排一个护士当时有些吓着了:萧寒主任,你喝了那么多红酒,怎么办? 萧寒没有丝毫惊慌,车靠边后先是拿出新闻采访的车牌放到挡风玻璃前,而后扭身说:“二位中间有个摄影包,打开把相机递给我。” 手忙脚乱,递了过来,萧寒拎起相机:“你们坐着不要动。” 开门下车,有个带队模样的警察走过来,敬了个礼:请配合我们查验,上车往前开,到前面吹酒精测试仪。 “呵呵”笑了笑,萧寒举起相机:“我是记者,你们这么晚还在查酒驾,真辛苦敬业,不知查的情况如何?我回去要写一篇报道。” “咔咔”对着前头后头摁了几下后,萧寒掏出记者证递过去。 那个警察看了下证件,立马站直了身子:“失敬,失敬,原来是北龙晚报的记者萧寒!您是不是写出‘长山黑社会’的那个萧寒?” 萧寒笑了笑,点头:不值一提。 那警察马上就后转身喊:“各位兄弟打点起精神,记者要拍照。另外,小陈,你把这两个小时查的结果给萧寒记者汇报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2) 萧寒很认真记录了这个点的查酒驾情况,然后又拍了几张特写才返回车上,那位带队的警察走过来再次敬礼,萧寒也笑着回敬了一个礼。 车启动,超过监测点,后排座位的姑娘才吁了一口气,其中一个竖起大拇指:“果然厉害,随机应变。” 楚静“切”了一声,然后扭头对萧寒说:“如果酒驾被抓住,罚款拘留是小事,你估计得被开除公职。最重要的一点——你这是拿生命开玩笑。” 这话有些意外也不意外,他内心深处知道这样的有恃无恐早晚会出事,还有,楚静本来就是一直在“装”,这话估计也是给小护士听的。 他笑了笑说:“谢谢楚护士长提醒,不过这个稿子我肯定写,发个图片新闻。” 依次把后排的两位护士送到家后,萧寒问楚静家的位置,楚静靠在椅背上说了一句非常意外的话:“这么晚了,我回哪?给家里说的是上夜班,要不你送我回单位,要么去你家对付一晚上,能接纳吗?” “呵呵”笑了笑,萧寒调转车头就往家的方向开,楚静看着前面:“‘呵呵’的意思是什么?” 萧寒专心开车,笑着回答:“没有意思,去值班室肯定睡不好,我家呢,起码有个舒服的床。你的话我都当圣旨,如果非要有意思,那就是‘谢主隆恩’。” 楚静不再言语,走了一段路,突然像想明白般:“油嘴滑舌,你当我是把自己送给你做赏赐?甭想歪了。” “明白,”萧寒拐过一个弯:“人歪了会倒,车歪了会翻。” 楚静好似还想说点啥,但欲言又止,随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车进小区门口萧寒停了下车,在门口超市买了一双女式拖鞋,还买了一块毛巾,上车递给楚静:“我家没有这些,平时就一个人,朋友也不多。” 停车上楼,开门进家,楚静马上就被一屋子的书惊呆了:“你这书真是丰富啊。” 萧寒换过拖鞋,指了指卫生间:“这么晚了,我没有办法给你买新的睡衣,有一套前女友的,你不嫌弃我给你找出来。对了,我这书的大部分也是前女友馈赠,至于为什么或者后来呢,我不想回答,请尊重我。” 楚静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好舒服啊,女人对高跟鞋是偏爱的,但这个穿久了有多难受也只有女人知道。” 萧寒嗯了一声:“我前妻就特别喜欢高跟鞋,她的鞋柜里有几十双。至于为什么离婚,我仍旧是不想回答。” 自进了门,萧寒的语气就开始变成这样阴阳怪气,也不一定是故意,但楚静已经准备夺门而出:“你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会问行不行?” 萧寒耸耸肩:“长夜漫漫,我们要喝点茶,聊聊天,我是打预防针。如果有冒犯,对不起,我用了五年时间忘记前妻,又用了三年时间忘记前女友,实在是不想再提起。” 楚静没有再说话,叹口气就在书架中看了一圈。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怪怪的安静。 萧寒在卫生间换了衣服,然后就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喝茶。楚静在医院洗过澡,但又冲了一次,正如她自己后来给萧寒说的,医院工作久了,多少都有点洁癖。 只是这个夜晚这俩人都没睡着,萧寒在沙发上躺在,楚静在卧室的床上躺着,谁也明白“来”与“留”的为什么,但都不去解答。 天快亮的时候楚静实在忍不住来到客厅,看萧寒对着一本书紧皱眉头,直接就问:“你是不是觉着我是摆设?” 萧寒放下书:“我们才第五次见面。” 楚静坐在他身边:“你们文人不是都说一见钟情吗?” 萧寒往里面让了让:“那多指梦想,虚无渺茫。” 楚静靠着他的腿上,确切说是大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放下书,萧寒再往里让了让,但沙发背靠阻挡了他的身体,于是抬起外面的腿放到沙发背上:“你讲吧,我保证认真听。” 楚静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理智还是故意?” 萧寒摇摇头:“都不是,就是真诚。” 楚静开始叙述,这是一个悲凉的故事,萧寒从头至尾都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楚静自己,但不能也不需要点破,只是心破了。 有个女孩子,高中时期就跟一个男孩子好上了。 这个男孩子学习非常好,在他们重点中学都是数一数二的,北大清华手到擒来的成绩。 为了这个女孩子,这个男孩子放弃了国内最好的学府,跟女孩子一起考到了一所医学院。 拿到大学入学通知书的那天,女孩子决定把自己给了那个男孩,于是就跟着男孩子去了他家,他家那天没有人,他的父母去旅游了。 但没有成功,原因是女孩子太紧张了,全身痉挛,无法进入。 于是一个暑假过去了,男孩子与女孩子找机会又试过几次,仍旧不行,原因都是女孩子全身痉挛无法进入。 这个女孩子是军人家庭长大,从小家教就非常严格,父母从初中开始就要求一件事——不许早恋。所以,她一直在封闭着自己,到了高中喜欢上了这个男孩,也悄悄约会,拉手亲吻都会浑身紧张,汗流浃背。 男孩子很理解这个女孩子,她的漂亮与自制是别的女生无法比拟的,于是就死心塌地爱着她。 大二他与她确立关系,双方家长也见面了,都同意了,只是仍旧无法在一起,原因照旧——女孩子的问题,每次到关键时刻,女孩子都会痉挛,根本无法成功那个事情。 大三过去,大四过去,女孩子毕业工作了,分配到一个很好的医院。男孩子继续读研究生读博士,他们一直在一起,但仅仅限制在手拉手嘴对嘴,那个事情更是严重到言语提到都不行。 终于,男孩子毕业了,也找了个大医院工作,双方定亲,准备谈婚论嫁,那个女孩子仍旧不行——她似乎对性有了恐怖,深入骨髓的恐怖,只要脱了衣服躺到一起,浑身就开始痉挛。 如此男孩子有些心灰意冷,女孩子下定决心跟母亲谈了,羞于启齿的内幕都说了。女孩子的母亲急了,带着自己的妹妹还有女儿,当然还有女儿的男朋友一起去了医院——不是女儿与未来女婿工作的地方,都留面子。 相关专业的大夫检查了男孩女孩,然后说都没问题。 女孩子的妈妈问:都没问题,为何不行? 这个老女人大夫说关键是女孩子,不知为何她太紧张了,有个治疗方案,你们签字认可我就继续治疗。 看了方案,女孩子的母亲与姨姨都不同意,但女孩与男孩商量说可以,他与她都是学医的,能理解,为了未来的幸福。 于是女孩子的母亲第一次屈从了女孩的意志,医生用自己的手指结束了女孩子的贞操——当殷红的血滴在手术台上,女孩子哭了,她从来都是想把自己完整交给那个男孩,命运却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手术后不久,男孩子与女孩子又在一起了,谁也想不到,这个命运的玩笑仍旧在继续——当男孩子伏在女孩子身上时,她又痉挛了,浑身抽筋,要死要活。 男孩子失望了,他认为女孩子不爱他,再加上女孩子的父母要求,结婚必须再买新房,于是选择了分手,毅然决然。 女孩子自此再没有爱过别人,尽管她知道自己美貌动人,尽管她知道自己是很多男人想染指的对象。 萧寒抽出腿,叹口气去厨房烧水,然后返回客厅泡茶,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 楚静端起一杯茶,光洁的手臂在萧寒眼中如同倩倩莲藕,他忍不住就问:后来呢? 喝一口茶,楚静幽幽颤颤:后来,后来这个女孩子开始放纵,她医院的一把手早就对她垂涎三尺,她选择的不是“屈从”而是“交换”。 萧寒喝杯茶再倒,没有说话。 楚静就像要倾诉,接着说:这个女孩子人生第一次,除了医生冰凉的手指后的第一次,换回护士长的职务。再然后,房子有了,再然后车子有了,再然后,就是这个晚上——她发现另一个男人长的非常像自己曾经最爱的男孩。 彼此陷入沉默,好像都很坦诚,但又都是捏着刀,你扎着我,我扎着你,不想躲避,任由痛着,任由鲜血滴滴答答。 再喝一杯茶,楚静摇摇头,开了口:“那个女孩子开始背叛从小坚守的信条,也开背叛自己的父母,因为她想自己的一切都是父母害的。父母失望极了,在选择了忍让的同时也选择了放弃。” 萧寒马上想起自己的父母,因为离婚、因为欧阳一的失踪,父母的失望与无奈,马上就问:“父母怎么了?” 楚静唉了一声:父母跟女孩的弟弟移民了,发誓这辈子不认这个女儿。 萧寒不由就伸手抱住了楚静:“愿老天可怜见。” 楚静没有迎合:“老天?老天早就瞎了眼睛了。” 天逐渐亮了,但萧寒与楚静相拥着进了卧室,没有痉挛,只有放纵,拼命的放纵。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3) 貌似很潇洒,其实心里的苦闷与无聊无以复加,萧寒就这样混着日子,日子也这样混着他。 千夏与楚静就这样同时存在着,又同时被忽略着,萧寒几乎不用心,只是怜悯着千夏,虚荣着楚静,爱与他好似不复存在,唯有性才是安慰。 这两个不同身份不同学识的女孩子,在这一点上似乎达成某种共识,只要跟萧寒在一起的床上,就贪婪,就疯狂。这让萧寒很多时候都产生错觉,把千夏与楚静合二为一。 区别是千夏越来越依赖他,无数次流露出不想再去夜场上班,就想安心陪着萧寒生活,但他认为这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婉转回复或者装作不知; 楚静从来不跟他去任何公众场合,最多的是吃饭,喝酒,然后睡觉,*,他们之间就没有了其他。最奇怪的是,她从来不让萧寒去她家,甚至都不告诉住哪? 有一次萧寒听她接电话,好似给一个小孩子在说话,很温柔的声音,但她是下床去客厅接的,也不好问什么。 就像是一脉相连,北龙晚报也在表面的繁荣下,隐藏了太多不安定因素,先是两次被告到法庭,龙飞动用了各方面关系,但第一件诉讼案一审仍旧败诉。再就是虚假医疗广告造成的另一个纠纷,让北龙晚报颜面扫地,用了很长时间才消除影响。 第一件事情起因是某歌星要来北龙开演唱会,于是各方面的宣传铺天盖地,只是因为这位歌星有些过气,前期票务并不理想。 北龙晚报广告部本来想把这个广告拉过去,但承办这场演出的公司没有搭理,且双方会谈的很不愉快。 就在这场演唱会不到两周就要开,网上传出消息——这位歌星突发急性阑尾炎,不得不到当地某医院实施紧急手术。网上的这条消息说,按常规阑尾手术7天即可出院,但这位歌星身体实在虚弱,医生要求她必须休息治疗三周方能出院,为此这位歌星还取消了另外两场演出。 因为此前的合作失败编委会都知道,各部门主任也知道,所以都对这个事情忿忿不平。据此,北龙晚报的文娱部发了个消息,且处理的很大——这有些公报私仇的味道,更是一种幸灾乐祸。 常理推断,急性阑尾炎手术,一般得休息两周多,身体强壮创面小的也得一周。北龙晚报文娱部的记者采访了相关医疗专家,也证实了这位歌星确实是患了急性阑尾炎,稿子就推出了。 引题:突发急性阑尾炎 主题:XXX歌星八成不会来北龙 消息本身没有大问题,基本都是还原网络的内容,只是加了几句,其中有一句是“根据她的身体原因,某歌星八成不会来北龙,对北龙歌迷来说,期待已久在这场演唱会上一睹某歌星风采的愿望恐怕要泡汤了。” 但是,这位歌星在演唱会前两天如期而至,阑尾炎确实有,但住院后保守疗法,根本没有动手术。 演唱会照常进行了,北龙晚报随即也发了另一篇报道——XXX歌星如期到北龙。 抛去幸灾乐祸,这是很正常的一次新闻报道,为此龙飞还在编委会上表扬了文娱部,对新闻的敏感度值得赞扬。 谁也没想到,演唱会结束后,承办这场演出的公司却一纸诉状将北龙日报告上了了法庭,索赔一百五十万。 这是一件在中国都市类媒体发展中不得不提的事情,因为北龙晚报不具备法人主体,该演出公司就将北龙晚报的主管主办单位北龙日报起诉至法院。 诉状称:承办这场演出该公司共投入了七十万,演出活动也没有一家赞助单位,门票、广告收入仅五万元,退票款达一百万元之多。该公司认为这些都是北龙晚报一句“根据她的身体原因,某歌星八成不会来北龙,对北龙歌迷来说,期待已久在演唱会上一睹某歌星风采的愿望恐怕也要泡汤了”的报道造成的。 北龙日报根本没有理睬这个事情,北龙晚报的人更是引为笑谈,无稽之谈——你搞了个演出砸了、赔了,迁怒啊,找我们的茬? 但是,万万没想到,一审居然是北龙日报输了。 这就像一块石头砸到油锅里,溅起的热点迅速引燃了左右的油。全国媒体一片哗然,大致归纳观点如下: 报道是推测,而不是“推断”;是有根据的,不是“虚假信息”;“如期来并”的报道距演出还有2天时间,“为时未晚”,认定“社会影响已经形成”偏离事实;投资与风险并存,演出公司不应把自己应承担的风险损失说成可期待的利益,归责他人。 很快,这个事件引发了媒体的大讨论,几家中央级媒体也参与进来:所谓“虚假信息”究竟是什么?“明星突然住院手术”是一个新闻事实,并非杜撰的假消息。不少北龙人正期待着这位明星的演出,他们有权了解与之相关的真实情况,反之,如果知而不报,倒是有违媒体的职业道德。时代发展,人们对各种信息获知的权利越来越重视,信息的自由流通变得越来越重要,媒体所承载的传播信息的责任也越来越重大。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要求新闻媒体对他报道的新闻不得作任何分析,是不正常的。只要这种分析符合社会公众的利益,符合社会的一般道理,没有歪曲事实,就不应当非难新闻媒体,要他承担不应当承担的责任。 有全国媒体一边倒的支持,北龙日报当然不服从判决,随即以判决认定事实不清、适用法律错误为由提出上诉,并请了北龙最好的两位律师,北龙省高级人民法院受理此案。 随后,受北龙日报委托,律师开始调查取证。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一份份证据,逐步推翻了一审判决。比如:所谓退票很多是伪造的——大多是代销公司退回的票,但该公司提供给法院的证据是购买后所作的退票。律师认为所谓购票人,大都为代销人,代销的数量高达数百张甚至数千张,但代销者自己均没有付出相应的门票款项。 此外,在新闻法制的理论研究和司法实践中,对于一切进入公共领域的事物,包括文化艺术方面消息的诚实评论,新闻媒体和记者有自由评论的权利。这同国际通行的“公正评论”或称“诚实评论”的原则是接近的。 还有,在新闻学中,就有这个预测性报道,特指以理性、前瞻的眼光,向读者或受众提示、分析“明日生活”,不仅强化了新闻的实效性,而且对社会舆论和社会心态能起到导向作用。 各方压力下,最终高院没有做出判决,该公司估计闹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就提出调解条件——下一场该公司承办的演出,北龙晚报给予版面广告支持——以最后一个版面为例,北龙晚报当时对外报价八万每天,其实广告公司三万都可以做。 龙飞最后拍板了这件事:彼此各退一步是好的,北龙晚报给这个公司做五个版面的广告,共计四十万元;该公司必须将版面广告所宣传的演唱会门票同等价格偿还——也就是得给总价四十万元的门票。 这是面子,龙飞知道该公司最后给的门票也都是卖不出去的边角位置,但,拿回来卖废纸也不能承认输了。 彼此糊弄,也彼此按约。 该公司承办的另一场演唱会一个月后举办,北龙晚报按照法院调解做了五个版面的广告,也拿回来两千张票,票面价格贰佰元,也就是四十万对四十万,其实都明白就是不了了之。 这两千张票北龙日报、晚报员工都分发了,萧寒将给他的那张票给了李正天,让他带云芳去看。 因为这一次是当红的港台明星,再加上北龙晚报的广告优势,整个北龙居然搞的一票难求,萧寒给李正天票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叔,你去看吧,很难得的机会。” 萧寒笑了笑说自己不喜欢追星,你就带着云芳去感受下吧。 第二天上班,李正天进了办公室就说:“太远了,我们带的望远镜都看不清歌星的脸。” 专题部去的都大呼上当,三万人的体育场,这个该死的公司给的票居然都是最高最偏。 萧寒呵呵笑:“作家学者王小波描述过这样的场景及分析,他认为明星崇拜是一种癫狂症,病根不在明星身上,而是在追星族的身上。理由很简单:明星不过是一百斤左右的血肉之躯,体内不可能有那么多有害的物质,散发出来时,可以让数万人发狂。所以是追星族自己要癫狂。” 看大家专心听,萧寒接着叙述王小波的观点:“不过王小波说有点癫狂不算有病,这种癫狂没了控制才是有病。总的来说,他不反对这件事,因为人既有这样一股疯劲,把它发泄掉总比郁积着好。在周末花几百块买一张票,把脑子放在家里,到体育场里疯上一阵,回来把脑子装上,再去上班,就如脱掉衣服洗个热水澡,或许会对身心健康有某种好处,也未可知。” 大家哈哈笑,随即开了周一的报题会,然后纷纷出去采访了。萧寒正在翻看报纸,龙飞的内线打进来:“马上到我办公室。” 第一百四十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1) 萧寒敲门进了龙飞办公室,马上觉察出不安,总编辑仵清平低头坐在沙发上,时令已经入冬,但看得出他在冒汗,龙飞气哼哼在办公桌后面站着。 看萧寒进来,龙飞指了指沙发,然后对仵清平说:“你最近专心抓编务吧,广告这块先放下,我考虑个人接手。” 仵清平站起来还想解释,估计碍于萧寒在,生生又将要说的话吞了下去,然后像打嗝般扭身走两步停一下,还是出去了。 萧寒默不作声,但心里吃了一惊:该不是让我负责广告吧,那玩意可不好干。就算是有灰色收入,但左右逢源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干。马上就想不可能,龙飞对稿子看得比啥都重要,绝对不会把他调离采访部门。 自龙飞接任北龙晚报后,仵清平主动请缨分管了广告部门,这两年广告市场见好,大家伙私下议论这个仵总——发大量软文收钱不上交,硬广告也是雁过拔毛,肥透了。 所谓软文,相对的就是“硬广”,这是营销商非常喜欢的。 与硬广告相比,软文之所以叫做软文,精妙之处就在于一个“软”字,好似绵里藏针,收而不露,克敌于无形。 作为一名读者,等到你发现这是一篇软文的时候,你已经冷不防掉入了被精心设计过的“软文广告”陷阱。这玩意追求的是一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传播效果。如果说硬广告是外家的少林工夫,那么,软文则是绵里藏针、以柔克刚的武当拳法,软硬兼施、内外兼修,才是最有力的营销手段。 对于读者来说,这本来就充满了欺诈性,广告本来就是被动的阅读,再设套肯定会招致更大的不满。 龙飞一直不喜欢软文,但仵清平总是说这是硬广告的配送,或者说很多商家要求。据传,他要求每篇软文广告商要付出同等版面的广告费,只是这个钱他多以赠送或者配送广告商为由,装到了自己的腰包。 龙飞一直也有耳闻,但基本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眼中的仵清平就是跟了他多年的一个小兄弟,差不多都不会他让下不来台。 但这次不同了,刚刚处理完“某歌星八成不来北龙”这事,另一件纠纷马不停蹄就赶来了,且这次更加严重:十多位老人,联名状告北龙晚报,虚假广告害死人。 “真就死了一个人,”龙飞对萧寒说:“咱们报纸一篇软文医疗广告,说这什么什么丹药,包治百病,甚至癌症晚期,”龙飞点着桌子上的报纸:“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萧寒站起来拿过报纸看了看,居然还有“本报讯”,然后开篇是个事例,说某某人癌症晚期绝望了,无意买了这个丹药,吃了后,医生断定的三个月的寿命,三年还活得好好的。接着就是这个药的介绍,还有各个专家的推荐,各个医院的使用情况。 最可气的是这个软文在该版面的倒头条,编辑没有“特殊”处理,怎么看都像个新闻稿。一般来说,这样的软文都会被加框或者加线,或者变换字体,用以区别于其他新闻稿件。 龙飞不等萧寒看完,又拍了桌子:“这个仵清平越来越放肆了,我实在是碍于情面,要不然直接就拿掉他。” 萧寒本来不想说话,只等吩咐,但这个时候得说话圆场,得让龙飞转折,于是笑了笑,开始和稀泥:“龙总,仵总也是为了报社多拉点广告,您也不要生气了……”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龙飞没有吭气呢,仵清平又推门进来:“龙总,我建议让安兵副社长接手分管广告……” 龙飞哼了一声:“你建议?你先建议我怎么处理这个被告的事情?你先建议如何安抚这个死了人的家庭?” 仵清平张口结舌,龙飞指着他叹口气,然后降低声音:“你最近好好抓抓编务吧,其他不用考虑了。” 看着仵清平再次出去,萧寒好像吃了不该吃的食物,有些过敏般挠挠脑袋:“龙总,您吩咐吧,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我有十个萧寒,”龙飞摇摇头:“记者我就不用管了。不过,你小子最近很颓废啊,自‘黑帮日记’写完,我就看你每天在混。” 无法辩解,只能憨笑下,龙飞接着说:“我也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就放任你懒散一段时间。” 越过龙飞看窗外,天阴沉着,像要下雪的样子,萧寒搓搓手:“您吩咐吧,我歇过来了。” “好”,龙飞站起来:“我就喜欢你的这个态度,召之即来,来即能战。你去做一个暗访,一个可能不会发稿子的暗访,”顿了顿,龙飞接着说:“我没有想好,如果发稿可能会引发咱们北龙的广告市场地震,前提是我们还得认错。” 萧寒坐直身子:“龙总,接着您的话,您指哪我打哪。” 龙飞摆摆手:“不要贫嘴,你去暗访下咱们北龙的医疗广告市场,还有这些虚假广告背后的利润、欺诈。” 萧寒还没答应,龙飞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萧寒以为是仵清平又进来了,但抬眼看是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扑过去隔着桌子伸手就把龙飞的领口揪住了:“你赔我妈的命来!” 龙飞措手不及,被拉了踉跄,身体前倾差点摔在桌子上。萧寒不假思索,站起来一个健步上前,伸胳膊就从背后把那小伙子脖子夹着,然后迅速用力。 小伙子上不来气,不由就松开了揪龙飞领口的手,龙飞直起身后退一步,那个中年人挥拳就要打萧寒,正对面办公室的郎军已经冲进来抱着了他。 楼道里踢踢踏踏,保安也跑了过来。 看见场面被控,萧寒松开了胳膊,那个小伙子咳咳了好几声,才骂出来一句脏话,保安已经伸手把他胳膊拿住了。 大吼大叫,乱踢乱咬,又上来俩保安, 才把这俩人制服,萧寒已经站在了龙飞前面,看到这个情况才放松下来。 龙飞并没有生气,反而像理亏般抬起不起头,他对保安说:“拉出去吧,不要伤害他们。” 那个年纪大点的不依不饶:“我饶不了你们,狗日的,你们等着。” 龙飞摇摇头:“不要这么粗鲁,你们放心,我们责任我们肯定担,只是这个责任得法院定!” 俩人被拖着下楼了,龙飞站住窗前久久不说话,郎军有些害怕看着萧寒,萧寒使了个眼色,他就悄悄出去带上了门。 好像突然做了重大的决定,龙飞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内线:“我是龙飞,今天起暂停一切医疗广告。” 萧寒吓了一跳,要知道北龙晚报三分之二的广告都是医疗广告,这在中国都市类媒体发展初期,是一个必经之路。 但这是最高决策者的决心,他是无法插嘴的,龙飞也没给他时间插嘴,放下电话就吩咐:“拜托你了,北龙的医疗广告市场你要暗访到位,我会选择在恰当的时机发出来,这不是壮士断腕英雄自戕,是不能再饮鸩止渴作茧自缚。” 萧寒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四条腿断其三,马上就是年底,这一年的广告任务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他马上表态说:“您放心,我一周时间交稿。” 看龙飞点头,他马上往外走,龙飞说你让郎军通知广告部门全体人员,十分钟后大会议室开会,在单位的编委都参加。 萧寒说好,开门关门进了对门,郎军正在忐忑,萧寒拿起他桌上的烟抽出一根:“保安怎么回事?这样的人怎么能进来呢?” 郎军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正想解释,萧寒抽一口马上说:“龙总要你通知一个会议,十分钟后,在单位的编委与广告中心全体。” 好像一根弹簧,萧寒说完,郎军已经开始拨打内线通知会议,这就是龙飞要求的作风。 萧寒坐在郎军办公室抽了一根烟,等他通知完看表还有一分钟就得开会了,站起来就说了一句话:“我估计闹事的不会善罢甘休,你先不要收拾保安,但得加强,老总被打,我们都不用干了。” 郎军敲了敲脑袋指了指对门:“主任,我知道了。现在,我去请龙总开会了。” 萧寒到了自己办公室,又抽了一根烟,他在静静等待这个会议的结束,不是要结果,而是他需要第一手的资料——北龙晚报合作的医疗广告商的电话及相关情况。 这个会议开到中午吃饭也没有结束,龙飞住持的会议一般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用猜也知道,除了龙飞,没有人会同意突然拿掉医疗广告——版面空着都不刊登大家都在刊登的广告,这不是傻吗?跟钱过不去啊?最大的问题是广告压力很大,编委会定的目标是龙飞常说的:踮着脚尖能够着,我们就往上探,不能太舒服就完成。 动力来自压力,龙飞总喜欢给下面人讲一句铁人王进喜的话: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 等待是很难熬的,萧寒耐着性子写了个简单的采访提纲,办公室就他跟江曼曼俩人,只有笔划过纸张的声音与江曼曼敲打键盘的声音。 自从楚静来过后,江曼曼开始有意识跟他保持距离,尤其是夏天后,她开始跟小张主任同进同出,萧寒也不再多跟她说话。 看表已经十二点多,江曼曼照例客气了下:“主任,我去吃饭,你不想出去我给你带回来吧。” 一般情况萧寒都说:“谢谢,不用了。” 但今天要等会议结束,萧寒就说:“行,随便带点啥吃的就行。” 江曼曼有些意外答应着出去了,但很快又回来了,慌慌张张:“不好了,主任,一具棺材堵了咱报社的大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2) 萧寒马上站起来,但想了想又坐下了,他明白这个事情他出面也无济于事,只是忍不住。再次站起来,他到窗前往下看,只见一具棺材横在报社大门口,有几个身穿白衣白裤的孝子贤孙在装模作样,撒着纸钱鬼哭狼嚎。 轻蔑笑了笑,他对江曼曼说:“你看着吧,不出半小时,这场闹剧就会散场。” 江曼曼不服气地说:“主任是诸葛亮啊,我看这伙人不是善茬。” 萧寒返回办公桌坐下点根烟:“你知道咱们工作的地方是哪吗?” 江曼曼迈步到窗前,踮着脚尖看着窗下:“报社啊。” 抽一口烟,萧寒又问:“北龙日报属于哪?” “属于哪?省委宣传部?不是成了集团后自收自支吗?”江曼曼回头看着萧寒。 “差不多吧,”萧寒深深抽一口烟,然后吐出一个烟圈:“《北龙日报》是省委机关报,北龙日报社是省委的一个部门,”看着烟圈飘远不成形,然后散淡了,他接着说:“江主任,你说冲击省委是什么后果?” 江曼曼“嗯”了一声,扭头看窗外,马上就惊叫:“主任,警察来了,好多啊。” 萧寒夹着烟也走到窗前,远远看警车闪烁,报社大门口外的街道,交警在指挥交通,不让车停下看热闹,很多外围的民警在拉警戒线。 只见有个“孝子”又蹦又跳的,距离太远,再加上窗户紧闭,根本听不到声音。他伸手拉开窗外,一阵冷风进来,依稀听到一句:“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只见一个带队警官手一挥,瞬间那几个人就被制服夹了起来,一辆警车开到跟前,这几个家伙被塞了进去。再然后一辆大面包车开过来,几个警察搭手将棺材抬起塞到面包车里。 呜啊呜啊,警车离开,面包车随即也跟着走了,报社大门口围拢的人很快散去,恢复了清净。只见有几个警察往报社里走,最前头一个,剩下都在后头跟着。 萧寒伸手关住窗户,江曼曼目光没离开楼下:“主任,这些警察进来干吗?” 转身走回坐位,萧寒回答说:“应该是省城公安局直属分局的领导吧,来跟咱报社了解具体情况,商量下一步的应对与动作。” 江曼曼看下表:“主任,从我看到棺材上来到现在,正好半个小时。” 再点一根烟,萧寒起身往办公室外走:“江主任,买回饭请放我桌子上,谢谢啊。” 江曼曼以为萧寒去龙飞办公室,就为这件“棺材丧气”事情,答应着也跟着出来,但他看萧寒进了广告部的办公室,有些不解,但没再问就下楼买饭了。 此时,龙飞跟北龙日报各方面协调,已经在招待所一楼搞了三间房,正在装修招聘厨师,一个多月后的元旦当天就会正式开张,这将给北龙晚报的员工提供极大的便利。 萧寒进了广告部,里面正炒成一锅粥,广告部主任正阴着脸在自己办公桌后抽烟,愁眉不展。 上前走到广告处主任跟前,拿起他的烟抽出一根,他才发现,马上站起来:“萧主任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萧寒笑了笑:“甭贫了,兄弟,医疗广告的事情最终如何了?”他问的就是会议结果,但会议在争吵中根本没有开完,再加上意外发生——报社大门口停了棺材。 广告处主任喊手下拖过来一把椅子:“萧主任坐。” 等萧寒坐下,他马上开始像倒苦水般倾诉:“这是抽我的筋呢?惹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不愿意啊?你看看我这些员工,哪个不是没日没夜跟广告商跟厂家联系,提成少得可怜,我们就是为了未来的光明才坚守。再说我们跟医疗广告公司都是签订的一年合同,现在突然毁约,很多应收款能不能拿回来都成了未知数,转眼就是年底,你说编委会社委会这不是抽我筋扒我皮吗?” 抽着烟听着,萧寒陷入深思,他也觉着龙飞这一次是太坚决了,大家私下里谈论龙飞,基本都是赞誉,偶尔也会说他的毛病,其中最著名的一个说法——龙飞的优点是坚决果断,缺点是太坚决果断。 看萧寒不说话,广告处主任把椅子靠近他,低声说:“萧主任,龙总正在气头上,仵总都不敢说话了,我更是看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对你信任,最重要你的话他能听进去,你帮帮兄弟吧!” 抬起头,萧寒苦笑:“这都是传说,骂我的次数比你只多不少,但这个事情事关重大,我可以再建议一下,对付到今年结束再思谋良策,就两个月了。” 广告处主任差点跪下,感激地眼泪都快下来了:“走,午饭时间,我请你吃饭。” 不等萧寒拒绝,他不由分说拉着萧寒就往外走,萧寒不想推搡就随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江主任已经给我去买了,咱兄弟有事说事,不用吃饭吧。” 广告处主任根本不回答,临要出门扭头对着手下们说了几句:“这个事情没有最后定下来,谁敢胡说乱传我抽了他舌头。该干嘛干嘛去吧,一切按照原来合同执行。” 下楼往门口走,萧寒说那咱就去对面吃个火锅面,不能走远,广告处主任还想说啥,萧寒接着说了一句他就不再换地方。 萧寒说:“你小心龙总找你,走远了,再酒气熏天,短时间回不来,不是找骂吗?” 大门口几个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应该打扫了一会了,刚才在楼上看到那些孝子贤孙乱撒的纸钱,一枚也看不到了。曾经的棺材更是像空气一样消失了,马路上车流照样唰唰,就像啥都没有发生过。 尽管如此,萧寒还是绕过刚才目测放棺材的地方,贴着门旁边的柱子走了出去。 坐到火锅面店,萧寒只点了一个火锅面,但广告处主任却拿过菜单,荤素点了四个菜,还要了两瓶啤酒——“无酒不成宴,”他说:“一人一瓶当漱口。” 只能由他,凉菜端上来,萧寒也没隐瞒,简单说了龙飞安排的任务。 听萧寒说完,广告处主任夹起一个花生米想了想:“这事情太难办了吧?如果,北龙医疗广告能够理性并且得到监管,咱何乐而不为啊。但这个像以卵击石,大家都在靠医疗广告活着,或者说你这个任务就像要去捅马蜂窝。” 萧寒笑了笑:“我也不是第一次捅了,你就说吧,给不给我捅马蜂窝的杆子。” 这时,砂锅面的老板小罗亲自端着一个菜过来,对萧寒说:“主任,好久不来,我有时候能看到你开车进出,最近又忙啥采访?还有,早晨那棺材是咋地回事?怎么停在了咱报社大门口了?” 没法回答,这个砂锅面馆子正对着报社大门,萧寒摇摇头打岔:“没怎么忙,最近没啥采访,还说找个时间来喝一杯,馋你母亲亲手做的腊肉了。” 广告处主任接话说:“咱的大主任最近要做的采访是砸我的饭碗啊!” 小罗愣了下,萧寒摆摆手:“你不要听他的,这是我们单位的财神爷——广告处主任,你去忙吧,我们谈个事。” 小罗放下菜对广告处主任说:“萧主任是拼着命为老百姓说话的好记者,他不会害人的。” 哈哈干笑,广告处主任拍了下萧寒放到桌上的手:“您是好人,好记者,我是坏人,就是乱骗钱的。” 萧寒也笑:“分工不同而已,都是为了北龙晚报——这是大概念,但不管新闻稿件还是硬广软文,确定做什么都得有良心标准。” 点着头小罗扭身去厨房,他说还有腊肉,炒一个送给二位主任尝尝。 广告处主任叹口气:“我也知道,但你知道我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干嘛吗?” “是想二十万从哪来,”他又叹口气:“龙总给的任务压力很大,仵清平又是那样,咱下面业务员都是临时聘用,只拿底薪与提成,不好管。” “我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还得每天装——客户面前装大,业务员面前装官,仵清平仵总编面前装傻,龙总面前装奋斗,”广告处主任喝口啤酒:“萧主任,咱们多年同事,你看看我现在还像个人吗?” 萧寒默默听着,他也理解这位广告处主任,原来夜班出来的编辑,本就是圆滑著称,但没啥劣记,人也聪明。 这些苦水他只能听一半,因为北龙晚报的广告经营一贯混乱,尤其是现在,北龙晚报广告部一般只承揽一些大的策划,更多是服务——服务下面的广告商。 每年年底都有一次招标会,北龙晚报的全年广告大致分成几大块就卖出去了,比如医疗、汽车、房地产、教育招聘等等,有传言买断北龙晚报这几大块广告的公司,基本都有这位主任的股份。 还有,这个广告部主任因为掌握着报社的经济命脉,虽然跟萧寒级别一样,都是部门主任,北龙晚报的中层,但比这些采访编辑部门的主任硬气多了,因为他能拿回来钱。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3) 窗外天越发阴沉了,萧寒喝了一口啤酒,觉着凉,就含在嘴里来回转了一圈才咽下去。 广告处主任姓孙,单字一个晓,他比萧寒大两岁,他父亲是北龙日报印刷厂的老职工,但是普通职工。说起来孙晓这么多年经历很传奇,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不想上学了,他父亲没办法就找领导安排到北龙日报印刷厂干临时工。 干了一年半叉车司机,期间学了汽车驾照,孙晓厌烦了每天“伺候一卷卷新闻纸的勾当”,恰好北龙日报车队有退休的,便又成了协议工,到了车队成了专业司机。 不到二十岁的孙晓开始体现出聪明圆滑,他先是开了段时间夜班车,然后把车队队长哄得开心,恰逢单位调整班子成员,他被安排成了新任社长的司机。 领导的司机单位都让三分,就这样一步步,孙晓开始进入北龙日报很多人的视野。在这任社长退休前,土鸡变凤凰,他居然成了北龙日报社的正式人员,且学历也成了大专,到编辑中心工作了。 写不来新闻,也校不了稿子,孙晓在北龙日报编辑部就是一位资料室管理员,但他根本没有停止“向上”的步伐,极其用心“巴结”着每位领导,图谋有更好更大的发展。 一个偶然的机会,孙晓进入了龙飞的视野,这个机会也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的: 北龙日报的副总编是轮流值守夜班的,一般是两个月一换,有个月正好是龙飞值班。大约晚上九点多,早就过了行政班的下班时间,孙晓也没成家,所以就在单位电脑上打游戏,正玩得起劲,突然听到楼道里有人很急促的说话。 原来龙飞的母亲突然晕倒在家,他正在楼道电梯*代夜班值班主任,让先发稿子,另一个副总编一会过来给他顶班。 资料室正对着电梯,孙晓听见后就推门出来,正好看到龙飞愁眉不展,马上上前问:“龙总,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龙飞看了他一眼,当时都叫不上他全名,只知道他是给前一把手开过车的小孙,马上就说:“你要没事,给我开下车,我晚上喝了点酒,这会心也有点乱。” 孙晓二话没说就跟着下楼了,到了家背上龙飞母亲,再去医院,这小子就像亲孙子,一口一个奶奶,前前后后半个月伺候着。 自此他除了资料室的那点事情,成了龙飞的“兼职司机”——北龙晚报除了社长、总编辑,其余副厅级干部都不配司机。 就这样,龙飞到北龙晚报任职就带上了他,刚开始负责晚报车队,很快就接手了广告处,毋容置疑,在报社这些地方都是“自己人”的位置,还有就是财务负责人。 孙晓跟仵清平尿不到一个壶里,全北龙晚报都知道,但俩人面子上能过去,因为背后是龙飞,作为龙飞的俩亲信,如果争起来,龙飞的脾气没几个人不怕的。 一周后,萧寒才知道,这个“棺材”事件居然是孙晓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不让仵清平挡着他的财路。 虽然震惊,但这个事情他谁也没有说,孙晓后来得知他知道,马上就又叫他喝酒,说了很多苦衷后,然后塞给他一张加油卡:“萧主任,咱都是龙飞的人,咱哥俩得一致对外,未来北龙晚报还不是咱们的!你开的车大,油老虎,以后加油我孙晓包了。” 不能不接,否则这个家伙会怀恨在心,表面笑呵呵,但萧寒内心怕极了,孙晓这个人做事情是不择手段的,他为了利益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有些后悔,不该帮这个孙晓,因为龙飞就是听了他的建议,才没有全面停掉医疗广告。 中午在小罗的砂锅面店吃完饭,萧寒返回报社就去了龙飞办公室,他原以为龙飞会为了“棺材事件”在生气,但发现他出奇地平和。 敲门进去的时候,龙飞正在写评报,这是自他接任北龙晚报后坚持每天都做的事情,一般是每天上午十点前评完,然后郎军整理出来在评报栏贴出。 这一天因为广告部的这些事情耽搁了,他正在奋笔疾书往出赶,萧寒觉着不合适说话,准备出去一会再来。 这不是简单的评定好坏,而是横向比了纵向比: 横向比北龙全省的都市类媒体,比如一个同源新闻,省城晚报、北龙都市报也都发了,他会写出北龙晚报采写稿件的好坏,好在哪,不好又在哪; 纵向也比,全国最有名的几家都市类媒体,尽管新闻源不同,但同类的新闻人家为何出彩,北龙晚报的差距在哪? 这个评报每天贴出去都会围着一堆记者看,很多记者会拿笔记录,从而提高自己。也就是前两周,萧寒建议郎军,把龙飞的评报定期在内刊发出来,这样方便了记者龙飞更会高兴。 龙飞抬头看是萧寒,不等他说话,照例指了指他办公桌旁的沙发,然后低头边在报纸上品评边问了一句话:“把我的评报弄到内刊,是你的主意吧?我料想郎军这小子也想不出。” 嘿嘿笑笑,萧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就此继续话题:“龙总,您的评报是晚报的走向,我觉着整理到内刊需要再加工,您的一些大的理念与新闻写法得拔高,毕竟不是贴到楼道里看完就扯了。” 龙飞停住笔看了一眼萧寒:“我正有此意,但办公室没有这样的人,我又忙得脚不沾地,要不你帮我吧?” 叫苦不迭,但自己种的“苦果”得自己吞下去,还得表现出欣然接受:“行,我抽空帮您整理,反正内刊一个月才一期。” 龙飞摇摇头,萧寒以为他不想让自己弄,心里真窃喜,龙飞却说了曾说过的一句话:“我要有十个萧寒就好了。如此,有劳。我给郎军说下,每周把我的简评总结后周五给你,下一周周一你给我看就行了。” 答应着,这就意味着周末休息时间被侵占,但萧寒没了厌烦,毕竟龙飞这个人对他太好了,几乎是宠着他的感觉。 龙飞接着说:“不能让你白辛苦,我让郎军给你算稿费,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再推辞。我评完了,你说吧,找我何事?” 萧寒站起来刚想说不用稿费,但闻言不敢再多说就又坐下,想了想才说了来意:“当前,都市类媒体、尤其是不发达地区不发达的都市类媒体,随着厚报时代飞快来到,发行赔钱,那么广告就成了我们唯一的收入。” 龙飞专心看着萧寒,听他往下说:“在发达地区,房地产与汽车等良性广告占最主要份额,而我们这么不发达地区,楼盘就那么几个,汽车的消费也不大,如果我们不开辟另外的广告份额,那么就得靠医疗广告活着。” 听到这里,龙飞皱了下眉头,但仍旧没有开口,萧寒觉察到了,但这些话是反复酝酿好的,那些字词就像一列火车,车头出发,然后节节车厢顺次往前,前面走,后面就刹不住车。 “但,医疗广告存在太多问题,首先我们无法判断真假,这跟已经存在的楼盘与多年品牌的汽车不一样,太多卖药的就是一阵风,他们刮过去带着利润跑了,我们却被吹歪了,很难扶正。” 拿着手里的笔敲打着桌子,龙飞点头:“我还以为你给孙晓来说情呢。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啊,这也是我为何下决心停掉医疗广告的初衷。” 萧寒不急不缓,依旧继续说:“我理解您这个初衷,但这就像双刃剑,在没有太好的办法前,我们还不能贸然停掉医疗广告。” 这有些针锋相对,停了停他看龙飞脸色,发现变化不大才又继续:“首先我们停掉,会有人捡起来,要知道我们现在的很多医疗广告都是从省城晚报,省城青年报嘴里夺过来的。还有咱的都市报,虎视眈眈,据说咱第一天发了医疗广告,第二天都市报的广告员就去找客户,如果客户不听他们的,马上就安排记者暗访找茬。” 龙飞“嗯”了一声:“这个我知道,只是我们的目标不是苟延残喘,而是做大、做强、做阳光。唉,这些狗屁医疗广告就像牛皮癣,实在是让人烦啊,又无法根治,粘上就很难扔掉。” 萧寒听着龙飞口气松动,马上就接着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他跟孙晓也没有沟通过:“龙总,我觉着我好像管的太多了,但作为报社一员有责任也有必要跟您提出来——医疗广告不全停,但医药广告必须停。” 龙飞马上站起来:“不多,你继续说。” 萧寒说:“出事的医疗广告都是医药广告,好,我们来筛选下,医院广告我们留下,并且努力再多发展,现在省城民营医院每年都在增加,还有一些专科医院,他们都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责成广告部门抓紧这个。而医药广告,就按照您的意思马上停掉,有损失但不会太大,还有两个月才年底,让广告部门努力去拉医院广告补回来。” 龙飞有些激动:“这么浅易的事情为何我就想不出来,你说的对,不能头疼医疼,脚疼医脚,更不能脚疼砍脚,头疼砍头。” 萧寒呵呵笑了:“您布置我采访医疗广告市场,我也想了想,就从医药市场的乱象开始,然后咱们表明态度,这样就能一举扭转晚报的负面影响。” 龙飞搓搓手:“好,我马上在召集广告部门开会,你去采访吧,把郎军叫进来。” 萧寒站起来问了句:“午饭时候那个事情处理了吧?” 龙飞摆手:“这个你不管,有时候出小事就能成大事。” 出门叫郎军,再下楼发现孙晓就在楼道里等他,于是做了个ok的手势,孙晓高兴的差点蹦起来,伸了伸大拇指喜滋滋进了自己办公室。 萧寒回到办公室,拿起孙晓提供的医药广告商名单,看了一遍,还是决定从这个“棺材事件”开始暗访。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1) 萧寒给江曼曼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暗访一个事情,最近部门的事情就有劳她负责。 江曼曼早就习惯了,萧寒这个专题部主任三天两头出去采访,根本不像别的部门主任,每天就是行政坐班。每次出去一段时间后,一个大稿子就弄出来了,但凡是萧寒写的稿子,肯定是全省震动,于是就问了一句:“主任,这一次又要暗访什么?” 萧寒收拾着自己的采访包,将录音笔,偷拍器等装进去,闻言笑了笑:“这次是个小事情,龙总的任务。” 说完他背着书包准备走,江曼曼站起来说了一句:“主任,我跟小张主任确定了恋爱关系,按照咱报社的传统与规则,同事恋爱结婚后,必须走一个。” 萧寒愣了下:“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到时候再说吧。” 江曼曼看着萧寒,目光里有些不舍:“我们准备春节期间结婚,然后我辞职。”叹口气:“很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但……” 不等她说完,萧寒咽了口唾沫:“这个事情我想想,可以给龙总请示下,不在一个部门也行吧,又不是硬性规定。” “再说吧,对了,恭喜你们啊。”萧寒拉开门出了办公室,心里有些不忍,朝夕相处,办公室经常就他与她俩人,俩人工作上配合也默契,这冷不丁说要走,真觉着不习惯。 下了楼,萧寒才发现,冷风劲吹,已经开始飘雪,缩着脖子拉上外套拉链,紧走了几步上了车才觉着暖和些。 发动车,等暖风的两分钟时间,萧寒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给公安局,这是郎军给他的电话,就是早上来清理报社大门口“棺材”的警察负责人,是个直属分局的副局长。 自报家门,当说自己是北龙晚报专题部萧寒时,对方马上就变得客气:“萧记者,我知道你,北龙第一名记,有啥需要帮忙的?” 这个名记听着总是别扭,就像外面人老爱开报社的玩笑:报社跟旧社会的妓院差不多,因为口号都是“欢迎来搞(稿)、稿(搞)费从优”。 萧寒说想了解下上午那伙人怎么处理的,现在他们在哪。 这位副局长回答说批评教育后就放人了,他们也都承诺再不闹腾了,这位警官说:“至于抬着的棺材,就是个道具,他们家的老人早就火化了,骨灰都埋到坟地了。” “那他们为何要闹腾?”萧寒有些不解。 警官说没问出所以然,带头的也承认自己有些借题发挥,他母亲癌症晚期,已经扩散了,医生断言就两个月的活头。这时候你们晚报刊登了那啥药的广告,说得天花乱坠,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就花了几千块买了两个疗程,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一个疗程一个月没吃完呢,他母亲就病死了。 萧寒大致知道这个事情,接下来,这个男人纠结了一帮人,这帮人大多都是买过这个药的“受害者”,他们要求三倍退款,还将报社告上了法庭,声称虚假广告害死人。 萧寒给那位警官要了带头闹事者的电话,然后直接就拨了过去,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萧寒说自己是省城青年报的记者,想问下北龙晚报虚假广告害死人的事情。 对方有些不情愿:“问啥问,你们报纸都是一家,骗人害人的玩意。” 萧寒苦笑了一声,再次声明自己不是《北龙晚报》的,而是他们的竞争对手《省城青年报》的记者,这个人才没有直接挂电话。 大致问了下他母亲吃药的情况,而后问了下退款赔款以及法院的进展,对方说卖药的跑了,然后就算脏话连篇,骂骂咧咧,萧寒便客气地挂了电话。 启动车,萧寒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打了那个卖药的广告上的联系电话,按道理说这几个人“受害者”闹这么凶,也把这个卖药的公司起诉了,应该早就关门不营业了。 萧寒没有想到,电话居然接通了,对方听说萧寒要买药,马上就说了一个地址,让去取。萧寒问这个地址为啥跟报纸上的地址不符合,对方很狡诈地说那是分部,现在都在总部工作了。 挂了电话,萧寒心想,这帮家伙真是胆大包天,根本不在乎受害者告他查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继续为非作歹。 径直驱车去了电话里告知的地点,这是一个城乡结合部,按照对方说的标志性建筑,萧寒很快就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XX药业销售有限公司”的字样。 将车停到对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萧寒准备好了针孔摄像机与录音笔,随即拉开车门下来,雪花若有若无,寒风越发凛冽。 想着车后备箱里有件羽绒服,萧寒拿出来穿到身上,这是一件新衣服,是楚静给他买的,商标都没有拆掉——想了想,仍旧不拆掉商标,就这样吊儿郎当的萧寒背着包进了那个药业公司。 这是一座临建楼房,看样子这个公司的规模还不小,足足占满了这栋三层的楼房。 推门进去,一个保安摸样的人站起来问:“你找谁?” 萧寒伸手装模作样抹了下鼻涕,然后说来买药的。 保安闻言就又坐下了:“买治癌症的去三楼,买钙片在二楼,一楼都是计生用品。” 抬眼看见柜台里有俩姑娘,一个在理药,一个在低头记录着啥,萧寒说了声谢谢就直接从一楼里上台阶,直接上到三楼。 三楼是个大开间,玻璃隔断,可以看到有个老板摸样的占了一块做办公室,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抽着个烟斗在看着啥东西。老板房间外面又一分为二,一半就是接电话的四个女孩子,另一半跟一层一样,药架子林立。 有个女孩子迎过来,笑容满面,张嘴就是蹩脚的普通话,一听就是闽南那边的音调:“先生,您是来买药的啦?” 萧寒点头:“是,给我拿个XX回天丸的说明我看看。”这个回天丸就是北龙晚报软文介绍的,也就是后来惹来“棺材”堵门的那种药。 那个女孩点头:“先生请坐的啦,我给你去去药的啦。” 萧寒看旁边有个高凳,就在卖药的柜台前,边走过坐了上去:“谢谢,我在这里等。” 那个女孩子捂着嘴突然笑了,然后指着萧寒羽绒服拉链上挂着的商标,萧寒假装不好意思,伸手拽了下没拽下来:“我是外地的,给老人家看病,这突然变天下雪了,冷的不行就买了一件羽绒服,还没来得及扯掉商标。” 在屋里坐着观察着外面的一切,那位老板摸样的人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出来,然后递给萧寒:“先生是个大孝子,故有卧冰求鲤,今有乱衣救母。” 看着这个老板笑眯眯的样子,萧寒伸手接过剪子,咔嚓一下就把商标剪掉了,然后再把剪刀奉还:“谢谢,老总您谈吐不凡,是个儒商啊。” 老板听萧寒这样说非常高兴:“不敢当的啦,先生请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以茶会友,至于你要买的药,我安排给你大折扣。” 求之不得,萧寒点头致谢:“恭敬不如从命,如此天寒地冻,有杯热茶将是多么温暖。” 跟着进了他的办公室,由于四面都是玻璃,萧寒看着几乎透明的房间仍然有一幅字一幅画,显得就有了文化气息。除此之外,一个根雕的茶台占据一角,是这个房间最显眼的家具。 这位老板坐在茶台后面,很利落开始烧水、洗杯子、洗茶,有条不紊,信手拈来。 打量了一下这间办公室,萧寒发现窗外的雪开始紧密起来,也由雪粒变成了雪花,不由就叹了一口气。 那位老板伸出夹子给他夹了一个消过毒的杯子,再抬手给他倒上茶:“请用茶,我们的大红袍。” 萧寒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大红袍?” 这位老板呵呵笑了笑:“先生请趁热用茶,大红袍是种茶,是我们武夷山特有的,属乌龙茶,品质优异。中国特种名茶。其外形条索紧结,色泽绿褐鲜润,冲泡后汤色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品质最突出之处是香气馥郁有兰花香,香高而持久,“岩韵”明显。除与一般茶叶具有提神益思,消除疲劳、生津利尿、解热防暑、杀菌消炎、解毒防病、消食去腻、减肥健美等保健功能外,还具有防癌症、降血脂、抗衰老、等特殊功效。大红袍很耐冲泡,冲泡七、八次仍有香味。品饮“大红袍”茶,必须按“工夫茶”小壶小杯细品慢饮的程式,才能真正品尝到岩茶之颠的禅茶韵味。注重活 、甘、清、香。” 萧寒听愣了,他喝茶一般就是抓一把扔进杯子来,然后倒上水,随即不管冷热渴了就喝几口,这么好的茶台,这个老板对茶叶也熟悉,只是听着听着就成了药物广告。 这个茶都这么神奇,干嘛还造假药害人,直接卖茶不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2) 坐在靠窗的位置,萧寒看窗外白雪纷飞,这个北方城市的第一场雪终于正儿八经下起来了。 那位胖胖的老板,给他夹过一个功夫茶的小杯子,然后倒上茶:“请尝尝最正宗的大红袍。” 萧寒点头致谢,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确实也有点渴了,再加上这房间冷飕飕的不暖和。 这位老板笑了笑又给他倒满,然后说:“喝这个功夫茶比较考究的是选用宜兴产的小陶壶和白瓷上釉茶杯。你的跟前就是,你看这种茶杯口径只有银元大小,如同小酒杯。我这小陶壶里装入乌龙茶和水,放在小炭炉或小酒精炉上煮。茶煮好后拿起茶壶依次斟满每一个小杯,此时就可以捧起香气四溢的小茶杯慢慢吊尝。饮茶时不能一杯斟满再斟一杯,而要按杯的多少来回轮流顺序斟。因此工夫茶除了泡制要功夫外,饮茶也需要费功夫。” 萧寒觉着好啰嗦,但这一次就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慢慢喝了半杯就放下了,这位老板没有给他续茶,而是问:“茶如何?” 说不来好坏,萧寒礼貌性点了点头:“不错,好茶。” 对方哈哈笑了,伸夹子夹起他面前的小茶杯,然后把剩下的半杯倒掉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喝的根本不是大红袍,也不是潮汕的功夫茶,我前面讲的都是为了渲染环境,于是你就信了。” 萧寒差点站起来,心里想你这是耍我?忍了忍没有发作,因为他是来记者调查的,至于“买药”他已经骗人家了,来往不理非君子。随即笑笑:“老兄你是故意消遣我了吧?” 那位老板摇摇头,重新拿出一袋茶:“我是做个比喻,心理暗示的比喻。你看,这才是大红袍,刚才给你喝的是普通的红茶而已,也不是毒药。” 有些吃惊,萧寒马上就反唇相讥:“您的意思是您的药本来也不会起死回生,但因为宣传家属与病人都信了,所以就发挥了极大的药效。” 那位老板没在乎讽刺反问伸出大拇指:“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能理解这杯“假茶”的人。” 下一句差点脱口而出,都到了嘴边萧寒生生咽了下去——你真是个振振有辞的骗子,是一个有理有据的骗子。 看着他再一次泡茶,萧寒却没有了要喝的心思,他掏出烟问能抽吗,对方说没问题,你抽就是了。 点根烟,萧寒思考了下才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心理暗示,在临床上也有过应用,但用于药物的暗示,我第一次听到。” 对方泡茶、煮茶没吭声,萧寒接着说:心理暗示可以用来辅助治疗疾病,甚至单独用来治疗疾病。在心理咨询中,咨询者常采用言语或手势、表情、动作以及某种情境等非言语,含蓄间对来访者的心理和行为施加影响,引导来访者顺从咨询者的意见,从而达到某种咨询目的即心理暗示的使用。 仅靠心理暗示并不能治愈身体上的疾病,但是其辅助效果往往非常惊人。我看过一本书里提到一个故事,如一位妇女因丈夫突然在车祸中死亡,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悲痛得双目失明。 但经医生检查,这位妇女的眼睛结构没有病变,诊断为心理性失明,用许多方法都没治好。后来进行催眠治疗——这也是你说的心里暗示一种,催眠师暗示她视力已经恢复,对她说:“我数五个数,数到第五个时,你醒来就能看见东西了”。 催眠师很慢地数一二三四,果真数到五的时候,病人醒来,发现自己的视力已完全恢复。 《圣经?新约》中有耶稣让瞎子重见光明,让跛子立刻能走,让死者(假死状态)复活的记录,如果真有耶稣此人,那他也应当是个心理学高手,擅长做心理暗示,并熟知心理暗示与自我暗示可以带来的实际效果。 他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对方就一直听着不说话,看他停住,然后笑了笑:“请喝茶,我不告诉你好茶坏茶,你自己品味。” 萧寒觉着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于是也笑笑再次端起杯,茶杯刚到嘴边一股茶香已经扑鼻,再慢慢喝一口,确实舒服美味,不自觉就点头说:“好茶。” 那位老板也喝了一杯,然后说:“许多生机勃勃的人,一旦知道自己患了某种疾病后——特别是“不治之症”如癌症——精神立刻萎靡不振、卧床不起、不思饮食,病情迅速加重,甚至在短时期内死去,其中很大部分原因就是由于心理暗示的缘故。 我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位瑞典老妇人只是患了感冒,但由于教堂牧师在一天内探望了她三次,因而怀疑自己是患了绝症。几天以后,她便因精神崩溃而去世。” 萧寒叹口气,不说觉着如鲠在喉,于是接着说,我看过英国作家索利恩所著的心理小说《新鲜空气》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主人公威尔逊喜欢新鲜空气的程度,无人能及。一年冬天,他到芬兰的一家高级旅馆住宿。那年冬天奇冷,因而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以防寒流袭击。 尽管房间里舒服无比,但威尔逊一想到新鲜的空气一丝都透不进来时,他非常苦恼,辗转难眠。到了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便捡起一只皮鞋朝一块玻璃样的东西砸去,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后,他才安然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完好如初的窗子和墙上破碎的镜框。” 这位老板哈哈笑了,给萧寒再添满茶:“兄弟,你不是来买药的吧,我看你像来布道的。” 没有办法的办法,萧寒故作镇定继续喝茶,灵光一闪索性将错就错:“我是大学老师,说实话对报纸上宣传的你们药并不感冒,但拗不过老人,她看到报纸宣传让必须买,所以我就来了。” 那位老板再给他倒茶:“看你进门的气质,我就怀疑你不是真心买药的,如此坦诚最好。我也实话告诉你——这*里有些治疗的成分,但大多是心里暗示——其实都明白,如果我这*能治疗了癌症,那么联合国都会表彰我,诺贝尔医学奖也会颁给我,还需要在这个拥挤的地方办公吗?” 一个诚实的骗子——萧寒继续定义,但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对方却来了话头:“我就再讲个心里暗示的故事吧,请你这位大学教授听听。 有一个死刑犯,行刑时候把他绑起来,蒙上眼睛后,心理学家做了个实验,就在他的耳边对他说,你要接受的处死方式是缺血死亡。说完后就让他躺下,用刀子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下,当然,不是动脉但能感觉到疼。 这个犯人的手腕旁边,有一个容器,这时候开始向下‘啪嗒、啪嗒’滴水。一天后,这个犯人死掉了,解剖他的尸体,果然就是缺血而死,但事实上他的胳膊上就微微出了点血,然后很快就凝固了。” 再喝一杯茶,萧寒也感觉不到茶香了,这就是习惯,他没有说这个而是站起来:“这个故事我听过,无从考证,也许以讹传讹,也许确有其事,但想拿出确凿证据,可能有点难,毕竟有违大多数人的心灵底线。” 招招手,门口那个去取药的姑娘一直站着,听他们说话没打扰,萧寒说:“进来吧,我来看看药。” 姑娘进来把药递给萧寒,笑了笑就往外走,这一笑让萧寒非常温暖,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发了下呆才低头看药。 包装精美,说明细致,想看的该看的也都表明了,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毛病,也没有客气就指出来了:“这个‘药’为何不是药卫准字而是食卫准字?” 那位老板马上回答,振振有辞:“食卫准字的不是药,是*,所以长期服用也不会有副作用;药卫准字就是药,是药三分毒,已经癌症晚期了,再用药不是死得更快吗? ” “哈哈哈”,萧寒大笑,伸出手:“我喜欢你的坦诚,这个多少钱一盒,我先买一个疗程,得几盒?” 老板也伸出肥大的手掌,握了握萧寒的手,回答得非常有意思:“你知道我为何把办公室搞的这么透明吗?不是监督,是心理暗示,坦荡荡。这样吧——这下雪天,咱们吃个火锅吧,你请客,这一个疗程的三盒药我送你。” 有些意外也不意外,刨去采访的正义,萧寒还是喜欢这个人的,他假装想了想说:“好吧,你说地方,我请客,药——不,这三盒*我就不客气了。” 那位老板转身指了指窗外斜对面:“就哪吧,你豪车停的地方,我常去,味道不错,清水涮羊肉。”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人家都掌握着,看来后来说自己大学老师对了,如果装可怜样肯定早就被识破了,想到这里索性更大胆点。 萧寒指了指外面的两个女孩子:“叫上你的员工,我看也没几个人,到了饭点了。” 那位老板笑了笑,没客气,随即对着外面喊:“小红,你叫上她们几个,一起吃火锅去。” 小红就是刚才进来送药的姑娘,马上说好的,于总,我问问。 很快回话说有俩住的远,不吃了,就小红与另一个一楼吧台的女孩吃,于总笑着说:“正好两男两女,走,吃火锅赏雪。” 下楼到车跟前,萧寒开门把装有偷拍机与录音笔的包放了进去,他认为没有必要了,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子羡慕地问:“这车得多少钱啊?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呢?” 于总轻描淡写说一百来万吧,萧寒摆摆手对小红说:“一会吃完我送你回家,车就是代步工具,不论好坏,能开就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3) 这是一个不大的火锅店,没有包间,进门便是大厅,也就十张桌子,虽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但没有一张桌有客人。 他们四个人走进去,马上迎过来五六个服务员,问好声乱七不糟。 于总指了指靠窗的一张桌子对萧寒说:“这里可以看雪景,老师您看呢?” 萧寒笑了笑主动说,但没实话实说:“我姓韩,坐这里好。不过,这屋里热气腾腾,玻璃都是雾的,看雪也就是个大概。” 四个人坐下,一个服务员过来倒水,于总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茶:“来,给泡上这个茶,”萧寒拿起菜单递过去:“于总,你来点菜,我请客。” 于总呵呵笑了笑,接过去菜单说:“行,我不客气了。” 萧寒跟于总一个高大一个肥硕,所以分别坐在桌子两边,两个姑娘也就分居他们左右,像填缝般。 萧寒靠窗,伸手在玻璃上擦了下,“掏出”个小洞看外面雪花纷飞,突然就想起千夏,算起来这几天又是她“每个月要死的那几天”,不由就叹了口气。 小红在他右边坐着,听闻他叹气以为是嫌弃玻璃上雾蒙蒙看不清雪景,于是站起来对服务员说:“帮我拿块干净的布子,我擦擦玻璃。” 萧寒扭头看了她一眼,不难看也不好看的一个普通姑娘,但脱掉外衣后显得胸围很大,于是笑了笑:“小红,你让服务员给抹布上加点洗洁精,这样擦了玻璃后暂时就不会生雾气了。” 小红与服务员都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很快拿来一块半干的抹布,萧寒站起来让开位置,服务员上前擦了一遍玻璃,窗户不大不高,很快就全部亮堂堂。 这时候他们点的火锅也上了桌,且是沸腾的,咕嘟咕嘟滚着,热气上升,奇怪的是挨着的窗玻璃果然不起雾了,一直明明亮亮,有不少雪花盘旋着在玻璃上碰一下又飘走。 再看旁边的窗玻璃,都开始淌水线了。 于总若有所思:“韩教授,知识果然就是力量,甚至是风景。” 萧寒呵呵笑了:“小儿科的把戏,估计半小时后就不顶事了。原理很简单,洗洁*体本身的表面扩张力,会在玻璃上留下一层物质,这种物质能隔离水汽,玻璃就不容易起雾气了。不过,过不了多一会,这层表面张力便失去,一切照旧。” 停了停,萧寒说:“就是看小红姑娘想擦玻璃看雪花,成人之美罢了。” 小红看了他一眼,见萧寒也在看她,不由就宛然一笑:“我以为韩教授想看雪景,我是要给您擦的。” 于总在旁边皮笑肉不笑:“二位惺惺相惜,不管为谁,总是可以赏雪了,来,我们开始吧。” 萧寒看陆续上菜上肉,但没有上酒:“于总没有点酒?” “我不胜酒力,”于总马上说:“韩教授自便,我最多陪您一小杯。” 摆手叫服务员,萧寒点了一瓶酒,拿过来萧寒看了下包装就没开:“算了,这酒劲大,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于总知道萧寒的意思——这酒是假酒,见萧寒起身,他对小红说:“韩教授对这里不熟悉,你带他到前头右拐弯的糖酒店,那里的东西没假的。你付钱回来我给你报销。” 小红答应着站起来,萧寒已经出了火锅店的门,朔风劲吹,萧寒不由打了个冷战,马上把羽绒衣的帽子往头上拉——火锅店了暖和,一层棉门帘就隔出了两个世界。刚要迈步,门帘动,他回头看小红,她时候给他带路,点头想为何这姑娘穿这么少,羽绒衣都没有穿。 毫不犹豫,萧寒便脱下羽绒衣,不由分说就给小红披上了,然后不等她说话就小跑着往前面的拐弯处跑去。 一来一回,萧寒再次进了火锅店,刚坐下就打了俩喷嚏,刚才露在外面的脸、脖子与手都有些麻木了。哆哆嗦嗦两手握着茶杯子,然后放到嘴边,好似这样才能说出话:“这天,说冷就这么冷了。” 小红从身上脱下萧寒的羽绒服,然后很仔细给他挂在椅背上,再喊服务员给罩好:“谢谢韩教授,可不要把您冻感冒了,那我就罪过了。” “没事没事,你们姑娘家要风度不要温度,都数九寒天了,还穿这么单薄,”萧寒放下杯子打开刚买的酒:“得先保证暖和了再说漂亮——病了可不美丽。” 于总与另一个姑娘都笑了,小红却没有再说话,萧寒觉着自己刚才不知那句话伤了她,因为看她的情绪明显就低落了下来,只是反复想也没说啥呀,索性不管了,先给自己倒了一玻璃杯酒,然后把酒瓶放到桌子中间: “我从不劝酒,于总与两位姑娘自己要是想喝呢就自己倒,能喝多少倒多少,如果不想喝就不倒了。” 于总拿起瓶子,倒了个杯子底底,他旁边的姑娘摆手说不会,小红很大方接过瓶子,给自己倒了半杯:“我陪韩教授吧。” 吃着喝着,但都没啥话,这也不奇怪,本就是个奇怪的饭局,谁也没想到,就这么坐到了一起。 窗外上已经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在去买酒的路上,雪花时不时落到脑袋上,甚至扑进眼帘,萧寒当时也在想这顿饭,这个于总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两个姑娘吃的不多,且大多是吃蔬菜,萧寒与于总却吃了四盘肉才作罢。一瓶酒喝了一半多,小红已经略显酒意,萧寒就自顾自又倒了一杯,于总出其不意也主动倒了小半杯。 知道他要说啥了,萧寒想如果再说什么心理暗示之类的话,他马上就压住——这个没必要再谈了,说的天花乱坠说到天上人间,假药就是假药,首先不治病,其次这是以骗取钱财为主要目的。 于总端起杯子跟萧寒说:“韩教授,我敬您一杯,玩笑归玩笑,这顿饭不能让你请,在我的地头上了,我请你。” 萧寒端起杯说:“那可不行,第一咱说好的,第二我还免费拿了你三盒*呢。” 于总肥胖的脸蛋动了动:“这个咱不争了,你买酒我买菜,其实我知道酒比菜贵,我已经占便宜了。且你一个人吃,我是公司三个人吃,就这么说定了。” 不等萧寒再说话,他马上就接下去:“有个小事情,韩教授能不能帮忙?” 心里嘀咕了下,伸出去杯子跟他的杯子碰了下,萧寒说:“我得知道是啥事。” “当然,简单,”于总端起杯子一口喝下,然后呲牙咧嘴:“我是舍命陪君子了,真不胜酒力。” 萧寒也喝了一大口,咽下去酒伸筷子连续夹了几颗花生米放嘴里,慢慢咀嚼着听这个胖子于总要让帮啥忙。 “如果,”于总又喝一口水,好像刚才喝下去的不是美酒,而是中药,“我说如果,您家老太太吃了我的这个药有效果,您能以教授的名义给我写篇东西吗?” 萧寒咽下嚼碎的花生米:“啥叫有效果?写篇表扬稿吗?” 于总又喝一口水:“效果当然您知道,比如能睡着了,比如不那么疼了,比如可以多说话了……表扬稿当然不需要,是从咱们讨论的心理暗示到我这药物的疗效,给予肯定。” 其实就算答应了,也不会也不必写,因为韩教授本来就是假的,于是就哈哈笑着拿起酒瓶子:“于总,你再喝半杯酒,我就答应,酒品即人品,喝酒痛快做人才痛快。” 他已经看出这个于胖子酒量确定不行,这就有了调侃玩乐的成分,萧寒是想起这个家伙骗自己喝茶的过程,有些报复心理。 于总骑虎难下,伸过杯子:“我已经有些晕了,韩教授少倒点,我陪着喝就是了。” 没忍心,只给倒了少半杯,这个于总放下酒杯就站起来,萧寒以为他去卫生间,就自管自又涮了几块土豆,还没吃到嘴里,于总又回来了:“来,喝,账我结了,一会醉了就回办公室睡一觉。” 端起杯子,萧寒想这个人虽然干着违法勾当,但如果抛去这些,交个朋友还是不错的,言语里也就有了亲切:“我不争了,也没法争了,来,喝。” 吃完饭前,彼此留了电话,萧寒留的电话号码是真的。 一瓶酒大半到了萧寒肚子里,暖烘烘的很舒服,虽然没醉但也有了酒意。 于总已经有些摇晃,他指了指对面:“醉了,醉了,我回办公室睡,韩教授你帮忙把我这辆员工送一下,不胜感激。” 萧寒站起来说没问题,于总旁边的姑娘说不用了:“我就在对面胡同里住,”萧寒看她,她接着说:“租的房子,离上班地方近,刚租的。” 说完她看着小红:“小红姐,要不你跟我对付一晚上算了,这么大的雪。” 小红摇摇头:“谢谢小妹好意,我得回家……还有事情得做。” 四个人出了火锅店,于总摇摇晃晃走向对面公司,看着保安出来把他扶进去了,另一个姑娘也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进一个胡同不见了。 萧寒拉开驾驶车门:“来,小红,我送你回家。你坐副驾驶吧。” 小红抱着胳膊没有犹豫就绕过车头,拉门上了车,萧寒也上了车,发动车第一件事就是开开刮雨器,前挡风玻璃已经积雪,但不厚,刮雨器飞快运转,刮出一个扇形图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4) 萧寒扭头对小红说:“你家在哪?我先送你。” 小红抱着胳膊看着雨刮器来回摆动,然后雪花再次落到扇形面上,只是还没来得及融合就被再次刮到一边:“哥,实话说吧,”她咬着嘴唇:“我家也不远,只是我想留下你。” 萧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留下我干什么?” 小红扭头看着他:“五百过夜,行吗?” 摇摇头,萧寒觉着自己瞬间就冒汗了,而车里的空调还是冷冰冰的风:“你喝醉了吧,小红姑娘。” “我没喝醉,”小红再扫他一眼然后扭头继续看着雨刮器:“我需要钱,偶尔也会在QQ上约人。如果嫌贵,三百也行。” 萧寒这才觉着她没开玩笑,但仍旧觉着不真实,想了想他伸手去兜里掏钱包,小红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张口说:“你不用直接给我钱,我付出才会拿。” 停住摸钱包的手,萧寒掏出烟点着一根:“你有什么急事用钱吗?” 小红叹口气:“也不是急事,但每天都需要钱。哥如果嫌弃我,哪就往前走,把我放到刚才买酒的那个铺子前,我就在哪附近住,”顿了顿:“车进不去。” 觉着烟很呛,萧寒将窗户开了个缝隙,刚抽了一口的烟伸手塞了出去,然后发动车,缓缓向前开。 本就偏僻,再加上大雪天,路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看着后视镜里的两道清晰车辙,萧寒心里在打鼓,在犹豫,在斟酌,在挣扎——我是跟她去,还是不去? 尽管几近于怠速行驶,但拐角还是很快就到了,萧寒缓缓将车靠边,没有熄火也没有说话,小红明白这就是一种拒绝,不由又叹口气,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等等,”萧寒还是摸出了钱,五张一百块的,递过去:“不管你有啥事,希望能帮上你。” 摆手,小红回头一笑:“我不是乞讨。” 下车,关车门,小红转身向一个胡同里走去,萧寒马上将车再靠边点,熄火,下车,锁车,向着小红的方向追去。 路灯昏黄,小红听到声音站住回头见萧寒跟过来,于是笑了,萧寒走过去,将羽绒服敞开,裹住她的肩膀向前走。 这是一个栋很破旧的楼房,楼门口坑坑洼洼,小红带着萧寒很熟悉的走过去,没有羞涩反而很开心的样子。 进了楼道,两边摆满了各种破烂,小红拍了下手,楼上有一层楼道灯亮了,光线从楼梯的缝隙传下来,隐约可见台阶。 小红轻声说:“这楼里都是我爸爸他们轨枕厂的老职工,现在大多年岁大了,晚上就不出门,所以为了省电楼道里都不安照明。” 萧寒捏着她温暖的手,逐步上台阶:“你家住三楼吧?” 小红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因为三楼有楼道灯,”萧寒笑笑:“还有,你经常晚上回来,”话一出口就后悔,但如泼出去一盆水,正好全淋在小红头上,她哆嗦了下,萧寒赶紧捏紧她的手:“我没有其他意思。” “无所谓了,”小红在前面拉着萧寒:“已经那样了,你这样说也就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萧寒并不是计较小红这个成语的运用是不是很准确,只是扭转话题打岔:“小红,这个成语你用的不贴切,无可厚非是指没有可过分责难的。意指说话或者做事虽有缺点,但还有可取之处,应予谅解。” 逐渐光亮,小红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而后抽出萧寒手里的手,从背着的包里掏出钥匙,萧寒站到三层的最后一个台阶上,看着她。 台阶很窄,他的脚只能放多半个脚掌,有些不舒服,好在小红很快找到钥匙开了门,然后拉开老式的防盗门,再开里面的木头门,推开扭头招手,萧寒迈步再上一节,半转身进门与小红擦着过去。 小红等萧寒进去,拉住防盗门,再关上木门,迎面萧寒已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使劲挤压她的胸部。 挣扎了下,小红抬头对萧寒说:“别急啊,进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萧寒低头亲了小红一下:“这屋子还有其他人?” 轻轻推开萧寒,小红弯腰换鞋:“当然啊,我爸爸跟我弟弟都也住这里啊。” 萧寒摇摇头说:“这么小的屋子怎么住啊,要不你去我家吧?” 小红换了鞋说不行啊,再过十分钟九点钟,我得给我爸爸导尿,他卧床很多年了,还得给弟弟喂饭。 “啊”,萧寒惊讶地合不拢嘴:“弟弟多大了还得喂饭?” 小红还没回答,萧寒觉着有只肥大的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无声无息,不由就毛骨悚然,赶紧回头,一个个头略微比他低些的小伙子一脸憨笑:“该我躲了,你来抓我啊。” 说完就跑进了另一个房间,萧寒惊魂未定,小红拉着他的手说:“我弟弟三岁的时候从高处摔下,头朝下触地,今年二十三岁了,智商仍旧是三岁多。” 嗯了一声,萧寒就想走,他觉着这个家里全是凄惨,根本无法进行那样的事情,但小红像看到他的心思,直接把他拉到门口一个凳子上坐下,然后弯腰给他脱鞋换鞋。 不由自主,被套上一双棉拖鞋,然后任由小红牵着进入一个房间,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屋子,刚才小红弟弟进了一个房间,估计就是小红弟弟与父亲的房间。 小红的房间很简朴,一个单人床,一个写字台,然后有两个老式衣柜。 小红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床单,很仔细铺在床上的床单上,又一层:“韩教授,你坐着也好,躺着也好,等我一会。” 仍旧是不由自主的点头,萧寒坐到写字台前的凳子上,小红临出门回头一笑:“你放心,我这个屋子我弟弟从来不进来,或者他就认为这个房间不存在。” 看着小红出去关了门,萧寒自言自语:“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何你弟弟不敢进来,甚至认为这个房间不存在?” 正琢磨小红又推门探头进来:“甭想了,他的智商三岁,哄小孩子你也不会?” 门再被关上,萧寒呆若木鸡:我没孩子,怎么会哄孩子? 半个小时后,萧寒就着台灯在看一本书,小红写字台上就那么几本书,除了会计学校的教科书,就这一本小说——一个号称用身体写作的女人,这个萧寒看过报道,但没勇气买这本写实*小说。 本来就像看看内容肉麻吗,或者真就为打发时间,但他看进去了,这个所谓作家记录跟五十一个男人*的细节,然后遗情缱怀。 这个女人最早也是编辑记者,2003年非典结束的十月出版了这本书,当时引发各方争议,后来不了了之,这本书里还记录了跟一位著名摇滚明星的*,后来引发口水。 小红进来的时候见萧寒专心读书,不由笑了:“哥,这样的黄书你这位教授也读啊?” “黄书,”萧寒将书合上:“这可不是啥黄书,是一种社会现象,上世纪末就有几位女作家写这些,号称用身体写作,这位写的更疯狂而已罢了。” 小红呵呵笑了,然后就是挑逗的语言:“我用身体写你吧,来……” 萧寒本来看书里的描述就有了反应,站起来过去抱住开始亲吻,然后双双倒在床上……到了关键时刻,萧寒不知为啥脑子里跳出小红弟弟的样子,然后就是一个声音:“你来抓我啊……” 不由软了,翻个身,萧寒低声说:“算了吧,我不行——在你家真不行。” 小红伸手摸了摸:“哥,我弟弟不会进来的,我爸爸躺了十多年没起来过了,且我带人回来过,没有事的。” 萧寒摇头坐起来,伸手拿开小红的手,拉下上衣再站起来拉起裤子:“我也不是啥正人君子,”萧寒指了指桌上书:“我比作者记录的男人好不到哪,只是今天真不行——我脑子里全是你弟弟的样子。” 小红也穿上衣服坐起来下地:“好的,哥,改天吧,雪越下越大,你早点回家吧。方便留个QQ号码,下次再约吧。” 萧寒穿戴好,掏出五百块放到桌上,小红马上说:“不行,我不能收,你也没办成事。” 笑了笑:“我喜欢这本书,你卖给我吧,这是你的书钱。” 小红说这本书才几个钱呀,且是个客人上次来落下的,你拿走就是了,我不能拿你的钱。 本想不多说直接走,突然想起今天的使命,萧寒就对小红说:“你这个公司卖的药是附近生产的吧,也就是说于总的厂房在附近,对不对?” 小红点头说对,我正想告诉你,送你的药不要让老人吃,全是假的。 萧寒马上说:“你给我画个去这个厂子的地图,这个钱算酬劳好不好?” 起身到跟前抱住萧寒,小红抬头问:“哥,你到底是干啥的?不是大学老师吧?” 萧寒觉着有些脸红,他没说自己是记者,更没说他就是北龙名记萧寒,只是含糊说:“你画吧,不暴露你。” 小红松开萧寒,从写字台抽屉拿出一张纸,再在桌角的笔筒拿出一支笔,开始低头画路线图,边画边说:“哥,你肯定不会暴露我,只是我估计又得重新找工作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5) 小红很仔细画着图,萧寒站住她身后摸着她的长发,脑海里来回琢磨:怎么帮帮她? 等小红画完,萧寒看都没看就折叠起来装兜里,然后对小红说:“你学会计的?” 小红看了眼桌上的书才回答:“混的,一个中专,基本没有学成啥。” “为啥?”萧寒表情有些严肃,在他的心目里,有机会不去珍惜的人都不值得珍惜。 小红指了指门,但她说的是门外面的家:“父亲瘫痪多年,母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弟弟自三岁就那样了,我哪都去不了,出去总惦记回来,啥也学不成。” 萧寒语气马上就变成温暖:“因为牵挂啊?这才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也是让我敬重你的地方。但你不可以这样过一辈子,不明不白的*,稀里糊涂的对付生活。这样吧,我最近给你联系个单位,钱多些,但你得答应我珍惜自己,放弃从前。” 萧寒说的是潘洋崎的公司,他也不缺钱,加个人应该不会拒绝。 小红将信将疑,但还是说谢谢,然后低头羞涩:“谁想过这样的生活?父亲的病每天需要五十块的药,家里的一切开支都得我赚回来……” 伸手把小红揽入怀抱,萧寒觉着很感动:“辛苦你了,我来帮你吧。” 不等小红回应,萧寒就松开手,拉开门就往外走,小红没有挽留,乖乖跟着到房门口,给他取鞋,正准备给他穿,萧寒摆手拒绝了,要自己穿,并且低声说:“你不比谁低一等。” 小红没理会他,单膝跪地自顾自给他穿鞋,然后同样低声:“我佩服有才华的男人、善良的男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让我屈膝的。” 开门出来,小红站住楼道看着萧寒下楼,挥挥手萧寒借着灯光仔细看着台阶,这楼实在是憋屈,其实他的内心更憋屈——这么多年的奋斗,成功与光环背后总是那么多龌龊。 上了车,萧寒点一根烟,看着车窗外雪花纷纷洒洒,有些寂寥。 不发动车,就那么静静坐着,突然觉着想哭,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一根烟抽完,萧寒看表十点,拿起手机就拨打了楚静的手机: 喂,你在干嘛? 能干嘛,在上班啊。 忙不忙? 不忙,我这科室夜班从来不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你了。 嗯。 我想去看你。 行啊。 医院方便吗? 来吧。 放下手机萧寒把车窗都打开,然后打开音响放了一盘摇滚,再发动车,跟着吼,声嘶力竭的半小时。 将车停在人民医院急诊对面的马路边,萧寒觉着浑身发冷,像要病了一般,关音响关车窗,熄火,下车,他看着对面的霓虹灯,想自己也该被“急救”了。 从急诊进去,东拐西拐就进了精神卫生科的病房,楼道里静悄悄,门口大门紧闭,他刚要伸手掏手机让楚静出来开门,门却“啪”地一声打开了。 有些疑惑,推门进去,这个地方他来过几次,所以轻车熟路就走到护士值班室,一个大的开间进去,左边有个单间,同样他还没有敲门,门就开了,楚静楚楚动人地站住门里:“你又喝酒了吧?” 点头,萧寒进门再随手把门带着:“喝了一点,不多。” 楚静伸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不喝多你不会说想我的。请坐吧。” 这是一间值班护士休息室,不大,左右摆着两张上下铺的床,对面一个办公桌,萧寒就拉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你在干嘛?” 楚静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有几根黑发:“额头留海的头发长了,总是遮住眼睛,有时候撩得眼睛不舒服,我在修理它们。” 扭头看看剪掉的头发再看看楚静的额头,萧寒笑了笑:“我小时候镇上就一个理发师傅,是个聋哑人,脾气不好。逢年过节必须理发的时候,爷爷就领我去,每次理完了爷爷都笑着骂他——看看你这破手艺,把我孙子的脑袋弄地跟狗啃似得。” 楚静捂嘴笑:“那样骂人家,人家不恼吗?” 萧寒说不恼啊,还咧嘴笑呢,你知道为啥吗? 楚静咬着手指说:“你爷爷脾气更大,他不敢恼吧。” 呵呵笑了,萧寒说我刚告诉你了,他是聋哑人,听不到爷爷说啥,只是看爷爷脸色是笑的,他就笑。 楚静噗嗤就笑了,上前就轻轻打了萧寒一拳:“你这脑瓜子谁也比不了,原来是狗啃出来啊。” 萧寒捉住她的手,低头就亲了她脸蛋一下,然后柔情似水:“我想啃你,就现在。” 本以为楚静会以在单位不方便拒绝,但楚静却化成了水洒到他身上,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抱着我去把门插上。” 连续两次,萧寒如下山猛虎一般,床在不停摇晃,楚静强忍住不敢叫,实在忍不住就死死咬住萧寒的肩头…… 一个小时后,萧寒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上身更是汗流浃背,医院的暖气很足,楚静就赤身裸体套了个护士服,然后从床头拿过自己的毛巾轻轻帮他擦拭。 再次穿好衣服,楚静马上伸手嘘了一声,对面墙上的楼道监控看见值班大夫苏晓敬已经到了楼道口,在他伸手摁门铃的时候,楚静已经将头发梳了起来,然后点了开门键,再扭头对萧寒扮了个鬼脸低声说:“你不要发出声音,他不会进来。” 出门关门,萧寒坐到椅子上看监控,只见苏晓敬进来跟楚静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径直就走了过去,到楼道尽头进了一个房间。 楚静很快进来,笑嘻嘻:“今天没病人,苏主任刚从家里来,他问我脸为何红扑扑,还有酒味?” 萧寒哈了口气到手上,作势闻了闻:“没有味道啊,说吧,你亲哪个醉鬼了?” 楚静扑上去抱住他,吹气如兰:“除了你这个醉鬼,现在谁我也看不上了。” 在医院缠绵到半夜,楚静怕早晨同事都来上班不好看,尽管恋恋不舍,还是让萧寒走了。 出来医院,雪基本停了,地上积存了三四指深,踩上去咯吱咯吱,没过半只鞋。 没有回家,萧寒惦记第二天一早要安排人去暗访于总的厂子——他不方便再露面了,那个厂子就在于总“药房”旁边的胡同,那个家伙就在楼上,全是玻璃透明有时候就是监视。 回到办公室,楼道静悄悄,夜班编辑都下班了,萧寒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进了里间,脱掉外套裤子躺下就睡着了。 梦里仍旧雪花纷飞,萧寒站住故乡的水库边,水面结着薄薄的冰,他像被施了魔法般站立动不了,然后就看着水库里探出一个个脑袋,都是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脑袋,一个个面容清晰但表情痛苦,他想喊想扑过去拉起她们,但怎么动也动不了…… 觉着有人碰他的腿,然后喊了一声“主任”,梦魇这才解除,萧寒瞬间醒来,条件反射般坐起来,才发现李正天正看着他:“主任,八点多了,你昨晚为啥不回家?” 萧寒揉揉眼睛,知道外面办公室肯定有同事在,要不李正天会喊他叔叔,这小子最近在准备结婚——这也是萧寒的主意,他对象云芳读研究生的事情基本谈妥了,萧寒跟云芳的父亲沟通了,不如先结婚吧,对方有些犹豫说不如读完研究生吧。 读完研究生变卦了呢?萧寒最怕这个,这个表侄子正天太直,心眼又实在,如果鸡飞蛋打他怕正天受不了。 于是,萧寒直接跟云芳的父亲说:“叔叔,我看还是办了吧,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这句话就像炸弹,云芳的父亲被炸蒙了,其实他知道自己姑娘在省城肯定跟正天在一起,心里只是一直不承认罢了。思考良久才说:“好吧,萧主任,你来主持这个事情吧,我们听你的。” 于是给李全有打电话,这个表哥局长喜出望外,话跟云芳父亲说的一样:“弟弟,你来主持这个事情吧,我们都听你的。” 好嘛,他自己的婚姻、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却要做正天与云芳这段姻缘的最后实施者,只是已经被送到了马背上,只好来回奔波了。 先定婚礼时间,省城是元旦,老家是腊月初九。 再定彩礼与女方的要求,尽管云芳的父母很开通,再加上云芳的弟弟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也需要照顾,基本没说啥条件。但作为男方还是不能小气,萧寒去了两次良县,按照县里的规格与模式定下了彩礼。 最后就是婚礼,这个好说但最麻烦,尤其在省城元旦的婚礼事无巨细都请示他。 看着李正天,萧寒奇怪的问:“你不是今天约的婚庆公司吗,来干嘛?” 李正天点头低声说:“叔叔,你觉着请不请龙总与仵清平他们几位领导。” 站起来伸伸腰,昨晚折腾得太凶,萧寒觉着腰眼发困,酸胀。来回扭了扭:“请,大红请帖,你亲自送,我想他们会去的。” 正天点头说好,去也是看叔叔你的面子,我去弄了。 跟着李正天出来,萧寒看小张主任在江曼曼桌前站着说话,这俩也快办事了,有时候在办公室都不避讳的亲热说话。见他出来,小张主任不好意思笑了笑,江曼曼面无表情。 坐到自己办公室前,萧寒说:“小张主任,你去帮我暗访一下吧,一个假药厂,我昨天去过了,再去会被认出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6) 把小红画的图拿出来,萧寒递过去说你先复印一份,等发稿的时候这个可以当照片用。 去复印室回来,小张主任把原图给了萧寒后问:“主任,那地方看像个死胡同,不好跑。” 萧寒还没说话呢,江曼曼在旁边就嚷嚷上了:“瞧你那点德行,主任这几年的暗访,哪一次不是提着脑袋去的,他说过怕吗?” 萧寒张了张嘴不知说啥,小张主任挠挠脑袋看着江曼曼:“我就是问了下退路,你这训的,好像我就是胆小鬼。” “没退路找退路去呀,”江曼曼根本不饶人的架势:“主任每次出去,他考虑退路了吗?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这都做不到,所以永远都不会像主任那样出色。” 萧寒觉着自己不能不说话了,就笑了笑:“好了,两位主任,这还扯上孙子兵法了,小张小心点没错。” 江曼曼撇撇嘴没再说话,小张主任去收拾采访器材,萧寒又看了一遍地图抬头说:“小张主任,我看小红画的地图,这家厂子大门口右边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三层楼房,如果能想办法进这个院子,就可以居高临下,安全可以保证。” 小张主任背起包,点头问:“主任,小红是谁?” 有些脸红,萧寒说自己昨天去他们销售公司,认识的一个有良知的员工,一个女孩。 听完这话小张点点头就开门往外走,江曼曼奇奇怪怪看了萧寒一眼,萧寒觉着不好意思,像刚想起来站起来到楼道喊小张:“小张,去车队叫个车,路上有雪不好走。” 再回到办公室,江曼曼埋头在电脑前整理当月部门产量,过了元旦她就要辞职,萧寒有些莫名的遗憾,但又不知说啥。 拿起电话拨给潘洋崎,这个家伙昨晚肯定是大醉,电话里的语气都是睡意朦胧:“萧大主任,吩咐吧。” 萧寒笑了:“你这又睡在哪的床?” “嘿嘿,”潘洋崎好似坐了起来,旁边有个女生:“再睡会呗。” 萧寒把话筒拿远点,但仍旧能听到潘洋崎懒洋洋的话语:“睡个球,我饿了,兄弟约我吃饭呢,你走吧。” 再拿远点,不想听这个家伙这些,萧寒猜对了,这个家伙昨晚喝多就去唱,然后带姑娘开房,萧寒不打电话不定睡到何时呢。 看了下表,九点刚过,话筒里“喂喂”的声音传来,萧寒再拿起电话听筒:“听着呢,你这每天都莺莺燕燕,说吧,中午想吃啥,我请你,给你补补。” 潘洋崎嘿嘿笑:“我这身体不用补,但好久没见你了,要不去郝总哪吃牛肉吧。” 萧寒说没问题,我安排,十二点见吧。 潘洋崎说行,对了,你先说事情,要不我不敢去。 萧寒拿起桌上的烟:“没啥大事,我暗访一个假药厂,有个内线得失业,学会计的女孩子,你给解决了工作吧。” “漂亮吗?”潘洋崎吃吃地笑,萧寒看了一样江曼曼的背影:“见面说吧,我在办公室呢,再说,我啥时候给你出过难题。” 放下电话萧寒去了趟龙飞办公室,龙飞拿根笔敲打着桌面上的一摞报纸:“你不是去暗访了吗?” 简单汇报了下采访情况,然后萧寒说:“这个假药不需要多做了,但他们对报纸及其他媒介的依赖,就像链条,如果我们都不给他们做广告,哪他们就会自动消亡。” 龙飞停住敲打:“这不是重点吧,你接着说。” 萧寒笑了笑:“昨晚我从假药销售点出来,一直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拿出姿态,比如宣称‘我们的广告如有虚假,假一赔一百’,当然这是举例——我们发个宣言,先说明报纸走市场,广告是不能缺的支柱,但我们做的都是良心广告。” 萧寒没有停顿接着说:“那么广告商会蜂拥而至,读者也会理解,消费者也放心。这就能达到您提到的阳光晚报,我们不隐藏不隐瞒,正大光明做广告,正大光明办报纸。” 龙飞放下笔站起来:“萧寒啊,你说你每天咋地琢磨出这些啊,句句都打动我心。” 笑了笑萧寒没说话,龙飞接着说:“就以这次暗访的假药厂为头条,我们推出一周‘阳光晚报’行动,就算是老客户也绝不留情。” 萧寒说好,任务就交给我们专题部吧,保证完成任务。 龙飞摇摇头:“这个事情涉及的人太多——换句话说是不想让你得罪人。正好你来了,这几天忙没跟你说——我已经给集团提过了,过完年你上任副总编,估计过几天就会考察你,最近安分点吧。” 没有惊喜,这个副总编算起来是个副处级,但在北龙日报报业集团就可以任命,最多给省组织部门报备下——在集团里算个官,如果调动啥的,对方未必认可。 不高兴肯定是假的,这是对他多年努力的一个认可,且晚报的副总编都会配车配司机,工资待遇也会提高,萧寒憋了会才说:“感谢您的栽培……” 龙飞摆手:“甭说这些,你不善客套,再者太多东西都是双刃剑。” 萧寒马上就说:“副总编能出去采访吗?” 龙飞呵呵笑了:“你说呢?” “是不是有抢下面记者功劳之嫌?”萧寒想了想说。 龙飞说是啊,我更看重你的策划与培养,毕竟我们晚报只有一个萧寒,如果你能带出十个萧寒,我直接提拔你当总编辑。 笑了笑,萧寒站起来:“您指哪我打哪,自决定留下就是这个信念。” 龙飞绕过办公桌站在萧寒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时候也问自己,留下你对不对?我是为了晚报,为了大家伙,而你牺牲的是自己的大好前途。” 萧寒笑了:“正如您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双刃剑,如果我去《XX周末》,天知道现在如何呢?” 龙飞也笑了:“不要给我宽心了,若干年后,你回忆起来,不恨我就好了——你本就不是池中物。” 萧寒马上就接口:“我是发自内心的。就算我是蛟龙,没有您的云雨情,何来疆场?” 这两句对话出自《三国志》,周瑜对孙权说:……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大意是说,刘备不能小视,如果把荆州借给他,恐怕将来就不好控制了。而当时孙权已经答应了,后来借助荆州,刘备拿下川地建立了蜀汉。 龙飞的意思是萧寒屈就了,萧寒解释说没有您给的天地,我是无法腾飞的。 话到这里龙飞有些动感情,自接手北龙晚报,这个北龙日报的“能人”真是殚尽竭力,就为北龙晚报能腾飞,事无巨细都是亲力亲为,而他带来的几个人都难堪大任。 这次提拔萧寒,他顶着巨大的压力,集团方面本就看不上这帮后来进来的“晚报、都市报”人,再加上内部仵清平他们的非议,这些萧寒都能理解,所以他最后的一句话也真是感恩戴德。 摆摆手:“你去把郎军叫进来,我安排下这个‘阳光晚报’的事情,我要把广告定价利润统统都发布出去,敞开大门来办报,背水一战,要么成为北龙第一,要么被各方打压殊死搏斗。” 萧寒忍着没说话,他也明白这个到社委会会吵,广告价格里水很深,最后可亲的龙总还得忍让,提的高点也好,取其中吧。 出来进了对门,还没开口郎军就站起来往外走:“叫我了吧?” 萧寒笑嘻嘻说你咋地知道? 郎军扮了个鬼脸:“只要你进去出来,马上就是要开会,对不对?” 摇头装作无辜的样子说不知道啊,萧寒呵呵笑着跟郎军一起出来,郎军拉了他一下,然后对着他耳朵说:“萧副总编,请客吧。” 萧寒愣了下,马上明白有些文件请示肯定是郎军起草,随即板着脸低声说:“你不是第一个告诉我的,不请你,还得罚你请我。” 郎军笑容满面:“没问题,咱的人上的越多越好。” 又是一怔,旋即理解了——编委会的各位对他不好,北龙日报过来的都是老大自居,啥也干不了还天天指手画脚,很多中层的主任都是有微词。 换句话说,他这个副总编是给这些中层淌了条路,且可以给晚报的老兄弟们撑腰了,这一刻他开始激动起来,直到走回办公室都是精神饱满。 平时他是个不爱外露的人,江曼曼回头看了他一眼:“主任有啥好事情,看着踌躅满志的样子?” 萧寒马上觉着自己得意忘形了,随即淡淡一笑:“没事的,他们讲笑话。” 江曼曼站起来,没有拐弯:“主任,我辞职后想弄个广告公司,你得帮我。” 萧寒刚坐下又站起来:“什么广告公司?我怎么帮你?” 江曼曼没有丝毫停顿:“你帮这个帮那个,咱们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且你也知道我暗恋过你——不要紧张,我只是说我,也知道配不上你。” 很是尴尬,萧寒再次坐下,江曼曼步步紧逼:“我婚后不能坐着吧,小张太老实,养不了我的。这个广告公司我准备注册了,需要您帮我从孙晓那里分一杯羹。” 拿起桌上的烟,萧寒觉着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尽管心里对这个女人瞬间怕起来,思考了半分钟左右萧寒点头:“行。” 江曼曼太了解萧寒了,这个“行”就可以保证她的广告公司立足,随即就笑容满面走到萧寒跟前低声说:“我会把你的股份算进去,暗股。” 萧寒摆手:“如果那样,我就不帮你了。” 江曼曼好像知道他要说啥,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了,这个不商量,你的可怕原则。” 扭身往自己座位,萧寒似乎又闻到一股香水味道,两年了,这个女孩子为了萧寒一句“不喜欢香水味”,居然马上就不涂抹。 这一时刻,她的香水味道已经融入整个办公室,像得胜的将军,战马嘶鸣。 正暗自思量,江曼曼扭头又开口:“主任,你中午要为小红的工作请客,还没安排吧?” “嗯”了一声,萧寒拿起电话打给郝运来,心里突然就充满了厌恶。 而这一刻,小张主任刚刚走进积雪的巷子,于总在窗玻璃上也看到了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7)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小张主任背着包往里走,路上他也没想好以什么角色来暗访,但江曼曼的话语就在耳边刺着,让他没有办法退却。 于总看着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往里走,马上就警觉打了电话给厂里:“有个陌生人进了巷子,让保安注意,看一下。” 这似乎是一个赌气的采访,小张本来是个很谨慎的人,因为江曼曼的几句话,似乎激起他的豪气,有些不管不顾。 小张也知道江曼曼曾经暗恋过萧寒,主任的为人处世他们都是佩服,或者有“膜拜”的成分,没有搞对象前无所谓,喜欢“英雄”是女人的共性,但现在都要谈婚论嫁了,她对主任还是这样放在心里,不由就有些恼火。 路上停顿了一次看了看地图,然后小张就径直走到了厂门口,保安接到通知后正在门口戒备,他上去就亮出了记者证:“我是北龙晚报的记者,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生产假药,来采访,请予接洽。” 两个保安顿时愣住了,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后进了门房去打电话请示,另一个接过记者证翻看后还回去,上下打量着小张。 于总也愣了,但毕竟是老江湖,随即就吩咐说把人请到前面业务室吧,不可动粗。 业务室能看到什么,不用再描述,小张主任这次鲁莽行动注定无功而返。于总甚至一杯茶都没给他倒,只是轻描淡写问为何要采访他们?小张说接到举报。于总笑了笑:“你是执法部门吗?”小张哑口无言,正准备说记者的职责他的手机响了。 这个电话是孙晓打过来的,第一句话就说:“你回单位吧,小张主任,不用采访了,这是咱的广告客户。” 于总第一时间就打给了孙晓,说你们报社有个姓张的来采访,好像是专题部的。 孙晓说他来安排,放心好了——他一次拿了于总十次软文的广告费,其中有两次仵清平拿走了,剩下的八次才刊登了三次,仵清平仍旧要拿他怒了,就安排“出事”了。 小张主任再次张口结舌,咽了口唾沫才说:“孙主任,这是我们主任安排的采访……” 孙晓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了,萧主任那里我解释,说完电话就挂了。 灰溜溜扭头往外走,于总阴阳怪气:“张记者走好,不送。” 萧寒跟潘洋崎与郝运来刚坐下来,一杯酒还没端起来就接到小张主任电话,没有责备,但叹了口气:“你先回单位吧,这个事情我处理。” 再次端起酒杯,手机又响了,潘洋崎笑嘻嘻说:“萧大主任,你这忙得连饭都不让吃了吧。” 萧寒拿起桌上的手机看是孙晓,伸手摁了静音:“来,咱喝酒,现在起,谁动手机罚谁一杯酒。” 喝了三杯酒,吃了几口牛肉,郝运来的电话响了,他老婆怀孕八个月不敢不接电话,于是自罚了一杯酒站起来到一边接电话。 孙晓打了两次萧寒都没接,潘洋崎有些不好意思:“萧大主任,不罚你了,接吧,别误事。” 萧寒摆手说不接了,“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如果努力打扰了生活,还不如不拼命呢。” 他话音刚落,潘洋崎电话响了,他看了下号码直接就伸手端酒,喝了后悄声说:“我老婆,如果惹恼了她直接来北龙,我的好日子就没了。” 萧寒哈哈笑,看着潘洋崎拿起电话也站起来走到一边,偌大的餐厅就三个人,且俩人离开去接电话,一东一西各自低语,留下他嚼着牛肉发呆——婚姻中的男人太多不自由,可是又欲罢不能。 看俩人没完没了,萧寒拿起手机给孙晓回拨过去:“抱歉,刚才开车,手机静音,有事?” 孙晓呵呵笑:“你生气了就告诉我生气了,干嘛还找理由搪塞我啊。咱兄弟不需要这些吧?” 萧寒愣了下马上明白,孙晓肯定又给小张主任打电话了,这个小张肯定也说打给自己了。 正想如何圆谎,孙晓没喘气继续说:“这个事情先不要闹了,我给你兄弟你说实话交实底——我拿了对方预付的广告费,你也知道年底我要上交多少,所以先拖拖吧。” 萧寒想都没有想就说:“这是龙总安排的,我怕拖不了。咱们是兄弟没问题,可是他的脾气咱比谁也熟悉,所以……” “甭所以,你知道我在龙总面前是没有话语权的,所以这个事情还得你来处理。”孙晓有些不讲理的霸道,但在电话里无法多说,萧寒就呵呵笑了笑:“孙主任,你让我吃口饭吧,这两天累,补补,我下午回了单位,咱见面再说。” 孙晓马上说好啊,你开车没?路上不好走,我安排司机去接你吧。 萧寒说不用,我开着车呢,孙晓嘿嘿笑:“哪就好,不行就挂上四驱,咱不缺油。” 放了电话萧寒有些恼火,给个油卡就这样说话,好像占了他多大便宜似得。 郝运来先回到座位,坐下就端起一杯酒:“无论男孩女孩,你是干爹啊。” 萧寒说没问题,预产期多会啊? 郝运来说还有俩月,已经搞得全家鸡飞狗跳了,顿了顿他低声说:“韩笑估计也差不多?” 愣了下,萧寒下意识问:“什么差不多?” 叹口气,郝运来说生孩子啊,韩笑也怀孕七八个月了,我带老婆去市儿童医院检查碰到她了。 心里如翻江倒海,但面无表情,萧寒端起一杯酒:“来,祝福她就是了。” 正好潘洋崎嬉皮笑脸走过来,放下电话坐下:“祝福谁啊?” 郝运来接过去话说:“我们的一个朋友。来,喝酒,吃肉。” 昨晚跟楚静在医院的小床上,又紧张,萧寒腰有些不舒服,他动了动屁股觉着舒服些,努力压制住心里的那些波澜:“喝酒,吃肉。” 这顿饭都没多喝,下午都有事,也就是意思了意思,关于小红的工作,潘洋崎满口答应。萧寒说这个女孩子家里很困难,得在省城不能下下面地市去,郝运来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潘总的公司省城没几个人,要不到我这里来吧。” 潘洋崎嘿嘿笑着说:“不行,就是养也得养着,萧兄很少给我开口且帮我多,让我赚钱还给我写自传扬名立万,这个事情不讨论了。” 他的心里是另外的小算盘,刚才他老婆打电话的意思很简单,他小舅子中专毕业没干的,要他安排到身边——这就像给他身上安装了监听器,会很不自在。最关键潘洋崎的老婆要自己弟弟管财务,本来就不方便用钱,这会更麻烦,安排个自己人进去,会好些。 潘洋崎自己的家族在公司占的股份极少,而他老婆家族几乎占了百分之八十,这个小舅子的到来是逐步夺权的开始,他当然不会束手就范。 回到单位下午三点左右,办公室有几个人在,下雪后出行不便,大家都在整理一些提纲或者写策划,小张也在,低着头默不作声。江曼曼看萧寒进办公室马上站起来,萧寒用眼色制止了她的话语——需要给小张副主任留面子。 刚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孙晓迫不及待:“你总算回来了,我马上过去。” 萧寒看了眼小张,他正满含歉意看萧寒,于是笑了笑:“小张主任, 你给里间搬三把凳子,咱商量个事情。” 答应着进去,先把折叠床收起来,再搬凳子,又提了个暖壶进去——这本来是给萧寒安排的办公室,他不想跟大家生分,大多数就是累了或者晚了休息的地方,偶尔有重要事情也算个小会议室。 几分钟后,孙晓风风火火推门进来,不等他说话萧寒站起来指了指里间:“孙主任,咱里面说。” 三个人坐下后萧寒直接开场:“这个稿子是龙总安排的,当着孙主任我也不护短——小张主任你是怎么暗访的?” 这话一半是训斥下属一半是给孙晓听:“我们部门的暗访什么时候变成直接出示记者证了?” 小张主任低着头不说话,孙晓摸出一盒好烟打开,递给萧寒一根,再递给小张,然后打火挨着点:“算给老孙我一个面子吧,小张主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哎,你萧大主任也是,让我提供的线索,你都不用,咋地一下子戳到这个*厂了呢?” 抽一口烟萧寒先没接孙晓的话:“小张主任,这个事情你太不冷静。当年跟我采访非典你是多么沉稳啊,后来暗访315系列,单人匹马应聘到火锅厅,多有头脑啊……” 一根烟抽了一半萧寒才扭头对孙晓说话:“这个真不能怪我,是龙总安排的,棺材都抬到咱报社门口了,咱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孙晓刚要说话,萧寒却摆手说:“小张主任,你现在出去,拿出一份暗访假药生产销售的策划,明天上午上班咱们讨论。你去弄吧,我跟孙主任谈个事情,今天暗访的事情不要想了,也不要跟人提起,这个事情我自己来办。” 小张答应着站起来出去了,看门关上萧寒把手里的烟头摁到烟灰缸:“孙主任,这个事情还得弄。” 孙晓马上站起来脸红脖子粗:“你是真不给我面子啊。” 萧寒笑了笑:“看你急的,继续弄才是给你的面子,是给你擦屁股。” 第一百五十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8) 孙晓点根烟:“萧大主任,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寒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很多人在清扫雪,嘻嘻哈哈,声响很大,于是一块块道路、院落逐渐露出来,在周围白雪衬托下,有些黑乎乎。 伸手把窗向外开了个缝隙,冷风争先恐后冲进来,左右着屋里的烟雾来回转悠,飘飘摇摇。 萧寒扭转身对孙晓说:“其实道理很简单,虽然有些不道德——他这个药的广告你做不出来了,这个你明白;钱也不想给他们退回,这个你也明白,那么——如何两全其美?” 孙晓吐出个烟圈:“道德?球,赚钱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你甭卖关子了,说吧,怎么两全其美?我就想多拉广告多赚钱,那才是美。” 回到孙晓对面坐下,萧寒拿起烟也点一根:“很简单,把他的厂子端了,把他的人抓了,也就没人问你广告与预付款的事情了。” 孙晓看了萧寒一眼:“兄弟,你比我狠,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佯装叹口气,萧寒挤出苦笑:“说大点是为了报社发展,说小点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坏人我做,利益你得,你还有啥不满意?” 嘿嘿笑了笑,孙晓说好吧,就这么办,以绝后患。 萧寒就等他这句话,马上就接着说:“你得去一下,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只有你带我的记者去一下,我的记者装成你的司机,然后去这假药厂溜达一圈,取证后我来联系相关部门拿下——你就说去厂里看看,为了安排下一步的软文。” 再吐出一个烟圈,孙晓若有所思:“萧大主任,你这是把我往里套了吧,请君入瓮,我还没法拒绝——这个药厂的暗访你是没有办法进行了,于是让我出面,你这才是两全其美。” 哈哈笑,萧寒像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两个人交手有些过瘾:“你说的对,这个事情做好了咱俩都美。痛快点,做不做吧?” 这次是孙晓苦着脸:“好吧,做,我也想不出好办法。现在就走,我就对于总说看看厂里有没有被偷拍过,如果有就想办法应对下。” 萧寒马上拿起手机拨打了李正天的电话,他说在来单位的路上,萧寒说好的,来后出去有个采访。 当天晚上,萧寒请孙晓与李正天在报社对面的砂锅面吃饭,小罗有些感冒,戴着个口罩鼻子囔囔地:“主任,我总是不适应你们北方的冬天,天冷下雪就感冒。” 萧寒呵呵笑着问吃药没,要不熬点姜汤吧,咱都喝点。 孙晓闻言把车钥匙递给正天:“李首席,你去我车的后备箱拿几瓶黄酒过来,黄酒加枸杞加姜片滚一下就好喝。” 李正天接过车钥匙出去了,几分钟后就拎着黄酒进来了,萧寒看了下商标,是北龙省靠北一个地市的产品,孙晓说顶账顶回来的。 小罗接过去加热了,孙晓对萧寒说:“百科全书,介绍下黄酒,是不是有药效。” 萧寒笑了笑说:“黄酒有舒筋活血的功效,也有药引的效果。但黄酒最大的功劳是为唐诗做的贡献——我们国家白酒蒸馏技术应该是宋开始,唐朝时候喝的大多是黄酒,李白传下来的诗作有一千一首,其中二百多首都跟酒有关系,” 李正天接话说:“李白斗酒诗百篇,这个酒是黄酒?” 点点头,萧寒接着说:“虽然无从考证,但黄酒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类之一,就源于咱们中国,且唯中国有之。黄酒与啤酒、葡萄酒并称世界三大古酒。约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代,咱的老祖宗就独创了酒曲复式发酵法,开始大量酿制黄酒。” 孙晓说他知道黄酒有大米做的有小米做的。 萧寒说是,黄酒大致有四种原料,产地较广,品种很多,咱北方大多都是黍米黄酒,就是以米曲霉制成的麸曲为糖化,发酵剂。 说到这里,萧寒转头对李正天说:“李白的酒量可能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大。因为他饮的不是我们今天常见的白酒。在唐朝,白酒还没真正出现。早期的酒在酿制方法和口感上更接近于今天的黄酒。目前流行的白酒的酿制技术到元朝才渐渐成熟。明清时代,白酒才逐渐取代了黄酒,成为中国人餐桌上的主角。 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明白,为什么唐朝的诗人和宋朝的好汉都可以大碗喝酒。虽然黄酒喝多了照样也不好受,但是它的口感、酒精度数和对肠胃的刺激程度却与白酒完全不同。 因为黄酒的酒精度数低,所以文人来了兴致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狂饮。即使这样,唐朝诗人的酒量也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大。现在我们就来具体分析一下‘李白斗酒诗百篇’中的‘斗酒’到底有多少酒——根据古代的容量标准来换算,斗分大斗小斗,大斗大致就是现在的十二斤酒,小斗呢是现在四斤左右。” 小罗提着热好的黄酒壶过来:“主任,你脑子真好,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我是佩服的不行。” 孙晓笑了笑:“不要叫主任了,马上就是我们报社的副总编了。” 李正天与小罗马上都流露出惊喜:“真的?”“真的?” 萧寒摆摆手:“孙大主任,你这算违规啊,咱吃饭吧,还没公示呢,不能乱说。” 孙晓说当然,我看今天就咱几个人,都是自家人才说的嘛。 小罗马上说:“我去炒俩好菜庆祝下。” 无法拒绝,看着小罗进了厨房,萧寒掏出钱包递给李正天:“一会你去把账结了,他这小店最近生意一般,不能白吃人家,他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正天没有接:“主任,我有钱,一会去埋单就是了。” 萧寒把钱包扔过去,笑着说:“今天我请客,你省几个钱办你的婚礼吧。” 孙晓伸手拿过玻璃杯,倒了三杯黄酒分到各自跟前:“萧总编啊,你这人就是让人信服,时时处处都是为他人考虑——今天下午我说的话重了,其实你是为我好。” 萧寒看着黄酒杯上袅袅的热气,低头闻了闻:“孙主任,可不敢乱叫,说说你们采访的情况吧。” 孙晓摸了摸酒杯仍旧烫手,也学萧寒闻了闻,然后抬头说:“我对于总知根知底,暗访明访也就是要个现场。” 这个于总,曾是某地抗癌研究所所长,还曾担任某药厂厂长,研发有膏药和一种癌痛搽剂。在制售假药之前,于总的膏药和癌痛搽剂销售不佳,赚不着钱。后来他的膏药与癌痛搽剂的批号已经过期。 这时候,他似乎“想明白”了,就以原来的药方弄出胶囊,重新包装并继续使用已经过期的批号,开始销售。 所谓的“治癌”胶囊,其实仅含有低廉的草药,一盒成本就十多块钱,但市场销售三百多。除了“治癌”胶囊,于总 “研发”的不少药品批号都已过期,但他不管不顾,还偷工减料,继续生产销售;加上其他名目的假药,涉及50多个品种。 孙晓说完这些后叹口气:“我们这些做广告业务的,有时候明知道宣传的就是狗屎,但还得当鲜花般歌颂。” 萧寒说狗屎还等肥田,这些假药只能害人,许多癌症患者买了这些药,不但不治病还劳民伤财,这是罪恶。 李正天说他都拍到了,就是淀粉里加些不知啥药,转眼就变成了一颗颗光鲜的胶囊,然后装进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 菜陆续上来,萧寒让小罗坐下一起吃,他说不了,怕感冒传染。萧寒笑着递给他两瓶黄酒:“孙总赏的,拿去喝了治感冒。” 第二天李正天写出稿子交给萧寒,然后又去定婚纱了,萧寒仔细改了两遍,原本正天写的是“本报记者萧寒、李正天”,萧寒提笔把自己的名字换成了小张。 三个月后萧寒走马上任副总编,龙飞征求他的意见,专题部谁接主任?原来的两个副主任之一江曼曼辞职了,小张主任本来理所应当,但萧寒对他有了不信任感,做事也不够雷厉风行。于是萧寒在部门开了个会,公开说推荐两个人——小张与李正天,剩下的让编委会决定。 龙飞明白萧寒的意思,他也喜欢李正天的作风,跟萧寒越来越相像,于是李正天接替萧寒成了专题部主任。 这个假药的稿子改出来压到元旦前夕推出,北龙晚报也正式展开“阳光行动”。 稿子见报后,省城公安局治安支队支队会同药品稽查人员,组成五个行动小组,一举将于总等犯罪嫌疑人抓获。缴获“治癌”胶囊成品、半成品四千余盒,涉案价值两百余万元;同时,查扣数码真空包装机、高速多功能粉碎机、塑料封接机、打码机等各类生产设备数台,生产原料一大宗;查扣运药车辆3部。 经审查,于总为首的犯罪集团先后生产“治癌”胶囊等各类假药数百箱数万余盒,案值高达两千余万元。随后,于总等犯罪嫌疑人被被刑事拘留,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法律的严惩。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宿行人自可愁 很快就是元旦,为了李正天的婚事,萧寒也忙了几天,其实就是琐琐碎碎。但由此事延伸出来的一个事情让萧寒有些手忙脚乱——他的父母要来省城了。 本就是农闲时节,再加上李全有一再撺掇,于是萧寒的父母决定在元旦前三天来省城,为此萧寒叫了家政公司打扫了家,又买了一张双人床。 萧寒买了房后,直到收拾好搬进去他的父母都没有过来,一是着实帮不上忙,二是准备到他跟欧阳一结婚的时候再来。后来欧阳一失踪,萧寒的工作也太忙,一来二去三四年过去也没来过。 床摆好,萧寒犯了愁,因为床上就有个席梦思垫子,得有床单被罩被褥,还得有枕头,这些个他不知该咋地弄。 实在没办法,他给楚静打了个电话,对方马上满口答应:“你把尺寸告知我就好,一天内就做出来了。对了,你父母来了,我得请吃个饭吧?” “不用,”两个字脱口而出,马上就后悔,萧寒赶紧敷衍解释:“我爸妈就住三两天,随后就得回去,正天的婚礼在老家才是大办。” 楚静似乎是冷笑:“我知道了。是我见不得人吧,不要辱了你萧大主任的面子。” 苦笑一声萧寒说:“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漂亮的,再这么说我就该说你虚伪了。好吧,是你要求的,不觉难受就明天晚上,我的父母还有正天的父母在一起吃个饭,你参加但不用请客。” 楚静愣了下说:“谁稀罕,”然后就挂了电话。 当天下午快下班,楚静打过来电话让去接她,到了医院门口楚静已经在等,手里提着大袋小袋。 上车后搓着有些麻木的手指,楚静说:“床上用品差不多了,再去下超市,老人的洗漱用品得买,还有厨房都没有调料了吧。” 笑了笑萧寒伸手摸了摸楚静的手:“辛苦美女护士长了。买了东西后我送你回来,今晚你夜班吧。” 楚静拿起萧寒的手放到方向盘上:“你好好开车吧,我调班了,今天明天都不上夜班——我不去你会铺床?” 往前开着车,萧寒想明天晚上的饭怎么介绍这个楚静,当然只能说是女朋友,但她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未解开——说实话或者换句话,他并没有把楚静当成“完全”的女朋友。 去了超市再出来找地方吃了口饭,楚静这个晚上就没有离开,先是铺床,再就是收拾家里的细枝末节,就差把牙膏挤到牙刷上了——颜色都有区别,萧寒呵呵笑着发现楚静也给自己买了一个——卫生间就有了两对刷牙缸子——老两口、小两口。 洗了澡两个人刚躺上床,楚静的手机响了,她推开萧寒看了下号码就下地说是单位的。 看着楚静拿着手机出了卧室再轻轻关上门,萧寒心里动了动但躺着没动,激情刚起头就被摁下,这就像已经点燃的柴火堆,被一盆水当头浇下,滋滋啦啦就灭了,架起的柴棒哗啦一声也塌了。 等了几分钟听到外屋仍旧在低声说着啥,萧寒伸手拿起床边的睡衣,然后下床拉开卧室门出来,给楚静披件衣服是一半心思,另一半心思是想听个只字片言,来推断下她接谁的电话这么长时间。 楚静赤身裸体在客厅的书架上靠着,房间的暖气很足,但仍旧觉着她楚楚“冻”人。萧寒走过去,楚静马上就不再说话,勉强对萧寒笑了笑,萧寒把睡衣给她披上,话筒里“喂喂”的一个女人声音传出来。 转身进了厨房关上门,打开煤气灶,萧寒烧了一壶水,然后就走过去站住阳台看外面,黑乎乎一片,不远处的路上点点路灯昏黄站立,一排排的孤独延伸到远处。 阳台当初装修就设计成了一个休闲吧,萧寒从吧台拿起烟点着一根,莫名其妙想起四个字——坦诚相见。 一根烟没抽完,厨房的水壶已经在“吹口哨”,他把烟摁到烟灰缸,正准备出去便听见门响,然后是关火的声音,楚静已经走到阳台门口:“你这烟瘾越来越大了,少抽点吧。” 笑了笑,萧寒:“也不是,无聊了就想抽几口而已。” 楚静扭身往回走:“跟我在一起你经常抽烟,看来就是说我无聊。” 进厨房拿出俩杯子倒水,再端上进卧室,楚静已经盖着被子靠着床帮:“单位替我值班的护士说事情,你不要多想。” 把水放到床头柜上,萧寒很直接就问:“单位的事情需要避讳我吗?” 没有回答,楚静缓缓向下滑进被窝,像一条鱼隐入水面,悄无声息就再没了踪影。 本就没有想要答案,萧寒与楚静从开始相处就似乎有个默契,互相不质问,互相不多问。 慢慢喝了一杯水,萧寒也进了被窝,伸手摸了摸楚静的脊背,光滑如缎,但纹丝不动,于是翻个身闭上眼睛。 同床异梦是都睡着了,同床失眠更是难熬,萧寒与楚静都知道对方没睡着,但谁也不想说话,甚至不想面对,就这样脊背对着脊背,等待着黎明。 没有冲突意味着最大的冲突,俩人相处多半年,若离若合,但这样的生分还是第一次,尤其是个性都突出,居然都是一动不动躺着,真就熬到天亮,浅紫色的窗帘逐渐变成的红彤彤。 楚静先起床,绕过床回头看萧寒睁着眼睛在看她,不由就噗嗤一笑:“早饭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萧寒坐起来打个哈欠:“随你做吧,家里有啥就做啥——不过你昨天买了一堆,我猜可供选择的很多。” 点头,楚静说你睡会吧,我经常夜班,失眠是常态,你这一夜不睡会受不了。 再躺下,萧寒觉着困意如山,床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也开始自在,于是伸开手脚,四仰八叉的,很快就睡着,鼾声如雷。 这一觉睡了有三四个小时,手机响才把他吵醒,李全有打来的:“弟弟,叔叔婶子我已经接到县城了,一会吃过午饭就去省城。” 萧寒揉揉眼睛说好的,你辛苦。 李全有说不辛苦,晚上你定地方,搞个大桌子,咱们三家人一起吃饭。 萧寒一家、李全有一家、齐云芳一家……萧寒说好,我安排就是了。 挂断李全有电话萧寒拨打李正天手机,占线,他估计是李全有挂了他的电话就打给自己儿子了,便起身到窗边拉开窗帘,太阳已经爬了老高,将对面屋顶的陈雪照耀地银光闪烁。 拿起手机出了卧室,他发现楚静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回身进卧室拿出一床毛毯走过去,轻轻给她盖上。 楚静睁了下眼又合上:“餐桌上有碗筷,早餐在锅里,你吃吧,我迷糊会。” 嗯了一声,萧寒进卫生间,冲了澡刚刷牙,李正天的电话打进来,摁了免提,萧寒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你在哪?” 李正天说他已经到了良县,中午请薛县长与陈局长吃饭。 萧寒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出来,漱了漱口说应该的,“薛平当时说要当你们媒人,没有陈云芳你是找不到齐云芳的。” 李正天说明白,带了礼物的,萧寒叮嘱了一句中午吃饭不要喝酒,下午你接上齐老师夫妇还得回省城。 答应着正天要挂电话,萧寒问房间订好了吗? 李正天愣了下:“啥房间?” 萧寒问晚上你爸爸妈妈还有你岳父岳母住哪? 李正天笑了笑:“叔叔啊,这些小事您不用太操心,我爸安排人在我家附近酒店订了十间房,够住了。叔叔练练唢呐吧,我看议程上一项是您代表报社吹奏一曲。” 摇摇头,萧寒说我知道了,他明白这个“安排人”的意思。 想了想低头对手机说:“晚饭就定在咱报社酒店吧,我马上联系留下最大的包间。” 挂了电话,萧寒仍旧想晚上楚静去的身份,倒不是婆婆妈妈,而是他怕父母伤心,一次又一次的,这个如果再成不了,就又是一次刻骨铭心的伤。 想不出,摇摇头,继续刷牙,看着镜子里自己胡子拉碴,刷完牙就顺带把胡子刮了。 吃着早饭他打给报社酒店订包间,刚开始他没说身份,一个小女服务员的声音很不耐烦,随即就说没包间了。萧寒正懊恼,旁边有个声音问:“谁订包间?” 萧寒不等发问就说:“我是北龙晚报萧寒,能想想办法吗?” 这个小服务员回答他旁边的男人:“谢总,他说是晚报萧寒。” 感觉电话被抢了过去,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是萧总啊,我是老谢,包间我来想办法,您多少客人?” 萧寒任副总编的公示已经够了一周,虽没宣布,但已经铁板钉钉,他一直没当回事,但这一刻突然就有了满足感。 脑海里出现那个总是点头哈腰的谢总,四十来岁,微微谢顶,总是一脸微笑。这个人原来是北龙日报劳动服务公司的,因为勤快嘴甜,后来被报社酒店的老总提拔成总经理,迎来送往的像模像样。 “谢谢谢总,”萧寒有些绕口,不由就笑了,盘算了下人数:“我们大约十四五位吧。” 谢总满口答应说:“没问题,就包一吧,本来是人民医院订的,但他们没说哪个包间,我来协调吧。” 萧寒说好,谢谢——他没在谢谢后面跟谢总,总觉着绕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谢总追问了一句:“萧总,菜是您来了点,还是我安排来了您调整?” 萧寒想了想说您帮忙安排吧,我晚上去了微调就好。 谢总说好的,标准按照两千行不行? 每个人一百多,萧寒觉着差不多,不会丢人也不浪费,于是答应说可以。 打完电话匆匆喝了口粥,然后去厨房洗了碗筷,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很快就该午饭。 抽本书到书房,萧寒看两个多小时,放下书伸伸腰又分别给李全有、李正天打了电话,得知都已经出发到了路上。 拿出唢呐擦拭了一会,他想在李正天的省城婚礼上还是吹奏《百鸟朝凤》,这是一个喜庆的曲子,但有些长,萧寒想减掉几段。 拿着曲谱琢磨会,然后拿起唢呐比划会,萧寒很快入神,根本没有发现楚静悄悄站在门口。 等他琢磨差不多,拿块布子正擦拭唢呐时候才发现书房门口有人,楚静靠着门框:“能给我吹一首曲子吗?” 萧寒说可以啊,只是怕邻居烦。 楚静说门窗都关着呢,不怕,我就是想听。 笑了笑,萧寒便吹奏了一曲刚刚删节过的《百鸟朝凤》,一夜没睡,中气不足,勉强吹完,他咽了几口唾沫大口喘气。 楚静鼓了鼓掌:“早就耳闻萧大主任德艺双磬,今天第一次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 萧寒摆摆手:“你说的是艺术家,且一般是说老艺术家,我就是个业余爱好者,再加上多半年都没动过,这玩意常练常新,放下嘴巴与唢呐都会生锈。” 放下唢呐,萧寒站起来:“午饭时间到了,吃啥?” 他的脑海里奇怪的出现了当初刚搬进来,欧阳一让他吹奏,他也吹奏了,一首悲情的曲子,当时想的是韩笑。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更像一个感情漩涡,吞噬着他对于美好生活的期望,一点一滴的无影无踪。 楚静走过来站到他对面,低声说:“吃你!” 收回思绪,萧寒有些累,但面对这样的容颜,根本无法抗拒…… 折腾完相拥又睡着了,李全有的电话又一次叫醒了他:“弟弟,我们马上下高速,你在哪?” 萧寒说在家,你把电话给司机,他详细描述了下高速该如何走,楚静已经起身穿好衣服开始叠被铺床。 放下电话萧寒觉着楚静是蓄谋好的,她来了就没准备走,目的很明确——见未来公婆,从而确定自己就是萧寒女朋友的身份。 没有情愿或者不情愿,只是根本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或者真诚面对,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再成不了,萧寒想着自己父母的感伤,真就无地自容。 看楚静收拾好家,萧寒走到门口穿外套:“你在家呆着吧,我下楼接下我爸妈。” 楚静说她也下去,这正合萧寒心意,毕竟没有太明确关系,如果她穿着睡衣在家,不管萧寒的父母还是李全有都会直接认定她的身份。 太阳过了中天,两个楼之间的阴影在这个时间段阴冷阴冷的,萧寒在楼前站了下就冲着不远处的太阳地,楚静跟着走过去,但没到太阳地。 萧寒说过来吧,这边暖和些,楚静摇头说会被晒黑。 不疼不痒聊了几句,李全有的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萧寒跟楚静招招手迎了出去,给小区保安说了一声,车就开了进来,萧寒的父母在车上看到自己的儿子跟一个姑娘在后面跟着往里走,有些愕然。 李全有在副驾驶坐着,回头笑了笑:“叔叔婶婶,你们有福气啊,我这个弟媳妇真漂亮。” 萧寒父母不知该说啥,李全有又对自己的媳妇说:“记得给见面礼。” 萧寒母亲马上说:“可不用,谁知道是不是对象呢,在这个事情上萧寒太不靠谱。” 车停下,萧寒上前拉开车门,萧寒的父母下车都有些僵:这车坐久了,腿脚都麻了。 楚静很懂事上前,落落大方:“不要紧的,叔叔阿姨坐久了坐骨神经受压迫,活动活动就好了” 萧寒指了指楚静介绍:“这是楚静,省人民医院工作,我,我对象。” 萧寒的母亲拉住楚静的手:“这姑娘真好看,就像画上的仙女。” 李全有的老婆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来,初次见面,嫂子给你个见面礼。” 楚静看了一眼萧寒,萧寒笑着说拿着吧,后天再包个厚的给新娘子就行了。 李正天的妈妈接话说:“姑娘一定要来啊,红包就不用了,你跟我弟弟是一家人,不能分开上礼。” 楚静接过红包红了下脸说一定到。 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尤其是到了晚上的饭局。 放下萧寒父母,李全有夫妇只是象征性到萧寒家里坐了坐,用他的话就是认了认门,而后就去李正天的家了。 简单洗漱,楚静已经泡好茶,四个人坐着聊了会天,看五点多了,萧寒说咱去饭店吧,我还得看看点的菜。 话音未落,李正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叔,我们也到了,云芳的父母都安排到房间了,我在楼下等他们洗漱,咱去饭店吧?” 萧寒笑了笑:“怎么还是‘云芳的父母’,应该改口了吧?” 李正天“嘿嘿”笑了笑:“没到时候呢,叔就会调侃我。对了,薛副县长与陈局长也说元旦过来,房间我也安排在这边吧?” 萧寒说行,我马上出门,就在咱报社酒店的一号包间。 车放到报社院里,萧寒指着报社的建筑给父母做了介绍,而后就走向酒店,沿途碰到了几个晚报的员工,纷纷都是“萧总好,萧总好……” 萧寒的父母还没反应,楚静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变成萧总了?不是主任吗?报社这是啥称呼?” 笑了笑,萧寒觉着没必要隐瞒就说:“天上掉下个乌纱帽,报社提拔我当了副总编,已经公示结束了。” 萧寒的父母很惊喜,他父亲仍能记起当年春节龙飞去家里的话:“这个龙总真是言出必行,他当初说你好好干肯定给你提拨,看来人家言出必行,你得好好干。” 第一百五十三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1) 进了酒店大门,谢总马上迎了过来,这个人察言观色久了,嘴巴甜、很得体:“萧总编,这是叔叔阿姨吧,欢迎欢迎。” 上去伸手握手,萧寒的父母不知这是谁,但看着这个人西装革履的也赶紧伸手握手寒暄:“你好你好。” 楚静在医院每天见的人多,只是想这个经理该如何称呼自己呢? 谢总放了萧寒父母的手转身对着楚静:“您是萧总编的女朋友吧,果然是国色天香大美人,我们报社都知道萧总艳福不浅。” 这话半文半俗,经不起推敲,楚静微笑了下没接话,萧寒呵呵笑了笑:“谢总,辛苦你安排了,菜单拿来我看下吧。” 谢总点头哈腰:“您先带家人去包间吧,我马上安排人拿过去。” 说完他喊过一个服务员:“带客人到包一,开了电视,倒上茶——倒我平时自己喝的茶。” 萧寒的父母坐在包间里,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事业上的成功,很是受用,但对于楚静仍旧保持着距离——柳飞云是个外冷内冷的媳妇,像一块怎么捂也难捂热乎的石头;欧阳一恰恰相反,外热内热很快就能当成一家人;这第三任“媳妇”好像很职业,说话做事都是分寸,好像按照一套程序做事的机器人。 萧寒调整了几个菜,刚端起茶杯,李正天与齐云芳带着双方老人就进来了。 萧寒的父母是长辈居中,齐云芳的父母是贵客坐到了萧寒父母左边,李全有夫妇把楚静拉过去挨着萧寒父母右边坐下,萧寒也就挨着楚静坐,剩下李全有一家四口依次坐下。 每次出去吃饭,只要人多,这个坐的位置都是比较复杂,互相谦让,来回推让,萧寒不厌其烦但也看了相关的书籍,在菜陆续上来前,萧寒就刚才来回礼让座位笑着说了几句: “中国人的礼仪中,不可缺少的就是喝酒吃饭礼仪,这个礼仪最先就是座次。这不是梁山伯排座次,基本按照贡献也本事来排,而是多方面的讲究。 总的来讲,座次是“尚左尊东”、“面朝大门为尊”。若是圆桌,则正对大门的为主客,主客左右两边的位置,则以离主客的距离来看,越靠近主客位置越尊,相同距离则左侧尊于右侧。 如果吃饭的地方摆的是八仙桌,就更麻烦了:正对大门一侧的右位为主客;如果不正对大门,则面东的一侧右席为首席。若为大宴,桌与桌间的排列讲究为首席居前居中,左边依次2、4、6席,右边为3、5、7席,根据主客身份、地位、亲疏分坐。 好在现在一般饭店宾馆现在的桌子都是圆桌,坐的时候好些。要不还得有主位、对席,打横等分别。” 说到这里李全有插嘴说:“正天,你得跟你叔叔好好学,处处皆学问啊。” 萧寒呵呵笑:“好我的哥,这都是陋习,什么学问啊?” 李全有有些疑惑看着萧寒,萧寒就接着说: 这圆桌在中国也称百灵台,相传因为宝物都有灵气,古代帝王、皇帝在后院休息欣赏各地进贡的宝物时,都坐此款家具。中国家庭的餐厅是家人们团聚交流情感的地方,而圆桌不仅符合中国人大家庭“围坐”的饮食习惯,也蕴含着“团圆”之意。 但在西方这样的圆桌是表示坐哪都一个身份,平起平坐,比如“圆桌会议”——指围绕圆桌举行的会议,圆桌并没有主席位置,亦没有随从位置,人人平等。此概念源自英国传说里的亚瑟王与其圆桌骑士在卡默洛特时代的习俗。 在我们国家就复杂的很,如果你宴请的对象是部门领导,那么,应该按被邀请领导的“职务高低、以属地优先”的原则来依次安排座位,千万不可造次。最大的领导应安排坐主座,而通常把受邀外来最大的领导安排在本地大领导的左侧,随后,按照“左重右次”的原则依次安排。 假如你宴请的是工作伙伴或是客户,假如你的大老板也出席的话,那你最好主动将自己的大老板引至主座位置,并根据客人和客户的重要程度安排在大老板的左右侧。 当然,如果在宴请中有级别很高很重要的领导,那你应该把大领导安排在主座,并请你的大老板坐在这位大领导的左侧位置,其余的人可以按“左重右次”的原则排定。 李正天笑着说:“叔,你这百科全书随时都在更新,我是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啊。” 齐云芳跟萧寒也熟了就帮腔:“萧叔叔现在读的书我这辈子也读不了,更不要说叔叔一直还在读书。” 萧寒薇笑:“好了,我就是等上菜说了几句话而已,看这俩孩子,用东北话就是‘埋汰’我了呗。” 满桌欢笑,看凉菜都上了,萧寒对服务员说上热菜吧,然后端起酒杯:“按照我刚说的中国酒席规矩,该我父亲讲话住持,我这个做儿子的代表了吧。” 纷纷端起酒杯,萧寒看着李正天与齐云芳:“如果说人生是一场修行,那么婚姻是最困难的部分,”顿了顿,他接着说:“今天大喜的日子,我该说些祝福的话,但我们是一家人,”他用没有端酒杯的手环绕了一圈:“我们是一家人,所以客套的话就不说了,希望你俩能相敬相爱,互相谦让,携手同行,事业家庭双丰收。” 李全有率先说了“好,”然后接着萧寒的话:“正天与云芳在省城,你这个做叔叔的要多多敲打,反正我把孩子们交给你我放心了。” 齐云芳的父亲齐老师有些激动:“萧总编,云芳给我说了,她读研究生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真是让您费心了。” 萧寒再圈一下:“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了这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老人开始互相敬酒,气氛很是融洽,楚静也端起酒杯分别敬了萧寒父母及其他人。 李全有敬酒的时候用的分酒器,一次一壶,孩子的大事情一件件解决,他的心情相当不错,到萧寒的时候非要对干三个,楚静不让:“喝酒为了高兴,醉了都不舒服。” 李全有笑着说:“弟媳妇啊,喝酒就是为了醉。我三壶你一壶,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在县城送你们一套房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2) 不仅是楚静,萧寒的父母与萧寒都愣了下,萧寒端起酒壶:“哥,你醉了吧?” 说完这话又笑着对楚静说:“你这一壶酒值钱了,我看还是不要喝了,要不我哥该心疼了。” 李全有将手里的一壶酒仰脖子喝下,然后砸吧砸吧嘴:“哥没醉,也说的是正事——我们局里在县里搞了一块地,盖五栋楼房,我给萧寒弟弟与正天都留了一套,不大,一百平米,三层,以后你们回县里也有个住处。” 扭头他对萧寒父母说:“叔叔婶子年龄也逐渐大了,冬天就去县城,有暖气住着舒服些。” 楚静落落大方端起自己面前的一壶酒:“李局长,为你这份心,我喝。” 萧寒知道楚静酒量不行,刚想阻拦,她已经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后捂着嘴强忍住没吐出来。 赶紧递过去一杯茶水,萧寒摇摇头:“喝口水,不要紧吧?” 楚静也摇摇头,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李全有嘿嘿笑:“该叫我哥,叫什么局长啊?你嫂子昨天不是给了你红包,得改口。” 楚静脸色通红,哈一口气:“哥,你的第二壶没喝呢?” 哈哈笑,李全有伸手拿酒瓶,李正天先伸手拿过去给他倒满,萧寒站起来:“行,房子我要,但成本钱我出,要不住着不踏实。敬哥一杯!” 摆摆手,李全有说:“你就不要管了,我装修好给你钥匙。一梯两户,你跟正天对门。” 齐云芳的父母在场,不宜多说啥,萧寒跟李全有碰壶喝酒,李正天给他们再倒上,彼此似乎心照不宣。 萧寒又敬了齐云芳父母一大壶:“齐老师,师母,你们放心,我们这家人都实在,云芳嫁过来我们就把她当女儿当侄女对待。” 这时候谢总敲门进来,满脸堆笑:“萧总,我来敬杯酒吧?” 喝的有点快,萧寒微笑点头坐下,伸手拿过醋壶,然后倒到补碟里喝了一大口,龇牙咧嘴,牙都快被酸倒了。 谢总转了一圈敬酒,然后到萧寒跟前低头说:“萧总,还需要加菜吗?” 看了看桌面上很多菜都没动,萧寒说菜不用了,辛苦你把这几个菜热一下,然后上两份饺子吧。 谢总答应着出去了,楚静夹了口菜,萧寒觉着晕又喝了一口醋,楚静伸手在他背上敲了两下:“别喝了,醋不管用,一会胃疼呀——你知道啥解酒?” 李全有接话说:“来点酸奶吧,据说酸奶解酒。” 楚静摇头:“什么解酒?没有食物或者饮料能解酒,这个世界只有一种东西解酒——就是你的肝脏。” 都笑,楚静很正色的说:“别笑,我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的,另外,大醉一次等于得一次黄疸性肝炎——大醉对肝脏的损害很大的。” 这个萧寒知道,不记得此前谁还说过一次,他笑了笑说:“今天大喜的日子,难得我们一大家人聚一起,就放开喝一次吧。” 李全有马上说是是是,不是还有一句话吗——凉酒伤胃,热酒伤肝,没有酒伤心——来,喝,我的第三壶,弟媳妇你得陪着。 楚静皱了下眉头,李正天马上拉起齐云芳:“我们俩敬大家吧,为了我们的事情,大家都辛苦了。” 李全有尽管有些醉了,但久经沙场也看出楚静有些不耐烦,于是就坡下驴拉着老婆也站起来:“谢谢大家。” 于是都站起来喝了杯中酒,热的菜与饺子也都端了上来,就没再喝酒,吃吃谈谈,萧寒与李正天又定顿了下婚礼现场的几个事情,其中龙飞主婚还得萧寒去请。 饭后出来,齐云芳的父母上了车,李全有的司机去结账被拒绝,谢总说萧寒安排过了,李全有仗着酒劲训斥司机不懂事,大喊大叫:“怎么能让我弟弟埋单。” 萧寒上去拍了拍李全有肩膀:“哥,这个事情不要多说了,小事,”看他还要说啥,萧寒不软不硬给了他一句:“我跟正天在这里上班呢,哥,咱不在这里闹好不好。” 李正天上前拉开车门就把他推了进去,然后对萧寒说:“叔,你喝太多,我去送。” 萧寒说不用了,楚静在旁边摇摇欲坠,她是真喝多了。 萧寒笑着说我们打车吧,你去照顾云芳父母还有你爸爸,萧寒的父母在旁边也说不用送。 在门口这么一耽搁,冷风吹过,楚静忍不住跑到一边已经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了。齐云芳赶紧跑过去给楚静拍背,送出来的谢总扭身回酒店端出来一杯水,萧寒对李正天说你赶紧回宾馆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就行。 李正天答应着让李全有的司机回宾馆,他跟齐云芳一会过去,萧寒接过谢总递过来的水杯过去让楚静漱口:“能走吗?” 楚静接过水杯漱口,点头说:“走吧,真难受。” 李正天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萧寒把楚静扶到前排,然后跟父母挤到后排,李正天给司机放下二十块钱说了地方,萧寒摆手说你回去吧,明天我去给龙总说。 返回家的途中,楚静又叫停了两次出租车,然后下车到路边蹲着吐,到家后吐都吐不出来了。本来她坚持回家,但酒劲起来,摇晃的如寒风中的枯草,根本无法走路。 扶着楚静在卫生间简单洗漱,萧寒把她半抱半拖放到了床上,楚静醉眼朦胧看着萧寒:“我没事,我也要结婚,你不要离开我。” 萧寒说好好,你先睡会,醒了我们就结婚。 楚静放开萧寒的手将脑袋埋在枕头里,突然开始哭泣,自毕业后萧寒经历过很多,也见识过很多人醉后的状态,这个痛哭他总觉着是压力过大的表现。 在床边坐了会,楚静渐渐止住哭泣,沉沉睡了过去。 出来到客厅,父母已经洗漱在聊天,萧寒拿出楚静买的两身新睡衣:“爸妈,你们在家换上睡衣吧,舒服些,这是小楚专门给你们买的。” 萧寒的母亲接过去问:“我刚听你们说结婚,啥时候?” 有些尴尬,萧寒说那是楚静醉话,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吧。 萧寒的父亲摇摇头:“你们都住到一起了,还是早点办了吧。” 上楼拉着楚静,萧寒出了一身汗,进门脱了羽绒服仍旧热,就把毛衣也脱了,这时候就一件背心,不觉就打了个寒颤。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3) 这是很长的一个夜晚,父母去睡了后,萧寒进自己卧室看楚静:昨晚上几乎没睡,再加上酒醉,她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睡得很香。 轻轻给她翻了个身,然后慢慢给她脱掉了衣服,楚静像被麻醉了般任由萧寒摆布——盖好被子,萧寒借着台灯看着她的脸,不知梦里在干什么,楚静皱着眉头,一脸凄苦。 叹口气,萧寒起身拿起毯子进了客厅,然后在小说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斜靠在沙发上。这是一本爱情小说,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爱玛》。 这是萧寒的一个本事,不管身心怎么的乱,只要拿起书就能沉浸其中,就算喝了不少酒,就算空落落。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寒居然把这本书读完了:作品中主人公爱玛是个美丽、聪慧而富有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她热心关注身边的浪漫故事,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陷入其中。她自作主张为孤女哈丽埃特导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当哈丽埃特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地方官奈特利先生时,爱玛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在爱着奈特利先生。这虽与她一开始就宣布的终身不嫁的誓言有悖,但坠入情网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真的誓言。 放下书,不由就用爱玛对比楚静,萧寒觉着她的内心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然后致使自己每天生活在矛盾里,想结婚又怕结婚。 放下书拉过毯子盖住脑袋,困意无穷无尽袭来,随即便陷入昏天黑地。 楚静就是萧寒睡着的时候醒来的,看着昏暗的屋顶,她默默伸手摸摸身上是光的,能想到是萧寒给她脱的。再回想昨晚,脑袋生疼生疼,她觉着自己太丢人了,当众一次次的呕吐,尤其是第一次见萧寒的父母。 揉着脑袋坐起来,楚静想到了补救,于是快速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就下楼了——她提着一个锅,准备买些早餐。 只是她没看表,六点左右的冬天晨曦出现,但异常寒冷,没有这么早的早点摊出来。 缩成一团在小区门口站了几分钟,楚静突然就想哭,可又找不到理由。 回去吧,没钥匙还得敲门,都吵醒了自己空手更丢人;不回去吧,在这寒冷的早晨,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啊。 正左右为难,一辆出租车悄无声息过来,在她跟前减慢了速度。心里一动,楚静伸手拦了下,出租车马上就停下。 上车后楚静对司机说:“给我找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饭店。” 出租车司机笑了笑,发动车说:“这二十四小时开的饭店都是些洋快餐或者火锅厅,您要是买早餐我带你去老字号的丸子汤吧。” 有些感动,楚静马上说好好,谢谢了。 这个司机话很多,拉的客人又是美女,一路上东拉西扯,楚静很快就不耐烦,于是恢复了冰冷本色,偶尔“嗯啊”。 车到了一个店门口,看里面热气腾腾的大锅,楚静有些释然,准备付钱的时候,出租车司机说:“要不我等你吧,这会也不好打车,冷兮兮的。” 想想也是,楚静点头下车进了店,干活的伙计都是睡眼朦胧,要了一锅丸子汤,又点了小菜与烧饼,掏钱的时候发现钱包不见了。 再摸手机也不在兜里,她想肯定是萧寒给她脱衣服的时候拿出来,但怎么付钱呢。 看了眼门口的出租车,她走过去跟司机说:“师傅,我忘记带钱了,你能先借给我点吗,到我家楼下我让——我让我爱人给你送下来,借你的跟车费一起给你。” 司机看了她一眼,从车兜里拿出一叠钱抽出三十递给她:“你家爱人也真够过分的,这么冷的早晨也舍得让你出来买饭。” 没接话茬但接了钱,笑了笑她进店付了钱,她小心翼翼端着锅回到出租车:“师傅你的电话借我用下,手机我也没带,一会多付你点钱当话费吧。” 出租车师傅摇摇头掏出手机递给她,拨打了萧寒的手机号,打了三遍都无人接听,而车马上就到小区门口了。 有些恼火,楚静又拨了一遍,接起来了,她不由分说语无伦次就吼了出来:“你是怎么回事?我出来买早饭,冻成冰棍了,又忘记带钱了,这算怎么回事?接个电话这么费劲!”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萧寒母亲的声音传过来:“小楚吧,萧寒在睡觉呢,我半夜起来看他在看书,也不知啥时候睡的。” 听着萧寒母亲的解释,楚静马上就蒙了,从昨天晚饭开始到现在好像啥都错了。想了想,楚静才说话:“阿姨啊,对不起,我以为是萧寒呢。您把他叫醒,让到大门口送五十块钱,我没钱也没带手机,端着一个锅不方便。” 萧寒母亲说好的,你稍等下,我马上下去。 电话挂了,出租车也停下了,来回车费十六,加借人家的三十,楚静说给你五十行吧,司机说行,谢谢。 不再说话,楚静靠着副驾驶椅背,看着小区里的路眼泪不争气就流了出来,两只手端着锅,也没法擦,就任由汹涌。 几分钟后她看到萧寒母亲走了过来,赶紧下车,先放下锅擦了擦眼睛:“阿姨,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 萧寒母亲笑了笑:“没事,萧寒估计天快亮才睡,让他睡会吧,每天累的。咱老家比这里冷,我跟你叔也是这么早起床。” 楚静接过五十块钱递给司机:“谢谢你啊。” 萧寒母亲弯腰已经端起地上的锅,楚静要抢,萧寒母亲说:“你这孩子也不戴手套,手都冻红了,我来吧。” 提着烧饼跟着萧寒母亲回到家,萧寒仍旧盖着脑袋,一动不动,萧寒母亲轻手轻脚端着锅进了厨房,楚静也就跟着蹑手蹑脚。 放下烧饼楚静进卧室,一眼就看到手机钱包都在床头柜,搓着手心情好些,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出来递给萧寒母亲:“阿姨,今天早饭我来吧”。 萧寒母亲笑了笑:“什么你呀我呀,咱不是一家人嘛,你收起来吧。” 有些尴尬,楚静只好又放回去,洗手陪着萧寒父母吃完早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4)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4) 萧寒的车放到单位了,她的车也没开,收拾了碗筷,楚静对萧寒父母说先走了要上班,晚上请二老出去吃个饭吧。 萧寒母亲说不用出去吃了,咱晚上包饺子吧,你下班就过来。 有些脸红,楚静本想说她并不在这里住,但说不出口,只能点头说好,我买些熟肉凉菜。 临出门,萧寒的母亲递过去一条围巾一副手套:“这么冷的天,你裹紧点。” 楚静本不想接,这是萧寒母亲用过的,她本就有些洁癖,但怕老人多想多心,于是接过去说谢谢阿姨。 萧寒母亲站在窗前看楚静走出小区,手套与围巾就在手里捏着并没有用,有些不舒服——这孩子嫌弃我脏了吧。 萧寒睡到十点左右才醒,吃饭的时候她母亲讲了早上的事情,但围巾手套的事情没说,作为父母不能在儿子面前翻是非。 会做的两头瞒,不会做的两头传——这本来就是婆媳关系中最为关键的一点。 听说楚静大早上的经历,萧寒有些感动,这个高傲的护士长真开始考虑过日子了,难得她放下身段,但这个罪受得肯定不好受。 喝了一碗汤吃了半个烧饼,萧寒说去单位有事——他要请龙飞参加李正天的婚礼,部门的事情也得安排下。 下楼到门口打上车,萧寒给楚静拨了个电话,没说话呢,楚静就打了个喷嚏,萧寒关切地问是冻感冒了吧? 楚静说没事,我自找的。 这回答明显带着情绪,萧寒没在意:“抱歉我早上睡的太死了,要不然会跟你一起去买早点。” 楚静又打一个喷嚏:“你为何不在卧室睡?嫌弃我醉了吐了有味道吧?” 摇摇头,萧寒苦笑着继续忍:“什么啊,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睡个觉而已。” “那么,你看的书是什么意思?对号入座呢?”楚静不依不饶,萧寒愣了下才明白,昨晚他看完书放到茶几上,起床发现不在了,以为父母给收拾到书架了,原来是楚静拿走了。 有些恼火:“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我随手抽了一本而已。” 楚静根本不相信:“随手?随手就能抽出这样的书,还看到天亮?” 再说下去肯定是吵,萧寒没回答楚静的问题:“我到单位了,再聊吧,你多喝水、吃点药。” 说完这句话,再见也没说就挂了电话,看着出租车拐弯,然后不远处报社的大楼能看到了。 手机响,以为是楚静打过来的,拿起来看却是潘洋崎:“你介绍的小红很好啊,勤快懂事,已经成为我的人了。” 萧寒愣了下,有些酸溜溜:“潘总手段高得很嘛,这才几天就成了你的人?” 潘洋崎嘿嘿笑:“我小舅子的话她都悄悄告诉我,成了我的卧底了。” 原来如此,是说自己人,萧寒放松的躺在椅背上笑着说:你得请客,谢谢我。 潘洋崎说没问题啊,接着说他元旦要回老家住几天,给萧寒打个招呼。 萧寒说一路顺风,回来接风。 又闲扯几句,车就到了报社大门口,萧寒对潘洋崎说不聊了,到单位了。潘洋崎说好,今年给你封个大红包,又帮我赚钱又给我送人,稍晚让司机过来送。 萧寒付了车钱下车,边往里走边对话筒说:“不要到单位了,这几天在公示呢。” 潘洋崎马上说恭贺、恭贺,是升官了吧? 萧寒呵呵笑了笑,潘洋崎马上说那晚上聚聚,庆祝下,就这,挂了。 进办公楼萧寒直接就去了龙飞办公室,刚想敲门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就去了对门郎军办公室,郎军的门随时都是开着的,因为龙总不定啥时候就喊他一声。 见是萧寒,郎军装模作样站起来,微微鞠躬:“萧副总编,您来了,请吩咐。” 萧寒掏出一根烟扔过去:“装神弄鬼,找打!” 嘻嘻笑,郎军接过烟说:“估计本周就宣布了,真诚恭喜啊。” 萧寒指了指对门:“谁在里面?” 郎军说没人啊,估计在打电话呢吧。 点点头,萧寒说我先找龙总说个事情,转身出来听到门里没了声音,于是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嗯。” 推门进去满脸堆笑,开门见山:“龙总,明天请您出席下李正天的婚礼吧?” 龙总叹口气:“你把门关上。” 有些奇怪萧寒伸手关门,再回身,龙飞已经在点他对面的沙发了,萧寒坐下:“怎么了龙总?” “婚礼我能去,编委会已经决定李正天接任你的专题部主任,主任结婚我都去。只是,你去哪?”龙飞这话让萧寒摸不着头脑,他没说话看着龙飞。 “唉,只有一个办法——你的公示结束后,省委组织部没有批,说你的简历有问题,有四年空白,”龙飞接下来的话让萧寒很恼火:“就是你从设计院出来后,到报社给你们办关系之间,四年不知在干嘛?” 萧寒很委屈:“我在采访,在写稿子啊?” 龙飞说我当然知道你在当记者,只是你的档案上没办法体现,原来单位终止,报社没接收。 萧寒说这不是我的问题啊,龙飞说我也知道不是你是问题,现在讨论这个没意义,我这两天动用了各种关系给你协调,但都不行。看来现在就一个办法了——你去找下省委书记,他对你很欣赏,肯定会帮你的。 明明是报社自己的问题,但报社不出面却让当事人出面,萧寒有些恼火但又不能发出来:“龙总,谢谢您一直帮我。这个事情我没太在意,继续当我主任算了,我不想去求书记,人家能把我这个小人物放到眼里啊。” 龙飞勃然大怒,伸手就拍了桌子:“你小子说得什么屁话,老子这两天到处给你求人都没觉着丢人,让你去求一下就没面子了!岂有此理,这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吗?你这一批人都看着呢,你动不了剩下都动不了,你升了他们才有机会!” 萧寒低着头搓着手没敢再说啥,其实他心里已经在盘算去找省委书记该如何说了。 龙飞指着他继续骂:“在我心目里,你是最好的记者,现在给你个管理岗位是让你带出更多的好记者,你要打退堂鼓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5)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5) 萧寒站起来:“您不要发这么大的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龙飞叹口气,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然后指着桌上的一套书:“咱这个省委书记喜欢读书,你把这套书拿上,也不算送礼,会好说话些。” 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是一套珍藏版的精装《古本山海经图说》,他的书架上也有,三千多块钱。于是摇头:“这书您留着吧,我家里也有一套,我拿上就行了。” “你话真多,让你拿你就拿,我还有,”龙飞指了指里屋:“他们给我送了两套,抓紧去吧。” 说到这里,龙飞拿起手机查了一个号码,然后伸手拿笔记到稿纸上扯给萧寒:“这是省委书记秘书的电话,姓王,你去省委前先联系下。” 答应着接过纸条,抱着书萧寒往外走,龙飞又嘱咐了一句:“这是最后的办法,必须办成!随时跟我电话沟通。” 答应着出门,萧寒看郎军在房间里看他,于是挤出笑容、点点头就往自己办公室走,路上碰到几个同事都是“萧总好”的问候,他就继续强装笑容。 回到办公室,有俩老手下在,见他进来都站起来:“主任,今天没去李主任哪?” 李正天也没有宣布呢,但这些个事情传得比风还快,专题部的记者们已经开始称呼正天为“李主任”了。但萧寒这个“主任”,他们都不改口,也算是念旧更是让外人知道嫡系的存在。 萧寒笑着说你们不是也没去吗,基本都安排顺当了,现在有了婚庆公司,省事。 坐到办公桌前看表,马上中午十二点,于是先给父亲拨电话说自己中午不回去吃了,单位有事。 萧寒的母亲拿过电话说那你晚上早点回来,咱包饺子,对了,小楚也说晚上回来。 答应着挂了电话,萧寒给潘洋崎发了个短信,说晚上有事不聚了,再约。 发完短信,下意识准备告诉江曼曼给他买点吃的回来,但抬眼发现她的办公桌空荡荡,摇摇头才想起,江曼曼已经离职了。 说起来这个离职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有关系,很蹊跷的一个电话——就是于总那个“治癌”假药厂的新闻见报后的第二天,萧寒在办公室收拾书柜,手机响了。 看是个陌生号码,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对方直接就说:“假药厂都端了,你答应给我的钱该给了吧?” 有些摸不着头脑,萧寒问:“什么钱?” “好我的孙大主任啊,我买棺材的钱,雇人抬到你们报社门口的工钱,还有帮我哭闹的人的工资啊。” 这个家伙好像很委屈,但萧寒有些明白,只是不敢那样想孙晓。 原来他曾给这个家伙打过手机,当时也表明自己是报社的,于是这个家伙就存了号码,名字就是“报社”,而孙晓的电话号码这个家伙存的是“报社孙主任”。 估计是看都没看,找到“报社”的备注就打了过来,萧寒将错就错,圆滑答问继续套话,基本搞清楚了“棺材事件”的原委——这个家伙因为买了假药找到报社广告处,孙晓给他赔了买药的钱,因为当时跟仵清平闹得很僵,于是灵机一动就悄悄怂恿这个家伙上演了一场闹剧。 搞明白后萧寒觉着很不舒服,这个孙晓怎么能拿报社的脸面胡乱糟蹋呢,就算有矛盾,这样的不择手段还是让他不齿。 冷冰冰的说了句你打错了,萧寒就挂了电话。 过了没几分钟,孙晓急匆匆就推门进来了,不等他说话,萧寒就说:“我啥也没听见,你不用再嘱咐。” 当时办公室就萧寒与江曼曼在,她抬头很奇怪看了一眼萧寒,再看孙晓:“两位大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寒接电话她有一句没一句根本没听懂啥,孙晓马上哈哈笑:“江主任甭打趣,我是跟萧主任约酒呢,他不想喝。” 灵机一动,萧寒对孙晓说:“为了爱情,我们江主任要舍我们而去了,你得帮个忙,给她一条活路。” 孙晓愣了下:“萧主任你啥意思?” 呵呵,萧寒就直说了,也把对江曼曼的称呼换了,以示亲切:“曼曼注册了个公司、广告公司,起步艰难,孙主任把明年咱晚报的广告切一个行业给她做吧,”说到这里,他加重了“关系”:“你帮曼曼跟帮我一样,我们会感恩。” 江曼曼一时不知该说啥,孙晓是个多聪明的人啊,马上就闻出了要挟的成分,但他那个事情做得实在是龌龊,如果传出去,龙飞肯定会“扒了他的皮”。 斟酌了下,孙晓皮笑肉不笑:“没问题,既然是萧主任开口了,我拿出一个行业给江主任。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完不成既定任务,一年后我可帮不上忙了。” 江曼曼很激动:“感谢孙主任,我保证完成任务。” 笑了笑,萧寒接着江曼曼的话音:“孙主任啊,江主任是干过咱晚报办公室主任的,你给她点阳光,她会让你的广告部无限灿烂。” 当晚萧寒不放心,还是叫孙晓吃了个饭,对于“棺材事件”,萧寒很不留面子训斥了孙晓,但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孙晓呢一直说仵清平如何“欺负”他,实在忍不住才出此下策。 对于江曼曼,孙晓喝点酒就口无遮拦:“你跟江曼曼有一腿吧,这么下力气帮她。” 萧寒本想一杯酒就泼他脸上,但答应过江曼曼帮她,也知道江曼曼对自己的爱意,于是强忍住不置可否:“甭胡说,人家马上就结婚了,这个不能乱传啊。” 好像是秘密换了秘密,更像是一种交换,于是江曼曼辞职,她的公司如期开张,也拿到了北龙晚报一个行业的代理权。 …… 早饭吃的晚,也不是很饿,萧寒把目光从江曼曼的办公桌收回,想了想拨通了省委书记秘书的电话,这个王秘书萧寒记得说过话,好像就是非典时期在医学院那台特殊晚会后。 电话通了,萧寒马上自报家门,果然,王秘书马上就笑了,然后模仿省委书记的口吻:“‘这个萧寒’,说吧,有啥事情?” 萧寒说想见下书记,有个小事情汇报。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6) 第一百五十八章长恨人心不如水(6) 省委书记的秘书知道萧寒“打黑报道内参”的事情,当时在省委的会议室召开专案组会议,萧寒汇报情况他就在后面坐着。 当时书记表现出跟萧寒很熟悉,王秘书也大致听过几个萧寒与省委书记的故事。听萧寒这么说以为他又要有重大新闻采访事件,马上就说:“书记在开会,他出来后我帮你汇报下,你等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萧寒找出一个精美的袋子把那套书装上,拎着下楼放到车里,然后信步出了报社门进了对门小罗的砂锅面店。 刚跟小罗寒暄了几句,然后要了个砂锅面,面没上来呢,王秘书的电话打过来了:“萧记者你好,我刚抽时间汇报你的事情。书记今天下午有两个重要的会,这样吧,你五点前到省委来,在我办公室等,五点半左右可以有几分钟时间见你。” 连声道谢,放下电话小罗问:“萧总,你这天天见省委书记,真牛啊!” 苦笑,萧寒摆摆手:“还天天呢,书记很忙的,抽空见一次都很不容易。” 吃完面萧寒想了想就给李正天打电话,说自己下午有事情处理,就不过去,明天上午直接到酒店婚礼现场。 李正天说没事,我爸还说晚上他请吃饭呢。 萧寒马上说:“让你爸妈去我家,晚上我父母包饺子,咱省城就是请客,没有太多规矩,要不今晚还有很多道道呢。” “另外,龙总能去,你给主持人说一下让他主婚,我的唢呐曲插空吧,”萧寒接着说:“我吹一段百鸟朝凤,如没时间我就不上台了。” 李正天说不行,叔你是实质的主婚人,讲话后吹唢呐都是订好了,还有良县的薛县长与李局长下午到,我安排住的地方了。 悄悄闹得,萧寒说自己把这俩人都忘了,都是老朋友了,这样吧,晚上还是安排一顿饭吧,人家大老远的来的,我赶过去吃。 很高兴,李正天马上说好,还是咱单位酒店吧,我现在订。 萧寒说不好,换个地方,你来订,我下午有个重要的事情处理,你订好告诉我。另外,你去接下我父母,还是一起吧,热闹。 都安排好,萧寒喝了一口小罗端过来的面汤,想起楚静:一大早就出去买早饭,还冻感冒了,说起来对自己也很好。 付了钱,小罗又不要,萧寒就放下一百块:你再不收钱我就不来了,剩下的钱记着账。 出门过马路,萧寒上了车就向人民医院开去,路上看到一个花店,心动了下就停车进去买了一束花。 车到人民医院,萧寒停了车就拿着花进去了,到了精神卫生科,楚静不在,有个护士说护士长去吃饭了。 拿出手机拨打楚静电话,打了两次她都不接,有些生气,于是把花放到她办公桌上就往外走,迎面正好碰到苏晓敬。 寒暄了两句,苏小敬问萧寒着急吗? 萧寒说没啥事,苏大夫有何指教。 苏小敬指了指窗外:“萧主任,介意不说话。” 跟着苏小敬往外走,萧寒想他要说啥,如果不是求他发稿子,那么就是跟楚静有关。 苏小敬倒是没有啰嗦,直接就说重点:“你跟楚护士长搞对象了吧?” 笑了笑,萧寒掏出烟递过去,苏小敬摆手接着问:“到什么程度了?” 有些恼火,但仍旧笑着反问:“你这么关心,为什么?” 苏小敬更直接:“我希望你考虑考虑,她不可能嫁给你,”顿了顿:“当然,我是为你好。” 点着烟,萧寒不再笑:“能说明白点吗?” 苏小敬看了下四周,就是各种病人与家属来来往往,他低声说:“你提副总编的事情搁浅了吧?” 太惊讶了,这个事情现在也就龙飞与自己知道,但为何苏小敬知道,萧寒盯着苏小敬的眼睛:“你怎么可能知道?” 叹口气,苏小敬说我当你是朋友,也喜欢你身上的正义感,咱们第一次见面,他们讲你暗访我就佩服,今天我话多了,必须到此为止。 说完苏小敬要走,萧寒马上挡在他前面:“苏兄,这太蹊跷了,你不说原因我会疯掉的。” 再叹口气,苏小敬几乎附耳:“跟楚静有关,她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说完绕过萧寒,苏小敬匆匆走了,萧寒愣在那里直到烟头烫了手指,才苏醒般。 确实如此,龙飞都搞不明白,不任命的原因太说不过去,这在干部任免条例里根本无法成立,就像在鸡蛋里挑骨头,没挑出来就找了蛋壳上的一个凹凸点说事。 那么,楚静背后的人是谁?为何阻拦?是楚静的长辈亲人不喜欢自己?还是其他? 一脑子都是疑问,但萧寒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愣着,于是缓步走到车跟前,正要开门上车,手机响了,看号码是楚静,于是接起来上了车。 楚静问他在哪? 萧寒说已经走了,楚静囔着鼻音问:“人走了,车没走?” 左右前后看了看,没看见楚静,萧寒发动车往前:“刚离开医院,你吃过饭了。” 嗯了一声,楚静不再说话,萧寒真想一股脑把疑问都抛给她,但觉着不成熟,他潜意识猜想,楚静也许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 “你给我父母说晚上要过去是吧?”萧寒岔开自己的思维,楚静继续“嗯”,他就直接说了:“晚上又良县两个朋友来,李正天家安排一顿饭,还是一起吧。” 楚静说那我就不去了,感冒不舒服,明天一早你接我去婚礼现场就好了。 萧寒说也好,你好好休息,正准备挂电话,楚静说了句:“谢谢你的花,很好看。” 车往前开,诸多疑问就像一条条绳子,在脑子里来来回回绕,很快纠结成一团,越来越乱的一团。 把车停在省委附近一个小茶馆门口,萧寒进去点了杯茶,他决心先放下一切,专心见了书记,苏小敬的话是很多疑问更是一种刺激——不管是谁来阻碍,老子一定要当这个副总编。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7) 第一百五十八章长恨人心不如水(7) 茶馆里就萧寒一个客人,一壶茶喝了半下午,倒出来的茶水几乎没了颜色,就像白开水。 服务员过来加水,萧寒看人家脸色不好,就又点了一盘瓜子。这个姑娘说茶馆一般下午下班才有人,她指了指里面的几个包间:“都是来打麻将,我们都要熬夜。” 听出服务员的画外音,知道自己下午在她不能休息,于是笑了笑:“你把暖壶放下吧,然后结账。我坐会就走,不会叫你了。” 萧寒这个下午心情非常复杂,有见省委书记的紧张与期盼,更有对楚静背后那个人的猜测与怨恨。 但在这样的心情下,他仍能够替一个服务员着想,这点龙飞就很欣赏,曾在不同场合说:“不管是谁,只要是跟萧寒闹别扭,那一定是对方错了。” 出身农家,也见过太多可怜人,萧寒觉着身份不是架子,不是高高子上,更不是盛气凌人,而是俯下身子,从对方角度考虑问题,这才是最高贵的身份。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楚静的角度在哪?她肯定不知道这个事情,那么她背后的人为什么这么害自己?这个人跟楚静什么关系,是为逼迫自己跟楚静分手吗? 百思不得其解,萧寒看表差一刻钟到跟秘书约定的时间,于是收回心神,去了趟洗手间,撒尿出来洗脸,将注意力集中到马上被接见的说辞。 没动车,步行到省委大门口,出示记者证进了大门,到主楼前记者证不行,要通行证——省委直属厅局与各地市每年都会办一次,主要领导与常来办事人员都有“省委通行证”。 每次来省委都是跟着人,或者是被省委点名来,就有人在主楼前等,这一次没了办法只能给王秘书打电话。 王秘书接起来让把电话给门卫,这才进了主楼,按照王秘书说的萧寒去了他办公室,门开着,但没人。 坐下,萧寒看着门外,他知道对面就是省委书记办公室。 脑袋里反复温习要给书记讲的话,从问好开始到谢谢,每一句都想过,省委书记怎么问也设想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拿起来看是龙飞,赶紧接起来汇报说再省委等着呢,龙飞说好,接着说一会见书记就说程序都没问题,这个事情肯定有人插手。 萧寒愣了下说谢谢龙总,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萧寒想了想觉着不能这么说,这不是要人家帮忙,而是告状,会被反感——只需要说自己的情况,如果书记帮忙,谁插手也不会好使。 等事情办妥了,上任了副总编,再去想办法找这个插手者,并且不难找,因为楚静肯定知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萧寒跟省委书记打过几次交道,电视上也常常看他讲话,能听出来其中一个就是。 不假思索,站起来就到了门口,正好书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王秘书上前给他开门,他看到了萧寒:“大记者,来,有啥事情给我说啊?” 赶忙问书记好,然后跟着进了书记办公室,王秘书给他点点头出去了。 站住书记办公桌前,萧寒说书记给您汇报个私事,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 书记坐到宽大的椅子上,摆摆手:“不打扰,你说吧,什么事。” 没有再啰嗦,萧寒马上就把想好的话都倒了出来,不急不缓,书记听得很仔细,等萧寒说完他马上伸手嗯了下电话,王秘书就像在门口站着,敲了下门随即就推门进来。 “小王,你去下组织部,就说我要了解下萧寒同志升任副主编的情况。” 王秘书答应着就出去了,书记指了指沙发:“你坐下,这个事情只要合理,我给你公平。” 萧寒没去坐,只是微微鞠躬:“感谢书记,我这点小事,您百忙中还添乱。” 书记很正色的说:“对你这不是小事,对北龙新闻界来说也不是小事,你的优秀有目共睹,我记得在非典时期,在打黑扫恶的时候,你都在第一线。你这个萧寒,我是佩服的。” 很激动,得到省委书记的表扬与肯定,这几年来采访的经历也都浮现在脑海里。 门外这时候响起敲门声,萧寒大致知道,一般来见书记的都是通过王秘书,但这个敲门声比较轻,不像。 果不其然,进来的不是王秘书,萧寒不认识,但马上站到一边,他知道进来这个人肯定跟自己的事情有关,于是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人。 个子不高,但满脸红光,头发应该是焗过油,黑的发亮,年龄在五十岁上下。 来人毕恭毕敬:“书记,萧寒同志的事情我查过了,已经公示结束,可以任命,只是有一点点档案需要完善。” 书记虎着脸:“柴部长,干部任免条例我熟悉,档案不完善是什么意思?那一条说档案不完善就不得提拔?” 来人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的汗看着就出来了:“书记,您息怒,我刚查过了,不是不提拔,而是正责成北龙日报报业集团将萧寒同志的档案尽快完善,然后就任命。” 省委书记没有理会他的解释:“简直乱弹琴,这个事情明天下午前给我个结果。另外,你们要举一反三,要知道你们不是发乌纱帽的,考察把关,干部任免,你们是给我们党我们的事业挑选合适人才的。” 柴书记马上说是,我现在就去督促,不用明天下午,明天上午下班前跟您汇报。 说完柴部长就往外走,临出门才看了萧寒一眼,但他们彼此陌生,谁也不知谁是干嘛的。 书记再摁电话,王秘书又马上过来:“小王,你带萧寒记者去你办公室喝杯水,我要看个材料,晚上有个电话会议。” 萧寒马上跟着小王往外走,同样临出门他扭头看了眼书记,正好书记也看他:“不要千恩万谢,要继续努力,要好好为我们北龙的各方面工作鼓与呼!” 萧寒回身重重点头:“书记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没有进王秘书办公室,萧寒说还得回单位,随即握着对方的手悄声说你有时间打给我,请你喝酒。 王秘书笑着说没问题,你的事情也没问题,放心吧。 第一百六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9) 第一百六十章长恨人心不如水(9) 下楼出来省委大门,萧寒赶紧拿出手机给龙飞手机打过去,马上就接通了,萧寒毫不隐瞒,把事情整个叙述了一遍,包括自己怎么说的,书记怎么训的人。 龙飞如释重负:好,这个事情成了…… 话筒里传出内线电话的声音,龙飞停顿了下对萧寒说:你等下,我接个内线。 “嗯,我知道了……嗯,你们办好就行……好好,就这样,明天上午半点半……没问题,我安排。”萧寒没有放下手机,听着里面传出龙飞接内线的声音,没在意,估计是集团安排会议呢。 听见龙飞挂了内线,赶紧将手机贴近耳朵,尽管隔着十多公里,萧寒都能听到龙飞的眉飞色舞:“真是效率,省委组织部让咱们集团人事处今晚补充好你的档案,那三年就当报社临时工对待——本来就是,拿着报社的薪水干着记者的活,能不哪?” 萧寒还没说话,龙飞的话又传过来:“明早八点半,集团派人来宣布你的任命。” 不知该说怎样的感谢,萧寒深吸一口气:“龙总,大恩不言谢,这辈子您指哪我打哪。” 这话不像一个北龙最有名的记者说的,尤其是指哪打哪这个说法,但龙飞知道萧寒不是激动地语无伦次,而是发自内心对自己表忠心,他笑了笑:“不多说了,省委书记对你真没说的。这样吧,名字任命结束咱们编委会开个短会,然后一起参加正天婚礼。就这吧,挂了。” 萧寒说了声再见,龙飞手机就挂了。 抬头看天,蓝蓝的,夕阳正西下,萧寒不由轻轻张开双臂,喜悦满怀。 手机又响了,看是王秘书马上接起来:“萧寒啊,你把一套书拉在书记办公室了吧?” 萧寒笑了:“那是我送给书记的,但怕拒绝,就悄悄放到书记办公桌上了,王秘书给解释下,可不用退回啊。” 王秘书也笑了:“书记正在翻看呢,让我问你能不能借给他看几天。” 萧寒赶紧说:“我正好有两套,觉着不错,书记喜欢我再找几套同类的送过去。” 王秘书说好,我帮你说。另外恭喜啊,萧副总编,你得请客。 “请,一定请,您得空我马上安排。” 挂了王秘书电话,萧寒正好到了车跟前,开门上车,手机再响,这次是楚静,萧寒发动车开到路上才接起来。 楚静说自己感冒好很多了,答应你父母了,要不晚上我也过去吃饭吧? 想着楚静背后这个可恨的人,萧寒不阴不阳:“你好好养病吧,不用跑了。另外,明天不舒服也不用去婚礼现场了,再加重感冒就不好了。” 钉子虽软但也扎人,楚静被噎得说不出话,随后就挂了电话。 萧寒开着车,那点喜悦荡然无存,只是觉着心里堵得慌,看表六点多了,随即就拨打了李正天的电话。 正天说正要去你家接爷爷奶奶呢,晚饭去吃北京烤鸭吧,我爸订的,叔,你觉着如何? 萧寒说没问题,你就不要跑了,我回去接我父母,你拉上薛县长与李局长往过走吧,我在省委这边很快就过去。 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这次是潘洋崎,有些厌烦,但还是接起来:“潘总啊,您指示。” 潘洋崎嘿嘿笑:“萧总你真是大牛人啊,动用省委书记了都。” 吓了一跳,但不想在电话里多说,于是含糊了一句:“潘总手眼通天啊,不谈这个了,我侄子明天结婚,晚上跟家人们吃饭,所以抱歉不能赴您约了。” 潘洋崎马上说:“在哪吃,我也没事,咱们是好兄弟,也算家人吧,我过去凑个热闹如何?方便吗?” 本想随口就拒绝,但对这个家伙充满好奇,于是说行啊,去吃北京烤鸭,七点到。 接上父母赶到饭店,李全有与李正天都在门口等,潘洋崎也正好到,下车就递给李正天一个大红包:恭喜恭喜。 李正天看萧寒没敢接,萧寒笑着说:“这是潘叔叔,跟我是好朋友,你就收下吧。” 潘洋崎嘿嘿笑:“今晚我请客啊,谁也不许抢。” 李全有马上接话:“这可不行,今天是家宴,没有外人埋单的说法。” 萧寒马上接话:“潘总也是家人,但不能埋单,”说着就笑了:“走吧,烤鸭都凉了,咱就在外面寒暄了。” 潘洋崎的司机走过来递给萧寒一个信封,他明白这就是潘洋崎说的“年终奖”,于是没客气接过来随手就递给了母亲。 这顿饭都没多喝酒,好像各自都有心事,其中最明显的是李云芳,坐座位的时候她就坐到了萧寒父母身边,随即开始对萧寒的父母问寒嘘暖,夹菜盛汤。 吃完饭出来,薛平将萧寒拉到一边:“没啥事咱哥俩找个地方再喝点吧,太久不见了。” 顿了下薛平接着说:“还有李云芳局长,明天宴席上乱,更说不上话。” 不好拒绝,于是说没问题啊,想跟潘洋崎也没怎么说上话,萧寒就喊:“潘总,辛苦你司机下,开我车把我父母送回去。” 潘洋崎安排了司机也过来:“宵夜我安排好了,我的车先放这里,一会司机来开,然后去接咱们,现在都坐薛县长的车吧。” 这个家伙冰雪聪明,萧寒什么都不用说,只要有动作眼神,他都能理解,且从不偏差,确实有过人之处。 很快坐到了宵夜的地方,潘洋崎又点了一桌子,李云芳心事重重的样子,萧寒有些奇怪,但跟她的特殊关系又不便问,直到薛平跟着他去洗手间说了几句话才明白过来。 薛平说李云芳离婚了,几乎是净身出门,而且闹得沸沸扬扬。 萧寒洗着手马上就知道薛平下一句要说什么,随即就堵住了他的嘴:我们没有可能,不是身份地域,而是性格根本没法融洽。感谢老兄好意,但还请委婉帮我拒绝,并请在你们哪帮她物色一个好男人。 薛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先摇头再点头,随后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不可能,可是人家对你情有独钟,时时念天天想…… 萧寒心里一动,正好手机响,看是楚静本不想接,但马上想这就是断李云芳心思的方法,于是接起来问:你下班了?吃饭没,我安排司机去接你来宵夜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10) 第一百六十一章长恨人心不如水(10) 楚静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对于早晨的发火有些愧疚,毕竟昨晚醉酒与早晨去买早餐的狼狈都跟萧寒关系不大,是自己把持不住与走神不用心。 挂了手机,萧寒对薛平说,辛苦你的司机下吧,去接下我的女朋友。 薛平愣了下,但还是很由衷对萧寒祝贺:“萧总有对象了啊,真好,一个人冷锅冷灶很难过的,你也不小了,也该要个孩子了,哪才是婚姻里最重要的。” 萧寒不想继续谈这个,而这个时候,韩笑已经在妇产科医院待产了,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但韩笑知道,韩笑的第二任丈夫也知道,但大家都不捅这个窗户纸,其中滋味各自在吞咽,最无味的就是萧寒了。 回餐桌的路上,薛平给在楼下等待自己司机打了电话,萧寒也把医院的地址与楚静的电话号码告知。 李云芳已经喝了不少白酒,吃烤鸭的时候她就很殷勤挨着敬酒,到了宵夜的地方,潘洋崎是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于是左一杯右一杯的敬她酒——心情不错,来者不拒。 坐下后,李云芳的眼神已经不对了,总是在萧寒的脸上扫来扫去,萧寒装作看不见,喊服务员加了把椅子,潘洋崎就问:“还有谁来?” 萧寒直接就说:“我对象。” 李云芳瞬间就变了脸,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强忍住,泪水就在眼眶打转,随即就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薛平有些不忍,但也不知该说啥,于是就跟潘洋崎喝酒,他们谈了个具体的合作项目,萧寒就不再插嘴,端过一碗海鲜粥,慢慢喝着等楚静来,也等李云芳回来。 对于李云芳,他不是没想过——作为韩笑最好的闺蜜,当年不断出现在他与她的信里,有时候笑她有时候为她惋惜,但仅此而已。后来暗访“志愿者之死”两人初次见面,公对公,也算和谐。再后来,采访“黑帮分子及扫黄打非”,俩人突破了最后防线,但大醉后滚在一起的就是肉体,关于精神层面他们几乎就没有交流。 慢条斯理喝了一碗粥,李云芳依旧没有回来,楚静也没有到,萧寒点根烟本想去看下李云芳,毕竟肌肤相亲过,就算不成夫妻也是红颜知己。 刚想往起站,楚静已经走了过来,而这时候李云芳也强装笑颜回来了——在良县,萧寒曾经跟李云芳谈过,当时他就说过不可能,李云芳毕竟是个豪爽女子,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也见多了太多残忍与突发,所以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这一刻,刚调整好的心态瞬间就又被摧毁的七零八落——楚静太漂亮了,就算是她一个“情敌”,都不会吃醋,而是欣赏。 萧寒起身,给楚静拉开椅子,然后先给站着的两个女人互相介绍: 这位是良县公安局副局长李云芳,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曾救过我,我们同生共死过! 这位是省人民医院楚静护士长,我对象。 毕竟是大几岁也经历过太多复杂,李云芳大大方方主动拉起楚静的手:真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萧寒真是有福气,不过你也有福气,萧寒的才华我们有目共睹,你俩在一起绝对是郎才女貌。 楚静微微皱了下眉头,因为李云芳用的是“女人”,而不是女孩子,对于这点她总是纠结,但马上就笑了:“李局长不要夸了,我看过萧寒写的报道,你是巾帼英雄啊,尤其是您在最后关头,抬起歹徒指着萧寒脑袋的枪口,”说到这里,她摸摸自己胸口又摸摸萧寒的脑袋:“我总是后怕。” 都笑了,饭局由感伤很快转入一种欢快,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不管多少人,饭桌上总有一个女人能左右这顿饭的情绪。 楚静说自己吃感冒与消炎药,没有喝酒,李云芳却开始频频出击,大杯大杯的白酒开始来回敬,萧寒跟她也喝了一杯,都不阻拦,萧寒与薛平都明白她是为一种结束。 很快李云芳就喝多了,于是宵夜也就结束,潘洋崎打着舌头非要去唱歌,萧寒根本没理睬他,只是安排薛平喊司机上来把李云芳扶上车,第二天李正天要办仪式,最重要上午有北龙晚报的编委会——要宣布自己当副总编。 潘洋崎其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的酒量跟李云芳没法比,喝到后来李云芳一杯他半杯都喝不下去。楚静帮着薛平的司机扶着李云芳下楼,萧寒就去拉潘洋崎:“潘总,明天我侄子大婚,今天咱不折腾了,你明天不是还要飞老家吗,咱回家休息。” 估计是看到薛平司机扶着人下去,潘洋崎的司机也上来了,正好,萧寒跟薛平托起潘洋崎,让他自己背着下楼。 都安排送走,萧寒跟楚静说:“咱走走再打车吧,我想跟你聊聊。” 楚静点头拉住萧寒的手:“李局长刚在我耳边说她爱你,但你不爱她,让我珍惜你。” 没有多么吃惊,因为李云芳伶仃大醉,萧寒笑了笑:“有个人也跟我说,你背后有个人不让单位提拔我当这个副总编。” 楚静脸色瞬间惨白,萧寒装没看见,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往前走,深冬的夜晚,离开宵夜的饭店几十米马上就感觉到凄凉,间或几片落叶在寒风里贴着地面往前打着滚。 看楚静不说话,萧寒索性就把提拔的过程说了,并且下午找了省委书记也说了,只是没提到苏晓敬,因为他不知道苏晓敬到底是何用意,萧寒感觉他更像是个狗腿子,一个传话的傀儡。 楚静吁了一口气:“没有耽误了你就好,我刚还在想补救。萧寒,我冷,你抱着我。” 没有丝毫犹豫,萧寒就脱下外套给楚静穿上,然后伸手抱住她的肩头,寒风刺骨,瞬间就刺穿了他里面穿的毛衣,浑身冰凉,好在喝了不少白酒,还能坚持。 楚静缓缓跟着萧寒迈动脚步:“萧寒,我又很多秘密都没有告诉你,但今天不太适合,你能等我几天吗,我想好就会都倒给你。不过你要知道一点就行——我爱你,需要的时候我会用命来交换者这份爱!” 萧寒没点头也没接话,只是默默抱着她向前,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苏晓敬的话——楚静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走了一段,又是一个有宵夜的饭点,门口有几辆出租车正在等待。楚静突然站住:“我们回家吧,各回各家,你明天要开会,还要参加婚礼,还要吹唢呐。我明天不过去了,我得处理一些事情也得想清楚一些事,你给我一周时间,我一定会给你答复。” 说完楚静就脱下萧寒的外套,然后伸手拉开一个出租车车门就走了,萧寒接过外套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随即就上了另一辆出租车,两辆车背道而驰,很快彼此不见。 一百六十二章 乃知祸福非天为(1) 一百六十二章乃知祸福非天为(1) 第二天一大早到了单位,萧寒发现有俩送家具的车停在单位楼下,郎军正指挥几个工人往下抬东西。 看萧寒纳闷,郎军呵呵笑:“萧副总编辑,今天走马上任,我这不是给您弄办公室吗?” 笑着拍他肩膀:“辛苦老弟,不要‘您’了,咱一个部门历练过来的,你不也早晚就是副社长吗?哥哥我就是给你们趟条路。” 这话很受用,郎军掏出烟递过来:“老哥哥谦虚,今天集团来个副总宣布,还有人事处长,有你表态发言,准备下吧。” 答应着进了专题部,拿出叠信纸划拉了个发言提纲,萧寒思绪连篇,刚进报社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不由叹口气。 专题部今天上午不会有人来,他们的新主任李正天大婚,肯定都去帮忙,而龙飞等领导加各个部门的主任、跟正天要好的同事中午下班才过去,为此,萧寒还安排李正天专门租了辆大巴。 八点半北龙晚报社委会、编委会合并召开,第一项就是宣布萧寒为北龙晚报编委、副总编辑,集团派来的副总就是曾在北龙晚报干过一年的邱副总编,由于熟悉,他对萧寒高度赞扬,随后集团人事处长宣读了任命文件。萧寒表态概括起来就三句话,第一感谢,第二继续努力,第三尽职尽责。 会后,几个主任跑过来祝贺,并且七手八脚帮他搬了办公室,居然就是龙飞办公室旁边——原来这个办公室的副总王青元旦前被调离,具体情况萧寒不清楚,但郎军给他透露了一半句:有女记者告状到了龙飞哪,说他骚扰,再加上龙飞嫌他干啥不利索,磨磨唧唧。于是借机就把他安排回集团了。 也没多少东西,且都提前收拾好了,萧寒大致整理了下新办公室就去了龙飞办公室,龙飞也没多谈工作:“你赶快去正天婚礼现场吧,听说你还有节目,准备准备。” 答应着出来,萧寒让郎军安排个人招呼大家伙到点上大巴,郎军满口答应,出来上了自己车,萧寒有些满足——不要说普通编采人员,就是很多主任,包括郎军,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改变,毕恭毕敬。 赶到婚礼现场,萧寒跟司仪对接了下,然后拿出唢呐大致吹奏了几句,就找了角落坐下喝茶。看着婚庆公司在忙活,李正天与齐云芳的大幅婚照到处摆放,不由触景生情,忍不住就拨打了楚静的手机,她没有接,直接挂掉回了条短信:我在上班,不便接电话,帮我上份礼,谢谢。其余的我会约时间跟你好好谈谈。 看两两遍这几行字,萧寒摇摇头觉着空落落的,这时候李全有领着薛平与李云芳走了进来,赶紧起身笑着过去。 一夜几乎未免,但李云芳确实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谈笑风生,对萧寒都不多看一眼。 十二点左右,报社的人员大多都过来了,又几分钟龙飞与仵清平也进来,萧寒领着李全有挨着介绍,然后带客人坐指定好的桌子,他抽时间悄悄给龙飞说了一句话:“您的礼我已经上过了。” 婚礼很顺利,龙飞主婚的时候多说了几句,把萧寒任命为北龙晚报副总编的事情也当众宣布,而后请萧寒上台吹奏一曲《百鸟朝凤》。 笑着拎着唢呐往台上走,萧寒想起郎军结婚,真是冰火两重天,当年的不知未来与现在的蒸蒸日上,相信北龙晚报在座的都在想。 本想吹奏个片段,但受龙飞情绪感染,他就吹了全曲,全场掌声雷动,人逢喜事精神爽——萧寒把喜悦全部贯穿到曲目中,这也许是他吹奏《百鸟朝凤》最有快乐感觉的一次。 婚礼结束,吃了口饭,萧寒没有多停留,送别薛平与李云芳直接就回了单位,李云芳没有回良县,她告诉萧寒说:“韩笑要生了,就这两天,我去医院看看她,明天再回。” 萧寒突然觉着自己很长时间都没有想起韩笑,就连这个名字似乎都淡忘了,听李云芳说心里紧了下,然后心里默默祝福韩笑母子平安,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看着李云芳打车走了后就上了自己车。 当天下午龙飞又召集了一次编委会,宣布了编委的重新分工,萧寒分管专题部与社会新闻部,隔两周上一周夜班,就是报社内部俗称的“值班老总”——这一周所有的版面都是值班老总签署,责任重大。 李正天第二天也正常上班了,萧寒的父母跟李全有夫妇也在第二天回县城了,一周后回县城还要大办一次,但都是李全有夫妇操持,萧寒虽说是主婚,但就是到了日子回去站下台说几句话。 临走萧寒的母亲问起楚静,不知该怎么说,就支支吾吾说她这两天单位太忙了,萧寒母亲叹口气:“你侄子都结婚了,你准备熬到啥时候?”更不知怎么说,就笑了笑打岔:“全有哥来了,你们上车吧。” 两三天后,整个北龙晚报都“熟悉”了萧副总编,他也很快进入角色,调整了两个部门的副职,而后加强了“头条新闻”的采写策划,部门一个副主任专门抓。龙飞对此很满意,也给予他一些政策奖金方面的倾斜。 又是周五,李正天跟萧寒说好,第二天一早一起回县城,准备周日的老家婚礼。 下班出来,萧寒在对面小罗的饭店吃了碗面,突然想起郝运来的老婆也快生了,于是咨询小罗老婆买了些红皮鸡蛋还有其他营养品就去了医院。 路上打电话,郝运来就在医院,说弄不好就是当晚生。 进了产房,放下东西说了几句话,郝运来的父母与岳父母都在,房间有些站不下人的感觉,于是就出来到楼道里。 郝运来跟出来下巴努了努对面一间产房,然后轻声说:“韩笑在对面。” 不由就靠近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也是个单间,但就韩笑一个人静静躺着,再无他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乃知祸福非天为(2) 一百六十三章乃知祸福非天为(2) 韩笑似乎都不会哭了,她抚摸着肚子只剩下自怨自艾,孩子偶尔动一动,她才觉着该呼吸。 来医院是尤红军的司机送过来的,随后雇来的月嫂到位,但韩笑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对于肚子了的孩子,她跟尤红军都很清楚:不是他俩的,因为,尤红军就没有生育能力。 但尤红军根本不恨韩笑,恰恰相反,韩笑对尤红军却恨得牙根痒痒: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隐约觉着,这孩子就是萧寒的。 邻近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有隐瞒,但尤红军坚决不许,当时表示肯定是他的,还说了一句:就算不是我的,我也一定视如己出。 也正是这句话让韩笑很警觉,作为一个男人,这不正常。于是她开始悄悄调查,等都明白了,欲哭无泪,而这时候孩子已经五个月,她也反复思量才决定要把孩子生出来。 尤红军在读小学的时候调皮,从学校的墙上摔下,睾丸正好卡到地上的一个树杈上,由于受伤严重,单侧睾丸摘除。随着年龄增长,仅存的另一个睾丸也开始逐渐萎缩,不得已开始口服激素。 尽管聪明好学,父母也有权有势,尤红军的人生总是有了无法弥补的缺陷——不能生育,这个事情他谁也没有说过,除了医生与他自己。 研究生毕业后到了北龙团省委工作,没有了“欲望”便全身心投入政治追求——他全身心投入了工作,很快就崭露头角,副科正科、副处正处,不到四十岁就成了北龙闪亮的政治明星。 第一次婚姻门当户对,结婚三年后就有了孩子,他什么都明白但有苦难言,于是开始逐渐远离家庭,更加的在工作上投入,雷厉风行,全心全意,但在他升职副厅那年,他的老婆带着别人的孩子还是跟他离了婚。 作为一个体制内的官员,还是政治明星,他需要家庭,否则会被视为怪胎或者不正常,于是他就选择了韩笑。 韩笑跟他领取结婚证前,跟他坦诚自己怀孕了,而此前他只是很努力跟对方在一起一次,也不是很成功,但他信誓旦旦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因为,他需要有孩子,本打算婚后几年保养,这现成的干嘛要打掉呢。 等韩笑一切都明白后,她真想一枪把尤红军的脑袋轰掉,但木已成舟,思前想后只能打碎了门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她想办法打开了尤红军锁着的抽屉,一摞病历一览无余。 于是,世俗里的要挟与被要挟颠倒了,尽管谁也不再提起,但尤红军在家里总是小心翼翼,财权都是尽数交给韩笑管理,而已经成为正厅级干部的他继续全身心投入工作。 韩笑想着自己这些年,肚子里的孩子突然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她轻轻抚摸着,然后温柔地低声说:孩子,妈妈会给你最好的,今后就咱娘俩相依为命的活着吧。 尤红军去北京学习了,这个时候他是可以请假的,只是没有了生育能力不代表没有男人的尊严,选择躲出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萧寒跟郝运来到医院门口抽了根烟,郝运来的意思看看就行了,生孩子这事情男人也帮不上忙,让他回去。 心里总是觉着揪着不舒服,萧寒“嗯”了一声,也没见外直接就问:韩笑的爱人为何不来? 郝运来奇怪地看了萧寒一眼,但还是如实回答说出差了,接着说有保姆有月嫂,还有我呢! 郝运来大致说过,公司现在在西山区还有两个上千万的项目,就是他打过招呼后,韩笑牵线,他们跟区委合作,这个照顾应该的,就算是郝运来为了萧寒对韩笑不感冒,但大可忽略。 正准备走,手机突然响了,看号码马上就接起来,听着电话就拉着郝运来往医院里走,电话听筒里韩笑的声音很低沉:我疼得不行,你来看看我吧,我在妇科医院三楼三零一房间…… 郝运来有些奇怪但没有问,进了医院萧寒根本没去电梯房,人来人往挤来挤去,还得排队。 一步三个台阶,短腿的郝运来气喘吁吁跟上三楼,萧寒已经进了301房间,他喘口气进对面老婆房间,提着两个礼品盒子出来,然后敲门也进去301:“韩局长,这是萧寒给你买的……” 萧寒在床边蹲着,韩笑紧紧握着他的手,两眼含泪,含情脉脉,恋恋不舍,郝运来赶忙放下手里的礼品盒退了出来。 韩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放手,萧寒以为她是孤独无助,也就任由她握着,直到腿脚都蹲麻了,才轻轻挣开她的手拉过把椅子,再轻轻伸出手让她再握着。 就这样静静谁到不说话,直到再有敲门声,韩笑才放开手,保姆来送饭,看了萧寒好几眼,韩笑好似不管不顾了,先让保姆放下就回家,然后不能萧寒出去关上门就对萧寒说:“你喂我吃。” 有些别扭,但萧寒不忍伤她的心,于是端过来饭盒拿起勺子就先喂她喝了几口稀饭,去舀菜的时候韩笑问了一句:“你这辈子是不是不准备结婚了?” 萧寒没有停顿,心里想着楚静然后回答:“现在我有对象。” 韩笑吃了一口菜,苦涩地笑了笑:“是吗?郝运来怎么说你一直没找?” 对这个兄弟有些埋怨,不至于为了生意,韩笑喜欢什么就说什么吧,但面不变色,再舀一口菜说了句他母亲说的话:我的侄子都要结婚了。 很快临产,韩笑的心绪很杂乱,但她咬定一个信念:绝对不可以告诉萧寒这个孩子是他的。原因很简单,萧寒会为此发疯,而后大家都无法正常生活。 吃了几口饭,韩笑摇头表示不要了,萧寒简单收拾了下准备离开,但韩笑有了另一个念头:这是我跟他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必须他在场,就算一辈子不告诉他,但孩子出生他必须在场。 萧寒不是被蒙在鼓里,而是根本不会想到,他只是出于最原始的爱才一直留着,到孩子出生,韩笑问他像谁,他都是糊里糊涂,刚出生的孩子看像谁基本都是胡说,于是他也随口说:像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乃知祸福非天为(3) 第一百六十四章乃知祸福非天为(3) 两个孩子前后脚出生。 萱萱生下女儿后,双方母亲都上前,郝运来激动地也落泪了,插不上手,只是握着妻子的手,随后他只是看了几眼孩子就出来到韩笑这边产房。 抑制着激动与感动,远远看产房门口的萧寒捏着拳头,汗流浃背一脸紧张,莫名就感觉这个孩子是萧寒的,但马上就觉着是错觉,更是说不出口。 韩笑的父亲没有来,她的预产期本来不到,有了反应来医院的时候想了想就没说,尤红军的父母年岁都大了,她更是不愿意告知。尤红军去北京学习的时候,说是一个月时间,她也明白这就是故意躲出去,于是冷笑了一声啥也没说。 萧寒看到他稍微放松了下,当得知郝运来已经当了父亲,马上就祝福,语气有些颤抖,也就是这时候,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然后有护士出来说:恭喜,是个女儿,母子平安。你进来帮着抬下你爱人吧。 毫不犹豫,萧寒跟着就进去了,郝运来也想进去帮忙,但护士推了他一把:产妇没有穿衣服,你进去干嘛? 轻轻抱起韩笑,她一脸的幸福,看着孩子跟看着萧寒都说这样,萧寒没想太多,等把韩笑推回病房,保姆与月嫂都上前,他也就退到一边。 郝运来跟过来笑着说祝贺,然后说自己也生了个姑娘,是个小姐姐,早几分钟的小姐姐。 韩笑虚弱地笑了笑,也祝福了郝运来,他接着说:“我的女儿已经认了萧寒当干爹,韩局长你这千金也认了吧,我看萧寒比我这个亲爹还紧张。” 话刚出口就明白自己多嘴,果不其然,韩笑的脸马上就沉了下,随即就没接这茬,扭头跟保姆说其他的了。 萧寒弯腰在韩笑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就碰了碰郝运来出来了。 到出院,萧寒再没过来医院,五六天后,婴儿长开很多,韩笑看着自己女儿跟萧寒一模一样的眼睛,尤其是深深的双眼皮,暗暗叹了口气,她是单眼皮,怎么萧寒会说孩子像她呢。 李全有在羽城给自己儿子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萧寒到现场都被震撼了,几乎复制了省城的形式,但近两百桌人把羽城大酒店四层全部包下(四层以上是客房),第四层就是每个房间一桌,都是所谓“有头有脸”的人。 萧寒作为主婚人,说了几句话就被请到四楼,路过处能听到窃窃私语:这就是把县长搞掉的那个青山镇的记者…… 没有自豪,说起来过去两年了,这类新闻仍旧如新鲜出炉让他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当年低声下气陪着他的高红利——当年的通讯组组长,已经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还有,当年的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高劲松居然当选了县长。 不热情也不是言不由衷,萧寒笑呵呵一语双关:真是“高”升,高组长成了高部长,高部长成了高县长,可喜可贺! 高红利仍旧是谦卑:萧总编,同喜同喜,我打听了下,咱们几乎是同时提拔,而我要虚长萧总十岁…… 萧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副总编虽说是副处,但跟县里这些个常委副处没法比,甚至不如县里正科级的局长“实惠”,于是笑呵呵说了句“含金量是天上地下”就岔开了。 随后他问县委书记雷书记没动吧,握手仍旧是蜻蜓点水般的高劲松笑着说没呢,估计也快了,然后低声对萧寒说:听说要去市委工作,估计快考察了。 说完后高劲松指了指空位置:雷书记听说你要回来主婚,说让给他留个位置要来喝两杯。 去年萧寒中间回来过一次,不知县委这位雷书记怎么就知道了,当天晚上就请萧寒吃了一顿饭,但很客气,过去未来都没提,就是吃饭,酒都没怎么喝。 这一桌还有另外两个局长,但姗姗来迟,进来发现县长与宣传部长都在,不由都发呆——平时这样的婚礼,常委们一般都不会参加,就是抹不开面子出息也是露下脸就走,根本不会留下吃饭,更不要说早早就来。 这个房间这个餐桌就放了六把椅子,正中间空着一个位置,萧寒被高劲松拉到空位置左边坐下,高劲松坐在空位置的右边,高红利挨着萧寒坐。 忐忑坐下,两位局长一再告罪,当听高红利介绍萧寒是北龙日报副总编的时候,马上都站起来,萧寒笑了笑:两位局长,多有得罪啊的,当年我们报纸帮渔家乐清欠,我记得二位的单位都在列,一会喝杯酒赔罪。 这俩局长这才明白为何县长与部长早早就来了,北龙晚报如日中天,萧寒更是名声在外,在羽城县不知道宣传部长的有,但不知道萧寒的还真不多,当年的三篇报道搞掉原县长,后来的非典权威报道,尤其是非典日记,几乎家喻户晓。 其中一位局长是刚上任,另一位局长马上笑了:“萧总编您可不敢这么说,要不是当年您提醒敲打,我估计会犯更大的错误。” 这话里有话,软钉子萧寒马上就明白,他笑了笑不想分辨,但门口马上就有一个声音传进来:“这话我就不爱听,萧寒主任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把你魏大局长的名字也点出来,我猜你现在已经在乡下教书了。” 这个姓魏的教育局长马上站起毕恭毕敬:“雷书记教训的是,雷书记教训的是,是我多言了。” 羽城县县委书记根本没看他,远远就对萧寒伸出手:“萧大总编荣归故里,雷某俗务缠身,来迟,见谅见谅!” 萧寒赶忙站起来,高县长高部长也站起来,拉着萧寒的手,雷书记不容萧寒说话就把他推到主位:“我刚还给袁锋社长打电话,他告诉我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有事就给你说,还说你的能力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他了。” 松开雷书记的手,萧寒绕过主位的椅子,在伸手就轻轻把他拉到主位:“雷书记,你要让我吃这顿饭就让我坐旁边招待你,”看他还要往起站,萧寒马上又说:“我是李全有的表弟,是李正天的表叔,我是主人,您今天是客人,客随主便,不要再推辞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乃知祸福非天为(4) 就这么一个座次,推来推去几分钟,萧寒把自己定成了主家,雷书记无奈最后还是坐了主位,两个局长看坐定后马上就倒酒倒茶,萧寒谦让了下就坐下不再伸手。 高劲松当了县长,高红利当了宣传部长,这都是最近的事情,萧寒琢磨了下,今天这顿饭不管是李全有还是他,面子是都给了,但有事的肯定是县委书记,因为他面临升迁的关键。 萧寒估计是对的,但雷书记不可能在饭桌上说,只是放开喝了些酒,谈笑风生里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全有非常高兴,县委书记县长亲临,宣传部长也到了,他知道这里面有很大因素是萧寒,他这个表弟名声很大,再加上刚提拔成了副总编,但不管怎么样,人们是看他的,因为是他的儿子娶媳妇。 带着李正天夫妻上来敬酒后,李全有就没有再走,并且很快就被灌醉了——雷书记先发起,说着恭喜就跟他干了一大壶,随后高劲松高红利及俩局长也如此,因为“书记说‘照此例’。” 萧寒也没少喝,在李全有喝多后,他不得不站起来,但讲究策略:来,雷书记,高县长,高部长,两位局长,我是正天的叔叔,敬各位,干大的。 李全有是一对五,萧寒不想重蹈覆辙,他估计这桌上没人提出异议,但那位姓魏的教育局长偏偏站了出来:萧总编,你是主人,不能这样待客,显心诚,你得一一敬酒。 萧寒心中不悦,但李正天大喜的日子,他不想翻脸,于是笑了笑:魏大局长,客随主便,咱先喝了这壶再说吧。 魏局长正想再说啥,雷书记看了眼高劲松,后者马上就站起来:来,这壶咱县里五位祝贺下萧总编高升,先干为敬。 雷书记也欠欠身子说好,喝。 看书记县长都喝了,萧寒微笑着也喝了,高红利有些纳闷,但伸出酒壶跟魏局长与另一位局长的酒壶碰了,仨人再没说啥也喝了。 萧寒知道这位魏局长没喝多,但为何今天针对他没想清楚,就是因为当年帮老徐讨账?不至于吧? 不容他多想,这位魏局长伸手拿酒先给萧寒倒满,然后依次给书记县长们倒上,放下酒瓶就端起酒壶:萧总编,这壶我敬您,首先恭祝您高升,再恭喜侄子大婚。 不再想为啥,萧寒笑着站起来:好,谢谢魏局长,咱干三个! 场面有些僵,李全有尽管醉了但也能感觉火药味,但不知怎么劝,于是装着继续迷糊,他酒醉心明——这个魏局长是给他弟弟找说法。 …… 夏天的时候,萧寒回来羽县一次,当时一肚子火,因为镇里要规划旅游,想拆了爷爷给他留的老院子。 回来后约高劲松吃了个饭,就在老徐的水库农家乐。当时红烧清蒸的整了一桌子,徐秉福还亲自去做了一道鱼汤。 开饭前,老徐一再要求,萧寒一曲唢呐曲好像把大家都带进了思乡情怀,开饭前大家都有些沉默,直到青山镇的镇长赶来。 风风火火的一个人,端着一箱酒急急匆匆:高县长,您这下乡调研也不告知,要不是老徐电话,我得去县政府道歉。 高劲松哈哈笑了,他也不知道萧寒为何请他吃饭:好,唢呐享受了,鱼端来了,就缺你的美酒了。魏镇长多虑了,我这不也是临时起意嘛,萧大主任钓鱼高手,我也就凑过来打打牙祭。 魏镇长放下酒箱:老徐,喊服务员开酒,我这可是压箱底的,本来准备我儿子结婚时候喝,今天就助兴了! 话音未落两只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转向萧寒伸过去,语速连珠炮般:您是萧大记者吧?就是老徐的师叔吧?鄙人履新咱们镇一个多月,还没来得及拜访您,见谅见谅。 萧寒缓缓伸手象征性握了下就松开了:镇长大人,是我该拜访您,只是您先得告知个姓氏吧。 嘿嘿哈哈,鄙人魏真,魏元忠的魏,真理的真,一会留电话,萧记者故乡有事请吩咐,我尽力跑腿。 萧寒嗯了一声,淡淡的。魏真嘿嘿笑了笑,有些不自在。 高劲松插嘴:萧主任,魏镇长原来是县委办的副主任,这是刚刚提拔不久,现在在你们镇主持工作,原来也的笔杆子出身。 萧寒“嗯”了一声:两任宰相,厉害厉害。 看大家纳闷,随即萧寒又引了两句魏元忠的诗:酒助闲平乐,人沾雨露恩——今天也贴切。 魏真更是不自在,他这个自我介绍一般说了没几个人应,因为这个魏元忠并不是太有名,他也是有次看魏姓名人才得知。 这位叫魏元忠的唐代人,在仕途磨难多,也不喜欢举荐,就是硬硬靠着自己才气与刚正不阿最后当了两任宰相。全唐诗里收录了魏元忠两首诗,萧寒恰好写个小说,刚刚查过,于是顺嘴搬了出来。 接到徐秉福电话时魏真在县里,县长越过他直接到镇里吃饭本来就让他不舒服,这位本镇的记者第一次见面便冷嘲热讽,更是让他下不来台。但政客就是政客,随即就掩饰而过:萧记者真是博闻强记,鄙人只是借此自勉自省,才疏短浅,以后不敢再提了。 萧寒没有再接他的话,他也真是借题发挥,因为此前听父母说,要拆他院子就是这位新来的魏镇长,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一条“四通八达”,也就是修路。 修路没错,可并不是修公路而是要修青山镇的路,要把这个几百年历史的古镇保留一部分、拆除一部分、修缮一部分,从而达到什么旅游接待地水准。 如果保留的都是老房子,拆除的都是新房子这也无可厚非,但这个魏镇长却拿出一张不知什么弄出来的规划图,而后按图索骥,路到哪拆哪,其中萧寒家的老院子也在列。 现在是征求意见阶段,再加上他家这个四合院是市级保护文物,晾他们也不敢随便拆,所以萧寒也就没有理睬,但不放心就回来看看,还没有跟高劲松谈到正题,正角儿已经不请自来。 高劲松看出些端倪,随即给徐秉福使了个眼色,徐秉福马上心领神会:各位入席吧。 看都坐下,徐秉福端杯酒站起来:今天借我师叔的鱼,魏镇长的酒,主要是高县长带来的温暖——刚说要从县里给我争取这个水库的开发政策,不胜感激,咱开杯痛饮吧! 萧寒请高劲松吃饭,说的是自己再水库钓鱼,老徐就接着往下,他对萧寒是感激戴恩。 大家举杯准备站起来,萧寒摆手:师侄,那就借助两位领导的温暖,痛快喝吧——服务员,来,每人跟前放一瓶。 看着服务员把酒放好,萧寒端起分酒器站起来对徐秉福说:咱俩师出同门,我跟你一起敬两位领导! 徐秉福很是忐忑,这位师叔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有些反常,又不能问,他根本不知道萧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喝吧。 萧寒就喝了几口鱼汤,随手夹了几口菜,就是左一分酒器右一分酒器的敬酒。 一席人很快把一箱六瓶酒干掉了。 高劲松酒量深不可测,喝一斤多了谈笑风生基本没事。 萧寒与徐秉福酒量差不多也就一斤左右,醉意有了但还不至于出洋相。 魏真酒量本就半斤八两,再加上心事重重,又不能不喝,早已醉成一滩烂泥,期间吐了两次,趴到桌上拉也拉不起来。 散席时候徐秉福摇晃着说他来照顾魏真,而后高劲松的司机秘书各开一辆车,萧寒拉着马长风让去家里喝杯茶。 车停在四合院门口,萧寒指着门前的市级文物保护石碑,借着酒劲开始说起: 我们萧家祖祖辈辈在青山镇,虽不是大户,但日积月累也算小康。起码有这个院子。这房子的建设时间是明万历年,距今算来已经三百多年的历史。我们有些官员脑袋被驴踢了,啥也敢干,只要我还在,谁敢拆我这老院子,我先拆了他官位。 高劲松大致明白今天为何萧寒反常了,魏真修路的报告他看过,但没仔细看,因为县委雷书记最近一直在省城学习,不是太紧急的事情他都不拍板。 进院子喝了杯茶高劲松就告辞,萧寒送出来说最近给高县长发几条稿子,县里调整估计用得到。 高劲松非常高兴,临别回头看着这个完整的四合院,大致按着萧寒的意思,掷地有声: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谁要拆这房子,先拆他的官位。 一周后,魏真调离青山镇,倒也没有免职,平级到二轻局当了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