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心上》 一 闺蜜 季安如下楼前先给方知南打了电话:“方知南,准备怎么样了?我马上到你家门口了,赶紧到门口等我,马上要迟到了!” 线那端传来方知南有些迷糊的声音:“哦哦哦哦,马上马上,已经收拾好了,拿了包就走。”然而放下电话,这位淑女却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知她甚深的季安如却再次打来夺命连环电话,吼道:“方!知!南!立刻!马上!起床!” 方知南终于清醒了一些,想起今天是面试的大日子,一骨碌翻下床,冲入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如厕、洗脸、化妆、打理头发,又在衣柜里扯出一条相对正式的裙子穿上。 这时季安如已经在楼下不耐烦得按喇叭了。 方知南拿了手提包,脚踩一双十厘米的细高跟鞋,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要说点什么好平息安如的怒火。 果然,她很快就看到了一张布满了怒气的俏脸。 但季安如却没有功夫骂她,递给她一顶安全帽:“上来!” 方知南不敢吐槽安如的交通工具,她知道,在这个车如流水的繁华地段,小电驴的效率拥有绝对优势。 季安如的车技不错,她蜿蜒行驶在车流里,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赶到了面试的公司。 这是一家女装企业,规模挺大,内里设计简洁大气,据说薪资待遇也相当优厚。若是能在此地工作,应该会相当愉快! 俩人停好了车子,在前台小妹妹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会议室外等候。 安如这时帮知南做最后的功课:“记得我教过你的,什么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要谦逊认真,不能翘二郎腿……” 知南打了个哈欠,点头如捣蒜:“啊啊啊哦,知道了……放心……我是谁呀,等着为我庆祝哈哈哈哈……” 安如这时却开始打量着知南的穿着。 知南今天穿一件桃心领的黑色长裙,配了高跟鞋,称得她肌肤雪白,腰细腿长,但这领口开的有点大,胸前一片雪浪直欲喷薄而出。 安如沉吟了一下,从包里取出来一枚胸针。这是一枚梅枝形胸针,梅枝是做旧的银色,梅花和花苞是用闪着莹光的宝蓝色做就,古朴中带着奢华。 她将知南的领口拢了一拢,为她戴上胸针,遮住了那片雪光。正好上一位面试者走了出来,一位工作人员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叫了知南的名字,安如轻轻拍拍知南的手,道:“快去!” 方知南朝她嫣然一笑,扭着腰走进了会议室。 季安如找到一个空的座位轻轻的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从昨天接到知南的面试通知,她便各种为她筹谋。教她背这家公司的各种资料,教她如何应对面试时出现的各种问题,督促她早睡觉,并充当了她的晨起闹铃,今天更是请了假陪她面试。 然而当事人却一派悠闲,悠哉游哉半分不急。 “真是欠了她的。”她叹了口气,心里祈愿知南能快点找到工作。 如今一起毕业的同学们要么陆续找到了工作,要么依旧发奋学习备战考研,咱这位大小姐却啥也不干,仗着家里有钱天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她自个儿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却天天拉着已经参加了工作的季安如陪她东逛西逛,听她诉说寂寞心事。 “你呀,就是太闲了!”安如对她说:“赶紧的找份工作忙起来就好了!现在很多企业都在招聘应届大学生,趁现在,好工作不等人!” 知南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虽说家里有点小钱,也经不起坐吃山空,何况,家里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她从小散漫自由惯了,不是人家看不是她,就是她看不上别人,加上专业对口问题,至今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今天是她这些天第九次面试。 二 她的收获 这次的面试时间似乎特别长,季安如坐在外面百无聊赖。为避免尴尬,她掏出手机开始刷网页。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女工作人员为她端来一杯水,她忙接着,笑着说声谢谢,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 会议室门开了,满脸带笑的方知南快步向她走来,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兴奋道:“安如呀,猜我发现了什么?一个非常帅非常帅的男人!他……” 安如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了嘴:“小点声,出去再说!”在四面投来的注视下拉走她快步下楼出了公司。 “面试的怎么样?进去这么久,聊了些什么?”安如问。 知南朝她俏皮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知道的!不过今天真是来对啦!我觉得他们对我很满意,当然了,我对他们也很满意——因为,他们的经理非常帅!长得好看,个子高,又很友好,简直就是我的菜!” 安如也笑了:“是么,那是挺不错的,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对你满意呢?这个工作,有戏吗?” 知南笃定:“当然啦!我有备而来,所有的问题我都对答如流!而且,那位经理——帅的那个,他还夸我今天衣服上配的胸针很漂亮……”她突然羞涩扭捏起来:“其实我知道他真正想夸的是哪儿……” “…………” “我要了他的微信,工作有没有无所谓,有人就行哈哈哈哈……”知南得意非常且踌躇满志。 安如对她此也并不意外:“好,那就祝你有工作又有情人,也不枉我这些天为你日夜操劳。” 知南亲昵地揽住她的肩:“知道你最好啦,不愧是我方知南处了八年还不生厌的好闺蜜,今天我请客,你想吃啥尽管说!” 安如看看外面的天气说道:“今天难得太阳不大,去逛逛再说:” 小电驴载着两人来到了最热闹的中心步行街,这里是年轻人闲暇时最爱来的地方,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两人穿着高跟鞋走走停停,逛了服装店又逛鞋店,饰品和化妆品店也自不必说,遇到喜欢吃的小吃便坐下吃点,吃吃逛逛好不逍遥自在。直至太阳落山,双手提了满满购物袋的两人终于感觉到了疲惫,因为吃了许多小吃,晚饭就决定在一家甜品店解决了。 方知南搅着碗里的红豆冰沙感叹道:“唉,真是老了,才逛了几个小时而已,脚就痛死了!想当年,你、我、小满,我们三个,从早上逛到天黑也一点也不觉得累,年轻真好!” 安如表示赞同:“是啊,高中那会儿,精力真是太好了,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累,就算前一天再怎么累,睡一觉就满血复活。现在啊,天天觉得睡不够,总是犯困。也不是很喜欢逛街了。” 知南舀起一勺冰沙对着安如道:”亲爱的,为了我们八年的友谊,干一勺!“ 安如从善如流,也舀起一勺冰沙,与知南的勺碰了一碰,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高中时就读同一学校,又同寝室,原本性格行事作风相差甚远,并无交集。一次寝室里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被另一个城市女孩无故欺凌后,两人皆挺身而出,维护了农村女孩,并在其后的时间里也相助她多次,因而相识。两人皆觉得对方是侠义之人,一见如故,生出相惜之心,于是亲近起来。 安如原有一个发小名叫安小满,父母皆是教师,家教严格,人也美丽清秀端庄,也与她同班。安如介绍俩人认识,于是三人便结了同伴,每日形影不离,感情越来越深。 三人都是学校里出众的人物,小满清丽优雅,安如才名远播,知南热情奔放,聚集在一起,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不知吸引了多少火热的目光。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一中三美”。 大学后三人分别四年,却时常通信。前些日子安如和知南辗转通了电话,却发现俩人竟在同一城市,立刻便约了见面。 安如本担心几年不见,恐生疏尴尬,不想见了面,竟融洽更胜从前,且他乡遇了故知,两人皆欢喜不胜。 安如正与知南说笑,突然直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向自己,压迫得她有些窒息。她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戴了鸭舌帽的男人正狠狠地瞪住她。安如瞬间如遭雷击,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手中的勺子也忘了放下。 知南见安如突然不说话,脸色变得非常苍白,眼神古怪,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她把手在安如眼前虚晃一下,问:”怎么了,好像见了鬼一样!“ 安如回过神,再一看,窗外什么人也没有,刚才的一幕像是幻觉一般。她捏了捏眉心,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不可能在这里!我肯定看错了。“然后向着知南挤出一副笑脸:”没什么,突然吃了冷的,胃有点不舒服。“ 经此插曲,俩人取消了看电影的计划,决定早些回家。 知南将安如一直送到了公司宿舍,看她服了胃药才回家。 晚上八点,知南接到了今天面试公司的人事发来的信息:”方知南小姐,我是锦衣公司的人事专员。经过今天的面试,我们认为您符合我司的岗位要求,如您方便,请于下周一入我公司办理入职手续,谢谢!“ 方知南得到了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三 梦魇 季安如又一次陷入噩梦中。 恶鬼在身后不远处穷追不舍,她拼尽全力想要逃离,可是双腿却像被许多双从地下伸出的手拖拽着,寸步也难行。眼看即将落入魔掌,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一样侵入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冰冷窒息。她崩溃而绝望,惊惧之下几乎要大哭出来。 可是突然间她身子一震,意识回到了身体。她的头脑恢复了些许的清醒,明白了自己刚刚是做了一场噩梦。可是那恐怖感和沉重的窒息感依然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无法散去。她于是想要起床回到现实里冷静一下,却发现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她根本无法动弹!她想睁开眼睛,想动动手指,想出声呼救,却一样也做不到! 她的灵魂在僵住的身体里拼命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舌尖一痛,灵魂归位。她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在不经意间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却终于将自己从梦魇中拖了出来。 季安如跳下床,打开了灯后又缩进了被窝里。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多,还早,可是她再也不敢闭上眼睛了,也不敢关灯。所幸室友昨晚又没回来,她可以一直开灯直到天亮。 她本以为这些年已经摆脱了那个人的阴影,没想到它只是藏匿起来,从未消失。白天那个似是幻觉的身影,就再一次让她陷入梦魇。 季安如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在脑子里将白天要做的工作顺了一顺,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五点多的时候,室友白欢欢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力推开了门,又呯一声甩上了门。声音很响,若是安如这会儿还在睡觉,又要被她惊醒。 “嗯,已经到宿舍啦,宝宝别担心……今天还要上班呢,烦死人了啦……嗯嗯,今晚人家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才能美美的啦……谢谢宝宝送那么贵的礼物给我,好爱你……那就晚点再约啦,爱你爱你…………” 安如皱皱眉,尽力忽略这造作的腔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白欢欢自顾自地哼着歌,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取出一枚戒指戴在手上,伸出手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着,看起来非常愉快。她向安如伸出手去:“看,我的戒指,钻戒!国外的名牌呢,好看!” 这屋子没有第三个人,看来是对着安如说的,于是她看了那只手一眼,淡淡地道:“嗯,是挺好看。” 白欢欢更愉快了,她得意地说:“下次还要让我家宝宝再买一条钻石项链给我,搭配这个一起戴!” 季安如向来不喜欢这些肉麻称呼,但她性格内敛,就算不喜欢也并不说什么,当下只是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欢欢见她兴致缺缺,也不再跟她说话,脱下裙子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搭,钻进了被窝。 安如看着那件白色裙子,发现有些眼熟。她仔细一瞧,那不是自己的白纱裙吗? 这裙子是在一家小众的服装店买的,白色纱质裙子,方领,木耳边的肩带下缀了纱带,胸前是一朵纱质花朵,长及膝下,纯洁而飘逸。因为太喜欢,贵也忍痛买下了。店主说,这件衣服在温市只此一件,撞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虽已笃定就是自己的那件,安如还是向白欢欢求证:“这裙子,是你的吗?” 白欢欢扭过头看了一眼那裙子,又翻过了身:“哦,是你的呀!忘了跟你说,前天晚上出去约会的时候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就从你衣柜里找了一件。” 季安如听着白欢欢那平淡的语气,一时有点不敢相信,她居然不通知一声就穿自己的衣服出去约会? 安如拎起那件已经皱皱巴巴的、像一大团抹布一样的裙子,火气腾地就升起来了:“你这是什么行为?不经过我同意就穿走了我的衣服?!还一穿就是两天?!你怎么能这样!” 白欢欢听出了她话中的愤怒,一下子坐了起来,嚷道:“干什么啦,不就是穿了你一件衣服嘛,你这么大声干嘛?大不了赔你一件,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这不是还给你了吗?真是的,小气!” 安如听她倒打一耙,反倒骂自己小气,只觉得胸口气闷:“没错,就是一件衣服,你自己也不是没衣服穿,实在没有,自个儿买去呀,偷穿别人的你还有理了?” 白欢欢也尖着嗓子回道:“季安如,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偷啊,你那会儿不是不在吗!再说,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还能借给我吗?你这么小气!” 安如面对这种无赖,简直气到脸红:“你也知道我不能同意啊,那你还穿!我这人有洁癖,从不穿别人的衣服,也不喜欢别人穿我的衣服!白欢欢,以后再不要动我的衣柜!” 白欢欢翻了个白眼,道:“谁稀罕!就你那些破衣服,给我我都不要!讨厌死了,为了件破衣服跟我吵,害我到现在也睡不了觉!跟你这种小气鬼一起住真是到霉!不说了,别再吵我了!”说完把被子一拉,盖住脑袋,翻过身去不再理季安如。 安如心里生气,却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怎么去说,只恨自己嘴笨不会吵架。 她突然想起自己衣柜里的东西,赶忙去看。只见本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此刻被捂成一团塞在柜子里,看样子,白欢欢是扫荡了她的衣柜,挨着个儿试了个遍。安如又是一阵气闷。前几天柜子的锁坏了,她因为忙着工作和陪方知南,竟忘了通知宿管大叔来修理,连衣柜被人翻了都没发现。 她心里一动,把衣服拨向一边,一只手朝最里面的角落里探去。摸索了一阵,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一个做工精细的木质盒子,盒面镂空刻了福字团花图案,开关处落着一把铜质小锁。 安如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铺着黑色丝绒,里面的各色精致首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一只首饰盒。 盒子里是几对宝石耳环、两对珍珠耳环、几只胸针、一只鎏金银镶玉步摇、一只玉簪。都不是特别贵重,贵在款式古典雅致,颜色搭配和谐,令人见之忘俗。 这些都是安如珍藏了好多年的,十分宝贝。她从小喜欢古典文化,不爱金银钻石,对这些古意十足的首饰却毫无抵抗力。 看见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安如放下心来。她取出一对珍珠耳环戴上,其他的仍然放回原位,又将衣服重新整理好,才关了柜子。 时间还早,她为自己化了个淡妆,穿上工作装,整理好心情,下楼朝公司餐厅走去。 清晨凉风温柔,草木清新,朝霞浪漫。安如甩甩长发,抛开了所有不快,她微笑着看向每个相遇的同事,心情愉快起来,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克服并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四 上司们 安如在早晨特别的忙碌。她先将每日报表做好,接着将前一天经理指定的季度报表又检查了一遍,以免缺漏,另有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也准备齐全,才抱着这一堆文件走入经理的办公室。 海泰公司以设计、生产轻奢鞋类为主,有三位老板,其中有两位是夫妻,另一位就是安如的上司夏经理。 夏经理五十岁上下,两鬓已斑白,每天早早便来到公司,晚上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是个工作狂,以严谨冷酷出名。他的办公室,不到迫不得已,谁都不愿进。 安如也不是很喜欢进他的办公室。倒不是因为她害怕被刁难,虽然这间办公室确实给她留下过阴影,但如今她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这位严厉的经理也不能挑出什么毛病。只是因为这间办公室里气氛过于压抑,阴森冰冷。她觉得生活应该充满阳光、多姿多彩,不像此地,仅有的大办公桌、两个大书架都是沉闷的黑灰色,房间里长年没有笑声、音乐声、聊天声。 而房间的主人,每天都在专心伏案工作,除了听取工作汇报和指示工作、签字,他几乎连头也不曾抬起。安如偶尔经过他的办公室,还会听到争执声和训斥声。争执自然是和另两位老板,训斥的自然是下属工作人员。 据说,海泰没有一个办公室人员没被他训斥过。安如自然也被他训过,挺多次。 她上班的第一天,按照规定做好了报表上交给他,他黑着脸半天没说话。 她看着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经理抬起头,冷冷问:”这些数据是哪儿来的?“ “嗯……各个组段的管理人员汇报上来的。” “所以你根本没有实地考察是吗?” “……”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后果会怎样?需要如何解决?还有没有其他漏洞和不足?等你弄清楚这些,做个报告、重新做一份报表给我!”他啪一声将她的报表甩在桌面上,不再理她。 安如见他疾言厉色,心里也生气,她骄傲地一把抓起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但生完了气,却觉得经理说得对极了。于是老老实实深入去调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少的漏洞和弊端。找到问题,发现问题,解决了问题,她做了一份详细的报表并附上自己的检查报告及解决方案。再送上去时,她内心忐忑,等着经理再次挑刺。然而经理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点点头,说知道了,什么也表示。不表示,就说明通过了 从此以后,安如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更细致、更全面,更成熟,这一切,除了她自身的细心和负责,还因为她有一个严苛的上司。 安如其实是有些佩服经理的。他认真、负责任、简朴(另两位老板的办公室可是相当奢华,而且十分清闲),看似严苛,却也没有为工作以外的事情苛待过任何人。只是过于严肃,从没有见他笑过。 安如走进办公室,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经理。 夏经理只看了一眼,拿起笔刷刷地签上了名字,又还给了安如,示意她将文件送去给另两位老板。安如也不说话,默默地拿起文件就走了出去。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她把文件交给他,他处理好后简短指示,她去执行,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因为经理如今已经完全信任她,她做的报告、报表,绝不会有问题,她的方案,也一定合理,他已经不用费心,无须细看、无须提出额外意见。 季安如不知道,公司成立以来,换过许多助理,从来没有人做到像她这样,令这位严格得让人头疼的上司如此信任、如此放心。他总是不放心别人,凡事亲力亲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倒是开始懂得放手了。 夏经理看着季安如走出去,低下头继续做市场分析,心里在考虑是不是该给这个女孩安排挑战性更大的工作。她如今的工作做的非常出色,人品他也信得过,他觉得她能胜任更有难度的工作。 他想起她刚来的时候,按照上一任教给她做的、做了一份报表给他,他训斥了她,因为那是别人的模式,毫无新意和诚意。她没有说话,也不反驳,只是转过身去,骄傲地一甩长发,留给他一个背影。 可是下一次,下下一次,他就再也挑不出她的问题了,问她各种细节,她也对答如流,尽善尽美。直到现在也是。 很好。他想。 安如却没有想太多,她来到二楼女老板的办公室,敲了门。 里面回:“请进!” 她推开门,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向了老板的办公桌。这里说是办公室,倒像是一个私人房间。屋内欧式设计,各类家具俱全,大厅是办公区,里间有休息室、卫生间,淋浴间。 房间里幽香阵阵,让安如的脑袋有些发晕。 女老板笑容亲切,让安如坐在沙发上等候,自己坐在办公桌后细看文件。 过了一会儿,她也来坐到沙发上,夸道:“难怪连夏经理都夸你,这报告做得真是漂亮!方案也很合我心意,我是没有意见的,等会儿我去找老张,跟他一块儿签字,就按你说的办!”老张是她老公,他的办公室在二楼的西边房。 安如先是谦虚了一句过奖,然后回道:“好的,那麻烦您了!等二位签好字,我就发给各部门办公室和车间组长,执行下去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工作啦!” 起身道了再见,走了出去。 楼上这两位老板,都很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可是却不如夏经理那样让她感到踏实。她认为一个公司要想经营好,从上到下,都应该认真负责,踏实工作。 处理完清晨的工作,安如接下来还有许多的工作。要收集企划部、贸易组、样品组、车间发过来的各种信息,统计目前的订单状况,还要整理客户反馈,了解生产进度……等等,当时还要处理许多突发状况,以及额外工作。 很忙,但她觉得踏实,她知道,现在忙碌,将来才有可能活得轻松些。 安如忙完下班时天已经黑了。她快快的吃了晚餐,就回了宿舍。她将那件白裙子和柜子里其他衣服都打包起来,带出了公司,往附近的干洗店走去。 按她的脾气,直想把那件被别人穿了两天的、和那些被试过的衣服直接给扔了,可是还是舍不得。她衣服不算多,却都是从各个地方淘来的,质地和款式都颇为不俗,有几件更是价格不菲。 她对那位胖胖的、脸上永远带着和气微笑的老板娘说:“消个毒,仔细洗一下,多洗几遍,谢谢了!”即使如此,估计以后她再次穿这些衣服的时候,心里应该也没有那么快乐了。 她慢慢地往回走,因为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觉得身心轻松。 对面驶来一辆车子,快行到她跟前时打开了远光灯。安如突然被灯光照射,她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 这车子却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后车门悄悄地开了,没等她尖叫出声,一只大手伸出来拽住她,将她拖进了车里。 五 他又来了 季安如被牢牢地圈在一个男人的双臂中,他紧紧圈抱住她的双臂,使她无法挣脱他。而她像一只甫入陷井的小兽,拼命地扭动着身子,用头顶,用脚踢。她的头发盖住了脸,使得她就算抬起头,也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加上车内未开灯,一切都被笼罩在昏暗中。 季安如在恐惧和愤怒中梗着脑袋直撞向那人的胸口,那人被撞得胸口一滞,抱着她的力道减轻了一些。她趁此机会,挣脱出双手,狠狠朝那人脸上挥舞过去。 那人动作极快,一把抓住她挥过来的右手,右手瞬间被他控制住。季安如又伸出左手,朝那只抓住她右手的男人的手抓过去。 只听那人“嘶……”地痛呼了一声,季安如已经被狠狠地甩到了对面车门上。 她赶紧去开车门,却无法打开——车门被锁上了。 季安如绝望了。她看向那个挟持他的男人。 可是这一看,却让她如坠冰窟,突然失了全身气力。 灯开了。 只见那人缓缓地脱下帽子,抬起了头。这是一张普通人的脸,长得不算难看,但眼神阴沉凶狠,嘴唇紧抿,加上右脸下方至耳边凹凸不平的类似烧伤的红褐色皮肤,使他看起来暴戾残酷。 他冷冷地看看季安如,又看看自己手上被她抓出的伤痕,低声吼道:“季安如,你他妈属猫吗?爪子这么尖!”他把脸朝她凑过来:“这么久不见,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季安如看着他,已经吓呆了,她发着抖,缩在角落里,转过脸去。 他却欺身过来,挨着她:“怎么了老相好,这么久没见面,也不过来抱抱老公?” 季安如这时却回过神来,她回过头来,怒视着他,声音冰冷:“谁是你相好!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别再自欺欺人了!杨乐,你最好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杨乐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他咧嘴一笑,像野兽露出了尖牙,语气凶狠:“你早就是老子的人了!身子都给了老子,你忘了吗?要不要帮你回忆回忆?”说着,他拖过季安如,将他压在身下,手伸进了她的裙子。 安如又哭又叫,她抓着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可是她的反抗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将她的双手压在她的头顶,用腿压住她的双腿,想要对她施暴。可是前排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阻止了他:“兄弟,想要办她,等会儿有的是时间!这地儿不合适,车来车往的,给人发现就不好了!” 杨乐一想,是这道理。于是松开了季安如,起身将衣服整理好,又看了看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季安如,朝着前面男人道:“李全,回厂子!” 车子重新启动。 季安如坐起来,擦干泪水,整理好衣服,脑子快速地转动,开始寻找脱身的方法。 杨乐靠过来,搂住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歪着头,阴沉地笑着:“小如,别再想着离开我,你逃不掉的!不管你逃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看,我这不就找来了?” 季安如厌恶地挣开他,她的声音冰冷:“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你最好放我下车,否则我的同事找不到我,一定会报警!” 李全在前面开车,闻言忍不住开腔了:“哟,还是朵带刺的花呢!可是姑娘,何必呢,我们杨哥有啥不好呢?又会挣钱,又疼女人,跟着他,有你爽的哪!” 杨乐本来对安如的疏远非常生气,听了李全的话,又忍不住笑了:“管她刺不刺的,到了我这儿,都得给她拔了!看她现在这么泼辣,打上几顿,看还能不能了!” 季安如心里一颤,她知道他并非只是说笑,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她不再说话,露出柔弱的姿态,轻轻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杨乐只当她被自己唬住了,笑意更深。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自己嘴里叼上一支,又扔给李全一支。他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对着季安如吐出了烟雾,看她被呛得咳起来,乐得哈哈大笑。 狭小的空间里污烟瘴气,季安如皱着眉头,捂着嘴巴道:“我快呛死了,把窗子打开!” 杨乐知道她最讨厌烟味,叫李全:“打开窗门锁!” 季安如将窗子开得大大的,想着能不能从窗子跳下去。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路口的交警,他们正在对过往车辆进行盘查,应该是在查酒驾。 杨乐也发现了,而现在改变路线已经来不及。他对她低声警告:“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耍小聪明!我知道你在哪儿工作,你要闹,先想好后果!” 后果?!季安如在心里冷笑。 交警已经来到李全的车前,要求他出示驾照,机会来了! 季安如突然大哭出声:“我已经跟你分手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不跟你走!救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另一位交警来到了季安如的窗子边,俯下身子问:“小姐,出什么事了?您需要帮助吗?需要帮您报警吗?” 季安如抽抽答答地回答:“同志,您帮帮我!我早就跟他分手了,他还缠着我,这下还想打我!” 杨乐已经慌了,陪笑道:“同志,是这样,我们前几天吵了架,我今天找她,是想跟她陪礼道歉,绝不敢伤害她!我们两口子的事儿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李全也赶紧帮忙:“对的对的,我这大哥可疼我嫂子了,绝不会跟她动手的!”他又转向季安如:“嫂子,您消消气,大哥有什么不是,您回家好好收拾他!咱们可不敢搁这儿耽误警察同志的时间哪!” 季安如大声道:“让我下车!我不跟他坐一辆车!” 众目睽睽之下,杨乐黑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看样子是气坏了。 交警又看向李全,李全无奈,打开了车门锁:“大嫂,您实在要下车,我只好由着您了!您路上小心点啊!” 季安如推开车门走出去,朝着两位交警深深地行礼:“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位圆脸的年轻交警走过来问:“小姐,用不用报警?” 季安如朝他微笑道:“不用了,只是吵架,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您!” 杨乐深深看她一眼,无奈地叫了李全开车。车子渐行渐远,季安如终于松了口气。 告别了交警,她独自走在街道上,经过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段时间,她现在颇有些劫后余生、虎口逃脱的感觉。想到刚刚的经历,她还是忍不住发抖。 她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是一条她并不熟悉的路。她摸摸口袋,手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她又没带包,如今身无分文,连车也打不了了——她又陷入了新的困境。 “需要打电话吗?”一个声音响起。 六 相识 季安如一惊,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离她不远的路边,说话的是驾驶位上的一个年轻男人。 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的额头宽广,肤色白晳,有驼峰的鼻子高而挺,眉毛又黑又粗,双眼皮下,睫毛黑而长,在灯光的照射下在眼眶下洒下一片阴影,几乎遮住了他那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嘴唇薄厚适当,嘴角也带着笑意,微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他穿着一藏蓝色的西装,整个人气质儒雅,温润如玉。 他声音很轻柔,像是怕吓着了她:“刚刚我也在那边等候检查,所以你的事情我都看见了。我猜想你遇上了麻烦,如果可以,还是要赶紧回家,那两个人随时可能回来。” 安如初时有些警惕,听他这样说,又看他的样子不像坏人,何况他说得对,那两个人随时可能回来。她不由的有些着急:“是的,嗯……我能借您的电话用一下吗,我的手机丢了,我叫我朋友过来接我。” 那个男人微微一笑,递上了他的手机。 安如拨通了方知南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她再打一遍,还是没人接。 这个方知南,该不是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别说电话铃响,打雷都吵不醒,睡眠质量那是绝了。 还能打给谁?安如握着电话一愁莫展。 那人看安如皱着眉,轻声问:“怎么,你朋友不在?” 安如点点头,将手机还给了他:“谢谢,我再想想办法。”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渐少,走回去的话,还不知道要多久。安如有点心慌。 那男人沉吟了一下说:“这样,我送你回去,你要去哪儿?”他似乎也知道安如的害怕:“你可以记下我的车牌号发给你朋友,也可以打开位置共享,这样她会知道你的行踪。” 安如见他这样说,心里觉得他这样坦荡,自己倒显得有点小人之人了,于是不再推辞,点点头,上了他的车子。经历了这样的事,她实在无法独自呆着,她需要有人陪在她身边,给她力量。还是要去找知南。 她跟那人说了方知南的地址,问道:“不知您怎么称呼?” “杜云实,”他说:“我的名字叫杜云实,小姐贵姓?” “云实满山无鸟雀,水声沿涧有笙簧。”她说:“免贵,我姓季,季安如。”说完朝他笑笑。 杜云实也微笑:“安如,安如,安如植丛篁,他年待栖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过一会儿,车子已行至方知南的楼下。 杜云实陪着季安如走上楼去,敲了好一会儿门,方知南才揉着眼睛把门打开了。她看着门外的两人,一时有点慒:“安如?”她的视线又落在旁边的杜云实身上:“老板?!” 杜云实笑道:“竟遇到了熟人!方知南,我把你的朋友送过来了!她刚刚遇到了一点事故,我正好在场,就帮了个小忙,送她找她的朋友,没想到她的朋友竟是你!”他又侧过身对着安如,伸出了手:“我是锦衣公司的经理、方知南的同事。季小姐,认识你很高兴!” 季安如忙伸出手去握住:“幸会幸会,认识你也很高兴!今晚真是太感谢你啦,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流露街头呢!” 方知南一脸震惊:“流落街头?!季安如,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如道:“说来话长,等会儿慢慢说,先请杜先生进屋喝杯水!” 杜云实忙拒绝:“不了不了,我就不打扰小姐们相聚了。即然你平安到家,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告辞了。” 双方道了别,知南忙把安如拉进了屋:“怎么回事,你看起来好像被绑架了一样!” 安如将刚刚的事情简单地跟知南讲述了一遍,知南听得几次都差点跳起来,她挥舞着拳头,在空中比划着:“这个家伙!下次遇到他,我非揍到他满地找牙不可!你高中的时候不是跟他说清楚了么,这人怎么又找来了?” 她大约知道安如与杨乐曾是男女朋友关系。上高中时杨乐找过来过,安如避而不见,知南也替她挡了那人几次。可是杨乐不找到安如不罢休,于是后面安如还是出了面,她跟杨乐谈了一场。据安如后来讲,她要跟杨乐彻底斩断关系,坚决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意思,可是杨乐不同意。他在大街上拦着她,纠缠她,要她收回决定,但她决绝离去。 此后那人又来过几次,安如不是冷冰冰地让他走,就是像见了鬼一样到处躲他。作为朋友,她自然也陪着安如到处躲藏,破坏了许多本来快乐的时光,所以她对这个人就更没有好感。 至于再之前的事,知南所知却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安如是厌恶杨乐的,她选了离家最远的大学,工作的这个地方也嘱她不能透露给所有认识的人,有避开、远离这个人的意思。 知南递给安如一瓶水,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说你当时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当男朋友?长得那么丑,看着就不是个好人!人家都不喜欢他了,他还缠着不放,这会儿还想来抢,呸,人渣!” 安如一脸的疲惫:“在我心里,从来也没有当他是男朋友!从头到尾,我都讨厌他、恨他!我希望他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可是我怎么样也摆脱不了他,我好恨!”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他从前欺我年幼、软弱,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他休想再控制我!” 知南惊呆了,她极少看到安如这样失态。本以为是一个普通的、求而不得执着的感情事件,看起来,竟有不寻常的内情。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他欺负你了?” 安如的眼睛里带着恨:“很久以前,那个人……强暴了我。” 七 那时的爱与幸福 妹妹出生的时候季安如只有六岁。 她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大椅子上,爸爸在一旁来回踱步。妈妈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声从里屋传来,付医生在的声音依旧冷静沉着:“使劲……再来……嗯,好,已经看到头了……再来……” 付医生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女医生。周围的孩子,包括安如,都是她接生出来的,经验丰富。有她在,该无需担忧。 许久,在安如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她。那声音尖尖细细,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人的听觉,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是个女孩,”付医生抱着包裹好的婴儿走出来,递给了爸爸:“恭喜!” 爸爸看起来并不欢喜,他看着怀里那个挥舞着小手、哭得满脸通红的小丑八怪,皱着眉头。 安如对于家里添了口人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感觉,她照常吃饭、玩耍,上幼儿园,每晚还能喝到妈妈分给她的红糖水。唯一困扰她的事,是父母陪她的时间更少了,夜里总会被妹妹的啼哭声吵醒几次。 一个月后,安如回家,发现屋子里格外安静。她走进妈妈的房间,却看到妈妈正在发呆,总是躺在她身边睡觉的妹妹却不见了。 安如觉得奇怪,问妈妈:“妹妹呢?” 妈妈红了眼圈,将安如搂进怀里亲了亲,告诉她:“妹妹去别的地方了,那里很好,她会好好长大,像小如一样。” 安如那时还不懂得悲伤,反而替母亲松了一口气,想着妈妈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自从有了妹妹,妈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是无精打采的,像是累极了。 可是母亲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她依旧睡不好觉,精神更差了,还常常流泪,工作也总出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妹妹回家。 妹妹回家了。半年了,安如终于又见到了妹妹。她似乎没长大多少,细胳膊细腿,面黄肌瘦,哭起来像小猫咪一样。 妈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抱着妹妹,亲了又亲,又托人买了奶粉,煮了粥,小口小口地喂着妹妹。 安如这时候才知道,爸爸将妹妹送给了乡下的亲戚。妹妹没有奶吃,平时只有一点点玉米糊糊吃,养了半年,因为营养不良,体弱得厉害。亲戚怕养不活,又见妈妈实在想念妹妹,便将她送了回来。 因为觉得亏欠了妹妹,妈妈照顾妹妹十分用心,嘱咐安如也要好好疼爱妹妹,并为妹妹取名:安心。希望妹妹从此生活安定,心怀阳光。 安如这时也开始心疼妹妹,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保护照顾好她。 家里多一个人,便多了一大笔开销,家里的经济一度十分拮据。 为了节约用度、赚钱养家,白天父母将安如姐妹俩交给外婆照顾,夫妻二人出门工作,天天早出晚归,一家人过得辛苦而平淡。 外婆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因此很多个不用上课的时候,安如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她小小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抱着妹妹,努力地保持着平衡,哄她睡觉,给她唱歌。如此过了两年,妹妹长大了,长胖了,会笑了,会叫姐姐了,俩人的感情也十分深厚了。 妹妹三岁时,弟弟出生了。妈妈去做了结扎手术。 虽然这是爸爸盼了多年的男孩,但他并没有因此过分地宠溺他。但他家里最小的孩子,自然得到了更多的呵护。 爸爸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男子,妈妈也十分美丽,所以三个孩子自然也不会丑。 安如继承了爸爸浓黑的眉毛,刀刻般的双眼皮,大大的杏眼,继承了妈妈浓密黑亮的秀发和白晳的皮肤,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妹妹长相略为平淡,但也眉清目秀,且性格乖顺懂事,让人一见便心生爱怜。弟弟跟安如长得很像,粉雕玉琢,眉目清丽,唇红齿白,十分漂亮。因为他的漂亮,安如和妹妹也对他爱得不行。 日子过得十分困难。孩子们平时几乎没有零食,肉也难得吃一回,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美食。 尽管如此,那些时光仍然是安如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她如今也还记得他们和爸爸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然后抱在一起翻滚进铺满了雪的大坑里的情景;记得外婆专门留给她的糖水罐头;记得每年过年每人一套的新衣服;记得妈妈煮了满满一大锅的肉汤、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和酥脆喷香的大油条…… 尽管有些小小的插曲和暇疵,这仍然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安如爱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并为生在这样的家庭感到幸运、幸福。 那样真切、温暖、刻骨铭心的爱与幸福。 然而不幸总是跟随着幸福。 安如十二岁那年,镇西搬来了一户人家。一家三口人,家中儿子已经十四岁了,却没有去念书,整日在街上晃荡。那日,他看到了带着弟弟妹妹的安如,眼睛亮了。 周末时,安如总会带着弟弟妹妹在附近的小公园里玩耍。公园里还有些别的小朋友,很多都是大的孩子带着小的孩子。那个时候,父母家人总是很忙碌,能陪孩子们的时间少得可怜。 那天,安如正和她的好朋友王佳音追逐打闹,跑得太快,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是一个大男孩,长得还算清秀,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他蹲了下来,拉住了安如的手,问道:“妹妹,没撞疼?” 安如本在为撞到了人而懊恼害怕,见他并不恼自己,反而关心自己,心里对他有了好感,回他:“没撞疼。” 那男孩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了安如:“好妹妹,这个送给你。” 安如已经许久没吃过糖了,看到那根用鲜艳糖纸包起来的棒棒糖十分心动。但爸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那男孩却将棒棒糖塞进了她的手里,哄着她:“没事的,可以拿着!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安如怯生生地回答:“我叫安如。” 那男孩子莞尔一笑:“安如妹妹,以后我就叫你小如了。我叫杨乐,我以后可以天天来找你玩儿吗?” 八 灰暗往事 杨乐自此经常往安如家跑,他为人非常和气,经常会带些小零食送给安如和弟弟妹妹,所以他们很喜欢他。 安如虽然不讨厌他,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因为这个人,对她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他总是拉着她的手,有时还想拥抱她。她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那个年代,性教育是极度匮乏的,父母从未对她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成人之间,尚且羞于说出口,更何况是对着孩子们。以至安如对这方面的了解几乎是空白的,自然也就不懂得保护自己。 大人们对此事三缄其口,让孩子们也认为这是羞耻、隐秘的事情,不该跟任何人说起。所以当安如第一次来了例假,她没有告诉妈妈,却飞奔着去找了王佳音。两个女孩子,偷偷摸摸地到商店买了人生的第一包卫生巾。王佳音有个姐姐,因此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而这些“知识”,仅限于如何正确使用卫生巾。 但安如偷偷把弄脏的衣物拿到河边清洗时,却遇到了妈妈。妈妈没问她,只是接过了她手里的盆子,淡淡地嘱咐了她一句:“这几天别碰冷水。” 显然,安如的妈妈在早上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了女儿的月经初潮。但她依旧没有说更多这方面的事,只是为安如添了新的小衣还有几包卫生棉。 虽然如此,男女之间不应该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安如还是知道的,毕竟电视剧里经常说“男女授受不亲”。 安如开始疏远杨乐。 但她单方面的疏远却并没有阻止杨乐的屡屡到访。 这天,安如正在做作业,妹妹在一旁玩玩具,杨乐来了。 他与妹妹说了会儿话,来到了安如身边。他跟她说话,她忙着写作业,并不怎么搭理他。 突然,杨乐握住了她的手,凑到了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如,我们来玩好玩的游戏?“ 安如心里泛起一阵恶寒,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躲开他,他却搂住了她的腰,开始扯她的衣裳。安如吓坏了,她使劲一推,将他推开,逃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杨乐满脸堆笑,将她堵住,低声说道:“小如别怕,我教你做一些好玩的事,不骗你,可有趣了!” 安如直觉他说的那些一定是不好的事。她灵活地躲过他,冲出了屋外。 屋外,阳光洒满了大地,天地间一派光明。 安如刚刚庆幸躲过了杨乐,可是她突然想起,妹妹还在屋里。 她从窗子向屋内望去,看见杨乐已经抱住了妹妹,正对着她笑。安如心急如焚,放声大哭起来。 安如的哭声倒是吓退了杨乐,他猫着腰,从后门仓皇而逃。 这件事给安如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她开始害怕见到杨乐,也为差点没护住妹妹而自责后怕。但却始终没有跟父母提起——其实除了羞于开口,她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找了王佳音跟她说了这件事,没想到,杨乐对王佳音也做过这样的事。女孩们交谈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杨乐是个坏人,要远离。 这件事情过后,杨乐倒是有了阵子没出现。就在安如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时,她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了他。 他已在这里蛰伏许久。 这天,安如因为要值日,回家时天已经快黑了。同伴们都早已回家了,只剩她孤零零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她看到他,心里一阵紧张,低着头向前走,看也不看他。杨乐却一伸手,攥住了她胳膊,将她拉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安如拼命挣扎,可是十几岁的少年力气那样大,她很快就被压制住了…… 暮云四合,山色灰黯。 山风在林间呜咽,溪流在山涧哭泣,娇嫩的花儿在冷风的撕扯中瑟瑟发抖、支离破碎,残败萎靡。 安如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她默默地回到房间,洗了很久的澡。 安如的爸爸见女儿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脸今天格外的严肃忧郁,对着她开玩笑:“是谁惹我们家大小姐不高兴了?跟爸爸说,爸爸找他算帐去!” 安如却无心多说,只是闷闷地吃饭写作业。 可是从这天起,安如很少笑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委靡不振,也不爱出去玩了,天天在家埋头苦读。父母只当她突然长大了,变得矜持了、用功了,并没感觉得任何不妥。 但班主任却发现了安如的异常。 安如成绩优异,从小便写的一手好文章。她写的文,灵气十足,文笔优美,流畅生动,感情真挚,总让人沉溺其中,深深被吸引,全不像是一个小女孩能写出的文章,深受大家追捧和喜爱。每出新文,先是在教师办公室里被传阅,再由老师们作为范文在各班级朗读,文学功底十分深厚,加上性格温厚善良,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有意保送她至本市重点高中。 可是最近,她的文开始变得忧郁悲伤、气势低沉,人也经常精神恍惚,情绪低落,上课屡屡走神,成绩断崖式下滑。 班主任对此十分忧心。 他找来了安如,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然而她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打了电话到她家里,父母却也对此情况一无所知。 他无法,只能温和地跟她说:“季安如同学,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或爸妈说,千万不要闷在心里!有事情就要解决,解决了,咱们还是要好好学习,这关系到你的前途!千万不要一念之差误入了歧途!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对吗?老师相信你!” 安如感激他,但她还是不能把那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她离开时,杨乐对她说的那些话: “小如,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把这事告诉你爸妈和学校里的同学,那你就还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女孩。还有,我也不会再碰你妹妹了。” ………… 后来,他又来学校找她,对学生们宣称安如是他女朋友,不许别的男孩子接近安如。一时间,这位声名在外的才女受到了很多人的耻笑,保送名额也被取消。 她一天天的沉默消瘦下去。 她后来果然没考上重点高中,但她一心想离家远些,选了市里的另一所高中。 那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开始懂得保护自己了。 她写信给杨乐,告诉他,自己对他毫无感情,请他再也不要找他。 他又追到她的学校,继续纠缠不休,她冷酷拒绝、躲避,态度坚决。 大学的时候他其实还去找过她,似乎不管她怎么逃,他总能找到她。那一次,她的朋友们帮她赶走了他,并狠狠地教训了他。 他终于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段时间。 现在,他又出现了。 九 期盼婚礼 安小满在黑暗中已经坐了许久。她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快一点了,贺明朗还没有回来。 他去做什么了,安小满心里隐隐约约是知道一些的。 出轨,只分零次和无数次。他已经不止一次背叛他们的感情。 可是,她能怎么办?分手吗?她不甘心。她从大学就跟他在一起,陪着他,包容他,照顾他,做她认为该为男朋友做的一切事情。她把人生里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他,她怎么能放手? 这事要是让季安如和方知南知道,铁定会觉得她疯了。 她是谁?心高气傲、颠倒众生的安小满!从来都是别人哄着她、顺着她、伺候她,谁曾想到有那么一天,她会为了一个男人放下身段,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深夜里以泪洗面,在爱情里卑微到尘埃里? 她是谁?两个高级教师的独生女儿,本该知书识礼,端庄矜持,可是为了这个人,她放弃了父母为她选择的路,随他来到他的城市,在他的父母膝下承欢,乖巧顺从。父母一定对自己失望透了! 她攥着手着的化验单,白天的喜悦早已消散。是的,她要赌。 如今他依然是她最好的选择。他父亲是高干,母亲是汉城大医院里的主任医师,家境优渥,能给她带来光明的前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这也的确是她坚持这么多年的重要原因。而她所求,也已得到些许——在她未来公公的帮助下,她已成功入职本市机关单位,工作清闲,福利优厚。 来自偏远小镇的她,能有这样的归宿,也是能让很多人艳羡的。 如果,贺明朗能够上进些、专一些,这一切该多完美。 一道灯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在墙壁上铺闪而过,她听到了引擎声。 几分钟后,贺明朗推门而入。他打开灯,见到了沙发上的安小满,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还没睡啊?” 安小满走过去扶住他,柔声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喝酒了?” 贺明朗道:“没办法,你也知道,有些事情,非得在饭桌上解决不可,不喝不行。” 安小满点点头:“下次喝酒前先吃点东西,伤了胃就不好了。” 贺明朗将头靠在安小满的肩上,享受着她的温柔,在她身上蹭着道:“还是老婆好,知道心疼我!” 安小满抚着他的背,将他拉过来,一起坐在沙发上:“明朗,我有事跟你说。”她顿了一下,又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我们结婚!” 贺明朗这下唬了一跳,终于清醒了,他对着她瞪大了眼睛:“怎么又说这事?不是说好了,过两年再说吗?咱们还这么年轻,现在结婚,多没劲啊。” 安小满将一旁的化验单拿过来递给他:“你看,我怀孕了!”她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她的肚子上:“这里,有个孩子!明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该要个孩子了,爸妈也会支持的!” 最后一句是重点,贺家的两位家长早就明里暗里提示多次想抱孙子了。 贺明朗尤自挣扎:“小满啊,你听我说,咱们俩现在事业都才刚刚起步,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养育一个孩子啊!现在养孩子多累呀,我真不想你那么辛苦!听话,这个咱先不要!我们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我想要他!以前你说不要,我就不要了,可我现在已经二十五了!我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家!我不想再放弃我的孩子,这也是一个生命啊!”她扭身,伏身在沙发上,全身都在颤抖。 贺明朗看着哭泣的安小满,手足无措,只是一味地哄着:“好啦好啦,别哭了,这事儿我考虑好不好?今天也太晚了,我真是太累了,咱们先睡觉,明天再说好不好?” 她却不依:“你不能再推诿了!我就要他!你要是不想结,索性跟我分手好了,我自己生,自己养!” 他知道她在说气话,可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实在也不敢再说不,只能顺着她:“好好好,生生生,你说什么都行,咱们先睡觉,好不好?” 安小满既已得到他的承诺,当下也不再哭泣,她乖顺地走到卧室,轻声对他说:“爸妈说了,生下孩子,他们会帮忙带的,我们不会太累的!你只管安心工作,我会好好照顾孩子。” …… 结婚,结婚!她终于要结婚了? 小满一夜未眠。 当方知南收到安小满发给她的订婚信息时,一脸的恨铁不成刚。 她将手机递到安如的面前让她看上面的信息:“你说说,安小满是不是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非得嫁这个人不可?贺明朗到底哪儿好了?又花心,又妈宝,还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的!” 安如倒是一点也觉得不意外,淡淡地道:“她既然作了这个决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考量,知道应该怎么做。” 知南有点哭笑不得:“听你一席话,还是一席话!我也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是为她感到不值!想当初,她是多么骄傲!那么多人追她,她理也不理,一心只读圣贤书,像一只高傲的白孔雀!我一直以为,她会像所有根正苗红的人一样,学习、考研、读博,然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嫁一个好人家,活在所有人的朋友圈里!“ 安如也笑了,她看着知南,眼睛里闪着洞悉世事的光:“你说的这些,你怎么知道她就没有?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在别人眼里,她难道不是已经有了体面的工作、帅气的男朋友,并且即将嫁入一个好家庭?瞧,她已经达到了你的期望,并将开始新的征程。” 知南点点头:“说的也是,可是只有我们知道,她的男朋友,实在是个不靠谱的人!结婚就能拴住他吗?” 安如道:“不要那么悲观,小满那么聪明,不会让自己一直处于劣势。我们现在只需祝福她就好,但愿她求仁得仁,所求皆达。当然她以后肯定会面对很多,只希望她能依旧信任我们,不要独自硬撑。她那个人,看起来柔弱懂事,其实是最要强的。” 知南表示无比赞同:“对呀,她一直理性、清醒、隐忍。要是换咱俩任何一个,早就把那个家伙踢到太平洋去了!” 安如笑道:“就是,我俩就是太任性、感性,才会到现在只能和闺蜜相依为命、互相取暖!” 然而知南依然为小满的婚姻忧心忡忡。 她之前一直以为小满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可是有一次她去找她时,却发现她正在十二月的天气里蹲在地上为贺明朗洗衣服,炉子上为他炖着滋补的药膳。 小满这才向她坦白了她那卑微的爱情,并请求她陪自己去医院做手术:她那时已经有了孩子,但男朋友并不想她生下来。 而贺明朗,彼时正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身边环绕着莺莺燕燕。 因为温市离汉城相隔四百多公里,两人又忙于工作,于是决定不参加小满的订婚宴,而直接参加她两个月后的婚礼。 两人在小满订婚当天发去了红包,祝她订婚快乐,并承诺两个月后必定去汉城拜贺,并为她作婚礼上的伴娘。 小满表示满怀期待,她希望她最好的朋友能见证她的幸福。 而订婚之后很快办婚礼,小满才能在肚子大起来之前穿上她心心念念的婚纱。 十 结婚是件辛苦的事 筹备婚礼真是累极了。 因为贺明朗说工作忙、不喜欢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安小满只好拖着怀孕的身体处理筹备各种事宜。 她一边工作,一边和婚庆公司商议场地布置,婚礼程序、备用方案,还要与贺爸爸贺妈妈一起拟定宾客名单,订制请柬、伴手礼、各色水酒、席面配置等等,没几天已经心力交瘁。 好在安爸爸和安妈妈心疼女儿怀着身孕,不忍她多操劳,于是从老家赶了过来,与亲家一起为新人准备婚礼事宜。 潘明英陪着女儿去挑选陪嫁首饰,为她挑选了全套的黄金头面。发饰是中式黄金花环缀珊瑚珠,配了同系列的耳环,项链,又为她挑了一款分量十足的龙凤呈祥手镯,装了满满一盒。 安小满看着这金灿灿的一盒,有些哭笑不得:“妈,这有点夸张了!像暴发户一样!” 潘明英看着她,笑意满满:“结婚就是要夸张些呀!你戴上这些,一定端庄又高贵!结婚是人生大事,妈妈希望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小满眼睛发酸,搂住了妈妈:“就算结婚了,我也还是妈妈的女儿!我会经常回家看您,您别嫌我回得勤就行!” 潘明英道:“好好好,到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回!” 两人又去试了订制的秀禾服,买了十多套衣服,才载着满满一车战利品回到了家。 晚上,安小满看着妈妈为自己挑选的一柜子衣服,打开了妆台上的首饰盒。 除了妈妈为她准备的金饰,还有一盒是贺明朗一家送来的。 那是贺明朗为她挑选的钻戒、钻石项链、耳环,精巧细致,光华满目,配上白色婚纱,她必定光彩照人,出尘于群芳。 哪个女人会不爱宝石呢?况且是所爱之人所赠。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被爱包围,幸运且幸福。 安如和知南于婚礼前一天赶到。 故友相见,又是一番热闹,女孩们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知南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自己的伴娘服,于是小满打开了衣柜,拿出两条已清洗熨烫好的裙子。 知南“嗷”的一声,白眼翻上了天:“粉色?姐姐呀,我都这把年纪了,如何能配这娇嫩颜色?!” 小满笑道:“这个年纪才更应该穿粉色!只有这个颜色才堪配你这绝代风华!听我的,准没错!” 裙子的上身效果也确如小满所说,果然十分惊艳。娇嫩明艳的粉裙衬得知南眉目如画,身段婀娜。而季安如就更不用说了,她皮肤白,穿上后更是肌肤胜雪,气质出众。 安如对着镜子左右扭动,对着小满笑道:“托你的福,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穿粉色!” 小满帮她理着头发道:“你平时穿得太素,现在知道自己可以有多好看了!唉,恐怕明天我的风头要被你俩给抢光了呢!” 安如亲昵地搂着她的肩道:“怎么会,谁能美过新娘子呢?” 知南见柜子里还有一条粉色裙子,问:“还有别的伴娘吗?看这尺寸,跟安如差不多呢!” 小满道:“是的,还请了我另一位好朋友,她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忙,人非常好,跟你们一定聊得来。” …… 早上三个人很早就起床了,今天是小满的大日子,必须早早准备。 趁着小满上妆,安如和知南也换好了衣服,把自个儿拾掇了一下子,就开始看婚礼流程表。 天快亮的时候,一个年轻女人推开了化妆室,她手里捧着几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径直朝小满走了过去。 小满从镜子里看到她,赶紧招呼安如她们过来:“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另一位朋友,她叫纪晴,你们一起熟悉一下。” 双方寒喧了几句,纪晴将玫瑰交给了小满:“这是我亲手种的玫瑰,刚刚摘下来,等下戴上两朵,一定漂亮极了!” 小满也十分喜欢这玫瑰,于是请化妆师选了两朵簪在发髻上。 上午,贺明朗开了车子来接新娘,将女孩们接到了举办婚礼的酒店。 酒店是本市是最大的庆喜大酒店。门口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今日的喜事信息,大厅里新人的照片放大后被花朵和丝带簇拥而立,四周墙壁上也点缀着气球与花环。 双方父母和小满她们在大厅正门迎接宾客,言笑晏晏,热闹喜庆。 接近中午,宾客基本到齐,大家聚集在二楼宴会厅,婚礼正式开始。 随时音乐响起,盛装的小满和贺明朗从侧门红毯缓缓而入,穿过花型拱门,来到雾气缭绕、花团锦簇的舞台上。 司仪高唱颂词,台上新人微笑牵手,立誓将忠贞不渝、永远相爱。 台下小满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安如是她的学生,见此忙陪在她身边软言安慰。 香槟美酒,宾客满堂,欢声笑语,不盈于耳。 小满忙着敬酒、打招呼、拍照,安如和纪晴帮着她打理装容、处理各种小事件。知南却像一只粉色大蝴蝶满场飞舞,与各类人群都相谈甚欢,充分显示了她的社交天分。 因为之后还有晚宴,所以小满需要保持体力。 敬完酒后,她在安如和纪晴的陪同下来到酒店三楼的房间里休息。 安如为她端来一些饭菜,小满已经累得两腿发软了。为了之后还有力气折腾,她尽量多吃了些。 就在她准备换下婚纱,躺下小憩一会儿时,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安如打开门,只见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门口,她问:“您找谁?” 那妇女往房间里瞄了几眼道:“我找纪晴,我是她妈妈,他们说她在这里。” 安如领他们进了屋,叫来了纪晴。 纪晴一看到这两个人,脸上瞬间露出古怪的神情,她压着声音对妇女说:“不是说带他出去玩吗?怎么带这里来了!” 那妇女说:“早上醒了没见你就开始哭,闹到现在,非得来找你,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带来了呀!” 纪晴还要说什么,小满已经闻声走了出来。见了妇女和孩子十分惊喜,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纪妈妈,您可来了!我叫纪晴一定请您过来,她说您今天有事过不来,我还难过着呢!这下来了,可不能走了,跟我去楼下喝杯喜酒!童童也一起跟来,下面人多,可热闹了呢!” 纪晴拉过童童,连声说:“不了不了,他们还有事呢,下面在办事呢,带着孩子去多不方便!” 转身就劝母亲带着孩子回家。 安如与小满好说歹说,拉着纪妈妈和童童来到二楼宴会厅,要为他们找个位置吃饭。纪晴推脱不过,只好跟着下了楼。 童童天真可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被这漂亮的花儿和气球吸引住了。 ”爸爸!“他指着大屏幕上叫道:”爸爸在那儿!“ 屏幕上正播放着新人的爱情故事,上面是小满和贺明朗的照片。 纪晴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十一 婚礼闹剧 这时厅里有些嘈杂,小满和安如她们并没有听清楚。 纪晴一把抱起童童,在他耳边说:”童童,这个不是爸爸,童童的爸爸没有回来呢!妈妈现在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童童指着屏幕上的照片奶声奶气地说:“那个是爸爸!爸爸在那儿!” 纪晴变了脸色,不再说话,抱着童童就往门外冲去。 小满和安如见纪晴走得慌张,连忙追了上去。 小满拦住纪晴,问:“怎么了,怎么不让孩子吃点东西再走呢?” 纪晴白着脸解释道:“孩子有点不舒服,我带他去外面透透气。” 小满也要跟去,纪晴只是不要。 童童见两人争执,以为妈妈在跟人吵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这边贺明朗听见吵闹声也赶了过来,一见这阵势,也愣住了。 童童挣脱下来,一路跑向贺明朗,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哭叫着:“爸爸,爸爸抱抱!” 小满愣住了。 纪晴忙着解释:“孩子很久没见到爸爸,想爸爸了,认错了人,小满,你别见怪……” 小满看看纪晴,又看看贺明朗,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明朗看着安小满询问的眼神,抱着童童,拉着纪晴,走出了大厅。 安如感觉到不对劲,也跟了出去。她看着这三个人,突然觉得这才像一家人。 安小满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然而她拼命地劝说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但她心里突然有了个坎,她得弄清楚,否则今天剩下的时间恐怕她都会在胡思乱想中度过。 她追到楼梯拐角处,听到贺明朗压低声音安抚着童童:“童童乖,先回家,爸爸现在很忙很忙,晚点就回家陪童童好不好……” 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浑身的气力一瞬间像是被抽干,几乎要晕厥过去。 安如及时扶住了她。 显然,安如也听到了楼下的对话。 她冷冷地对着贺明朗喊道:“贺先生,我觉得你欠小满一个解释,趁着人都在这儿,把话说清楚!” 这时纪晴的妈妈也找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嘲笑的神气,对着贺明朗也对着安如和小满说道:“这不是很明显了嘛?纪晴和明朗早就有了孩子,可是他今天却娶了安小满!” 小满虚弱地望向贺明朗问:“她说的,是真的?” 贺明朗满脸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切都明了了。 小满对着贺明朗冷冷地道:“贺明朗,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幼稚懦弱,没想到你还如此卑劣无耻!是我瞎了眼蒙了心,才一心想要嫁你!今天的婚礼,到此为止,希望你还是个男人,上去把这事儿跟几位老人解释清楚。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不会到上面去闹,你我体面分手,以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她又转身对着纪晴说道:“纪晴,我当你是朋友,你却欺我骗我蒙我!想到我丈夫的情人这么多年一直就潜藏在我身边,我真是感到又恶心,又好笑!” 小满几乎笑出了眼泪:“你是怎么做到面对我的时候心安理得的?怎么做到一边跟我做知心朋友,转过身又跟我男朋友行苟且之事的?你们二位真是刷新了我对无耻之徒的认知!” 纪晴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话。 贺明朗放下童童,快步走向安小满,想伸手扶住她:“小满,你听我说……“ 安如冷冷地拦住他道:“贺先生,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你父母颜面扫地,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纠缠了!你还是先把自己这边的事情拎拎清楚了再来解释!“ 说完,扶起小满,走进了去往三楼的电梯。 一进房间,小满就哭倒在床。 她向来冷静自持,轻易不向别人表露情绪,可见今天是伤心到了极点。 安如坐在她身边,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看她哭得伤心,自己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小满哭了许久,才坐起身来,看着安如,眼里满是悲戚:“我以为我能忍的!之前我也隐约知道他是不忠的,可是他总是不承认,跟我说只是逢场作戏,对别人从未有过真心。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他对我才是没有真心,不然也不会满口谎言,跟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而且是跟我所谓的好朋友!但凡他早些跟我说明白,我也不至于蹉跎这么多年!你叫我怎么忍得下去!”说完,又是泪流不止。 安如握着她的手也是十分气愤:“这种事,换了哪个女人都不能忍!你放心,不管你今天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知南都会站在你这边!要是你想揍那个家伙出口恶气,我们就去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他!”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方知南在外面喊:“开门开门!” 安如打开了门,知南一下子冲了进来,看着小满红肿的双眼,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当即就满屋子找武器,要下去找贺明朗拼命。 安如拉住她道:“你做什么啦,先听听小满怎么说!别冲动,下面还有那么多客人哪!” 知南果然安静了下来,可是她气极了,攥紧了拳头道:“贺明朗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坏!简直人面兽心!不打他一顿,我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安如问:“你怎么上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知南生气地道:“这种事情,透出一点风声,就会很快传开!刚刚不知道谁听到了些话,大家就开始议论起来了!我还以为他们胡说呢,就上来看看,没想到,是真的!” 小满崩溃了:“天哪,我现在成了一个笑话了!真是太丢人了!” 安如对着知南使了一个眼色赶紧安慰她:“你怎么会是笑话?你什么都没做错!贺明朗才是一个笑话,一个令人不耻的笑话!” 知南也赶紧上前安慰:“是的是的,做错事的是他,要笑话,也是笑话他!再说了,现在只是一部分人再议论,大多数人啥也不了解呢!” 小满打开了手机,对着手机打了一段话,发送出去后对着安如和知南说道:“对不起你们了,千里迢迢跑过来参加婚礼、当伴娘,却遇上这么一出闹剧!” 安如柔声道:“我很庆幸来了!在这个时候能陪着你,我很安心。接下来的事情,你也不要想太多,相信长辈们会安排好,你好好休息,来日方长,从长计议!” 小满一脸疲倦:“是的,接下来的晚宴,我是不会去了,让他爸妈去安排,我现在,只想回家。” 安如和知南退出房间,留小满换衣服,两人则下楼去找四位家长说明情况。 不多会儿,潘明英夫妇和贺家夫妇都急冲冲地上来了。 小满已经换上了便服,略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家了。 贺爸急道:“小满呀,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明朗做错了事,你可以回了家关上门再跟他计较,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能任性呢?下面坐的,都是我两家重要的亲戚朋友,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年轻人要懂得大局为重,不要冲动嘛!” 小满冷静地道:“叔叔,恐怕我不能再继续这个婚礼了。贺明朗的孩子都找上门了,您还要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在我婚礼上闹这一出,这是在打我的脸,不给我脸面了呢!还要我强颜欢笑去面顾全您所谓的大局吗?我之前是想跟他结婚,可是现在,不想了!别的我都能忍,这怎么忍?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尊严,也请您尊重!” 贺爸道:“明朗不懂事,我等会儿让他跟你道歉。可是小满,你跟明朗也这么多年了,犯一次错就闹到这地步,也不合适是。我也是为你考虑呀!你不是已经有了小孩,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小该是不是?” 潘明英再也忍不住了,她拉过小满,厉声道:“今天是你们家有错!闹?真要闹,这会儿下面的人就已经在嘲笑你们一家子了!我女儿自己窝在这里伤心,为你们留了体面,贺明朗不懂事,你们这么大年纪,也不明事理吗?我女儿还有我们,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也不再跟贺家夫妇多周旋,拥着小满,和安如知南一同走出了房间,离开了酒店。 等贺明朗找到酒店三楼,看着空空的房间,心里突然空荡荡的。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盒子,说:“这是您的朋友留给您的东西,托我转交给您!” 他打开盒子,那是他送小满的结婚首饰。她刚刚佩戴过,上面似乎还留着她的体温和气息。 十二 谦谦君子 回程的车上,方知南犹自愤愤不平,为最终没有教训贺明朗一顿而懊恼。 安如往她嘴里塞上一片桔子,酸涩的味道立刻狠狠攻击了她的味蕾。 方知南啊的一声将嘴里的桔瓣吐了出了,嚷道:“这是啥武器呀,牙都给本宫酸掉了!” 安如得逞一笑道:“刚刚尝了一口,觉得这味道甚是酸爽,忍不住要跟你分享一下。” 知南还在呲牙裂嘴,恨恨道:“损友!” 但这桔子成功将她从懊恼中拉了出来,她又变回了那个叽叽喳喳的方知南:“你说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小满这回真的会离开贺大头吗?” 婚礼之后,她就再也不愿叫贺明朗的名字,以“贺大头”代替。 安如轻声道:“离不离开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不离开的话,除了爱情,她什么都有了;离开了,她会分到一笔不少的财产,还会有一个孩子。如何取舍,看她自己!” 知南枕着胳膊看着窗外道:“要我说,断干净最好!毕竟狗改不了吃屎,那种人要来做什么。有钱有孩子的女人才是人生赢家呀!” 安如用手点点她的脑袋:“真是颗灵光的脑袋!但这次贺明朗真是过分了,小满被伤得这样深,希望她早些想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知南晃着脑袋道:“她但凡像我这样洒脱明白,就该知道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作贱自己,是最愚蠢的事情。可惜她跟你一样,玻璃心,容易碎!” 安如无法反驳,她知道知南说得对。可惜就算什么道理都明白,有些情绪,也是不可控的。 她读了那么多书,就像经历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生、有过各式各样的情绪、知晓了人生的各种道理,本应活得通透从容,然而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因此变得更加敏感脆弱。因为懂得,所以渴求;因为了解,所以痛苦。 求不得,挣不开。 她有时羡慕那些生活简单朴素、不懂得许多道理、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孩子。她们的愿望也朴素而简单,因而容易满足,容易快乐。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有欲望。 安如这边沉默不语,方知南与她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她脑瓜子里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了。 她靠在安如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多想也无益!不如从现在开始努力搞钱,下半辈子就可以快快活活的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啦!要是没人要你,你就跟我混!咱俩凑活凑活一起过得了!” 方知南一向乐观热情,很多时候她这种生活态度很能影响季安如,使她觉得一切都没那么糟,也没那么难。而她的未来规划里,也一直将她包括在内。 安如心里感激,脸上却不屑:“谁要跟你凑活!咱俩要是一块过日子,我就是个洗衣打扫做饭的老妈子!你这大小姐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懒觉,我才不想伺候!” 方知南心里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季安如伺候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到达温市时天已经快黑了,两人走出车站,安如正打算打车,知南拦住了她:“不用打车了,有人接哦!” 安如还在纳闷,就看见一辆有些眼熟的白色越野车缓缓停在她们面前。车里,杜云实正看着她们笑:“上车!” 方知南拉开后车门,待安如坐进去,自己跑到前面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上车后,知南向安如解释:“我前段时间接了好几个大单,老板答应要请我吃大餐,这不,今天就来为我们接风洗尘啦!” 杜云实带着浅浅地笑意回应:“是的,正好我今天不忙,就顺道来接你们一起吃饭!” 安如一听,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上次您帮了我,我还没好好感谢您呢,怎么好意思要您请客呢?还是我来请!” 杜云实从镜子里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季小姐,下次再由你请。今天就别和我争了,给我一个犒劳员工和请美人吃饭的机会。” 安如莞尔一笑,不再坚持,看着窗外华灯四起、行人悠闲,突然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车子拐进一个幽静的道路,停在一家私家菜馆门前的空地上。 杜云实为两个女孩开了车门,引着她们到了二楼的一间厢房里。 这是个非常有特色的饭店。整体中国风设计,古色古香。内有小院,设了小桥流水、曲苑回廊,池里种了粉白的莲花,内有金色鲤鱼在水里畅游。檐上挂着灯笼,壁上有字画。 这环境甚合安如心意,她挨个观摩着那些字画,眼睛里都是欣赏。 杜云实走到她旁边,看着她道:“来之前我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里,看来来对了。” 安如笑道:“是的,我在这里呆了两年,竟不知道这个地方,环境确实不错。” 杜云实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私家菜馆,只接待熟客,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你若喜欢,下次我们还来。” 安如听到他说“我们”,心中一动,她悄悄地看着他,只见那灯笼上的光柔柔地洒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温柔且美好。她脑子里涌出一句话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时方知南转了一圈已经回来了,她抚着肚子嚷嚷道:“这里好看是好看,可是好看不顶饿呀!能点菜了么?” 杜云实呵呵一笑,向门外的一个年轻男人挥了挥手:“小五,上菜!” 方知南睁大眼睛道:“你们点好菜了?怎么不等我?” 杜云实帮她拉开椅子道:“这里的菜式由老板决定。她当天采到什么、看什么菜比较顺眼,我们就吃什么——放心,你们不会失望的!” 方知南皱了眉头道:“这么任性?饭店还能这么开么?有肉的,我不想吃素!” 安如倒十分期待:“放心啦,一般任性的、有个性的人,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杜云实看着安如,笑意深深:“季小姐看起来柔弱,却自有一股洒脱豪爽之气,令人心向往之。” 安如一下子觉得口干舌燥,脸上开始发烫。 平日里她的工作复杂,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有人耍泼,有人恶语相向,也有人深情赞美,她已经可以从容面对,心如止水。可是这个人一句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总是让她心泛涟漪,暇想连翩。 她忙端起一杯水,掩饰自己的窘迫。 这时小五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将一只青色的瓷壶放在桌上,对着杜云实躬身道:“杜先生,这是老板新酿的果子酒,请您三位品尝。” 杜云实朝他点点头道:“替我谢谢她。” 说完替安如和知南各斟上一杯,请她们品尝。 安如轻抿了一口,只觉此酒入口甘甜,清冽入脾,不禁连声赞叹。 接下来开始上菜。 先是一大碗菌菇汤,小五介绍:“这是老板今天上山采的野蘑菇,加了高汤煮制,各位尝尝看。” 知南看着小五俏皮地问:“小哥哥,喝了这汤能看见小人不?” 小五看了知南一眼,俊脸一红,小声说:“不会。”他取过碗,为知南盛上一碗,示意她试试看。 知南吃上一口,连称鲜美,一古脑把整碗都吃完,还要再添。 杜云实一边为安如盛汤,一边提醒她留着肚子吃后面的菜。 接下来,清蒸野生大黄鱼、清炒野生荠荠菜、油焖大虾、虫草乳鸽汤、烤鳗鱼…… 知南对每道菜都赞不绝口,吃得停不下来,偶尔还不忘调笑小五几句,弄的这个年轻男孩上完菜就跑,看也不敢看她。 杜云实看她吃得开心,劝安如多吃些,说:“吃饭就要找方小姐这样的伙伴,看她吃,自己胃口都会变好。” 又看着安如说:“季小姐要多吃些,你太瘦啦!” 然而他一直忙着给两位女士倒酒布菜,自己却没怎么吃。似乎只是看着她们吃,他就十分愉快。 安如看着他殷勤体贴,心里想: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人爱他! 酒饱饭足后,知南摸着肚子,狗腿地凑到杜云实身边谄媚到:“哎,跟着老板真好啊!又有钱赚,又有好吃的饭菜,真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呀!” 她头一歪,娇声问:“老板,听说你还没有女朋友——你觉得我怎么样?” 十三 新职位 她这话一出,安如和杜云实都愣住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人托着一个果盘走了进来,一串爽朗却娇媚的笑声也跟着传了进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丽女人,身材窈窕,面容娇艳。 她将果盘放在桌子上,对着方知南笑道:“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老杜,我看行!” 方知南嘟嚷着说:“我可不是小姑娘,我是个大姑娘了!”她偷瞄了一眼这女人,又心虚地低下头,心想,唉,比不过,也打不过。 杜云实向着那女人说:“辛苦啦!阿淼。” 接着向两个女孩介绍她:“这是我的朋友孙阿淼,也是这间店的老板,我们今天吃的菜,都是出自她手。” 安如向孙阿淼伸出手云:“你好,我叫季安如,她叫方知南。今天的菜非常美味,我们都很喜欢。” 孙阿淼看着安如,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们,云实跟我说起过你们。你们是云实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贵客,用心些是应该的。” 她又转向杜云实,手搭在她肩膀上,语气亲昵而暧昧:“你也太坏了,这么久了也不来看人家,人家可想你了呢!有了新人,就不理旧人哭了么?” 杜云实苦笑道:“哪里就敢忘了你?实在是太忙了。再说了,不努力工作怎么能常来你这里吃饭——毕竟老板娘亲自烧的菜千金也难买。” 孙阿淼也笑道:“也就是你,才能让我亲自下厨。老规矩,今天除了菜钱,还得付我工资——我可是很贵的。” 杜云实对着安如她们道:“看看这老板,专坑熟人,你们可要小心了!”说完大家全都笑了。 方知南却有点不开心,问:“老板,她是你女朋友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孙阿淼听到这话,哈哈哈笑了半天,才道:“虽然他喜欢吃我烧的菜,可我不是他的菜。小姑娘,你的对手可不是我!”她看一眼安如,接着说道:“别爱他,没结果。“ 安如心里一震,觉得她意有所知,却毫无头绪,索性不再搭话。 杜云实看看表对孙阿淼说:“已经太晚了,两位小姐今天刚从外地回来,想必很累了,我先送她们回去。” 三人收拾了衣服,跟着孙阿淼走下楼,互相道了别,踏上归途。 因为知南说特别困,所以先送了她回家。 送安如回公司的路上,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他让她紧张,跟他在一起,会让她手足无措。 杜云实见她不说话,打开了音乐,音乐声缓解了她的不安。 两人开始聊音乐,从轻音乐聊到流行音乐,再到古典音乐,发现彼此的品和喜好十分接近,气氛渐渐地轻松了起来。谈话十分投机,以致到达目地地时,还有些意犹味尽。 杜云实将安如送到了大门口,说:“杜小姐,跟你相处非常愉快,希望下次还能相聚。” 安如心里也在隐隐期待,她微笑着说:“感谢您今晚的款待,下次我请。” 杜云实也微笑说:“好。” 两人分别后,安如往宿舍楼走云,中间她忍不住回了头,看见杜云实已经上了车,却还没走。 她走入楼内,等了几分钟,才听见车子引擎声响起,他走了。 她怅然若失。 回到了宿舍,她也终于回到了现实。 她出去了几天,白欢欢看来没有打扫过卫生。地上扔着零食袋子、袜子、鞋子,还有散落在各处的头发,卫生间里也到处是水渍,洗漱台上乱糟糟,垃圾桶已经满了。 安如叹了口气,开始拖着疲惫的身体打扫卫生。 整整忙了一个小时,才把房间打扫得干净整洁。 洗漱完后,她却躺在床上失眠了。 想什么呢,她心里对自己说。别人只是稍稍地展示了一下绅士风度,自己却心猿意马了,真是太没出息了。像他那样的人,总不会缺爱慕他的姑娘,他自然可以挑选一位更加与他各方面更加匹配的姑娘。再看看自己,不能更普通了,与他根本不是同一阶层、同一圈子里的人。 又是乱梦纷飞的一晚,以致季安如请假后的第一天工作状态不算特别好。好在也没出什么岔子。 下午她接到经理室电话,说有事与她商量,正在等她。 安如到的时候,三位老板难得都在,正围在夏经理的办公桌边说话。 夏经理请安如入座,道出请她来的原因:“我们刚刚正在商量关于你的工作问题。公司的报关员因为怀孕提出了辞职,但最近刚好有几个单子需要出口,一时怕招不到合适的人员,所以我们决定,从公司内部选出一个人来担任这个职位。我们都认为你比较合适,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怎样。“ 安如一时间有点慒。企业报关人员必须具备一定较高的学识水平和业务能力,需要熟知货物进出口有关的法律、对外贸易、商品知识,及海关法律法规、规章并具备办理业务的技能。 她此前的工作跟这些并不相关,一时之下便有些犹豫。 张老板温和地对安如说:“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而且很细心负责。如果你愿意担任这个职位,我们会给你安排培训学习。当然,因为工作需求,可能需要你在短时间内要掌握许多东西。” 安如想了一会儿,觉得多学一门技能是件不错的事情,于是答应下来:“谢谢各位信任,我会竭尽所能,尽快接手工作。” 安如从此开始狂补相关知识,因为货物主要出口地是日本和德国,她还需要掌握一些简单的日语和德语。 几天以来,废寝忘食,昼夜不歇。 终于,开始交接工作了。 原报关人员叫徐慧,是个皮肤略黑,办事利落的女人。已婚五年,一直忙于工作,未有生育。前些日子终于怀了孕,医生嘱咐需要静养,不能压力过大,因此决定辞职休息。 她将客户资料及各类文件交给安如,叫她务必熟悉,流程自不必说,平时一定要随时关注货物动向、及时配备各关卡所需资料和文件。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安如:“这份工作看似容易,其实繁杂。压力极大,人容易焦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安如只是笑笑点头,又埋下头整理资料。 报关工作区域与企划部工作区域相邻,平素常会有工作上的交流,徐慧提醒她,小心企划部的主任董加麦。 说起董加麦,安如倒有些了解,听说他为人冷漠,不讲情面,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但安如想,正常工作、正常交流就好,他总不至于无故为难自己。 企划部的李灵枫与安如一向交好,见她搬进自己的邻区,十分开心,从抽屉里拿出许多零食来对她表示欢迎,有苹果、饼干、薯片、巧克力、小面包等等。 她凑到安如跟前道:“这个工作有点难度呢!能应付吗?” 安如倒是很自信:“只要用心去做,总会做好的。” 李灵枫又神神秘秘地悄声说:“听说这次本来张老板有意安排他一个亲戚来的,可是夏经理坚持选你。你好棒啊,让夏魔王都这样看重。” 安如倒没想到还有这内幕,只觉得若不把事情办好,还真是辜负了大家。于是更加努力学习各种专业知识,希望早些熟悉新系统。 然而就算理论知识都熟,操作起来也还是困难重、磕磕绊绊。好在徐慧不遗余力指导,她自己也虚心学习,工作进度虽然有些慢,倒也过得去。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忙忙碌碌的身影背后,一道嫉恨的目光正冰冷的审视着她。 十四 狭路相逢 晚上八点,安如还在办公室加班,这批出口货物已经进入查验结关阶段,最后的工作做完,她这几天紧绷的神经就可以暂时放松下来了。 这时方知南打来了电话:“下班没?不忙的话过来陪我喝两杯。” 安如看看表,手头的上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于是拿起外套,准备下班:“嗯,差不多了,正好晚上没吃饭,一起吃饭!” 吃饭地点选在她们常去的一家小饭店,店面虽小,却十分干净,菜品也不错。 十月底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安如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份菌菇汤,嘱咐老板先将汤做好送来,就见知南点了几瓶啤酒。 “不要喝酒了,喝汤,暖暖身子先。”安如劝知南。 知南道:“我又不冷,暖什么暖?我要喝酒,一醉解千愁。” 看她的样子,倒像是真的有很烦心的事。 安如问:“怎么了?一副失恋的样子。” 知南道:“还是你了解我!这天底下,能伤到我的只有爱情。” 她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安如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知南是个憋不住心事的人,对着安如一顿倾诉:“我爱上我们老板了,杜云实!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他了!他长得那么好看,又能干,又和气,个子又高,完全在我的审美上!今天去汇报工作的时候,我忍不住跟他说我喜欢他,可是你猜,他说什么?” 安如停下了盛汤的动作,抬头看向了知南。 “他说——我跟他不合适,他已经心有所属了!”方知南委靡地靠在椅背上,眼睛里全是懊恼:“后来我去找我隔壁的大姐打听,才知道他好像有个女朋友在国外!她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迟早是要结婚的!唉,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安如听着她说,心里突然堵得慌,想喝酒。 正想倒酒,知南却夺走了她的酒杯:“你胃不好,喝冷的酒会胃疼,学我喝什么酒啊,真是的!” 安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酒没喝成,吃东西也没胃口了。 知南见她不吭声,道:“怎么,你都不安慰安慰我吗?我这么可怜!” 安如这时却被她逗笑了,道:“你一向是最想得开的,还需要安慰吗?” 知南也振作起来,又给自己倒杯酒道:“也是,我这么棒,总能遇到稀罕我的人!再说了,他确实也不太适合我。他跟你一样,说话文绉绉的,又没什么娱乐消遣,整个一老干部,没劲!”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酸,嘿嘿地傻笑起来。 两人随意吃了些,就晃荡在街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天上清清亮亮的月亮,感叹光阴如梭,感叹未来晦明;感叹他乡孤苦、幸得有知己相伴;感叹所爱不得、所求不得。 两人正聊,突听有人大声地叫:“季安如!” 安如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白欢欢穿着吊带短裙,一脸浓装地走了过来。 知南撇着嘴向安如嘲笑白欢欢:“这妹子的品味真是绝了,这是要把太妹风格进行到底呀!只要风度,也不怕冷!” 安如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小声些,自己跟白欢欢打招呼:“真巧呀,你也在这边呀!” 白欢欢一脸得意道:“是呀,跟我男朋友出来逛街。” 知南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对她向来没有好感,现在又见她嚣张得意,于是满脸堆笑阴阳怪气地道:“哦,男朋友啊,新找的,第几个了?” 白欢欢白了知南一眼,道:“对呀,新男友,记不清是第几个了,不像你,一只手数得过来。” 方知南脸上一黑,又想怼回去,被安如按住了。 白欢欢转过身,朝着不远处一个穿着宽大黑色卫衣、卫衣帽子严实戴在头上的男人挥手:“杨乐,过来!” 季安如和方知南同时望向了对方,两脸震惊。 杨乐手插口袋,悠闲地走向她们。到了跟前,他推下帽子,对着季安如裂嘴一笑:“你好呀,小如,这么久不见,想我没有?” 安如没吭声,白欢欢却不高兴了:“杨乐,你搞搞清楚,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我,不要对别的女人这么亲热!” 杨乐搭在白欢欢腰上的手向下滑去,轻笑道:“怎么,吃醋了?看不惯就滚!” 白欢欢脸色一变,手一扬,“啪”的一声给了杨乐一巴掌。 杨乐脸上立即露出了狠色,“啪”的一声打了回去。 这一巴掌全不留情面,几乎将白欢欢打倒在地。安如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下对女人动手,忙扶住白欢欢,对着杨乐怒道:“杨乐,你做什么!” 杨乐抚着脸上被白欢欢打过的地方,眼睛看着安如,依然在笑:“你也看见了,她先动的手,我是正当防卫。“ 眼见侧目的行人越来越多,白欢欢又气又怒,将安如狠狠一推,哭道:“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季安如,你可真是让人讨厌!”说完,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安如被推倒在地,知南扶起她,对着杨乐道:“杨乐,她好歹是你女朋友,对自己的女朋友动手,你还是个男人吗?” 杨乐冷笑道:“女朋友?她也配!”他目光狠戾,令一向胆大自傲的方知南也不由瑟缩了一下。 安如冷冷道:“她不配?那你招惹她做什么!你到底想干嘛?” 杨乐向她逼近过来:“我想干嘛你不知道?要是你乖乖的,我招惹别人干什么?我是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的需要!” 安如听他越说越离谱,拉起方知南就走。 杨乐还想上前阻拦,安如甩开他的手道:“你再纠缠,我就报警!告你打人加骚扰,你试试!” 杨乐果然松了手,他挑着眉,脸上带着阴冷的笑道:“你总是跑不掉的!小如,你在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甩不掉我的! 安如只觉得浑身发冷,她速速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知南逃离了现场。 十五 艰难的处境 安如回到宿舍的时候,房间里又是一片狼藉。 白欢欢坐在床上哭的正伤心,黑色的眼线晕出来一大片,脸上厚厚的粉底也被冲出了许多条沟壑,让她看起来狼狈又有些滑稽。 一个个纸团扔得满床满地都是。 安如叹了口气,拿来扫把打扫。 白欢欢突然跳下床,一把夺过扫把,重重地扔在地上,大声吼道:“你高兴?得意?你还敢回来?!你回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安如本来还有些同情她被杨乐那样的人纠缠上,想好好安慰开导开导她,看她这样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听不进去什么的,于是干脆硬气地怼了回去:“这是我房间,我怎么不能回来!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想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吗?” 这提醒了白欢欢,她虽然贪玩任性,却也不傻。 三更半夜大吵大闹,必会引来管理员,到时她的那些荒唐事被人知道了,只怕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她不再歇斯底里,音量也放低了许多,却是恶狠狠的:“季安如,你怎么这么贪得无厌,什么都要抢?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虚伪透了!我讨厌你,这个地方,有你没我!” 安如从来没有这样被人骂过,一时间又气又急:“莫名其妙,我抢你什么了?我行正坐直光明磊落,怎么虚伪了?你不想跟我呆一块儿,正好,我也想离你远远的!” 两人互相赌着气,度过了尴尬又堵心的一晚。 安如想起知南临别时跟她说,杨乐固然是又渣又坏、没有真心,可白欢欢可能就好他这类的,且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等新鲜劲儿过了,吃了苦头,自然就会一脚踹开他。 所以,根本不用为这俩人操心,因为他们的恋爱花期一定很短。 然后她又开玩笑地说,这俩人都不是善茬,如果真在一起,倒是都为民除害了。 但看到杨乐那天对白欢欢的态度,安如还是希望她离他远些,他跟她的那些前任不一样,他除了会玩弄感情,还会伤人。 安如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盼着天亮,盼着上班。 原来恨一个人和被别人恨,都是很痛苦的事。与不和的人共处一室,感觉真是太窒息了。 安如一大早就去找了宿管刘姐,请她为自己另找一间房间。 刘姐委婉地告诉她,别的女孩子都不想跟白欢欢同住,而公司最近又招了新人,房间有些紧张,短时间内恐怕无法调配。教安如暂且忍耐,她再想办法。 没有办法,安如只好埋头工作,早出晚归,尽量减少与白欢欢的接触机会。 这天,安如发现几天后要出口的一批货物迟迟没有检验报告,于是去查看生产报表。 这一看,才发现生产进度只是原计划的一半,别说检验,连成品都没出来。 照这个进度,按时出货根本没有可能。 安如只好硬着头皮去问生产部文员白欢欢。 白欢欢正剪着指甲,头也不抬冷冷道:“我只是做做报表,产线上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事别问我,我不知道。” 安如又进了车间问部门主任,主任说:“哎,我也愁呢!最近走了两个组长,把自己人都带走了,人手严重不足。不过,老板说他刚刚招了一组人,明天就能上任了。只要人到了,进度自然就跟上了。” 安如嘱咐道:“一定要抓紧呀,出口的东西有很多资料需要准备,如果这边出不了货,我很多工作也没办法做。到时候无法按时出货,我们是要赔违约金的!” 主任连连称是,道:“季小姐是个负责任的人,会主动过来了解情况。我瞧着办公室的姑娘们个个都娇气高贵的很,不愿进车间,你倒是个例外。” 安如忙到:“也不是啦,分工不同罢了。她们负责的工作一般是不需要进车间的。而且我是操心的命,自己负责的东西总是从头到尾盯着才放心。” 主任又想起来一件事:“最近进度慢,还有一个原因。企划部的设计愈来愈复杂了,从工艺到材料都非常严苛。就拿这批货来说,鞋面上镶嵌二十二颗水晶,要求纯手工镶嵌就算了,还要求必须用进口的乌拉圭水晶!这不是吃饱撑得吗?穿在脚上的东西,再怎么用名贵的东西,不还是鞋子吗?” 安如听这样说,忍不住笑了:“应该是客户有这样的需求,讲究些也没什么不对。” 主任苦着脸道:“就怕是那些设计师为显示自个儿品味故意整些有的没的哪!水晶在哪产的有啥区别?折腾人倒是真的!” 安如只好和稀泥:“这个采购会想办法,你就别操心了。再说样品组不是做出来了吗,应该是可行的。你们按程序做就好,遇到困难及时反馈就好。” 然而接下来在跟董加买核对产品参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乌拉圭的水晶和国内产的水晶有什么区别吗?” 董加买感觉到了质疑,于是有些不快:“我有我的道理,你要是觉得不妥可以跟经理反映,或者自己上也行。” 把安如呛得十分堵心,只恨自己气势不够,也没有知南那样的怼人能力。 正在这时,老板打来了电话,说有事跟她商量,于是她丢下董加买,走进了老板办公室。 “听说你对生产部的有些方面有意见。”老板依然是一副温和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反映,不能跟同事闹矛盾嘛不是。” 安如有些莫名其妙:“我今天只是去了解了一下生产进度,没有跟任何人闹矛盾呀?” 张老板为她倒上一盅茶,微笑道:“做事认真负责是很好的,但凡事做好分内之事就好了,不该管的不要管。还有,”他抬头看向她的眼睛:“生活里也要跟人搞好关系,可不能欺负比你小的女孩子哦!” 安如正在思索自己做了什么、谁在背后告了她的黑状,门开了。 白欢欢看了一眼季安如,大刺刺的往沙发上一躺,娇声娇气地朝着老板叫了一声:“舅舅!”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说自己抢了她东西,如果不是夏经理举荐了自己,她现在的职位应该是白欢欢的。 而她的现任男友杨乐,也与她季安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情况,在老板后面吹耳边风的人,也是她。 而他们,居然是亲戚。 白欢欢斜着眼,看着季安如惊讶的表情,心里十分解气。马上,我会让你知道,欺负我、让我不高兴的下场! 白欢欢亲呢地靠在张老板身上,挽着他的胳膊说:“舅舅,我说的那个朋友过来了,还带来一个组的人!都是很熟练的工人哦!” 她推开门,示意老板和安如看过来。 门外的走廊上,杨乐带着一顶黑色帽子,抱着双臂,斜倚在柱子上。他的后面,有一二十个年轻人正在说笑聊天。 十六 邂逅 安如走出老板办公室时,看着杨乐阴沉而得意的笑,心情沉重。 这个人是从哪儿找来的工人?他们真的能安分工作吗?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以后的生活一定不会太平。 她原先避他如蛇蝎,如今他来到她面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他安安分分一切都好,若他还想纠缠控制她,她拼了命也要和他斗到底。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找房子。 原本她选择住公司宿舍,是觉得有安全感,然而现在,除了工作时间,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打电话给中介后,安如又联系知南:“方小姐,周末陪我去找房子,不得有误!” 知南显然处在嘈杂环境中,她大声回她:“这周末?不行!我有约会了——推不掉的约会,去隔壁金市新开的超大游乐场。宝儿,对不住你这一次,回来我请你吃大餐!” “找房子……找什么房子啊宝儿,我的就是你的!住我那儿,钥匙放在门口垫子下面,自己去取哦!爱你么么!” 安如瞬间有些伤心,除了找房子,这周末还是她的生日,而方知南一如既往地忘了个一干二净。 从她们相识到现在,她从来记不住安如的生日,而安如却总在知南的生日当天第一时间送上祝福和精心准备的礼物。 有几次,安如差点为了这个跟知南绝交。 而方知南,后知后觉之后就是甜言蜜语加认怂道歉。礼物自不必说,态度极其诚恳放低身段,发誓安如是她最看重的朋友,全世界那么多人的生日她一个也没记住,包括她自己。此后定将安如的生日刻在脑门上,再忘记就是乌龟王九蛋之类云云。 安如心软,看在她把自己放在比王八蛋还低一阶的份上原谅了她。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该忘她依旧忘。 安如周五晚上下班后直接去了方知南的家。 自从杨乐进了公司,白欢欢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而活跃。 每天必去车间溜达几次,跟杨乐打情骂俏,吃饭也要黏在一起。晚上电话聊到深夜,安如稍有抗议,必遭她一顿冷嘲热讽白眼相对。 他们两人若是出现安如的视线范围内,就更是举止暧昧亲昵,很有示威和宣示主权的意味。 虽然安如觉得她的敌意无聊且不讲道理,也还是不可控制得心烦意乱。 她决定在找到房子之前都住在知南这里。 然而合适的房子并不容易找。 她跟着中介看了好几家单身公寓,要么环境太差,要么价格太高,要么离公司太远。 一个上午下来,一无所获。 安如告别了中介小哥,沮丧地走在路上,觉得今年的生日过得真是太糟糕了。 电话铃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安如调整了一下情绪,呼了一口气,接通电话,声音活泼俏皮:“喂,妈,是我。” 妈妈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喂,小如啊,今天你生日啊,吃什么呀?” 妹妹也在妈妈旁边:“喂姐姐,生日快乐!今天要吃点好吃的哦!” 安如的眼泪一下掉下来,这个世上,最在乎、最爱你的人,永远是家人! 她清了清嗓子,笑着回:“嗯,今天和方知南在一起,等下去店里吃,会吃得饱饱的!” 妈妈嘱咐:“在外面不要怕花钱,该吃就吃,天冷了买几件厚衣服穿……” 安如嗯嗯嗯答应着,嘱咐爸妈注意身体,弟弟妹妹好好学习等等。 挂了电话,安如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了,确实应该吃点东西了。 这是一条比较安静的街道。路两旁种着梧桐树,一些发黄的树叶在风中盘旋着落下来,零落散在水泥地上。 安如看着这些落叶的归宿,再想到自己的处境,觉得她与这叶子一样悲凉。 走了一上午路,她的腿已经酸痛不已,于是决定不再走下去,就在这里找家店坐下来歇歇脚,吃点东西。 十几米外的拐角处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灰色的墙上爬满了绿植,门上方的黑色牌匾上书“向左”二字。店门口旁边的空地上,一棵芙蓉正开得烂漫娇艳。 就是这儿了。 安如在店员的引导下来到二楼,倒是出乎意料的宽敞。 墙壁刷成灰色,上面涂了抽象的涂鸦,灯具装饰皆简约时尚。《水边的阿狄丽娜》钢琴曲流淌在各个角落。 座位不多,零落坐着几位客人。 安如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和一小块蛋糕,就静静的欣赏起窗外那树芙蓉。 “季小姐,”隔壁有人说话,声音里带着惊喜:“真的是你,真巧!” 安如闻言看过去,只见她左后方的座位上,杜云实正一脸笑意地看看着她。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针织高领毛衣,配了天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整个人十分清爽。比穿正装的他多了一份随和和亲切。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眼镜道:“刚刚听声音像你,果然就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安如心里突然欢喜起来,为着这不期而遇:“是真巧,我也没想到会遇到您。” 杜云实点点头,问:“一个人吗?” 安如微笑回答:“是的,过来办点事,这会儿没事就来坐坐。” 杜云实看着安如:“那么,介意一起坐吗?” 安如忙道:“当然不介意,请——” 她伸出手,做出请的动作,看着杜云实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你,”他说。 “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安如回答:“走路走累了,看到了就进来了。您经常来?” “是的,有时候周末会来这边坐坐——这芙蓉花开得不错。” “是啊,这个季节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花真是不错。” 安如的咖啡和甜点上来了,她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往咖啡里丢进去几颗糖。 杜云实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不适合喝咖啡,可以喝点奶茶果汁之类的。午饭没吃吗?” 安如点点头:“上午忙着到处找房子……”她顿了一下:“我确实不爱喝咖啡,但是喝奶茶容易发胖。” 杜云实表示同意:“奶茶确实不健康。季小姐在找房子吗?想找什么样的?” 安如道:“小公寓,安静干净就行。” 杜云实沉吟了一下,拿出手机,找出一串号码:“这个是我中介的朋友,房源多,你可以把需求告诉他,看看他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安如道了谢,保存了号码道:“看,你又帮了我一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杜云实微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再说,这个忙我也不一定能帮上。等你找到了合心意的房子再谢我也不迟。” 安如看着窗外粉嫩的芙蓉花,看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心里也不觉温暖起来。 音乐轻柔流淌,时光温柔浪漫。 方知南的电话突然不合时宜地打过来了,她尖着嗓门大声喊:“宝儿,对不起,刚刚想起来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啊宝儿!回去我好好补偿你……啊,救命,好高!……” 安如将耳朵与手机拉开些距离,回她:“能在今天想起来就有进步了!我可谢谢你了!” 方知南的声音亢奋又惊恐:“我现在在空中,马上要落下去了,妈妈呀,好刺激啊啊啊啊……” 安如无奈地挂断电话,听起来方知南正玩性大发,不亦乐乎。 “今天是你生日?”杜云实问:“生日快乐!” 安如微笑道:“谢谢!” 杜云实又问:“冒昧问一句,季小姐芳龄几何?” 安如道:“今天整二十五。” 杜云实颔首:“二十五岁,这真是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就如开得正好的芙蓉花。” 安如笑了:“是吗?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开始凋零了?” 杜云实道:“不,季小姐的花期一定会非常长。再说,花谢了,必会有果实,也是幸运的事情。” 安如点点头,问:“还不知道杜先生贵庚几何?” 杜云实道:“敝下不才,比季小姐虚长几岁,今年三十二。” 安如赞道:“我认为这个年岁也是男士最好的年纪。去了青涩浮躁,沉稳有度。” 两人相视一笑,自是又熟络了几分。 杜云实道:“季小姐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我是否有幸为你庆生?” 季安如心里错愕又感动:“一直想请您吃饭来着——晚上一起吃个饭?” 两人于是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因为天色还早,二人在附近的公园里散了步,才在傍晚时分进了一家西餐厅。 俩人人各点了一份牛排,杜云实又开了一瓶红酒。 一杯红酒下肚,安如已经有些不胜酒力,脸颊上出现两朵红云。 杜云实看着她道:“传说美人微醺,最是迷人,果然如此。” 安如嘴上说着:“取笑了。”心里却像是开了花。 进餐到一半,一位白衣黑裤、打着领结的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过来,送上来一个蛋糕。 在安如惊讶的表情中点燃了蜡烛,又拿出一大束玫瑰花,微笑着对她说:“生日快乐,小姐!” 玫瑰是粉色的,娇艳欲滴,内附卡片,上面写着:“祝美丽的安如小姐生日快乐,一世欢喜!——云实” 安如看着玫瑰、卡片和蛋糕,又看看对面温柔看着她的杜云实,内心充满了感动和快乐,她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你,杜先生,谢谢这所有的一切!” 杜云实看着她道:“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准备这些。”他举杯:“能看到季小姐笑,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良人相伴,岁月苦短。快乐的一天。 夜幕降临,华灯璀璨。寒意已降,车内却温暖如春。 安如偷偷从镜子里看杜云实专心开车的样子。 他的脸,那么英俊,他的肩膀,那么宽,他的怀抱,一定很温暖。 很快到家了,杜云实先下车为她打开了车门,安如抱着玫瑰,拎着包,也下了车。 “今天很开心,杜先生,谢谢你!” “我也很开心,有机会的话,希望可以再聚。” “那么,再见,路上小心。” “再见,季小姐。” 两人简单的道别后,都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 然而分别时刻还是来了。 安如站在窗前,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怅然若失。 十七 水逆 因为新员工的加入,生产进度终于提升许多,但按规定时间发货已是不可能,安如与客户说明情况,延期两天必发货。 安如与生产部车间主任了解车间情况,主任说:“新来的杨组长带来的一批人倒真是做过这一行的,上手很快,熟练之后,交货不成问题。” 安如放下心来,杨乐能真的好好工作不换捣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最好各自本分工作,互不干扰。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产品经过重重检验后,顺利出货。安如将前一晚加班做出的出关资料备齐,与货物一起,准备出关。一切顺利的话,一两周后,客户将收到货。 李灵枫看着一脸疲惫的季安如,递给她一条巧克力:“最近累坏了,以前徐姐也经常累得不行,因为有些部门的人太难搞。“ 她瞄了一眼周围,凑近安如道:“自己的东西一定要看好,公司里有些人,总是眼红别人的东西,见不得别人好。” 安如奇道:“灵枫,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呀?大家不都是为了公司工作吗,有什么好争?又能争到什么呢?” 李灵枫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呗!“ 安如笑笑,想了一想,把自己的电脑换了一个长一些的密码。她惯用的密码只有两个,银行卡也好,各个平台密码也好,手机和电脑的开屏密码,都是大同小异,只怕太繁杂自己记不住。 就在她关注着货物动向时,发现出关关卡似乎出了问题。 安如迅速打电话了解情况,对方只说正在查验核准,等候通知。 然而夏经理的约见先到了。 夏经理表情凝重,语气严肃:“货物出关时遇到了问题,恐怕报关单资料出现了问题,如果不及时处理,转缉私局就麻烦了。你需要核准所有资料,晚些与我一起去海关解释。” 安如顿时有些慌,她在做功课时就知道,一旦出现问题被缉私查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然而当务之急是查出问题。 安如一遍遍核对所有资料,终于,找到了。 单价后的小数点缺失,以致价格瞬间差距十倍之多! 安如几乎要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是,她明明一遍遍核对检查过,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安如将情况汇报夏经理,两人当即驱车前往海关。 路上,安如心慌意乱,自责不已,无法平静。 夏经理正在的电话,看她低着头,脸色惨白,倒也不忍再责备:“我找了熟人一同去,你把资料给我就好。只要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能解决。” 安如点头,默然不语。 到地点后,已有一人等在大厅门口,见了他们,挥了挥手,等夏经理下了车,两人即匆匆进厅。 因为处理及时,所幸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企业也还须缴纳一笔罚款,交货期再次延长。 到了公司,安如便拟好了辞呈,找到了夏经理:“经理,这是我的辞职书。我想过了,因为我的失误为公司带来了损失,我引咎辞职。” 夏经理看看手上的辞呈,抬起了头:“这次的失误确实不应该,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这份辞职书你先拿回去,考虑好了确定要走,再来找我。” 安如咬唇,坚持道:“我想好了,我应该为自己的失误负责,非常抱歉,耽误你们这么久。” 夏经理沉思了片刻,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勉强。但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走。我们再找合适的人选,交接好工作再说。” 安如点头:“当然。” 待安如走出办公室,夏经理打通了保安室的电话:“我要这周内办公区的监控记录。” …… 因为人事开启了招聘计划,办公室里消息灵通的人猜到了安如的即将离职。 大家反应不一。 李灵枫和财务三个女孩跟安如相交较好,纷纷表达了惋惜。 出纳王惜是个温和敦厚的女孩,劝安如:“眼看你的工作渐入佳境,现在走太可惜了。我知道最近你工作中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可是大家都犯过错啊!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安如苦涩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啦——其实我还有其他的计划。这是三思之后做出的决定。” 李灵枫也为失去一个聊得来的人而惋惜:“刚来就要走,真是好舍不得你。她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听说现在公司现在在招新的报关员,我其实……想换个职位很久了,不知道……安如,你能帮我问问夏经理,我能不能试试?” 安如欣然应诺:“我会向经理举荐你,但最终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 李灵枫感激地道:“谢谢你,安如,不管结果怎样,都谢谢你!” 然而夏经理看了李灵枫的申请书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不适合!——看起来,你已经决定要走了?” 安如点头。 夏经理道:“其实这次,”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算了,明天会有人过来接替你,你做好交接。” 接替安如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面容清秀美丽,看似谦逊有礼,但她的眼睛里,也有着冷酷和野心。安如极会识人,自然看得到,但很快两人将不会有交集,对方人品如何,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教训、资料都交给了她。不管在职还是离开,她都想无愧于心。 最后的交接工作终于完成,安如打算悄悄离开。 李灵枫边帮着安如收拾东西,边叹气:“怪没意思的,你走了,我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安如奇道:“怎么?是因为夏经理没有答应你的转职申请?” 李灵枫道:“本来,换个职位,换个部门,我还能在这里呆下去。但是现在……我打算回老家,考公务员。” 安如点头:“回家也好,若考上公务员,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灵枫道:“嗯,希望你也能尽快找到更好的工作,希望以后还能再相见。 然而两人都知道,人海茫茫,一旦分别,相见无期。 成人的世界,向来如此。 安如白天办好了离职手续,打算收拾好行李后,晚上就走。 安如将衣物折好,一件件放进行李箱。她一向重感情,纵然最近发生了许多令她不开心的事,离别之际,还是有些伤感。 门开了,一个男人大刺刺地走进来,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抬腿将脚搭在了桌子上,歪着头看她:“要去哪儿?” 安如起身与他保持距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乐的笑容有些捉狭:“回家,咱们一起回,不出来了。” 安如瞬间有些头皮发麻:“我要去哪儿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但肯定不会跟你一起,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杨乐道:“你说白欢欢?”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只要你答应跟我一起走,我马上就甩了她!” 安如皱眉:“神经病!” 她加快了动作收拾,一心想要快些离开。 杨乐的脸阴沉下来,他突地跳了起来,拉过季安如,张开双臂,将她困在墙壁与自己之间,语气凶狠:“别对我这么凶,我会生气!” 安如用力地推开他,大声道:“出去,不然我就喊人了!” 杨乐阴沉沉地笑道:“你喊呗,人越多我越兴奋,有人看着更带劲!“ 他冲上来,将安如往床上拖拽,安如只是死命挣扎,身子一歪,狠狠地撞在了桌角。 鲜血顿时从额角流了下来,流过眉眼,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条醒目的血迹。安如抹了一把眼睛,眼睛周围顿里血红一片,十分骇人。 杨乐呆了一呆,眼睛里阴晴不定,扯过几张纸巾就往安如脸上擦去。然而越忙越乱,反而把血糊了半张脸。 白欢欢正在这时推门而入,见此情景,“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十八 还有她 安如看不见自己满脸是血骇人的样子,正手忙脚乱要找东西包住伤口,倒被白欢欢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杨乐也吓了一跳,他阴着脸丢掉手里的纸巾,低声吼道:“闭嘴!” 白欢欢看着他们,愣在原地,她自小养尊处优,看见有人流血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杨乐拉过她:“把这儿处理干净,我去找点药来。”说完,趁着被吸引过来的围观者不多,匆匆离去。 季安如见杨乐离开,抓起手机,对着自己的伤口拍了几张照片,又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一块手帕,走进卫生间清理了脸上的血迹后,用手帕捂住了伤口。 白欢欢呆呆看着安如的举动,一言不发。 可当她看到安如又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一把抓住了安如的手,问:“你要做什么?不许报警!” 安如甩开她的手,问:“为什么?” 白欢欢颤声道:“不要报警!你不能害他被抓!” 看着安如皱着眉,她又抬头道:“你要是报警,我就说进来时看见你正在勾引他,你把你推开,你才撞到的!” 安如这下开始感觉到伤口痛了,她“嘶”地轻呼了一声,道:“神经病!” 她想了一想,轻声道:“好,我不报警,我本来也只是想悄悄离开。趁他没回来,我快点离开。我打电话,叫我朋友来接我。” 白欢欢半信半疑:“真的?你不会骗我!” 安如点头:“我保证。“ 安如把东西草草收拾了一下,找了个男同事帮忙把行李搬到了公司门口。 男同事看着捂着脑门的安如,担心地问:“没事,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安如笑道:“没事,撞破一点皮而已,等会擦点药就好。谢谢你!” 男同事离开不久,就见一辆黑色宝马快速驶来。 方知南正和男朋友在酒你侬我侬,接到安如电话,立刻拉着男友赶了过来。 她跳下车,抚着胸口跑向安如:“宝儿,我这下来得快!一路狂飚!累死我了!” 安如笑道:“哟,累着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路跑过来的哪!” 方知南来到安如面前,才发现她的伤情,尖声叫道:“天哪,你这是怎么了?破相了,不得了啦!” 安如苦笑道:“只要你够快陪我去医院,我就还有救。” 方知南立刻搀扶住安如,她的男友将安如的行李装进后备箱,几人上车朝医院而去。 上车后,知南介绍:“这是我的新朋友江夏,八天前认识的。我是我的姐们儿季安如,八年前认识的。” 江夏个子高高的,人长得阳光帅气,白净的脸上笑起来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是个又酷又帅的大男孩。是方知南喜欢的类型。 安如与江夏互相问了好,江夏问:“安如姐,你是怎么受的伤啊?疼吗?” 安如道:“出了点小事故,撞了一下,也不怎么疼。” 方知南道:“千万别破相喽!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也不好好爱惜!” 安如无奈道:“谁想受伤啊,可是霉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说话间已经到了医院。 因为是晚上,几人挂了急诊。 医生看了看伤口,道:“伤口不大,长约一公分,可是有点深,得缝针呐!” 安如向来怕痛,听到要缝针,眼泪都快出来了,恳求道:“能不缝吗,缝针一定好疼啊!” 医生道:“不缝会留疤哦!伤口靠近发际线,如果缝两针,再好好护理,以后几乎看不出来的。” 江夏也安慰道:“安如姐,不怕!我以前缝过针,会打麻药,不怎么疼的!” 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缝针的时候安如能清晰感觉到针钱穿过皮肤、拉扯而过,她艰难地忍着眼泪,忍着不颤抖。 方知南全程不敢看,她别过脸去,紧握住安如的手。 包扎好之后,痛感消失了,安如这才活了过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心里却为了刚才的怂样而羞愧。 难得方知南这次没有嘲笑她娇气。 三人回到知南的家时已经深夜了。 两个女孩送走了江夏,回屋后终于放松了下来。 安如这才把受伤的原因告诉了知南,知南果然又气到不行:“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你都跟他说清楚了他还纠缠不休,无耻!你辞职是对的,离那两个白痴远一点,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倒霉的事情会发生!” 安如道:“是啊,跟合不来的人在一起生活工作真是挺烦的,所以我才下定了决定要离职。” 知南揽着安如道:“放心,有我呢,我养着你!可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杨乐对你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咱们应该报警抓他!” 安如道:“以前小,不懂得报警,这么多年了,再报警也没有证据了。今晚这事,就算报警了,我只是轻伤,他还有白欢欢会做伪证,恐怕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再说了,活这么大,也没麻烦过警察叔叔,真报警,心里还有点怵!“ 知南气道:“这种人,真该好好教训一顿!” 安如却安慰她道:“他多行不义,必会受到惩罚,放心!” 知南犹自气愤不已,安如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说你的新男朋友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相处得愉快吗?” 说起江夏,知南的表情一瞬间生动了起来:“他呀,别看他看看来好像老成得很,其实小我三岁!我跟他,是在酒认识的……” 十九 爱情故事 方知南最喜欢热闹的地方,酒是她爱去的地方之一。 有美酒,能跳舞,有帅哥,偶尔有艳遇。 江夏出现的时候,方知南正百无聊赖地喝着闷酒。 安如忙着工作,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联系。公司里的女同事下了班要么忙着约会,要么回家陪老公孩子,一时间,她变成了孤家寡人。 “一打啤酒,谢谢!”一个清朗的男声传进了知南的耳朵。 她抬眼,看见一个全身着黑、个子高高的男人。上穿黑t恤黑夹克,下穿黑色工装裤黑短靴,戴着耳钉,浓眉大眼皮肤白。 又酷又奶。这是知南对江夏的第一印象。是她一惯喜欢的类型。 她张口,对着他吐气如兰:“小哥哥,一个人吗?” 江夏抬眼,一张明媚鲜妍的脸近在咫尺,立时让他心跳加快,面红耳赤:“不……不是,约了朋友。”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知南娇笑着问。 “男……朋友……” “男朋友?”知南作出惊讶状,捂住了嘴:“小哥哥,你们,不会是……” 江夏脸更红,忙乱地摆手:“不是……我们是哥们儿!” 知南轻轻一笑,道:“知道啦!” 动感劲爆的音乐响起,舞池里顿时群魔乱舞。众人摇头跺脚,一派狂欢。 方知南看着江夏,他的朋友并没有到:“小哥哥,你看,看来我们俩今晚都很孤单呢!” 她拉起他的手:“一起去跳舞!” 江夏被她拉着,进了舞池。 刚开始两人拉着手跳,不久后搂在一起跳,再后来,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吻在了一起。 再醒来,已经在酒店的房间里。 春宵一度,云雨巫山。 知南看着熟睡的江夏,轻轻一吻后离去。 她只把这一晚当作是一个值得回忆的、浪漫的、短暂的情缘,并未放在心上,照常生活,照常工作。 然而第二天下班,她就在公司门口看到了站在车子旁,穿着正装,手捧鲜花的他。 知南在同事们羡慕的议论声中走向他:“小哥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江夏低头一笑,露出了酒窝:“昨天你喝多了,包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里面有你的工作证,我就找来了。“ 知南在心里嘀咕:“这小子想干嘛?找上门来了都!不会是想敲我一笔?” 脸上却甜甜笑着:“小哥哥真细心!怎么今天还想喝酒吗?” 江夏道:“不是的,想请你吃顿饭。昨天喝了酒,今天就别喝了,伤身体。” 知南道:“说得对极了,那么,我们去吃饭!” 饭桌上,江夏认真地向知南介绍自己:“我叫江夏,今年二十二岁,是温市本地人,家中就我一个。家里两套房,有车,存款大概……几百万,爸妈都有保险和退休金。我想,南姐……可不可以考虑,做我女朋友?” 知南嘴里的饮料差点喷江夏一脸,她整理了情绪道:“弟弟,我们才认识一天而已呀!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就要我做你女朋友?再说,我现在只想工作,暂时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 江夏顿时有些着急:“可是,可是我们都已经……南姐,你是不喜欢我吗?” 知南道:“嗯……我喜欢小狼狗,你看起来……太可爱了。” 江夏道:“我也可以是小狼狗!” “我现在……只想搞钱!” “搞谁的钱不是搞,我有钱,你搞我的钱!” “我……迷信,万一我俩八字不合,你克着我了怎么办?” “……” 其实知南心里是矛盾的,与这个人谈恋爱,冲着颜值、条件,她是不亏的。可是,若是谈到婚嫁,自然还是要找成熟稳重的。 年轻人的变数,太多了。尤其是帅气的年轻人。 他们大多还没见过很多世面,遇着了她,觉得极好,极新鲜,可是等他们长出翅膀,阅尽千帆之后,还会始终钟情于她么? 他还年轻,有大把试错的机会,她不行,押错了人,一生休矣。 第三天,他又等在她公司门口,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他见着她,满脸笑意,递给她一张纸:“我找道士算过了,咱俩的八字特别合,我绝不会克你!——那天你包里还掉出来身份证,所以我知道你的生辰。” 知南接过来看看,嗯,有点东西。 得了,先处着,慢慢再找对策。 吃饭,看电影,逛街。不得不说,江夏虽然年轻,当男朋友是绝对称职。 为她拎包陪逛街,嘘寒问暖,温和体贴,带出去也有面儿。 知南试探着问他:“不然,我们先当好哥们儿处着?” 江夏笑:“好!” 可是当天晚上,这对好哥们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第四天,知南出公司前先补了个妆,出了门,果然又见到了江夏。 又是一大束红玫瑰。 知南道:“你这孩子也太不懂得勤俭持家了!花儿多贵呀,有这钱,不如发个红包给我!” 江夏嘿嘿一笑:“好!” 知南正想又取笑他,忽然感觉身下一股热流,瞬间变了脸色。 江夏看她脸色不对,担心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知南问:“江夏,好哥们儿需要你去帮忙买个东西。” …… 江夏这辈子也没这么窘过。付款的时候,他的脸和耳朵都在发烧。 他一路狂奔,将手里的姨妈巾递给了方知南。 知南这时已经开始肚子痛,每月的这几天,她总是十分痛苦。 江夏将知南抱上后排座位,让她躺着,自己开始清理副驾驶位上的污渍。 知南弱弱地道:“抱歉啊,弄脏了你的车子。” 江夏擦了把头上的汗,笑着说:“没事!” 可是看到方知南苍白的脸,他慌了:“怎么了,很难受吗?” 知南道:“看来今天没办法陪你吃饭了,送我回家好不好?” 车子驶向知南家。到家后,江夏一路将知南抱上楼,又抱进了卧室,放她在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 江夏问:“家里有红糖吗,给你煮点红糖水?” 知南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喝红糖水。我得吃止痛片!” 江夏随即下楼,转了两个街角,去药店买了止痛药,还带回一份粥。 看知南吃了止痛片,又一口口地喂她吃粥。 知南看着江夏一头的汗,忍不住为他擦拭:“瞧你,不用这么着急的,跑出一头汗,呆会儿感冒了可怎么办?” 江夏笑眼温柔:“我多耽误一分钟,你就多痛一分钟。再说了,我是个男人,没那么脆弱!” ………… 方知南抚掌:“我就这样沉沦在他的眼神里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好过!我就想,管他什么年龄、什么以后,我现在,就认定他了!我要做他的女!朋!友!啦!” 方知南两岁时母亲离世,父亲转身就另娶。那个女人带着个小女孩进了她的家门,对她始终冷淡。父亲待她,也如外人。从初中到大学,她都寄宿在校,节假日只有迫不得已才会返家。 这么多年来,让她感觉到温暖的,只有友谊和爱情。亲情于她,早就是陌生的东西。 安如搂住她:“真好!终于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爱护你了!” 二十 病中,他 因为安如的伤情,知南特地请了两天假陪伴她。 安如心里不安:“只是皮外伤啦,能走能跳能做饭,真的不必特地请假陪我。” 知南道:“哎呀,我好不容易找个理由不上班,你就成全我啦!” 安如无奈,只能随她去。 两人在屋子里窝了两天,吃吃零食看看剧,着实轻松自在。 第三天,知南还想赖在屋子里,安如道:“再不去上班,我俩都要饿死了啦!还说要养我呢,这么懒可咋整?” 知南无奈,只得背着包下了楼。 安如看着屋里一片狼籍,叹了口气:果然是来当保姆的。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终于将屋子收拾得整洁通透,安如也累出了一身汗。 想到负伤以来还没好好洗个澡,安如顾不上天气寒冷,走进了浴室。 洗了头发,还洗了热水澡,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头晕、恶心,四肢无力,嗓子也痛起来。 到了傍晚,更是鼻塞、喷嚏不断,她终于沮丧地意识到:感冒了! 当知南打电话给她时,安如说:“我有点感冒了,要不你今天别回来了,再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知南跟江夏两天没见,如隔六秋,正在如胶似漆黏在一起。闻言虽有些担心,却还是愉快地答应了,跟安如说了家里药箱的位置,就高高兴兴地跟着江夏回了家。 安如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自信自己年轻力壮,定能扛过感冒,睡一觉自然就好了。 一夜乱梦纷飞。梦里一片火海,热浪滚滚,她被炙烤得滚烫,几乎要燃烧起来。 就在安如以为自己即将葬身火海时,她惊醒了。只觉得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上也热烫得厉害。她知道自己是发烧了,而且温度还不低。 发热时本该散热降温,可是她还在缩在被子里:冷。 看起来,凭自己是打败不了感冒了,得吃药。 安如挣扎着坐起来,可是这个动作,如今却十分艰难,她眩晕得厉害,还出了一身汗。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她试着下床,可是刚尝试起身,就跌倒了床边:她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头也又重又晕乎。 安如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次感冒弄得这么虚弱。她慢慢爬回床上,打开了手机。 先打给方知南,没人接。再打,还是没有接。 怎么办?还能打给谁呢? 有个人出现在她脑海里:杜云实。不,不行。 还能找谁呢?以前的同事?她在公司里的时候,她们相处融洽,是好朋友,可是出了公司,这份情谊就不知道能保持多久了。如今刚刚分开,情份虽未淡,却也不是那种能放弃工作来照顾她的情份。 就算她们善良肯来,她自己也不愿。她向来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一向如此。 原来她在这个城市,这样的孤单。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城市另一头的锦衣公司里,杜云实此刻正心不在焉。 两天前方知南来请假,他知道了季安如受伤的事。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工作。 明明只是见了几面的人,可是他的心里,总是浮现她的样子,渴望再见到她。 他惊讶自己竟还会动心,又对自己的心意感到慌乱:他已经许久没对一个女人动过心,好像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而自己对她的心意,是否会唐突她? 当方知南进他的办公室送资料时,他忍不住却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的朋友……怎么样了?不需要你照顾了吗?” 方知南道:“她呀,没啥大问题,缝了两针,过几天就可以拆线啦!可是,她又有点感冒了!哎,我这个朋友啊,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 他于是下了决心去见她——不,是去探病。 他挑了一大把红的黄的康乃馨,朝气蓬勃而娇艳,希望她见了会开心。 到了门口,他轻轻敲门,无人应答。再敲,还是没有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有些失落:或许,她出去了?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开了。 季安如裹着厚厚地睡袍,散着头发,倚在门口看着他。 杜云实将花递给安如:“季小姐,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季安如没有回答,她顺着墙,滑落在地。 杜云实大惊,将花放在一边,伸手抱着她,只觉怀中的她身体热得吓人,连呼吸也是炙热的。 他轻呼:“季小姐,季小姐,你还好吗?” 安如努力地睁开眼睛,朝他虚弱一笑:“我还好,就是……”话没说完,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杜云实抱起安如,朝车子奔去。 安如浑浑噩噩的,看着杜云实将自己放在座位上,系上安全带,开车朝医院驶去。 医生为安如紧急做了检查,道:“头上的伤口没有发炎。高烧40度,肺部有炎症,诊断为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安如这时清醒了不少,问:“要住院吗?可以不住吗?” 杜云实柔声道:“你生病了,在医院里治疗效果会更好,听医生的话,嗯?” 安如又问:“要打针吗?要吃药吗?” 医生道:“挂水一周,配合吃药治疗。” 安如瞬间崩溃:“我不要住院,不要打针,不要吃药!我要回家!”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杜云实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他没想到病中的她这样孩子气,又好笑又心疼,柔声道:“好啦,生病了就要打针吃药,别害怕,乖!” 安如抬起泪眼看着他,她被烧得迷糊又虚弱,多日来的委屈与痛苦都在病痛中被释放了出来,于是想哭泣、撒泼、任性发泄。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温柔以待,柔声安慰,如和煦春风,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全。 她安静下来,任由他将她抱上病床,盖上被子,看着护士在她胳膊上找血管、消毒、扎针。 杜云实看着她,她看起来非常怕痛,针还没刺下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皱起了眉头,转过了头。 他于是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自己的手正好可以一掌握住。 安如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有一种奇妙的悸动从手上,以光电般的速度,传入她的心里。 她唤他:“杜先生。” 他抬眼,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 “留下来,好吗?别走。” “好,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儿“ 二十一 倾盖如故 杜云实果然一直在。 当季安如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沉沉,杜云实正在她床边,专心地削一只雪梨。 见她睡醒,他朝她灿然一笑:“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此时她已退烧,睡了一觉后身上轻松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了。想到自己生病后一系列无理取闹,过分要求,季安如又是羞愧又是不安:“真是对不起,杜先生,今天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杜云实将削好的梨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不麻烦,我很高兴能为你做这些。” 他用水果叉子叉起一小块梨,喂到她嘴边:“折腾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先吃些水果,呆会儿我叫人送点吃的来。” 安如实在不好意思叫人这样照顾,挣扎着要起身自己吃,可是刚动一动,又感觉头晕目眩,出了一头汗。 杜云实忙扶她躺好,道:“你高烧一天一夜,太虚弱了,有什么事让我来就好。” 他喂她吃下一块梨,看着她终于很配合地吃下去,笑弯了眼睛。 安如还是十分不安:“杜先生,您这么忙,为了我耽误了一整天,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杜云实轻声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多吃点东西,快快好起来!” 他继续道:“也许在季小姐心里,并没有把我当朋友,可是我,早已把季小姐当作非常重要的朋友了。” 这个“重要”让安如十分震动,她忙道:“不不不,在我心里,杜先生也是极好极好的……朋友。” 杜云实听罢,面露愉快之色:“那就好,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这样见外了。能照顾你,我很高兴。” 安如也微笑:“好。” 杜云实又道:“我第一次见季小姐,就觉得很亲切,想要为你做点什么。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倾盖如故’!” 这话也让安如深有同感:“我也一直觉得杜先生很亲切。” 杜云实耐心地喂安如吃着水果,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可是两颗心,越靠越近。 方知南的到来,让病房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她和江夏走进来时,杜云实正帮安如掖着被角,她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安如:“我是错过了什么吗?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安如忙解释:“我今天病了,正好碰见了杜先生,多亏他送我来医院,不然你这会儿可就见不到我了!” 一听这话,方知南顿时要炸:“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不是感冒了吗?怎么就闹到要住院了呢!……” 安如忙道:“别激动,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比较麻烦,要住院,还要天天打针。” 知南忙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有我呢!我来照顾你!”她转向杜云实:“老板,恐怕我还得请几天假!” 安如正想制止她,不想杜云实却说:“批准!这么有情有义,特准你带薪休假!” 这下方知南开心了:“哇卡卡,你这是什么绝世好老板哪!这么帅,又这么大气!我,方知南,跟定你了!从今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都被她逗笑。 这时有人在后面叫:“先生?” 只见一位衣着整洁,面容柔和的中年妇人拎着个大袋子站在门口,看着杜云实道:“先生,东西带过来了!” 杜云实忙叫她进来,对众人介绍她:“这是我家的阿姨,刘姨,我请她煮了点粥带给季小姐吃。” 刘姨走上前,从袋子里拿出两个饭盒,边摆放食物边道:“我煮了些小米南瓜粥,配了几个清淡小菜,小姐将就着吃。等您好些了,我再烧点别的菜给您送过来。” 安如十分不安道:“给您添麻烦了!” 刘姨道:“小姐客气了!这点事儿不算什么!” 小米粥煮得香软可口,小菜看起来也十分精致可口。 杜云实将小饭桌为安如摆好,又扶她起身,在她背后垫上枕头:“尽量吃些,明天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再请刘姨做。” 方知南站在一边愁道:“老板,你照顾得这么好,让我压力很大呢!” 江夏揽住她的肩道:“好啦,还有我呢!我也可以帮忙!” 知南靠在他肩上,媚眼如丝道:“你呀,把我伺候好就行了呀!” 安如有点看不下去:“咳,我还吃着饭呢,我是人,不想吃狗粮!” 知南笑道:“我喜欢吃狗粮!你也快点找个男朋友,让我也吃吃狗狼呗!我看……我看我老板就挺好,又帅又会照顾人,多好多合适呀!” 刘姨笑得眯起眼来,倒把杜云实和季安如臊得耳朵都红了。 等安如吃好了饭,杜云实跟知南交待了些用药注意事项,又对安如道:“好好养病,我明天再来看你!” 安如一直目送他出去,眼中失落,都被知南看在了眼里。 杜云实走远了,江夏也被知南支出去买日用品。 知南问道:“你们俩……你对他……” 安如慌道:“什么也没有,你瞎猜什么。” 知南一副了然的样子:“我又没说什么,你慌什么!” 可是她接着又沉下了脸:“你知道我喜欢过他的,你们这样,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安如大大慌乱起来:“我……我……” 然而知南却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当然是高兴啦!我喜欢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加上江夏,以后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就都是我喜欢的人了,多好呀!” 安如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虚伪的成分,才放下心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还不确定。” 知南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对对方都有意思,这叫……两情相悦!” 当晚,安如却睡不着了。 她的脑子里全是杜云实的笑,全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温柔,和他留在她的手心里的温暖。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真的吗?可以吗?! 二十二 相知天涯 在几个人精心照顾下,安如身体康复得很快。 杜云实每天都会来,每次来必带一束花,或康乃馨,或小雏菊,或石竹。知南带来一个大玻璃花瓶,将花儿插进去,病房里便有了温馨和生机。 安如病中也改不了洁癖本性,再加上心里有在意的人,天天也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 杜云实上午来上一小会儿,陪她说说话,会让她一整天心情都不错。 刘姨也每天都来,开始两天是各种粥配小菜,后来会变着花样做些菜式,皆十分可口。连知南也忍不住羡慕起来:“安如这住院待遇也太好了!就算为了刘姨这些饭菜,我也想生一场病!” 知南一向嘴甜,各种夸刘姨手巧做菜好吃,哄得刘姨眉开眼笑,与她十分亲热:“下回我多做些,你们一块儿吃!” 果然,刘姨下次再来的时候,提着两份饭菜。安如过意不去,嘱咐知南买些礼物送给刘姨。 然而刘姨却说:“杜先生是付过我工资的,礼物是万万不能要的!” 但两人执意要送,她才勉强收下。 一周时间过去,安如终于可以出院了。 四人决定聚个餐以庆祝安如康复。 方知南一直对上次去过的那家私房菜馆念念不忘,求着杜云实要再去,杜云实欣然应允。 菜馆没有什么变化,孙阿淼依然妩媚热情:“哎呀,好久不见哪!两位妹妹可更美啦!哟,这次还多了一位小帅哥,叫什么名字呀?” 知南将江夏拉在身后:“这是我男朋友啦!不许调戏他!” 孙阿淼纤腰一扭,歪着头道:“不开心了,今儿个不做菜了,各位请回!” 杜云实看着他们闹,好笑道:“阿淼,别闹了!季小姐最近身体不好,烦你做几个滋补一些的菜式,随你高兴涨价便是。“ 孙阿淼顿时眉开眼笑:“这才对,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亲热地拉起安如的手,关切地道:“季小姐生病了?怪不得瘦了这么多,小脸都凹下去了呢!正好我最近找到一棵红参,等会炖红参鸡汤给你喝!” 四人来到二楼包厢,小五照例送来了果子酒。 知南看着小五道:“嘿,小五,又帅了哦!” 江夏用手蒙住知南眼睛道:“不许看!再看我就要把你这只小猪扛出去吃掉啦!” 两人嘻笑打闹,犹如孩童。 安如故地重游,看着院里树影斑驳,虫鸣阵阵,只觉恍若隔世。 此时虽已深秋,桂花却仍馥郁,桂香醉人,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气息。 杜云实来到她身边,二人并肩于窗前享受这难得的静谧安宁,唯愿时光停驻,此刻永恒。 这次的菜式依旧精彩。 知南和江夏吃得连连称赞,不停互相投喂。杜云实忙着给安如布菜,看她吃得香甜,心情也十分愉快。 酒香菜美,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人间良宵。 酒足饭饱之后,孙阿淼为他们泡上一壶绿茶,自己先倒上一杯道:“我以茶代酒,多谢各位对小店的厚爱!” 几人看她十分郑重,也举杯饮下,听她往下说。 孙阿淼接着道:“但是以后,恐怕不能再为各位服务啦!” 安如惊问:“阿淼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孙阿淼道:“我要跟我家里那死鬼离婚啦,他见我这里生意好,要分走这家店。所以我打算,关门不开张了!” 杜云实道:“你为何不争取?这家店是你一手操持的,岂是他想要就能要的?” 孙阿淼道:“家里的财产,大都被他挥霍掉了——烂赌鬼!只剩这家店,还值些钱,他怎么会放手?他想要,给他就是了,给他了,我才能把孩子带走。” 她叹了口气,看着安如他们道:“你们也不用同情我!那样的人,早点摆脱是我的幸运!跟孩子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知南一拍桌子道:“阿淼姐,说得好!离开人渣,生活更美好!你这么出色的人物,到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地!” 孙阿淼噗哧一笑道:“话就是这么说的!各位,相识一场,等我开了新店,一定要请你们去喝一场!” 杜云实举杯:“好,到时我再备礼登门以贺!” 阿淼大笑:“好!记着,礼物越贵重越好,礼金越多越好!” 季安如这时也对孙阿淼十分敬佩,觉得她豪爽果断又乐观。感叹她遇人不淑,时运不济,也感叹自己能力有限,无力相助。感叹上苍给了人悲悯的心,却没有给予拯救众生的能力。又感叹凡人与命运、与权力相争、相抗,却如蜉蚍撼树、以卵击石,何其无奈,何其无力。 杜云实看她沉思良久,似也猜透她心思,道:“人生总是多磨难,起起落落,聚聚散散,一时有一时的风景,但行好事便是。” 安如微笑道:“可惜了这家店。” 经杜云实讲述,安如知道了孙阿淼的故事。 阿淼原是丽市一个富裕家庭的独生女,从小颇受父母宠爱,无忧无虑无拘束。高中时认识了转学过来的陈熙,对他的勤奋努力、稳重踏实十分欣赏,二人结为好友,互相督促,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日久生情,许了今生盟约,私定了终身。 阿淼父母得知后,便找人打探陈熙家庭状况。得知他家竟在偏远山区,生活贫困,父母年老多病,家里更是有一个痴呆的哥哥。全家的希望与重担,都压在陈熙一人身上。若嫁与他家,日子必不好过,于是百般劝说阻挠两人结合。 但热恋中的孙阿淼得知陈熙家庭状况后,不仅没嫌弃,反而心疼男友受苦颇多,两人感情更加深厚。 为求父母同意两人婚事,她长跪父母房屋前,声俱泪下,额头磕出血来。 但父母只是不允,声称若远嫁他乡,便断了与她的关系。 见无法说服父母,阿淼与陈熙于是一同来到温市,一心想闯出一番事业。想着待有了一番作为,证明两人一起努力必能过好日子,再慢慢感化她父母的心。 陈熙勤奋努力,阿淼乐观能干,很快就在温市站稳了脚跟,事业蒸蒸日上,收入越来越高,有了积蓄。阿淼从小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做老板。两人便盘下一家店,自己设计装修,布置陈设,便是现在的这家店:沁咏私房菜馆。 阿淼性格豪爽又长袖善舞,生意十分红火,其中不乏像杜云实这样的回头客。 阿淼父母毕竟还是深爱着女儿,原谅了他们的不辞而别,并为两人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婚后阿淼生下女儿,陈熙对母女俩都十分疼爱,照顾得无微不至,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爸爸。一家人其乐融融,安定幸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陈熙在一次驾车出差时,与一辆大货车发生碰撞,身受重伤。他肋骨被撞断后刺入肺叶、一条腿粉碎性骨折,多处挫伤,在手术台上抢救了六七个小时,才捡回了半条命。那段时间,阿淼悲痛欲绝,几乎哭瞎了眼睛,可是她最终缓了过来。一边安抚两家老人,一边照顾女儿、操持生意,一边照顾病床上的丈夫。 阿淼日日悉心照料,陈熙也慢慢在恢复,可是最终还是落下了气喘、瘸腿的毛病。 出院后的陈熙性情大变,暴躁易怒,意志消沉。动辄摔砸物品,打骂妻女,还染上了嗜赌的毛病。 阿淼起初认为陈熙这些反常行为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并不与他计较,反而好言相劝、小意温存,期望丈夫能够走出阴霾,回到从前。 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陈熙不仅没有改变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对妻女冷漠粗暴至极,输光了家产还欠下巨额赌债。为了能填补经济窟窿、继续赌博,便以女儿为要挟,逼阿淼交出饭馆。阿淼百般恳求劝说无用,遂心灰意冷,决定放手。因此才出现了刚刚那一幕离别寄语。 杜云实道:“其实阿淼若是执意要争取这家店,未必不能成事。但她显然对陈熙还有一些情分与怜悯,唯愿他终有一日能幡然醒悟,重新开始,所以选择不争,算是对这段感情有了个交代与了断。谁是谁非,我们外人无从评说,只能说,天意弄人!” 安如感慨良久,叹到:“世事无常,珍惜当下。” 这时方知南他们正三个高高举杯道:“天涯何处不相逢!” 杜云实与安如于是也加入了进去:天涯何处不相逢! 二十三 劫 休息有一段时间了,季安如准备找工作了。 在外工作的人,有工作时觉得压力大、累,可是一旦没有工作,更多的是心慌。 上次聚餐后,杜云实对她发出了邀请:“我们公司年底会在一些大型商场增加若干门店,同时线上也会有更多的促销活动,急需一批运营人员。但你知道,年底招人太难了,所以,我诚邀季小姐来公司助我们一臂之力!” 但季安如表示要考虑,毕竟在她的原则里,不给朋友打工是很重要的一条。何况他是杜云实。 但方知南劝她:“杜云实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将工作与生活和感情拎得清的人,也是一个很有魄力的领导,在他的公司里工作,你能学到很多东西。何况,到时候你会有自己的主管上司,跟他可能碰不着几次面,不用想太多。” 但季安如还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找工作,她自觉已欠杜云实良多,不想再借助他的羽翼。说到底,她想要先让自己强大起来,再与他并肩看这世间的诸般风景。 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先找找看再说。 这周难得有好几天的好天气,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方知南去上班,安如将被褥都晒在阳台,打扫好房间,给花草浇了水,就在网上搜索招聘信息。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安如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听得见一个女声在说着什么,安如正想问对方是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如,你在哪儿?” 是杨乐。 阳光暖暖的洒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她马上挂断电话,对方又打过来,她挂断。对方再打,安如便将这电话拉进了黑名单。 可是过了一会儿,信息提示音响起,又是一个新号码发来的消息。 “小如,别想着躲,我很快就会找到你。”。 季安如心内厌恶之极,回道:“别找了,跟你不可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别再纠缠。” 发出,将号码拉黑。 这个插曲严重影响了她的心情,她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傍晚,估计着方知南下班了,安如打电话叫她早些回来。她现在,需要有人陪。 知南还没回来,安如的手机上又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他是谁?是陪你过生日的那个人?你别后悔。” 季安如这下慌了,她不知道杨乐怎么会知道杜云实陪她过生日的事,更不知道杨乐又想要做什么。很明显他在威胁她、警告她,可是她却对此束手无策。 方知南回家后,安如让她看了信息,她气得差点摔了手机:”这个人是狗皮膏药吗?怎么甩都甩不掉,上次的事还没找他算帐呢,这货又想干什么?他是真觉得你好欺负?当老娘是死的吗?!” 安如却在担心另一件事:“你说,他会不会伤害杜先生?” 方知南道:“杜先生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倒是你,最近出门务必小心!我这就去网上买点防身用品,有备无患!” 她打开手机,不多会儿就在购物车内加进去许多物品,诸如甩棍、报警器、防狼喷雾、防身戒指之类。 然而,货还没到,事故先来了。就在她收到信息的第二晚。 安如又在梦里遇见了怪物。它笼罩在一团黑雾中,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她逼过来。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奔跑,可是腿脚却像灌了铅一样,举步维艰。眼看她就要被追上,安如一急,用力向前一跃。可是这时她才发现,前面竟是一个巨大的岩浆坑,赤红滚烫的岩浆在坑内翻腾,时不时溅起几滴岩浆来,将空气烧得炙热滚烫。 她在空中翻腾,坑底的热浪裹挟着她,将她扯向岩浆地狱。她渐渐无法呼吸,身体又热又痛,像是要燃烧起来…… 就在即将坠落的瞬间,安如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屋子里是又闷又热的刺鼻空气,门外似乎嘈杂了起来。 安如感觉有些不对劲,将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外面有惊叫声、奔跑声,呼救声。烟雾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呛得她咳嗽起来,也让她反应过来:着火了! 安如奔向卧室,用力地摇醒了方知南:“醒醒,醒醒,着火了,快起来!!!” 方知南尚在迷糊,季安如这时已经打开了所有的水笼头,开始接水。间隙她将门开出一条缝,只见楼道内浓烟滚滚,热浪逼人,已是出不去了。 她关好门,将被单浸湿,堵住门缝,向屋内泼水,大声地叫方知南打电话报警。 做完能做的一切,两人躲在阳台边,这里空气还算干净。 安如拿剪头把床单剪成条状,冷静地对方知南道:“我们在三楼,不算特别高。我先做条绳子,等会儿要是没有人救我们,你就拉着绳子慢慢下去。” 知南这时已经是涕泪满面,浑身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着火呢,我还这么年轻,我还不想死呢!” 安如也忍不住流泪,觉得是自己的坏运气影响到了知南。她尽力安慰知南:“对不起,对不起!相信我,我们不会有事!算命的说了,我这段时间是水逆期,流年不利,但总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你听,消防车来了!我们有救了!” 果然,只见楼下驶来两辆红色消防车,疏散了周围群众,迅速开始灭火救援行动。 知南还是惊魂未定,她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拨通了江夏的电话:“江夏,我这里着火了!我们出不去了!我好害怕,我要死了!” 江夏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声道:“报警了吗?……消防已经到了是吗?没事的,你们一定会被救出来的,我这就来,等我!” 安如却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她虽然害怕,却坚信她们一定会度过此劫。但在这样的时刻,她心里除了父母家人,还有杜云实。 他在睡觉吗?梦里是否有她? 火势不算很大,报警也很及时。很快,火被扑灭了。 当安如打开门时,楼道已是黑漆漆一片,地上的磁砖也被烧得黑脆,踩上一脚,便会咯嚓裂开。 她拉着方知南,和其他被困人员走出了起火的楼房。 得救了。 外面江夏已等候多时,一见方知南,便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方知南劫后余生,又惊又怕,也搂着江夏不松手。 季安如看着这对情侣,感慨万千。 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急急地来到了季安如面前,杜云实! 他的出现,让安如震惊,感动而惊喜。犹如漫长寒冷夜路上的一束明亮温暖的光,让她忍不住为此颤粟、狂喜,流泪。 而她从起火到现在,一直勇敢冷静地自救、照顾知南,绷着一根神经,看到他,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再看到被熏得黑黑的楼体墙壁、犹在蒸腾的热气,这时才感觉到后怕。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摔倒,杜云实一把抱住她,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轻轻地道:“没事了,没事了。” 安如将脸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感受着他的温暖,眼泪打湿了他的白衬衫。 二十四 他们的关系 虽然两人并没有明显外伤,但还是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了她们的口腔鼻腔,查了血压、血氧量、心跳呼吸等,告诉她们:“发生火灾时人容易发生吸入性损伤,吸入的高温烟尘和有毒物质会附着在呼吸道。现在看着没事,但肺和气道受到刺激损伤后可能继发水肿,有窒息和呼吸衰竭的风险,到时候可能会需要插管和气管切开!” 把方知南和季安如吓得够呛,老老实实地配合各种检查。 然而在抽股动脉血时,知南还是疼得哇哇大叫起来:“妈妈呀,这个针怎么这么粗!……抽这个地方?!……啊,疼疼疼,太疼了救命!” 江夏则守在一旁,想做点什么,又插不上手,只能着急地搓着手原地打转。 安如这时才注意到,知南的脸上、身上到处到被烟熏得黑黑的,再加上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光着脚,形容十分狼狈。 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去,难为杜云实一路上也不嫌弃她脏兮兮,还握着她的手,温柔安慰,贴心照顾。 哦,她想起了的他的白衬衫。想到自己脸蛋黑黑,涕泪横流地在上面蹭过,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护工阿姨很快就来了。 杜云实和江夏被请到了病房外,护工阿姨开始为两位女士清理身体。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换了好几盆热水、许多条毛巾之后,两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恢复了白净,并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接着,又被送进了监护室做治疗。 进监护室后,基本与外界隔绝,手机被交给了外面守候的江夏,安如向来是安静习惯了,知南却是度秒如年,哀求医生:“我觉得我壮得像头牛一样,可以让我出去吗?” 一位慈眉善目、人称“刘姐”的中年女护工负责方知南的护理,她笑着对知南道:“坚持几天姐儿,身体重要!等过几天养好了,出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 安如也一边做着雾化治疗一边劝她:“坚持一下,好好配合治疗,别留下什么后遗症,等出院了,我陪你好好玩几天!” 知南这才安静下来,认命地戴上了雾化面罩。 监护室还有其他病人,知南又是个话痨,没两天的工夫,就把各人的生辰八字带平生经历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并建立了临时聊天小组,组长自然是她本人。 这头杜云实一边工作,一边着人调查起火原因。 他的助理李林生正在向他汇报:“按公安消防调查小组的结论,此次起火是由于一楼住户用火不当引起。我们查看了近一个月的监控录相,发现原一楼住户早在半个月前就搬走,现在的住户在一周前入住。住户是三个年青人,没什么行李,白天基本不在家。起火当晚,他们本在屋内烧炭取暖聊天喝酒,却在中途离开,离开时未熄灭的炭火在不久后引燃了火盆旁边的衣物,酿成了火灾。” 杜云实皱着眉问:“你认为,这起火灾是蓄意纵火还是无意失火?这三个人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吗?” 李林生道:“是否蓄意,现在不好判断。不过这几个人,倒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他拿出几张照片,躬身递给杜云实:“这些是我们的人这几天跟拍到的。这三个人似乎属于一个地下组织,平时恐怕没少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照片上,几个头发染成黄色、蓝色的年轻人分别拥着染了发的浓妆女孩,抽着烟,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调笑。 杜云实将照片丢给李林生:“继续跟着,同时调查一下这个组织,该取证就取证,但不要打草惊蛇。——找几个人守在医院门口,如发现可疑人物,马上通知我。” 李林生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杜总,还有个事,您的朋友张总夫妇的外甥女,最近好像出了点事——好像是被人敲诈了一大笔钱……“ 杜云实冷冷盯着他:“好像?!” 李林生立马站得笔直:“对不起林总,不是好像!她确实是被敲诈了一笔钱,而且,对方还是张总公司内部的人,叫……杨乐。” 说到这儿,他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像跟那个人相好,却被那人拍了些不太好的照片和录像,拿这些做要挟,跟她家人要了一大笔钱后溜之大吉。所以张总最近,很是恼火。” 杜云实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最近太闲了,别人家的八卦门儿清。是该给你找点事做了——去调查这个杨乐,找到之后,马上汇报!” 李林生挺直了背,大声道:“保证完成任务!”抓起桌上照片,快速地退了出去。 杨乐?! 杜云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季安如时候的场景。 那时在路口,她在交警的帮助下,满面惊惧地从一辆车上下来,似乎车子里,有她害怕的怪物。 他离得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直觉车里那人对她不怀好意,戾气非常重。 而不久前安如额头受伤,方知南向他讲述时也提到过个名字,从她的表情与语气来看,对此人也是深恶痛绝。 然而他当时只顾着担心她的伤势,竟未作深虑。 杨乐与安如,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 这几次的事故,是否都是此人为之? 但毋庸置疑的是,此人绝非善类,绝不能姑息。 他看看表,已近下午四点,于是关了电脑,准备去看望季安如与方知南。 探视时间是每天下午下午四点半到五点,这几天,他订了闹钟,每到这个点都会提前下班。 而季安如,每天从中午就开始期待。 是的,他四点半到,她二点钟就开始感到快乐。 杜云实来的时候照例带了花和水果。 这几天,他是病房里最受欢迎的家属。每次来,必带上许多水果和刘姨亲手做的糕点,病房里人手一份。为人又帅气温柔,进来时大家总会自发鼓掌欢迎。 方知南感叹道:“有些人真是自带明星气场,到哪儿都受人欢迎被人爱!” 江夏给她剥着桔子,轻吻了一下她脸颊道:“你也是啊,这么可爱,叫人怎么爱都爱不够!” 方知南自诩脸皮厚比城墙且过尽千帆,这时也被撩得老脸通红,娇羞地躲进江夏怀里娇声道:“讨厌,你再怎么喜欢我,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秀啦,咱们得顾及一下单身狗们的感受嘛!” 看着他俩腻腻歪歪还不忘诛心于旁人,安如和病房里的其他单身年轻人都一脸黑线。 杜云实则笑而不语,拣了一块点心给安如吃。 靠墙床位上的大妈望着这几个年轻人,感叹道:“年轻真好,恋爱真好啊!看这两对小夫妻,多让人稀罕!” 显然,她将安如与杜云实看作了“两对”中的另一对。 安如忙解释道:“不不不,这位先生和我只是朋友,不是那个……夫妻。” 她看了一眼杜云实,对方也正看向他,眼神里有些情绪,似乎是……失望。 方知南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有些人哪,就是喜欢说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言不由衷哪!” 安如低下头,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话,可是,似乎不解释也是不妥的,毕竟,他们目前确实没有确定过其他关系。 杜云实这时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他用轻松的语气说:“两位小姐,明天就可以出院啦,恭喜康复!不过你们以前的住处恐怕是不能回了,要重新找个房子才行。正好我有个朋友出国了,有套房子空出来,如果两位不嫌弃,最近先住着,之后再慢慢找,如何?” 知南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见杜云实已经帮她们安排好,当下也不再客气扭捏:“既然老板都安排好了,我就不辜负您一片好心啦!多谢!” 安如找过房子,也知道找到合适的房子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也就不再推辞:“那就谢谢您啦!” 杜云实目光灼灼地看着安如道:“你既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这么客气了。” 他又看看其他人道:“探视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安如心里突然难过起来,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闷闷的。 待探视的家属们都离开了,知南爬到安如床上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都抱在一起了吗?怎么一下子好像又生疏起来?” 安如揉着太阳穴,感觉头痛得厉害,说到:“什么怎么回事?我能怎么办?我这样的人……他值得更好的。” 知南道:“你就很好啊!他明显对你有好感,你对他也有意思,这不就行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安如黯然道:“哪有那么简单,一来,他那样的人,必会有门当户对的来匹配;二来,就像你说的,他对我只是有好感罢了,我不能只凭这点好感就天真得以为他已经爱上了我……我想给彼此都多一点时间,来确定自己的心意,我想更慎重地对待这份感情。” 她看着知南,眼睛里有哀伤:“虽然我想自私的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过去,还会喜欢我吗?” 二十五 双方心意 杜云实朋友的房子就在他隔壁的小区,环境幽静,景色怡人。 杜云实工作忙,便托刘姨将她们带到了新房子里。 这是一间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厨房很大,烹调用具一应俱全。屋内装修清爽简约,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绿植,光线明亮,赏心悦目。 刘姨道:“昨天已经请家政来做了深度清洁,日常用品也都摆放好,还有为二位准备的几套换洗衣服,在你们各自的衣柜里,如果不合身,告诉我,我再去买。今天什么也不用操心,好好休息就好了。” 方知南挽住刘姨的胳膊,头靠在她肩膀上撒娇道:“刘姨真好!什么都为我们考虑到了,我好幸福,能遇上您!您就像我的亲妈妈一样!以后,我可以叫你刘妈妈吗?” 刘姨笑弯了眼睛,轻抚着她的头发道:“小姐可折煞我啦,我哪有这样的福分!这都是先生的吩咐,你们要谢,晚些时候谢先生就好。” 知南撅着嘴道:“我就是喜欢刘妈妈,就要感谢刘妈妈!刘妈妈,我从小就没有妈妈,遇到您,我才知道有妈妈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刘姨听她这么一说,眼圈都红了,心疼地道:“乖孩子,真是可怜见的!刘妈妈真是心疼你!” 两人拥在一起,宛若一对真母女。 安如和江夏则收拾了一下带来的行李。 行李很少,是他们临时准备的一些日常用品。原先房子里的东西基本上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了,没什么能用的东西,一切都得从头准备。却不想杜云实周到至此,备得甚是周全,如今反倒不大用得上了。 安如来到自己房里,打开了窗子,清冷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 窗外是一个大大的人工湖泊,湖四周设了亭台长廊,辟了花圃,种了些颜色各异的花卉。湖中央有喷泉,正向四周喷洒水花。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时已入冬,山被染成了枯黄青绿色,悲凉而壮美。 若是春夏季,必是一番清秀美丽之色。 屋里陈设简约,却不简单。 家具大都是乳白色,有配套书桌,书架,梳妆台,大大的衣柜,所用材质皆是上乘。 安如先翻了翻书架上的书,书都是崭新的,有的甚至还没开封,显然是临时摆上去的。 书能让她安心,能让她忘却一切烦恼,还能暂停相思之苦。这一架子的书,让安如如获至宝。 她又打开衣柜,里面整齐摆放着毛线衣,保暖衣,浴袍,发帽,睡衣,下层是几双棉拖鞋,另一侧挂着几套厚实的冬装。 她略看了一下,竟都是适合她的尺码,不由得心下感动于他的用心。 其实他对她的心思,她如何能不知道、不心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开始在意他、思念他,期待他。 她是什么时候对他心动、爱上他的呢? 或许是在第一次他们初见,他对她施以援手时?是在他陪她度过孤独生辰的那一晚?是在她生病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还是在火场里他向她走过来的那一刻? 等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已是相思入骨。 ………… 这时刘姨跟方知南寻了过来,刘姨道:“季小姐,先生说了,这间房子会空置很久,请您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安如对她躬身行礼道:“多谢您,让您费心了!已经非常好了,特别周到,我很喜欢。” 刘姨走后,知南便要拉着安如出去逛街喝酒:“过了这么久尼姑般的生活,我真是要闷死了!今天我要疯狂购物!我要吃炸鸡喝啤酒,我要一醉方休!” 安如推辞道:“我只想在家休息,就不去了,你们俩去!” 知南知道她看上了那一架子书,撇嘴道:“还是这个样子,看到书就走不动了!看书比我重要是!得了,我知道了,我自己一边儿凉快去!” 却也不再勉强,和江夏两人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这厢安如略整理了一下,便抽出一本书,躺在床了看起了书。 这一看,就看到了黄昏。 知南打来电话:“阿如,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哈,今晚老娘要开荤吃肉哈哈哈哈!” 安如放下书,看着窗外沉沉暮色,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些日子的种种又涌上心头,在这样的时刻让她孤独又脆弱。 她想起今天出院后他们一行人特意绕了路去看了她们原来的房子,那里已经面目全非,荒凉而突兀。 她和知南的全部物品也都埋葬在了那里。包括她的首饰盒。 这个首饰盒对她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它对她来说是美好,是怀念,是寄托,承载了她对生活的爱与希望。 可是现在,全没了。她的心也因此缺下一块,伤感而黯淡。 夜色降临,屋子里暗下来。安如一向怕黑,可是在感伤与茫然里,黑暗却成了她的保护色。 她就在这黑暗里坐了许久许久,忘了今夕何夕,几乎要沉沉睡去。 客厅的门突然开了,灯也被打开了,屋子里通明一片。 有人走进来,轻声问:“有人吗?” 安如听出是杜云实的声音,心突然重新地跳起来:她活过来了。 她走出房间,看向他。他应该刚洗过澡,换下正装,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配深监色的牛仔裤,白球鞋,外套是一件毛昵大衣,看起来高大挺拨而英俊非凡。 他看见她,有点吃惊:“怎么没开灯?我以为你不在。……我是来送备用钥匙的。” 他走过来,将手里的一盒点心递给她:“吃饭了吗?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住得不习惯吗?” 安如摇摇头,接过盒子,放在一边:“看书看忘了,连时间也忘了。” 她接盒子时触碰到了他的手,他皱眉:“手怎么这样凉?天冷了,一定要注意保暖。” 他走进她房间,打开灯,在柜子里取出一件厚厚的睡袍,披在她身上,扶她坐在沙发上,又去厨房给她倒热水。 她愣愣地看着他,接过水杯,捧在手上暖手,透过氤氲的水气看向他:“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杜云实一怔,似乎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他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不就应该互相帮助吗?我现在所做的,都是我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你不要有负担。” 安如却不满意他的答案:“因为是朋友?只是朋友吗?” 杜去实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眼眸幽深,她看着他,几乎沉溺在他的眼神里。 安如心跳得厉害,她猛灌一口水,却吞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杜云实靠近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还好吗?慢慢来。” 安如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下一秒,她却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吻了上去。 杜云实身子一僵,只觉她的唇柔软地覆在自己的唇上,呼吸间的热气柔柔地喷在自己的脸上,让他的心跳加快,情不自已。 他拥住她,回吻过去,才发现她吻技青涩,显然没什么经验。 安如在杜云实的吻里,眼神渐渐地迷离起来,只觉得身子似乎化作一滩水,要融化在他的怀里,天地万物不再,天旋地转。 他的吻那样霸道,又那样的温柔,似在给予,又似在索取。 她只有紧紧的用力搂住他,不让自己瘫软下去。他也用力地抱紧她,似想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半晌,两人才分开来,安如脸红似火,把脸埋在杜云实怀里不敢出来。 杜云实轻吻她的头发,柔声唤她:“安如,安如。” 安如搂着他的腰道:“我在。” 她还是不敢抬头,躲在他怀里羞涩道:“杜先生,我爱你。” 他一时不敢相信,迟疑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她再说:“我爱你!” 杜云实心头大震,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说……你爱我吗?你确定吗?不是感动、不是友情,是爱吗?” 安如眼神真诚而坚定:“我确定,不是感动,不是友情!我是真的,真的爱上你了!” 她低下头:“我早该明白的,但我还想再确定一下,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或者,你对我……” “我爱你,”他真心实意地说:“我爱你,季安如,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爱上你了!时至今日,已无法自拨。” 她深深被震撼,也深深被感动。 她从来也不知道,她还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安宁、温暖和幸福。 现在,明天,以后,永远。 她祈祷。 二十六 撒网 方知南度过了一周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她和江夏去了游乐场、商场、小吃街,最后在江夏的家里度过了疯狂的一夜。 疯狂的代价就是第二天腰酸腿痛、头重脚轻。等她终于养足精神回到杜云实为她和季安如安排的住处时,已是傍晚。 季安如显然已经等了她许久,但这次,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的迟迟不归数落半天。 安如看起来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她拉着知南和江夏来到餐桌旁,把他们按坐在椅子上,道:“累了两天,辛苦了!我今天去了菜市场,买了些菜,做了饭给你们吃哦!” 知南奇道:“做菜?在我印象里就没见过你做菜啊,做的啥啊,能吃吗?” 安如笑道:“做菜又不难,看着菜谱做就好了呀!” 知南搓搓手道:“快上菜快上菜,本宫正好饿了!” 等到安如端出了几盘黑黝黝的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煮成的黑暗料理时,她开始后悔了,艰难地道:“其实……我也没那么饿。” 看着安如期待的眼神,江夏有点于心不忍:“安如姐的手艺,必须得尝尝!” 他拿起一双筷子,在桌子上踌躇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方知南盯着他的表情,担心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吃?肚子会不会痛?” 江夏用力地将嘴里的菜咽下去,挤出一个笑容道:“其实……虽然不太好看,味道还不错。” 安如顿时被激励得笑起来:“是?我就知道没那么糟。” 江夏问:“安如姐,你自己没尝一尝吗?” 安如道:“我天秤座,比较注重颜值,这菜不好看,我不想吃它。” 江夏:“……” 方知南白了江夏一眼道:“我就不信了,这东西还能好吃?” 她夹一筷子已经焦黑得不知道是什么蔬菜的东西塞进了嘴里,没过一秒,她哇的一声抽起两张纸巾捂住了嘴,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好家伙,你把菜做成这样,是怕我们吃呢,还是因为我有罪要惩罚我?” 安如皱着眉头,一脸困惑道:“真的那么糟吗?唉,看来做饭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江夏看看两人,小心翼翼地对着安如道:“安如姐,我知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据说味道还不错,不如我们……” 安如一脸的不开心:“你们去,我已经没胃口了。” 知南道:“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己做饭,花半天时间,弄得一身油烟,结果还不好吃。外面的饭菜不香吗?” 安如顿时有些紧张,嗅了下自己的衣袖,吩咐江夏:“小江,你把这些饭菜都倒掉,要快!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说完丢下这两个困惑的人,跑进了房间。 知南心想,不对劲,这个女人今天有点不对劲。 江夏乖巧地收拾了碗筷,就腻在知南身边道:“宝宝,我又饿了!” 知南摸摸肚子道:“我也好饿!咱们点外卖!” 江夏摇摇头,瞪着一双无辜大眼道:“不是肚子饿,是那个……” 知南一脸黑线:“年轻人哪!你也太容易饿了!昨晚吃了那么多!今天的没有,我今晚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要上班啦!” 江夏又淘气地挠知南的痒痒,把知南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这边安如洗完了澡,头上包着毛巾,穿着浴袍走了过来:“我好像听见谁在说饿?冰箱里还有些糕点,要吃自己去拿。” 两个人听完又是一阵心怀鬼胎的大笑。 这时门铃响起。这个住址知道的人不多,来的不是刘姨就是杜云实。 安如一下子惊慌起来,借口要吹头发跑进房间关上了门。 她趴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头,想到昨晚的那个吻,和他的表白,心跳得又重又快,脸也发烫起来。 昨晚他们聊了许多,聊起两人相遇的种种,聊到架上的那些书,聊到音乐文学,聊到各自的兴趣爱好…… 聊到深夜,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临别时他说:“安如,我明天再来看你。” 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思念他,满心满脑的,都是他。 书上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于是她就下决心,要为心爱的男人洗手做羹汤,做一切身为女人能为所爱之人做的。 她盼他了一夜一天,可是若他真来了,她又慌乱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在那个吻发生后。 外面的谈话声传进她耳朵,她仔细听了一下,是刘姨在与知南他们说话。不是他。 她的心一下子又重重地落下来,失落席卷而来。 知南在外面敲门:“阿如,出来吃点东西,刘姨带了好多吃的!” 安如闷闷地应了一声,强打精神走了出来。 刘姨看着她道:“杜先生说,年轻人都不爱煮饭,三餐随便对付,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叫我每天做些吃的带过来。” 安如对她行了礼道:“真是太麻烦您了!” 刘姨笑道:“我是负责照顾杜先生的,可是他总忙得不着家,我也闲得慌。做这些东西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不麻烦。” 安如听到“杜先生”心里动一动,问:“杜先生很忙吗?“ 刘姨道:“可不是!早上很早出去,到晚上很晚才回家,每天都这么忙。” 知南搂着刘姨道:“没有了我,他当然忙啦!明天我就救他于水火去,叫他休息休息!” 刘姨笑着点点她鼻尖道:“真是乖孩子!” 安如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在心里构画他伏案工作的场景,他累吗?工作间隙有想到她吗? 而在锦衣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杜云实也正看着一叠照片和资料,眉头紧锁。 办公桌对面汇报的,还是李林生。 “经查实,那几个家伙确实是属于一个地下团伙,而杨乐是这个团伙的头目。此人是河市人,家庭情况一般。初中毕业后出了社会,没有正经工作,却赚了不少钱。据说桃花非常旺,交往好几个女朋友,家里都非常有钱,杨乐从她们身上搜刮到不少钱,手段跟张总的外甥女差不多。但大约是被威胁或是担心名誉问题,都不曾报警。” “半年前带着十几个小弟来到温市,经营着两家酒楼,两个地下赌场。酒店不大,却很受欢迎,因为里面的服务员,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赌场的生意也是相当兴隆,具说许多外地人也会专程过来捧场。里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秩序却维持得相当好,因为闹事的人走不出场子。” “昨天我乔装打扮混进去打探了一下。那里组织非常严密,有人专门负责找赌客、拉托、把风、换筹码。分工也非常明确,有组织者、带路人、庄家、荷官,还有专门放高利贷的人。为躲避检查,场地经常更换,所以至今未被查封。” 杜云实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眉头紧锁。 “这个人,倒有些能耐。继续盯着,收集证据,不要放过一桩非法行为。” 李林生点头:“是。什么时候收网?” 杜云实冷笑道:“不急,等鱼养大了再收网更有意思。” 李林生同意:“到时候这桩桩件件,可够这小子蹲几年的。” 杜云实看向他:“他交过的女朋友里,有没有……季小姐?” 李林生道:“此人曾到处宣扬季小姐与他是男女朋友关系,还说他俩已经……” 气压突然低下来,令人窒息。 李林生只觉屋内空气突然冷下来,抬头便瞥见杜云实带了冰冷杀气的眼神,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道:“但季小姐对他应该并无好感,这次的失火,很有可能就是爱而不得后的报复。” 杜云实双臂撑桌,缓缓地站起来,他身材高大,此刻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危险气息,宛如杀神现世。 李林生吞了口口水,道:“老板,那个,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我就先出去了。” 杜云实朝他粲然一笑,道:“从现在开始到收网之前,别让他们好过,也别让他们溜了,把他们困在温市,哪儿也不能去!” 李林生一个立正道:“是!”行了个礼,脚踩火炭般疾走而去。 手机亮了,有信息。 是安如:“下班了吗?还在忙?” 杜云实周身的煞气一秒散尽,又恢复了温柔儒雅之态,嘴角含笑回道:“楼下等我,十分钟后到。” 二十七 两个世界 安如迅速换了衣服,打理了头发,化了淡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飞奔下楼。 杜云实的车子停在小区外的一条僻静的路边。 她钻进车里,车里开了暖气,温暖如春。 杜云实递给她一个袋子,柔声道:“冷吗?喝点热牛奶。” 夜色让安如自在了不少。她打开包装袋,取出了牛奶,轻啜一口道:“好冷!”手捧着杯子,对着他笑道:“谢谢你的牛奶!” 杜云实看着安如,眼睛里满是怜惜。 她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洗发乳沐浴露的香味。面容清秀,眼睛清澈明亮,皮肤白晳细腻,头发浓密黑亮,瀑布般倾泻在肩背上。他忍不住挑起一缕,轻嗅一下:“好香。” 安如娇嗔地看他一眼道:“是洗发水的香味呢!” 杜云实笑道:“夸的正是洗发水呢,味道真不错!” 安如道:“你既然喜欢这个味道,回头我送你一瓶这个洗发水。” 杜云实笑:“这味道如果不是从你的发上散发出来,也就没那么出色了。” 他突然认真地看向她:“安如,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帮你打回去。” 安如好笑又感动:“好,那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也要告诉我,我别的不行,打架还过得去!”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再说话,静静地享受着静谧的温馨时刻。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雪来,雪花盘旋着从天上落下,在路灯下,在树枝间轻盈跳动。有落在车身玻璃上的,不多时便化作了滴滴水珠,玻璃逐渐变得模湖起来。 安如把车窗按下半截,伸出手去接来几朵雪花,那雪花在她粉白的手掌上晶莹剔透,很快融化。 杜云实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大大的手掌包括着她纤细的小手,用手心的热暖着她。 安如感受着他的温暖,朝他浅浅一笑,道:“在我的家乡,每到冬天就会下好多场雪。往往一觉醒来,天地间就是冰天雪地,银妆素裹,非常非常美。在温市,倒是难得见到一场雪。” 杜云实点头道:“温市属南方城市,气候湿热。冬天虽然冷,却极少下雪。就是今晚这零星雪花,也是难得一见。听你一说,倒真是怀念以前在北方见过的那些大雪,得空了一定要再去看看。” “杜先生去过北方?” “以前出差、旅游去过北方的一些城市,这几年公司事务繁忙,倒是没怎么去过。” 他话头一转,看向她:“想家了?” 安如望向远方,目光中有神往:“好久没回家了,快一年了。真的好想吃妈妈做的饭啊!” 杜云实轻轻搂着她:“快过年了,很快就能回家了,别着急。” 安如靠在他肩膀,两人依偎着,如相守多年的知心伴侣一般,看着窗外天幕低垂,雪花飞舞、灯火可亲,只觉在这寒冷夜晚里的这一室春,直抵内心深处,只觉万物可亲可爱,几乎忘记了所有烦恼。 而此时的杨乐,可没闲情逸致欣赏这难得的雪景。 他与李全躲在一个偏僻地段的小旅馆中,桌子上放着吃剩的泡面盒子,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装满,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酒店里被突击检查了,里面的男女服务员被带走了不少,客户也栽了好几个,短期内恐怕是开张不了了。”李全挠着头,一脸的沮丧:“赌场也被堵了,查封了,要不是老王他们几们顶了包,我又跑得快,现在进去的可就是我喽!” 想到自己此刻本该在高墙内满眼热泪的唱着《铁窗泪》,他就后怕不已:“他妈的,眼看过年了,马上可以跑路了,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现在好了,两手空空,还混的跟过街老鼠一样。” 杨乐的脸在烟雾中阴沉得可怕:“一群饭桶!” 李全苦着脸道:“老大,不是兄弟们无能,以前不都干得好好的嘛!最近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运,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您可得想想办法啊,老王他们还指着咱们去捞他们出来哪!” 杨乐眯着眼睛道:“查出来是谁走漏了风声没有?” 李全道:“最近赌场确实来了新客,我们筛选了几个可疑人物,正在调查他们的背景,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杨乐道:“抓紧找出来!连自己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翻身!” 他目露凶光道:“谁要叫我不好过,我就叫他更不好过。” 杨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转过身来问:“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李全忙道:“上次放火之后,兄弟们在医院外面蹲守了几天,可惜进不去,出院之后就丢了踪迹。” “进不去?” “是,似乎有人注意到了我们,有意阻挠我们接近。后来跟丢,也是这伙人在半路中使了绊子。” 想到她信息中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杨乐顿时心头火起:“那几个人的底细,查清楚了没有?” 李全道:“一个方知南,这个您是知道的,最近傍上了个富二代,就是天天跟着她的那个小白脸,叫江夏。目前大学没毕业,在一个他亲戚的公司实习,悠闲得很。这个小子,有些家底,老大要不要想办法从他身上捞点?” 杨乐皱着眉,道:“不急。另一个呢?” 说到这人,李全顿时眼晴放光:“这个人可是个人物,叫杜云实,家里非常非常有钱!他父母名下有多家企业公司,生意遍布全国。这个人嘛,倒是非常低调,没接管自己的家庭企业,自己在外面开了一家公司,生意做得还不错,叫什么‘锦衣尚品’,听说在温市还挺有名。” 杨乐冷笑道:“怪不得看不上我呢,原来傍上了大靠山!” 李全看着他的眼色道:“季小姐是不错,可是天下女人多得是,老大您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以您的能力,不愁找不到好的。那白欢欢其实也还行,人长得虽然磕碜了点,可是家里有钱哪!配合咱们弄了一大笔钱,还对您死心塌地。不如……” 杨乐窝在沙发里,又点燃一根烟,瞪着他道:“你懂个屁!你喜欢,你拿去!” 李全慌忙摆摆手,讪笑道:“我可消受不起老大的女人,我还是去找小丽她们!” 杨乐吐着烟圈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找到季安如,把她带到我面前。至于那个杜云实,”他眼里闪着狠戾的光:“他很快就会知道抢我东西的下场。” 二十八 相逢即别离 安如本打算找份工作做到年底再回家,可是来自妈妈的一通电话改变了她的决定。 妈妈在电话里说,外婆病重,只怕撑不了多少时间,要她尽快回去看看。 安如心里十分焦急,小时候,爸妈忙于工作时她便由外婆照顾,祖孙俩关系十分亲密。可是自从她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之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每次离家,外婆总是泪眼婆娑,依依不舍。 她从未想过,外婆会离开。也从未想过,死亡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若是见不到外婆最后一面、在她最后的日子里陪侍在她身边,那以后的日子里,定会时时遗憾。 打定了主意,她连夜在网上定了回家的车票。 方知南既要工作,也舍不得离开江夏,对着安如说道:“你先回去,再过一个月,我也会回家,到时候见!” 杜云实则买了许多路上吃的、用的给她,装了满满一大包,直送她到车站,嘱咐她:“路上务必小心,别吃陌生人的东西,别跟不认识的人走。到了给我发个信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安如笑:“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小孩子,是老江湖了好,放心!” 忽地又为离别伤感:“你好好保重,不要工作到太晚,年后见!” 两人拥抱了许久,直到广播催促检票,安如才不舍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安如生活在河市的一个小镇上,距温市约九百公里,下了动车,还要乘两小时的汽车。 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久别的父母弟妹和外婆,安如的心开始越来越激动。然而离家越近,越不安,是所谓近乡情更怯。 季安心在家门口张望了许久,观察着每一辆路过的汽车,不知道姐姐会从哪一辆车上走下来。 自从收到姐姐要回来的消息,从清晨开始她就开始收拾房间,把卧室的床单被罩都换了一遍,晒了枕头被褥,拖了地,扫了院子。还准备了好几种水果点心,以迎接远归而来的姐姐。 终于,一辆绿色的大巴车在门口停了下来,下面走下一个年轻的、风姿绰约的女人。正在她期盼已久的大姐季安如。 她低呼一声,迎了上去。接过姐姐的箱子,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姐,路上累不累?吃饭了没?快进屋!” 安如看着她,嘴角含笑:“哎呀,才多久没见,长成大姑娘了,跟我一样高了呢!” 在安如的印象里,安心还是扎着羊角辫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跟班,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呢! 安心笑道:“今年突然长高了好多,可是安力那个家伙,比我还高了半个头呢,现在都不肯叫我姐姐了!” 屋里的安力正在电脑前专注地玩着游戏,听着屋外的动静,探出了头,道:“哎哟,大姐!你回来可太好了!帮我充钱买个皮肤呗!” 安如走过去,用力地捏住他肩膀,咬牙切齿道:“买皮肤是?我看你这身皮是有点痒痒了!作业做完了吗?这周又被老师训了几次?天天就知道玩游戏,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你的姐姐们,争点气呢!” 安力扭着身子跳起来道:“各人有各人擅长的事情!我就是是个废物,只会打游戏!家里有你和二姐两个学霸就够了,饶了我!” 安心看他说得可怜,拉着安如道:“别理他了,爸妈和我该说的都说了,他就是个阿斗!咱们不跟他置气,出去吃东西去!” 安力也嘻皮笑脸地跟出来,手臂搭在安心肩上:“还是二姐疼我!” 安如将包里给他们带的零食拿出来,摆了一桌子,问:“爸妈呢?” 安力忙着找自己爱吃的东西,安心答道:“爸爸出去办点事,妈去照顾外婆了。” 想到外婆,安如坐不住了,拉着安心就要去找外婆。 姐妹俩走在去舅舅家的路上,安心道:“姐,外婆念叨你好久了,一直想着你。她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啥也吃不了,整夜疼得睡不着。我没跟她说你今天回来,怕她太激动,她现在不能激动。” 安如心里不安更甚,问:“怎么突然病得这么严重了?年初走的时候她还来送我了呢,精神挺好的呀!” 安心道:“外婆一个月前摔了一跤,去了医院,说是没有骨折,可能有些骨裂,住了几天院就回家了。回来后她说身上疼的厉害,一直卧床休养。有一天晚上说心口疼,舅舅他们送她去医院检查,说是心梗。给开了药,吃了还是疼。妈妈不放心,就给做了全身检查,结果,”安心叹了口气:“检查出了肠癌,晚期!” 安如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外婆年轻时操劳过度,落下了一身病根,年老时疾病缠生,一生苦楚。如今这么大年纪,还要受癌症折磨,想想都觉得心痛。 在安如看来,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从不与任何人脸红,对每个人都充满善意,温柔相待。这样的人,为何不能有好报? 没等安如从悲痛震惊中回过神来,安心的另一番话更是让她心痛难捱。 “去看外婆,万万不要提起小姨和小春——记住,若是外婆问起,就说小姨去了外地工作,一时回不来,小春在补课,特别忙。” 安心看着安如,红了眼圈,声音哽咽了起来:“上个月,小姨送小春去上学的时候,遭遇了车祸,连人带车被撞到了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 安如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如坠冰窟,呆站着,不可思议地问:“什么……怎么会?!” 小姨长安如六岁,年轻时是个总梳着两条黑亮亮的大辫子,轻快爽利、风风火火的美人。她与安如关系非常好,是他们这群小屁孩的老大。在安如上初中那年,她嫁给了隔壁镇上的刘观海。 刘观海家庭条件一般,但为人爽朗幽默,积极向上,深受大家喜爱。每次他带着妻儿回娘家,安如总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他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笑声。 小姨刚结婚那几年,刘观海生意失败,家里的日子非常艰难。可是小姨和刘观海很乐观,又肯吃苦,起早贪黑,努力工作,日子才慢慢有了起色。 后来又有了刘小春。小春从小就乖,黑溜溜的大眼,红扑扑的小圆脸,见了谁都甜甜的笑。父母忙着工作赚钱,小春早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在同龄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已经分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就在不久前的期中考试中,他还考了全校第一,考上本市重点高中应无悬念。 而两个月前,他才刚刚过完了十六岁的生日,青春洋溢,前途一片光明的少年。 这样的孩子,谁不爱?何况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这个家庭,终于苦尽甘来,已经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若无意外,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 她每每回忆到他们在一起嬉笑打闹的场景还忍不住嘴角上扬,可是如今,那些鲜活的面孔已永远不可再见?! 如今,他们都去了?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安如的泪已经止不住下来,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安心拉着她的手,也在默默流泪:“先去看外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他们。” 安如清了清嗓子,拿出帕子擦干了眼泪,又替安心也擦了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身体因为悲伤而止不住的颤抖,她在外婆的门外做了很多次深呼吸,努力挤出了笑容,才推开了门。 二十九 人间疾苦 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安如的妈妈虞红英正在帮外婆擦拭着身子。外婆双目紧闭,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压抑。 安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叫了声:“妈!” 虞红英见了安如,又惊又喜,却只是低低地问了一句:“回来啦,肚子饿不饿?” 安如道:“不饿,路上吃了很多零食。外婆怎么样了?” 虞红英叹了口气道:“说是身上疼得很,肚子也痛头也痛,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唉……” 安如坐在母亲身边,一手抚着母亲肩头,一手的握住了外婆枯瘦的手。 外婆似有所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是……小如回来了?” 安如忙靠近她,抬高了声量回答:“是的,外婆,我回来啦,回来看您来啦!” 外婆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握着安如的手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如,你要是再不回来,可就见不到外婆啦!” 安如忙安慰:“我以后经常回来看您!这次回来,是陪您过年的!” 外婆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道:“不要再走啦,小如!留下来陪你妈妈,再找个好人家结婚,不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啦,家里多好啊!” 此事外婆提过多次,安如这下不敢反对,哄着她道:“好好好,不走不走!” 虞红英留下两姐妹陪着外婆,自己回家煮饭,叮嘱她们:“陪外婆说说话,舅妈去买菜,很快就回来了,有事打电话!” 安如和安心道了句放心,就细心地照料外婆,陪着她说话、端茶倒水,按摩身体,外婆叹道:“里孙不如外孙亲哪!” 因为她的“里孙”——大舅舅的三个孩子,已经许久没有来看过她。思念之余,未免心冷失望。 大舅舅和大舅妈一向是安如尊敬的人,可是自从外婆生病后,他们一家子对外婆冷淡的态度让她震惊且心寒。 不仅不出钱出力,还惦记着外婆的财产和房子,几次逼得外婆痛不欲生。为这,安如一家和小舅一家与大舅舅从此交恶,吵过好多次,有几次差点打起来。——这些都是安心打电话告诉她的。 但母亲说:“大人之间的矛盾是大人的事,小辈们不要掺和,该敬重还要敬重,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因此,安如每次回家,还是会拎着礼品去大舅家探望。大舅舅对她,倒也一如既往的慈爱,仿佛那些令人齿寒的事情压根不是他做的。 这令她不禁感叹: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 可是如今,她自己可不就是个大人了?还是看不清这许多的人和事。 安如她们陪着外婆直到傍晚,母亲打电话叫回家吃饭,才辞了小舅舅和小舅妈离开。 母亲照例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安如在外心心念念的家乡的、母亲做的菜。 家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使她胃口并不好,可是为了让爸妈开心,安如还是尽力地吃了许多。 晚饭后,一家人聊了许久才各自回房休息。 安如的房间被细心的打扫过,一应物品按照她以前的习惯摆放整齐。躲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闻着被子上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感觉十分踏实。 打开手机,有许多未读消息。 有些是方知南发来的,诸如:“到哪儿了?晕车没?到家没?吃了啥?学校旁边的那家牛肉面馆还开着吗?……”安如一一回了。 大多是杜云实发来的: “车子到了哪一站?休息得可还好?环境如何?一切可顺利?” “料想应该出站了,有人接吗?” “旅途十分辛苦,照顾好自己。” “一日不见,十分想念。” “买了些补品,可送家中长辈。本要装进你行李箱,又恐增加你负担。已快递过去,想必明早会到,记得查收。” “一路辛劳,早些休息。” “……” 安如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被人关心,被人牵挂,原来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她赶紧回消息:“已到家,一切都好。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去看了亲人,未及时消息,见谅!明日降温,记得加衣。” …… 第二天一早,果然收到了两件快递。 打开一看,是许多包装精美的滋补品,燕窝人参,冬虫夏草,各种营养补剂,足足装了两大箱。 虞红英和季衡望着安如道:“怎么买这么多?可要花不少钱呢!” 安如讪讪笑道:“嗯……就是看着贵,其实……没多少钱,嘿嘿……” 心里在腹诽杜云实财大气粗,买这么多名贵的补品,还直接寄到家里来,弄得她不收都不行。可是收了,心里也实在不安心。 她向来自重,从不轻易收受异性礼物,收了礼必要回礼,给不做拿人手软这种事。 而且她与杜云实,虽然那晚在情动之下俩人有了亲密接触,且说了些动情的话,可是后来,两人虽皆有情意,却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归根结底,也没有明确双方关系。 这下收了他的礼品,也不知道回些什么才比较妥当。 这时安心已经叫来了辆出租车,提了些礼物,叫了安如和母亲,几人按昨天商量好的去探望小姨一家。 虞红英一路上长嘘短叹,显然又想起了那悲惨一幕。 “你小姨命苦啊,嫁过去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天天屋里屋外忙活,我那天见到她的时候,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她的眼泪掉下来:“她躺在那儿,身边是小春……我的小春哪,多好的一个孩子……” 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 安如和安心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安心颤着声道:“姐,你是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他们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白布,我真的……我到现在也不能相信……后来回来以后,我们都瞒着外婆,若是让她知道,恐怕……” 她闭上眼,只要想到她那么亲爱的人那天经历的悲惨,就心痛如绞。他们在那样冰冷的河水里,无助的挣扎,痛苦得死去……怎样的人间惨剧! 安如拥着母亲和妹妹,三人偎在一起,无声地流泪。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安如始终觉得,小姨和小春那样美好,上天也一定是爱他们,所以带走了他们。 以至她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不要求他要多么优秀、多么完美,允许他有缺点,允许他顽劣。如此,才能不被上天所妒而带走他。 三十 物是人休 三人进了门,便见到了小姨的婆婆、刘观海的妈妈曹氏。 安如和安心对她并没有好感,因为小姨在世时,没少被她刁难。 此刻这个肥胖的老太太正蜷缩在墙角晒太阳,蓬头垢面,满身油污,身边放着用过的碗筷,想来是吃过饭,就随手放着,并未清洗。 再看屋里,也是许久没打扫过的样子,灰尘飞舞,杂物遍地。 安如和安心嫌恶的看着她,虞红英却并不介意,对着老太太嘘寒问暖:“老太太身体还好吗?这是安如和安心,我们来看您啦!” 曹氏一把攥住虞红英的手,哭诉道:“红英啊,日子难过啊!快过不下去了!观海天天喝酒,也不管我死活,只怕我也活不了多久啦!哎,死了也好,死了就能去找我那乖孙子啦……“ 虞红英也是十分伤感,安慰道:“日子是难过,但总是能过下去的!您好好养着,日子还长着呢!” 说完拿出准备的补品、牛奶、米面,油,叫安如和安心提到屋里去。 曹氏看到这许多东西,情绪顿时好了许多,连连道谢,请她们屋里歇息。 安如走进小姨房间,见房里陈设还如从前,只是凌乱些。妆台前还有小姨用过的护肤品,椅子上还挂着一件她的厚外套。物还在,人已去,瞬间崩不住了,捂着嘴哭出声来。 安心也走进来,拉着安如,两人坐在小姨睡过的床上,泣不成声。 而虞红英则在客厅,抱着小春的书包,看着墙上一排排的奖状,也是哭得浑身发抖。 曹氏走进来,也抹着泪道:“别哭啦别哭啦,这阵子这屋里已经有太多人哭了,别让他们走得不安心。” 虞红英勉强止住了泪水,叫女儿们也别再哭:“老太太说得是,不能再哭了,我们去山上走走!” 这时刘观海也听说家里来了人,从外面赶了回来,见到三人,木然地看了一眼,叫了一声:“大姐。” 只见原来健壮开朗的刘观海,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衣着单薄,已经瘦脱了相,形销骨立。虞红英有些不忍道:“天冷,怎么也不穿件外套?” 刘观海默默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棉衣套上,带着几人朝山上走去。 小姨和小春的墓在山间的一处凹地里。 虞红英和安如她们取出带来的一沓纸钱点燃,摆上祭物,神情肃穆而哀伤。 刘观海却表现得很平静,站在一旁目光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与灰心。 此时已值深冬,草木凋零,荒芜寒冷,山间一片冷寂。 他们,会冷吗?会寂寞吗? 回去的路上,安如只觉心情沉恸,久久不能平复。母亲和妹妹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可是她,还需时间。 回到家没多久,安如就去看望外婆。斯人已逝,惜取眼前人,方不留遗憾。 外婆听安如去了小姨家,问起他们一家的状况。 安如强笑道:“小姨和姨夫还是忙,但是年底了,忙是正常的,生意好嘛!小春又长高了呢,现在是个可好看的男孩子呢!成绩很好,又考了第一名!明年要中考了,他现在天天补课,可没时候玩了呢!” 外婆的眼里有了光,连声称好:“他们过得好就行!过年就能休息了,到时候能过来玩上几天了。” 安如转过脸去,忍住了眼泪。 往年每年大年初二,小姨一家总要来给外婆拜年,还会住上几天,给这边的亲戚拜年。大家在一起围着火堆,磕着瓜子,烤着红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可是今年,再也没有那样的热闹了。 外婆又在回忆上次小春来看她时候的场景,讲他有多么有礼貌,多么懂事,多么孝顺……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可见对他有多么的骄傲、多么的怜爱。 安如仔细地听着,轻轻地为外婆捶着腿,时不时也讲些小春小时候的趣事,逗得外婆笑容更深。 天色已晚,怕外婆累,安如准备道别离去。外婆却叫住了她:“小如,帮我打开那边的红箱子。” 那是一个年代十分久远的大红木箱子,据说是当年装外婆嫁妆的箱子。 安如打开,问:“外婆,要拿什么吗?” 外婆指着箱子道:“左手边的箱角儿,有个盒子,帮我拿过来。” 安如拨开上头盖着的衣服,果然看见箱角边儿有一个木头盒子。她小心翼翼的用双手将它捧出,送到了外婆的床边。 这是一个棕红色的大叶紫檀首饰盒,不算大,却有多格小抽屉,上刻双喜团花图,十分的典雅古朴。 外婆将它放在腿上,珍重地轻轻地摩挲,对着安如道:”这是当年结婚时你外公送我的,算到如今快五十年啦!他说女人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首饰盒,有几件得体的首饰,就托人给我做了这个。” 她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一件镂花的金镯子,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她将首饰盒推向安如道:“其他的首饰,我都分了,这两件,是给你的。” 安如一下子有些慒,本能的推辞道:“这我不能要!外婆,您自己留着!” 外婆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听话,收着!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家了,这是外婆给你的嫁妆,你得收着!你要不收,外婆怎么闭眼?” 看安如沉默不语,她又道:“外婆老了,用不着这些了。本来也是要留给你们这些晚辈的!这是长辈的心意,不能推辞!外婆活到这个岁数,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这样,我才能瞑目。” 安如忍不住红了眼圈,道:“您说什么呢!您会长命百岁,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还要在一起过好多好多年!” 外婆笑了:“傻孩子!外婆就想看着你们早点安定下来,别让你妈妈天天操心!听话,别嫁远了,找个离家近的,有什么事,娘家也能帮衬些。“ 自她成年,外婆每年必嘱她以后不可远嫁他乡,安如原先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如今认识了杜云实,她突然有些为难,心乱如麻。 但为了能让外婆安心,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后母亲看到了外婆送给安如的盒子与首饰,并没有吃惊,只是嘱她收好:“这是你外婆的一片心意,你收着!这盒子、首饰都是贵重物品,一定要好好保管。” 安如抱着盒子,坐在书桌前久久地沉思着。她实在不想让外婆失望,但想到杜云实,她还是想跟外婆好好地聊一聊自己的想法。虽然他是外地人,可他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外婆一向宽厚,也许会体谅她也说不定。 但她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当天夜里,外婆去世了。 这天是腊八。 过了腊八就是年。然而这个年,注定要在悲伤中度过。 三十一 逝 安如一夜乱梦纷杂。一时梦见杜云实向她示爱求婚,一时梦见外婆拉着她,不让她离开;一时又梦见小姨看她,却不靠近,站得远远的跟她说话,她想去拥抱她,却总也触碰不到她…… 门外安心已经在敲门了,见她没应,推门走了进来。 “外婆昨夜去世了,”她低声说:“凌晨五点钟。爸妈已经去了,咱们也去!” 安如只觉得心里沉重。她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外婆的离开,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 外婆晚年病痛不断,长达十几年,有许多次看到她那痛苦的样子,她们甚至觉得,也许死亡,才是她的解脱。 可是当她真的离去了,才发现心里空洞了一大片。 她快速地洗漱好,就和安心、安力换了素色衣裳,朝小舅舅家走去。 走到大门外,就听到外面哭声一片,那是外婆的女儿、儿媳、亲戚家女眷和外婆平时交好的老太太们的哭声。 女人们已经帮外婆清洗了身子,换上了寿衣。 男人们在安排一应丧葬事宜,每个人都忙忙碌碌。 安如他们走进去,只听姨奶奶正抚着胸口哭:“昨儿我才来看过她,她看着还好,跟我说要快点好起来,要不大过年的还要给大伙儿添麻烦,怎么转眼就不中用了哪?哎,老姐姐,你怎么就走在我前头了哪!” 这位姨奶奶是外婆平时来往最多的老朋友。她既是亲人,又是朋友,比旁人更为亲密。此刻她的悲痛,也是真情实意。 小舅妈抹着泪道:“昨晚上睡觉的时候说心口疼,睡不着,吃了点药折腾了半天才睡。两点的时候又醒了,当时情况已经不好了,喘不上气,我就赶紧打电话给医生。她不让,说让我打电话给小妹一家,只想再看看他们。我哪儿敢说实话,就跟她说先看病、已经打了电话过去,小妹和小春儿天亮就过来……后来,她就再也不睡了,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五点的时候,还是没撑下去……” 安如和安心看着她们哭,也忍不住哭起来。 虞红英叫来姐弟三人,让他们在外婆的遗体前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须臾,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小辈们便退了出去。 一般这种白事,小辈们也插不上手,只听从长辈们的吩咐便好,守夜之类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们。 安如和安心联合了表兄弟姐妹们,只做些打杂的工作,想尽些心力。 然而这样的时刻,却依然有人不安分。 灵前,大舅妈与小舅舅吵了起来。 原来,之前几家商议,丧葬费用由几家平摊。但大舅妈却以小舅舅私占了老人的养老金为由,拒绝支付自己的那一份。 小舅和小舅妈忍她许久,吼道:“妈生病很久了,你们别说出钱,去医院看过几次?她那点养老金,看病都不够,哪还有剩?” 安如此刻当真的怒了。人已去了,却仍不得清静,正要回怼,却被一人拉住了衣袖。 安如爸爸季衡站出来了:“别吵了!让老人家安心地去,大哥这份儿我家出了!” 此言一出,方平了争执。然而在众人眼中,失德之人,令人齿寒。 出殡的那天,久旱的河市下起了蒙蒙细雨。 人们一直相信,好人去世,上天垂怜,便会下雨。出殡落雨,这是好人才有的殊荣。 安如原是不信,此刻却是有些相信了。 因为外公、舅爷爷,小姨,小春出殡的时候,都下了雨,而他们,也确是实实在在的好人。 她跟着大队伍,披麻戴孝,淋着雨,送外婆最后一程。 …… 过程繁琐,而外婆终于入土为安。 外婆的墓就在外公旁边。 回去的时候,安如故意落在了最后。她还想跟外婆说几句话。 “外婆走好!您跟外公见着了吗?希望你们早些相见,这样您就不会太孤单了。或许,您还会见到小姨和小春他们,到时候一切都会清楚了——对不起,我们骗了您!瞒了您这么久,真是太对不起了,请您原谅!但您一定会知道原谅我们的,毕竟您是这样的通情达理。昨天您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收着,妥善保存,也会听您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到时候我们一家来看您!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我们都会好好的,您安心。” 她转向旁边的墓:“外公,好好照顾外婆,不要再对她发脾气了,对她好些,她真是受了好多好多苦!” 外婆信基督,但愿她已入天堂,无灾无病无烦扰。 斯人已逝,再不可追,唯剩回忆。 三十二 前车之鉴 年关将至,外出务工的年青人、外地读书的学子们陆续回到了家乡,小镇上开始多了许多的热闹和人气。 安如与家乡的同学、朋友们毕业后各奔东西,极少联系,这次她回家了一段时间,倒是与几个同学聚一了聚。但时过境迁,大家的心境早已改变,平时没有什么交集,也各有各有生活,也没什么话聊,所以再有人约,她便推亲人新丧,不宜娱乐为由给拒了。 这天,安如正与方知南煲电话粥,楼下母亲叫她,说是有客来了。 安如下楼一看,只见一个胖胖的大肚子女人手里拉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正四处张望,见了她,欣喜地叫她:“安如!” 安如仔细一看,才认出她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王佳音。 王佳音高中毕业后就随亲戚去了外地打工,后来听说不顾父母反对远嫁他乡,这些年也没怎么回来过。 此时的王佳音,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身段苗条,活泼爱笑的女孩子了。她头发剪得很短,面色腊黄浮肿,带着谦卑的笑,眼神疲劳而无神。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棉袄,裹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见了安如,打量了许多,才有些局促地笑着:“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好看哪!” 安如忙拉着她坐下,又招呼她旁边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吃糖果饼干,问:“这是你的女儿,真可爱!什么时候回来的?肚子里这个几个月了?快生了!” 王佳音怜爱地将小女孩拉在自己身边坐下,道:“昨天刚回来,听说你回来了,就来找你了。这个是我大女儿,叫芝芝,肚子里这个,还有一个月就要出来啦!” 安如问:“孩子们的爸爸也回来了吗?” 王佳音的笑容突然苦涩起来:“他呀,没回来,我自己回来的。” 安如沉默了,没有再问下去。看来王佳音的婚姻定是出现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让一个大肚子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子,拖着行李千里迢迢回娘家? 王佳音见安如不说话,知道她定是猜出了自己的不如意,道:“好几年没回来了,实在想吃我妈妈做的酥炸油条和莲藕骨头汤、镇上老杨家的牛肉面、豆腐面,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回来了!哎,嫁到外地真是不好!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惯,还听不懂当地的话,没什么人讲话,也没有朋友,真是太无聊了!所以啊,安如,一定不要嫁远了啊!” 安如安慰道:“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想回来,带着孩子回来就是了!他们待你还好吗!” 王佳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们?!对他们来说,媳妇永远是外人!我老公外出工作,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我一个人带孩子,又有了身子,忙里忙外,有时候饭也吃不上,我那公婆一点忙也不帮,倒是天天去看我小姑子!我看到他们这样,心寒极了,特别想我爸妈、特别后悔当初没听他们的话!我当初生大女儿的时候,他们嫌我没生出儿子,医院里看了一眼就走了,要我准备生二胎!我当时是剖宫产,伤口疼得死去活来的,晚上还得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月子里也是吃一顿饿一顿,大人也就算了,孩子没奶吃,天天饿得哇哇哭!这不,这次生孩子,我干脆回娘家,这个世上,除了亲爸亲妈,谁会真心待你呢!” 安如听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和愤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王佳音接着道:“偏偏我那老公,又是个妈宝男,只听他妈妈的话,什么事都跟她说,我说的话,从来也不放在心上,也不关心我!发了工资赚了钱,先交给他妈妈。每个月给一点点生活费,还嫌我花得多!我若不是要照顾孩子,哪里要手心朝上、管他要钱呢?现在的我,简直就是一个保姆——保姆都比我好呢!保姆还有休息的时间、还有工资,我什么都没有!我有什么呢?人老了许多、身材简直不能看,身体越来越差……早知道结婚后要过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绝不结婚!安如啊,结婚的话,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像我……“ 安如知道她心里必是憋了许多的委屈,生活得十分得不如意,否则就算她们从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如今多年未见,这些话绝不可能轻易对她讲。 心里有些替她难过,道:“你平时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发信息也可以。你现在怀着孕,千万别难过。” 王佳音苦涩道:“其实有时候真想找你说说话——除了你,这些话我是不跟别人说的。可是一想,我现在的生活都是自己选择的,跪着也得走完。我现在满满的负能量,并不想影响你,谁会想天天听别人发牢骚呢!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啊!” 安如点头道:“是的,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但是熬过这一段,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王佳音红着眼圈道:“但愿!哎,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听我发这么多牢骚,你该烦了,对不住,我这人也是心里藏不住话,又不敢跟我妈讲,心里不痛快,见了你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别放在心上!” 安如忙道:“千万别这么想,你跟我说,自己是信任我,我很感激。” 心里却在想着:她眼睛里真是一点光也没有了呢! 王佳音看着安如道:“别因为我说的这些就恐婚啊,我是任性、运气不好,你这样优秀,一定能找到珍惜你的人!” 安如心里又想到杜云实,不禁露出笑容,道:“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呢!心里喜欢的人,不一定就是合适的、适合结婚的人。” 王佳音看她神情,也是会意一笑,道:“遇到喜欢的、又喜欢你的人是不容易的事,好好把握!但父母的意见是一定要听的!” 安如点点头,这时虞红英又拿来许多吃食,招呼着大家一起吃,王佳音这才轻松起来,脸上也露出愉快的笑容。她轻轻的拥着自己的孩子,温柔地跟她说话,喂她吃东西,眼神里全是温柔宠溺。 在王佳音的婚姻可能不如意,但唯有这孩子,是她所有不如意里开出的一朵娇艳璀灿的花儿,让她依恋、不舍、爱意满满,愿付出所有心血去浇灌。 王佳音走后,安如对着妈妈说出自己的疑问:“既然她早就后悔了,为什么不离婚呢?现在的社会,不是已经婚姻自由了吗?为什么还要生二胎呢,生了二胎不是更难了吗?” 虞红英道:“哪里有真正的自由呢。佳音自从嫁过去后,就没怎么工作过,做了全职妈妈,没什么收入。虽说我们都知道做家务、带孩子辛苦,可是这些毕竟不能以钱来衡量,说狠点,就是不值钱!所以虽然她过得不太好,却不敢轻易提离婚。真的离婚了,她又舍不得孩子,可是带着孩子,她又拿什么养活自己和孩子呢?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嫁出去的女儿再回娘家,总不是个事儿——她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呢!” 安如听得一阵寒意:“那……可是这样过一辈子,也太惨了!” 虞红英笑道:“也不一定,说不定以后他们夫妻俩磨合好了了呢,只要她自己争取、把握,总不会一直这么糟的。女人生孩子这几年是最难的,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安如心里有些难过:“妈,以后如果我离婚了,你也会嫌弃我吗?也会希望我离得远远的吗?” 虞红英白她一眼道:“呸呸呸,婚都没结,离哪门子婚呢!只要你听父母的意见,我们会替你把好关,找个好人家的,总不会叫你那么苦!”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如啊,今年那个杨乐的妈妈来了好几次,说你跟她儿子在谈着恋爱,已经住到一块儿了,有这事儿吗?” 安如心头一震,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躲他都来不及呢,绝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虞红英点头:“没有就好,那个杨乐,一脸的痞气,看着不像个好人,肯定是不行的!他妈妈想跟咱们家结亲家,都给我拒了!我女儿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他们能肖想的!” 安如囧道:“妈,我哪里是什么人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啊!不过还是妈了解我,知道我定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那……你二舅妈介绍了几个小伙子,要不咱们去见见,说不定有不错的?” “呃,这个,还是先不要了!” “也行,慢慢来,找到合适的再说!” “如果……那如果有个人很好,可是他是外地人呢?” “外地人?”虞红英坚决反对:“不行!你忘了你外婆跟你说过的话了吗?还有王佳音的教训。人总归,还是应该落叶归根的,外面再好,也容易水土不服!” 三十三 不速之客 跟妈妈聊完之后,安如心情有些沉重。 她打开外婆留给她的首饰盒,摩挲着那个玉镯子,想着外婆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对她的那些殷切希望;又想到和杜云实之间的点点滴滴,想到他的笑容与怀抱,委实有些两难。 亲情与爱情,如何才能两全? 这时安心抱着一本书走了进来,看她眉头紧锁,问:“怎么了,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安如将盒子推到她面前,道:“这是外婆留给我的,说是我的嫁妆,但条件是必须嫁到本地,留在父母身边。可是……” 安心瞬间来劲了:“难道姐姐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他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吗?对你好不好?” 安如看着她好奇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算是。他人很好,是我喜欢的类型。长得也好看,嗯……待人特别温和。可是……他们家离这里真的很远呢!” 安心歪着头,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别人给你介绍对象你都推三阻四,我就知道!”她握着安如的手道:“如果他特别好,那就别放弃!古人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说不定他们见了也会喜欢、就不会因为地域的原因而反对了呢!” 安如低头笑:“但愿如此!” 因为有了支持的人,让她的心,轻松了一些。 然而很快,一个人的到来,让她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第二天的一大早,有人在外面把门敲得砰砰响。 虞红英有些不悦地打开门,便见到一个提着一堆礼品的妇人。那妇人穿着鲜艳,面容干瘦,眼里却闪着精光。她已来过几次——杨乐的妈妈王海荣。 虽然不悦,但虞红英还是客气地问:“王大姐呀,这一大早的,你有事吗?” 王海荣侧了身子挤了进来,满脸带笑道:“哎呀,是这样,听说小如回来了,我就一直想来看看。昨天我家杨乐打电话来,叫我今天一定要来见见小如。” 虞红英皱眉道:“小如还没起床呢!最近我们家事多,恐怕招待不周,要不你改天再来?” 王海荣陪笑道:“哎呀,我来一趟不容易,看看小如说几句话就走,肯定不耽误你事儿!” 说完,她开始扯着嗓门朝着楼上大声喊:“小如!小如!我是你王阿姨,我来看你来了!” 眼看她的大嗓门要把全家连带着邻居都吵醒了,虞红英忙制止了她,无奈地道:“好了好了,别喊了!我家安心快要高考了,晚上很晚才睡,你这一叫,她可睡不成了!我去把小如叫下来。” 说话间安如已经走了下来,看着王海荣道:“王阿姨好!您有事儿吗?” 王海荣一见她,脸上笑出一脸褶子,亲昵地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道:“瞧瞧,我们小如长得多水灵!要不怎么说我们杨乐眼光好、有福气,能找到小如这样的姑娘!” 一听她这话,安如马上抽出了手,站到了母亲身边道:“阿姨,您肯定是误会了,我跟杨乐不熟!” 虞红英也毫不客气地道:“王海荣,我家小如对你们家杨乐没有好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们就不要一趟一趟上门了,小如不同意、我们也不同意!” 王海荣脸色变了,朝着安如尖声道:“不同意?不同意你怎么跟他睡觉了呢!现在摆出一副清高样儿!好啊,这镇上的人可都知道你跟我们杨乐的事儿了,都知道你是我们杨家的媳妇儿,你以为,除了我们家,还有人要你不成?” 虞红英气得浑身发抖,她打开门,指着门口颤声道:“你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马上从我家滚出去,再也不要来!我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到你们这种人家去!” 说着就将王海荣朝门口推去,安如了她的话,又气又急,脸上满是泪水,呆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王海荣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大哭:“打人啦!杀人啦!你们自己干的丑事,还怕我说?你姑娘名声都臭了,你还当个宝,你去打听打听,看看谁还敢要她!” 这时安心、安力、季衡都闻声而出,听到这话,都是十分愤怒。 安力冲上去,将王海荣从母亲身上扯了下来,用力地拖到了门外,吼道:“滚!” 安心则将礼品一股脑地丢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季衡一把拉住安如,道:“别怕,爸在这儿!” 安如再也撑不住,哭倒在杜衡怀里,安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问爸爸:“报警吗?” 季衡点点头:“当然要报警,告这泼妇骚扰加诽谤!” 那头王海荣还在屋外拍打着门,高声叫骂:“你这女儿不是个好东西!上学那会儿就会勾搭人了!我儿子有良心才没甩了她,你们这是给脸不要脸!等我儿子回来……” 安如这时已回过神来,她抹掉眼泪,平静地打开门,对着目瞪口呆的王海荣道:“你儿子杨乐,就是个人渣,无赖!我这辈子就算死,也绝不嫁他!他也一定会为以前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永远不要再来!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安如一样以温婉端庄示人,此时却发出强大而骇人的气场,深深地震撼到了王海荣,她再不敢多说一句,收起散落一地的物品,在他们一家愤怒的目光中狼狈而去。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安如看着父母担心、询问的眼神,平静地道:“我没什么事。好久以前被狗咬过一次,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这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你们别担心!” 说完,她轻轻地走上楼,关上了门。 楼下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了解安如的个性,知道她不想多说,也不再勉强。 季衡让子女们各自回了房,才与虞红英心事重重地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从刚刚王海荣说的那些话、安如的反应,结合十几年前安如突然的变化,他们推断出来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的女儿,早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侵犯、而侵犯她的人还一直就在她身边并纠缠至今。 而他们,却后知后觉如此。 自责、心疼、痛心、愤怒化为了一声声叹息。 过了许久,虞红英撑着身子站起来,她身影蹒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她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端出一碗鸡蛋面来到安如房门前唤:“小如,吃早饭了,别饿着!” 安如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暗自流泪,听到母亲的声音,知道她定是十分担心自己,于是擦了眼泪,挤出笑容打开了门,把面接过来道了声:“好。”便匆忙转过身去,假装饿坏了的样子,趴在桌子上大口的吃着面。 虞红英知道她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要自己呆着,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便轻轻退了出去。 安如正吃着面,又收到妹妹发来的信息:“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我们都超级爱你!”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打动,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是啊,哪怕全世界都嫌弃、唾弃她,他们也不会放弃她。 这,就是家人、亲人! 可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人的话:她果然已经是个臭名远扬、没有人爱、不配去爱的人了吗? 他若是知道她的这段经历,还会爱她吗? 或许是恋人之间特有的默契,杜云实似乎感应到了安如的难过,他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安如,你还好吗?” 听到他的声音,安如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压抑的哭出了声。 她的哭声深深地刺痛了杜云实。他印象里,她总是很坚强,从不在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和脆弱,可是现在,她哭的那么伤心。 他轻轻地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耐心地等她哭完。 她抽抽噎噎地像他诉说:“我真的……很糟糕,太……太糟糕了……” 他皱眉:“听我说,冷静些。你一点都不糟糕。对我来说,你真的、真的特别好!” 她伤心地摇头:“不,你并不了解我。我曾经……曾经……总之,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杜云实开始明白过来:“安如”,他温柔唤她:“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也并不在意,因为那些绝不会影响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我只想告诉你,我爱的不是想象中的你,是真真切切,完完整整的你!你信我!” 他说得那样郑重,她终于有了些信心:“真的吗?” 他笑:“真的,我绝不骗你。” 三十四 斯人若彩虹 跟杜云实打完电话,安如心里的阴霾消散了许多,她不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是来到母亲身边,陪她洗衣、煮饭。 虞红英看着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安如,心中感慨万千。冬天水冷,她不舍安如冻了手,道:“去歇着,难得回来一趟。你小时候啊,一到冬天手上就长冻疮,肿得像个大红萝卜一样!现在就算不长了,也要保暖好,复发就麻烦了!” 安如看着妈妈那粗糙通红的手笑道:“可是您不是说,冻的都是懒人吗?我现在不懒了,自然冻不着我! 虞红英也不再坚持,指着一旁的置物架道:“好歹戴双手套,女孩子家家的,要保护好手!” 安如依言从架子上拿出一双家务手套戴上,问:“妈妈,您怎么不戴?” 虞红英手里忙活着,头也没抬道:“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戴上手套感觉干活不爽利!” 安如笑笑,又想起一件事:“妈,您教我做菜!我想学烧菜了!” 虞红英笑着看她一眼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学烧菜了?你不是嫌烧菜麻烦吗?” 安如道:“可您不是说,外面的饭菜不卫生不健康吗?想想偶尔烧一烧也挺好。” 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边煮菜边教学,时间很快过去,菜也很快烧好。 安如感慨道:“原来最平常的一蔬一饭里面也有这么多的学问,感觉家庭主妇好伟大、妈妈好伟大!” 虞红英嗔笑道:“现在知道啦?贤妻良母可不好当呢!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福气,找个爱煮饭的老公。” 安如在脑子里又想象着杜云实在厨房里系着围裙、挥勺舞铲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虞红英和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季衡看她这样的表情,相视一笑,心里宽慰了一些。 他们本十分担心早上的事会对安如造成伤害、令她消沉,现在看来,她似乎已经调节过来了。只是不知,她是如何开解了自己、或是谁开解了她。 但王海荣明显早已散布了谣言,再加上早上那么一闹,街坊里议论肯定是免不了的。 唯今之计,留在家里或出门散心,图个清静,让这些议论随风消散倒是不错的选择。 季衡为此征求了安如的意见,安如道:“别人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嘴是他们的,日子却是自己的,我哪儿也不去!” 父母对她的洒脱倒也在意料之中,她一向明事理、知分寸,如今越发成熟了。 大家达成了一致,再也不纠结,热热闹闹地准备过新年。 晚饭后,大家有的电视,有的学习,有的聊天,房屋里温馨一片。 安如满心里都是杜云实,她回到房间,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他的信息。 没有。 她望着窗外冷寂的夜空,怅然不已。百无聊赖中,拿出一张纸无意识地写着,低头一看,竟全是“杜云实”三个字。 这普普通通的几个汉字组合在一起,是他的名字,因为他,这些字有了让人心神激荡的魔力。 她继续写、继续画,心里却再容不下别的,依然是他的名字、他的笑容。 突然,手机亮了,来信息了。 是杜云实:“往窗外看。”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目光移向窗外,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就停在她家对面的公路边上。 那是他的车!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刻骨思念的、远在天边的他,突然出现在她楼下。 来不及思考,她冲出房间,跟爸妈说一句:“我出去一下,有朋友来了!”就匆匆忙忙了换了鞋子要出门。 虞红英赶紧拿出一件外套递给她:“穿上外套再出去,外面冷!” 安如接过外套,冲下楼去,后面传来母亲的叮嘱:“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待她来到楼下,就看见手捧着鲜花,倚在车边看着她的杜云实。 她鼻子一酸,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冲进了他的怀里。 头埋在他怀里,她眼中含泪,又哭又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真的是你吗?” 杜云实紧紧地拥抱着她,吻着她的头发和额头道:“你的哭泣让我心碎,安如,我唯一想法就是来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 她哭得更凶,哽咽着语无伦次道:“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他低低地笑着:“我也是,安如,我也非常想你——我终于见到你了。” 两人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不觉寒意袭人、时光流逝。 直到安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意识到天气寒冷,而他们都衣着单薄地在户外呆了许久。 杜云实忙将安如拉上车,打开引擎,开了暖气。 为免旁人看见两人亲昵多生事端,杜云实将车开向镇上一个安静的公园边上。因为气候寒冷,户外几乎没有人。 杜云实说:“目前我们还没有公开关系,叫旁人看见了不好——虽然我们可以不在乎,大不了一走了之,但你父母一直生活在这里,别人的闲话还是会影响到他们。” 安如看着他笑:“我们是什么关系?” 杜云实深深地看着她:“安如,之前一直没有跟你挑明,一来是怕你那晚的话是在寂寞脆弱下的冲动之言;二来,我比你年长许多,家庭情况也比较复杂。而我两年前离婚,有一个两岁的女儿,现在与她母亲生活在澳洲。你这样单纯,我只怕自己以后拖累了你。但之后思索良多,还是无法控制对你越来越深的情感——你若知何为一见钟情,必能感受我这段时间的幸福与煎熬。所以,我此次前来,只想问你一问: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那现在、将来能否让我陪你在身边,爱你,守护你?” 安如心潮涌动,脸颊绯红:“杜先生,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杜云实手捧那束红玫瑰,眼神真诚:“是的,原谅我的自私和鲁莽,跳过了求爱,直接奔过来向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愿意嫁给一个离过婚的老男人吗?” 安如忍不住湿了眼眶,突出其来的幸福让她几乎眩晕。她抬起头,接过花儿,直视着他:“我愿意。” 她轻抚他的脸:“你才不老!事实上,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杜云实长吁一口气,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热烈地吻了下去。 安如也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 她只觉自己要融化在他怀里,眩晕而快乐。 冬日的夜晚清冷而静寂,唯有这一腔浓烈热爱,可炙理智。 过了许久许久,两人才分开,眼神犹自情丝绕绕,眉目含情。 安如先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也有些事情要坦白。” 虽然杜云实竭力安慰、言之切切,安如还是不能安心:“我有一件事,一定要跟你说,现在不说,随着我们的交往,我会觉得自己在欺骗你、隐瞒你。” 杜云实低低地道:“好,你说,我听着。” 接下来,安如便把那年发生的、这些年发生的事简略地描述给了杜云实,他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可是暗暗地,却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好,我知道了。”他说:“现在听我说:这件事情,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男人,千万不要为了他的过错而自苦。而且,女子的贞洁也并不在罗裙之下,就如你所说,这种事跟被一条狗咬了没什么两样,你依然是纯洁的你,没有任何改变。安如,别人怎么说、怎么想都不重要,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不必取悦任何人。” “那么,现在,你依然爱我吗?” “是的”,他叹息着说:“我依然爱你,不,是更爱你了!分别这些天我才知道,没有你在,这座城市是多么无趣!我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安如忍不住又钻进他怀里,额头蹭着他的下巴:“杜先生,我从来也不知道,我还会有这样的幸福!遇到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杜云实抚着她的头发拥着他:“看来,我要准备一件事情了。” “什么?” “去见我未来妻子的家人,求他们,将她交给我、嫁给我。” 三十五 眉目成书 杜云实似乎有一种魔力,遇到他的人总是忍不住要和他亲近,并为他的个人魅力所倾倒。 当安如第一眼看到杜云实,便觉得亲切而似曾相识,且在日后的一次次相处中被他吸引、爱上他。 他的这种魅力能否打动她的家人呢?她心里没底。 昨晚他送她回来,自己去了市区的酒店,告诉她:“明天,我会上门拜访。若是被赶出去,记得帮我求情。” 安如笑:“我爸妈才不是那样粗鲁的人。若是你被赶出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流落街头。” 杜云实也笑:“安如,我永远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可是整整一晚,她都不能安睡,脑子里演练着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又是激动,又是担心。 第二天一大早,安如用了最大努力化了一个清爽的淡妆,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残感到懊恼。又觉店里的妆容太过浓厚夸张,自己却只会打个底妆、抹点口红。好在眉毛够浓,眉型也是非常好看,无须学习眉妆。 这时安心却过来了,看着姐姐道:“姐姐眉毛眼睛都好看,皮肤也白,根本用不着化妆,抹点口红就可以了。” 安如拉过她,悄声说道:“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来——你能帮我吗?” 安心抿着嘴笑:“是昨晚那个帅气的大哥吗?男朋友?” 安如一惊:“你看见他了?” 安心晃着脑袋道:“你昨晚那样子,分明就是去见心上人的样子,我忍不住,就偷偷跟上去瞄了几眼。好家伙,我姐夫真帅!” 安如已经忍不住咧嘴笑了:“那——他今天要来,到时候,你要站我这边儿啊!” 安心点点头:“那必然!他是我姐喜欢的人,又长得那么好看——整个河市也没有那么好看的人!” 安如拉到一个同盟,稍稍心安了一些。 而安心,心里其实也是紧张而期待的,她穿上过年的新衣裳,好好的把自己倒饬了一番。 这是个晴朗的好日子。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软糯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万物上,温暖得不似冬季。 车子停在安如家门口的空地上,杜云实逆光而来,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光,让他看起来美好而梦幻。 他走向正在门口迎接他的安如,递上一大束玫瑰:“安如,我来了。” 安如手捧玫瑰,拉着他,走向客厅。 虞红英和季衡知道今天有客要来,只道是安如以前的朋友或同学,早早收拾好了房间,正在茶几前品茶。 只见安如领进一个人来,有些惊讶。 这人他们从未见过。他五官深遂而大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高大挺拔,身着深蓝色高领毛衣配了湖蓝牛仔裤、白色板鞋,外搭裁剪考究的长毛昵大衣,十分的英俊儒雅又不失活力。 季衡看向安如:“这是?” 安如忙跑过去挽住爸爸的胳膊跟他们介绍:“爸妈,这是我在温市的朋友,叫杜云实,过来这一带旅游,听说我在家,特地过来看看。” 杜云实浅浅笑着低头行礼道:“伯父伯母好!” 虞红英嗔笑道:“旅游?大冬天的,这一带有啥好玩的!既然来了,坐下休息!” 季衡重新烧了一壶新茶,拿出抽屉里珍藏的好茶,为杜云实沏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道:“既然是小如的朋友,又远道而来,那就是贵客,喝茶!” 杜云实双手接过,品了一品道:“碧绿明净,香气高鲜,信阳毛尖。好茶!” 季衡看着他,哈哈一笑道:“不错,请!” 两人边品茶边聊天,从茶种、钓鱼、养生聊到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一时聊得十分投机。 这厢安如被妈妈拉进厨房,低声问起杜云实的各种情况,安如一一答了,虞红英叹了口气道:“我和你外婆,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找外地人,你怎么还是找了呢?现在还把人也领上门了,小如,你是已经决定了?!” 安如低着头,一时有些语塞。 安心却凑了过来,揽着妈妈的肩膀道:“妈——,你看看,杜哥哥多好啊,家里条件也好,河市哪有这样的人物?姐姐在外面工作也不容易,有个人照顾着,您也能放心些不是?” 虞红英拧她一下子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她又转过头对着安如道:“这个人着起来确实不错,但你对他了解多少?见过他家里人了?他家人什么态度?小如,远嫁不易,你要格外慎重!” 虽然有心理准备,安如还是不些崩不住,哽咽道:“妈,我只知道,我现在只想跟他!别的人,我没有喜欢的!如果不能嫁她,我宁愿这辈子不结婚!” 安心见姐姐难过,忙道:“妈,您先了解一下杜哥哥呀,如果了解了之后还是觉得不合适,再劝姐姐呀!别因为地域问题就先否定了呀!” 虞红英深叹一口气,对着安如道:“去招待客人,安心留下跟我一起准备午饭。” 安如回到客厅,只见爸爸和杜云实相谈甚欢,相处十分融洽,不由得又露出笑容。 杜云实看到安如,对着季衡道:“伯父,我来的时候带了些小礼物,还在车上,您先休息,我这就去取。” 起身与安如一起下楼,路上,他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别担心。” 安如也朝他灿然一笑:“好。” 她信他。 车厢与后备厢里都塞满了各种礼品,安如一脸黑线道:“这?” 安如叫来了窝在卧室里玩游戏的安力,三个人搬了好几趟才搬完了所有的东西。 客厅里已经堆起了几座小山。 安力抱着手里的初音未来和索隆手办,在屋子里又叫又跳,差点要抱着杜云实亲上一口,被安如一巴掌拍了回去。 除了各种高档补品、烟酒、茶叶,还有成箱的水果,温市的各种特产礼盒,甚至还有按摩器材。 安爸看着这一堆,望着安妈:“……” 安心接过杜云实送的笔记本电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有啊……” 杜云实笑道:“上了大学一定用得着。” 安心作出感动流泪状:“谢谢哥哥!” 安如看着这一屋子东西,头大如斗:“这……可以开超市了呢!” 杜云实笑道:“只是些小东西,不值什么,小小心意。” 虞红英看着这些礼物,觉得这人倒不是小气不懂事之辈,心里的排斥便小了许多。 季家一向重视待客之礼,纵使心里有些顾虑,虞红英还是烧了一大桌子菜来款待杜云实。 杜云实与季衡推杯换盏,又频频称赞虞红英的厨艺精湛,安心与安力也对他颇有好感,俏皮话不断,饭桌气氛倒也融洽。 下午,季衡觉得与杜云实相见恨晚,言犹未尽,于是便约了他一起去后山湖钓鱼。两人边钓鱼边聊天,不觉一下午已过去。而这一下午,让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成为忘年交。 安如正忐忑不安地等在家里,见他二人回来,忙迎了上来。 季衡呵呵笑道:“今天真是运气好,钓了好几条鱼!晚上咱们吃鱼!” 杜云实也十分地开怀,自告奋勇要亲自掌勺,为大家做鱼宴。 他脱了外套,戴上围裙,开始忙活。安如在一边,看着他熟练地处理鱼肉,切配菜,十分疑惑:“杜先生居然会烧菜吗?我能做点什么?” 杜云实朝她神秘一笑:“会亿点点啦!冬天水冷,女士们坐着看电视磕瓜子儿就好。” 安如无奈,只能一边磕瓜子,一边不停朝厨房的方向张望。 大约一个半小时,杜云实招呼大家吃饭了。 只见桌上有金黄油亮的糖醋鱼,以青翠香菜点缀雪白鱼肉片的馏鱼片,还有一盅浓白的鱼头豆腐汤,另配了几样开胃小菜,十分的养眼味美。 众人尝了,味道也十分鲜美,纷纷称赞,连虞红英也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 杜云实洋洋得意地向安如投来了求表扬的眼神。 看着自己的父母,再看看眉眼温柔的杜云实,安如的心终于踏实了。 她知道,她的父母开始接纳并喜欢杜云实了。 不错的开始。 三十六 恋爱脑 小镇上的八卦一向传得极快,安如一家钓得金龟婿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安如既已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并不在意别人的指点。 然而虞红英却因为听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而气闷。 偏僻之地,许多人见不得别人的好,酸里酸气造谣安如是以美色勾搭了有妇之夫,对方只将她当作金丝雀宠养,还传安如已生下私生子,居然还敢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勾肩搭背,举止亲密;又传季衡夫妇收了巨额彩礼,卖了女儿,所得钱财是为儿子以后铺路;更有人断言安如不久之后定成弃妇,形容狼狈…… 季衡劝她:“不过是些无聊之人乱嚼舌根子,搬弄是非,理他们做什么,平白生气只会让自己难受。” 虞红英气道:“这些人,一个个的活得太憋闷,总想看点别人的笑话,真是吃得太饱活得太轻松!我家的事,轮得着他们指指点点么?这么编排我们,也不怕遭雷劈!” 安心倒看得开:“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还能靠他们的嘴过日子不成?!我看,他们就是妒忌!” 然而这些糟心事儿他们都没有告诉安如与杜云实。 这对情侣正沉浸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在这生活节奏缓慢的小镇上放松身心,惬意的享受着爱情。 这两个人,一个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一个如临花照水,气质出众,当真是璧人一对,让人艳羡。走到哪儿,都自成焦点。 安如的教师婶婶见了他俩,忍不住叹道:“这两个人,真是像书里走出来的一般!” 而在短短的几天里,杜云实已经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他会陪季衡下棋品茗,会和虞红英一起煮菜打扫,能陪安力打游戏,也能辅导安心功课……而且做每一件事都充满热情,乐在其中,跟他相处,如沐春风。 就连虞红英,也不再因地域问题而反对他们的恋情,开始积极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 安心和安力,更是崇拜他到了极点。 而杜云实,也终于不再住酒店,搬进了季家。 安力破天荒地的打扫清理了自己的房间,请杜云实住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搬到了父母房间阳台的角落边,且毫无怨言:“就凭我姐夫送我的这几套皮肤,让我睡一年的猪圈也成啊!”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和睦相处,好不温馨。 但杜云实与安如出门还是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他为自己给安如一家带来了这些困扰有些不安。 但安如这时候却表现得很洒脱:“且不说我光明磊落,就算我真是恋爱脑,不计世俗、不计后果的跟了你,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旁人爱说什么就说去,我自己乐意!” 杜云实深深地看着安如,笑道:“我的小未婚妻真是豪爽洒脱,不拘一格呢!不过……” 他凑到她面前:“如今我倒真希望你是恋爱脑,为了爱,不顾一切,眼里心里只有我。” 安如张开双臂环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我现在可不就是这样……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未来如何,我只想,跟你好好爱一场……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杜云实拥着她,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安如,我发誓,永不弃你!我们的结果,也一定是美好的!” 虽然安如不在意,但杜云实却想终止这些无聊的流言蜚语。 第二天一大早,在季衡的带领下,安如与杜云实提着礼品,拜访了家族里的几位长辈、亲戚,以显自己的诚意。 他谦逊有礼,举止大方,赢得了一致称赞与认可,对他热情接待,俨然已当他是安如的未婚夫、季家的一分子。 这也让人们知道,他是认真看待这段关系,真心要娶安如,流言不攻自破。 王佳音之前也听到些流言,本想劝安如谨慎,但看了杜云实的人品气度,也是服气,道:“读书时我就断言,你以后一定以嫁得很好!他是真的不错,但是就因为太好了,只怕抓不牢呢!” 安如沉浸在幸福里,并不在意:“能抓住一刻、多拥有一刻就好,其他的,不奢求太多。” 其实她一向对自己没有信心,没有安全感。从小到大,她总是握不住美好的东西,久而久之,干脆就不抱期望。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但这份爱情这样美好,就算转瞬即逝,就算最终失去,在当下,她也想抓住它、拥抱它。用心去爱、用力去爱。` 当方知南再发来视频时,安如拉着杜云实一起入了镜,道:“郑重向你介绍,我的未婚夫——杜云实同志,我们,已经定了终身啦!” 方知南果然又是震惊又是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抖着眉毛道:“我说呢,还没放假老板就丢下我们一大堆人,不管不顾的玩消失,原来是去找心上人了!你一走,他就呆不住了!啧啧,不要公司要美人了呗!” 杜云实笑道:“公司有你们在就好,好好工作!这几天就要放假了,我让小李好好感谢犒赏各位!” 方知南一个立正,敬礼道:“是,老板!”她眉头一皱,眼珠一转道:“哎呀呀,我闺蜜变成了我的老板娘……,这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假公济私,时不时开个小灶啦?想想都很快乐呢!” 她又接着感叹:“你说你们俩,平时谈个情-遮遮掩掩又矜持害羞,像两个老年人,怎么恋爱起来进展这么快?莫不是私底下……你们背着我都干了些啥,坦白从宽!” 季安如笑嗔道:“你怎么老想着投机取巧,还利用到我身上来了呢!我们能干什么,小人之心!” 方知南扭着身子戏精上身:“你凶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凶我!为了个男人你凶我!现在就已经用老板娘的身份拿捏我了!我真的好伤心,好难过!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吗!呜呜……” 季安如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演,一脸无奈。 杜云实忙接过手机对她道:“好啦,辛苦方小姐啦,我让小李发个大红包给你!” 方知南瞬间变脸,一脸谄笑道:“耶,红包治百病!谢谢老板,谢谢我英俊帅气、潇洒多金的大老板!在此祝二位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挂了视频,便收到了条信息,是江夏发来的:“前方发来贺电,祝贺安如姐与云实兄结为情侣,共赴光明未来!”后面是一堆的鲜花鞭炮表情包。 安如笑道:“这都啥跟啥啊!——看来这俩家伙又腻歪在一起。” 杜云实也看着她笑:“相恋中的人不都这样,一刻都不想分开。” 安如拉住他的手:“你都过来好几天了,公司里的事情不处理没问题吗?年底的事情多,千万别耽误了。” 杜云实反握着她的手道:“大部分的事情我在来之前就处理好了,小李只需要按我要求执行就好,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安如又问:“那——你的家人那边……,过年了,是不是该回家陪陪他们了?” 杜云实笑容淡了淡,道:“家里热闹,不差我一个。再说,我常年在外,他们也早就习惯了。” 安如想到认识以来从没听他谈起过家人,更没见过他的家里人,料想是与家人有什么矛盾不快。只是他自己不说,她也就不去追问。 她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示意自己与他会一直在他身边,作为家人陪伴他,支持他,爱他,相信他。 他拥着他,为她的心意而感动。 他们相依在这萧索冬天,互相温暖,互相依靠。 三十七 定情 虽然杜云实说家里公司里一切都好,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电话越来越多,接电话时眉头也越皱越紧。安如知道,该放他离开了。 但杜云实说:“倒还可再拖上两天。明天就是除夕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度过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 安如何尝舍得他离开,便也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分离在即,两人更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整日形影不离,缠缠绵绵,有说不完的话。 因着她将与杜云实之间发生的故事讲给了安心,如他予她的许多帮助,如她在生病和受伤时他的陪伴与照顾,如她经历火灾后他的及时出现……自然是省去了让家人担心的部分,却也让安心心向往之,感动不已。 安心又将这些故事添了些煽情浪漫的成分讲与了父母听,讲了杜云实是如何英雄救美,贴心照顾,如何与姐姐患难见真情,情愫渐浓…… 安家夫妇本来对杜云实已极有好感,听了这些,又多了感激之情。 女儿孤身在外打拼,他们无法在身边保护照顾,杜云实却承担了这些责任,抚慰了她的身心。 再加上之前对安如的愧疚与心疼,极盼弥补从前的粗心大意,也希望有个人爱她、疼她,护她周全。 杜云实,可不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于是现在,他们真心实意地同意了两人的婚事,自然也对杜云实多了许多亲近。 除夕夜的团圆饭向来是季家最重要的过年仪式。 一大早,安力、安爸、杜云实就将外屋清理干净,给大门和每个房间门上贴好了红色的对联,又在窗上贴上了富贵吉祥的窗花。 安心,安如,将内房间都打扫干净,摆放好了鲜花。 一时屋内屋外花红叶绿,喜气洋洋,年味渐浓。 虞红英则进了厨房热火朝天地开始准备年夜饭。 上午,安爸带着几个年轻人带着祭品,去山上扫墓,这也是过年的一件重要的事。 几人依次祭奠已去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相近的长辈,摆上酒水,焚烧纸钱,燃放鞭炮。诸事完毕,安爸与安心和安力准备离开了,安如道:”你们先走,我和杜先生留一会儿。” 她带着杜云实来到外婆的墓前,磕了头,问了好,低声道:“外婆,这是杜云实,是我喜欢的人。您说要我不可嫁到外地,但他,偏偏是外地人。对不起,没听您的话,请您原谅!但我向您保证,不管我嫁到哪儿,我都是季家的女儿,我会孝顺父母,照顾弟弟妹妹,经常回家。所以,请您允许,我和他在一起!” 杜云实半跪着又烧了些纸钱,看着安如道:“外婆这样爱你,一定会理解你。” 他又朝着墓碑躬身道:“外婆,请您允许我在她身边,我保证,她永远是季家的女儿,我不会夺走她。” 山野中万赖俱静,一阵风吹来,将地上的树叶打着旋吹走,发生啦啦拉拉地声音,如在回应他们的请求。 安如将此事告知了外婆,心里安定了些,又说了些家中琐事,遂与杜云实携手而去。 回到家,已近中午,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雪。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搓绵扯絮一般,万山素裹,粉妆玉?。 虞红英还在厨房忙活,其他人都抑制不住兴奋,跑进了雪地里。 地上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踩上去有些绵软的劲道。 杜云实拉着安如,看着她冻得红红的脸颊和鼻尖,忍不住伸手将温热的手掌贴上去。 安如的眼睛清澈明亮,调皮地朝着他呼出一口热气,将手里的一捧雪撒在了他头上:“啊,你头发白了呢!” 杜云实哈哈大笑,却见安如的头发上也落了一层白白的雪,连睫毛上也沾了些细碎的雪花,那双眼却笑意盈盈,眼中含情,快乐地看着他。 今时已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的快乐也迅速被她点燃。 他拉着她,和大伙一起在大雪中奔跑,恣意开怀、无拘无束地笑闹。一时间,欢声笑语伴随着除夕的鞭炮声,久久回响在院中。 待到虞红英将餐桌摆满了各式菜肴,众人方意犹味尽地跑了进来,准备吃团圆饭。 季衡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随着噼哩啪啦的炮炸声,火药味渐起,红色的纸屑喷了满地,这是属于过年独有的风景。 午餐十分丰盛。除了各色本地菜式,还有杜云实赶早去买来的生猛海鲜,林林总总地摆满了一大桌子。 女孩子们平时不饮酒,但除夕这天却是破例的。 季衡每年除夕必买一瓶甜酒,与全家举杯同庆。 待所有人的怀子都满斟美酒,季衡举怀:“大家举杯,过年好!” 大家都举起杯,六个杯子碰在了一起:“干杯!” 待众人饮了此怀,杜云实为自己和虞红英又斟上一杯,举杯躬身道:“阿姨,每一杯敬您,感谢您煮了这么多美味佳肴,辛苦了!” 虞红英满面笑容道:“不辛苦不辛苦,难得一家团圆,我高兴得很!” 杜云实又敬了安爸,与安如几个人都碰了怀,说了祝福语,方才与大家品尝美食佳酿,聊天说笑。 安爸又讲起每年必讲的一个笑话,道:“有一年,小如才六岁,咱们一家吃团圆饭。那年的甜酒特别好喝,小如忍不住多喝了两怀,醉了!她说要去外婆家,就搬了自己的小凳子出了门。过了一会儿,我不放心,寻了上去,在半路上看到了她!你们猜猜,她当时在干什么?” 杜云实一脸好奇的八卦脸:“她当时在干什么?” 安如却窘得打岔道:“哎呀,爸,吃菜啦!别说啦!” 安爸已经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趴在自己的小凳子上睡着了!睡得可香了,那小脸蛋,红扑扑的!我把她抱回家,她还在睡!哈哈哈!” 杜云实看着安如笑得一脸捉狭:“原来我们这位女侠六岁时就已经醉酒啦!本来这么小就会喝酒,酒量应该很好,可是怎么,到了现在还是一杯就倒呢?” 安如懊恼地看着他,皱起鼻子就要拧他胳膊,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真可爱!” 安如见他在家人面前并不避讳与她亲昵,倒羞红了脸。 安心也停了吃菜的动作,看着他俩,用手指刮着腮帮子笑道:“羞羞脸啦!” 杜云实却郑重地端起酒杯,对着安爸安妈举怀道:“再次感谢叔叔阿姨这几天来的款待,云实感激不尽!更要感谢您二位养育出这样安如这样优秀的女儿,能遇着她,是我的福气!云实不才,想要求娶你们的女儿,还请二位应允!” 安如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在此时向父母求娶她,一时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虞红英与季衡对视一眼,彼此已心意相通,道:“云实啊,你的心意我们早已知道了,只要小如愿意,我们自然会尊重她。婚姻是人生大事,但不知,你家里人是什么意见?” 杜云实道:“我的事,一向由我自己作主决定,父母因为离得远,极少干预。我有自己的事业和居所,婚后也与现在一样,不与父母同住。” 虞红英道:“那敢情好,不住在一起,少了许多麻烦。” 杜云实道:“是。但应有的礼数,云实不敢有所怠慢,若得两位允准,择日便请家中长辈登门提亲下聘。” 季衡笑道:“我们家一向不拘那些,这离得远,诸事不便,心意到了即可。只要你们以后过得好,这些不必太在意。” 言下之意,竟是同意了。 杜云实起身,深深躬身,动情道:“多谢两位!我定会爱她一生,护她一世!免她风吹雨淋,伤心难过,护她平安喜乐,一生周全!” 安如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含情,一时心跳加速,泪水盈然于眶,心里不能平静下来,连着灌了几杯甜酒。 安心安力本就对杜云实喜欢又崇拜,这时兴奋得大喊:“姐夫!姐夫!” 杜云实朝他们微笑道:“乖!” 如此,既已定下口头契约,此时便真如一家人,关系更加亲密起来,说说笑笑,更不拘束。 杜云实看着眼前的这家人,心里也是许多年没有的开怀感动。这里洋溢着的浓厚亲情与轻松热闹,是他在那严肃规矩的家从未体验到的。 真好。他想。 饭后,安如果真不胜酒力,由杜云实搀着进了房间,扶她躺在床上休息。 他抚着她微醺着泛着桃红色的脸颊,轻声道:“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不然等一下头疼。” 安如却睁开眼,手覆在他的手上道:“不要走,陪陪我。” 杜云实灿然一笑,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好,我不走,我一直都在。” 她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抱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杜云实等她睡得熟了,才轻轻地抽出手,走出了房间。 他与虞红英收拾了碗筷,打扫了房间,又与季衡谈了彩礼礼仪事宜,这才捧着一怀热茶进了安如的房间。 安如并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只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这时已换上了软糥雪白的家居服,正看着窗外那团团絮絮的雪花发呆。 杜云实将热茶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今天想喝奶茶。” 杜云实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好,看在今天过年的份上,就喝奶茶!” 他从零食柜里拿出奶茶配料,冲调了一杯,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 这时安如已经抱出一个盒子,招呼他过去看。 这正是外婆送她的首饰盒。 安如打开首饰盒,指着那两个镯子道:“你瞧,这是外婆送我的……说是做我的嫁妆。” 杜云实伸手,摩挲着盒子,看了看镯子,道:“长者之赐,珍贵得很,得好好保管。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盒子有点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递给她:“应该多装点首饰进去。” 安如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只晶莹通透的绿宝石戒指。 这戒指以金作托,足有三克拉的祖母绿石上镶着一圈碎钻,银光闪闪,碧绿莹然,华贵非常。 杜云实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嘱我交给她的儿媳妇,也我是我予你的定情信物,你可愿收下、可愿嫁给我,做我的妻?” 安如望着他带笑的眼睛,有些哽咽:“杜先生……” 可是她又很快地抬眼看向他:“我愿意!我愿意嫁你、愿意做你的妻子!” 他看着她,她的眼神柔情而坚定。 他深深地看着她,拥她到怀中,叹道:“安如,安如,我何德何能……” 安如靠在他胸前,他的胸膛温暖而结实。 “人间值得,你值得。” 他坐在沙发里,从背后搂着她,她窝成一团靠在他怀里,喝着奶茶,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彼此温暖,双向奔赴。 她在思绪飘向很远,想象着在很多年后,他与她,那时已垂垂老矣。 便如此刻,一间小屋,一方壁炉,他们或依偎在一起,促足赏雪,喁喁私语;或各捧一本书,品铭读书,同享岁月静好。窗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宛如童话世界,屋内温暖如春,暖意融融,静谧美好。 寒冷的冬天,有个相爱的人于温暖中陪伴,真叫人无比依恋这生活。 三十八 聚 大年初一。 天还没亮,鞭炮声已经陆续响彻了小镇,那是早起的人家在以传统方式庆祝新年。 季爸也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时燃放了鞭炮,红红的纸屑铺在白色的雪上,有种凌厉的热闹。 冬天的晴天早晨特别的冷,阳光似乎也着了些凉,没有丝毫热度。 安如也早醒了,洗漱完后将窗子打开一些,一股清新冷洌的空气立即挤开窗户冲了进来,让她瑟缩了一下子。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是大片大片的红色纸屑,空气里还有浓浓的烟花爆竹燃放后的味道。昨夜辞旧迎新的零点烟花,早晨的迎新年鞭炮,房顶上飘散的轻烟,各家门上红艳艳的对联与灯笼,那是一派的人间烟火气息。 连绵的群山此刻白雾茫茫,白色的雪压在黑色枯枝与山石上,像一副遗世而清冷的水墨画。 杜云实穿着一身运动装,踩着雪路逆着光小跑着回来了。 他走进房屋,将买来的早晨放在厨房,又单独取了一份走上楼来,敲开了安如的房间门。 “刚刚出锅的包子,热牛奶,”他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说:“趁热吃。” 安如道了声谢,拿起牛奶开始喝。 杜云实坐在她身边,悠悠地看着窗外道:“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空气好,风景好,冬天还有这么美的雪景,真想一直生活在这里。” 安如颇有些自豪道:“是的,春天有满山遍野的花,夏天有最甜的西瓜,秋高气爽,冬天有雪,四季有四季的样子,不像南方的有些城市,好像只有冬天和夏天,总是黏腻又潮湿,还没有雪,十分的不爽快。” 杜云实看着她笑道:“确实如此,这样的山清水秀、风华物美,自然人杰地灵、出美人。” 安如赧然一笑问:“怎么起得这么早,也不叫上我?” 杜云实道:“睡不着,索性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你这样怕冷,还是乖乖躲在被窝里比较好。” 安如一想,也是。 想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对着他抱拳道:“新年快乐!” 杜云实哈哈一笑,道:“新年快乐!” 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她:“新年红包,祝贺我的小未婚妻又长大一岁!” 安如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怎么的?想起来给我发红包!” 又想到好多年没收到过过年红包,看着这烫金艳红的的红包着实有些欢喜,打开一看,里面好一叠崭新的红色钞票。 杜云实笑道:“俗了点,可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新年礼物。” 安如道:“这俗的,我可太喜欢了!谁叫我是个俗人呢!” 来而不住非礼也。 安如站起身就去找红包,想给杜云实也包个大红包,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道:“我不喜欢红包,想要更好的礼物!” “更好的礼物?是什么?”她疑惑。 他轻轻的侧过头去,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用挑逗的眼神示意着她。 “……” 安如坐在他腿上,用手圈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啪唧一声在他脸上啵了一口:“这样的礼物吗?” 杜云实笑意更深,眨了眨眼睛道:“这新年礼物真是比什么都好!” 说完,双手捧了她的脸,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吻。 他身上有草木的清香,气息灼热,直吻得她头脑发沉,目眩神迷,晕晕乎乎,如同喝了酒,差点站不起来。 …… 杜云实为一家子都发了红包,安心与安力每人一个大红包,这是他们有史以来得到的最多的压岁钱,开心得在雪地里又跳又笑。安爸和安妈的红包更是沉沉甸甸的,他们推了又推,拗不过杜云实坚持要送,也只好收了 安如见他如散财童子一般挨个发红包,有些好笑:“你这是……要收买我们一家子吗?” 杜云实笑道:“这些日子在这里小住,实在是惬意,承蒙款待,也未曾回报,正好借此机会聊表感激之情,不然下次可再不敢来了!” 季衡朗声笑道:“咱们以后成了一家人,这里也是你家,住多久都行,何必见外!” 杜云实连连称是,安如听了父亲的话,羞得转了身去,也里也是欢喜。 这一天阳光甚好,午后已有些温暖,山顶上仍被白雪覆盖,路上的雪却已化得差不多了,于是杜云实决定第二日便走。 晚上,一大家子去了市里最豪华的酒店里用餐,为杜云实饯行。席间仍旧热闹,但离别在即,各人心里都有些怅惘。 初二一大清早,杜云实收拾好了行囊,放在了车上。正打算去叫安如起床,却见她提了行李箱向他走过来。 他有些疑惑:“你这是?” 她展颜微笑:“我跟爸妈商量过了,今天跟你一起走。” 他接过她的箱子:“不在家过年了?你最近不用工作,刚好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这一去,要好久不能回来呢!” 安如歪着头道:“反正过几天也还是要去的……你不想我跟你一起吗?” 杜云实把她的箱子放进后备厢,笑道:“欣喜若狂,求之不得!” 两人牵了手进屋,虞红英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督促着他俩吃下,季衡又将一些点心,土特产塞进车内,又嘱咐路上务必小心之类,二人一一应下。 安心也下楼来道别,与安如拥抱了许久,眼圈也红了。 安如忍了眼泪道:“马上要高考了,一定要好好学习,缺什么打电话给我!” 又交待弟弟勿沉迷游戏,宽以待人,等等。 在众人的挥手目送中,杜云实启动了车子,离开了安如的家。 安如犹在伤感中,杜云实一手掌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伤心了,过阵子不忙,我陪你回来。” 安如点点头,他陪在她身边,让她宽慰了不少。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吃吃玩玩,边旅游边赶路,倒也惬意,走了四五天方到温市。 安如回到之前的房子里,并没有见到方知南。 这个时候,方知南正穿着泳衣,戴着墨镜,和江夏一起,躺在三亚海滩的椅子上。 她对着电话里的安如说:“今年没回去,问我家老头子要了一笔钱,出来度假啦!哈哈,这可比在家里过年舒服多了,明年一定得带你来体验一下!” 安如道:“你高兴就好!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方知南对家庭和亲情没有什么执念,自由与爱情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安如却不一样,她的家里充满爱,所以对家乡、家庭、亲情有很深的执念,与爱情同等重要。 那么杜云实呢?他的家庭、他的家人又是怎样的呢? 她从前没想过这些,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去想。 她想与他在一起,就势必要与他的家人交往,并参与到他的家庭关系中去。可是这些对她来说,一片空白,让她不能不既期待又忐忑。 三十九 因为有你 杜云实整整忙了一天。 公司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除了大门口的保安和几个得力助手,其他人正在热热闹闹的过年、团圆。 他又恢复了工作精英的状态,神情严肃,一丝不苟,身着正装、戴着金丝眼镜。一边看报表,一边依次听着他们汇报工作,并在需要签字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大名。 处理完了一大堆事务后,他单独留下了李林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林生咽了口口水,清了下喉咙道:“酒店和赌场已经被封了,因为涉及违法行为,估计是翻不了身了,他的那些同伙,也基本落网。这个杨乐除了敲诈勒索,非法囚禁、教唆犯罪等已查实罪行外,还涉及人命官司,我们找到实证,以及人证,并移交警方,现已对他展开拘捕行动。但此人十分奸滑,躲藏得十分隐蔽,现在还消遥法外。我已经通知兄弟们,四处追捕,必让他插翅难逃!” 杜云实皱着眉,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道:“最近定要谨慎小心,以防他狗急跳墙。派两个人暗中保护季小姐,若再伤了她,我拿你是问! 李林生忙道:“是是是,我们一定抓紧寻找,绝不让他有机会打扰季小姐!” 杜云实揉了揉眉心,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没什么事你也回去!” 李林生却并无离开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说……请您明天回海市跟大家一起吃个饭……” 杜云实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是让你转告他我去了外地,没空么?” 李林生的额上已有汗渗出,陪笑道:“我跟他说了,可是他说,您已经一年没回了,过年怎么也得回去看看不是……” 杜云实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不再理他。 李林生偷偷抬眼观察了他脸色,方小心地退了出去。 杜云实关了笔记本电脑,打开了手机,看到安如发来的信息:“忙吗?我煮了粥,在家等你。”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暖意,多久了?这座冰冷的城市,终于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家。 他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楼,驾车朝安如的住所奔去。 而她,已经为晚上的见面准备了一整天。 刘姨回老家过年了,街上的餐厅也关了大半,只能自力更生了。 从上午开始,安如就照着食谱煮粥做菜,可是中午的时候,粥变成了稀稀软软的米饭,桌上的几盘菜也是黑乎乎的惨不忍暏。 这种东西怎么能进他的胃? 倒掉,重做。 这次,除了食谱,她专门打电话请教了刘姨,除了做菜方法,还打听到了杜云实的口味和喜好。 最后,按照刘姨的建议,买了些容易煮的海鲜,洗干净,放蒸笼蒸上十几分钟,再调些酱醋,就成了。 又按照比例,煮了锅粥,倒也还不错,能入口。 她把虾和蟹摆好装盘,又摆了两副碗筷,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等他。 门铃响了,他来了! 她跳起来,小跑过去打开了门。 一整天没见,彼此都思念得紧。 她蹲下身去,为他将拖鞋摆放整齐,他却拉起她,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她穿着毛绒绒软糯糯的家居服,抱起来是软软香香的温香软玉,发间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味。 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在她的脖颈间,痒得她笑出声来。 “我好想你,”他用唇蹭蹭她的脖子,闷闷地发出声音:“你好香!” 她回楼着他的腰,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道:“我也好想你,杜先生。” 他身子一震,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她。 他深呼吸了几次,平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要将她吃下去。 安如看他眼神有些古怪,手抚上他的脸,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杜云实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却最终没再说话,换上了拖鞋,拉着她进了屋。 看着桌上的饭菜,他夸道:“看着真是不错!看来我以后有口福了!” 安如窘道:“额,其实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呵呵呵呵。” 杜云实却脱了外套,走进厨房,系上围裙道:“等两分钟,我再烧两个小菜。” 他挽起袖子,利落地洗菜,快炒,不过几分钟时间已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可以吃饭了哦!” 安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明白烧菜这么难的事情为什么到了他这儿看起来这么轻松。 杜云实宽慰她道:“我这俩菜比较简单——比蒸螃蟹可简单多了!你来做的话也能这么容易!” 说完,为两人盛了热粥,笑眯眯地招呼她吃菜。 要命,味道真好。她边吃边想。 他又不紧不慢地为她剥虾剥蟹,看着她吃下去,开心地道:“多吃些,要胖起来啊,不然我未来的岳父岳母怎么放心把你交给我?”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道:“我觉得他们相当放心。若是不放心,怎么会让我单独跟你走?” 杜云实点点头,认真地说:“也是。” 安如看杜云实只顾着照顾自己吃,自己却没吃上几口,也剥上一只虾喂给他:“辛苦了一天,杜先生也要多吃些!” 杜云实含笑咬住她手上的虾,也为她喂上一只,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投喂,一顿饭竟吃了大半个钟头。 饭后,杜云实为安如切上一盘水果,让她看电视。自己收拾着碗筷,洗碗去了。 安如窝在沙发里,看着他忙碌,虽然很幸福,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内疚:他忙了一天,自己本想照顾他,没想到却反过来被他照顾,这会不会让他更累? 杜云实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做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种休息、消遣方式,我乐在其中,很放松,很开心!” 收拾完了,他与她一起窝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安如察觉到他的心事,问:“公司里没什么事?都处理好了吗?” 杜云实微微点了点头道:“没什么事,该办的都办了,不过……” 他的目光里有些无奈:“我明天需要离开一下,还有点事要办。” “哦?去哪儿?要多久?” 她刚刚于过年团圆之际离开家乡和家人随他过来这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伤感的,听到他要离开,有些慌乱。 他如何不知?忙揽过她道:“很快!最多两天!事情一办妥我马上回来!然后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他目光清澈而真诚,让她感到心安,而她也并不想成为他的累赘。于是轻轻地笑道:“你安心去就好!我等你!等着跟你一起过元宵节、情人节!” 他心下感动,柔声道:“会的!我可是对今年的情人节相当的期待呢!因为有你!” 她靠在他肩上,也是满腹柔情。她何尝不是如此,这样的期待这个情人节? 因为有你!因为有你!因为有你!!! 四十 特殊的家庭 一大清早,李林生便驾了车子在杜云实的楼下等候。 今天是他陪老板回家的日子。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杜云实方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从楼里走了出来,上车坐在了后排座位上。 “先去季小姐家。”他吩咐。 李林生调转车头,朝着隔壁小区驶去。路过丰台路的早餐店时,杜云实下车买了早点。 李林生眼巴巴地看着杜云实道:“老板,属下一早就来候着了,还没吃早饭哪!” 杜云实瞟了他一眼,道:“我瞧着你最近胖了不少,该减减肥了。” 李林生撇了撇嘴,露出委屈的表情。 到了季安如楼下,杜云实提了早点上楼去,李林生便候在车里,偷空去吃了一碗榆林记家的牛肉面,并多加了一份牛肉。 安如是个心事重的人,昨晚与杜云实聊了许久,他与她透露说是回家见家人,她想多了解一下他的家庭和家人,他却神色郁郁,不愿多谈。 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念头: “他是不是不想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会不喜欢我、不接受我吗?” “他似乎跟家里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会是什么事呢?” “他的父亲的什么样子?母亲温柔吗?以后会好相处吗?” “……” 直到凌晨,方才浅睡了一会儿。 门铃响起,她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梳头,足足十分钟后才给他开了门。 “没睡好?”他见她一脸倦容,关切地问。 她招呼他坐下:“追了个剧,一不小心就看了一宿。” “等下去补个觉”他说:“给你带了桂花糕和牛奶,趁热吃。” 这是她喜欢的早点,她分出一半,一定要他也吃一些,他拗不过她,乖乖吃了。 “我很快就回来,最多两三天。”他看着她:“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打电话给你。” “嗯。” “方知南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有伴了,别怕。” “嗯。” 他见她神情怏怏的,有些心疼,轻轻地拥过她,吻在她额头上:“我会想你的,安如。”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非常想你。”她窝着他怀里,像只委屈的小猫咪。 他瞬间满腔柔情,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得更紧:“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乖。” 她点点头,柔声道:“路上小心,记住我在等你回家。” 她送他到楼下,李林生在车子里看着他们言笑晏晏,柔情蜜意,难分难舍,尤其杜云实那一脸和熙的笑脸,温柔的姿态,让他忍不住有些幽怨:他对自己要是能有这一半的温和该有多好! 杜云实可不知道李林生这一肚子的幽怨,上了车,他又变回了那个高贵冷淡的大老板。 李林生看着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的安如,忍不住问:“何不带上季小姐同去?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季小姐那样漂亮,老爷和夫人肯定喜欢!” 杜云实冷冷地道:“你如今出息了,管得越来越多了,是太闲了么?” 李林生从后视镜看到了杜云实那满是阴云的脸,后背一紧,陪笑道:“不敢不敢,是我多嘴了,下次不敢了!” 杜云实望着窗外,像是对着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那个地方……那些人,我都受不了、不想见,何况她呢!” 李林生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恨不得拔了自己的舌头。好在杜云实这次没有训斥他,只是闭上了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一路气氛紧张而冷淡。 到达h市的流云山庄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车子顺着山腰宽敞而平坦的路蜿蜓而上,最后进入半山腰的南风公馆。 杜云实决定在南风公馆住下,安顿好之下再去见山顶别墅中的父亲。 一切皆是旧时模样,时隔两年未归,此地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一个头发花白、严肃精干的老人已闻迅赶了过来,见了杜云实,他恭敬地躬身道:“大少爷,您回来啦!” 他接过杜云实的外套,即刻命人奉上香茶点心,态度十分殷勤恭顺。 杜云实朝他点点头:“是,云伯,我回来了。” 原来这人正是南风公馆的管家云伯,从杜云实的爷爷辈起,他便在杜家工作,如今已有四十余年,是杜家的老人了。杜云实亦是他看着长大,两人关系尚算亲厚。 云伯道:“老爷知道您今天回来,十分高兴,设了晚宴,现在时辰尚早,少爷可先休息几个钟头,解了一路疲乏,晚些时候再着人送您上去。” 他接着道:“您的房间已经打理好啦,小六在房里候着,您有什么需要,吩咐她就好。” 杜云实温声应道:“好,知道了。” 便径直朝楼上房间走去,后面李林生将他的公文包送入房间,便在隔壁客房休息等候。 房间宽敞而明亮,装饰简洁而考究。 杜云实先去冲了热水澡,出来时便见一个少女捧着衣物候在房里。 这少女梳着一个大辫子,眼神清亮,白皙的皮肤里透出红晕,身段苗条,正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小六?” 那少女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是我,我是小六,少爷,您还记得我?” 杜云实温和地笑笑:“当然记得了,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女孩了!” 小六骄傲地一挺胸,歪着头笑道:“是的,少爷,我长大啦,终于可以伺候您啦!” 随即却红了脸,低下头,只拿眼偷偷地瞄着杜云实。 杜云实看着她,让她把衣物放在沙发上,温和地说道:“我不需要伺候,小六,我这么大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小六一下急了,她皱着眉,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不需要?少爷,您是嫌小六不够好么?” 杜云实看着她,耐心地道:“小六,你很好!不过我确实不需要伺候,我有手有脚——你看,这几年,我一个人,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可以……” 杜云实笑了:“小用了,小六,你什么也不用为我做!不过,过阵子,我可能会带一个女孩过来,她对这里不熟,到时候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一下。” “女孩?”小六的脸色苍白起来,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少爷,是您喜欢的人吗?您有女朋友了?” 杜云实点头:“是的,是我喜欢的人,我的未婚妻!” 小六低下了头,喃喃地道:“未婚妻……喜欢的人……少爷!” 她用泪眼看了看她的少爷,再也说不出话了,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道:“是,少爷,我知道了!” 杜云实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四十一 窒息的团聚 傍晚时分,云伯敲响了杜云实的房门。 他对着已经工作了两三个小时的杜云实说:“大少爷,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可否出发去山顶了?” 杜云实揉了揉眉心,“嗯”了一声,起身换装。 他换上一身笔挺的正装,又套上一件深棕色的大衣,走了出来。 李林生已在院子里等候,见了他,小跑着迎上来,为他打开车门,又对着云伯挥挥手:“少爷还是由我来送,您请回!” 云伯点点头,与小六一同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车子又顺着山路而上,约莫十五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位于山顶中央的大别墅,拥山而建,三面环山,庄严而华美。进了大院,但见内里亭台楼阁、假山园林、抄手游廊、花圃草地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虽应有尽有,却分布合理,丝毫不显局促拥挤,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设计。 此时虽已立春,气温却仍旧十分寒冷,但院里却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景色十分美丽。 然而在场的几人,却似乎都没有欣赏美景的雅致。 二人跟着管家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朝着客厅走去,杜云实仍是一脸淡定,李林生却显得紧张起来,悄声道:“老板,您和家人团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我找个地儿歇会儿,哈哈哈哈。” 杜云实扭头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滚!” 李林生如蒙大赦,在亭台间穿梭几回,不见了人影。 又穿过一道爬满了绿藤的回廊,便来到了杜氏公馆的正厅。 远远地便见一个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太极服倚靠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品茶看报。 那人正是杜云实的父亲杜东言。 他听见脚步声,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又垂下眼道:“回来啦,坐。” 杜云实淡淡地回了一句:“是的,父亲。”便在茶桌对面坐下,也拿起一份报纸看起来。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本应是最熟悉的人,此刻却无言以对、陌生且冷淡。 一阵静默后,杜东言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先开口了:“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回家,还得我三请四接。你如今翅膀硬了,家也不要了是么?” 杜云实仍然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道:“我很忙,公司的事情多。” 杜东言将手里的报纸“啪”一下扔在桌上:“借口!就你那个小公司,有多少事情可忙?家里的企业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杜云实抬头望着父亲的眼睛,平静地道:“公司虽小,也是我一手操办起来的。家里的企业再大,也是您的。再说,家里有您几位操持着,何须我上心。” 杜东言眯起了眼:“这么说来,你果然是打算离开这个家了?这里的一切,你都不管了、不要了?!” 杜云实的声音更冷了:“我不过是顺应您的意思罢了。” 杜东言一拍桌子,眼看就要暴起,突然从偏厅传来了一阵笑声。便见一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妇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一身红色西装、样貌英俊却一脸玩世不恭的青年男子。 那妇人看来只有三十几岁,其实已年过四十,因保养得当,显得十分年轻。 她走到二人面前,含笑道:“云实回来了啦!许久不见,可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呢!“ 她又轻轻地坐在杜东言的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看你,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见面就剑拔驽张的!你就不能迁就迁就他,好好相处嘛?” 又招呼后面的红衣男子跟哥哥打招呼。 那男子正是杜云实同父异母的弟弟杜云初。 他如今二十三岁,眉眼间与哥哥有几分相似,生得面若桃花,风流倜傥。 他朝着杜云实躬了躬身,笑道:“哥哥,您可回来了,弟弟可想你的紧呢!” 杜云实见了这两人,脸色一直不好,也并不想搭理。 杜东言皱眉看着他道:“母亲和弟弟在跟你打招呼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杜云实冷笑道:“母亲?我母亲在十八年前就去世了!在您移情于这位女士、背叛婚姻之后!弟弟?我这个好弟弟在三年前抢走了我妻子、破坏了我的婚姻!这些您都忘了?您觉得我应该什么态度?!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笑脸相迎吗?若是如此,只怕我的亲生母亲在地下不得安宁!” 杜东言瞬间暴怒,抓起一只茶盅朝着杜云实就砸了过去。 杜云实并不闪躲,那茶盅砸在他肩上,残留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服。 他的后母裴芝青惊叫一声,忙拿了帕子奔过去替杜云实擦拭,口中对丈夫嚷道:“怎么能动手呢?怎么能动手呢!” 那边杜云初却坐进沙发里,拿起一只苹果啃起来,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出。 杜东言怒骂:“逆子!” 裴芝青抹着眼泪对着杜云实道:“横竖是我不对!要不是我当年爱上老爷,也不会让你家庭破裂,你母亲也不会自寻短见,你恨我是应该的!但万万不能恨老爷,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云初不懂事,与阿雯做了那样的事,伤了你的心,我已经训斥过他了,万万请你原谅!” 说罢,靠在杜东言的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杜东言见爱妻哭得凄惨,更是对大儿子动怒:“你满意了?让大家都不好过?我就不该叫你回来!你跟你那个妈一样,又倔又硬!” 杜云实见事到如今,他不仅仍对母亲毫无歉意,竟还诋毁中伤,也是怒不可遏。他冷冷地看着那虚情假意装柔弱的后母和满面怒容的父亲,对此地再没有一丝留恋,转身而去。 这边杜云初见父亲一脸怒气,也不敢再轻浮,端坐在沙发上,一副乖巧的样子。 哪知老父亲余怒未消,仍需发泄,指着他骂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若不是你做出了那样的事,怎么会有如今的局面!杜氏若是倒了,都是你这逆子给作的!” 杜云初撇了撇嘴,不敢还嘴,只敢腹诽:老爹您做的事可不比我光彩啊!婚内出轨、抛妻弃子,纵容情妇逼死原配,大写的渣男啊!再说,杜氏光景惨淡,是您经营不善,关我什么事嘛! 这杜东言一世精明,儿子这点心思怎瞒得过他,当下又对着他大骂:“你勾引谁不好?偏要勾引自己嫂子?若不是你破坏了你大哥的婚姻,我们与丁家仍是儿女亲家,强强联手,如何不能兴旺起来!你害得杜氏损失惨重,竟还不知所谓,简直是一块烂木头!” 杜云初也气起来:“这种事你情我愿,怎么就只是骂我?是了,我就是个冤种,您也只能骂我!” 裴芝青见他们俩也要吵起来,忙安抚丈夫道:“跟孩子计较什么呢,别气坏了身子!” 又用眼神支走了儿子,方才扶着丈夫坐到沙发,叹气道:“早跟你说了要冷静,怎么还是一见面就吵起来了呢?这下好了,团圆饭吃不成了,要说的事情也说不成了!” 杜东言疲惫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道:“你就不该揣着这样的心思!阿雯与云实都离婚几年了,要和好早就和好了,还用等到现在?云实那性子,跟他母亲一样,决绝得很,不可能回头的。” 裴芝青道:“我还不是为了杜氏?若是没有丁氏的合作与资金支持,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再说,阿雯一直对云实念念不忘,对当初的事情也非常后悔,一直想回来与云实重归于好,央求了我好几次,要我帮她,我能坐视不理?如今只要他俩和好,一切都好办了。可……唉……” 沮丧的叹息声又起。 夕阳西下,整个别墅在暮色中沉静下来,于幽幽群山中,如同一座华丽的坟墓。 四十二 冰冷的心 李林生没想到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他屁股还没坐热、还没来得及品尝小春亲手为他制作的点心就被拉了出来。 然而他也实在不敢多问,他的老板此刻脸色铁青,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像个地狱归来的复仇使者。 “果然,又又又吵起来了。”他心里想。 他载着杜云实回到了南风公馆,看着对方直接进了房间将自己锁在屋内,默默地退了出来。 转身又看见了云伯和小六询问的目光,他耸了耸肩,摊开了手,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想到杜云实应该没吃晚饭,小六备了些饭菜给他送了上去。 屋门开着,他没在房间里。 夜幕降临,山上的温度骤降,后来竟飘起毛毛细雨来。 杜云实倚坐在母亲的墓碑前,闭着眼,任雨水打湿了头发和衣裳。 脸颊上有水划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灌下一口酒,喃喃地道:“母亲,你说叫我不要恨,不要争,好好活着,我便不去恨,不去争,支撑着活下去。可是,难道不恨了事情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不争了就可以躲开算计、坏人就会良心发现、就不再继续伤人吗?没有!掠夺者还在抢夺、想要榨干每一分价值!坏人没有被惩罚,他们比任何人都活得好!难道这就是生活的真相吗?” 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眼睛里写满了悲愤。仇恨像一头野兽,被他的理智与冷静封印在心底深处,平时一切正常,可是见了那始作俑者,它便忍不住冲破了封印,要挣脱出来咆哮。 他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在深夜接到那女人的电话时的悲伤、无助与愤怒。她咬着唇听着那人在电话那头讽刺她年老色衰、留不住男人的心,炫耀自己从她丈夫那里得到的一切,对她侮辱、谩骂、挑衅、诅咒。她那样的骄傲,面对背叛,决绝地用死亡了断了自己的婚姻。 可是她应该没想到,自己的死并没有换来丈夫的歉疚与悔恨。 她尸骨未寒,他便迫不及待地接了自己的情妇和私生子回家,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把她抛在了脑后。 唯一记住她的,只有她那十三岁的儿子。 这个少年目睹了整个事情。 一家人曾经的幸福生活、母亲的悲伤与绝望、失去母亲后的悲痛与无助,上位者的得意与轻视。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很快被遗忘,新人笑意盈盈,所有人都活得潇洒而滋润。只除了他。 从头到尾,在这场悲剧里,除了母亲,他是被伤害最深的人。 曾经温馨熟悉的家变成了别人的家,他像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后母在别人面前待他十分热情,背地里却是另一张面孔,他身心俱疲,不想同她演戏,于是干脆从此寄宿在学校。 从此极少回到那个“家”。 好在他成绩一直优异,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又出国留了学。而阿雯,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对这世间,重新有了期待。 他们一同学习,互相鼓励,考上了同一所学校,并以优异成绩毕业。 回国后两人就结了婚。 两家的家庭企业都做得非常大,此次联姻受到了双方家长的赞同。尤其杜家,受惠颇多。 婚后生活十分幸福,使他一度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后来他们有了女儿,他已觉人生圆满,直到他在某一天出差提前返家,在自己的卧室里看到了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妻子和自己的弟弟。 他和母亲一样骄傲,没有多作挽留,痛快地签了离婚协议,净身出户,只身去了温市。 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拼命工作,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打理得有声有色。他只有将自己埋在工作中,才能假装已经不悲伤,可是夜深人静时,才知道心脏已经千疮百孔。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冷静和理智,以为时间已经淡化了痛苦,可是白天当他重返故居、睹物思人,听到那人提到自己的母亲,看着那鸠占雀巢的那两个人,他还是失态了。 “妈妈,我好想你……”他把脸贴在墓碑上,闭上眼,回忆着母亲的样子,感觉灵魂正一丝丝地从身体里被抽走。 细雨很快将他包裹,像是母亲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尖声地叫着:“大少爷!大少爷!” 有人扑在他胸前哭泣,有人接住了他萎靡倒下的身体。 好累。 他终于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好听:“云实,”她抚摸着他的额头:“你受苦了。” 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母亲的模样,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妈妈!”他忍不住流泪了:“您怎么才来!” 母亲拉住了他的手:“对不住,我来晚了。现在,我来接你了!” 他欣喜若狂:“好!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 母亲迟疑了一下,又问:“是吗?云实,你真的想和我一起走吗?你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任何留恋了吗?” 他有些蒙:“留恋?” 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脸的轮廓,那脸慢慢清晰,他忍不住柔声唤她:“阿如!” 她笑着朝他张开了胳膊:“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过情人节、元宵节!” “云实,人间值得,你值得!” “因为有你!” 他心里一暖,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听见母亲浅浅地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手:“云实,不要留遗憾,好好活下去!” 他心有所感,忙伸手去抓,却见母亲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不可见。 他身子一震,终于清醒了过来。 身旁没有母亲,也没有阿如。他仍然在南风公馆自己的卧室里。 小六见他睁开眼睛,欣喜地扑在他床前哭道:“大少爷,您可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看着她那哭肿的眼睛,扶了扶额:“小六,我这是……生病了吗?” 小六点头:“嗯嗯嗯!您淋了雨,病得好严重,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我们都吓死了!您醒了就太好了!呜呜。” 他有些抱歉:“让你们受惊了,对不起。” 这时云伯已接到消息,赶了过来,他为杜云实量了体温后,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退烧了!少爷,您这次病得不轻,可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杜云实对他表示了感谢,又想起一事,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云伯道:“今儿正月十四,明儿就是元宵节了。” 小六插嘴道:“今天是情人节呢!” 情人节?! 他挣扎着坐起来:“把李林生叫过来,我要回温市!” 云伯一脸担忧:“少爷,您这身体还没好齐全,医生说了,要卧床休养几天,不好奔波劳累,您在这儿再休息几天!” 杜云实道:“我没事了。今天有重要的事,必须赶回去。” 云伯还是很为难:“老爷和夫人昨天来看望了您,见您病得厉害,十分忧心,今儿肯定还要来,您要不,再等等?” 杜云实这厢已经准备沐浴了,对着他道:“不必了!” 见他主意已定,云伯也不再说话,吩咐小六为他准备些食物,又去找李林生交待注意事项。 很快,他与李林生踏上了归途。 这天的阳光十分灿烂,他看着一路上依然郁郁葱葱的的山野,想着将要见到的人,感觉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生活凄苦,他要去见想见的人。 四十三 情人节礼物 他走的第一天,满脑子都是他,做什么都静不下心。 安如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只看了几行,脑子里又浮现出他的模样,他的笑眼,他的声音,他的温柔。 她叹了口气,放下书本,拿起笔开始写日记,然心绪万千,竟无法落笔。她无意识地划着,半天仔细一看,满满一页都是“杜云实”三个字。 这三个字她在心里已经呼唤千万遍,每一次,都会颤心不已。 因为那是他的名字。 完了。 她向来对满脑子情和爱的人表示鄙视,可是如今,她自己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但好在她理智尚存。 她有她有骄傲,他那样优秀,自己必要更加努力,提升自已,方可与他并肩看这世间繁花、杳霭流玉。 第一步,就是找到工作,重返职场。 季安如打开电脑,一条一条地看招聘信,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夕阳西下时分,方知南的电话打过来了:“姐妹,我回来了!半个小时后江东大厦三楼见,一起吃个饭!” 安如在电脑前已经趴了一下午,正好也又累又饿,立时便答应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打车去了约定地点。 在座位上喝了两杯水,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方知南终于姗姗而来。 看着安如幽怨的眼神,她一脸谄笑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对方:“好姐姐,莫生气,路上堵车,真不是故意迟到!” 安如白了她一眼道:“是是是,你每次迟到都是有原因的,那绝计不能怪你,从学校时期到现在,都是如此呗!” 知南黑了许多,估计是晒了不少日光浴,安如道:“要不是听到你声音,我还以为面前坐的是一位非洲难民呢!” 知南皱眉佯怒道:“会不会欣赏?会不会欣赏!这是小麦色,多健康,多好看!” 安如笑道:“好,好看,你高兴就好!继续保持,明儿个可千万别想法设法美白哦!” 方知南嘿嘿笑道:“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安如打开盒子,那里面装着一条亮晶晶的粉色玛瑙手串,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漂亮!”知南抬起自己的胳膊——她的手腕上有一条同样的手串:“我好喜欢这个!咱俩一人一个,就当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 安如轻轻地把手串戴在手上,伸出手在灯光下端详,:“是挺好看,只是粉色娇嫩,你我如今几岁了?” 知南“呸”了一声道:“老娘正当年轻,风华绝代,什么颜色都当得起!” 安如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心情也好起来。 两人点了菜,安如问她:“江夏什么没来?” 知南嘴里嚼着食物,鼓着腮帮子道:“他回家了,好像他家里有什么事情,不然我们还要再玩两天。” 接着又八卦起安如与杜云实之间的事情:“坦白从宽,不要放个每一个细节!” 两人边吃边聊,说不完的话,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个小时。 知南突然认真地道:“去楼下购物,我有东西要买!” 一二楼是购物专场,衣物首饰应有尽有。 安如想到认识这么久,她似乎还没给杜云实送过礼物,过两天正是情人节,她决定去看挑挑看,也许就挑到合心的礼物了呢! 她们走进一家男装店,安如一眼看中一件橙色的高领毛衣,非常的柔软明亮,她想杜去云实穿上一定也明亮温暖,当即选了尺码,又挑了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银灰色条纹的领带,请店家包装好了,一起付了款。 安如见知南只站在旁边帮她参考,并不为江夏挑选,问:“你不给江夏挑两件吗?” 知南漫不经心地道:“这些不适合他——这里的衣服比较适合暖男和成功人士,江夏不会喜欢的。而且——” 她凑近安如的耳朵,神秘地道:“我给他的情人节礼物已经准备好了,保证让他大吃一惊,大大惊喜!” 安如好奇道:“是什么呀?说来给我参考下,我正愁找不到更好的礼物呢!” 知南笑得神秘而羞涩:“告诉你也没用,除非——你和杜老板已经睡过了。” 安如一下子扭捏起来:“我和他……没有……”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怀了小宝宝!” 知南“啪”地打了一个响指:“聪明!”然后她得意地拍拍自己的小腹:“这里——现在有个小生命啦!我打算情人节那天告诉他!” 安如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轻轻地抚摸向知南的小腹,好奇而敬畏:“好神奇!——那,你们真的要结婚、生子了?” 知南张开怀抱:“当然!恭喜我!” 安如拥着知南,用力地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子:“方知南!你怎么就要英年早婚了呢!太好了!恭喜恭喜!!!” 然后,她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母婴店里买了几袋子母婴用品,又在金店为孩子买了长命锁、银手镯。安如见那坐莲玉观音十分的精美,想起老人们说过,男戴观音,便为杜云实挑了一尊,配上鲜红的编绳,她想像着杜云实将它挂在脖子上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 但愿观音护佑他,保他一生平安喜乐,眉眼带笑。她在心里祈祷。 知南看着安如一脸虔诚的样子,又看她手里拎着的诸多男士物品,忍不住取笑:“你这是一心扑在他身上,已经忘了自己了嘛?没想到你清心寡欲二十几载,一朝情动,竟一发不可收拾!” 安如一脸哭笑不得:“说的什么话?收了人家的礼物,自然是要还礼的——他可送了我不少东西做了不少事,我总该略微回报一下啊!” 两人边走边聊,笑闹之间已经走到一间古玩店,安如见店铺古色古香,忍不住走了进去。 那店里陈设着许多古玩珍品,文玩字画瓷,砚台宝瓶漆,不一而足。 知南在店里的长凳上打着哈欠,安如则细细地观摩着各类珍品,不时与店主聊上几句。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被一卷竹简吸引了目光。 她轻轻地将竹简打开,上面用小篆刻着诗经里的《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好个“永以为好也”! 正是她心之所思。此诗真是写到了她的心上。 店主观她神情,笑道:“姑娘若是喜欢,何不买下送上心上人?” 安如若有所思:“赠人情诗,当真是用心又浪漫,不过……若是亲手刻作,岂非更显诚意?” 她终于找到了她心目中的最好的情人节礼物。 既有了主意,很快便行动了起来。 先是费了些周折买到了经过高温脱水烘干并裁成长短相同的竹片,又按书上的方法刮青、打眼,最后用红丝绳将竹片编制成册。又自制了针笔,备了刻刀,便开始了她的情书篆刻之路。 四十四 她的情书 云实先生: 吾爱:一切安好! 清晨推开窗,瞧见楼下花圃里的白玉兰和紫丁夷都开了。大朵大朵的白铺成了一树云,那一树紫却低调而内敛,在乍暖还寒晨风中与那白相依相应。春天来了。真好。 与君分别两日,分秒难捱,离分一日,情甚三秋,执别暂时,心同积岁。但想到不久后便能与先生并肩看这春日里的杏雨梨云、杨柳新晴,又心向往之,不胜期待。先生是否有同样的期待?我想,若是先生在此,一定会是肯定的答复,因为您是那样的温柔的一个人。 先生离开的这几晚,我总是失眠到很晚,脑子里浮现的,尽是与先生相识后的点点滴滴。算来不过数月,却像历经一生。 先生,人生如旅途,我亦飘零久。在爱面前,我一直是个胆小而自卑的人,世间对我来说偌大又纷乱,于是我画地为牢,圈地自护,与所有异性都保持着距离,并以为永远都不会被爱。 幸而遇君。 初次见先生,便觉心生悸动,后来才知道,那便是一见钟情。但先生那样的好,值得最好的,我不敢妄想。 后来一再相遇,并得先生一再相助与温暖陪伴,先生的影子,从此愈来愈频繁地进入我的心里。等我惊觉情愫渐浓,已是相思入骨。当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因为我的骄傲与自卑,这份爱意被深深压抑。因为我害怕,先生眼睛里的温暖与柔情,是源于您的教养与善良。还因为,我相信这世间有爱,但我没有这份幸运。 先生,单相思是那样的甜蜜与愁怅,我猜您一定没有体会过。 那些日子,我既期盼见到您,又害怕见到您。 我日日思念着先生,编织着与先生的爱情美梦,又因为那些只是自己的美梦而难过愁怅。 而一旦见到了先生,我的冷静与理智与从容又都一瞬全无,我局促不安,手脚无措,心跳很快,总是脸红,说话也总结巴。但无论如何,与您在一起时,不管我表面上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内心已经绽放了无数朵璀灿烟花。 先生,若不是您后来说爱我,这些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对您说的。因为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开口向您表白。我想,唯有您爱我,我才能将爱说给您听,否则,我宁愿默默的爱,永不打扰。 先生,您不知道,当您说爱我时,我有多么的震惊与幸福,那样巨大的幸福几乎让我眩晕。 我从来没想过、奢望过,我那样默默深爱着的您,也同样的爱着我,并且,给了我爱的承诺。 双向奔赴的爱,那是我一生的渴求。而您给予了我,成全了我。 于我而言,先生不只是先生,您还是我对爱情所有的理想与信仰,而这理想与信仰,我将永远赋予它所有赤诚、温柔,以及毫无保留的爱。 所以先生,我一无所有,唯有这颗悸动的心、我所有的温存以及毫无保留的爱,倾囊相授与您。 我虔诚而热烈得爱着您,这种感情,从未对任何人有过。 先生,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更爱您了,可是昨天早上,我也是这么想的。 岁月悠长,愿执君之手,与君携老。 但世事无常,无论我多么希望先生能够永远的、坚定的选择我,也无法保证余生皆能如愿。 无论结果如何,能与先生相知相爱、痛快淋漓地爱一场,此生已无憾事。 唯愿先生,一世欢喜、眉间笑颜永远舒展,世间所有美好,皆与先生相伴。 先生,我爱您,谢谢您也爱我。 爱你。 想你。 你的安如 四十五 他的情话 情人节这天天气很好,气温回升了不少,春暖花开,让人充满希望和愉悦。 江夏和知南从昨天出去就没有回来,看来二人世界相当惬意。 安如一早起来就收拾好了房间,自从她来到了这里,这个屋子就整洁而温馨,方知南经常感叹一尘不染的地板让她不安:“我都不忍心踩上去了,有犯罪感!” 然而不得不说,干净整洁的环境真的非常治愈。 用杜云实话说是:“这里充满了温馨与浪漫,还有满满的书香味,是一个有品味、有格调的家。” 她给插满了粉色康乃馨的玻璃花瓶换了水,又为自己打扮了一番,才来到窗边,看着楼下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与行人。 他说今天会回来。她相信他。 而杜云实也确实回来了。 他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一路奔波而来。 为了自己的承诺,也为了自己的心。 回到温市时已经午后了,他直接去了她楼下。 看着飞奔而来的她,他的心情瞬间睛朗了起来。 安如打开车门,坐到了他身边:“你回来啦!” “是的,”,他拿起提前准备好的一大束红玫瑰与一盒巧克力:“我回来了,情人节快乐!” 安如抱着玫瑰,笑得十分甜蜜:“谢谢!” 她拍拍身旁的大袋子:“我也有礼物要给你!但是,要晚上回家才能打开。” 杜云实好奇:“我也有礼物?!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她一脸神秘。 突然她发现了不对劲,手抚上他的脸:“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太累了吗?” “受了一点点风寒,不碍事。”他说。 这时前排的李林生忍不住开口子:“可不是'一点点'风寒,是很严重的风寒,老板可足足昏睡了两天哪!季小姐,今儿个他可经不住折腾!” 安如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杜云实看她一脸焦急,安慰道:“别听他的!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相信我!” 安如还是担忧:“我相信你!可是我觉得你需要好好休息,现在回家躺着,在没有彻底康复之前不能再折腾了!” 杜云实也确实觉得疲惫了。这两天他几乎水米未进,还发着高烧,今天又连着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子,确实是元气大伤、体力不支了。于是他听了安如的话:回家躺着。 安如也跟着回了他的家。 他的家很大,家里陈设得十分简单,却十分干净,也没有一丝杂乱。 李林生送他们回到家,对着安如道:“老板就交给您啦!我猜这是他希望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就忙着赶回来。不过,他身体还没好,您今天可别折腾他……” 安如有点不解:“我?折腾他?” 李林生脸上有些不自然:“不是……那个……唉,您好好照顾他,我走了!” 说完,不等安如回话,挥了挥手转过身。溜了。 安如一脸莫名其妙地进了屋,扶着杜云实躺下,为他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烫。 她为他冲了一杯感冒冲剂,喂他喝下,又在他额上敷上冰毛巾,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 杜云实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里无限柔情:“阿如,过来!” 他朝她展开的怀抱,她想也不想,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好想你,”他哑声道:“留在这儿,别走。” 她窝在他怀里,抱紧他:“我也好想你!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 他们紧紧相拥,在时光的静静流淌中倾听着彼此心跳。 直到杜云实又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安如才轻轻在坐起来,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悄悄地走了出去。 厨房里的用具和材料倒是一应俱全,冰箱里有刘姨提前备好的食材。 安如煮上一锅小米粥,又在楼下的小区超市买了些小蕃茄和草莓,洗好了放在果盘里,就守着床前,等着杜云实醒来。 夕阳西下时,他终于醒来了。烧退得差不多了,也有了些胃口。 安如忙给他盛上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看他一口口吃得香甜,心情大好,又将果盘端过来,喂他吃上几个。 休息好了,又吃了些东西,他终于有了精神,安如又欣慰又开心。 但他有些抱歉:“今天本来应该陪你好好过个节的,可是……” 安如拍拍他的手道:“情人节什么的,都是浮云,我向来是不在意的。今年在意,也是因为有了你。你才比较重要!再说,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能照顾你,我特别开心!” 杜云实看看窗外道:“现在还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安如的脸上带着笑意道:“有啊,我唯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身边!” 这下轮到杜云实脸红了,表示被撩到了,谁能顶得住一个总是一本正经的、端庄淑女的情话呢? “而且,李林生说,让我今天不要折腾你!” “这个家伙!” “我今晚留下来照顾你!” “我……不用照顾……我……” “那,我回去啦?”她转身,佯装要走。 “别……”他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 杜云实叹了口气,眼里却带着笑意:“我从来不知道,你也能这样调皮!” 安如皱着鼻子,用手指点点他的下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她的呼吸带着热气喷在他的脖颈间,在他的肌肤上撩拨起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经脉,朝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的呼吸加重了,眼色也暗了下来,身子难耐地动了动,嗓音低哑地:“嗯……阿如……” “嗯?”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怎么?” 没等他回答,她又问:“杜先生,你当真爱我吗?” 他微笑,望向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爱你。” 她还是不放心:“你爱我什么?我明明这样普通——我什么都没有。我总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低下头,片刻又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道:“爱是一种感觉,阿如。起初我也不知道爱你哪里,但是后来想想,我觉得你亲切可爱,善良又真诚,行事利落,意志坚定,是一个真正的淑女。我爱这样的你!阿如,我爱你!爱你的肌肤,爱你的长发,爱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爱你的笑容,也爱你的眼泪。” 安如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原来我这样好么?这真是我有生以来听到了最动听的情话。” 杜云实低下头,吻她的额头:“阿如,这不是情话,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真好。 她想,她拥有着最好的爱人和爱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一瞬间,世俗、规矩,伦理,理智,于她而言都渺如尘埃,她只想与她爱的人靠近,再靠近。 当他克制而小心翼翼的吻被安如反客为主,进而攻城掠地时,杜云实的冷静与理智也不复存在了。 他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心里有阴影,所以与她相处时,他总是温柔而克制,生怕唐突了她,在她准备好之前,他绝不碰她。 他抓住她正在解他睡衣衣带的手,哑声道:“阿如,你确定吗?” 她不答,只用更热烈的吻回应他。她那样的热情,这热情如星火燎原,点燃了他的最后一点理智,并一发不可收拾。 …… 四十六 亲密无间 这一天仍是晴朗的一天。 杜云实一早就起床了,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全然不见前几天的病容。 倒是季安如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她委靡地侧身躺着,黑发在脑后铺散了一枕,看起来累极了。 她听见他轻轻地下床,出门,这才把一张红得仿佛要烧起来的脸从被子里捞了出来,再不出来,她就要窒息了。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与他一夜疯狂,袒诚相对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要命。 她一各冷静自持,怎么就突然情不能已、不可自控了呢?而且,还是在他生病、经不起“折腾”的时候? 一定是春天的夜晚太美好、面前的男人太好看的关系! 但是……他的身材是真的好啊,居然有腹肌!他的体力也是真的好啊,让她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到底是谁折腾谁啊啊啊…… 门开了,她一慌,把整个脑袋都藏进了被子里。 杜云实端着一个托盘,轻轻地放在桌上,看着那隆起的被子,脸上带着捉狭与宠溺的笑坐在了她身旁,轻轻地拍拍她,柔声道:“饿了吗?我做了早餐,乖,吃一点。” 她继续装死,一声不吭。 他于是也钻进被子里,从背后环抱住她,亲吻她的后颈。 她超级怕痒,被他亲得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转过身来扑进他怀里,还是不敢与他对视。 他见她娇羞不已的模样,心里泛起万千柔情与怜爱,忍不住在她发间额上落下许多的吻。 两人初试云雨,说不尽的浓情密意,你侬我侬,从不睡懒觉的两个人腻腻歪歪到了晌午才起床。 因为这一日是元宵节,方知南对他们这两天的事一无所知,只觉得自己冷落了好朋友,稍感愧疚,便决定要好好地陪陪安如,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 当安如与杜云实一起挽着手出现在知南与江夏面前时,这个自称阅尽千帆老司机的方知南立刻从他们亲昵暖昧的眼神举止中看出了端倪,她挑着眉,一脸八卦:“老板,阿如,你们睡了?” 杜云实:“……” 安如则一脸黑线:这种问题,不是应该私下悄悄问吗? 方知南从他俩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一脸明了的表情道:“哼哼,我猜得不错?男女之间,睡和没睡完全是两种不同状态,根本瞒不过我个老司机。” 她又拍拍胸口舒了口气:“你俩发展得也太慢了!认识这么久才发展到这一步,急死我了!我还担心老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一直为我闺蜜的幸福担忧哪!这下好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杜云实:“……” 安如:“……” 江夏:“咳咳,咱们点菜……” 方知南还沉浸在磕cp的快乐中,完全看不见众人尴尬又好笑的神情。 这四个人,两对恋人都正处于热恋期,朋友恋人皆在身边,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 方知南惯会活络气氛,每个人都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聚会倒也其乐融融。只是杜云实被她调侃间灌下了不少酒。 后又转战ktv,又点了不少水酒,唱唱闹闹,玩到了午夜才归。 因为都饮了酒,不便开车,叫了代驾。 江夏与知南先行离开,安如想着要回家洗澡换衣服,提出要回自己的住处,杜云实只好先送了她回去。 杜云实虽然喝了不少酒,脑子却还清楚,他将安如扶进屋内,看着她跌跌撞撞得翻箱倒柜找换洗衣物,忍不住上前帮忙,好不容易找齐全了,她将他拦在了浴室外。 “不行……” “你喝醉了,摔倒了怎么办?” “不行……” “我肯定不偷看……” “那也不行……” 他无奈,只好答应守在外面:“小心些,千万别磕碰了,有事叫我。” …… 等她出来,他却已经不胜酒力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酒醉后的他显得很放松,眉目舒展,面容祥和,皮肤洁白莹然,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呼吸中带着红酒的清甜味道。他靠躺在沙发上,宛若醉玉颓山,叫她移不开眼。 暖气没开,她顾不得吹头发,为他盖上一条毛毯。 看着他安静祥和又英俊的面容,只觉喜欢得紧,忍不住在他喉结上轻轻一吻。 他“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就见她头上包着毛巾,几乎脸贴脸的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几秒,安如肉眼可见的红了脸,她轻咳了一声转过身,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像只偷香被抓包的小猫。 杜云实实在爱惨了她这副娇羞脸红的模样,他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侧,一双眼睛带着了然的笑意道:“我也馋你。” 又吻了下去。 酒酽春浓,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他虽然非常想留下,但也知道她这两天真是累坏了,必得好好睡个觉才行。若是他在身边,只怕根本把持不住,伤到她。她这样娇嫩,须得徐徐图之,着意呵护。 他仔细帮她吹干了头发,将室内的温度调好,为她盖好被子,才准备离开。 安如拉住他的手,半是央求半是撒娇道:“不要走,留下来。” 他耐心地哄她:“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来看你。” 她不依:“我没醉,我很清醒,我不要你走。” 他柔声道:“好,不走,我在这儿陪你。” 他果真坐在她床前,拉着她的手,耐心地哄着她睡觉。 等她睡着了,他才悄悄离开。 事实证明,人一旦开了荤,就会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安如睡梦当中感觉不到他在身边,连觉也睡不安稳了。一下梦见自己满世界寻他,一时又梦见与他耳鬓厮磨,鱼水交融,恍恍然醒来睁开眼,发现天还没亮。 她只觉得有些冷,又不禁忆起他火热的胸膛,忆起两人的亲密相处,既心神激荡又觉空虚难耐,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那厢杜云实虽离开,却也是心不在焉。 为了按捺情欲与思念,他冲了个冷水澡才就寝。 晴天的夜间格外寒冷,她那样怕冷,总是手脚冰凉,现在可睡得安稳? 他突然想起她留给他的情人节礼物,他到现在还没有拆开,不知里面有怎样的惊喜? 那个纸袋就在他床边。 他伸手捞过,将里面的几个盒子一一拆开来。 一件橙色的毛衣,嗯,是他不常选择的暖色调,但穿上一定温暖柔软。况且,那是她亲自挑选的,经了她的手,连这衣服也变得亲切可爱了。 还有领带、领带夹,嗯,是他喜欢的低调风格。 这尊玉观音一定寓意很好,寄托了她的祝福,真好。 这时他被最里面一个木盒子吸引。 打开盒子,是一卷系着红绸、散发着清香味的竹简。 他取下红绸,小心将那竹简轻轻展开,便发现了那封特别的情书。 他一字一句的细细读着,脸上的表情由惊诧,到欣喜,有感动,有震动,读到最后,连眼眶都红了。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潮澎湃,神魂激荡。 原来她那样爱他! 原来她那么早就爱上了他! 原来她的爱已经这样深了! 他也终于知道,她手上那么多小伤口从何而来了! 他知道自己爱他,怜惜她。她就像一道温煦的阳光照进了他孤暗冰冷的生活,让他发现自己还有能力去爱、生命尚有乐趣。 随着情意渐深,他对她的爱、以及她对他的爱、依赖、信任,更是让他那枯寂的心重新鲜活起来,并得以在胸膛中再次有力地跳动。 他曾经在孤独与痛苦中行走了那么久,她来了,她拯救了他。 这由她亲手刻就的情书,那热烈的情意和滚烫的爱意,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爱你。 谢谢你也爱我。 四十七 恋爱中 春风送暖,风传花信,雨濯轻尘,南方的春天本应温暖而美丽,然而温度尚不稳定,一天之内,可体验一年四季之温感。人人穿衣自在随心,只是当穿羽绒服的和穿短袖的擦肩而过时,都不免在心里暗骂对方一声“傻叉”。 着露肩露腰紧身裙的方知南,看着面前还穿着长毛衣的季安如,一声叹息道:“当了一个冬天的大熊了,还没够吗?没见过你这么怕冷的!” 犹记在寒风中也敢穿短裙的她在冬天里对着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的安如一脸的恨铁不成刚:“一到冬天就包得像只熊一样,别说我认识你哈!” 安如呵呵一笑,也不分辨,只是一脸甜蜜的跟杜云实发信息。 知南不乐意了:“干嘛啦,我们才出来半个小时而已,你俩就撑不住啦?我瞧着你干脆把他焊在你身上得了!” 最近安如与杜云实正情深意笃,不工作的时候都呆在一起,倒是与知南相处时间越来越少,知南对此颇有怨言。只因江夏最近忙于毕业论文,焦头烂额,家里人也管得紧了,她的时间倒多了起来,又开始依赖起了安如。 两人在“向左”咖啡馆喝着咖啡,吃点甜点,知南问:“新工作怎么样?” 安如道:“还好,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还不是很熟络,勉强能应付。” 她拒绝了杜云实的邀请,自己找了一份做自媒体的工作,因为是以前不曾接触的领域,颇有些手忙脚乱,但她天性要强,不工作的时候就学习此方面的知识,进步也是相当快。 知南道:“要你进我们公司,你偏不肯,不然我俩可以天天在一块,你也能天天见着老板,多好!” 安如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道:“我不想借着他的羽翼,只有我自己够优秀,才能问心无愧地站在他身边。再说,天天腻在一起,时间久了怕审美疲劳,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点距离更好。” 这话有些戳到了方知南,她与江夏从相恋后就几乎形影不离,刚开始是蜜里调油,快乐得不得了,可是最近,她开始觉得在一起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当她告诉他自己有了宝宝时,他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惊慌与害怕。这让她开始心烦意乱,胡思乱想。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 安如看她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怎么?不舒服?” 知南强笑道:“没。你说得对,保持距离才能更长久。不过,也得分人,我觉得老板不是那样的人。” 安如低头笑道:“对,他不会。其实,我挺想看看他工作时候的样子……你跟我说说呗!” 知南歪着头,作思考状:“他呀,工作的时候很严肃,很认真,很高冷,看起来就是很禁欲的样子。嗯……这样的他让我很难想像他会对你做什么不严肃的事情!” 安如哑然失笑:高冷禁欲?并不影响他在私下里对我动手动脚,亲昵求爱好嘛! 知南伸个懒腰道:“你想看,不如我陪你去看看,今天只有他和企划部的人加班,应该没有平时忙,见个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建议让安如颇有些心动。今天本是周六,平时俩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只有周末相聚,最近他又忙着公司上市的事,连周末也经常加班,她已经好几天没跟他好好单独相处了。 想到这儿,她拎起包:“走,带我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 锦衣公司规模在同类公司中算是相当大了,位处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内部窗明几净,办公环境倒真是好。安如边走边看,感叹这么大的公司,得需要多少的财力与精力,怪不得他那样的忙。 知南一边向她介绍内部结构与各部门方位,一边得意地问道:“后悔了吗?这不比你现在那小工作室好太多了!” 安如只是微笑。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口,一个手捧文件夹的中年人刚从里面出来,见了两人愣了一下,稍后对方知南微一点头:“方小姐,你找总经理么?” 他的视线又落在安如身上,朝她笑着欠了欠身子:“这位是……季小姐!幸会,我是企划部主任闽照。” 安如有些惊讶:“您好!您认识我?” 闽照朝她神秘一笑:“当然,经常进出总经理办公室的人怎么会不认识季小姐呢!我帮您敲门,总经理见了您一定非常高兴。” 他果然转身敲了门,待里面传来杜云实的声音:“进来”,他打开门,伸手作“请”状,侧身让季安如进屋。 安如见闽照拉走了方知南,她转过身,正对上杜云实探究的眼眸。 “小如?”他从办公桌后探出身子,朝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她说,走上前去来到他身边:“有没有打扰到你?” 杜云实握住她的手笑道:“打扰?我正恨不得把这一堆事情都推掉飞过去找你,你就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安如看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终于踏实了,掂起脚,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啪哒”亲了一口道:“见到你我也好高兴!” 她看看桌子上的一大堆文件,和电脑里复杂的报表,望向他:“要不,我坐旁边陪着你,你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杜云实摘下眼镜,取下手腕上的表,扔到一边,边将领带扯松边对她说:“今天就到这儿,我从早上忙到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安如见他将领带扯了下来,又开始解衬衣上的扣子。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微微突起的淡青色的血管,是属于男人的、好看的手。 这双手缓慢解纽扣的动作,真是要命的诱惑人! 安如突然有点口干舌燥,她扭过脸,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声音里有点慌乱:“已经下午一点钟,你,你中午吃饭了吗?” 杜云实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以悠闲的姿态靠坐在椅子上,又将安如拉坐在他腿上道:“已经这么晚了么?你别说,还真是饿了。” 安如赶紧掏出手机:“你想吃什么,我点个外卖。” 杜云实将她的手机拿走放在桌子上,挑了挑眉道:“刚刚喝过一杯咖啡,肚子不太饿,是别的地方饿了。” 安如略品了一下他的话,面红耳赤起来:“那、那个,方知南还在外面呢……” 杜云实低眉一笑,在她颈上轻轻一吻:“我刚刚叫了李林生,请他陪她去银都逛一逛,估计她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了呢!” 哈?!什么时候的事?她竟一点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给李林生发派了任务。 银都大厦是方知南以前最爱去的地方,吃喝玩乐买买买,每次去都流连忘返。这阵子因为身体不适,心情也不佳,她已经好久没去了,难得杜云实竟了解这些。 安如无奈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啊?感觉故意要支开她一样……” 话说这位李先生,真像一块砖一样,哪里需要就搬哪里,总经理助理、保镖、司机,私人保姆,就没有他不能干的,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呢,还是该同情他。 “是有些不地道,所以今天她的花销,由我来买单。”他从背后抱着她,声音里也有些无奈:“真是要命,见到你就把持不住,只想跟你好好呆在一起,有别人在,多无趣。” 安如轻笑:“什么情况?我们杜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啦?” “粘人?”他皱眉,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跟你在一起后才这样,以前从来不会。” 他倒没有说假话,他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体验,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能全身心的放松,且重新焕发青春活力。 好在她虽初经人事,但经过他的温柔引导,亦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乐趣。 他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配有卧室和卫生间,平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也会在此休憩,这会儿倒是为两人的相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杜云实反锁上门,看向她,眼眸里的热情几乎要淹没她。 她彻底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 爱人的怀里那样的温暖,安如也流连忘返了。她像只精疲力尽的猫,只想窝在温暖的巢里。 杜云实低头看着她红红的脸,轻笑出声,他伸出手挑起她的一缕黑发把玩着,对她说道:“我明天不工作,我们逛街去,春天到了,该买漂亮裙子了。” “啊?!”安如有些纳闷:“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衣服?” 他吻吻她的发:“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步了,有些事情该办了——你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不能白白耽误你的清誉。我打算过阵子办个定婚宴,公开我们的的关系,长辈那边也会比较安心。” 他看着她,接着道:“虽然我的宝贝已经很美了,但漂亮的裙子还是需要的——锦上也要添花。” “订婚宴?”她抬眼看他:“真的吗?” “当然!”他笑:“我想着等到放假的时候办,这样你弟弟妹妹就可以和你爸妈一起来了,我猜,有他们在,你应该会开心。” “嗯”她心下感动,心里也幸福得要开出花来:“我很开心很开心。” “定了婚,就是我的人了,你可想好了?”他柔声问。 “不用想,”她说:“在我看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她不擅情话,有些脸红。 他低笑,将她搂得更紧。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的关系……现在知道的人多吗?我进来的时候,有位闽先生似乎认得我。” 他“哦”了一声,轻笑:“也不算多,除了你的朋友,我周围的人也都是知道的。” 他伸手指向书架上的一处:“喏,经常来我办公室的人大概都知道你的模样。”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那书架中间的格子里,有张相片,那是他们两人当初在雪地里玩闹时拥在一起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发间眉上落着雪,笑得十分开怀,他拥着他,望着她的眼神宠溺而深情。 “那是安心帮我们拍下的,我喜欢看你那样笑,就裱起来放在这里,累了的时候看看你的笑容,心情就会很好。”他说。 她为他这样光明磊落的展示爱情而感动,这相当于告诉所有人他对她的心意与感情。而她也想要所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的爱他、多么的幸福。 四十八 无法继续的等待 银都商厦。 方知南看着后面拎着大袋小袋的李林生的满面愁容的脸,皱皱眉娇笑道:“怎么的,陪我逛街你看起来不高兴啊,李小哥哥。” 李林生抽动着嘴角道:“哪儿的话,陪方小姐逛街是在下的荣幸!方小姐但有差遣,李某无不敢从命。” 方知南“哼”了一声扭身继续往前走,没好气地道:“别,一口一个方小姐,多生分哪,今天请叫我:一千瓦电灯泡方。” 李林生嘿嘿一笑道:“那我今天一定得叫:人形拎包机李。” 俩人相视一眼,竟有同命相怜之感,哈哈大笑起来。 方知南打小便是小伙伴里的明星人物,走到哪儿皆被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如今被人支开,心里老大的不甘,于是疯狂扫店,一圈下来,李林生两手提着十几个袋子,脖子上还挂着几个,眼看要超载,他挡住正要进下家店的方知南,陪笑道:“小方姐姐哎,您已经穿着高跟鞋逛了几个小时,您辛苦啦!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喝点补充一下体力,累坏了小的可担待不起呢!” 方知南掩嘴“咯咯”笑道:“怪不得老板器重你哪,嘴真甜!得了,我也累了,咱们吃大餐去!” 李林生继续陪笑:“姐姐过誉了!这样,您先找个餐厅进去坐会儿,我把东西放车上,晚点过来找您。” 拖着这一堆东西去吃饭确实不方便,两人便约好了碰头的地点,各自出发了。 然而李林生将这堆东西放在车后备厢后,便坐上了驾驶座上闭目休息,一下也不想再动了。 他很早便跟着杜云实,两人经历过非常艰难且危险的时光,他总是充满干劲,从不抱怨,可是今天,他几乎想亲切问候某人的祖宗十八代。 谁能想到平时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女士们逛起街来能如此热情高涨、不知疲倦呢?! 谁会想到陪女人逛街是这么累且无聊的事情呢?! 简直比在工地上搬八十万块砖还累。 打死他他也不想再进去那什么商场了。 他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再说方知南在餐厅里左等右等不见李林生,干脆点了自己的一份,边吃边等。她最近开始孕反,胃口一直不好,今天走了半天,脚也酸了,肚子也饿了,倒是胃口大好。 吃了些冰的甜点,感觉胃舒服了许多,抬眼望去,四周年轻人居多,且都是成双成对的,这让她又开始惆怅起来。 她已经一周没见到江夏了。 最近他说写论文到了关键时期,不能经常出来了,不出来见她也就罢了,他们两人的事情他打算怎么办?她现在马上要显怀了,可是看起来,他竟没有准备结婚的意思。 她从小没有母爱,一直羡慕别人完整的家庭,长大后开始渴望有自己的家,以脱离现在的那个家。现在正在她最好的年龄,结婚、生子最好的年龄,她这样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必定要幸福的结局。 她方知南,决然不能被辜负、被抛弃,她的幸福,她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她拨通了江夏的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没有人接。 她再拨,终于有人接了。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你是谁?”她问,语气不算友好:“江夏很忙,不要再打过来了。” 应该是他的妈妈。也好,总是要面对和沟通的。 方知南放柔了声音:“您好!我是江夏的女朋友,我叫方知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女朋友?就是那个大过年把他拐到外地胡闹的女的?!” 方知南尽量忽视她声音中的敌意,说道:“您是他的妈妈?过年我确实和江夏去了三亚游玩,他说,他是经过您允许的……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边的声音尖利了起来:“允许?他告诉我是跟同学去外地学习,我才放他出去,早知道是跟你这样不三不四的女孩在一起,我怎么的也不能同意!你知道他还没毕业,你这是在耽误他知道吗?我儿子一向乖巧听话,成绩优秀,现在课也不好好上,花钱像流水一样,全给你带坏了!你最好别再打电话给他了,离他远远儿的…………” 方知南的脸越来越黑,脾气逐渐暴躁:“你讲谁不三不四?我也是正经学校毕业,有正规工作的……我带坏他什么了?外出的花费,我也有付出啊……” 可是对方根本不听她辩解:“我儿子是好孩子,要结婚也要找个规规矩矩的正经女孩结婚,我们温市本地好女孩多的是,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没有家教的外地女……” 方知南终于怒了:“怎么的,本地人比外地人多长了一条腿?外地人吃你家大米了?老阿姨,但凡有点教养的人都不搞地域歧视好不啦!你儿子是好孩子,我还是社会精英呢,我骄傲了吗?瞧不上他了吗?……” 那方显然气极了,声音都开始抖了:“瞧我说什么来着?没家教!我不跟你废话了,总之,别再纠缠我儿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方知南气得差点摔了电话,待要反驳,对方却已挂断了电话,这火气蹿得老高,她几乎要暴走。 好在季安如及时赶到了,看着她铁青的脸,惊讶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气成这样?” 方知南愤愤地将刚刚的通话告诉了她,道:“他有那样的一个妈,只怕我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如今家里人知道我有个男朋友,还有了身孕,若是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只怕我后妈和我妹要开心跳起来——她们知道我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早就酸得不行了!这俩人,从来也见不得我好,我越倒霉,她们越开心。” 季安如叹了口气道:“先不管别人怎么想,眼下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不能再拖下去了!” 方知南道:“先前撩拨我的是他,对我百般追求的也是他。我如今认真了、陷进去了,怎么能凭他妈妈的一席话就忍气吞声放下?我就要当面问问他,看他要不要对我负责,要不要娶我,不要个结果,我绝不罢休。” “可是,你现在联系不上他……” 方知南抓住安如的胳膊:“帮我!” 安如想了一想,打电话给杜云实,让他帮忙联系江夏,将他约出来谈一谈。 杜云实果真有办法。他找到了江夏导师的电话,通过他联系到了江夏,并以实习公司老板的身份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见面约在江夏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 方知南特意找了一间位置稍偏的包厢,她心烦意乱,满面忧虑。 几天没见,江夏看起来似乎胖了些,面对方知南,他有眼神有些躲闪。 知南将那天的电话内容简单告诉了江夏:“你妈妈似乎不喜欢我,你有跟她好好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吗?” 江夏低头搅拌着杯里的咖啡:“那件事我知道,我妈妈说你说话很没礼貌,骂了她——再怎么样,她是我妈妈,你不应该骂她。” 知南一下就气笑了:“骂她?我不过是据理而争罢了,相比起来,她对我说的话才过分多了——所以,你现在是在埋怨我?” 江夏抬起头看着她:“最近这段时间我也不好过,自从知道了咱俩的事,她天天都盯着我。如果不是杜先生安排巧妙,今天我都出不来——我连手机也被她没收了。知南,我本想,慢慢和我妈妈沟通,让她接受你,同意我俩的事,可是现在……我妈妈她,坚持让我找个本地的女孩做女朋友,我……我也好为难。” “为难?”知南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有什么好为难?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不是吗?你是个成年人了,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吗?她不同意,我们可以争取啊,她甚至都还没见过我,不应该就直接给我贴了标签否定我。我也可以服软,只要你说,你还爱我,还想娶我,我就可以坚持下去。” 江夏心软了,他是真的曾深爱她,感情依旧在。他忍不住拥抱她:“我怎么能不爱你呢?我当然想娶你,但是……我妈妈说就算结婚也要等学业完成再说,我……” 知南推开他,正色道:“若是以前,我当然可以等你,但是现在,我不能等了,我的肚子马上要大起来,你要我怎么等?!” 江夏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会尽快跟我妈谈,相信我,我会说服她的。” 知南的心终于踏实了些,她握住江夏的手道:“带我去见你爸妈,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我不想躲在幕后等消息,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一起面对!” 她的眼神坚定,令江夏无法拒绝与否定。该来的总会来,总是要面对的,不是吗? 四十九 留不住的爱情 又是几天过去了,知南依然没等到江夏安排父母与自己会面的消息,她终于崩溃了。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说变心就变心,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呢?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感情是说收回就能立刻收回的吗? “男人一旦变了心,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拦也拦不住了,”她叹息着对安如说:“想想真是不甘心,从小到大,除了在校园里的初恋,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对待一段感情,结果却弄得一团糟。原本想着找个单纯的男孩,一定会专一而纯情,没那么花花肠子,却没想过单纯的男孩其实更容易被蛊惑。他这样的迟迟不回应我,就像用钝刀割我的肉,快把我折磨死了!” 安如深知一个男人开始躲着一个女人,那必是已经作出了选择,变了心。可叹有些人的心如此易变,又变得如此之快,甚至没有前奏,没有预兆。 她劝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咱们该作好打算了,现在发现,也算是及时止损,忘了他,放过自己,我陪着你。” 然而依知南的性子,又岂会甘心落寞而去? 无法联系上他,她便一次又一次地守在他学校门口,顶着周遭人或审视或鄙视的目光,执着地等他。 安如起先也陪着她,后来意识到江夏似乎有意避开,便劝知南离开:“放手,纠缠下去又能挽回些什么呢?为自己留一点尊严。” 但知南铁了心,仍日日守候,安如虽心疼她此时破败的心情,却也不能苟同她的做法,只能由着她去。 若是换了安如自己,只要对方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她的骄傲会让她立时决绝地扭头就走,绝不纠缠。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罢。 而压倒知南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了下来。 那日清晨,知南正与安如吃着早点,交流着工作上的心得,手机上收到了一条信息。 江夏发来的。或者说,是从江夏的手机上发过来的。 那是一张江夏与一个女孩的合照。照片里,两人正嬉戏打闹,笑得开怀而喜庆。 江夏看起来十分快乐,那欢喜已经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照片下方,配了文字:天作之合。 知南脸色苍白,眼里却要喷出火来,她冷笑一声,发过去一段语音:“老阿姨,又是您的杰作,您可费心了!照片拍得不错,我看见了。”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段语音信息:“我儿子江夏已经有更适合的女朋友了,江夏可喜欢她了!他们现在就在一起,你死了这条心!” 这下不光是知南,连边上一直静静看着的安如也生气了:“莫名其妙!这个老太太真是莫名其妙!她甚至都没见过你,从不了解你,却轻易否定了你、否定了你与江夏的感情!我真是不搞不懂,她对你的成见和恶意从何而来!” 知南更是不懂。 所以她决定去见见这位老太太。她才不会憋着这口气。 她细心地化了妆,穿上漂亮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动人,她说:“这是战袍,能给我勇气!” 安如收拾了东西:“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知南制止了她:“你今天有重要任务,工作要紧。不过是见个老太太而已,她又不能吃了我,放心,我能搞定!” 她再三保证绝对会平心静气地把话说清楚,把事情解决掉,绝不闹事,安如才依了她,并一再叮嘱:“不管发生什么,别冲动,保护好自己,随时打我电话!” 因为照片上的背景是在家里,所以知南断定江夏今天应该在家,她知道他家的住址,没有通知他,打了车直奔江家而去。 她心里觉得江夏一定会站在她这边,他优柔寡断一拖再拖,她只好推他一把,快刀斩乱麻,她实在等不起了,而等待是那么煎熬。 二十分钟后,她已经站在他家门口了。 她是第一次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是江夏开的门。见了她,他看起来十分慌张,声音都变了:“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等几天再说吗?……你先回去,我们晚点再说……” 知南打断了她,她将手机上的照片拿给他看:“她是谁?” 江夏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朝屋里看了一看:“那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这两天在这边玩儿,我……我跟她……” “江夏!”屋里有人走出来。那是个发福的中年女人,她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谁呀?” 她探出头,看见了门口的方知南,脸上的表情变了:“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知南抬头,笑道:“我是方知南,我来找江夏。” 那女人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厌恶的神色,她目光犀利地把知南上下打量了几遍,道:“果然是你!江夏今天忙,要陪女朋友,你还是走!” 江夏拉扯着知南的胳膊:“你先回去!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解释?!“知南冷笑道:“你这都有女朋友了,还有什么好解释!我倒要看看,你女朋友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江夏哥哥?江妈妈?” 那声音的主人走了出来,她梳着马尾辩,面容姣好,素面朝天,穿一身白色连衣裙,看起来清纯而美好。 这确是长辈喜欢的儿媳类型,知南想。有那么一瞬,她开始为自己精心装扮过的外表感到羞愧,觉得自己跟对方比起来,简直有些风尘的意味。用力过猛了呀。 她看了看几个人,目光落在方知南身上:“好漂亮的姐姐呀!你是江夏哥哥的朋友,我叫何晴,很高兴认识你!” 她向着知南伸出手来,一脸的真诚。 知南回过神,淡淡一笑,并没伸手:“我叫方知南,江夏的女朋友。” 那旁边仍虎视眈眈盯着知南的江妈一听她这话,怒道:“江夏没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少自作多情了!” 那何晴沉吟了了下,轻轻扶住江妈的胳膊道:“江妈妈,我想您和方姐姐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这样,来者是客,我们先请方姐姐进来,你们好好聊一聊,说清楚就好了,好吗?” 她说话不急不徐,语调温柔,那江妈也发作不起来,只好拍拍她的手,不情愿地让开了身子。 一行人在客厅坐定,江妈先开口了,对着知南道:“我早跟你说了,我是不会同意你和江夏的。我们家,是肯定要找本地门当户对人家的清白女孩作儿媳的,你是没戏的。” 方知南“呵”地笑了:“门当户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家有万贯家财或是有皇位继承哪!我倒是觉得,您家虽然不差,但不管在本地还是外地,也只能算一般人家!不知道您怎么就会觉得我高攀了呢?” 那江妈对着方知南“哼”了声,厉声道:“江夏是我儿子,我知道什么样的女孩适合她,就你这样的……” 知南盯着她:“我是什么样的?” 那江妈道:“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女孩。” 这人身攻击有些过分,江夏叫道:“妈!” 连何晴也看不过了:“江妈妈,咱们还不了解方姐姐,这么说……不合适的。” 江妈看了眼何晴,对着知南道:“你瞧瞧,这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应该有的样子,知书达理,有礼貌。实话告诉你,他俩已经定了,你以后,别再缠着江夏了!” 何晴脸红了,她看着方知南,似乎十分愧疚:“方姐姐,对不起……我和江夏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一直是好朋友。是我爸妈和何妈妈他们,希望我们在一起,我……我不知道哥哥喜欢你,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他了……” 她眼眶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江妈忙搂了她道:“好孩子,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这样。江妈妈只认你这个儿媳妇儿!” 方知南冷冷地看着她们道:“她也许是比我合适,但这世界上还有个规矩叫公序良俗。我再不合适,也已经是他女朋友了。于情于理,她掺和在我们之间都不合适。何况,我已经……” 江夏突然大声道:“方知南!” 江妈的眼里也露出凶光,她尖声道:“你休想拿孩子要挟我们!像你种人,要么想结婚图家产,要么想讹一笔,我告诉你,不可能!都是成年人,别在这里装纯情,你跟我儿子交往,占了便宜的可是你!想拿捏我们,你做梦!” 她又转过脸对着江夏骂道:“这种乱搞男女关系的随便女孩你能娶?!你自己也说了,你们在一起之前她就跟别人睡过了,你这是要当接盘侠?!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方知南几乎要笑出来了:“我占了他便宜?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你把你儿子当什么了!”她咯咯地笑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方知南,”江夏终于开口了,他看起来很痛苦:“方知南,别再说了,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要在这里让大家都难堪!” “难堪?”知南的坚强突然土崩瓦解。今天,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从不曾站在她这边过。 她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了泪:“当初是你死皮赖脸的要和我在一起,我起先是不肯的,可是你说,你爱我,你要娶我,我信了!现在,是你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你却退缩了,变卦了……那我呢,我付出的感情,我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我不该来,不该让你难堪是吗?难道我不难堪吗?我一直等你给我答复,一直等一直等,什么也没等到!为什么我要来?为什么我要来被你的家人侮辱?为什么我的尊严该被你们踩在脚下?为什么我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后果,是我活该吗?” 她情绪激动,全身发抖,几乎歇斯底里,众人都被她震摄到了,望着她发不出声。 方知南冷冷地把他们一个个地看过去,冷声道:“我来,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你,你们这个家,根本配不上我方知南!” 她又转头对着何晴道:“小妹妹,你看到了,他们家今天是怎么对待我的,你要小心些,仔细斟酌,要不要进入这样的家庭——恶婆婆、妈宝男,看看你自个儿能不能应付得来。祝你好运!” 说完,她再也不看江夏母子那表情复杂的脸,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五十 放下 安如接到电话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她在马路边找到了坐在地上哭泣的方知南,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她哭花了的脸,坐在她身边默默陪伴。 过了许久,方知南终于安静下来,她擤着鼻涕对着安如道:“咱们先去大吃一顿,然后,你陪我去医院。” 安如问:“你决定了?” “决定了!” “可是……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等两天……” “不,”知南挤出一个笑容:“就是今天,只能是今天。我其实,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可是我太怕疼了,一直没有勇气去,再有,我是真不忍心伤害一个小生命,我不忍。可是现在,我别无选择。而只有在今天,在我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才能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走上手术台。” 心里的痛苦能抵消一部分肉体的疼痛——而且人往往在痛苦的时候,才能对自己狠下心来。 这个道理安如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她不再说说话,带着知南去了她喜欢的餐厅。 知南却吃的很少,她细细地讲述着在江夏家发生的那些,江夏的懦弱,江妈的诬蔑与侮辱,语气平静,如同在讲别人的轶闻。然而作为她数十年的好朋友,安如却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哪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面对背叛和谩骂无动于衷呢?换了自己,只怕早就哭得喘不过来气儿,寻死觅活了。 她没有自己那么清高骄傲,可是她比自己坚强多了。 因为术前需禁食八小时,这一天已经不能做手术了,只能约在次日上午。 这一晚,知南与安如相对无眠。 天亮了,安如打电话将知南的情况告知了杜云实,替她告假。 杜云实问道:“需要我去看看吗?你一个人能不能行?” 安如道:“这种事情,当事人不会希望有太多人在声的,有我在就好。” 杜云实公务缠身,也不再坚持,只是嘱咐:“照顾好她,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下班了就去找你。” 办理好手续,取了药品,安如送知南进手术室。她握着她的手,发现她手冰冷,全身都在发抖,安慰道:“别怕,睡一觉就好了,我在外面等你!” 目送着她被推进去,安如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也觉得冷起来。 想到方知南现在在里面受苦,那始作俑者却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也许还有了新欢,她就替自己的朋友生气。 她拿出手机,想骂一骂江夏,才惊觉自己似乎不大会骂人,什么恶毒的词也想不出来。 憋了半天,才发了个定位过去,想着他看到这里的地址,该知道这边正发生着什么。但也有可能,发出去的信息他根本看不到——最近她不是没给他发过信息,皆如石沉大海,杳无回应。 但这次他显然是看到了。十五分钟后,他一头汗地出现在了手术室门口。 安如见了他,恨他无情无义:“你倒还好意思来,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江夏呐呐道:“对不起……” 安如冷冷道:“你对不起的可不是我!” 江夏道:“我知道……我伤害了她,可是,我妈妈的话我也不能不听……” 安如更气:“真不知道你是渣呢,还是拿父母当挡箭牌!你好歹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因为家人的恶意揣测就将一个男人的担当与责任抛得远远的,抛弃她,欺侮她,伤害她,江夏,方知南看错了你,我也看错了你,你就是个混蛋!” 江夏额上冷汗滚滚而下,低着头道:“安如姐……我真的……真的没想伤害她……” 他顿了顿,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安如:“安如姐,我没脸见她了,请你……请你帮我照顾她,我……这些钱请转交给她,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好好保重!” 说完,将信封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匆匆离去。 安如正待叫住他,那边护士唤她:“哎,方知南的家属,可以进去接她了!” 她只好将信封塞进包里,匆匆地进去。 方知南已经清醒了,她躺在手术台上,脸色十分苍白。 安如替她穿好衣服,握着她手柔声问:“怎么样了?还好吗?” 知南强笑道:“还行,就是肚子有点痛。” 安如问护士:“可以让她在这里多躺一会儿吗?” 护士十分温柔,道:“当然,等她休息好了你们再出去就好。” 安如道了谢,见知南精神尚可,便道:“他刚刚来过了,看起来很内疚,说没脸见你,就走了。” 知南淡淡地道:“哦。”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给了一笔钱托我交给你,让你好好保重。” “嗯。好。” …… 一阵静默后,知南突然苦涩地笑了:“一切都结束了!这可真是在我身上挖了一块肉啊!真疼!”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恨过,痛过,终于可以放下了!” 安如看着她的眼睛,此刻无悲无喜的,像是真的放下了。 她相信她能放下,从现在开始,慢慢放下。 她从前不能理解知南的做法,认为在对方已经厌弃的情况下,还要上门纠缠,实在是自取其辱,毫无尊严。可是现在,她终于有些理解她了。 如自己这般骄傲离去,自然在当下保全了自己的尊严,却会在心里留下一个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午夜梦回时,每每忆起,必然再次遗憾、心痛,备受煎熬,这件件桩桩,一个个的伤口,会一层一层将人包裹起来,使人窒息而痛不欲生。 而她,则拼尽全力,破釜沉舟,直到精疲力竭、痛彻心扉,刻骨铭心,反逼得自己彻底心死,再无留恋,从此放下。 原来是长痛与短痛的区别。 想通这些,安如了然地笑道:“放下就好,我们重新开始,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美景,美食,美人,哪一样不美好?生活依然精彩!” “啊……”知南扶额:“又开始念小作文了,好鸡汤啊!” 提到鸡汤,安如来了精神:“咱们回家,我炖鸡汤给你喝!” 知南为难:“可是让你的杜先生帮我炖吗?你做的食物我真的不敢喝——我怕英年早逝!” 安如:“……” 她最近除了工作就是研究食谱料理,自以为进步许多,每次下厨做了菜,杜云实总是笑呵呵地吃掉,可是在方知南眼里,那些依然是黑暗料理,能吃死人的那种,她宁愿吃泡面也不想尝一口。 “好想念刘姨啊!”她哀嚎:“好相信刘姨做的饭啊啊啊!” 五十一 日常 然而刘姨依然没有来。 据杜云实讲,她的儿子刚刚有了第二个孩子,家里事情多,短期内是无法脱身了。 所以,照顾方知南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安如身上。 “你就知足!”安如端着一碗蔬菜粥走过来:“我还没这样伺候过人呢!有得吃,你就偷着笑!” 方知南看着这粥,仰头叹道:“天哪,你的杜先生是怎么咽下去这些食物的?我现在相信,他对你是真爱!” 安如的眉毛拧成了一坨:“过分了啊,不带你这么打击人的。” 就在知南对着这碗粥长吁短叹时,杜云实来了。 他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道:“下班回来时顺道打包了几个菜,咱们凑和吃点!” 知南打开饭盒,只见一道是红澄油亮的红烧肉,一道鲜香扑鼻的红焖多宝鱼,一碟凉拌卤牛肉,一盒芝士椒盐龙虾,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鸡丝海参鲜贝汤。个个看起来都十分美味,瞬间食指大动,也不跟两人客气,先装上一碗汤,哆了一口,顿时浑身舒畅。再将菜配了粥,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边两人看她吃得香,也觉得饿了。于是安如帮杜云实盛粥,他帮安如盛汤,三人吃吃聊聊,解决了晚饭。 饭后,方知南伸了个懒腰道:“亲爱的老板,看在你今天解救了我肠胃的份上,我就不做电灯泡了,这就圆润地滚了!”便抱着手机进了自己房间打游戏去了,留安如他们收拾残局,洗碗打扫。 等到杜云实洗了碗筷,安如还在客厅忙碌。她一干起活来就停不下来,拖了地,擦了桌子,将物品摆放整齐,又准备去清理柜子。 杜云实为自己和她各倒了一小杯红酒,喝着酒坐在沙发上等她忙完,但她似乎沉浸在整理收纳的快乐中,大有长时间劳动的意思。他看着她曼妙的身姿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长臂一伸,将她捞了过来。 她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我还没洗手……” 他揽住她的腰:“别忙了,过来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她问。 他笑着望着她的眼睛:“说你想我。” 她“扑哧”一声笑了,将双臂搭在他肩上:“我想你!” “真乖!”他笑,挑了挑眉:“那……请我留下来。” 安如朝着知南房间看了一眼:“可是……” 他突然凑近,在她面前极近的地方望着她。他们离得那么尽,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热气息。他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嗯?” 她实在无法拒绝他:“那……好……不过,不可以那个……” 他捉狭一笑:“哪个?” “就是……那个啊”她无法正视他的眼神,扭过头去。 “好啦!”他呵呵地笑着:“我保证老老实实的睡觉,绝不欺负你。”然后打横将她抱起,走进她的房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早些休息!” …… 沐浴过后,两人在床上聊了会天,相拥而眠。 杜云实果然只是老老实实睡觉,并没有毛手毛脚。然而半夜醒来的安如却有些失落与躁动,耐不住挑逗了他。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她很快被压制,后夜又没睡成觉…… …… 清晨,他送她去上班,临别吻了她的额头,道:“中午记得好好吃饭,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俩人依依惜别,安如目送他离开后才进了楼,她按下电梯,静静地等待。等电梯的还有一个黑衣的年轻人,他状似无意地瞟了她几眼,待她看过来,立刻又扭过头看向别处。 电梯下来了,她按了楼层,只见那人也跟过来,按了她上面的楼层,然后站在她身后,依然不发一言。 她能感觉到他在背后悄悄地打量着自己,不禁握紧了手提包的带子,只觉得电梯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时间过得特别慢。 很快,她的楼层到了,电梯门一开,她快快地走了出来,他静静地目送着她,直到她进了工作室,再也看不见不止。 进了门,她看了看外面,那人并没有跟过来,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了。她从前被杨乐追踪得怕了,以至这些年都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 同事们都还没到,老板许魏却已经到了。 许魏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据说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世界500强公司。他业务能力强又上进,性格开朗随和,很被上层所赏识,但后来卷入领导间的夺权压轧之争,当了背锅侠,一气之下离开公司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 年轻人最好的一点就是无所畏惧不拘俗礼开明包容,而且未来充满着可能性。许魏一点也没有老板的架子,与工作室里的年轻人们打成一片,工作艰难却总是充满欢乐。大家一起工作,一起探索,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成长,正是年轻人理想中的工作环境和氛围。安如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最终选择了这里。 她自己是安静内敛的人,从来羡慕那些自信洒脱欢乐的人,而这里的人似乎都随性欢脱,他们那么热情,让她想加入和靠近。 此刻许巍正在办公室里跟着手机上的健身视频上蹦下跳,额上的汗珠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他喘着粗气对着安如道:“嗨,乖乖女,来得正好,一起做做运动,强身健体嗨!” 安如看着他,呵呵笑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蹦跶不动,您自个儿练!” 他停下来,擦了汗,为她端来一杯咖啡:“老?有被内涵到,明明我才比较老,你明明这样年轻貌美。” 她只当他在油嘴滑舌,并不接茬,只是道了声谢,就开始准备今天要用的材料。 他习惯了她的冷淡,也不以为意,站在落地窗前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开始了拉伸训练。只是偶尔用余光偷瞄一眼那个忙碌的倩影,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安如和这里的人都有些不一样,她看起来安静温顺,跟人说话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典型的乖乖女形象。可是工作起来,她又严肃而苛刻。她的作品,细节、逻辑严谨,观点犀利而兼具艺术性、观赏性,他每次审查时都有一个感受:无可挑剔!旁人根本无法在她的文里加一字或减一字,一切都精确而合适,文字更是精彩绝伦,往往令他拍案叫绝。 有这样的员工,他这个老板简直像捡到了宝,除了包容和配合,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与崇拜:“你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人漂亮又有能力,我妈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要笑醒啦!” 安如对此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埋头工作。 她对异性总是客客气气而疏离,自带清冷感,使得他们这一众男生只敢远远观望,不敢在她面前放诞无礼。 然而她却和女同事们相处融洽,总是有说有笑,他有时候真羡慕那些能靠在她肩膀上撒娇的女孩子。 这一天依然忙碌。他们去偏远的城东郊区做调查、取素材,回来再整理编辑撰稿,每个人都保持着效率,但依然无法在下班前完成所有工作。 但年轻人们是不屑加班的,大家嘻嘻哈哈的道了别,各自散去。只有安如仍在电脑前查阅资料。 她今天的文案里涉及一些古老的传说与典故,为确保其准确性,她几乎找到所有这方面的资料,将他们归纳整理好,打算提取有用的信息。 “还不下班?”许巍走过来敲敲她的办公桌:“天都黑了,你再不回家,人家该说我苛待员工了!” 安如看看窗外,天果然黑了,她专注工作,几乎忘了时间。 想到杜云实说过要来接自己,她忙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你先走就是,”她说:“我约了人,等会儿一起走。” “男朋友?”他眨巴着眼问。 她微微一笑:“答对了!” “啊!”他捧着心,仰天长叹:“我心好痛!我怎么没早点遇到你,教别人捷足先登了呢!” 她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动作,笑道:“真爱演,你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他见她笑,又夸张地一撩头发:“是!我也觉得娱乐圈没有我太可惜了!” 这时他手里电话响了,他望了一眼屏幕,说道:“啊,我妈妈喊我回家吃饭了,我要走了,拜拜了您!”说罢一路小跑冲向了电梯。 这个人怎么天天都这么欢乐?像个大孩子一样。她想。 她从窗子里看看外面,马路上并没有杜云实的车。他没来,她就一边做笔记一边等他。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她不知不觉又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没来。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她开始担心起来。他从来不迟到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到楼下等他。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一片漆黑——灯全灭了。 停电了。 这下她真的慌了。她从小怕黑,到现在一个人睡觉时还得开着小夜灯,不然根本不敢入睡。 她摸索着出门,走廊上还有些荧光的指示牌,发出幽绿而微弱的光,但好歹能勉强看见路。 电梯乘不了,只能走楼梯。她看着黑漆漆的楼梯口,觉得那像是一只怪兽张大的嘴巴,让她心生恐惧。 然而到处都是漆黑的,她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 她鼓起勇气,走进了那幽深的楼道。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杜云实的名字,扶着楼梯上的扶手摸索着前行,又急又怕,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正走着,她似乎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背后赫然出现一张惨白的面孔,正瞪大眼睛看着她,她瞬间毛骨悚然,尖叫一声摔了出去…… 五十二 醋意 安如受了惊吓,一脚踩空,失去重心的她大脑一片空白,眼看就要重重摔下,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将她了拉回来,那人却因为用力过猛,朝前扑了下去。他尚未来得及放开她,只好一拧身挡在了她前面,两人一齐重重地摔下了楼梯。 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那人将她紧紧地楼在怀里护着,自个儿垫在了下面。 此刻他正躺在地上直哼哼,有气无力地向她说道:“还不起来么?我内脏都快要被压碎了!” 安如听出这竟是许魏的声音,忙爬起来扶他:“怎么是你呀?你还好吗?” 许魏艰难地坐起来,捂着鼻子道:“不太好,我觉得鼻子好像被撞歪了!” 安如这时才感觉到额头火辣辣的疼,想来是刚刚摔下来的时候自己的额头撞到了他的鼻子。忙将他的手机捡过来,开了屏幕照向他,果然鼻子出了血,流得满脸都是,看起来十分疹人。 她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为他擦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许魏接过纸巾自己擦拭,苦笑道:“唉,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过来拿个文件也能遇上大停电,这黑灯瞎火的,你把我当成了坏人?” 原来他吃了晚饭后突然想到今天有份文件还没处理,左右闲着无事,禀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想把它处理好,便跑来工作室取。 没想到刚到电梯口就停了电,没办法,只能爬楼梯。呼哧呼哧得爬了一半就累得不行,正靠墙休息呢,听见有人下来,就举起手机,想借着光看看是谁。哪想对方一声尖叫突然就摔了下去,他本能地拉了一把,倒把自己给扔了出去,摔得头昏眼花还当了肉垫子。 此刻只觉得内脏都移了位,鼻子也又胀又痛,简直欲哭无泪。 安如看着他的大花脸,真心觉得抱歉:“真是对不起,我以为……我没把你当坏人,我只是以为见了鬼——我超级怕鬼的。” “鬼?”许魏笑:“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主义新青年,怎么还会相信这世上有鬼?” 安如扯着嘴角道:“不相信有鬼,但不代表不害怕鬼。” 许魏一副“女人就是胆小”的表情看了看她,道:“咱们下楼,不然呆久了,保不好真跑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话让安如的后背又开始凉嗖嗖的,也不再废话,在前面举着手机,引着许投魏向下面走。 许魏还在后面念叨:“电视剧里的情节真是不能当真,别人英雄救美,总能得个香吻,而我……唉,只得到重重一击,没准儿会变猪头……唉唉唉,我真不是抱怨,我变猪头,总好过把你摔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顺利地到了楼下,外面倒是灯光通明,宛如白昼。 安如这下再看看许魏,他鼻子红红的,似乎肿了起来,却不再出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 许魏笑道:“等到了医院,我也痊愈了——放心,小意思啦,回头我冰敷一下就成。”他看看表:“这么晚了,你男朋友还没来吗?要不要帮你打个车,你先回去?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边不安全。” 安如见路旁停着一辆车子,却并不是杜云实的车子,正在思量着要不要继续等,却见那车里走出一个人来,却不是杜云实是谁? 他快步向她走来,待走近了看清楚了却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摔跤了么?” 安如低头一看,只见她的白裙子上蹭上了不少的灰尘,脏兮兮的,解释道:“哦——,楼上停电了,刚刚差点摔跤,还好被许魏拉了一把——”她转向许魏,他眼睛亮亮的,正看着她:“云实,这位是许魏,是我的老板。” 又向许魏介绍杜云实:“这是我男朋友,杜云实。” 许魏挺直了身子,朝杜云实明朗一笑,抬起满是血污与灰尘的手:“幸会!久仰!抱歉不能跟你握手啦,我这手弄成这样了。” 杜云实颔首浅浅一笑道:“幸会!要多谢你保护了我女朋友,让她免于受伤。” 许魏摇摇头道:“不用谢,其实这事儿也怪我……算了。不过,杜先生以后还是要早些来接女朋友,这么晚了,一个女士在外面多不安全哪!” 杜云实拉过安如,朝着他淡淡地道:“那是自然。不早了,我要带她回家了,不知道你……” 许魏道:“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我呆会儿自个儿开车回去,”他的目光转向杜云实的车子,赞叹道:“车不错!”朝他们挥了挥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们好像互相不喜欢。她想。真奇怪。 杜云实见他走远,将安如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问:“有没有哪里痛?伤到哪儿没有?” 安如笑道:“没事儿,就是额头那里碰了一下,也不严重。” 杜云实仔细看了看她的额头,轻轻地吹了吹道:“忍一下,回家我帮你冰敷一下。” “回家?”安如笑着看着他,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个词,让她心里有点暖:“回哪个家?” 杜云实吻了一下她的手,道:“你在哪儿,哪就是家,你想回哪儿?” 安如挽着他的胳膊道:“回哪儿都行,不过现在,我好饿好饿,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他轻轻地抱起她,抱歉地道:“怪我,今天来得太晚了。” 他将她放在副驾驶座上,帮她系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安如四处打量,问道:“怎么想起换车?原先那辆呢?” 杜云实边开车边淡淡地道:“今天下班时跟别的车子刮蹭了一下,送去店里修了,临时换了这辆。” 他说得云淡风轻,其实那场事故颇有些凶险。他在来接她的路上,被一辆汽车恶意别车数次,另一辆摩托车也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伺机将他逼入险境,若非他车技精湛又沉稳冷静、反应极快,现在只怕已经凶多吉少。然而车子却因为撞入路边防护拦而受损严重,使得他不得不换了车子来接她,也因此误了时间。 “刮蹭?”她有些惊讶,因为他的技术她是信得过的:“那一定是那人技术不好。不过下次还是要更小心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开车。”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你也要小心些,下次我去楼上接你,免得你再摔着。那个许魏……明天要不要送点补品给他,毕竟帮了我的小女友。” 她点点头:“确实应该,看他的样子,被我撞得不轻呢!而且要不是他,我肯定会摔得很惨。” 他扭头看她一眼,又似不经意地问道:“他在下面护着你?这个人,倒是有些风度。而且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为青年呢!这样的人,应该很吸引女孩?” 安如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暗自好笑,戏谑道:“确实是挺不错的人。不过,我们杜先生……不会是在吃醋?” 杜云实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了:“只是有些羡慕罢了,他跟你差不多年龄,又在一起工作,想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安如将手覆在他右手上,看着他道:“他是很好,我们每天也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流,但仅限于此。我有杜先生,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别人,别人再好,也跟我没有关系,我也看不见的。” 他看她一眼,温澜潮生,反攥紧她的手:“真想早些把你娶回家,做我的杜太太。” 她呵呵一笑,嘴角有梨涡:“等外婆的周年过了,咱们就可以办婚礼了。” “等是没关系的,”他笑着看向她:“那今晚,去我那儿好不好?” 五十三 人间理想 接下来的日子里,杜云实果然对安如早送晚接,风雨无阻,也没有再迟到过,这让工作室的一众年青女同事十分的羡慕,赞叹道:“这位杜先生真是人间理想!这真真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男朋友!” 这让安如有些不意思,觉得他有些过于紧张和殷勤了:“其实,我可以自己上下班的,你那么忙,不必为了我来回奔波,太辛苦了!” 杜云实倒是觉得此举十分必要:“你一个女孩家天天独自出门才叫人不放心,多加小心总是好的。”他也正如之前所言,一直将她送到办公室、看到她进门才放心离开。 安如后来也曾在电梯里看到过那黑衣男人两次,他远远地看着他,看到她的视线转过来就扭头离开,再后来,她天天跟杜云实形影不离,那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也许只是偶尔来办事情的工作人员,她想。 五月的风暖暖的,早晚也不再凉凉的,安如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春天。她像只破茧的蝴蝶,摆脱了厚重的壳,终于可以扇动美丽轻盈的翅膀翩跹飞舞。 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才是她开始展示自身魅力的时候,她纤细、轻盈、优雅,端庄而美丽,众人皆赞叹她的美丽,杜云实更是看也看不够,看着皮肤白暂、一头乌黑茂密长发在肩背上倾泻而下、身着一袭淡蓝色雪纺长裙的她,赞她是“春日里最美的一朵花”。 方知南却说:“以往她也好看,只是今年特别好看——爱情让人美丽!” 这倒也是,她现在简直容光焕发,幸福写在脸上。 而杜云实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订婚事宜,他交给安如一张卡,道:“我呢,准备了一些我认为需要的东西,但男人办事,总归不如女士细心,难免有疏漏,就麻烦你查漏补缺啦!” 安如起先百般推辞,后来听他说:“男人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花钱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便屈服了,是的,花自己喜欢的男人的钱,也是件幸福的事情,于是将卡收在包里,但到底也没动。 这天,方知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着正在拖地安如道:“我要回去几天,但会赶在你订婚之前回来。我后妈的女儿要求我爸给她买房子——呸!也真好意思开口!母女俩像吸血鬼一样不知道昧了我爸多少钱,现在还要抢他的棺材本儿!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老虎不发威,她们还当我不存在!” 安如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方知南道:“让我老爸帮我买房!” 安如:“……” 知南道:“我可是我爸亲生的!要买房也应该先给我买!而且他是我亲爸,我以后是要给他养老的呀!有了房子,我俩以后更有保障!” 她想了一想,又道:“如果我后妈以后一直跟我爸在一起,房子自然有她一份儿。买给她女儿算怎么回事儿呐!” 别人的家务事,安如也不好说什么,但心里认为方知南说的这些也没什么问题。 方知南离开后,杜云实就将安如接了过去,两人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安如也不再扭捏,两人终于同居。 而杜云实除了上班,就是跟安如腻在一起,陪她逛街,为她煮各种料理。两人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偶尔也会安静地相处一室,一个对着电脑工作,一个啃着苹果看书,偶尔相视一笑,岁月静好。 偶有一日,杜去实正在洗澡,安如听见他的电脑里有封刚发过来的邮件,一时好奇,点了开来。 这是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内容是英文,好在她英语还算不错,读起来不算费力。 “阿实:自三年前分别,一直非常思念你。每个日日夜夜,思念和悔恨让我不得安宁,也让我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我仍然深爱着你。我们的女儿也非常想念你,她总是问我,爸爸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这让我内疚和痛苦,我多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阿实,听说你要订婚了,是真的吗?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非常想念你。希望可以见一面。——你的雯” 后而附了一张三四岁女孩的照片,肉嘟嘟的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嫩,肉乎乎的胳膊和腿,笑得一脸灿烂地盯着镜头看,萌得人心都化了。 而安如此刻,心脏却像是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呼吸也有些重了。这些日子的时光这样美好,这封邮件,却将这幸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动摇了她原本笃定的爱情与婚姻。 等杜云实洗完澡,腰间围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安如还呆呆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扫了一眼电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说话,转身走进了卧室,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睡衣。他走到她跟前,轻轻地坐在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 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开口:“她是你前妻?” 他嗯了一声,道:“我与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这样一封邮件给我。” “那……你还爱她吗?”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不,我爱你。” 她转身,回抱住他,他身上有沐浴乳淡淡的花香味。她紧紧楼着他,感受着他的存在,想把这一刻永远刻在骨血里。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心里一痛,唤她:“阿如,阿如!” 他将她轻轻抱起,放在卧室的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又喂她喝了口水,轻声道:“关于我跟她之间的事,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你要相信,我跟她,已经离婚了,再没有可能了!现在,我爱的,只有你一个,要娶的,也只有你一个,阿如!”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我相信!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好害怕你有一天离开我!我现在……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我知道,”他吻着她的眼泪:“我也离不开你,阿如,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相信我!” 五十四 订者,定也 接下来,杜云实便将家里的事大略地讲给了安如听。 原来他的母亲本是一位富家小姐,读书时与当时家境一般的青年才俊杜东言相恋,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他。婚后,杜东言对她尚算体贴,人也颇为上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母亲的父亲去世后,他们夫妻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并发扬光大,越做越大,渐渐富甲一方。 怀了杜云实后,因为母亲本来体弱,怀孕过程十分辛苦,便辞去了职务专心在家相夫教子,成了父亲的贤内助。父亲独自经营公司,回家得越来越晚,应酬也越来越多,与母亲的交流更是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有了外遇,但他行事谨慎,一直也未被家里察觉。 杜云实十三岁时,一通电话打破了家里的平静,那个女人对母亲极尽谩骂讽刺,后又带着五岁的幼子一次次登门示威,而父亲,此时也毫不忌惮地坦护外遇与私生子,母亲最终崩溃并愤而自尽。 接下来和所有后母的故事一样,那两人夺走了他的父亲母亲,夺走了他的家,令他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与黑暗里。 直到丁雯出现。 她陪着他,安慰他,爱惜他,给了他冬日阳光一般的温暖,他们相恋、相伴,结婚、生子,他的人生终于如母亲期望的那样“圆满”了,甚至忘记了仇恨。 然而幸福在他撞见妻子与弟弟奸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当时我真是信仰崩蹋!我与她相濡以沫十几年,看似坚不可摧的爱情,婚姻,却败在了一夕欢愉之下,我父母是,我与阿雯也是。而背叛我的,是我那亲爱的妻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苦笑道,眼圈发红:“我母亲临终前嘱咐我,不要恨,不要报仇,放过自己,我本来已经放下了,可是……” 安如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肩上,柔声唤他:“云实!云实!” 杜云实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语气平静:“没事的!事情过去很久了,我早就可以平静地回忆起那些往事了。我独自来到这里,想重新开始——我也想放过自己,可是我父亲他们……” 他的目光里有无尽的悲凉:“杜家的企业近几年来因为管理不善(当然也有我从中作梗),已渐渐式微,我与丁雯结婚后,杜家的企业受益颇多,情况略有好转。所以我们的离婚,让我父亲非常愤怒,这几年,也没少想法子撮合我们……多可笑,他和那个女人给我和母亲带来了那样的伤害,现在居然还是可以毫不愧疚地压榨,连我的婚姻,也妄想算计和摆布。若是我不与丁雯复婚,也必定逼我娶其他对他生意有帮助的家族女子……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茫然无助的小孩子了,我既已独立,便无需事事考虑他们的意见,得到他们的许可。” “阿如,那个家,那些人,我尚且不想面对,怎么能怎忍心让你去面对?想到他们会为难你、反对我们的婚事,我就不能忍!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从前我没能保护好我的母亲,现在,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他起身,与安如对视,真诚地道:“我与丁雯,从离婚那一刻起,就不再有可能了。现在,这儿——”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只有你一个人!阿如,你来到我的生命里,拯救了我,若不是你,我现在还活在自我怀疑和自我放逐里……” 她忍不住热泪盈眶,搂住他,颤声道:“不要怀疑自己!云实,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忘记那些不好的事,不管谁反对,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会好好爱你、陪你,永远陪着你……” 他也红了眼:“阿如,我们离开,离那些人远远的,就我们俩,平平静静地生活在一起,他们要怎样,我再也不想去管了!”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声道:“好,好,我们躲起来,好好的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盖间小屋,生个孩子,种好多好多的花……” 他终于笑了,笑中有泪:“傻姑娘!这就被我拐走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他从来温柔又强大,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可是此刻,他脆弱得让她心疼:“我心甘情愿,纵被无情弃,也不悔。” 他揉揉她的脑袋,低低地笑道:“小傻瓜!”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刚刚是谁说要给我生个孩子来着?” “…………,我……” ………… 至此安如终于明白了杜云实为何从不对她提起他的家人、带她去他的家,她的心结也终于解开。虽觉略有遗憾,却轻松了不少。 而杜云实本打算将她的家人接到温市游玩并参加订婚宴,无奈安爸打电话说安心忙着高考,安如的小姨不久前刚摔伤了腿,目前在安如家休养,出行不便,于是决定回河市订婚。 两人工作繁忙,订婚宴准备事宜皆交予安爸办理,二人则提前两日回到了河市。 方知南本就在家,见到二人自然也喜不自胜,提前预定了伴娘的身份。 次日,杜云实的堂舅舅与李林生也赶到了河市,将彩礼、金饰及惯例物品备好,于订婚当日,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安如家,将礼品一一奉上,季衡夫妇亦将红包和送与男方的礼物回送对方,双方皆是喜气洋洋,和睦有礼。 杜云实身着银灰色正装,英姿勃发,挽着一身乳白色的蕾丝修身长裙、挽着发髻,戴着珍珠首饰的安如,笑容满面地在门口迎接宾客。两人一个轩然霞举,一个林下风致,皆是人上之姿,檀郎谢女,令人见之望俗。 虞红英,季衡人逢喜事精神爽,与宾客们相谈甚欢。安心与安力刚带着朋友们吃吃喝喝,顺便炫耀自己的姐姐与姐夫。 宴会在河市最大的酒店举行,杜云实与安如介绍了舅舅,安如则依次为杜云实引见了自己这方比较亲近的亲戚,他一一敬酒,姿态谦虚,语气亲切,众人皆对他赞不绝口。 杜云实早就听安如说过她小姨的事,除了对她的坚强十分佩服,也对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待她更是比旁人多了一分亲热。加之她有伤在身,对她更是小心照顾,处处呵护。小姨见安如觅得良人,也十分欣慰,今日也是久违而真心实意的高兴。 杜云实除了与安家的亲戚们寒喧外,还要处处帮安如挡酒——他素知她酒量小,喝醉了还爱掉眼泪,实在让人有些头疼。一转身,却见那厢李林生正襟危坐,被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的方知南逗得满脸通红,一脸无助地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他回给他一个关爱弱小、自求多福的眼神后转过身继续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 音乐响起,司仪请两位主角上台。 杜云实牵着安如登上鲜花环绕的舞台,为她送上大束的红玫瑰,两人互为对方戴上了订婚戒指。台下方知南带领一众年轻人大呼:“亲一个,亲一个!” 杜云实微笑,在安如唇上轻轻一吻,低声道:“阿如,你今天真美!” 安如一向安静内敛,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起哄又被亲吻,不免有些羞赧,一时脸都红了。 杜云实呵呵地笑着,轻轻地拥着她落座,在她耳边低语:“订者,定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定下来的妻了,不允许反悔!” 安如刚想说点什么,方知南却又跑过来起哄,要两人喝交杯酒,安如见她看人来疯的样子,狠狠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子,道:“别闹了!再闹让李林生把你扛出去丢掉!” 方知南果然怂了,转过去闹杜云实,他一向对她们是好脾气的,被她灌下好几杯酒。 安如望向四周,众人皆在吃喝谈笑,唯见杜云实的堂舅舅苏木正望着自己发愣。忙拉着杜云实去找舅舅敬酒。 苏木见两人过来,忙招呼两人坐下,对着安如道:“好姑娘,我们家人来得少,于礼不周,还望你千万莫要见怪!” 安如为他斟上酒,笑道:“舅舅严重了,云实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您能来,已经非常好了!多谢您千里迢迢来这儿为我们主持订婚,我敬您!”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木连声道:“好,好,苏灵在天有灵,一定也为你们高兴!” 提起母亲,杜云实的目光暗淡了一下,却被安如看在了眼里,她拉着他的手,对着苏木道:“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和云实打算去伯母的墓前薄敬一杯水酒,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杜云实闻言一怔,随即紧握了她的手。 苏木几乎老泪纵横道:“好,好!云实也确实该带着媳妇儿去见一见她未来婆婆!” 这时方知南领着一个人过来,老远就冲着安如喊:“阿如,你看谁来了!” 只见那人身段苗条,着一袭白色的纱裙,面色虽略憔悴却难掩清丽之色,竟是安小满到了。 安如忙赶过去亲热地拉了她的手,道:“你来啦!最近身体怎么样?宝宝还好吗?” 安小满苦笑一声道:“孩子……没有了,几个月前生化了……啊,这个晚点再说,今天你订婚,咱们高兴点,订婚快乐!”手里递给安如一个盒子:“一点点心意,不要嫌弃!” 安如尚在震惊中,但也不敢多问,只是接过盒子道了谢,与她介绍身后的杜云实:“小满,这是我的未婚夫,杜云实。” 安小满甫一看到杜云实,愣怔了一下,伸出手去,笑道:“杜先生,久仰了!” 杜云实微笑着与她握了握手,道:“不敢,我也常听阿如和方知南提起安小姐,果然是一位美丽佳人。” 安小满似是禁不住此溢美之辞,低下头红了脸。 方知南又拉着安小满场子乱飞,热情地为她介绍自己认识的青年才俊,无奈安小满兴致缺缺,最后只能作罢。 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两三点钟,待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安如早已体力不支,向母亲抱怨道:“好累!订婚怎么这么累?我腰都要断了!” 虞红英一边帮她揉着腰一边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结婚可要比这更繁琐十倍呢!” 安如瘫倒在椅子上叹道:“天哪,太累太麻烦了,我不要结婚了!” 虞红英嗔笑道:“又说傻话!” 又唤杜云实过来,将安如送到楼上的客房休息,自己与安爸留下来收尾。 订婚宴至此告一段落。 五十五 各人心事 河市的事情既已告一段落,众人便拟回温市事宜。 方知南也要随众人一道回去,她考虑了一下,既不愿当杜云实和安如的电灯泡,也不愿与苏木那些长者相处,最后缠了李林生,要坐他的车子。 李林生被她缠得没有法子,只能应下了。 临了,方知南却多带了一个人过来,正是她的好友安小满,她对着李林生说道:“知道你看我不舒心,特地带个美女过来与我们同行,我是不是很贴心?” 李林生面无表情道:“我可谢谢你了!” 方知南狡黠一笑道:“有我这位闺蜜在,你这会儿铁定已经心花怒放了,别装了!还不快谢谢我?” 李林生一脸黑线:“哼,谢谢你哦!” 方知南豪气地对天一指:“不客气,这是我超级飞侠应该做的!” 李林生:“……” 安小满:“……” 一路上,方知南依旧滔滔不绝,一会儿回忆她们在学校时的英雄往事,一会跟小满讲温市的工作生活、爱恨情仇,对着安小满道:“别担心,有我和阿如在,绝饿不着你!男人哪有闺蜜靠谱!再说了,开涯何处无芳草?离开了那个人,下一个更乖!” 小满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只是抿嘴一笑,轻轻地道:“你说得都对!” 李林生却投来个复杂的眼神,戴上了耳机。 ……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杜云实与安如的订婚,也为了欢迎安小满,年轻人们欢聚一堂。 两位主角自是甜甜蜜蜜,安小满美丽知性又优雅,也十分受欢迎。 席上,方知南对着杜云实举荐安小满:“阿如和她都是我的好姐妹儿,两个我都得罩着!阿如现在一切顺利,又有你护着,自然不用我操心,可是小满——” 她拉过安小满:“我这阵子有别的事儿要忙,不能给你打工啦。我寻思着,小满的业务能力绝不在我之下,你那儿又缺人,不如让她顶替我,去你那儿上班如何?” 小满有些吃惊,倒没想到方知南有这一出:“方知南,你这是做什么呀?工作我自己会找,你何必这样!” 方知南道:“我就是想给你找个靠谱的工作和老板!他缺人,你缺工作,若是能各取所需,不是皆大欢喜?” 杜云实也笑道:“方知南说的极是。我那儿确实缺人,若是安小姐有意,可以先了解一下,觉得合意,去人事报个道就好,我随时欢迎。” 安如也在旁边附和道:“对啊,小满,其实找到合意的工作不容易,你不妨考虑一下这个建议。不过你刚刚来,大可以休息几天,多了解一下再作决定也不迟。” 小满见他们都极为真诚,心下也有些感动,道:“我会考虑,谢谢大家为我考虑筹划。” 为了这事儿,她纠结了一晚上。 去那里上班,免了找工作之苦,更能经常见到那人,既有了工作,也忠于了自己的感情。想到能经常见到他,心跳都快了呢! 犹豫,是因为那人已经有了良配,且是自己的好友,自己这心思,显然是不道德的。既有了这份心思,还想留在他身边,更是其心可诛。 可是……自己一定能把握分寸的,绝不会透露出半分情意,更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是的,她可以。 一旦认清了自己的决心,她终于不再犹豫,很快便在杜云实的公司里入了职。 她业务能力确实很强,情商又高,与各部门各职位的人都相处得非常好,再加上美而不自傲,不仅男士们心猿意马,连女士们也对她十分喜欢。 杜云实对着安如夸小满:“她可聪明了!所有的任务都做得很圆满,人又谦虚,待人也极好,人品竟不在你之下。” 安如笑问:“所以……在你心里,我和她谁更有魅力一些?” 杜云实听出她话中的酸意,眼中带笑:“你们两个人,真是各有各的好。她更理性、冷静些,你嘛——”他笑着顿一下:“更单纯、感性一些,还带些灵气,比较吸引像我这样无趣的老男人!” 安如也为自己突如其的的醋意感到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那个,你是不是,该把我介绍给你的母亲了?” 提到这个,他有些苦恼。 一来母亲的祭日不日将至,他本也需回家祭奠,二来于情于理,他也该将她介绍给自己的亲人。 但母亲的墓地在杜氏公馆附近的墓园里,去扫墓的话,不可避免地会惊动父亲与后母,他并不愿让安如承受来自他们的恶意。 “我不怕!”安如眼神坚定:“我们已经订婚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你不反悔,我都会坚定的站在你这边,谁也别想把我从你身边拉开!” 杜云实闻言一笑,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的小未婚妻真勇敢!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想必自己订婚的消息已经传回去了,倒不如大大方方面对,以他如今的实力,倒也不必顾忌谁。 随即便遣李林生安排回海市祭母一事。 然而他却不知,海市的家里,此刻正是阴云密布,全家除了杜东言与裴知青,个个噤若寒蝉。 杜东言刚将手里的紫砂壶狠狠地扔出去,气呼呼地道:“他竟一声不吭地瞒着家里与人订了婚!我是他父亲,他平常不听我的话也就罢了,订婚这么大的事,他请了苏木去,我却被蒙在鼓里!这是把我张脸扔在地上踩哪!” 裴知青也是一脸的郁闷,扬声道:“谁说不是呢?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连你也不认了么?宁愿请了堂亲去,也不愿找我们,全然不把我们当自家人呢!” 见杜东言的脸色更差了,她又放软了语气道:“好在只是订婚,还没结婚呢!咱们若是不依,那女孩还能强进咱们家门不成?” 杜东言哼了一声道:“那你能如何?他们都能私自在外面订婚了,还在乎你依不依?他若是铁了心与她窝在温市过日子不回来,你还能把他绑回来不成?” 裴知青道:“我自然奈何不了他,但你是他的亲生父亲,总还是要管管他的,怎么能由着他胡来?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了阿雯,她这两天会回来一趟——他们十几年的感情,岂是能说断就断的?听小李说,云实与那女孩相识还不到一年,一年能有多深的感情?恐怕只是年轻人为了填补空窗期的空虚,玩玩儿罢了!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孩子嘛,就是父母之间最好的情感纽带。” 杜东言不屑道:“叫她回来有什么用?他们若是能和好,也不至于等到如今!我看你也别白费力气了,横竖我就当这个儿子死了,再不指望他了!杜氏的生死,就听天由命罢!” 裴知青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在这儿殚精竭力想办法保住它,你却在这儿破罐子破摔说丧气话!杜氏若是倒了,咱们家就完了!” 杜东言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道:“你所谓的想办法,就是想方设法让云实娶家境好的女孩儿,还能有什么?与其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不如好好劝劝你那好儿子,别再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干点正事儿,否则咱们多大的家业也会给他败光。” 提到她的小儿子,她确实有些心虚:“是是是,我昨儿晚上还狠狠骂了他一顿呢,他答应会回公司好好上班,不再胡来了。改天也要揪着他去跟老刘家的女儿见见面,这么大了,也该找个媳妇好好管管他了!” 杜东言冷冷地道:“但愿如此!” 此刻正躺在海市最大的销金窟夜店里的沙发上,被一堆女孩儿围着敬酒的杜云初突然耳根子有些发热,他摸摸耳朵心里纳闷:谁又在念叨我? 五十六 初到 安如虽知道杜云实的家境必定不一般,但到了南风公馆,听说这里只是杜氏的一处小的居所,还是吃了一惊。 云伯与小六带着几个佣人已在门口等候,见了杜云实,轻轻地躬了躬身:“少爷,您回来了!” 杜云实点了点头,牵了安如的手走向客厅,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季小姐,我的未婚妻子。” 众人皆躬身问好:“季小姐好!” 安如忙回了礼,道:“给各位添麻烦了!” 云伯满面笑容道:“季小姐客气了,既是少爷的未婚妻,来这里也就是到家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安如见他慈眉善目,颇感亲切,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却见那位叫小六的年轻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正细细打量着自己,也轻轻地对她一笑。 那小六却并不理她,别过了脸去,娇声对着杜云实说道:“少爷,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要先休息一下么?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杜云实温和地笑笑道:“季小姐有些晕车,我带她上去休息一下,晚饭准备些清淡的饭菜,再备些甜点,季小姐要吃的。”那小六飞快地看了安如一眼,眼里颇有些不屑,只对着正欲带安如离去的杜云实道:“少爷……我……我给她准备了房间,我带她去!” 杜云实淡淡地道:“不必了,季小姐与我同住就好。”说罢,拉着安如上了楼。 那小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已经要下来了,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云伯狠狠地瞪了一眼,拉了出去。 两人进了屋,安如终于舒了一口气,看着屋内的陈设道:“这是你的房间?看起来真不错。” 杜云实笑道:“你喜欢就好。”他扶她坐下,轻轻地为她揉着太阳穴:“坐了这么久的车子,累坏了!” 安如确实有些头晕疲惫,却是晕车所致,被他按摩一下,倒是清醒了许多,想起小六刚刚看她的眼神,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那小六对杜云实的感情绝对不一般,便笑问道:“那位小六……好像很喜欢你呢!” 杜云实一怔,挨着安如坐下,笑道:“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孩子罢了,甚至分不清依赖与爱的区别。这也难怪,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极少下山,与同龄的男孩子没什么接触,倒是时常见到我,只怕是产生了情感上的错觉。待到以后见了世面,遇到心仪的男孩子,自然就知道我绝非良人了。” 安如笑道:“她少女怀春,你又是这般风采,爱慕上你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小女孩的情怀十分珍贵,咱们须得谨慎些,莫要伤了她的心。” 杜云实哑然失笑道:“如何谨慎?难道还要我与自己的未婚妻发乎情,止乎礼么?” 安如扑哧一笑道:“人前不是本该如些么?人后嘛——”她双手环楼住他的颈,靠在他胸前:“怎样都可以。” 她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让他忍不住伸手搂紧她。他将脸埋进她的长发里,吻她耳后的皮肤——她那个地方超级敏感,低声笑道:“怎么都可以?嗯?” 她呵呵地笑着躲着他的吻,被他吻得又酥又痒,忍不住颤声道:“不要……不要亲那里……啊呀……” 两人正在嬉闹,敲门声却响了起来,云伯在门外咳了一声道:“大少爷,二少爷过来了,说要与您叙叙旧,您看?” 杜云实刚刚在兴头上却被打扰,又听闻是那人过来,语气不悦地道:“告诉他,我累了要休息,没空见他,叫他回去!” 云伯迟疑了一下,终是下了楼,过了一会儿功夫却又上来敲门道:“二少爷已经离开了,他留下一盒瑞福斋的糕点,说是送与未来的嫂嫂吃。” 杜云实挑眉看着安如:“饿了吗?” 说罢走过去开了门,接过了云伯手上的糕点,提了进来放在桌上,对着她道:“打开看看,这家的糕点确实不错,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带你逛街的时候买给你的,尝尝看,若是喜欢,下次多买些带回去。” 安如正在腹诽这个二少爷,想着吃人嘴软,应该拒绝,却听杜云实继续道:“不过是一份糕点,算不得什么,人虽可恶了些,东西却没什么错,不必计较这些小事。” 说罢,打开了电视机,倒上一杯牛奶给她,自去沐浴了。 安如看向桌面,那是一个精致的竹篮,古色古香的,教人觉得里面的东西也是极为讲究的。 她忍不住打开篮子的盖子,看了过去。只见这篮子分两层:每一层有三个描金的细瓷碟子,每个碟子里放着两块精致的糕点,散发着浓郁的糕点香气。第一层是淡绿色的绿豆糕、金黄色的板栗酥、奶香酥脆的乳酪挞;下面一层,则是花朵状的枣花酥,软糯清甜的马蹄糕,还有两块豆香味十足的豌豆黄。 从里到外,都是十分的精致考究。她向来喜欢精致的东西,这些倒是十分入她的眼。 夹起一块马蹄糕,只见其色呈茶黄,半透明,软而滑爽,咬上一口,丝丝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却并不甜腻,倒觉清爽可口。她本不喜食甜的糕点,却在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整块。 又被那精致漂亮的枣花酥吸引,尝了一尝,过甜而腻,感觉一般。 待杜云实围了浴巾出来,她已经吃下了好几块点心,他看了一下那篮子,笑道:“胃口还不错嘛!不过吃了这么多,小心待会胃胀。” 她胃不好,他总是担心她饮食不当胃病发作,时时要提醒她注意。她倒不以为意:“也没有多少,觉得还行,就多吃了几块。” 又若有所思道:“我来之前,把这里想得像龙潭虎穴一般,觉得这里的人也是面目可憎的,现在看来,有些偏激了。这里也和别的地方一样,有居住的房子和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杜云实点点头道:“也是,我让你太紧张了。不过,一切有我,你也不用担心什么。” 有他这话,她确实放松了下来。 晚餐时候,小六只低着头做事,再没有使性子。安如却对她轻声轻语,言语十分礼貌,让小六明显地被触动,抵触了情绪小了不少。 第一天就这样还算愉快地度过了。 五十七 邀请 这天是杜云实母亲的忌日。 一早,安如早早地洗漱打扮了一番,与杜云实带了祭奠物品前去他母亲坟上扫墓。 安如心情有些激动,虽然杜母已经去世,但那是他的母亲,她心里是怀着敬爱之意的。 墓园四面环山,园内郁郁葱葱,充满生机却又有些阴凉,除却风声与鸟鸣虫叫,几乎是寂静的。苏灵的墓处于东南角一处平地上,其上芳草郁郁,旁有苍松,墓前有碑,上书:先母苏灵之墓。 她将手中花束置于碑前,与他一同摆好祭品,泼洒了祭酒,烧了些纸钱,随后轻轻地牵了他的手听他与母亲说话。 杜云实轻轻地对着墓碑道:“母亲,她就是我跟您说的小如,我带她来看您了!儿子已与她定下婚约,此后,再不会一个人了。” 安如见他似是红了眼眶,也忍不住红了眼,握紧了他的手道:“是的,你再不会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又朝着墓碑郑重地磕了头道:“苏妈妈,您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他、陪伴他,再不教他孤独伤心啦。” 杜云实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说话,只牵了她手,两人一同默默地烧了一摞又一摞的纸钱。 忽听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传来,安如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年青男子捧着一大束鲜花走了过来,在他们身后停下。他面色苍白,浓眉凤目,鼻梁高挺,薄唇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波流动,看看杜云实,又看看安如,朗声笑道:“哥哥和嫂嫂真是一对璧人,真让人羡慕。” 原来他正是杜云实同父异目的弟弟杜云初。他此刻的形象与安如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在她印象里,他应该是一个风流成性而浪荡任性的纨绔子弟,绝不是眼前这和杜云实一般清风朗月的正直君子样,竟让她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杜云实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来了?” 杜云初轻轻地将花放在墓碑前,郑重地鞠了躬,才转身对着杜云实叫了声:“哥哥,”,说:“今天是大娘的祭日,我自然是要来的。” 杜云实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自顾自忙着。 他又看向安如,伸出了手,轻轻一笑:“姐姐真美,我哥哥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这一笑,尽显轻佻,把她心里刚刚对他的一点好感瞬间冲垮,果然他们两人除了外貌有几分相象,其他毫不相同。 她用指尖跟他轻轻握了下手,淡淡地道:“谢谢,过奖了。” 杜云初似乎毫不介意她的冷淡,愉快地对着两人道:“听说哥哥要带未来嫂嫂回来,我可激动了好几天呢!爸爸和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特地让我邀请你们今晚去家里用晚餐,一家人好亲近亲近,请务必赏光!” 杜云实看起来并不想赏光:“你且去跟你爸爸妈妈说上一声:感谢相邀。但山上风大,季小姐身子弱,只怕经不住,就不赴宴了。” 杜云初似乎早料到他会拒绝,也不多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安如道:“嫂嫂,哥哥与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故而不肯亲近,还请嫂嫂从中调停一下,冤家宜解不宜结,总归是一家人,难道要怄气一辈子不成?” 安如有些动摇了,她素来知道家事是他的心结,令他痛苦,若是能化解这些矛盾心结,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是能不能解、如何解,她却没把握,但总归要试一试。何况,那里有他的父亲,她本该去见见的,如今对方相邀,若再拒绝,未免太失礼了。 “去,”她挽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不过是去吃顿饭。” 她的心思,他如何不了解?可她那样的单纯,才会把事情想得那样简单。但无论如何,该来的总会来,躲着不见总归不是办法。 “好,”他轻轻地拍拍她的手:“那就去。” 杜云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还是嫂嫂说话管用。那么,我就在家里恭候二位大驾,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说完,朝着安如挥挥手,吹着口哨,迈着轻快地步子离开了。 待他走远,杜云实将安如轻轻地搂在怀里,叹息道:“阿如,你可真是有一腔的孤勇。” 安如把脸埋在他肩上,闷声道:“对我来说,面对不被同意的你的家人是目前最艰难的事情,与其一直悬在心上,不如早些面对,挨打挨骂,我都认了。” 杜云实噗哧笑道:“挨打挨骂?他们自诩名流,一向爱护名声,倒不至于对一个弱女子动手,除非他们想用这个来博取眼球和流量,但我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看了看天色道:“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先去逛个街,吃点东西,你难得来此一趟,总要到处看一看。” 提到逛街,安如果真来了兴致。海市是一线城市,十分的繁华,若不是他们这次带着任务和心事而来,这里倒真是旅行玩乐的好去处。 他们先是去了最大的商场,从一楼的家电与珠宝层,逛到四楼的服装层,物品琳琅满目,尽善尽美,安如虽看得津津有味,却只在饰品店挑选了几样精致的头饰,并没有大肆购物的兴致。 杜云实问道:“没有喜欢的东西吗?衣服、首饰、化妆品什么的?” 安如笑道:“都很好,但一想到回去的时候要带这么多东西就觉得很麻烦。而且,我也不缺什么。” 但杜云实不同意了:“现在买了有我提着,回去的时候放在车子里就好。女孩子啊,可以不戴首饰,但不能没有。我家小如这样好看,要多穿漂亮的裙子。”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安如只好挑了一套护肤品,又为方知南和安小满各挑了一套彩妆用品。 在柜姐帮安如打包东西的时候,杜云实在一旁付款,安如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嘴角上扬,觉得花他钱的感觉居然很好。 而杜云实回过头来,两人视线相交,他朝她温和一笑,看起来也非常愉快。 中午在顶楼的法式餐厅用过餐后,安如开始考虑礼品问题。 空手登门赴宴是肯定不能的,但是送什么礼物,实在让人伤脑筋。 杜云实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虽不在意那些人待他的态度,却不能不在意她的处境。 他带她来到一条看起来有些僻静的街上,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树后林立着数幢茶楼。 “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经常在这里喝茶,”他说:“这里有海市最好的茶叶和茶具,随便挑一套便是。” 安如扫上一眼,选了一家名为“泼茶香”的茶楼,走了进去。 店主是位四十多岁的胖胖的中年人,见来了两位气度不凡的客人,知道来了生意,立刻笑脸相迎。 杜云实道:“可有上好的茶器?” 店主道:“有的有的,各式各样的都有,看您喜好。” 说完领着他们走进内堂,招呼人泡壶好茶上来。 那店主说了声稍等,便将室内的几个大木头柜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套包装精美的茶器,请他们过目,自己在一旁细细解说。 杜云实一一看过,似乎并不满意。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向他们轻轻一颔首,优雅地坐在茶桌前冲起茶来。 安如不懂茶器,只觉得样样都不错,干脆由杜云实挑选,自己坐在一旁看那姑娘泡茶。 那店主见杜云实皱眉,略一沉思,道:“我还有一套自己珍藏的清花釉里红茶器,多年未舍得出手,您要不要看看?” 杜云实来了兴趣,道:“哦?那倒要看看。” 那店主一拱手道:“客人稍候。”自去楼上,不多会儿捧着一个木头盒子下来,打开与杜云实瞧。 只见那盒内置一只缠枝莲茶壶,四只莲花杯,色泽细腻饱满,晕染匀称,器形典雅,果然青花釉里红中的上品。 杜云实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道:“就是它了。” 那店主道:“客人,此种珍品,单只已经价格不菲,整套更是难得,自然价格也高出许多,若非我最近遇上了难事急需用钱,断不肯出手的。客人可是诚心要?” 杜云实睢了安如一眼道:“此套确是不错,我也诚心买下,你只管开价就好。” 那店主喜形于色,忙请杜云实上座品茶,亲手斟上一盏与他,道:“您尝尝这茶。” 杜云实伸手接来,只见那茶汤明亮清澈,叶底嫩绿匀齐,浅品一下,入口生香,回味悠长,赞道:“庐山云雾,好茶!” 店主赞道:“客人好眼光,好品味!先生真是位雅士,我这宝贝,终是遇到了有缘人。” 杜云实笑道:“倒也未必,我也是买来送人的。” 店主道:“人以群聚,能得您赠此厚礼之人,必是一位对您非常重要的风流人物。” 杜云实将卡递过去,看了看旁边的安如道:“这是帮她挑选的礼物。这种级别的物品,才配得上它的主人。” 那店主看看两人,了然一笑,叫那姑娘将茶具精心地包装一番,又赠了他们一小罐方才品过的茶叶,才将两人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 安如问:“还要准备其他礼物吗?” 杜云实笑道:“有这个就够……纵然我父亲阅尽千帆,像这种有价无市的珍品,也是他难遇难求的,他定会欣然接受,而我继母,更是爱以财物地位论人品,这份礼,想必他们会很满意。” 他看看时间,又转身看看安如:“时间差不多了,打扮一下陪我去赴鸿门宴!” 五十八 孤独的她 傍晚时分,杜云实携了着一身黑色丝绒刺绣晚礼服的安如走进杜氏公馆。 她本就纤细美丽,这条修身长裙将她的身姿勾勒得曼妙无比,配上他为她准备的钻石耳环与项链,低调又奢华。一路走来,吸引了众多惊艳的目光。 来迎接他们的是杜云初与裴芝青。 杜云初今日难得地朴素,穿了白衬衣牛仔裤,脸上的笑容也不见轻浮,只温和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看着倒是个积极向上的阳光青年。 裴芝青却打扮得十分奢华张扬,穿着一件水红色的低胸镶钻鱼尾裙,髻发高耸,发间别着好几件宝石发饰,耳上与颈上戴着硕大的镶钻蓝宝石耳环与配套项链,手上更是有好几枚宝石戒指,腕上也戴了几只镯子,整个人像一个行走的珠宝展示架。 杜云实瞧了她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心里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大妈的品位也还是没有提升。 裴芝青却热情而夸张地迎了过来,亲切地叫了声:“云实!” 又转眼看看安如,亲热地拉起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就是季小姐?欢迎欢迎!可真是个楚楚动人的小美人,我们云实就是有眼光!” 安如轻轻躬身行礼,微笑道:“杜太太好!” 那边杜云初也迎了过来,他手插在裤兜里,微笑着问好:“大哥好!季姐姐好!” 两人簇拥着,将他们迎进了客厅。 安如进屋,只见这里富丽堂皇,十分华丽,各色用具皆十分名贵考究,可见此间主人财力雄厚,生活上十分讲究。 她跟着杜云实,由他牵着手,轻轻地坐在沙发上。 裴芝青一脸笑意道:“难得云实带朋友来,可要在这里多住几天!” 又吩咐人上了茶点,自己坐在他们对面道:“你父亲今天去了公司,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待会儿就到了。” 又见杜云初漫不经心地倚坐在椅子扶手上,轻叱道:“有客人在也没个正形!瞧瞧哥哥是怎样的气度与作派,也不学学好!” 杜云初挑了挑眉,从扶手上滑下来,坐进了椅子里,他母亲见他这浪荡样,还想再骂,看看对面两人,又噤了声,只招呼他们吃茶吃点心。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管家进来道:“老爷回来了!”就见杜东言走了进来,脱了外套递给管家,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杜云实站起来,正想与他父亲打招呼,看了他身后的人,却愣住了。 安如朝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位头发有些花白、面容威严的男人背后,走过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披着长长的卷发,面容艳丽,身材高桃,穿着职业装,浑身散发着知性气质,俨然是一个社会精英,职场丽人。 她此刻正直直地盯着杜云实,眼里的情绪有惊喜,有深情,有泪水。她快步地走向他,扑进了他的怀里。 安如一时间愣住了,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就是杜云实的前妻。 他爱了十几年、在遇到她之前一直放不下的女人。 杜云实木然地站着,任她在他怀里哭泣、双手紧搂着他的脖子,全身僵硬,心里一时复杂极了。直到杜云初在旁边重重地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将她的手从他脖子上拉下来,看着她:“丁雯?你怎么来了?” 丁雯这下也冷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来:“我爸爸生病了,我回来看看。今天遇到爸……杜伯伯,他说你回来了,我想着好几年没见到你,就想来看看你,你看——” 她拉过身后呆呆看着他们的小女孩:“这是我们的女儿,小豆丁。” 那小女孩穿着一条花裙子,白白嫩嫩的,晶亮的大眼睛在那肉乎乎的小脸上扑闪扑闪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妈妈,他就是爸爸吗?” 丁雯温柔地对她笑道:“是的,他就是小豆丁的爸爸,快叫爸爸!” 那小豆丁朝着杜云实伸出肥肥嫩嫩的小手,声音软糯地唤他:“爸爸,抱抱!” 杜云实大受震动,心里顿时充满了柔情,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将这个可爱到犯规的小幼崽抱进了怀里。 他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在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轻轻一吻:“小豆丁,小豆丁!”她白嫩的小胳膊抱着他的脖子,被他亲得咯咯笑起来。 裴芝青似乎非常为他们高兴,道:“真是让人感动呢,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安如一直呆愣着,此刻听到这话,心脏仿佛被重击了一下。 眼前那一家三口人相聚的温馨场面深深刺痛了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太多余,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杜云实这时似有所感,他轻轻地放下小豆丁,来到安如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对着杜东言道:“父亲,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季安如小姐。” 安如平复了心情,轻轻地躬身道:“杜伯伯好。” 杜云实将礼盒奉上,道:“这是我们送父亲的礼物,请您笑纳。” 裴芝青接过来,打开略瞧了瞧,捂了嘴“哟”了声,满脸笑意。 杜东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安如,声音里带着怒气道:“你找了女朋友,还订了婚,我竟一概不知,你既自已作了主,还来跟我说什么?” 杜云实耐着性子道:“这是我的不是。是我爱慕季小姐,迫不及待要与她订下婚约,仓促间就办了,没有通知父亲,都是我的错。” 他这些年来心里对杜东言有怨气,鲜少低声下气地与他讲话,如今却为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放下了身段,又是送重礼,又是示弱,只希望他莫要为难她、接纳她。 这让他父亲更为生气,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早不把我放眼里了,恨不得跟这个家一刀两断了。我们的话,我们的意见,你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杜云实不置可否,只垂下眼睛不再说话,却一直紧紧握住安如的手,无言地鼓励她。 裴芝青见气氛又要僵住,赶紧命人布菜,招呼众人用餐。 这厢小豆丁又粘住杜云实,要与他坐在一块,他便抱了她,放在了右手边的座位上,将安如安置在左手边的座位上。 席间,杜云实一直忙着照顾小豆丁,喂她吃饭,哄她吃蔬菜,又为她擦嘴。 丁雯在一旁温柔地笑着,也时不时给她喂上一两口,又为杜云实细细地讲着她平时的调皮故事,生活习惯,杜云实微笑地听着,时不时宠溺地揉一揉她的小脑袋。 他那样子,真真是一位极温柔极细心的父亲。 安如安静地小口吃着,菜品丰富,她却味同嚼蜡,毫无胃口。那边的那三个人,多像是其乐融融的有爱的一家人啊,她的存在又算是什么呢?倒像是一个插入者,第三者。 裴芝青看着脸色苍白的安如,状似不经意问道:“季小姐的家在小县城,能找到云实这样的男朋友,你父母一定很高兴?” 安如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是的,我家在一个空气很好的小县城,我父母也很高兴我和杜先生在一起。” 裴芝青优雅地叉起一块牛肉道:“女儿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父母的自然是高兴极了。能让云实这么短时间内对你死心塌地,跟你订婚,季小姐真是厉害呢!” 安如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压下怒气,轻轻地道:“我父母看中的是杜先生的人品,他们对杜先生的家境也并不了解。而且他们过得很好,不需要借子女的婚姻来满足自己的虚荣。我与杜先生是自由恋爱,订婚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裴芝青呷了一口红酒道:“看来季小姐的家风十分高尚清白,但不知怎么会同意让你在不知会对方父母的情况下,私自就订了婚呢?这可不是有教养的家庭能做出来的事情。” 安如冷冷地道:“这个问题杜先生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当下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他继母,看似亲切热情,实则笑里藏刀。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看看周围,杜东言自动屏蔽了所有人,专心地吃着自己的食物,他虽不说话,却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面对裴芝青不客气的诘问,他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恐怕这也正在他心里所想。 杜云实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别人的谈话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丁雯满脸柔情地看着杜云实与女儿的亲密互动。自己却在痛楚之下在这里接受着裴芝青的冷嘲热讽。 她心内苦涩,尽力憋住了眼泪,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正想再倒上一杯,那边的杜云初却手疾眼快地来到她身边,为她倒上小半杯,低低地道:“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少喝点,伤身。”说完,又朝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他这一说,她这才发觉胃已经绞痛起来,抽痛一阵阵传来,,冷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来。 “季姐姐不舒服?”他关切地俯下身来,离她越来越近。 安如不着痕迹地朝旁边避了避,虚弱地道:“我没事。” 那边杜云实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胃有点疼。” 他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手掌的温热透过衣服传进肌肤里,轻轻地问她:“是不是喝了冷的酒?我忘了让他们给你换上热牛奶。” 他毫不避讳地对她照顾与亲昵,让众人的脸都有些难看。 裴芝青干笑一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疏忽了,也不知道季小姐喝不惯红酒。”说完忙招呼佣人取果汁过来。又着人请家庭过来,为安如诊治。 安如摆摆手道:“不必了,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裴芝青一脸关切道:“我一早就叫人收拾了楼上客房,一应物品都是新换的,季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到楼上客房躺一躺,待医生来了给瞧瞧。” 杜云实知道她一痛起来,腰都直不起来,也认为她马上需要休息,向裴芝青道了谢便抱了安如上了楼。 丁雯看着杜云实对着安如一脸的温柔与关切,心内酸涩,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杜云实将安如妥帖地放在床上,抚着她的脸柔声问:“还好吗?” 安如一腔委屈却无从诉说,只轻轻点了点头,缩进被子里去。 他见她眼里似乎有泪,心里猜到她因为他心里难过了,俯身吻吻她道:“别难过,阿如,等医生为你诊治好了,我就带你回家。” 这时有人敲门,裴芝青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了,一脸心疼地看着安如道:“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怎么就会得了胃病呢,真叫人心疼!” 她又对着杜云实道:“张医生的医术是顶好的,待会儿让他好好给季小姐瞧瞧,保准手到病除。” 明知她的情意没有几分是真,杜云实这时却对她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来。 毕竟就算是装出来的情意,有时候也会温暖像安如这样的单纯女孩的心。 裴芝青见他面色缓和,笑道:“小豆丁满屋子找你呢,定要你给她讲睡前故事,不然不肯睡觉。不如你去陪陪她,我来照顾季小姐。等过几天她回了澳洲,你们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 这话说到了杜云实的心坎里,父女俩相处的时间那样短暂而珍贵,他是真的想要多陪陪她。 他看看安如,她对他轻轻一笑,道:“快去,去陪陪她,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翩然离去。 裴芝青将牛奶杯放在桌子上,对着安如道:“季小姐真是大度,换了我,可做不到这样深明大义。” 安如用手撑着勉强坐了起来,淡淡地道:“天理伦常,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应该的。” 裴芝青噗哧一笑道:“我可算知道云实为什么喜欢你了,你们俩真是同类人,年纪轻轻的,却满心满口的伦理纲常,仁义道德,没意思的很。俩人都这样,在一起不沉闷吗?” 安如奇道:“我们不过是三观正常而已,过得仍是正常人的日子,怎会沉闷?” 裴芝青点点头道:“好好好,是我三观不正了。可惜了,就算是这样,也是没有结果的。” 安如挑眉:“?!” 裴芝青低低一笑:“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会有好结果?男人总是图一时新鲜,现在爱你疼你,时间久了,也就厌了。何况阿雯回来了,小豆丁也回来了,十几年的情份加上亲生骨肉,你认为,你有几分胜算?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喜欢小豆丁!” 这话字字诛心,安如心如刀割,面上仍是倔强:“云实不是别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信他!” 裴芝青笑了,道:“那咱们走着瞧!先是他父亲那一关你们就过不了,杜氏与丁氏势必要强强联手,他们俩也必定密不可分。若是他俩完了,杜氏遭难,杜云实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他若是还有些理智,就知道该怎么选。” 安如的胃更痛了,她惨然一笑道:“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只要他还没改变主意,我就绝不退缩。” 就算多年后忆起这段过往会为自己的恋爱脑感到羞愧与心痛,就算到了最终变成一个笑话,她也要一头扎进去,绝不后悔退缩。 五十九 恶意 待到医生为安如瞧了病、开了药,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她拒绝了裴知青的留宿邀请,与杜云实回到了南风公馆。 他喝了一些酒,又陪了小豆丁许久,看起来很累,便叫了司机送他们。 安如见他一脸倦意,眉梢眼角却是柔和的,似乎还在回味着与小豆丁相处的温馨场景,心里的许多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两人回到南风公馆,洗漱之后便就寝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云伯就接到了一通电话,上来与杜云实说道:“夫人说昨晚小豆丁过于兴奋,夜里睡得很不安稳,蹬了几次被子,许是着了凉,早上有些发烧了,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杜云实一听,急冲冲地起了床,收拾了一番。见安如穿着睡衣正替他准备衣物,心下有些内疚,替她披上一件袍子,柔声道:“你再睡会儿,横竖今天没有别的什么事儿,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 安如柔柔一笑,替他整整衣领,道:“你去忙就是,不用担心我,我待会儿还有几篇稿子要写,也是要忙一阵子的。” 他又低声嘱托了几句,吻了吻她,匆匆离去。 安如在窗后看着他离去,自去洗漱,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各项事务。 正忙着,小六送来了早餐。她将早点摆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工作。 “不是请假了吗,还工作?”她问。 安如笑笑道:“反正也没事,索性做一些,免得耽误太多。” 小六不屑道:“有杜先生养着你,何必这么累?” 安如耐心地道:“杜先生再有钱,那也是他的。我们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也不应该放弃经济独立和提升自己的机会。” 小六看着她的脸道:“那得看家庭条件。阿雯姐那么优秀,可是家世好,就不需要工作,可以带着女儿在国外享福,多好。” “丁小姐要照顾女儿,不工作是情有可原的。但她本身有能力,想工作的话随时可以工作。至于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看个人。” 小六点头:“阿雯姐家世好,人漂亮又优秀,只有她,才配得上我家少爷。”她瞥了安如一眼:“你昨天见过她?她和少爷以前可恩爱了。” 安如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你是想说,我配不上杜先生是吗?小六姑娘,感情的事,得两厢情愿才成。他选择了我而不是别人,说明在他心里,我是值得的。旁人再好,他若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至于丁小姐,她很好,我也知道他们过去的事,但那已经过去了!选择权在杜先生手里,旁人操再多的心也没有用。你说对吗?” 小六看着安如的眼睛,一时被她柔和而坚定的目光震摄到,不禁红了脸,道了声:“早餐在这儿,你慢用,我呆会儿过来收拾。”匆匆离去。 安如揉了揉太阳穴,看看电脑,好不容易才整理出来的思路被打断,她也没心情继续了,干脆戴了帽子出门晒太阳。 南风公馆后院有一片大大的花园,正值春季,葱绿的叶衬着各色花朵,十分的赏心悦目。安如正嗅着一朵粉色的月季,感叹其花色娇嫩香味馥郁,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季姐姐好雅兴,一个人出来赏花呢!” 安如抬头一看,只见杜云初穿着一身宽大的粉色运动装正懒洋洋地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她微笑。 他肤色白,那粉色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突兀,反衬得他青春洋溢外,还有一点秀气。 阳光渐渐地明亮了起来,他皱了眉,眯起了眼睛,朝她挥了挥手:“那边有凉亭,去坐坐!” 安如猜他有话要说,便朝他指着的那个六角凉亭走过去,坐在亭内的木椅上,等着他过来。 杜云初紧跟着她走进来,大大咧咧地朝她身边一挤,与她挨在一起。安如反应迅速地挪到另一条长凳上,看着他道:“有什么事,你说。” 他盯着她的眼睛,有些气恼:“你讨厌我?” 安如淡淡地道:“我不太习惯跟不熟的人近距离接触,再说,以你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杜云初吸了吸鼻子道:“身份?看你昨天跟我母亲的对话,还以为你是个不拘俗礼的人呢。” 安如道:“我本就是世俗中人,怎么能不拘俗礼呢?男女之间保持一定距离不应该是人人都懂的吗?” “那你和我哥呢?”他歪着脑袋,眼睛里带着笑意:“你们之间已经没有距离了?也许——已经很深入了?” 安如腾地站起来,冷淡的道:“看来你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跟我谈,那就到此为止。”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杜云初敏捷地跳起来挡在她面前:“哎呀呀,开个小玩笑嘛!不要这么严肃嘛!” 他轻轻地扶着她坐下:“我今天来,是来你合作的。” “什么?!” “我可以帮你,让我爸妈同意你与我哥的婚事。” 他重新坐下来,长长的手臂搭在椅背上:“你也看到了,我爸妈并不喜欢你,也不会接纳你,但如果我出马,,兴许能让他们改变主意。——我知道你和我哥都认为只要你们自己愿意,谁也阻挡不了你们,可是只要他一天还是陆家的长子,就一天不能恣意行事。他迟早会回到这儿的,这里有他的家,是他的宿命。” 安如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们?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杜云初仰头看天,眯着眼道:“当然对我有很大的好处——只有你们成了,我与丁雯才有希望。我哥一天不再婚,她就一天不死心,我就永远没有机会。而如果我与她成了,杜氏的危机就能解除,我也能顺理成章的接管杜氏集团。” 安如忍不住笑了:“说到底,你是为了丁小姐和家产。” 杜云初扭头看着她笑:“反正我哥也对这些没兴趣,他有能力,自己的事业做的风生水起。我没能力,只好继承家业。到时候,我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多好。你说是不是?” “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她说:“我听说,当年你与丁小姐……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为什么……” 杜云初的脸色有些难看,道:“当时她说我哥忙着工作,很孤单,我就去陪她了,那段日子是真的很快活……”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回忆:“可是后来,我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婚了,她却告诉我,她是一时冲动,后悔了,她真正爱的还是我大哥!这几年,我一直在等她,她却还在奢望回到他身边。” 他突然又回过神来,为自己在她面前真情流露感到后悔。 他才不愿意把脆弱展露给旁人,当即又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道:“想我杜家二公子在海市也是风云人物,多少女人想着法儿的想跟我打交道,她这样打我的脸,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横竖要把她弄到手,叫她知道我的好处。” “……” 安如轻轻地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嘛,”他说:“只需要继续把他困在你的温柔乡里就好。当然,如果你能在他有什么新奇的想法或者特别的举动时,及时告诉我,让我好筹划,那是再好不过。” 安如再也忍不住笑了:“你让我监视他吗?你得知道——我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他。” 她开始变得严肃,眼神坚定:“我跟他的关系,未来如何,取决于他,我绝不强求。如果我的爱情与婚姻需要用阴谋、心计来谋取,就算得到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以后也不必再谈。” 杜云初冷冷地笑了,目光阴沉:“做不成朋友,那就是敌人,你可想好了。” 安如也冷冷地道:“没什么好想的,我的态度就是这样。” …… 谈话不欢而散,安如的心情也十分不好。 似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反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对她抱着恶意与敌意,她真是后悔极了来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带她回来,这种情况,他已经预见到了吗? 六十 离开 过了晌午,杜云实仍然没有回来,安如在这里呆得不开心,只想尽快离开,她打电话给他,问他情况如何,几时归来。 他的声音里有些疲惫:“阿如,小豆丁高烧不退,一上午都在各种检查化验,孩子又痛又怕,一直在哭,恐怕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离开。” 安如又心软了,道:“这么严重么?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他说:“不用,有我和她妈妈和她外婆在这儿,人手是够的,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她点头:“好,你照顾好孩子,不用担心我。你也别太累了,要准时吃饭,能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会儿。” 她既满腹委屈,无法对他倾诉,也不能催促他在此时离开孩子,想了一会儿,她找到云伯,对他说:“我工作室有事需要处理,我需得离开,不能等杜先生回来了,等他回来,麻烦你告知他。请帮我叫辆车子,我半个小时后离开。” 云伯迟疑道:“季小姐这样仓促离开,莫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若是有,请小姐一定指出,我们一定改正。少爷回来若是看不到小姐,一定非常难过。不如……再等等少爷?” 他待她一直敬重而亲切,她心里是感激的。 她温柔一笑道:“云伯伯,不是的。承蒙款待,我真的非常感激,但我原本就计划今天回去的——工作太多啦!杜先生现在为了孩子的事焦头烂额的,我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所以打算先离开,回头再跟他细说。现在,就让他专心地照顾孩子!” 云伯见她一脸真诚,不似在怄气作假,点点头道:“既然您决定了,我这就派车子送您。” 他自去安排,安如这厢又手写了一封信,向杜东言与裴芝青告别,言自己临时有事需立即赶回温市,时间紧迫无法见面告别,敬请谅解云云,托小六送去。自己又写了封短信留给杜云实,一切收拾妥当,方才离开。 她让车子将她送进高铁站,自己一个人走进去候车。看着外面的一切,心里有无法言说的孤独辛酸。 安小满接到安如的电话,在温市的高铁站外等她。 当她见到安如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必然十分委屈。她接过她的行李,放在车子里,看着她:“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傻瓜。” 安如强崩着好几天的神经终于崩溃,她将头埋进小满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却一个字也没说。 好一会儿,她终于哭完了,坐在副驾上,对着镜子擦拭着满脸的泪痕。 “其实也没什么,”她说:“我早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也不欢迎我。但被人讨厌的感觉太糟糕了。而且,感觉自己好多余。” 小满默默地给她递着纸巾,拿出一盒香粉:“要不要补个妆?放心,刚买的,我还没用过。” 安如接过来,闻了一下,有淡淡的花香味,又还给她:“不用了,反正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家先洗个澡,再大吃一顿,就啥事也没有了。——这粉是什么品牌的,香味很好闻呢,等会链接发我。” 小满会心一笑,知道她刚刚发泄了一场,暂时是没事了。启动了车子,朝安如的处住驶去。 安如这才发现小满开了一辆她以前没见过的车子:“买车了?” “没有,借的,”小满淡淡地说:“新认识了个朋友,有几辆车子,听说我今天要来接朋友,就借给我一辆。” 安如“哦”了一声,又问起方知南的情况:“也不知道她那边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她呀,”小满说:“拿到了一笔钱,但也跟家里闹翻了。她们说她一天天的就想着压榨她老爸,惦记他的财产。索性分了家,她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但以后,想再回家也就难了——老家的那套房子,分给了她的继母和妹妹,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这样啊,”安如有些唏嘘,照方知南的性格,她肯定会说:“不回就不回,谁稀罕!反正老娘有钱了,自己买个房子一个人住,再也不用理会那些讨厌的阿猫阿狗,不知道有多爽!”但心里,一定也是难过的。 没有家的人,不就是没有根的浪子吗?没有根的人,心里会很彷徨。 “她还有我们,”安如说:“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小满转头看看她,脸上带着笑意:“没错,我们总会陪着她的。有朋友,就不孤单。” 她们一起回到家,打扫,整理,一切收拾好后,安如去洗澡,小满在客厅里等外卖。 这里是安如与杜云实的居所,布置得温馨而舒适,小满想像着他们在一起煮饭、喝茶、聊天、依偎在一起的场面,那样的温馨浪漫,那样的……叫人羡慕。 …… 夜幕降临,安如与小满倒在沙发上,吃着炸鸡,喝着啤酒,看着喜剧电影,时不时的发出阵阵欢笑,这几天的不快、奔波的疲累,终于被暂时驱赶了出去。 这时杜云时也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南风公馆。 云伯边吩咐小六为他准备晚餐,一边小心地将安如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 “季小姐走得匆忙,说是工作室有紧急情况要处理,不能等您一起了。要您安心陪孩子,勿要为她担心。” 杜云实眉头紧锁,直奔上楼,进了房间,果然见安如的物品已经不在了,人去楼空。他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椅子上,用心揉着眉心,问道:“她……午饭用了吗?” 云伯道:“季小姐说没有胃口,今天什么都没吃。” 杜云实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要独自呆着。待云伯出门,他拿起了桌子上她留的手信:“云实,工作室里事务繁多,我需要回去处理,就不等你,先行一步啦。你安心照顾孩子,不要挂念我,我在家里等你。爱你。——阿如” 他将信折好放入口袋,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有些心烦意乱。 他猜她定是过得不开心,否则也不会不顾旁人猜想单独离开。但又怕自己心里有负担,故而从无抱怨,还用这样轻快的语气跟自己解释与告别。他这几日沉浸在与女儿相认相爱的氛围里,几乎被内疚与幸福、心疼、担忧冲昏了头脑,忽略了她的艰难与委屈,令她陷入尴尬境地而逃跑。 他带她来,却没有照顾好她。 他找到她的号码,拨过去,接通之后响了一会儿,她终于接了。 “杜先生?”她的声音里有惊喜:“是你吗?” “是我,”他低声说:“一路上还顺利吗?” 她灌下一大口啤酒,欢快地道:“都很顺利!一切都好,别担心!我和小满一起吃东西看电影呢,这个电影可好看了,下次我放给你看!” 他听到她语气里的开心,忍不笑了:“好。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马上回去,等我!” 她这时已经有点晕乎乎,傻呵呵地应了他,又和小满依偎在沙发上看着电影傻笑。 而听到她这时状态尚可,他放下心来,想着她喝酒后傻乐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小六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愉悦的表情,也非常开心。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对着他说道:“少爷,刚刚炖好的参鸡汤,您趁热喝点。我瞧您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别熬坏了身体。” 杜云实朝她温和一笑,道:“知道了,谢谢你,小六。” 她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快乐极了,笑呵呵地道:“要是阿雯姐和小豆丁也在就好了,她可喜欢喝我炖的汤了!” 杜云实淡淡地道:“是么。” 小六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可不是!这次她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一定要在这边多住几天,我学了几道新菜,你们一定喜欢!” 杜云实盯着她道:“等小豆丁病好了,我就该走了,季小姐还等着我呢。” 提到季安如,小六脸上露出不忿的神情:“我就知道!她催你了是吗?她就是不喜欢你和阿雯姐在一块,总要缠着你!” 杜云实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冷声道:“她既没催我,也没缠着我,是我自己想跟她呆一块儿。这几天,你便是这样地揣度她、排斥她吗?” 小六听到他严厉的声音,已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语无伦次慌道:“不是……我……我只是……” 杜云实冷冷地道:“明天跟云伯下山去,我会请他为你另换一份工作,这里,不再需要你了。” 小六的眼泪流了出来,颤声道:“少爷,您要赶我走么?” 杜云实转过身去,沉声道:“这里有云伯就够了。你走罢。” 六十一 周旋 因为请假的关系,安如耽误了好多工作,所以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匆匆去上班了。 许巍见到她时,眼睛里的开心十分明显:“啊,女菩萨,您可来了!这几在你不在,好多东西我始终搞不定,我终于深刻意识到,我这里,没了你还真不行!” 安如忍不住抿嘴一笑:“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提一提涨薪资的事情了?” 许巍表情一滞,失笑道:“可以是可以,但目前能不能涨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我保证,只要咱们的工作进展顺利,半年之内,我肯定让你的工资翻上一倍!” 安如边开电脑边笑道:“果然所有的老板都爱画大饼。今天不用吃别的东西了,光吃你这个大饼就够了。” 许巍趴在她办公桌前急急道:“不是大饼!不是大饼!我说到做到,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等我的工作室做大了,你们几个可都是我的开国功臣、患难之交,我亏待自己也不能亏待你们!” 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上班?你男朋友——没送你?” 安如低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巍想到当初她请假是为了跟男友回家见男方家长,可是今天,她看起来并不快乐的样子。 “跟他吵架了?他家人不喜欢你?”他问,眼神有些担心。 “没有,”她说:“我们挺好的。他这几天有点忙,所以不能送我。” 许巍“哦”了一声,道:“那我来送你!”话一出口,又感觉有些不妥:“我是说,最近雨天特别多,如果不好打车,跟我说一声,我有空的话就载你一程。” 安如恍如没听到他的话,她看向窗外,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世界潮湿而压抑。这让她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灰暗。 她收回目光,找开电脑,专注心神,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件。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到了,许巍也收敛心神,开始工作,大家各司其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这天早上安小满却迟到了。 她本来起得很早,晨练之后时间也还充裕,便喝了杯咖啡,画了个精致的妆,穿上一件高定的裙装,开了车子去找金世浩。 那金世浩是她来温市时在飞机上认识的一位商人。 她这次出来,是抱着东山再起的心态来到温市的。她本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从小到大一直品学兼优,照理,她本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直到她遇见了贺明朗。 从前,她以为他就是她的光明前途。他英俊、多金、家世好,嫁给他,她便可拥有理想的生活与工作,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于是她为他放低身段,柔顺迁就,只为留住他,嫁给他。 这种信念一直延续到她结婚的那一天。 那场难堪的婚礼带给她毁灭般的打击,令她信念崩塌,一度消沉。彼时她拖着孕肚,整日陷入悲伤与绝望中,直到小产,她也没从消沉中走出来。 那日她去参加安如的婚礼,在人潮之中对杜云实惊鸿一瞥,心中一颤,宛如被春风吹动的平静的湖面,水上涟漪次第晕开,泛起阵阵悸动。 他在人群中那样的出色,那样的耀眼,宛若冬日阳光,那样的温暖,让人心向往之。 那风度,那容貌,贺明郎跟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期盼着,他来到她面前,声音如深谷幽涧,清冷又温润:“……安小姐,果然是一位美丽佳人。” 他夸她美丽,这让她脸上燥热,心也跳得更快了。 然而她很快发现,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好朋友季安如。 朋友夫,不可期。她只能按捺下这份心动,却忍不住羡慕安如,甚至有点嫉妒。 她们本来一样出色,一样美丽,为什么她能遇到这样的男人?为什么她能拥有这样的爱情?为什么他会这样爱她? 她眼睛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而自己却在烂泥里痛不欲生。 想想真是不甘心。 她能拥有的,自己也能。 本来还在为重新开始的地方犹豫,现在确定了:温市。有他的城市。 有了新的方向,她很快振作起来,又恢复了从前美丽端庄的模样。她用贺家给她的一大笔赔偿金痛快地购物,为自己添置了好几套高级时装、化妆品,又为自己的订了一张去往温市的头等舱机票:她始终相信,处在什么样的圈子里,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从此之后,她的圈子里,不应该再有低质量人类。 头等舱的人,应该都是一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若能结识一二,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她在墨镜后打量着陆续进来的客人,可是所见者,要么是油腻大肚男,要么是嚼着口香糖的时髦女人,要么是面相刻薄的中年胖女人……直看得她兴致缺缺。 就在她准备戴上眼罩小憩一会儿的时候,进来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那人中等身材,面容普通,却一身阿玛尼西装,腕上戴着一块理查德米勒的手表,打扮十分奢侈且考究。看他一身装扮,既富且贵。 小满默默的估算了一下,他这一身行头,抵得上一辆豪车的价格,这让她对他有了点兴趣。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眼罩,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静静地看起来。 那人的座位恰巧就在她旁边,他朝她看了一眼,即刻被她清丽脱俗的外表所吸引。 接下来,他对她展示了绅士的殷情,呼叫空姐为她取一张小毛毯过来,说是冷气太足,容易感冒。他对这趟航班似乎十分熟悉:“到温市大约要两个钟头,”他说:“睡个午觉的功夫也就到了。这里的小甜点不错,值得一尝。” 小满朝他嫣然一笑,又低下头看书。他被她的笑容迷了眼,想要继续搭讪,却见她认真看书的样子清冷又高雅,如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水上白莲。让他只敢痴痴看着,不敢冒犯。 一路无语。 温市很快到了。 下飞机时,他又如护花使者一般,护着小满下了机,两人一块去取了行李,他问:“有人来接吗?” 她低下头一脸落寞:“我是来找朋友的,她很忙,没空来接,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了。” 他忙道:“我有车!我送你!” 小满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他将小满送到方知南家的楼下,依依不舍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打电话给我。” 她接过他的名片,知道了他的名字:金世浩,恒蓝贸易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她低头微笑。深感不虚此行。 后来金世浩约过她两次,她拒绝了一次,赴约了一次,两人算是认识了。 那天他们正一块用餐,安如发消息说要回来,她想去接,他说:“你会开车的话,我有闲置的车子,不妨开去一辆,接人比较方便。” 她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熟到可用他的车子,他急道:“反正放在那里也没有用,不如你帮我开出去遛几圈,车子长久不开,以后可就不好使了。” 她推辞不过,便接受了。她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增加他们之间的交集与联系,他虽不是她心里的理想人选,却也需要有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她知道他对她动了心,而被人仰慕的感觉相当不错,何况是被一个事业有成的男士仰慕。便接受他的好意罢。 接完了人,车子便该还给他了。 她给他发消息,说会将车子归还至他家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这么着急还么?”他打电话过来,嘟嚷着:“可以多开些日子,有辆车,你上班也方便些。” 小满的声音依旧清冷:“既是借来的,自然是要还的。若一直用您的车子,您自然大方不计较,尊夫人只怕是要介意的。” 金世浩愣了一下,含糊地“哦”了一声,便约她周末一同去打高尔夫,说是介绍她给几位朋友认识。 小满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语气却仍是客气的:“多谢您想着我。但是我刚刚上班,总要做出些业绩才好。所以打算这周末加班,发展一下客户,不能赴您的约了,抱歉。” 金世浩急道:“别呀!业绩慢慢来嘛。我已经跟我的朋友说好了,约了一位大美人一同前往,你若不去,我可要被他们笑话了!再说,这几位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结交好了,没准哪天就砸给你一个大单,总是不亏的!” 小满状似为难地想了一会儿,道:“……那好。既然您都跟人说好了,看在您的份上,我也得去。” 金世浩连连点头:“是是是,多谢安小姐肯赏光,太给面儿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儿用得着我的,只管开口就是!” 她客气几句,挂断了电话,心里只觉得烦燥。 这种人与人、男与女的拉扯周旋,她属实觉得烦。但生活哪能事事如意,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开始理智地做应该做的,而不是想要做的。比如,应付自己并不钟意的人,只为了爬得更高。 六十二 雨夜惊魂 晚上九点钟,安如依旧在办公室里忙碌着。 从前她只想天天在家里呆着,可是这几天,她有些害怕回家。 看着熟悉的陈设,他用过的水杯、衣橱里挂着的他的白衬衣、他们依偎在一起躺过的沙发,耳边依稀还有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想到他此刻正与曾经深受过的前妻、他心爱的小女儿在一起其乐融融,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酸楚惆怅。 工作,忙碌会让人暂时不胡思乱想。 隐约听见“啪嗒”一声,四周又漆黑一片。 又停电了么?! 安如一边懊恼刚刚收集整理的资料没有保存,一边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担忧:又要走那漆黑甬长的楼梯了么? 她将手机灯打开,简略地收拾了一下桌面,提着包走出了办公室。 深吸一口气,她走进了楼梯,一边在心里想着杜云实,一边自言自语为自己壮胆。等摸索着走到楼下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一楼大厅漆黑一片,门外下着瓢泼大雨,昏暗而嘈杂。 安如正望着外面的雨发呆,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她还来不及尖叫,脑后就被重重一击,闷痛让她开始昏昏沉沉。 她身后是一个一身黑衣、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正是前些日子尾随她的男子。 那人冷漠地看她一眼,弯腰将她扛起来,继续往楼下走去。负一层是停车场,那人对此处布局似乎非常熟悉,很快找到他的面包车,将肩上的安如扔进了后座,后座上还有一个抽着烟的男人,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车内被他抽出了一室呛人的烟雾。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车库,进入漫天的雨丝中,行至一处路边小公园时,黑衣男人将从她手里夺下来的手机扔进了绕城河里。 不知走了多久,行了多远,路面越来越颠簸,路边的灯光越来越少,人烟也越来越稀少,终于来到了一个破败的小村落里。 安如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她清楚自己只怕是被绑架了,在没有逃离机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那人将她抱进一间屋内放在椅子上,绑住了手脚,检查了窗子,才关上门离开。 安如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情形。 这房间十分简陋,一张木头床上铺着破旧的棉被,一张褪了油漆的长桌上摆着脏脏的烟灰盒,里面盛满了烟灰和烟头,泡在黄褐色的水里,发出刺鼻的气味。地上横长竖八的扔着许多绿色的啤酒瓶子,看上去已经放置了许久,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挣扎着动了动,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这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安如怯怯地朝来人看去,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她的心脏漏了一拍。 是杨乐。 他阴沉着脸,没说话,走到她面前,咬牙切齿地叫了声:“季安如!”一巴掌打了过去。 安如的脸被他打偏到一边,脑子也震得嗡嗡疼,眼泪也流了出来。 杨乐蹲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头发,使她面对自己:“你也有今天!”另一只又掐上了她的脖子,狠狠地低吼:“我饶不了你!” 他手上渐渐用力,她被掐得喘不上气,胸腔像要爆炸一样的疼,脸色也越来越红,四肢几乎痉挛。 他见她痛苦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极大的乐趣,嘿嘿地笑出了声,放松了手。 安如觉得脖子都要被掐断了,咳了半天后头昏脑涨十分愤怒,嘶声骂道:“神经病!”抬起腿,狠狠地朝着对面踢过去。 杨乐没想到她会突然反击,猝不及防之下胸口被重重地踹了一脚,仰摔在地,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冲上去行凶,却见安如灵活地躲过他,在地上抓起一个啤酒瓶子,躲在一旁,靠在墙上气喘吁吁地对着他。 “别过来!”她将瓶子对着他,低吼道:“我会跟你拼命!”她眼里含泪,皱着眉一脸怒气地瞪着他,全身戒备,像一只炸毛呲牙的猫。 杨乐站起来,阴着脸看着她,恶狠狠地道:“我刚刚应该让他们直接把你丢湖里去!你这个尖爪子的疯女人!” 安如也狠狠地道:“你再敢动我试试!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跟你拼命,我不怕你!” 杨乐知道她所言非虚,她平时看起来柔顺老实,其实是个敢硬碰硬的倔人,吃软不吃硬。 她对他还有用,不想现在把场面弄得收拾不了,冷哼了一声道:“我暂时放你一马,等我收拾了你那相好的,看你还是不是这么有骨气!” 安如听到他说“收拾你那相好的”时,身子一震,想到了杜云实。杨乐的意思,是想要伤害杜云实? 这她绝不能忍。 她狠狠地瞪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什么?你要收拾谁?你想做什么?” 杨乐冷冷地道:“还能有谁?我落到今天这田地,全拜那个姓杜的所赐!你看着,我早晚弄死他!你们两个,一个也别想跑!” 安如握着酒瓶子的手也开始抖,眼睛也红了:“不准!你不准动他!你敢伤他,我一定杀了你!” 杨乐的脸色更差了,直气得想冲过去掐死她:“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他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下次,下次不会再教他逃掉,你就看着!” 他抬起一脚,踢飞了那破旧的椅子,吓了她一跳,也惊动了外面的人,一个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在门口探着头,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问:“杨哥,要帮忙不?” 杨乐冷冷地看了一眼她,对着外面的人道:“用不着,不过是个女人,还要请帮手么!” 那人讪笑着离开,顺便带上了门。 杨乐却似乎消了点气,也许想到硬碰硬行不通,他放低了声音,朝她伸出手:“过来!” 想的美,傻瓜才过去。 安如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全身戒备。 “只要你听话,我不动你,”他点燃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晚点你打个电话给那个姓杜的,叫他准备一千万,放我和我的弟兄们离开,我保你毫发无损地回去。不然——” 安如看着杨乐目露凶光,心里有些怵,面上却依旧强硬:“你不能用我来威胁他!你这是绑架,是敲诈勒索,犯法的,要坐牢的!” 杨乐阴着脸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犯的事儿多了,不差这两桩!我劝你照做,否则——都别活了!” 看起来,他们要狗急跳墙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激怒他。 安如缓了缓气,声音也放软了:“我需要考虑一下,你给我点儿时间,具体要怎么做,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因为,我根本不确定他会不会拿钱来救我。你要的数目太大了,恐怕他没那么多钱,就算有,也是不愿意的。” 杨乐见她终于松了口,也耐着性子道:“那你好好想。想好了,就照我说做,其他的,我来搞定。” 他看她一眼,走出去关上门,她听到他在外面锁门的声音。 手被绑在前面,她费了点功夫就解开了手脚上的绳子。 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寻找逃跑的方法。 房间有个小小的窗,推开来,外面却焊着手指粗的钢筋,从这里翻出去是不可能了。 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雨丝淅淅沥沥的打过来,带来丝丝凉意,让她冷静了些。 有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报警?会不会到处寻找她? 早上跟小满说了晚上要加班,她应该不会找自己了;方知南最近为了房子的事各种忙碌,已经两天没联络了;杜云实…… 想到他,她心里一阵刺痛。他这几天都极少联系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发了几条问候信息,她心里憋着气,也淡淡地回了几句,其他时间,各自忙碌,互不干扰。 罢了,没有人挂念着自己,原来她是这样孤独。 在这偏远破败的小山村里,在这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她孤独地于群狼环伺中颤栗着,战斗着。 六十三 想通了 自怨自怜了一会儿,季安如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始分析目前的形势。 她仔细回想了与杨乐的对话,又梳理了他来到温市后自己经历的这许多,渐渐的,想通了一些事。 他在第一次绑架自己未果后,入职海泰,与白欢欢一同逼走自己。离职前对她动粗、在自己与方知南的住处放火,在她搬家后的短信追踪威胁,不久前的跟踪……他并未死心,一直在自己周围伺机而动! 不仅是对她,杜云实莫名其妙的车祸也是他的手笔。可恶,他不仅伤她,还企图加害杜先生!简直不可原谅! 啊,自己果然是连累了他…… 等等,刚刚杨乐说,他之所以落到今天的田地都是拜杜先生所赐,还要他放他走…… 她依稀听说杨乐通过白欢欢得到了一大笔钱,还在这边开过酒店、赌场,生意似乎做得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钱,后来却落得山穷水尽,还被追得到处躲藏,偏偏还被堵在温市逃不掉,被人关门打狗,直到现在,窝在这个小村子里打算最后一博…… 所以,杨乐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被查处、老窝被端掉,既近不得她的身,又不得逃离此处去骚扰她的家人,是出自杜云实的手笔?! 原来他一直在为她报仇,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她么?! 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么?!…… 想通这些,安如心里又悲又喜的。前一秒她还在为自己的处境自怜,心里对他还有嗔怨,可是现在,她知道他为自己做这许多事,又感动又欣喜,从而确信他是爱极了她的,否则绝不可能费尽心思,只为护她周全。 可是现在,她还能活着见到他么?她多想与他说说话,对他说她已经知道了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告诉他自己是多想与他长相厮守……她再也不与他赌气了,再也不为不相干的人的反对而退缩,再也不把时间浪费在怨恨与冷战上…… 还有父母家人,若是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地方,他们该有多么的悲伤…… 一阵低低的、怪怪的虫鸣声打断的她的思绪。她从未听过什么虫子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倒像是人模仿虫鸣、却模仿得不太高明。声音从窗外传来,她踮起脚,朝窗下看过去。 她所在的房间在二楼,房间背面是一片长势不太好的菜地,草盛菜苗稀,因为几天的雨,菜地里十分的泥泞,照理没人会来这边。 然而这会儿菜地的边垄上、房屋的墙边却有一个男人,正踩在一块大石头上,仰着头,拢着手作喇叭状朝着楼上的窗子发出怪异的声音。 见安如在窗边向下巡视,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季安如!” 安如唬了一跳,定神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她的老板沈巍。 她朝门口看了一下,听了一下动静,确认没有被监视,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巍道:“我去找你,看见你被带走,就跟过来了,你还好吗?” 安如悄声道:“我还好!你一个人吗?报警没?” 沈巍向上伸着脖子,低声答:“报啦,可是没接通……” 安如正要问他为什么没接通,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她赶紧关好窗子,退到桌子旁,严阵以待。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穿着暴露的女孩,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安如,不耐烦地道:“跟我过来!” 安如问:“去哪儿?” 那女孩道:“去隔壁房间,那边有吃的——叫你过来就过来,那么多话干嘛!” 安如想了一想,大声道:“问一下怎么了?去隔壁房间就去,你凶什么!” 那女孩怪异地看她一眼,翻了个白眼,将她带了过去。 隔壁应该是这女孩的房间,整齐干净一些,放了些护肤品,墙上钉了钉子,挂着几件衣服。 那女孩丢给她几个小面包、两根火腿一瓶水,道:“吃完睡觉,我睡床,你睡沙发!” 安如许久没吃东西,也没客气,将能吃的东西都吃了,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饭后,她蜷缩在那个两人沙发上,听着那女孩发出的鼻息声,久久不能平静。 心里想着无限种可能性。祈祷着沈巍不要被发现、报警来救自己。 夜深了,她正要迷糊地睡过去,突然被粗暴的推门声吵醒。 杨乐拉起她的胳膊,对着被惊醒的女孩吼道:“快起来,离开这儿!”说完拖起安如就朝楼下奔去。 楼下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各自收拾着东西,快速而有条不紊,显然是有了多次转移的经验。 等人到齐,众人分别登上两辆车子,朝着不同方向迅速离开了村庄。 安如与杨乐、李全及一个她没见过的胖男人在一辆车子,她一路观察着窗外的地形,却所见有限,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地理标志。山路越来越崎岖,车子越来越颠簸,安如被震得七荤八素,吃进去的东西又全都吐了出来,胃也开始绞痛起来。 行到一处山林处,几人下车来,弃车步行。 杨乐紧紧攥着安如的手,几乎在拖着她前行。她又累又痛,精神也开始恍惚起来。 等到她清醒过来,几个人已经置身于一座小小的破庙里。 她精疲力尽地靠在红漆柱子上,喘着气,望着对面阴沉沉的杨乐:“这是哪儿?” 杨乐冷冷地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说:“连警察也找不到。” 他看了看在门口望风的那俩人,拿出一部手机递给安如:“现在、马上打电话给那个姓杜的,要他拿钱换人!别耍花样!” 安如心里一沉,冷着脸不接电话。 杨乐眼色一暗,突然暴起,抬脚狠狠踢在她的肚子上,狠狠地道:“打!” 安如猝不及防被他重重踢在小腹上,痛得几乎晕过去,她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冷汗直流,看着暴怒的杨乐,她咬了咬牙,拨通了那个印在心底的电话号码。 电话铃响了一会儿,接通了,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喂?” 听到他的声音,她再也控制不住流出了眼泪,浑身发抖,声音也开始发颤:“杜先生……是我……” “你在哪儿?”他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安如看了看杨乐,深吸了一口气:“杜先生,我们分手!”她快速地继续说道:“既然你前妻和女儿都回到你身边了,我就不再纠缠你了,我们分手,以后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杨乐早料到安如不会配合,他也没指望她会向杜云实求救。让她接电话,不过是为了让对方知道,她在自己手上,还活着。 他咒骂一声,夺过手机,让李全把安如拖到外面去,自己拿起电话道:“姓杜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天亮之前拿一千万来换你女人,否则——” 杜云实沉默了片刻,道:“别伤她。你说的条件,我都答应。” 杨乐咧嘴一笑,挂掉了电话,他就知道,她是他的软肋,有她在手,什么都好办。 他得意地对着安如说:“你看,他答应了!我说过,他有钱,会拿来赎你!” 安如恨恨地看着他,直想在他那张脸上踹上几脚。 有钱就该给你吗?一千万!你以为他是印钞机啊!你怎么不去抢啊!真是张口就来! 想到杜先生这下一定十分担心,说不定会急着开车往回赶,他心绪不宁,万一出了车祸可怎么办?……这就是季安如,自己已经要崩溃了,命悬一线,脑子里却还有无数的念头,还在为别人考虑。 这时在门外放风的胖子突然指着山下道:“有情况!” 天已经亮了,四周景物已经基本可以看清楚了。 只见山间小道上,一个人正一瘸一拐,艰难地向上攀爬着。 这个时候,谁会来到这荒无人烟的破庙?如果不是他们的人,难道是……沈巍?! 六十四 得救 杨乐使了个眼色,李全与那胖子摸出两把尖刀,一人持一把,悄悄地向山路上的人靠近。 安如的心跳得厉害,只怕那人真是沈魏,更怕他遭了那两人的毒手。 杨乐扯过她,与她一起靠在庙外的一处山石后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半晌,约摸着三人差不多碰面了,树林子里短暂地嘈杂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 杨乐和安如同时变了脸色,因为他们都听出来,这是李全的声音。 这边的这两人不敌那不速之客?李全负伤?下面的情形究竟如何? 杨乐忍不住探出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向山下看去,就在这时—— 安手双手用力一推,将杨乐向前面的山坡推下去——她刚刚观察了地形,就等他的注意力转移的这一刻—— 山地湿滑,杨乐趔趄了两下,身子向下摔了出去,顺着小山坡连滚带滑地向下跌落。安如一击成功,提起裙摆就钻进了侧面的小树林里。 她自小没少在外公家的后山上玩耍,山间迷林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可是地面湿润,她还是结结实实地滑倒了几次,脸上和腿上也被树枝尖刺和硬草叶出划出许多伤口来。可是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没命地往山下跑。说不定沈魏搬来了救兵,这个时候下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眼看快到山下的一条小路上,后面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气声。 安如回头一看,只见杨乐脸上流着血,双目通红,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盯着她。 她顿时魂飞魄散,撒腿就往前跑,可是太着急,竟没见着前面一处洼地,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现在爬起来,只怕也逃不掉了。何况她经过一夜折腾,担惊受怕,体力早已不支,精神也在绝望之下濒临崩溃。 安如躺在地上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杨乐提着刀一步步走近,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也被抽干一般,毫无气力。 眼看杨乐的尖刀就要落下来,斜刺里却冲出一个人,将他重重地扑倒在地。两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扭打在一起。 安如定睛一看,正是沈魏。他一身泥泞,双手紧紧地攥住杨乐握刀的手,任凭对方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头上也不松手,只凭一腔勇气支撑着、坚持着。 但他哪里是强悍的杨乐的对手,不多时,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毫无还手之力,但那双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安如看得热血翻涌,她从旁边拾起一块石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来到扭打着的两人身后,朝着上面的那个人的脑袋,重重地打了下去。 她力气虽然不大,但石头却是极硬的,所以这一击,分量还是不可小瞧的。 杨乐当即被砸得头昏脑涨,他伸手一摸,手上沾了血,瞬时像头负了伤的狼一样,暴怒无比,嘶吼着就要向安如扑过去,却被沈魏死死地拖着,气极之下,开始用脚拼命地往沈魏身上踢。 安如正要找机会营救沈魏,只见林子里又冲出几个人来,个个黑衣黑裤黑口罩,二话不说,冲上去将杨乐拖在一边,夺下尖刀,扭住双手,重重地压在膝下。 他们动作十分的干净利落,片刻间就占据了主动权,把安如看得目瞪口呆。 其中的一个人走上前来,摘下口罩,露出了脸,对着安如道:“季小姐,我来迟了,你受苦啦!” 居然是李林生。 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看见他这张脸,安如觉得李林生从来没有这样帅气亲切过,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直想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啊,我挺好。那个,沈魏……” 她冲到沈魏身边,扶起他,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和一身的狼狈,心里难过极了:“沈魏?你还好吗?真是……” 真是对不起。 沈魏颤巍巍地抬起手抹了把眼睛上的血,挤出一个笑容,作出轻松的样子道:“没事!我是男人,抗打!就是……” 安如想找东西帮他擦擦,却没找到,忙问:“就是什么?很疼是么?” 沈魏笑道:“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太丑,太破坏我高大的领导形象了!” 安如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又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也是蓬头垢面,一身泥泞,满身伤痕,狼狈极了,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这时李林生与另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分别扶起他们俩,对着安如道:“季小姐,您二位赶紧去医院瞧瞧伤,这儿交给我们。” 安如正欲前行,忽又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李林生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声道:“我们盯着这帮孙子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倒也安分了几天,昨儿个有一帮人在我们的一处产业闹事,我赶过去处理,没想到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一错眼的功夫,绑走了您,要不是有这位沈先生帮忙,恐怕也没这么快找到您,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安如听他这样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言重了!原本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不小心,怎么能怪你?你在关键时间救下我们,我感激不尽,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李林生不说话,扶着她往山外走去,外头早有两辆车子候在路边,车边一人,看见他们过来,远远地迎了过来。 安如一见到他,便认出了是杜云实,心内酸楚,瞬间翻涌。 经此一役,劫后重生,再见到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径直走到安如面前,看着她憔悴带伤的脸,眼里情绪万千,却没说话,只是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拥着她上车。 沈魏则被李林生安排进了另一辆车子里。 安如呆呆在坐进车子里,里面干净温暖而舒适,与自己的落魄格格不入。 杜云实坐在她旁边,待要抱抱她,却被她躲开了:“我身上脏,会弄脏你的衣服。“ 他心上一痛,拉过她搂进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对不起……没事了,没事了!” 安如心里一酸,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从昨晚她被掳走,挨打受怕,与歹人周旋,殚精竭虑脱身,心内始终崩着一根弦,片刻不敢松动,才得以始终强硬,未曾倒下。她是遇刚则刚,以硬碰硬,面对憎恶之人不愿妥协,全不愿伏低示弱、保全自身,更不提流泪示弱。 可如今面对着心上人,听他在自己耳边轻柔安慰,却再也崩不住,终于心防大卸,失声痛哭。 杜云实任她在他怀中呜呜地哭泣,扶着她颤抖的肩膀,轻轻地安抚她。 哭了一会儿,安如终于回过了心神,抽抽咽咽地问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回来了?小豆丁……没事了么?” 杜云实一边用纸巾小心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脏污与泪水鼻涕,一边轻声道:“我昨晚就回来了。李林生说你可能出事了,我就回来了。小豆丁好多了,没事了。” 安如一听说他连夜往回赶,又哭起来:“你以后不要晚上开车了,不安全!” 杜云实看着她,忍不住好笑:“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操心别人!你这个脑袋,想太多了!” 他突然想起一事,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你没有真的要跟我分手?你只是为了不想让杨乐得逞,不想我被敲诈,是不是?” 当然了,这还用问。 “以后不可以说这样的话了!”他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说分手这样的话。” 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虽然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却还是会伤心。” 安如将手放在他胸膛上心脏的位置,感受着他的心跳:“伤心了吗?对不起。” 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激怒对手,是很危险的事,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生怕他恼羞成怒伤了你。”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安如说,眼神平静:“在他拿到钱逃跑之前,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心中一颤,“死”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莫名心悸:“说什么呢!童言无忌的!” “我知道,过刚易折,”安如说:“但在我的意识里,面对凶恶的人,若是一味软弱妥协,是会让他们更猖狂,就算是假装的示弱,我也不情愿。但是,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珍惜自己,随机应变——但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毕竟,再没有像杨乐那样可恶的人了。” 她自己什么都明白,他也就不再归劝。她这种人,自有一种风骨,不谄媚、不屈膝、不妥协,无论外界的风向是怎样的,他们都自有一番为人处事的道理,悲悯而正直,坚守着心内的一片净土。这样的人与现实世界里的人情世故格格不入,却让人心生敬仰,心向往之。他都懂。并且想守护着那一片净土,让它不被这世界的污浊所侵蚀。 六十五 丑八怪 回程的路上,安如靠在杜云实肩上时,发现他的袖子上破了一个口子,上面还有血迹。 她翻开衣袖上的面料,露出了他伤了的胳膊。 “没什么,一点儿小伤。”他掩住伤口,淡淡地说道。 “怎么回事?”她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伤口。那伤口长长的一条,边缘整齐,像是被利刃划伤。 “我们接到消息,他们转移时兵分两路,所以我们也分为两路人,各自追截。我追上的是另一拨人,动了手。”他说:“只是被轻轻划拉了一下,不碍事。”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讲述一件日常小事,可是思及当时的情况,安如却心惊肉跳。 想他平时温文尔雅,一副儒商气派,不知跟人动起手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他千里迢迢匆匆赶回,又连夜寻找追踪。动了手,负了伤,这时却云淡风轻的坐在这儿安慰她,仿佛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可是细细想来,他这一夜,绝不比她轻松好过。 她鼻子一酸,又想流泪。他看出来了,笑着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好啦,都过去了,没事了!那些人,李林生会妥善交给警方,以他们的所作所为,短期内是出不来了——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阿如,你安全了!” “嗯!”她眨了眨眼,憋回了眼泪:“真是太好了!终于太平了!” 这时副驾驶位的年轻男子递过来一只药箱,轻声道:“杜总,请您先简单处理一下,我们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到医院。” 安如道了谢,接过箱子,小心地为他卷起袖子,用棉签醮了碘伏为他作伤口消毒。 那伤口颇深,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看得她心颤不已。 消过毒,垫上纱布,再用绷带包扎。安如没有经验,手忙脚乱一层又一层的包扎了一气,怎么看都觉得不够美观。她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他,只见他满眼带笑,静静地看着她。 “包得不错,”他说:“我这条手臂现在感觉特别暖和。” 安如:“……” “对了,”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你和你的前妻……” “我已经跟她说明白了,”他急急地说:“我与她没有可能的,阿如!我真的只是为了小豆丁才留下的,我……” 安如一脸委屈:“可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的愉快温馨,你的家人也不喜欢我,我真的,好难过啊!” 杜云实一脸内疚:“我知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护着你,对不起!不过,家里那边我也说清楚了,他们不会再干涉我们了,你不喜欢回去的话,我们以后就不回,就呆在温市,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好不好?” “可以这样吗?”她又有些内疚:“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你们之间的关系更糟糕?云实,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与家人闹翻。” 他低下头来望着她,轻声道:“不是因为你。那样尴尬的关系我本来也不想再维持下去,我与他们,除了血缘关系,本也没什么感情。从今往后,只尽该尽的义务就好。阿如,以后,我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这话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她忍不住心下柔软,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柔声道:“不会不管你!我一定对你好!很好很好的那种!”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将她圈进怀里,俩人低声地互诉衷肠,前排的两人对视一笑,随即端坐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是工具人。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车子停在温城市医院大门口。杜云实拥着安如下了车,副驾驶位的男子也跟着他们下了车,忙前忙后地办理各种手续。 安如乖乖地配合着医生做着各种检查,杜云实也被医生拉进治疗室处理伤口。 安如在检查间隙上了趟卫生间,站在镜子前她狠狠地震惊了。 只见她双目红肿,额上肿起一大块,一侧脸颊红红的,还沾了不少泥巴和血迹,嘴角也是一片青紫。头发上也沾了不少泥土,有几处乱糟糟地粘作一团,扯都址不开。 再看看身上这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整个一面目狰狞、落魄狼狈。 然而杜云实一路上还可以对着这样的一副尊容情话绵绵、深情款款。 难为他了。 想到他原本洁白的衬衣下车时已被蹭得乌七八糟……呃,捂脸。 真是让人生无可恋的丢脸。 安如就着自来水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捂脸走了出去。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她除了多处软组织挫伤以处,右小腿有些骨裂,脚踝处也扭伤了。难怪她走路时这边的腿总是不敢使力,且胀痛难忍。 医生细心地为她打上石膏,挂上了点滴,又开了些口服和外涂的药口,嘱咐她静养一段时间,保护好腿:“年纪轻轻的,很快就能长好了,过阵子又能活蹦乱跳了。” 这时杜云实也处理好伤口过来了。他的伤口已经缝合好,并被妥善包扎,手臂被悬吊带挂在胸前。 “缝针了吗?几针?疼吗?“安如问。 “缝了七针,不怎么疼。”他淡淡地回答:“你怎么样了?疼不疼?饿不饿?” 身上的伤都在痛,不过她还能忍,听他这一问,这才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杜云实打开手机,下单了几个外卖,柔声道:“忍一会儿,很快就来了。” 外卖还没到,先等来了方知南。 安如在病房里就听到远远的传来了她的凄厉的嚎叫:“姐姐呀——小如呀——” 她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后面跟过来许多看热闹的,挤在门口想看看里边发生了什么样的人间惨剧。 方知南一见到安如,哭得一脸眼泪鼻涕,张开双臂向她扑过来。就在她马上要扑到安如身上时,一只手臂横过来挡住了她。 杜云实挡在她前面道:“你冷静点,她可经不起再冲撞。” 方知南只好站在离病床半米远的地方哭得梨花带雨:“听说你被绑架了,我脸都没洗就来找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万一你被撕票……呜呜……” 安如以手抚额,用余光看着门口那些观众:“你能不能小声点……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英年早逝了呢!” 方知南听到安如还能说话,终于放心了下来,一双眼在她身上来回巡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让我瞧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唉?你腿怎么了?断了吗?天哪!” 她的视线又定格在安如的脸上:“天哪!”她捂嘴,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安如的脸:“好好一张脸,怎么变成了猪头……妈呀,你现在好丑啊!” 季安如无语凝噎,望着天花板,全身僵硬。 方知南还在研究她的脸:“额头上的包真大!牛逼!可以不化妆去演牛魔王了!” 杜云实再也听不下去了,推她出去:“她饿坏了,下楼买点水果牛奶上来!” 方知南给他做过下属,习惯了听他指令,二话不说撒腿就往楼下跑去了。 安如松了口气,静静地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一顺着管子流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起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简直像做梦一样。 杜云实将毯子给她掖了掖,轻声说:“别听她的,没事的。” 安如转头看向他:“我不生气。不过也确实是丑。” 杜云实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脸蛋:“不丑,超级可爱!……阿如受苦了……” 等方知南买了水果牛奶上来时,外卖也到了。 安如空腹太久,不宜多食,吃了一小碗小米粥,几口小菜,便躺在床上昏昏地睡了过去。 她实在太累了,再加上药物作用,连方知南和小满为她擦洗身子、换病号服也没醒过来。 六十六 医院 待她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天黑了,留在医院守着她的,是安小满和方知南。 “杜总已经回去了,”小满说:“他从昨天到现在也没睡,而且公司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安如点点头:“回去也好,在家里总归比在医院里好。” 方知南正在手机上刷着短视频,看她醒了,也凑过来说话:“感觉怎么样了?看你睡了一觉脸色好多了,白天的时候真是惨不忍睹!” 安如问:“你们有没有我老板沈魏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小满说:“哦,他呀,他也在这所医院,听说伤得不轻,不过精神不错,下午还跟警察做了笔录。本来你也是要做的,杜总说你情况不好,等等再录。” 安如听说沈魏也在这边,便想下床去看他,方知南按住她:“你可拉倒,腿都断了还要乱跑,明儿再去,不差这一晚上!” 一边又把一罐汤提过来:“这是杜老大在饭店订的鸡汤,说你一醒就拿给你喝,还热着呢!“ 她舀出一只鸡腿,又添了些汤端过来:“好香啊,快吃!吃得饱饱的,快快好起来!” 小满已经把小饭桌摆好,又将安如搀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上枕头,让她可以靠坐着吃东西。 安如小口的啜着汤,招呼另外的两位:“一起吃,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小满:“我吃过了,就不用了。” 方知南:“好!” 于是就变成了方知南和安如两个人围着小饭桌,喝汤吃肉。 待方知南吃饱喝足,话就多了起来:“我今天偷偷问了李林生,他说那伙人全部都抓住啦,一个没跑掉!唉,可惜我没在现场,不然,我高低也要把欺负你的人揍一顿,为你报仇!” 她咬了一口苹果,凑近了些,有些神秘地道:“不过我听了些小道消息说,有几个人被抓的时候已经被打的满地找牙了,见到警察反倒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嘿,干得漂亮!李林生做了我没做到的事,真是帅呆!” 安如想到她被解救的时候的情形,应该是那个时候李林生他们几个下了狠手。 杨乐被抓了,她终于不用再躲避他的追踪纠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也终于,不用再被噩梦困扰了! 她白天睡了一觉,晚上睡不着了。 小满因为第二天还要工作,晚上没有陪床,留下了方知南。 方知南絮絮叨叨地讲述了自己是怎样与继母与妹妹斗智斗勇,寸步不让,怎样对父亲苦口婆心,动情说理,最终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产。 最后她豪气干云地说:“姐们儿现在,也是有车有房有钱一族了呢!以后万一你没地儿去,来投奔姐,绝对饿不着你!” 安如的情绪也被她带动起来:”好好好,万一哪天我失业了,养不活自己了,一定去投奔你,吃你的住你的,靠你养着!“ 方知南哈哈大笑道:“就是说!跟我混,有肉吃!”可是她转念一想:“不对呀,万一你失业了没钱了,不是还有杜云实嘛?他可比我有钱多了,指定养得起你!” 听到他的名字,安如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忍不住笑:“他呀,他有钱那是他的,要他养一阵子还行,时间长了也不行。所以还是要努力工作,不要真的有被你们接济的那一天。” 方知南对此也有同感:“没错,男人靠不住,咱们女人,还是要靠自己和姐们儿。“ 她又聊起自己最近新交的一个朋友,名叫肖一:“他是一个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长得可帅了!我那天跟小嫣她们去一个露天音乐会,他们正在表演。那天他穿着一身黑衣,额前的头发几乎遮住了眼睛,又特别白,我看到他一脸严肃弹吉他的样子,一下子就沦陷了!唉,我总是对这种酷酷的、帅帅的、看起来有点坏坏的男孩子没有抵抗力!……” 安如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讲她如何在后台蹲了三个小时,终于等到他出来;她又如何施展魅力引起了他的兴趣,并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新的故事已经开了个头,接下来的剧情……嘿嘿,敬请期待哦!” 安如听她这么快就走出情伤,也是啧啧称奇,待要细问那肖一的情况,却见方知南哈欠连连,显然是因了,便叫她去洗漱一下,哪知她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挤上床,两分钟不到已经睡了过去。 安如叹了口气,挪了挪身子,为她盖好了毯子,自己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 这一夜安如几乎没合眼,病床本就狭窄,她为了给方知南留更多的空间,大部分时间都侧身躺着,直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了一小会儿,没想到还是做了个纷杂而怪异的梦。 梦里她还是很慌张,不停地在逃跑,却还是一如即往的力不从心,好在最后她还是逃出生天,世界一片大亮。 她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病房外已经开始嘈杂起来,保洁员在拖地、给各房收拾垃圾,更换垃圾袋,病人和家属们陆续起床洗漱,还有人在护士台和年轻的护士们说说笑笑…… 安如挣扎着下了床,扶着床栏和墙壁小心地移动到窗边。 她边活动着浑身酸痛的身体,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因为连着下了几天雨,窗外的空气潮湿而清冷,住院部小公园里的几棵大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为纵横东西的小路洒下一片片绿荫。 公园左右两侧是两条大路,虽是清晨,已是人来人往,有人步履匆匆,有人似闲庭散步,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心情沮丧,有人如释重负。 安如静静地看着楼下众生相,若有所思。 忽闻有人轻声敲门,她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头上扎了绷带、脖子上带了颈托的人走了进来,定睛细看,原来是沈魏,忙朝他迎了过去。 沈魏往里探了探身子,瞧见了安如和熟睡的方知南。 这边安如已经扶着墙壁走了过去,沈魏“哎哟”一声忙过来扶:“慢点慢点,腿受伤了怎么还到处跑?” 安如坐在他为她搬来的凳子道:“打上了石膏已经不怎么疼了。你怎么样?” 她抬头看他,只见沈魏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并且浮肿得不像样子,双眼都被挤得眯成了一条缝,他扯着嘴角笑的时候好像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心里十分难过,可是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太滑稽,忍不住要笑。 沈魏看着她道,一脸的生无可恋:“哎,笑笑!我刚刚照镜子的时候自个儿也笑了半天了。而且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我也要笑你了,你看起来也很好笑哇……哈哈哈哈……哎哟我去,好痛!” 两人面对面地笑了好一会儿,安如几次想打住,可是一看他那张脸和他故意做出的怪表情,又忍不住哈哈哈。 后来两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聊起这次的遭遇。 沈魏说:“那晚下了大雨,想到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佳,肯定又在加班,就去找你。去了公司没找到你,就去楼下找,结果在一楼发现了你的一只耳环,觉得不对劲,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就急了。到处找啊到处找,跟所有有可能的人打电话,结果一无所获,准备报警的时候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还好这时遇到了李林生……” “耳环是我特意丢在那儿的,还好被你发现……李林生?他也来找我了?” “对啊,我跟他说了情况,他也急了,分析了一下情况,我俩就分头去找了。他去调监控报警,我就顺着环城公路一路找,阴差阳错的,居然给我找到了他们关你的地方,可惜我单枪匹马,救不了你。” 他顿了顿,像开玩笑似的说:“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超级英雄,超人啊,蜘蛛侠啊,钢铁侠什么的,或者武力值拉满,以一敌百……咳咳,可惜我就是一文弱书生,还是得叫李林生和警察叔叔来比较靠谱……” “我记下了他们车子的样子………这伙人,连车牌号都没有……等李林生到了,就和他们一路追踪,还好最终找到了你……” 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事情经过,只字不提他曾经遇到过怎样的险境与伤害。 安如微笑听着,眼眶已经发红,她眨了眨眼,将眼睛泪憋了回去,看着沈魏的眼睛道:“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你们……,我现在不知道会怎样……” 沈魏大手一挥道:“谢什么呢,你是我的员工,我自然要罩着你!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拿什么赔?再说,我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深入虎穴、与歹徒搏斗、协助警方打击犯罪分子、英雄救美过,等我到了八十岁,我肯定要对着一帮子小屁孩吹得唾沫星子满天飞!” 六十七 病房事故 杜云实和小满在走廊上就听到安如的病房里传来欢声笑语。 走到门口,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笑声戛然而止。 安如的看到他们很是惊喜:“杜先生,你来啦!你看,这是沈魏,他也在这里住院!” 杜云实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走进病房,看看蒙头大睡的方知南,将手里的保温壶轻轻地放在桌上。 小满带来了日用品和护肤品,还有一套宽松的家居服:“等出院的时候穿。” 杜云实来到安如身边,将手放在她肩上,轻轻地为她按摩:“晚上一定没睡好?累吗?” “不累,昨天白天睡太多了。”她笑:“一直躺着腰疼,干脆起来走走。” 沈巍轻咳一声,站了起来:“既然季小姐的朋友来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聊,我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推门而去。 杜云实笑着对他道:“怎么是打扰呢?我没在的时候,多亏了沈先生对我未婚妻的照顾与陪伴。” 他一挑眉:“这次非常感谢你帮忙救出了小如,杜某感激不尽。” 沈巍也一挑眉笑道:“杜总严重了!季小姐是我员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无需言谢!” 俩人又淡淡地客气了几句,才告了别,各自走开。 杜云实转过身,扶着安如坐在床头柜边。 这边小满已经盛了一碗小米南瓜粥给她:“先吃早餐,等会儿还要吃药。” 安如喝粥的时候,小满又叫醒了方知南,方知南揉着眼睛翻身下床,迷迷糊糊的去洗漱了。 杜云实看着她的背影,笑道:“方知南的睡眠可真好!” 小满也笑:“可不是!在学校里的时候她就是最能睡的一个。我们三个躺在一起聊天,总是她最先睡着!而她一旦睡着,我们在旁边敲锣打鼓也吵不醒她!” 安如想到知南在上课时打磕睡的样子,也忍不住要笑:“我们上高中时,书本摞得高高的堆在桌子上,她就躲在书后面呼呼大睡,还老要我给她打掩护望风。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多磕睡!” 这时方知南从卫生间出来,边擦脸边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那是在养身,睡觉对身体好!瞧我现在,皮肤多好!再看看你们两个,瘦瘦弱弱,多没精神!” 说完,她将一次性洗脸巾扔进垃圾桶,坐在床沿专心地涂起护肤品来。 小满附和道:“是是是,您最美!天下唯您最美!” 杜云实对安如说:“今晚我来陪着你?” 安如皱着眉道:“你胳膊上伤口那么大,还是回家睡觉,我其实没什么事儿,不用人陪的。“ 小满说:“还是我来,今晚我不加班,也没什么事儿。” 俩人还要争,方知南也加入进来:“今晚还得是我,我们这几个人里,只有我没上班,而且我还是她姐们儿!” 小满正要说话,护士推着车子进来了:“换一下药哦,男士回避一下!” 于是大家走出去,看着护士拉上帘子,在里面为安如换药。 换了药,打上点滴,众人这才进来。 杜云实看了看表,对着安如道:“我去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晚点过来,你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 他轻轻地拍拍她的手:“乖乖的,我很快回来!” 安如轻轻地道:“别太累,别担心我。”目送他离开。 方知南吃完后,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看着外面道:“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买点吃的。好几天没吃‘余林记’的小笼包和云吞面的,我去买两份。” 安如微笑道:“我不想吃。你去,在店里吃,吃完再回来。” 方知南:“好咧!”跑去换鞋:“点滴挂完了就按铃找护士哦,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声音还在回荡,人已经跑远了。 安如用没打针的左手拿起报纸,看起新闻。 这时有人推门,安如正想问方知南落下了什么东西,抬眼一看,却是旁人。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宽松的卫衣,上衣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抬起头看着安如,露出一张惨白愤怒的面容:“季安如,你还没死啊!” 安如看着她,惊道:“白欢欢,你怎么来了!” 她看看门外,并没有什么人,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报纸:“你来做什么?” 白欢欢冷声道:“你把我们害得这么惨,还有脸问我来干什么!杨乐他们被抓了,我很快也要进去了,既然这样,一起死!” 她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握着一把美工刀,朝季安如脸上狠狠地划去! 安如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挡去,只觉一阵尖锐的疼痛,锋利的刀刃划过了她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淋。 白欢欢又扑上来,安如用力地将手里的报纸往她脸上砸过去,同时按响了床铃。 白欢欢的脸被卷成轴的报纸狠狠地打中,脸色越发狰狞,她握着刀,一步步地朝着跌下床的安如走去,恨恨地道:“你个贱人,我就应该让他早些宰了你!你就是个祸害,我们有今天,都是你害的!” 安如靠在墙角,捡起一旁的木凳挡在胸前,看着她冷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没脑子,现在看来你简直又蠢又坏!垃圾堆里找男人,还要做他的帮凶,你们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你现在还执迷不悟继续行凶,难道真的想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吗?!” 安如看一眼门外,有护士看到里面的情况,惊呼一声又速速离开。有些胆大的,正缩着头看热闹,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拍照。 却没有一个人试图冲进来为她解困。 她眉头一皱,突然朝着门外呼喊:“张总!” 白欢欢身体一震,朝门口望去,就在这一瞬门,安如抡着凳子用力砸向她持刀的手。 白欢欢在门口并没有看到张总,情知受了骗,正想发作,却觉手臂一阵剧痛,已经被凳子砸中。她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用另一只手扶住了被袭击的手臂:“你!” 她双眼通红,面容扭曲,再次向前扑去,可是一下秒,她就被一只手臂向后用力一扯,顿时身不由己地扭身摔倒在地。紧接着,有人夺过她手里的美工刀远远扔开,并将她双手扣在身后,牢牢地压在地面上。 是沈巍!他来救她了! 白欢欢嘶吼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季安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咒你,咒你这辈子不得好死!咒你死后下地狱!…………” 病房里嘈杂起来,两个保安小跑进来,将白欢欢从沈巍手里接过来控制住,推着她朝外走去。 沈巍踢开满地的杂物,将安如扶了起来,急急地问:“季小姐,你怎么样了?” 安如惊魂未定,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低低地道:“我……我还好。” 沈巍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他扶她坐上护士推来的轮椅上,陪着她去处理伤口。 她的伤口从右手手背到小臂上长长的一条,,血淋淋,看些来有些触目惊心。 医生说:“虽然出了些血,但好在没有伤到肌腱和神经,不影响手臂功能。好好休养一段之间就可以就愈合了。” 在伤口作冲洗清创时,安如扭过头闭着眼,看也不敢看一眼,她一向怕疼,但又不能不配合治疗。 可是到缝合时,她也有点崩不住了,开始打麻药时她就想哭了,却只是咬着唇忍着。 因为打了麻药,缝合时并不算疼,但还是能感觉到针线在皮肤间穿过并拉扯。这个时候,其实心里的恐惧大过了肉体的疼痛。 沈巍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语调轻松地开着玩笑:“得亏咱们是年轻人,恢复得快,甭管什么病什么伤都不再话下。别看你我现在有点狼狈,那只是小小渡劫!半个月后,咱们又是俊男美女,颠倒众生、靓瞎众人眼!” 安如看着脑袋被颈托固定的、同样满身伤痕的他,嘴角向上牵了牵,给他一个苦涩的笑。 白欢欢那恶毒的咒骂还是给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和伤痕。 包扎时方知南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安如看她一脸不忿,手上还有点血迹,惊道:“你怎么了?!” 方知南气愤地道:“我去保安室把白欢欢打了一顿!没打够!” 六十八 身残志坚 听到方知南的话,季安如和沈巍瞪大了眼睛,连医生也停下了正在缠绕绷带的手,吊着眉眼从眼镜的上方看着她。 方知南气愤道:“我才出去那么一小会儿而已,她就来欺负你,简直可恶!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今天她自己送上门来,我肯定得揍她!等她进了局子,想揍可就揍不着了!” 季安如唯恐她惹麻烦,问:“她……没什么大问题?” 实在没必要为了这号人把自己搭进去。 方知南道:“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专门捡她腰和屁股上掐,叫她疼,不要她命!这种蠢物,就该进去好好清醒清醒。” 她又冲上来看看安如:“你还好?除了手,还有别的地方伤着没?” 安如摇摇头:“别的地方没事,还好沈巍来得及时,再晚点,可就什么都说不准了。” 这时护士进来,说是警察要找安如问话,问问看现在方不方便。 这厢已包扎完毕,方知南就推着安如出了治疗室,一出门,就看见两名警察与杜云实正在走廊上谈话,见他们出来,马上迎了过来。 杜云实来到安如身边,手搭在她肩上,俯下身来,轻声问:“你还好吗?疼不疼?” 安如见了他,终于静下心来,直想马上抱住他哭一场,却终是忍住。她看了看旁边的警察,道:“没什么事了,可以做笔录了。” 谈话在医院的会议室进行。 安如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细细地将自己与白欢欢、杨乐的恩怨细细道来,并将她自己了解到的、观察到的一些情况与细节一一告知。 那位年长的警官一边听一边点头,另外一位负责录音记录。 这场询问足足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年长的警官看着正在签字的安如说道:“谢谢你的配合,你的证词将为我们之后的定案提供重要依据!” 路过门口时,他拍了拍一直守在门外的杜云实的肩膀,低声说道:“放心!” 杜云实目送着他们远去,才快步走到安如身边,握住她的手,又推着她回到了新换的病房。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床铺沙发卫生小衣柜一应俱全。 “之前单人病房一直紧缺,”他说:“好在今天空出一个,我马上申请过来了。” 安如一直安安静静地服从着他的安排,这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突然就想流泪。 她搂住他,脸埋在他的胸前,深吸了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道:“看,我也伤着手了,这下咱俩看着真搭!” 他拥着她,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闷声道:“对不起。” 一想到她被人绑架被欺负时、在危急时候被人拿刀伤害时、那么委屈和害怕的时候他没有陪在她身边保护她、让她免受伤害,他的心脏就一抽一抽的疼。 安如本来正忍着泪,听到他的话,攸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什么呢!打伤我的又不是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许说对不起!” 杜云实看着她,眼睛里情绪万千,最终都化为平静:“好,不说对不起!但从今天开始,我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不能拒绝!” “不用工作了吗?” “请假了。” “你是老板,怎么能请假?!” “老板也是人,也要休息,也需要私人时间。” “……那行……” 说是休息,其实是换了个地方工作。但在病房里工作,倒真是可以照顾陪伴与工作兼得。 杜云实静静地坐在桌边用一只手敲着键盘,处理邮件,查看报表,下达指令。 安如也没闲着,不是看书做笔记,就是拟稿,或为来稿进行审核、修改、归类与标注,但因为左手不灵活、不方便,效率不高。后来就索性以看书审稿为主,静静地陪在杜云实身边,共同工作。 方知南承担了送饭和日用品的工作,每次来必感叹一番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二位工作狂,真是身残志坚的代表!” 但在医院也确实有诸多不便,好在一周后,安如可以出院了。 杜云实雇了一位钟点工,负责日常打扫和做饭,他和安如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休息和工作,同时拥有独处时间。 安如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倒是杜云实的胳膊却还没恢复,据说伤口比较深,伤了血管,要好一阵子才能康复。 两人隔两三天去一趟公司,大部分时间都居家办公。 这晚,安如完成了一篇稿子,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喝着奶茶看电视。忽听书房内传来杜云实说话的声音,想起他说过今晚与公司的高管们有个视频会议。 于是把电视关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门,把脑袋探了进去。 只见杜云实换了白衬衣黑裤子,戴着金丝眼镜,一丝不苟地坐在电脑桌前,微皱着眉头听着里头的人讲话。 因为电脑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安如也不怕被看见,轻轻地走进来,掩上门坐在桌对面托着腮看着他。 他仔细听着主管们的发言,并迅速作出反应。他有时蹙眉,有时颔首,有时严肃而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俨然一副商业精英作派。 这时的他,冷静、自持、睿智,自有一番清冷而威严的压迫感,让人心生敬畏不敢亵渎。是她所不熟悉的他。 那因思考而抿起的唇,形状那样好看,曾万分温柔地轻吻过她的额头;那缀着金色纽扣的白色衬衣领口下,有他曾因为情动仰起脖颈而露出的坚毅而清晰的下颌线和颈线;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总是那么温暖……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朝她温和一笑。这一笑,瞬间如春风拂去寒意,驱散了那压迫感与疏离感,空气也顿时轻松了起来。 杜云实收回目光,对着电脑里那些个表情诧异的管理们说道:“会议进行的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按即定的方案和决策去做就好,若有变故,再作讨论。散会!” 安如不安:“打扰你们开会了吗?” 杜云实笑笑,关掉视频,合上笔记本电脑,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没有!本来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凑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你洗澡了吗?“ “嗯,”她得意:“我把伤口用敷贴护好,再加上几层保鲜膜,防水做的特别好,终于痛快地洗了个澡!” “哦……”他眼带笑意:“这样啊。我也好想好好洗个澡,可是我这胳膊……” 安如警惕:“你前几天不是洗得挺好?“ “没有啦,”他皱眉:“就是胡乱擦洗了几下,胳膊疼,总也洗不好。今天你帮帮我,好不好?” “……” 她倒不是不愿帮他,可是一想到要帮他洗澡,必定会对他一览无余,就觉得头皮发麻。 纵然他们如今这样亲密无间,她也从没大胆地看过他,她从来都是害羞的,不敢正视他的。 可是看到了他微皱起的眉头和期待询问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精英的样子?简直就是就是一只委屈的大狗子。 这怎么拒绝得了?! 行,好歹他的伤也是因为她才受的,给他洗个澡算什么! 这样一想,她再不扭捏,挽起袖子:“好!那今天,就好好享受我的服务!” 说干就干,她立马就要去准备放水、为他找换洗衣服,他却一把把她拉回来。 “好啦,不逗你了,”他笑得眉眼弯弯:“其实我已经洗过澡了。” “嗯?” “不过我们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你有没有兴趣?” “哦?是什么?” “我最近单手俯卧撑做得可好了,你要不要检验一下?” “……” 六十九 不速之客 生活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安如喜欢平静而安定的生活,觉得岁月静好,踏实稳定。她希望这安定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有爱人、有朋友、有工作,而他们,正年轻。 一切都是那么圆满。 安如的生活平静而温馨,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 最近杜云实介绍了好几个资源给他们的工作室,沈巍知道他有报答他的意思,但也没矫情,照单全收,工作室因此盈利颇多。沈巍于是兑现了给众涨薪酬的承诺,大家工作起来也更有干劲,工作氛围也更好了。而安如因为工作能力出众,在业界也小有名气,更忙碌了,却也更充实了。 那次的绑架事件过后,杜云实总是对她十分紧张,亲自接送下班不说,平常超过两个小时没见面,他总会来电话确认她一切都好,若是工作不忙,两人便形影不离。 “真是窒息,”方知南吐糟:“你一点自由都没有了。本来还想带你见识一下温市最大的夜场呢,那里的小哥哥……啧啧……你损失大了!” 安如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啦,他还是很尊重我的自由啦,只是有时候太患得患失,紧张过度啦!再说……” 再说,她眼里只有他,根本看不到别的男人好嘛! 再说,不工作的时候,她也喜欢跟他黏在一起呀! “啧啧,”方知南一脸嫌弃的摇头:“林子这么大,你偏只认他一棵,得错过多少好风景!青春短暂,你确定要过得这么单调无趣嘛!” 小满也笑:“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单调无趣?方知南,你别捣乱了,要是杜先生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样?” 方知南对杜云实着实是有些忌惮的,于是挑了挑眉,不再说话,开始专心地忙的里的活儿。 安如只抿嘴笑着,尝一口方知南亲手调制的酒水:“唉?甜甜的呢,好喝唉!” “好喝!”方知南得意:“这是我专门为你调制的百利甜椰浆‘天使之吻’,知道你不喜欢酒的味道,所以多加了些百利甜和淡奶油,不错!” 而小满,啜着杯子里的鸡尾酒,眼睛里忽明忽暗的,似有落寞。 安如注意到她的落寞,凑近她问:“今天李公子没约你吗们?以前每到周末,他好像都准时过来接你。” 小满淡淡地一笑道:“他呀,倒约了我今天去海上吹风,可是我吹了风就头疼,就拒了。” 方知南瞥她一眼道:“小满是没看上他呢!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小满苦涩一笑道:“也不是看不上,就是没感觉。跟没感觉的人来往,怪没意思的。” 安如对小满的感情世界并不了解,小满不太爱讲这些,她也不问。她总是让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到如沐春风,却又对他们不甚上心。归根结底,他们应该都不是她想要的。 小满朝着她们一举杯:“我现在呢,只想工作、赚钱,就像方知南一样,感情什么的,哪有搞事业重要!” “对!”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过后,三人皆满饮杯中酒。 方知南买房后还剩点闲钱,就和小满、安如、杜云实合资开了一间小酒。 按自己的喜好装修好酒,她从常去的夜场挖了一位帅气的调酒师,又聘了两位年轻火辣的女服务员,火速开张。 她人缘好,性格热情开朗,与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又有经商天分,吸引顾客的鬼点子一个接一个,所以开张一个月,生意居然十分火爆。 “天快黑了呢!”安如看看窗外的天色,夕阳的光一寸寸地爬上屋顶,渐渐地越来越暗,最终在远处的青山和高楼后隐去,被天际灰色所替代。 今天是周六,休息日,她们三个聚在一起,逛了街,吃了饭,现在又在酒里品酒,玩得十分尽兴。可是他,却又在加班。他吃饭了吗?工作处理完了吗?他一工作起来,总是废寝忘食的,真是让人操心…… “今晚别走,晚上有表演哦——我邀了肖一他们的乐队过来表演,到时候一定非常嗨,咱们姐妹今儿晚上好好开心一下!”方知南举起手臂:“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我好想跳舞!” 华灯璀璨,都市的夜生活拉开了序幕。 安如躲在酒的角落里给杜云实找电话,想看看他是否还在忙,可是电话响了半天也无人接听。 奇了怪了,虽说中午才通了电话,可是正常情况下,晚饭时分他们也是要聊上几句,商量下班后的活动的,可是今天中午到现在,他也没打电话给她。 别是忙晕了!安如发呆。 那边方知南已经在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忙走了过去。 乐队的表演要开始了。 今晚特别热闹,除了常来的顾客,还有不少乐队的粉丝。使得这个规模不大的小酒显得格外逼仄拥挤。 生意火爆,人手不足,小满和安如也充当了服务生的角色,在店里帮忙。 安如一边端着酒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上酒,一边看着舞池里的少男少女们朝着舞台的方向扭动着身体,挥舞着手臂一边尖叫吹口哨一边亢奋地摇摆。 音乐声太大,震得她脑瓜子嗡嗡的。地板似乎也震动起来,随着节拍上下翻动。 演唱在一个利落的尾音后干脆收场,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几个舞者走出来,大声地呼喊:“帅男们!美女们!让我们——尽情舞起来!嗷——”台下台下一齐沸腾。 劲爆的音乐震天响,人们疯狂舞动,忘乎所以。 方知南突然跳上台上巨大的音箱上,单膝跪地,扭动着腰肢,用力地甩着头发,尽情的疯狂舞蹈,众人被她带动情绪,欢呼着舞蹈着,沉浸在狂欢的海洋中。 安如好久没跟方知南一起疯过,这时也情不自禁地踏入舞池随着音乐节奏舞起来。 正舞着,突然发觉腰间搭上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那手雪白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安如一惊,回过头去,便看见一张雪白俊秀的脸,带着慵懒邪气的笑正挑眉看着她。 那人身材修长,肩宽腰细,身着黑色衬衣配着略修身的黑色牛仔裤,越发显得他冰肌雪肤,眉目如画。 虽然面容俊美,眼神轻佻,身上却自有一股迫人而狠辣的气质,即危险,又诱人。 “杜云初!”安如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杜云初收回在她腰间的手,歪着头漫不经心地道:“来看我亲爱的哥哥啊!可惜他太忙了,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舞池非常嘈杂,说话很费劲,安如看看周围,扯住他:“你跟我来!” 她带着他,走到一个安静一些的角落坐下,问道:“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杜云初靠在椅背上,眼角带笑望着安如:“姐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漂亮,看来我哥活儿不错,把你滋润得很好。” 安如看他一副轻佻不正经的样子,叹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看着他道:“我呢,现在客客气气地跟你讲话,是因为你是杜先生的弟弟,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客气了!” 杜云初眯了眯眼:“姐姐好凶!“他眼神暗沉,朝她探过身子来:“不要这么凶,我哥他喜欢温柔端庄的,小心他发现你牙尖嘴利甩了你!” 安如狠狠地给他了一个眼刀:“我只对不讨人喜欢的人凶,比如你。”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杜云初一边唉唉地扯住她,一边说道:“好好好,我讨厌,我讨厌!不过好歹我是你未来的小叔,你就多担待担待嘛!” 安如被他一扯,只好坐下,拿眼看着他。 杜云初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我是陪丁雯来找我哥的。” “啊?!” “小豆丁病了,闹着要爸爸,所以丁雯只好来找我哥,求他去看看她。” “……” 杜云初看着安如的脸色,成功地看到她变了脸色,他身子一松,又朝后靠去:“小豆丁还在澳州,听说病得不轻,一直闹,还不配合医生治疗,丁雯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专程回国来求我哥……” 他捕捉着她眼神里的情绪:“不高兴了?你不会反对我哥去找他女儿?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俩在一起,不过呀,好歹那是他女儿,我的小侄女,我也只好成全了,唉,我还是心太软。”他作出一副“我好善良好伟大,你说是不是?”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关她。 安如一直在听着他说,心里的情绪一直在翻腾,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腔,面对他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是他的事,我……尊重他的选择。” 杜云初闻言,眉开眼笑,拊掌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最贤慧了,一定不会阻止他们父女相见。” 安如心绪复杂,既然小豆丁还生着病在澳州等待,那丁雯的行程一定是非常急的,她定会第一时间找到杜云实,向他说明情况。 那么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见了面。 原来今天他那么忙,忙到没空接她的电话,是因为跟丁雯在一起。他们一定聊了许多,聊过去,聊计划,聊他们的共同的女儿,小豆丁。 她急切想知道杜云实的决定,所以匆匆地告别了小满和方知南,起身离开。 杜云初倚在台边,笑咪咪地小口抿着酒,他相貌身段出众,吸引了好几个女孩子过来搭讪,他倒也来者不拒,轻声细语地跟她们调情。 “嗨——”他突然从女孩子们的包围中走出来,来到正端着几杯酒路过此地的小满身旁,微低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位美丽的女士,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请您喝杯酒?” 小满抬头,便撞进了他深情款款的眼波中,她望着他那似曾相识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当然。” 七十 她们需要他 安如走出酒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这场雨让初秋的天气增加了几分凉意。她抚了抚有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回到家时,屋了里漆黑一片,她摸黑开了灯,用毛巾擦了擦淋了雨的头发和手臂,才发现阳台上有个人影。 那背影再熟悉不过,正是杜云实。 他穿着薄薄的白衬衣,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世界,细雨已经打湿了他额前的发和胸前的衣裳,他却浑然不觉,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 安如忙拿了毛巾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冰凉。 “怎么站在这里淋雨,感冒了怎么办?”她一边嘀咕,一边踮起脚为他擦拭头发上的雨水。 夜色里,他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她,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老老实实地任她为他擦试,一言不发。 “怎么了?”她问。 他不回答,只是一把搂过她,紧紧地拥住,下巴在她肩上磨蹭。 她回搂着他的腰,亲密地贴近他,想给他多点温暖。 “没事,”他闷闷地说:“我想你了。” 她忍不住笑出来:“我也想你。” 天天见面还是会想你。 抱了一会儿,安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哎呀,有点冷!” 杜云实如梦初醒,拥着她进了屋,关上了阳台门。 他将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问:“热水还是红糖水?” “红糖水,突然想喝点甜的。”她说,想了想又问:“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他一边从抽屉里拿出红糖袋子一边说:“一忙就忘了。” “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她说,起身去厨房为他煮面。 她的厨艺进步许多,尤其擅长煮面。 她准备了鸡蛋、虾、青菜,打算放在面条里煮给他吃。 他将红糖水放在餐边柜上,走进厨房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一吻:“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她看他一眼,笑道:“你是我的男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这句“我的男人”深深刺激了他,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吻下去。 “哎呀别闹,”她笑着推开他:“水开了!” 他就着搂她的姿势,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煮着面。 面煮好了,雪白的面条、尚还完整的荷包蛋、红色的虾、脆绿的青菜,热气腾腾的,十分的诱人。 “好香!”他说:“我开动啦!” 她饮着红糖水,笑咪咪地看着他满足地吃着她为他煮的面:“慢慢吃,别烫着!” 这样的相处,就像是一对平凡而恩爱的的夫妻,温馨而幸福,她实在不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问出心里的疑问。好像不问,就不用面对那些问题,就能留在这样的幸福中不醒来。 “有件事,”他却开口了:“我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去一趟澳州。”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噢。” “今天丁雯来找我,说小豆丁病了——其实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情绪非常不好,希望我去陪陪她……阿如,我无法拒绝,我……”他放下筷子,抬眼看她:“对不起。” 她心里有些沉重,沉重到无法开口,却还是撑着:“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只是去看看孩子,不是吗?” 她一早就知道他有前妻、有孩子,就知道他有这些羁绊,他有必须要负起的责任,他俩都必须面对。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筹备明年年初的婚礼的。”他们的婚期订在明年公历二月十四号,情人节那天。 “我很快就回来!”他又急切地说道:“等小豆丁康复了,我就回来,时间来得及的!” “其实我今晚见到了你弟弟,”她恍恍惚惚地说:“这件事其实他跟我说了。” “他去机场接她,他们一起来的,”他点头,表情十分苦恼:“如果不是孩子病得严重,她不会抛下她亲自回国来找我——她得确定我一定要去。她给我看了小豆丁最近的照片,她瘦了,整个人变得小小的,我真的……” 他叹了口气,仰头靠在后面的椅背上:“阿如,我看到她的样子,我真的好心痛。” “去,”她心里有些酸涩,却起身走过来,手搭在他的肩上:“去陪着她,她需要你。” 他不说话,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胸前。 “不过,”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不能跟别的女人有亲密接触,丁雯更不行!你是我的!” 她很不安!他们曾相爱多年,有过浓情蜜意的婚姻生活,而孩子,使得他们这辈子都被这根线拉扯在一起,藕断丝连。而在不久前,前妻还明确表示过自己对他旧情难忘。 “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她一脸霸道的要求。 他闷笑出声,大手一捞,将她拉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我保证,恪守夫德,绝不碰任何我妻以外的女人!” 她今晚罕见地对他表达自己的占有欲,她说“你是我的男人”,又说“你是我的”,一向内敛温柔的人突然有些小小的霸道,让他的心有着温温麻麻的幸福和隐密的欢喜兴奋。 安如也感受到了他的兴奋,在这宁静的夜里。 ………… 早晨天刚蒙蒙亮,她就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声音其实很小,但是她睡眠太浅,一点小动静就能将她吵醒。 那是他在收拾行装和洗漱的声音。 她抬起身子,这才发现浑身酸痛,腰酸腿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昨晚特别动情,索取无度,似乎要将离别的愁苦和分别后的空虚用这种方式宣泄掉。她也以从未有过的激情回应他,想要将心里的不舍和不安驱散出去。 两人折腾到黎明时分,到现在她也只睡了一小会儿。 “我帮你收拾行李。”她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 他正在系领带,闻言大步走过来,将她按倒在床上,盖好被子,隔着被子搂着她:“时间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又在她额上深情一吻:“行李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那我去送你。”她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搂住他的脖子:“让我去送送你。” “不要送,”他抚着她的头发:“看着你站在那儿,我舍不得转身离开。” 他太了解她,那样的多愁善感,却又不轻易表露,相处时她一切正常,待他离开,登上飞机,她一定会呆呆在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默默流泪。外面那么冷,他不忍她挨冻伤心。 “天冷要加衣裳,按时吃饭,”她搂着他不撒手,絮絮叨叨的:“记着我在等你,早些回来。” “好,”他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你也是,照顾好自己。不会去太久的——家里有我的宝贝小妻子,我怎么样也得快去快回。“ 他又吻吻她:“我不在的时间,有事找李林生,他是可靠的人。” 看着他不放心的样子,安如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什么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人,是坚强能干的现代女性好嘛,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也忍不住笑了:“是,我是关心则乱了,总觉得要保护着你,时间久了,都忘了你也独当一面的独立女性了——我的阿如,已经成熟了。”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天已经大亮了,分离的时间还是到了。 杜云实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公文包和一只行李箱,他轻轻地关上门,楼下李林生已经在车里等待。 安如缩在被子里,再也睡不着了,只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一股无以言说的情绪向她袭来,撞得她心口闷闷得疼。 跟他相处已经成了习惯,她早就忘了孤单和独处的滋味,如今甫一分开,她才发觉自己是如此依赖他、离不开他。心里空荡荡的,空气也变得冷寂起来。 七十一 情况严重 杜云实到下了飞机就与丁雯去看小豆丁,沉重地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严重多了。 上次见面时是在半年前,那时白白胖胖的小豆丁,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苍白得吓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他轻轻地走过去,握住她的小手,看着她那比自己手指粗不了多少的小手臂,上面还挂着留置针,心里痛得厉害。 而小豆丁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到来,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眼里的光亮了些。 “爸爸!”她轻呼,对他张开了手臂。 他赶忙俯身上去,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她那么瘦那么小,他甚至不敢用力抱她,生怕伤着她。 “是的,爸爸来了,”他轻轻地吻她的额头:“爸爸在这儿。” 小豆丁向后退开了些,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晕开,眼睛亮晶晶的:“我好想你呀,爸爸!你能不能别走了,一直在这儿好吗?” 她那么期待得看着他,他实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好,爸爸不走,爸爸一直陪着你,要看着小豆丁好起来!” 丁雯也是满眼含泪,她抚着小豆丁的头发,柔声道:“宝贝你看,我把爸爸带回来了,妈妈永远不会骗你的,对不对?” 小豆丁用力地点点头,骄傲地道:“我答应妈妈乖乖的,我也做到了哦,今天打针我都没哭!” 杜云实和丁雯不约而同地对她伸出了大拇指:“宝宝真棒!宝宝好勇敢!” 这时丁雯的妈妈程璐和保姆带着保温壶也过来了,见了杜云实,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转头对着丁雯道:“你奔波了好几天,累坏了,去歇着,这边有我。” 丁雯便叫了杜云实一起出去,小豆丁见他要走,闹着不肯,他又是安抚又是保证了好一阵,才得以抽身。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出病房,他忍不住问:“不是说只是有些贫血,又拉肚子,怎么…… 丁雯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是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 她表情痛苦,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绝望:“两个月前她突然开始流鼻血,拉肚子,我以为是天气干燥又寒冷引起的季节性疾病——每年秋天,她几乎都会感冒一次,有时拉肚子,所以我也没有太紧张,请家庭医生开了些药给她。刚开始是有效的,可是后来,她又开始发烧,嗜睡,精神很不好,我意识到情况不好,于是带去了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才知道她得了这种病……” “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其实是不敢相信的,又带她去了好几家比较权威的医院,可是结果还是一样……这段时间,她身体非常不好,不仅饱受病痛折磨,还要忍受治疗所带来的痛苦。云实啊,你不知道,当我看着她因为药物作用呕吐,昏睡;当我不能不抱紧控制住她来配合医生抽血、打针,看着她哭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我有多么心痛!我宁愿那些痛苦都由我来受,宁愿折短寿命,只愿她健健康康,开心快乐!她那么小,怎么能承受得了这些呢……” 她泪眼婆娑:“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老天在惩罚我?可是这些惩罚,不应该由我的孩子来承受啊……” 杜云实心中大恸,看着她瘦削的肩膀,沉声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但孩子生病,是不可控的,你不要自责。现在我在这儿,我会和你一起,为她寻找最好的治疗方法,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丁雯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道:“她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我会活不下去的……”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中也是无限沉痛:“会的,会的!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会失去她,我们不会失去她……” 其实治疗方案已经出来了,那便是骨髓移植,由直系血亲捐献干细胞,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丁雯和杜云实。 两人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很快就去做了配型,若配型成功,即可进行手术。 但在此之前,由于小豆丁身体虚弱,重度贫血并身体炎症,先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治疗,等身体机能恢复一些后再进行化疗和手术。 杜云实在医院旁边的一家酒店包了间房,每天往返于酒店与医院之间。 丁雯本邀他住进她的家里,但一来为避嫌,二来他的前丈母娘对他没什么好感,为了大家心里都没有介蒂,他拒绝了她。 当初丁雯与小叔子的事情因为是家族丑闻,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当事的几人,他们对外保密,连丁家的人也不知道。只道自家女儿在杜云实最落魄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后又不离不弃多年,并下嫁于杜家,却在他发达后惨遭抛弃,因此对杜云实多有微词,十分不待见他。 他也不解释,默默地承受着这些责难。如今因为孩子的事,他又不得不与他们正面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尴尬。好在大家现在都在为同一件事努力,大部分时间注意力都在小豆丁身上,别的情绪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杜云实深知养儿不易,想当初小豆丁刚出生,小小的一个,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还常常整夜哭闹,恰逢丁雯产后抑郁,他照顾了这头又安慰那头,日夜颠倒,身心俱疲,由此感悟到养育一个孩子是多么辛苦而伟大的事情,而妈妈们,真的承受了太多。是以他们离婚后,孩子留给了前妻,他不愿她在辛苦养育孩子的同时为生计发愁,每年都支付了大笔的赡养费。 而现在的情况,比之前的所有都要糟糕——孩子生病了。 相比起照顾生病的孩子,平时养育的辛苦简直不值一提。不仅有身体上的劳累,还有濒临崩溃的情绪。 小豆丁需要每日输血、作抗炎治疗,还有各种体测,对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是非常可怕的事。 她已经对这些恐惧不已,看到医生过来就开始不停的哭闹,拼命的挣扎,所以每项治疗和检查都进行得非常不易。 终于在又一次要抽血检验时,丁雯撑不住了,她哭得浑身颤抖:“不要了,我们不治了,不要抽她血了,太疼了,她那么小……” 孩子的血管太细,小豆丁又有点脱水,很难找到大血管,护士们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刺下去,后颈和手腕上被扎了许多针,也没抽出需要的血量。 小豆丁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她的杜云实也是满头大汗,他看着崩溃的丁雯,再看着被抽血的小豆丁,心如刀绞。 若是疾病痛苦可以替代,那该多好,他也愿意承受这一切苦痛。 好不容易在几个部位抽足了血量,他安抚了女儿好久,才将她哄睡,又扶着痛苦的丁雯到一旁休息。 “对不起,”她还在啜泣:“我没控制住,……可是我太心疼她了,她被扎了那么多针,被抽走了那么多血……她还是个孩子……” 他坐在她旁边,把水递给她:“别这么说,坚持到现在,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必硬撑,还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她。” 她抬起泪眼看着他:“谢谢你,谢谢你留下来,如果你不在这儿,我真的会撑不下去。” “我很庆幸,”他说:“在这样艰难的状况下陪在你们身边。“ 七十二 相见时难 方知南的“迷尚”酒此刻一片狼藉。 方知南和小满、季安如一边打扫地上的残渣碎片,一边唉声叹气。 昨晚肖一跟乐队正在表演时,被一个醉酒的年轻男子吹了口哨后又丢了酒瓶子,正砸在架子鼓演奏者的肩膀上。这下不得了,乐队的一伙年轻小伙子瞬间被点燃了怒火,跳下台去与那伙人厮打起来。双方下手都毫不留情,不一会儿功夫个个都鼻青脸肿,断腿折手。 安小满第一时间报了警,警方带走了肇事者,留下了一室狼藉。 “年轻人就是不让人省心!”方知南将一个被摔裂了的酒杯扔进垃圾桶:“喝了点酒就打架,打架就打架,出去找个阔地儿打去呀,偏在这儿打,把我这儿弄成这副德性!吓走了我的客人,砸坏了我的灯具桌椅,留个烂摊子给老娘收拾,这算个什么事儿呀!”气死了! 安小满把架子上的酒瓶子一个个扶好摆正,安慰她:“做生意嘛,哪有一帆风顺的,磕磕碰碰很正常,咱们抓紧整理,没准晚上能正常开门营业。” 这厢李林生正带着几个年轻人修理灯具,他们将打碎的灯拆下来,装进新的,又检查了各处线路,确保无虞。 安如正卖力的擦拭着墙壁上的酒渍血渍,换了一盆又一盆清水,天已经有些冷了,她头上冒着汗,手却冻得通红。 方知南瞧见了,抢过她手里的抹布,拉着她走到一边:“别擦了,够干净了!”一边又给她擦干净手,戴上手套。 安如四处瞧着,看看哪里还需要再整理,李林生却转过头对她说道:“你们忙了大半天了,歇歇,剩下的交给我们。” 他经常过来干点杂活,修水管装线路搬桌椅货品器材什么的,对这里也算熟悉。 方知南挨在安如身边,看着李林生挽着袖子露出强壮的手臂,啧啧道:“这才是真男人!又强壮,身手好,又能干活儿,比那些个小白脸花架子强多了!” 安如笑笑:“他确实很不错,真是不明白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这时小满也凑过来,三个人围在一起听方知南悄声道:“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严肃,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跟他一起,就像找了个爹,瘆得慌!又像是我们军训时的教官,总是板着一张脸,感觉下一秒就要对人下‘立正稍息向前看’的命令,谁受得了!“ 这话引得三个人都笑起来,引得那边几个人侧目而视。 提起爹,方知南又有些忧伤:”唉,小奶狗虽好,就是太难哄了,动不动就闹脾气。这不,前两天为了让他高兴,送他一把吉他——老贵的吉他了,几万块呢,昨晚就让他拿来砸人,给毁了!你们说说,这么不让人省心,还是男朋友吗,分明是养了个儿子!” 安小满一边笑一边对她表示鄙视:“谁让你好这口呢!劝也不听,非要玩养成系这出儿,多大个人了,审美还停留在学生时期!” 方知南罕见的没有急眼争辩,她轻轻柔柔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谁说不是呢,简直是自作孽!或许从今天开始,我该换换口味了呢!” 讲完了自己,她又想到另一件事,扯着安如的袖子问:“老杜呢,都一个月了,他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吃了回头草,舍不得回来了?“ 小满朝她臀上重重一拍,皱眉道:“方知南你说什么呢,杜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安如倒并没在意,轻轻道:“他女儿病得很厉害,他需要留下照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像是要证明什么,她接着道:“他住在酒店,与他前妻接触并不多。每天除了在医院照顾女儿,就是在房间里工作,我们也经常联系的。” 方知南也懊恼自己讲错话,附和道:“对呀对呀,老杜是个正人君子,又那么喜欢你,如果不是不得已,他肯定不会这么久不回来。” 小满也轻轻地道:“他女儿的事我也听说了,真的是很可怜很可怜的!这个时候他抛下一切,留在她身边尽心尽力,足见他有情有义,这样有情有义的人,绝不会辜负深爱的人。” 她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母亲,虽然最后也没能成全一段母子缘分,却让她体会了为人父母的心境,因此她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和选择。 而安如天性善良,也从未觉得杜云实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她理解他、支持他,却也不舍他、心疼他。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头扎进工作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唯有如此,才能不让自己想太多。 她太想他了。 在一起后,两人也有分别过。他偶尔出差几天,她留在家里也非常不习惯,但都不像这次。 以前就算分离,最多也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实在熬不住想见面,也不是太难的事,而且归期有望,心里不慌。可是这次,他在大洋彼岸,隔着千山万水,道阻且长,相见不易,所以心里空落落的,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像是浮在云端上,孤孤寂寂的冷。 她工作拼命,连沈巍也看不下去了,劝她:“你这样工作,显得我是把人榨干的万恶资本家、周扒皮!可是我本是非常明理又大方的小老板一枚呀,主张人性化的管理和工作方式,求求了,给自己放个假,放松放松!” 安如微微一笑,答道:“我这是为了提升自己,不全是为了你和工作室,你放宽心,不找你要加班费!” 但她知道他是怕她累垮了,于是还是领了他的好意,周末不再加班,要么去酒帮忙,要么窝家里。 她现在喜欢上了整理房间,每个周末都要深入打扫整理一次。看着屋内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十分的有成就感。 再就是在网上学习各种烹饪料理方法,虽翻车不少,厨艺却也精进了不少。 等他回来,她就要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为他洗尽铅华,洗手做羹汤。 虽说杂志上总说现代女性应该有自己的事业,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家务和丈夫孩子身上,她以前也这么认为。但如今又觉得,为自己爱的人做这些,心里其实是幸福的。——传统与现代,其实并不冲突,家庭与事业,也并非全不能两全。这就是传统女性接受现代教育的好处:两相兼容,取舍由心。 天气越来越冷了,进入十二月分,北方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南方虽不下雪,空气和风的威力却一点不逊北方,湿湿冷冷的呼啸着从每个缝隙里钻进来,带来侵入骨髓的寒冷。 安如躲在屋子里,听着北风呼呼地一阵又一阵的掠过窗子,没有停歇的样子,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她感冒好几天了,她怕冷,体质又不太好,一到冬天总免不了几场感冒。前几天鼻塞流涕的她也没在意,想着撑过去,没想到今天早上起来,头昏沉沉的,嗓子也刺刺的痛,估计是扛不过去了,又不想出门,于是叫了同城快送,替她去药店买药。 她哆哆嗦嗦地来到衣柜前,想找条围巾戴上,打开柜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白衬衣和好几套黑色西装。 那是他的衣服。她将他的衬衣都熨得妥妥贴贴的,挂成一排,西装也打理好了,想着等他回来,想穿的时候直接就可以穿了。可是他离开了这么久,现在回来穿这些衣服一定会冷!她得把他的毛衣和大衣也挂出来打理一下。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衣服发着呆,思绪混乱。 门铃响了,应该是快递小哥送药来了,她吸吸微酸的鼻头,理理头发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却不是小哥。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男人,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厚厚的呢大衣,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扶着行李箱,温文儒雅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回来了!还没等她从惊愕和欢喜中反应过来,他长腿一跨,走进屋来,随手丢了公文包和箱子,带上门,一手揽着她的腰,抱着她走过玄关,抵在一旁的墙上。 熟悉而温热的气息拂过安如的脸颊,她看他近在咫尺的脸,脑子昏昏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低低地哧笑一声,一只手取下眼镜,放在玄关柜上,低头向她吻了下来。 安如一下子被她吻住,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得厉害,双手却熟络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两人静静地忘情拥吻,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推开他:“唔……不行,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 “不怕,”他柔声说,轻啄她的唇:“我抵抗力强,不会被传染的。” ………… 七十三 别亦难 杜云实终于回来,安如却无论如何无法开怀,因为他很快又得走了。 因为配型结果出来了,他符合条件,等小豆丁情况稳定下来,就可以进行手术了。 他看着安如担忧的眼神,耐心跟她解释:“提取骨髓,并不是真的抽取骨头里面的物质,而是通过血液循环器采集血液里的干细胞,再把这些干细胞移植到她的身体里。不会伤害身体,不要担心。” 他又拿出小豆丁的照片给她看:“小豆丁现在每天都要输血和化疗,十分辛苦,但精神好多了。” 照片里的小豆丁已经完全变了样,她那一头柔软的栗黄色头发全掉光了,脸庞浮肿并长出了许多黑色的毛发。 “这是……加了特效的照片吗:”安如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从没见过患重病的孩子,也不了解治疗方式对人体的影响。” “不是。”他说,眼里的光有些暗淡:“头发是化疗之后掉光了,面部的毛发是因为吃了激素药——她的指甲也有些发黑了,以后停了药,会慢慢恢复的。” 她有些震憾,从没想过小豆丁会病得这样严重,心里也沉重极了。 虽万般不舍,但她必须让他去。人命关天,且那还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子,爱乌及乌,她也希望她好好的。 她看着他每天早出晚归——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前期堆积的,后续要准备的,都要在短短的几天内处理和安排个大概。 她请了假,默默地为他做自己力所能及内的事情,减轻负担;尽量地为他补充营养、调理身体,她明白,他必须要健康、强大,才能更大限度地救治他的女儿。 他只呆了三天,又匆匆地离开了。 这次她去机场送了他。她紧紧地抱着他,仍对他说:“记得我在家等你!要好好的!” 他抚着她的发,吻着她道:“好。” 此一去,大约又需长长的一段时间,两人心里都是乱乱的。 当安如从落地窗里看着杜云实乘坐的飞机起飞的那一瞬,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眨了眨眼睛,憋回了泪水,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答应过他不会哭的。 人生还长,他们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依度过。 现在,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她亦要努力工作,好好生活。 她甩甩头,将帽子向下压了压,走出机场,将车子开向工作室的方向。 与此同时,安小满正在她的新办公室里查看新一季度的报表——因为业绩突出,工作能力强,几天前,她刚刚被任命为销售部经理,拥有了独立办公室。 敲门声响起,小满道:“进。” 是她部门的小文员林进一,亦是她的饭搭子,比较熟络。 她先探头进来,看见小满嘻嘻一笑,闪身走进来道:“小满姐,新办公室还习惯吗?”她声音脆生生的,十分悦耳。 小满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习惯的?不过是换了地方办公罢了。” 林进一环视着周围道:“小满姐真能干,年轻轻轻的已经是经理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女孩都觉得你超棒的!” 小满挑一挑眉道:“哪儿呀,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罢了——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林进一这才想起此来的目地,她一拍头道:“哎呀,差点忘了!刚刚接到通知,九点楼上会议室开会——听说是新任的副总的见面会,也不知道这位副总是何方神圣,帅不帅。”说完又将手里的几份文件递给小满:“这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一下。” 小满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于是仔细看了文件,才一丝不苟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杜云实确实跟她提到过副总的事,隐约知道是与他关系匪线的人,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人,她倒还不了解。反正,她只要勤勤恳恳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不辜负他的嘱托就好,谁是副总,于她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事。 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小满上了楼。 会议室里已经来了几位高管,都是各部门的经理和主管,见了她皆点头示意。 她今天穿着一套浅灰色的修身职业裙装,勾勒出高挑而窈窕的身段,妆容精致,黑色长卷发如黑色瀑布一样倾泻在背上,俨然一位高雅的职场丽人。 企划部的王经理看着小满赞道:“安经理今天真是光彩照人哪!” 旁边的一位主管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漾开:“说什么话!安经理哪天不是光彩照人?如今公司里谁不知道我们销售部经理又能干又漂亮,是老板的宝哪”! 小满淡淡一笑,轻声道:“过奖。”便低下头专心地看起自己笔记本上的资料。 她反应冷淡,众人也习惯了,就不再起哄,低声讨论起公司轶事与那位神秘的副总。 约莫等了有二十分钟,正在大家都在吐糟新副总的架子大、第一次会议便姗姗来迟时,会议室门开了,一位穿着银灰色高定西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瘦削高挑,一头红发微卷,面容英俊,嘴角微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环视一周,大步地走到了桌前,面对着众人,嗓音清洌:“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抱歉!我是新任副总,杜云初,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多指教!” 众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停止的谈话,十分安静,看他虽然年轻却仪表气度非凡,正在揣测他的身份,听到他的话,皆明白杜云实是请了家人来主持大局:光看脸,便知与他们的老板必是同宗同源,同样拥有强大而优秀的基因,再听名字,想必是兄弟无疑了。 他们确是兄弟,至少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于是众人皆客气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杜云初道:“我初来公司,许多情况不太了解,此次会议,一来是与各位认识了解,二来也想听听各位介绍一下各部分的情况,以及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及未来的规划,还请各位畅所欲言,我洗耳恭听。” 他话说的客气,但毕竟是未来不知道多久的上司,且他身上自带一种摄人的气势,所以众人也都待他十分客气而尊重,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了话。 只有小满,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便十分安静,也没怎么说话。 她前几天与他在酒里已经见过,当初她被他的那张脸吸引,在他过来搭讪时竟晃了心神。 他那眉眼间,有那人的影子,连身高也差不多,但他更瘦些,还带着少年的不覊之气。 她情不自禁地接受了他的邀舞,被他牵着手带进了舞池,在那嘈杂的音乐声中,她有些恍惚。 她曾多次梦见那人牵着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他掌心温暖,肩膀宽厚,令人心安。 但也只是在梦里,回到现实,这些都只能是奢望。而她为这种奢望感到羞耻和痛苦——她实在不该有这种心思,即便只是肖想。 人若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和意识,该有多好。 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竟与梦里的那张脸慢慢重合,她情不自禁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的胸腔因这笑而微微震动,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她颤抖,他带着点气声说:“没想到你这么热情,我们换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她如梦初醒,这时才感觉到这人的手冰冷,一点也不温暖,心里一阵恶寒,挣开他的手逃了出去。 那人在后面“唉唉”了两声,跟了过来。 她灌下一杯酒,终于感觉冷静了些。 她怎么会把别人当成他呢?哪怕面容有几分相象,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人从来都是温和有礼,气质儒雅,怎么看都是让人心安的君子;而这个人,虽然相貌英俊,却举止轻佻,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不屑与玩味,一副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样,让人觉得危险。 还是远远的躲开比较好。。 可她却又在这里见到了他。 她抬头看他,正巧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对着她挑了挑眉,勾唇一笑,那张妖孽的脸顿时生动起来,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勾魂摄魄。 七十四 冷雨夜 回到办公室后,小满还在为刚刚的失神而懊恼。 那张脸带给她的冲击有点大,才连着两次让她失了冷静自持。 不要看脸!不要看脸!不要看脸! 小满敲敲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别鬼迷心窍!专心工作,只把他当作暂时的上司,他那样的人,跟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作不切实际的幻想! 毕竟是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的人,她如今清醒而现实,冷静下来后就说服了自己,抛开杂念,一心扑在工作中。 接下来她倒有好些天没见到杜云初。后来才知道他去了澳州,再次回来时已经半个月后。 这天突然下了大雨,冬天的白天本来就短,这场雨更是让天空早早地暗了下来,等到了下班时间,天地间一片阴暗,湿冷的空气夹杂着密密的雨丝向人扑将过来,行人捂紧了衣领,行色匆匆。 小满没有带伞,穿得也不算厚实,站在写字楼的出口处瑟瑟发抖,下班高峰期,打车很不容易。 她正犹豫要不要先返回大厅里等等再出来,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来后,她看到了杜云初那精致的侧脸,他转头迅速地看她一眼,招呼她:“上车!” “不用了,谢谢!”小满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上车!”他抬高了音量:“有工作上的事要问你。” 这让她没法拒绝,况且这里真的太冷了。 她坐上副驾位,系上了安全带,转头看他:“杜副总有什么事有问?” “公司最近的运转情况如何?”他一边用一只手转着方向盘一边问。 “一切正常,每天的报表都有发邮件给杜总。”小满说。 “怎么没发给我?” “……您没有要求啊……”,而且,这事儿也不该她做啊,该他的秘书发啊! “以后另发一份给我。”他说,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一副领导作派:“别忘了。” “好的,杜副总。”小满说。他有这权利。 “想吃什么?” “嗯?” “这儿我不熟,你带路,找家像样的餐厅吃饭。”他皱皱眉:“飞机坐了十几个小时,没怎么吃东西,我快饿死了!” 他那样子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小满无法拒绝,拿出手机导航,就近选了一家稍高档的西餐厅,让他按路线开过去。 虽然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拥堵,但好在路程近,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 餐厅里暖气开得很足,两人都脱了大衣,找到一个僻静的座位坐了下来。 杜云初看来真的是饿坏了,他为自己和小满各点了一份招牌的黑金牛扒,又点了烟熏鸭胸火腿、鲜虾仁藜麦减脂沙拉、海鲜烩饭,甜点是莓果爆浆蛋糕,又要了一瓶红酒,才放下菜单。 自己点完了,又问小满:“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小满摇摇头:“这已经太多了,吃不完的,不用再点了。” 杜云初将菜单往点上一推,靠在椅背上道:“也是,这种地方没什么好吃的,随便吃点。” 小满知道这里的消费极别不低,看着他懒洋洋的样子,心里想:这倒也不是很随便。 餐点一样一样送上来,牛扒外焦里嫩、汁水丰富,火腿咸香可口、风味独特,其他菜品看起来也也是色香味美,在这寒冬的晚上令人食指大动。 杜云初呷了一口红酒,慢理斯条的切着牛肉,小口小口地吃着,看小满吃得很少,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小满轻笑道:“最近在减肥,不敢吃太多。” 杜云初呵呵一笑道:“瘦成这样还减肥?你们这些女人啊,总是嚷嚷要减肥,瘦得干巴巴的有什么好?抱着硌人。还是肉肉的比较可爱。” 想要减肥是因为胖了不健康也不美观啊,谁管你是什么想法呢! 小满耸耸肩,不置可否。 杜云初又将各种食物尝了几口,就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前阵子去了澳州,“他突然说:“去看我的小侄女,还见到了我哥,他一直跟我夸你来着。” 他轻轻地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能叫他欣赏的人不多,尤其是女人。“ 小满愣了半晌,心里有隐隐欢喜,面上却淡淡地道:“哪里,杜总谬赞了。” 杜云初笑道:“倒也不是谬赞,他是真的欣赏你,否则也不会特地回来给你升职。“ 小满浅笑:“能得杜总常识,我非常开心,我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多亏了他的指点与教导。很荣幸能在二位的领导下工作。我还有诸多不足,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杜云初看着吃饭时也正襟危坐的小满,也挺直了腰背道:“可惜,我哥哥他,短期内可回不来啦!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要一起工作了——希望你像跟随他一样,尽力的协助我,把我们的公司经营得更加出色!” 他举杯向她,她忙举杯轻碰:“当然!” 两人饮了杯中酒后,杜云初眯着眼睛朝小满挥挥手:“哎,你放松些,你这样坐着就像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师一样,看着教人紧张!” 小满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身体放松了些,在酒精的作用下,对面的男人似乎也亲切了些。 小满平时工作时总是淡淡的,此时嫣然一笑,倒让杜云初呆了一下,心里动了一动。 小满见他目光灼灼,有些心慌意乱,强笑道:“那个,杜副总,您要是吃好了,我们就回。您喝了酒,我帮您叫个代驾!” 杜云初朝外面看了看,黑压压的夜色里,凄风苦雨的,着实叫人不想出去面对。 他敲敲桌面:“外面冷,不想出去,就在这里住下——楼上有房间,给你也开一间?或者……”他笑得满脸揶揄。 小满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还是回去,打个车就好,很快就到。“ 他不再坚持,招来侍者为她叫了车,便取了东西打算上楼,临走时,他状似无意地说道:“我的小侄女,和她的爸爸相处得相当愉快呢!他们一家三口,真是幸福得紧,让人羡慕,怪不得他舍不得回来。你和你的好朋友,要做好心理准备啦。” 小满正低着头收拾自己的东西,闻言愣了一愣,不知是悲是喜,也不解他为何说“你和你的好朋友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一家团聚,该担心的是安如,为何要带上她? 他看出什么了? 七十五 止损 方知南的酒又一次被迫歇业了。 这晚来了些老客,方知南与他们已经相熟了,就与这些人聊了起来。中间被众人起哄多喝了几杯酒,站起来时有些晃,旁边的男人适时地扶了一把,她还未及道谢,后面冲过来一个人,一拳把扶她的人打翻在地。 她很快认出来那是肖一。 他抡着拳头,咬着后槽牙,眼神狠戾,狠狠地朝那人脸上打下去,见了血也不收手,直恨不得取人性命。 方知南惊叫一声,伸手去拉他,却被他狠狠一甩,摔在一旁。 随行的人反应过来,哄涌上来与肖一扭打在一起,乐队的人见状也迅速加入了群殴。 现声一片混乱。 等到安如和小满接到消息赶到时,方知南正沮丧地坐在一地狼藉中咒骂:“这叫个什么事儿?妈的!我才开业几天,店就被砸两次!还能不能开了!操!操!” 她显然是气极了,脸也涨得通红:“一点子事儿就动手,全不看场合,全不计后果,简直一点脑子也没有!怎么说都不听,三天两头的给我惹事,非要气死我吗?” 李林生正在一旁打着电话,斜眼看她一眼,朝着安如她们道:“我叫了家政公司的服务,这里呆会儿会有人过来清理,闹事的人已经被带走了,后续我会处理,你们别担心。” 安如点点头,搀起方知南道:“听见了?没事了,林生已经处理好了。我现在带你回去,你洗个澡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瞧你这一身酒气!” 方知南嘟嘟嚷嚷地站起来,看着她们,哭丧着脸道:“我真是又霉又瞎,都找了些什么人哪!天天这样,我好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单着,寂寞了就找个人逢场作戏,你情我愿,互不干涉,厌了就好聚好散,多好!” 李林生正将一个翻倒的酒瓶子扶起,闻言皱着眉沉声道:“喝高了,胡说什么!” 方知南马上瞪着他怼回去:“你管我呢!” 小满扶着方知南对着李林生道:“她是喝高了!每次一喝醉就自暴自弃胡言乱语,别跟她计较。” 又对着方知南柔声道:“我们回家,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待到小满和安如挽着方知南走出去,李林生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为自己倒上一杯烈酒,猛灌上几口。 方知南睡醒时已经第二天的十一点了。 季安如和小满早就去上班了,桌上给她留了面包牛奶。 她习惯性的拿起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怪不得一个电话都没有,让她能安静地大睡一觉。 趁充电的功夫,她去洗漱吃早餐。 约莫差不多了,打开手机。 来自安如的信息:“早餐在桌上,记得吃。今天先休息,酒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别担心。” 来自李林生的信息:“已经协商私了了,应该要赔点钱,赔偿数额会跟安如姐商量后决定。店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能开业。“ 这么快就能开业吗?以为会被勒令停业整顿一段时间呢。应该是李林生从中活动了。 想到他,她就想起昨晚一团乱时他突然出现,冲过来护住她,并很快控制住局面,没有让事情发展到很糟糕的地步。那时的他,果断冷静而勇猛,帅得不像话…… 唉……想啥呢。她晃晃脑袋,又看看,还有三十几通未接电话,肖一打来的。 看到肖一,她的脑子一阵痛。 最近他们老在吵架。他恨不得她与身边所有异性断绝关系,连与他们说句话也能让他狂怒:“真想把你关起来,这样你就不能跟他们眉来眼去了。” 她本性自由散漫,受不得拘束:“他们都是我的客人和朋友,说句话怎么了?我与他们光明正大的说话聊天,怎么就‘眉来眼去’了?再说,我开门做生意,少不得要与人打交道,若你连这个也受不了,要无理取闹,那我们也只好到此为止了。” 听到要分手,他就急了:“对不起,姐姐,我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受不了别人觊觎你,我说话不恰当,我道歉!别分手,别说‘到此为止’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你相信我!” 眼见他急出了眼泪,可怜巴巴地眼神里带着祈求,她又心软了。 然后就是一次次的争吵,他一次次地道歉,她一次次地心软。 还真是心累啊! 恋爱那么累,越来越累,让人觉得未来不可期,还累得生意也一次次也受影响,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呢?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早该断了。 拿定了主意,她梳妆了一番,下了楼。 当她提着一大袋子他爱吃的零食敲响他的公寓门时,他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打开门,见到她,他拉着脸转过身朝屋里走去,似乎还生着气,等着她去哄呢。 “怎么了?”方知南问:“伤口还疼?” 他脸上还有几块瘀青。昨晚混战时挂的彩。 他“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我受伤了?我被警察带走你不去捞我,打电话也不接,你心里还有我吗?我是为什么受的伤,你心里没数吗?”一连串的质问。 方知南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冷静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昨晚手机没电了。……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也该管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了,别动不动为了一点小事就动手打架,会让身边的人很困扰。” “小事?”他一下子站起来:“女朋友被人揩油是小事?我要是不出手,我还是男人吗?还是说,你乐在其中,心甘情愿被人动手动脚?呵,我坏了你们的好事,给你带来了困扰是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方知南生气了:“你一再的污蔑我、贬低我,一再的惹事生非、不辩事非,还从不反省,我说的话,你从不相信、从不放在心上,既然这么不信任我,何必还跟我在一块儿呢!” “什么?”他盯着她,眼睛里带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分手,”她声音里带着疲惫:“我累了。既然这段感情让我们双方都不开心,那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继续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不如及时止损,好聚好散。” 肖一愣了一会儿后揪了揪头发,抬眼讥讽道:“止损?止什么损?跟我在一起,你损失什么了?我一个小鲜肉,陪着你这个大龄女人谈情说爱,是我比较吃亏!” 方知南冷笑道:“是,是我这个大龄女人配不上你,好?不过我们交往这么久,我自认也没亏待过你。既然你觉得吃亏,那正好,别再亏下去了。”说完起身欲离开。 肖一闭上眼沉默忍耐,蓦地却突然一拳打在茶几上,玻璃茶几瞬间迸裂,带着茶几上的饮料和方知南带来的东西,砸在地面上。 方知南吓了一跳,往后跳开:“你干什么!” 肖一红了眼眶,用带血的手拉住她的胳膊:“我不分手!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不不同意分手。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方知南叹了口气,硬下心肠拉开他的手:“别这样,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那你想和谁在一起?”他大声问,眼睛里涌出怒意:“你已经找好了下家,是不是?所以才迫不及待地甩掉我,是不是?他是谁?是昨晚那个男的吗?是吗?” 方知南气到无语:“神经病!”拎了包要出门。 可是下一秒,她就被他用力的攥住胳膊,甩在玄关的墙壁上,脖子也被掐住:“不许走!” “放手!”她挣扎着,想要掰开他掐住她脖子的手:“神经病啊你!” 他脸上潮红一片,双眼也是通红的:“我说了不不同意!你算什么东西,你说分手就分手吗?想当初可是你先惹的我,现在爽够了,就想甩了我是吗?想换口味了?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水性杨花,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贱人!” 方知南的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喉咙刺痛一片喘不过气来,她对着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又抓又掐,留下了一条条的血印子,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手劲越发大了。 方知南觉得自已可能要享年了,求生本能让她抬脚狠狠在向他脚背上跺去,细高的跟重重地钉上他光着的脚背上,肖一在剧痛中弯下了腰,表情痛苦,手上的力道终于卸下了。 方知南趁机将他用力一推,打开了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追出来。 或许被踩得太痛还没缓过来,或许也知道自己刚刚太过火了也觉得后怕。 方知南一路捂了脖子咳嗽着出了公寓楼,终于站到了阳光下。 想到刚刚,她差点死在他手上,现在却又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有劫后重生的感觉。 都说分手见人品,她现在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 跟一个情绪不稳定、有暴力倾向的人继续下去,那就是拿自己的命运在赌。 赌注太大,正常人都输不起。 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选择。 七十六 分手风波 方知南回到家后,仍觉得喉咙疼痛,发声时会疼痛,声音也有些嘶哑,估计是伤到了声带。她身体一向很好,许多小伤小病的也能很快痊愈,所以她决定不去医院,在家里休养几天。 给李林生和安如她们发消息:“有点累,想休息,这两天还是歇业!” 安如:“好,这阵子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 李林生:“不是说在酒里更轻松更开心,怎么要休息了?你没事儿?” 没想到这个大直男能想到这一层,看来跟她一起后进步了不少呢!真令人欣慰。 鬼使神差的,她打下一行字:“分手了,心情不好,身体也不舒服,好惨。” 想了一想,删掉。 跟他说这些干嘛,这些话不是应该跟自己的姐们儿们倾诉吗! 可惜她现在嗓子痛,不能跟她们一起把酒言欢、痛斥暴力男。 “老娘也是人,偶尔也需要点私人空间好!已屏蔽一切外界干扰,冬眠中,勿扰。” 发送。 他没有回信息。 估计又皱着眉头看着她的信息,脸上带着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同款表情。 哈哈。 方知南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冰镇水的冷意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胸腔,激得她打了个冷颤,喉咙的疼痛却减轻了些。 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一眼,“我们一一”,是肖一。挂掉。 他再打来,她再挂掉。 然而他执拗地又一次打来,她无奈,接起。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还要闹吗?” 方知南冷冷地道:“闹?有什么好闹?不过是该说的话刚刚都已经说清楚了,没什么好说了。别打电话了,打来我也不会再接了。”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跟我分手?”他问。 “我想得很清楚,”她说:“我不会跟有暴力倾向又打我的人在一起。” “好,”他咬着牙说:“你别后悔。” 他挂断了电话,她想了想,把他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 她一向喜欢热闹,这下一个人呆着,真是好无聊啊。 想约几个人出去嗨,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青红的掐痕过于明显,出去了肯定要被问,还在忍一忍在家里呆两天。 在电脑上找了个影片,边吸着果冻边看片子,结果看了一半就困得不行,干脆倒头就睡。 睡梦里,她在一片森林里自由自在的奔跑跳跃,享受着温暖阳光,雀跃欢快。 “啪”,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一群黑不拉叽的小东西也正抬着头看她。那小东西们长着人类一样的四肢和头脑,小小的面孔上长着绿色的眼睛和尖尖的鼻子,嘴巴里正喷出一堆泡泡,哇呜哇呜地对着她叫唤。 在说啥呢! 她想拎起一只仔细瞧瞧,却因为这东西长得又丑又埋汰放弃了。 看了一眼地上,她有些明白了。她的脚边,一小片蚁巢样的土建筑旁边有一个大大的土堆,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一个大大的脚印。她的脚印。 感情她踩坏了人家的房子。 这可咋办呢? 她讪笑着用脚把那土堆拢了拢:“对不起啊,小黑炭们,踩坏了你们的房子,不好意思哈哈哈哈,你们再堆一个。反正你们这么会盖房子,天天也没别的事儿干。” 话音刚落下,这个世界不对劲了。 这一群小黑生物的身体迅速涨大,几乎要高过她,瞬间她已经被黑色的巨型生物给包围了。 这些黑色的大块头表情狰狞,嘴里冒着泡的对她嘶吼,不用猜,肯定是在骂她。 看那愤怒的神情,好像下一刻就要痛揍她一顿。 妈呀,快跑! 方知南瞅准一个空隙就往外冲去,边跑边喊:“别追哎,有事好商量,别打人!我这就去找个会盖蚂蚁窝的人,包准盖个更大的给你们……” 可是后面的黑色怪物越来越多,追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她是声音很快被怒吼声和地面的震动给淹没了…… “哎呀!” 方知南一震,清醒了过来。屋子里一片昏暗。 看看窗外,已是傍晚,天边尚有一片橙色的晚霞,也快被灰蓝的光线掩住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理清了自己的处境和此刻的时间。 睡到这个时间醒来,可真是孤独啊,有种被全世界遗忘的悲凉感。 抓过手机,傍晚六点半。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好无聊。好饿。嗓子好痛。 正在考虑要不要叫个外卖,电话铃声响了。是安如。 “在哪儿?”安如问:“你和肖一分手了?” “你怎么知道?”方知南奇怪,她并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啊。 “你今天没刷手机?网上有八卦新闻说,你和肖一恋爱期间劈腿顾客被他发现,然后干脆甩了他,他情伤难愈,情绪低落,这会儿他那帮小粉丝们正在网上为他打抱不平,骂你呢!” “哦,有这事儿?”方知南挑眉:“是的,我们分手了,我提的,但没劈腿。” “这几天别去店里了,酒被人扒出来了,保不齐有脑残粉过去闹事找你麻烦。”安如说,她的职业使她对各类新闻八卦都十分敏感从而得以有效规避可能的风险:“我让李林生过去接你,这几天住我那儿,别落单。我会尽量压下这件新闻的影响力、减轻网络舆论对你的影响,小事化了是最好了——” “什么意思?有这么严重吗?他虽然有点名气,但也不是什么大腕儿,能造成多大影响?那些人骂就骂呗,我又不能少块肉。每天都有八卦,等过两天,可能这事儿就被忘了。” “未雨绸缪。他们的乐队刚刚签了天启娱乐,这个时候公司可能会尽可能给艺人增加话题和流量,所以,这可能是个开始。”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拿我们的事情炒作?!” “嗯。” “没想到啊,”方知南有点好笑:“有一天我居然也成了绯闻女主角,嘿嘿。” “不在意吗?”安如问。 “反正也没多少人认识我,”方知南伸了个懒腰:“让他们炒去,说到底是我甩了他,我欠他的。” “……行。” 然而事情却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七十七 彼岸 李林生接方知南时被她脖子上的掐痕吓了一跳:“谁干的!” 方知南嘿嘿笑着哑着嗓子道:“分手礼物,是不是很特别?” 李林生的脸黑了。 拉着她上了副驾驶位,为她系上安全带后,直接开向了医院。 医王诊断为软组织挫伤加闭合性喉外伤,有皮下瘀血。 李林生细细地拍了照,请医王开了伤情证明。 方知南看着他:“做什么?” 李林生阴沉着脸说:“安如姐要的。” 方知南不说话了。 去完医院,她被送去了安如的住处。 安如一边为她冰敷一边道:“被打了也不吭声,这也是你欠他的?” 方知南苦着脸道:“我觉得问题不大,休息两天就好了,你要心疼我,就好好伺候我,别骂我了。” 安如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方知南看着有些冷清的房间,问:“老杜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都去了这么久了,是打算在那边过年吗?” 安如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闷声道:“他说事情忙完了就回来,应该快了。” 方知南道:“这次又去一个月啦,他难道就不想你吗?热恋期的人怎么忍得了一分别就一两个月的!你也能放心让他呆在那边,那边可有个对他贼心不死的前妻呢……”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妥,于是讪讪地笑道:“不过,老杜是个靠谱的人,应该不会……” 方知南想起小满对她说:“不要跟安如总提起杜先生的前妻,她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婚礼在即,未婚夫却在大洋彼岸千里之外陪着前妻和女儿,换了谁心里都不能毫无芥蒂。她这段时间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的,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我们就不要给她添堵了。” 于是她闭了嘴,专心地咬着手里的苹果,窝在沙发里偷偷地看着安如的脸色。 但安如很快就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她坐下来,盯着窗外迁徙的飞鸟道:“他说很快就会回来……你瞧,这是他前几天寄来的相思手串。” 他在笺上写道:“此物寄我心。” 她伸出手,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手串,红红白白的十分好看:“小朋友的手术还算成功,等她身体好些了,他就要回来了。我们的婚礼,应该能如期举行。” 方知南点头:“当然了,我还要当你的伴娘呢!老杜说了,当好了伴娘,能免我份子钱。” 安如:“……” 婚礼。 她在梦中、脑海里想象了无数次的浪漫而盛大的婚礼,她有多少的期待和渴望,现在就有多么的心慌和彷徨。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到那样神圣的时刻,他与自己,将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体,他将成为她名义上和事实上的丈夫,而她会成为他名义上和事实上的妻,她的心就会在胸腔里颤栗。 可是最近,她总是噩梦连连,梦里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她甚至不敢去回想。 一定是她最近太累了,又总是胡思乱想,才会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人家说,梦是反的,所以,他们的婚礼一定会顺利举行。 一定会的。 她甩甩脑袋,对着方知南道:“工作室有点事,我先去上班了,晚点回来煮饭。” 说着,套上大衣,提着手包出了门。 方知南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发信息给杜云实:“老大,快回来呀!阿如一个人好可怜!” 少顷,他回复:“知道了,帮我照顾好她,谢谢。” 澳州已近傍晚,天黑得很快,杜云实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逐渐被黑暗笼罩,关上了窗。 寒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屋外,屋子内暖烘烘的。 壁炉旁,小豆丁正坐在洁白的毛毡上用平板看动画片。 炉火照亮了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温暖的空气让她的小脸红朴朴的。 化疗的副作用已经消退了一些。 她的小脑袋上长出一寸来长的栗色软发,脸上的黑色绒毛也渐渐褪去,肤色白皙了不少。 她抬起头,对他扑闪扑闪地眨着大眼睛,张开手臂:“爸爸抱抱!” 他心里一片辛酸的柔软。快步走向她,伸手将软软糯糯的她抱入怀中。 他吻吻她柔嫩的脸,心里充满温情,柔声唤她:“宝贝,小宝贝!爸爸的小宝贝!” 她的小手环搂住他的脖子,说道:“爸爸,豆丁饿了,想吃肉肉!” 烤箱里散发出浓郁的烤肉味,确实勾人食欲。 那厢丁雯正同保姆准备晚餐,餐桌上有炸得酥黄的鸡排,刚出炉的香甜面包,牛肉馅饼,还有浓郁清甜的南瓜汤,并有各色蔬果。 丁雯将烤鸡从烤箱里端出来,笑着对豆丁道:“宝宝爱吃的烤鸡烤好了哦!请爸爸带宝宝去洗洗小手,我们马上开饭啦!” 杜云实于是带豆丁净了手,坐在餐桌前,看丁雯将切下的鸡肉分发在各自的盘子里。 晚餐非常美味,小豆丁味口大开,吃得满嘴流油,杜云实一边为她擦拭油渍,一边喂她喝南瓜汤。 丁雯微笑着看着他们,为自己和他各倒上一杯葡萄酒,轻声对他道:“真好——别喂啦,这样会把她宠坏啦!” 杜云实也笑:“女孩子不就是要宠么!” 丁雯呷一口酒,又劝他喝:“这是我珍藏了好久的酒,只为今天,和你一起喝。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孩子,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感激。” 他温温和和地看着她道:“不必感激我,她也是我的孩子,我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 她忍不住眼里浮起泪花,看看他,看看这所有一切,又灌下一大口:“多好啊,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真希望一直这样。” 杜云实沉默了,他不知是否应该在此时告诉她自己已打算离开的决定。 他默默地小口喝酒,想了一会儿,看着她道:“小豆丁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了,就像医生说的,只要定期去检查和配药就好了,我想你足以应付。所以,我打算后天回国了——你知道,国内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你是为了她?”她问:“我记得,你们快要结婚了。” 他不语,默认了。 “再多留几天!”她抚上他的手,眼神里带着恳求:“多留几天,只为了孩子——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多依赖你,待你结婚了,我们就再难这样相聚啦。你们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你们会很幸福,会相伴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保证,我保证那时候绝不会打扰。但是现在,在孩子还无法离开你、还没完全康复的时候,尽量多陪陪她,再多留一周,就一周,好不好?” 在他结婚之前,他还有小小的一部分是属于她们的,可以后,还有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机会还能这样其乐融融的像一家三口一样的相处呢。 她欠他的,他又救了他们的孩子,她已不能奢求太多,唯求,多相聚一刻。 杜云实何尝不明白,他又何尝舍得下骨肉亲情?他看着小豆丁那望着他的、天真无邪而又清澈无瑕的眼睛,也无法说出离开二字。 “好,”他说:“我等等再走。” 七十八 救命之恩 两天前,接到杜云实要回来的消息,安如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 她花了一整天将屋子作了深入清洁,换了床单,洗了窗帘。又新购了鲜花,精心地插在水晶宽口花瓶里,摆放在客厅,看着就赏心悦目。又将他冬天的衣物洗熨一番,整齐地挂在心柜里,想象着他穿着它们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这一天,她又早早地去了超市,采购了满满两大袋的食材和日用品,将冰箱塞得满满的,各种日常用品也囤了许多,等他回来,他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窝在家里,不必将时间花在这些琐事上。 又联系了海产店的老板,预定了些海鲜,打算在他回来那日做一顿海鲜大餐。她甚至连用哪种盘子和餐具、如何摆盘都想好了,务必要大显身手一番。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一改近日的沉闷,总是笑吟吟的,愉悦的心情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方知南的脖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闷了几天,见安如沉迷在家务中,于是便软磨硬泡让小满带她去景东商厦去购物看电影。正值元旦假期,小满也难得休息,于是两人吃吃逛逛后,一人一杯奶茶,在人群中悠悠哉哉地闲晃。 节假日到处都是人,方知南一边刷着手机看着新闻上报道各个景点爆满的、接踵摩肩的场面,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按原计划去某亚海滩晒太阳。除了天价酒店,天价菜品,海滩上的人应该就像摆得密密麻麻的大饺子一样,等着下锅呢。纯属花钱找罪受。 所以要去度假,还是要在别人都在上班上学的时候去,才能享受到真正的服务和最好的景致。 突见前面一阵喧哗,众人从四周涌过来,向一处围过去。有女生一边快走一边兴奋地嚷道:“有明星来了呢!听说好帅,快去看!” 方知南向来最爱看帅哥,焉有不凑热闹之理?于是拉了小满跟过去,抓住一个女孩的胳膊问:“是谁呀?是谁呀?在哪儿?” 那女孩朝前面一努嘴,甩开了她的手,又朝前挤过去,想要冲到最前面,与偶像近距离接触。 只见几个保安簇拥着几个身着潮牌的年轻人走过来,人群里发出了阵阵欢呼,许多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录相。 那几个年轻爱豆皆是一身潮牌,头发染得灰灰金金的,耳上有环,指上戴戒,画了浓重的烟熏妆,是时下爱豆们的典型形象。 方知南定睛一看,哟,这不是肖一他们的乐队成员嘛!几天不见,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看这架势,人气似乎暴涨了许多。 她到底没忍住特意盯着肖一看了一会儿,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终于不负心意地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肖一的目光并没她脸上多停留,只是淡淡地朝她瞥了一眼便晃开,似乎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而她只是他众多粉丝中的一员。 她顿时觉得有些没意思,拉着安小满离开了现场。 然而没过几分钟却收到了他的信息:“去哪儿了?” 方知南觉得有些好笑,回道:“外面晒太阳了,最近被骂得有点狠,得去去秽气。” 隔了好一会儿,他回:“网上那些言论,不是我的主意,我已经让他们删贴了。把我电话拉出黑名单!” 方知南:“谢您咧!虽然我不是很在乎,但你们也确实利用了我,就当是我给你的分手赔礼!以后两不相欠,各走各路哈。即将拉黑,不再见了。” 方知南说到做到,又拉了他黑名单。藕断丝连,当断不断,向来不是她的风格。 没心情逛了,两人去地下车库取车,打算去接安如一起吃饭。 谁知车还没找到,却碰上等侯多时的肖一。 他一把抓住方知南的胳膊,将她扯进了自己的车里。 方知南挣扎着,想要下车,却被他锁了车门。小满也施救不及,眼看着他一脚油门将车开出了车库。 肖一性格偏执,方知南知之甚深,知道越是反抗他就越是疯颠,于是干脆安静下来,不激怒他,再见机行事。 车子开向城东一座荒山上,停在山顶上。 肖一抱着方向盘,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看着方知南,哑着声问:“方知南,我这辈子,还从没被人甩过,你这样对我,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车子引擎并没关,车身尚在微微颤动,前面二十多米处,是一处陡峭的斜坡。方知南有些手抖,强笑道:“肖一,你还年轻,说什么一辈子呢!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好的女孩子……” “别说这些屁话!你就说,还要跟我分手吗!” “你先冷静下,我们……我们下车吹吹风,彼此都冷静下,再好好聊,好不好?” 肖一暴怒:“还要聊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你只要说,还要不要分手了?不分手,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分手,就跟我一起冲下这座山!“ 方知南呼了口气,尽力压下了心中的恐慌,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寻找脱身的方法。 肖一却不等她了,脚抬起就要朝油门上踩去…… 油门踩下的瞬间,方知南拉起了手刹,车上最终没有冲出去,而蹦哒了几下后撞上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的一辆车的车身上。 方知南在那一瞬间先是跌落在座位上,后又被安全气囊重重地击中面部,脑子里有短时期的空白。 她一脸懵地看着小满和李林生从前面的车上走下来,有种想哭的冲动。 李林生用工具砸碎了车窗,打开了车门,将方知南拖了下来。他仔细地瞧了瞧她面部了伤势,皱着眉叫小满领她去处理伤口。 方知南被小满带进车里,看着她为自己清理脸上的伤口,忍不住说:“你们来得真快!再晚来几秒,我就要享年了!伤口深吗?要不要去医院?要是需要缝合的话记得一定要让医生缝好点,用美容线,别给我留疤啊!” 小满也很庆幸在最后一刻赶到:“还好你机智,一路上给我发位置共享,我们一路超车,一刻也不敢停……”她一边用碘伏棉球为方知南清理,一边吓唬她:“你这伤啊,估计要缝个七八针哪……啊,这鼻梁,好像是断了?哎呀,这可糟糕了!” 方知南真的要哭了:“不会不会,缝针好疼啊!鼻子断了可咋整啊,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毁容了吗啊啊啊……” 方知南隐约听到那边有惨叫声,似乎是肖一的,她想转过脸去看看,,却被小满扳住了脸:“你要是不想毁容,就老老实实的坐着别动,乖乖的!” 方知南终于老实了。 不久,李林生上来了,发动了汽车,驶离了荒山。 方知南又忍不住了:“车子没事吗,刚刚不是被撞了吗?” 小满道:“那得谢谢你及时拉住了他的手刹,所以撞过来的力道不算很大,后车门有点变形,问题不大,回去修一修就得了。” 方知南:“你们来得真及时啊,救我一条狗命,这下子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小满:“都是朋友,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李林生看起来有些生气:“哼,自作自受!看你以后还要不要找这种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报答是肯定要的。救命之恩的话……以身相许!” 方知南:“谁年轻时还没个瞎的时候啊?以身……哈?!” 安小满:“……” 李林生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我家阿姨最近回老家过年了,家里没人洗衣服拖地煮饭什么的,不如你……” 方知南:“滚!” 七十九 网暴事件 经过上次事件,方知南倒是消停了好几天,老老实实地住在安如家,门也不出。 倒也不是她害怕,也不是她改了性子安静了,实在是她这一脸的青紫没法见人。 这天安如提了一大袋子海鲜回来,默默在厨房忙碌。方知南最近吃人嘴软,见她忙碌,忙狗腿地跑过去问:“姐姐,要帮忙不?劳您下班回来给我做饭,辛苦啦哈!哇,好多好吃的海鲜啊,好丰盛,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安如头也不抬道:“也没什么重要的日子。今天本来是杜先生要回来的日子,可是那边似乎又有什么情况,回不来啦!就咱们吃。……对了,叫你电话叫小满和李林生过来,打了吗?” 方知南道:“打了打了,小满说今天要跟老板去参加一个什么定购会,完了还有酒会应酬,就不过了,李林生嘛,应该快到了。” 她慢吞吞地一边说一边看安如:“那他说还要多久吗?你也别难受,老杜一向靠谱,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他肯定早飞回来了,他肯定也想你的。” 安如低着头,轻轻一笑,转头对着她道:“这些我都知道。放心,那么久都等了,再等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你,赶紧的安定下来,这一天天的,多不让人省心。” 方知南对着天翻了个白眼,叹气道:“我也想安定啊!天地良心,每次恋爱我都是奔着结婚去的,结果呢?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遇上对的人。” 安如一边将一盘蟹放进蒸箱一边道:“结婚对象的话,总要找个人品性格好、踏实稳重的,你之前谈的那些确实不合适。你呀,下次再找,一定找擦亮眼睛,了解清楚了再跟人家谈恋爱,不要脑子一热,瞧着人家帅就一头扎进去,相处久了才发现不合适,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方知南忍不住想笑:“阿如啊,我发现老天待我真的不薄,我虽然从小没有妈妈,可是我有你呀,你瞧你说的这些话,啧啧,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妈再说教我呢!” 安如皱眉作势要拿铲子拍她:“你这是内涵我啰嗦哦?” 方知南哈哈笑着从背后趴在她肩上,搂着她嘻皮笑脸:“我是想说,有你是我的福气。” 安如挑了挑眉不信:“我还是觉得你在内涵我。” 两人打打闹闹起来,直到李林生到来。 李林生虽不是头一次来这个房子,却还是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吃饭。 他提着一大袋子水果,显得有些拘谨。方知南有心想逗他,要他去切果盘。 李林生看着她,难得没数落她,去厨房将榴莲剥出一盘,捏着鼻子送到她面前。 方知南看到榴莲眼睛都亮了,招呼他们一起吃,却发现那两人都捂着鼻子钻进厨房不理她,甚至还关上了厨房门。关门也就算了,他们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在吃屎一样。 方知南一边大块朵颐一边感叹他们没福气享受不来这样的美味:“明天我要吃螺蛳粉!” 吃饭的时候,李林生依然正襟危坐,不过他显然放松了不少,尤其是在跟方知南拌嘴的时候。他不大会吵架,总是被方知南单方面碾压,看他被她呛得满脸通红又无力反驳的样子,方知南简直心花怒放……气氛越来越欢乐了。 安如因为心里有缺憾,所以比较安静,只是偶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闹腾。 饭后,方知南窝在沙发里刷手机,李林生和安如收拾碗筷后,沏上一壶茶一起坐在落地窗前品茶晒太阳。 突听方知南“啊……”地大叫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 方知南光着脚跑过来,大声道:“这是个什么事儿!你们看看,还有天理吗!……” 安如略瞟了一眼,似乎不吃惊,沉声道:“这些贴子我昨晚上就看到了,倒没想到事情发酵得这么快。” 昨晚她以方知南受伤需要早睡养伤为由收走了她的手机,便是不想她被这些负面的贴子和评论所影响。 李林生打开网页,略翻了几页,皱起了眉头。“当红小生遭劈腿,对方曾未婚先孕”“求复合不成,酒女雇人行凶”“花美男遭风尘女暴打毁容,爱情事业皆受挫”……每个贴子下面都有上万评论,一边倒地辱骂诅咒女方,内容不堪入目。更有甚者,开始人肉事件中的女主角,包括但不限于过往经历,情感史、工作史。翻到最后,赫然出现方知南的大名和家庭住址,车牌号,电话号码,爆光者叫嚣着要替偶像狠狠教训方知南,誓要让她社会性死亡。 方知南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那些人什么也不了解,怎么就能这么恶毒的骂我?他们还爆光我的地址和电话,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李林生气得脸都红了,攥紧了拳头:“人是我打的。”他说:“我来解决这件事。” “解决?”方知南尖声道:“怎么解决?那些人就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你能堵住他们的嘴?再说,再说,我的确,的确曾经……未婚先孕……这些事实,我怎么抹掉?!” 平生第一次,她开始为自己的荒唐感到后悔和害怕,她扯扯头发抱住安如:“我……不如,我还是到别的地方先躲躲,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安如握住她的手:“你先别慌!别担心,事情能处理好的。江夏的事,你没有错,是他辜负了你;而肖一,他年轻且冲动,打了你,还利用你炒作,也算不上正人君子,分开是对的。先别急着怪自己,我们还有时间。” 她拿过方知南的手机,不动声色地将那几百条未看的短信删掉,然后关机,对着李林生道:“你先去她的公寓那边,告诉保安最近加强管理,不要放可疑的人进去,再把她的车子开到这边来。” 李林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知南,转身离开。 安如则打开电脑开始写稿。 下午两三点钟,安如已经完成了文稿,因为内容劲爆,一经发布,便被多家媒体和大v转载。一时间,当天的热点八卦有了两极反转。 安如笔力惊人,不仅将整个事件客观陈述,包括两人恋爱时方知南金钱与事业上对肖一的支持与帮助;有肖一在酒数次情绪失控与人对峙闹事导致酒数次歇业整顿;有女方不堪忍受提出分手后遭暴力掐脖子;后遭男方利用分手事件炒作却不计较;有男方以死相逼最终两败俱伤……每个事件,皆有照片为证,不容怀疑反驳,并对网暴女方的键盘侠们作出了遣责。 安如已是知名博主加编辑,以实事求是、客观公正闻名,因此深得一众粉丝信赖。于是,事情终于反转。 深情男爱豆原是情绪不稳定的暴力男,分手后一系列操作又可见人品,挟持伤人,踩缝?机的意愿相当强烈。 而原文中私生活混乱,脚踏两只船的女主角,原来一直专一深情且大度,也曾被辜负被深深伤害,并是一定意义上的受害者。 此次舆论之战,至此呈对峙局面,双方支持者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无论如何,方知南和安如这方已成功扳回一局。 但李林生去取方知南车子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被划了数道深深的痕迹,并被刻下“荡妇”二字,深刻体会到饭圈人的行动力之疯狂、可怕和迅速,亏得安如有先见之明,否则方知南只怕处境危险。 他想了想,将车子开去修车店,并没有把这事儿告诉方知南。 在安如和李林生的建议下,方知南悄悄地离开了温市,寻了个清静的度假村修身养性,避开这乌糟糟的一切。 八十 直男的爱情 方知南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流言蜚语谩骂打击,这一次却有点被伤到灰头土脸。 她虽躲到山野林间,网络上对她的批叛谩骂抹黑却一直未曾停止,其语言之锋利恶毒,让一向自认毒舌的她也忍不住咋舌震惊。 而要命的是,明知道不应该看、不应该理会,却又无法真的置身事外、毫不理会。 这天,她在网上看到了自己被又打又砸、面目全非的车子,终于再也忍不了了。 在贴子下面骂道:“有病,这已经违法了属于是。妈妈给了你们脑子和眼睛,是让你们像个人类一样去思考和辨别事非,你们倒好,全拿来干蠢事了!等着被起诉,无脑喷子们!” 马上有人认出了是方知南的小号,这下热闹了。 “啊哟,本尊来了,围观围观。” “不愧是资深捞女姐姐,脸皮就是厚,都被骂成这样了,还有勇气站出来骂人呢,啧啧。” “楼上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人家不是已经澄清了么,这事儿也不能怪这位小姐姐,属实是那位爱豆没品,软饭硬吃,还煽动脑残粉去网暴人家,这是爷们儿干的事儿么?” “哟,她说啥你都信,该不会你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她也给你生过孩子么你这么维护她……” “神经病,说句公道话就要被无差别攻击了是!人家说的对,你可真是无脑又眼瞎!” “正主说句话呗,网上被扒出来的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车子被毁成这样,不能要了?话说这是谁干的,真特么缺德!” “…………” 想到自己的爱车才跟了自己不到半年,就遭遇了这样的暴力伤害,自己也被逼到这种田地,方知南简直气到发抖,只恨自己不能变身地狱使者将那些凶徒绳之以法。 她焦灼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极力想把这些坏情绪压制下去。 “总会去的,总会过去的……”她抱着手臂喃喃道:“过了这阵儿人们就什么都忘了,这件事儿也就过去了,我还是我,我不怕他们……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他们说些什么……不过是一群无脑喷子罢了……我的车!!!谁干的呀混蛋!!!” 这时有人敲门,房东老太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南?外面有人找你,你在屋里么?” 方知南猛然惊醒,忙跑过去开门:“阿婆我在!” 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是这栋民宿的老板。她身材瘦小,穿一身棉绸的花袄裤,花白的头发,干瘦的脸上总挂着和蔼的笑容,是个亲切的老太太。 方知南脸上挤出笑,问道:“阿婆,您刚刚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毫无生气。 阿婆笑咪咪地看着她,眼睛里有看透世事的睿智:“院子外面有个帅小伙,找你的。”她往外面瞄一眼,声音里也带了笑意:“很俊,一身正气,适合抓来当老公。” “哈?”方知南又惊又疑惑:“谁啊?当谁老公?” 她从栏杆上探出身子去,便看到李林生披着一身阳光推开木头大门走了进来。 冬日的天气很冷,她甚至能看到他嘴里呼出的白雾。 所幸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他浓黑茂密的头发和栗色的大衣上,让他看起来……很暖和,很帅气。 在陌生的地方看到熟人可太开心了。 “嘿!”方知南忍不住跳起来朝他挥手:“李林生,我在这儿!” 他朝她微不可见地一笑,提着行李箱走上来。 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走到她跟前,放下箱子,又摘下手套朝她伸出手来:“过得怎么样?还好么?”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跟他紧紧相握,笑嘻嘻地道:“好得不行呢,有吃有喝空气好。你也该好好体验一下……你也是来度假的?” 他的手很暖、很暖,很让人安心。 手心触碰地瞬间,竟有种异样的颤栗。 阿婆一直带着了然一切的笑看着他俩,这时走过来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着李林生道:“你的房间就是那间——就在小南隔壁。”她用手指了指一个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放心住。” 李林生对着她轻轻一颔首:“谢谢您,辛苦了!” 方知南目送着阿婆离开,又恢复了往常的没心没肺嬉皮笑脸:“想我了?少了我,生活少了很多乐趣!” 李林生看着她抽回去的手,闷闷地道:“是。” 方知南正想又打趣他,闻言一怔:“什么?” 李林生看着她,认真地道:“是想你了。” 方知南:“!!!” 没想到一向严肃呆板的他竟说出这种话来,方知南一时竟有些惊到,抽着嘴角地转过身去,故作轻松地指着周围的麦田道:“瞧,绿油油的!多好看!” 李林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道:“没错,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的麦子一定能丰收。”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方知南这才知道温市那边的热闹。 因为被爆出有暴力倾向,肖一正面临着解约与赔偿的风险,粉丝后援正努力在网上为他洗白造势,力将脏水泼向女方,方知南在网上已经臭名昭着,连安如也受到了不少攻击谩骂。 但李林生没告诉她,不只是安如,她的许多朋友和客人也受到了许多非议,许多人的生活被打扰。 告诉她,只会叫她更生气、更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太难受了。 “不过安如姐叫你放心,她自有应对,叫你不要理会网上的言论,好好享受假期。” “假期!”方知南扑哧一声笑了:“当然,我当然会好好享受。我是谁呀,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知南!才不会因为被一些不相干的人骂几句就寻死觅活委靡不振,我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好好活着,气死他们!” 李林生忍不住也笑了:“这样才好,这才是方知南!” 他这一笑,让方知南顿时心花怒放,这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光,云开月明般的清爽通透。 方知南知道必是因为担心她想不开,他才抛下温市一大堆的事务来陪伴她,心中感激,下定决心要对他好一些。 然而不知是不习惯与他单独相处还是别的原因,这次的相处让她觉得有些不自然,没有了之前的放浪形骸洒脱和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这人虽然很好,却不够有趣,所以我才放不开。”方知南心想:“还是……我开始把他当个男人看待了?” 哎呀烦死了! …… 雪在他来的第三天终于下了下来。 方知南站在窗边,弯着腰透过玻璃看着黄黄绿绿的山野和葱绿的麦田渐渐被雪覆盖,心里有说不出的雀跃。 俩人都没有出去,李林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大火盆,在里面铺了层厚厚的黑炭,他耐心的引火,不多时那炭火燃烧起来,红红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颊。房屋里开始变得暖融融的。 方知南凑到火盆边烤着手,说道:“这么好的炭火,不用来烤红薯也太浪费了……” 李林生看她一眼,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两个蜜薯,放在盆边烤上。 方知南:“六。” 眼瞧着他又拿出两根玉米,放了在盆上的铁架子上。 方知南:“还有什么?” 花生、红枣、奶茶。 方知南:“厉害!围炉煮茶都搬来了!小李子你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抓贼能烤红薯,居家旅行必备好男人呢!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姑娘!”说完竖起大拇指,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林生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默默地用火钳子翻转着铁丝网上的玉米。 一阵诡异地沉默过后,方知南的电话铃声救了两人。 她背过身去,接听了电话。 是她父亲的电话,才听了几句,方知南的脸色就变了。 她的脸红了又白,眉头紧锁,最终忍不住挂断了电话。 “怎么?”李林生看出了不对劲。 “没什么,”她故作轻松的眨了眨眼,“被我爸骂了几句——有人送了花圈去我家,给我的。” 李林生也沉默了,显然这次的事件比他们想象的还严重,还离谱。 “我们回温市去,”李林生说:“面对它,解决它。” “怎么解决?”方知南问:“这些人疯了,他们是想要我死。” “别灰心,别去死,”李林生盯着她的眼睛:“你还有我们呢,我们几个都站在你这边。你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回去,做你该做的、能做的,剩下的,顺其自然就好。你把酒经营得很好,那里离不开你,我想你也不会甘心就这样被打垮。反击也好,澄清也好,直面它,打败它,重新开始。其实安如姐已经作出了有力反击,除了她自己作出的努力,还找到了一支非常优秀的公关团队,只要我们积极应对,解决这件事情是迟早的事情。你别怕。” 他语速缓慢,带着让人信服的从容,终于让方知南的心敞亮了些,感觉浑身又有了力量:“没错,我才不会被一群没脑子的乌合之众打倒!我们当然会赢,我和我的朋友都超牛!” 玉米已经熟了七八分,香甜的气息充盈着小屋,红亮的炭火时不时炸出几颗金色的火星子,周身都被暖融融的气所包围。这一切让消沉沮丧的好多天的方知南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 “活着真好,”她说:“有那么多美味的食物可以吃、漂亮的衣服可以穿,我一定要长命百岁呐!” 她想了想举起了手:“我发誓,以后上网时一定心存善意,理性思考,文明发言,若有违背,就叫我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玉米!” 李林生点头同意:“网络文明,人人有责。”他将烤熟的玉米套进纸袋,又在外面包一层餐巾纸隔热,才递给了方知南:“你以后会经常吃到好吃的玉米和鸡腿。” “吼吼,是嘛,”方知南毫无形象地啃着玉米:“但我觉得手里的这根最好吃——因为这是你烤的!” 李林生为她斟上一杯奶茶,扭过头去,低声说道:“我以后可以经常给你烤玉米,只要你想。” 方知南差点被一颗玉米呛死,她边咳边打趣:“那可不成,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小女朋友,总给我弄吃的算是怎么回事!” 李林生红了脸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小女朋友?” 方知南不看他,看着窗外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孩谈谈恋爱、结个婚什么的……” 李林生似乎动了气,也不烤东西了,用湿巾擦了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他一离开,方知南便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笑,涩涩地叹了口气,对着自己道:“哎,可惜啦,可惜我十八岁的时候没遇上你。” 她机械地啃着玉米,心脏有些胀胀的痛,又将自己缩在椅子里。 然而没过几分钟,李林生又回来了。 在方知南诧异的目光里,又坐了下来。 “我不想要什么小女朋友,”他说:“只想要你。我追你到这儿,就是想跟你说,我想和你一直呆一块儿,——你若是不愿意,直说就是了,大可不必拿什么好女孩来搪塞我。” 方知南瞪大双眼,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我没……没有不愿意,只是……” 只是你值得更好的。 可是……又好想听他说情话啊。听直男说情话,想想就刺激。 李林生缓缓地道:“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你看哈,我平时忙,根本接触不到几个女孩,就算接触到了,也不会讨女孩欢心,所以呐,到现在也没成个家。你呢,一直想结婚来着,可惜也没遇着个合适的是。眼看着岁数也到了,不如咱们凑一对儿,凑活过得了……” 方知南本来满心欢喜与期待,越听脸色越差,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发话了:“岁数到了?凑活?!你才岁数到了!你全家都岁数到了!还凑合,老娘是拿来充数的人吗?谁要跟你凑和!” 李林生没想到自认为真诚的告白会惹怒了她,他虽然不通情事,这下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伤了对方的自尊了,忙解释道:“不不,我说错了!是我岁数大了!你又年轻、又漂亮、又热情可爱,大家都喜欢你,我也……我也喜欢……” 他的确不太会说好听的话,从脸颊到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道:“我之前对你是没什么好感的,可是相处这么久,我觉得你聪明能干,开朗大方,自由又爽快,我……我还挺……挺中意的……” 被这个人肯定、夸奖、爱慕,方知南觉得从来也没这样快活过。 方知南:“啊!” “怎么!?” 方知南看看身上臃肿的家居服,又看看他:“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可是我……可是我……” 李林生咽了口口水:“可是什么?” “可是……我今天没洗头哇!!!” 八十一 信心 温市的“金顶”酒店顶楼,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年终晚宴,各大集团的高层、商界政界精英齐聚一堂。 小满着一袭松绿色的真丝长裙、配了珍珠首饰,尽显浪漫温柔,挽着一身灰蓝色西装、挺拨帅气的杜云初,巧笑嫣然穿梭在人群中。今晚,她即是他的助理,也是他的女伴。年轻的成功人士并不多,所以这对年轻靓丽的组合颇为引人注目。 这正是他二人志得意满之时。 杜云初似乎真的把哥哥将公司托付给他时说给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哥哥说:“家里的一切,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以后也不会,你和你母亲大可放心。但你自己须得努力,担得起家业事业,否则,只怕我不得不接手。如今我允你在公司历练,并请商界前辈协助你、指导你,希望再次见面,你已有所长进,不负我望,也算给家里一个交代。” 杜云初知道,哥哥之所以接受他、帮助他,是作为家族接受他未婚妻的交换。是否真心,他并不肯定,但确实是实打实地在教导他、帮助他,他亦从中获益良多。而他也的确好像真的浪子回了头,认真学习、努力工作,看起来就是一个有为青年的样子。 这种改变,让家里的老父亲和他那望子成龙的母亲简直欣喜若狂。他们一高兴,他得到的就更多。 能参加这种级别的酒会,也是得益于哥哥的人脉。他清楚圈子里的大佬们其实根本瞧不上他这所谓精英圈的新贵,但他不在乎,来日方长,待他继承了家族企业,不愁这些人不围着他转。 寒喧了一大圈,他有些兴致缺缺,端了酒杯找了个空位坐下去,看着小满游走在华服美酒、衣香鬓影中与人谈笑风生。 男士们都带了女伴,因此此间不乏美人。但小满在这如云的美人间却丝毫没有被埋没。 那绿色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体态婀娜,珍珠耳饰隐在发间,平添她一份婉约风情,端的是一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清丽美人。 她笑容真挚、善解人意,对每个人温和有礼,让她的美毫无攻击性,不仅让男人着迷,也让女人们嫉妒不起来。 “一朵清丽无暇的白莲花呢,”杜云初呷了口酒,看着小满的身影,眼中带笑评价:“丝毫看不出有野心的样子。” 她在这个圈子里相当受欢迎呢。光是他看到的,她已经与好几位商圈重量级人物都相交匪浅,他倒是小瞧了她。 感觉到他的目光,小满向身边的人道了声:“失陪。”端着酒朝他的位置走了过来。 “你很适合这样的场合,”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半仰着头看她:“应付自如呢。” 小满歪头看看他,优雅地坐下,笑吟吟地道:“这不是您在这儿、给了我底气嘛,我自己是不行的。” 这是谦虚的话,她的确表现得游刃有余。毕竟,从幼年时候起,她就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幻想着身着华服,被万众瞩目。当然,哪个女孩儿没有这样幻想过呢。她努力学习,考上重点大学、掌握专业知识、用心学习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讲话艺术,用外貌上的优势为自己争取机会,都是为了这一天。 她当然也幻想过身穿洁白的婚纱,嫁给英俊的爱人,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只是这个梦已经破灭了。 她如今有这样的成绩,不能说不满意,但她是冷静清醒的人,没有沾沾自喜昏了头,而是更努力更谨慎,把已有的资本最大利益化并牢牢抓在手里。 她可以更好,可以走得更高更远。她有这样的自信。 她用下巴示意杜云初看向一个穿了黑色礼服、大腹便便中年人:“这个人是威海集团的董事长,正在竞标城南城中村建设的工程项目。他们公司财力雄厚,有专业的施工团队和丰富的建筑经验,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您家的公司若能参与这个项目,必定受益良多。” 杜云初皱皱眉,道:“这个城中村的项目可是一大块肥肉,他们若是竞标成功,自己就有完整的施工体系,又怎么会舍得分别人一杯羹?” 小满笑道:“一家独大,不是好事,利润大、风险也大。强强联合,才稳不可摧。事在人为,一切皆有可能。” 杜云初疑惑:“可是,我与他们并无深交,温市有实力的公司也不少,只怕……” 小满放下酒杯:“商场上,利益是永远的王道,只要于双方有利,何愁不能合作。我与他,倒是有些交情,可以为你们牵线,届时你们可以详细谈谈……” 杜云初:“你这样帮我,是为了什么?” 小满望向窗外,悠悠地道:“我现在为云实先生工作,当然尽心尽力希望公司强大。但说到底,锦衣也是杜家的产业,一荣俱荣。杜家的产业强大了,锦衣就有更光辉的前景。而我背靠这个平台,也有更多施展的机会。再者,老板让我协助您,我自然会竭尽所力助您作出成绩,才算不负所托。” 若能谈成合作,对杜家集团和他自己来说都是个翻身的机会,父亲母亲必对他刮目相看。 她一个女孩子,尚如此有魄力和手腕,他绝不能被她比了下去。 他的胸中,突然充满了雄心壮志:“好!只要能与他见面,我一定能谈成合作。若是成功,小满,我绝不亏待你!” 小满与他碰杯:“那就先祝您洽谈成功、促成合作!” 也请您记得我的功劳和能力。 八十二 正经人 在安如和公关团队的操作下,方知南的事件终于告了一个段落。虽然网上依然有不同的声音,但已经不能再对她造成伤害。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冲刷掉。 肖一也没来找过方知南,经此一事,他也知道和她再无和好的可能,而他自己的职业生涯,随着黑料一个个被翻找出来,也算是划上了句号。他已决定离开。 “其实还是蛮可惜的,”安如说:“他确实是有才华的,如果一开始能珍惜自己得到的资源,未来一定会有很大的流量。可惜他太年轻、太冲动、太任性,又极端又感情用事毁了这一切。” 曾经相爱的情侣反目成仇,兰因絮果,何尝不何惜。 但一想到他给方知南带来的这一系列的的打击,又觉得他活该。若是方知南抗打击能力弱一些,此刻不知道有多惨。即使如此,她的工作和生活也被搅得一团乱,心理上受到的冲击和伤害可能更大。 方知南还没告诉她自己与李林生确定关系的事,所以她对她现在的情况充满了担忧。 工作室的同事们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已经开始享受年假,准备过年了。 沈巍收拾好了自己的工作间,走出来就看见在电脑前发呆的安如,他将一个大盒子放在她桌上:“喏,加班福利,”他说:“我特意为加班到最后的员工准备的。” 安如看看他,轻轻地推了推盒子,发现还挺沉:“好重啊,是什么呀?” 他神神秘秘地道:“当然是最适合你的东西,回家再看。” 安如又问:“每个人都有么?还是独我一份?” 沈巍道:“自然每个人都有的——不过,每个人都是独有的,各不一样。我这个老板,最是心细体贴,你慢慢就会发现我的好。” 安如笑:“好啦,知道你很棒啦!你最棒,你是见过的最会夸自己个儿的老板!” 沈巍也哈哈大笑:“没办法,我招来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高傲,从不屑拍拍自己老板的马屁,可是我呢,又特别虚荣,十分享受被赞美的感觉,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了!“ 他们如今十分熟悉,安如也放开了些,时不时跟他开开玩笑,相处得很融洽。 沈巍又邀他去附近新开的一家叫“云上客”的餐厅吃饭:“听说那家店的菜非常好吃,老板娘也好看,我早想去了,不如咱们今天一块儿去尝尝?马上过年了,再过两天,连饭店也关门了,要去的话得抓紧了。你也知道,我妈做饭可难吃了,我这一天天的,饿得皮包骨头!” 安如看看他那白嫩的肉肉脸,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北风夹杂着雨点子呼啸着撞击着窗子,让她莫名的有点发冷且心悸,突然就兴致缺缺的,对着他道:“我今儿没胃口,想早些回家休息,你自己去!” 沈巍看着她脸色,皱眉道:“你最近也吃得不太好,瞧瞧,小脸儿蜡黄的!男朋友看见了得多心疼,得补补!” 又劝了一阵儿,她终是拗不过他,松口道:“好好,去!” 沈巍于是乐颠颠得帮她拿了东西,俩人一起去车库。 到了地方,安如只觉得这里颇有些熟悉感。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服务员领着她穿过一条回廊,来到“知君”包间,为他们倒了茶,方领了菜单离开。 此处设计得颇为雅致,中式圆桌椅凳,雪白墙上挂着字画,檀香枭枭,幽香扑鼻。 沈巍一边品茶,一边讲些好笑段子逗安如笑,一边四处观望。 随着菜品一道道地送上来,他也不讲话了,一边用公筷给安如夹菜,一边吃得不亦乐乎。 看他吃得香,她也被感染,比平时也多吃了些。 “这龙井虾仁啊,晶莹剔透的,看着就漂亮,富含蛋白质,嗯,蘸醋吃,”沈巍给她夹了几只虾仁,又将筷子伸向另一个盘子,夹下鱼肚子上一大块肉:“岩烧青花鱼,鱼肉细嫩,低脂又营养……香煎腩肉芦笋,一口肉,配一小段芦笋,绝了……” 安如眼见碗里的菜慢慢地堆了起来,忍不住道:“好了好了,装不下了,够了……” 沈巍笑呵呵地道:“多吃些,吃胖些,胖胖的才健康。” 安如忍不住笑:“才不要胖胖的!不过沈巍,你不是第一次来?” 沈巍得意道:“对啊,我来过几次,菜单上的菜几乎都尝了一遍,今天点的菜,都是我觉得还不错筛选出来的,特地带你来尝尝。” 安如“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之前也经常这样,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带给她,每次出差回来,也要给她带些土特产或新奇玩意儿。别人经常也有,但她的那份儿,总是多一些、特别一些。 办公室里的人,个个都是千年狐狸精,哪里能看不出些端倪?于是经常拿他们开玩笑,沈巍总是笑笑闹闹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安如只当作不知道,悄悄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安如借口去洗手间,悄悄地跑去服务台把帐给结了,正要回包厢,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红色针织裙,苗条而明艳,笑吟吟地朝她走过来。 “阿淼?”安如惊喜地看着她:“好久不见你!” 阿淼上前给她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真的好久不见!这么久不见,你已经是老杜的未婚妻了呢。我就知道,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对你心怀不轨!” 安如低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我们快要结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在她以前的饭店里。 “这是你的店?”安如问,打量着四周:“怪不得,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很不一样。” 阿淼得意:“对啊!现在女儿长大了,上幼儿园了,我就想再开一家店。我把这想法跟一些老顾客和朋友说了,他们都支持。特别是老杜,就是你的准老公啦,帮了我许多忙。这个店面就是他帮我找的,合伙人也是他介绍的,要不是他,我这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起来呢!” 她又亲热地拉起安如的手:“你们哪,都是我的贵人,一定要经常来这儿看看!以后想吃什么,告诉姐,姐亲手下厨给你做!” 安如正欲回答,却见沈巍急匆匆跑了过来:“阿如!说好我请客,你怎么……” 安如笑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我发了那么大份的年终福利,我请你吃顿饭,应该的。“ 沈巍不乐意了:“怎么能让女士请客!老板,能不能……” 安如温和的制止了他:“别争,就这样。” 阿淼皱眉:“这是谁?” 安如忙道:“阿淼姐,这是我工作室的老板,沈巍。” 阿淼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拉着安如的手转过身低声道:“莫要跟他一块儿,看他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样子,肯定不是个正经人!” 安如:“……其实他还蛮正经的。” 店里生意忙,安如与沈巍没有与孙阿淼多聊,互相告了别就离开了。 路上,沈巍纳闷地问:“刚刚那位老板娘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她跟你认识?她有没有说我什么?” 安如看他一眼道:“她是我未婚夫的老朋友,她刚刚说你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来着。还邀请我们以后经常来吃饭。” “我们?”他问:“我和你?还是……” “我和我未婚夫,”她说,“我们三个很早以前就认识的。” “哦……”他轻轻地靠在椅背上,沉默看着前方的路况,用手转着方向盘。 这一路上,他也没有再讲话,将她送到楼下,看她上了电梯才离开。 他出来后,在车里抽了支烟,只觉得心里憋闷的厉害,却又无法排解,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了几声,掉转了车头,离开了。 八十三 一种相思 安如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想想澳州那边已是凌晨,现在给他打电话肯定会吵到他睡觉,她不想吵到他。 她知道他这段日子一直非常辛苦,吃不好睡不好的,要照顾生病的孩子,还要远程处理公司的事情,身心俱疲。上次与他视频,他瘦了一大圈,跟她说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睡,聊了一会儿他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他从前总是那样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她看着趴在那儿,既无法搀他去睡觉,又无法为他披上一条毯子,什么也做不了,为这难过了好几天。 她发短信给他,让他务必早睡,不必每晚等着她下班陪她聊天:“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聊。”她说。 “明天下午给他打视频电话,”她在心里计划,那个时间他应该是不忙的:“不知道他今天休息得怎么样?” 只要回到家,脑子里想的全是关于的事情,她就这样想着他的种种,洗漱、整理房间。 正在将烘干的衣服折好放进衣柜,他发过来视频电话。 “怎么现在打电话来?”她放下手里的活,窝进沙发里问,眼里禁不住带着笑意:“不会这么晚还没睡?” “已经睡了一小会儿了,”他调整了一下靠枕的高度说:“梦到你了,就忍不住要打给你。今天怎么样,心情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差不多该年假了?” 安如一直带着笑看着屏幕里的他,听着他的声音,心情非常好:“一切都很好,只是……有些想你。梦到我了?展开说说嘛!” 他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情也变得很轻快:“只是'有些’想我吗?”他说,作出失望的样子:“我对你的想念,可是有很多很多呢!” 成功看到她红了脸:“梦到你嫁给了我,良辰美景,洞房花烛,美不胜收。——阿如,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娶你回家了!” 两人关系已经很亲密了,每每听到他的情话,她还是面红心跳,羞不自胜。 “快了,”她用手捂住脸,从指缝中看他:“还有二十二天,我们就……” “就是什么?”他含笑看着她。” “就是……就是夫妻了,我……也很期待。我也很想很想你。我爱你,非常。”她说出这些话,脸烫得不行。若是面对他,这些话她可说不出来,只有在电话里,隔着屏幕,她才能假装镇定地、躲着他的视线说出来。 杜云实开心地朗声笑起来:“阿如,今晚我可要失眠了,你的样子也太可爱了!你知道你的这些话对我有多重要、让我有多开心吗!” 她正要劝他不可熬夜,他却又敛了笑容,认真地道:“阿如,纵然我们已经相爱这么久了,我还是总为你心动!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去,我们一起守岁、一起回家!” “嗯!”!她点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今天去了阿淼的新店里——她开店的事儿你早就知道了?环境非常好——虽然没有之前安静,却也相当雅致,菜也好吃,等你回来,我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他笑:“不愧是孙阿淼,总是雷厉风行的,新店居然已经开始营业了,比我想象中快了许多。原打算回去以后再带你过去瞧瞧的,没想到先被你发现了!她现在的店离你上班的地方和我们家都不远,若以后不想煮饭,可以去她店里吃。我跟她打过招呼了,如果有新鲜又滋补的食材,务必为你留一份儿。“ 安如心下为他的细心和体贴感动。他总是事事为她考虑周全,让她觉得自己被重视、被爱着。 “那怎么好意思,她那么忙,总不好叫人家总顾着我。“ “无妨,”他说:“这是我帮她的时候约定好的。去她那里总好过去别的地方,至少干净又营养。” 也是。 她又担心起他那边的情况:“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小朋友的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她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提到孩子,他的脸色格外温柔,语气也变轻了:“不过要一直吃药,还要定期去医院复查,这些事情她妈妈会处理得很好。” “真好,”她由衷地为那孩子感到高兴:“小朋友终于挺过来了,希望她以后一直健健康康的!” 突然想到一件事,她问:“听说澳州那边爆发了很严重的流感,你们都还好吗?最近那边的温度非常低,出行没有问题吗?” 说到这个,的确让人头疼:“是的,很严重,到处都是感染者,但我们最近没怎么出门,所以都还好。” 屋子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美丽却无情。疫病加上暴风雪,出行十分不方便,直飞回国的航班都停了,他不得不考虑转机回国。但这些他并没告诉她,不想她思虑太多。 安如年前抽空回家了一次,与家人团聚,她决定过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然后再一起回去举办婚礼。 她没有催他,她知道他也是归心似箭的。他说了除夕之前会赶回来,就一定会做到。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挂了电话后安如迟迟睡不着,被窝里是冰凉的,脑子里是乱乱的。一时忆起他在身边时的甜蜜,一时被胸腔里的思念压得透不过气,一时又想象着以后的美满生活。 左右睡不着,她干脆开灯坐了起来,披上件衣裳拿起床边的书打算再读几章,余光却瞥见客厅的地板上那个大盒子。 哦,那是沈巍给她的年终礼盒,差点给忘了。 放下书,起身将盒子放在书桌上,拆开缎带,打开那个上面绘着牡丹仕女图的盒子,里面的一件件物品展现在她眼前。 先是两本书。——她一向爱收藏各种书籍,这些年陆续收进来好几箱子,搬行李的时候被方知南吐槽过很多次,沈巍也听说过这事,刚入职时他就投其所好送她两本古籍,她开开心心地收下来,看来很喜欢,回赠他一盒高档茶叶。他就知道了,原来她喜欢这个。 第一本是岩井俊二的《情书》,在配的书笺上,有沈巍亲写的:“有一个可以想念的人,就是幸福”的字样。 安如沉默了一会儿,翻开另一本:朱生豪的《醒来觉得甚是爱你》,书中也夹着一张书笺,却是空白的。 不应该收的,她想。明天要把这些还给他。 已经收了,还回去也不好。 另有一盒惠安沉香,还未拆封已经能闻到气韵恬淡的花果清香;一把绘着灼灼桃花的折扇,几个安神香包,一盒进口的费列罗,用心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盒子里。 他对她的用心和了解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从日常相处的种种,到现在费尽心思的搜罗她可能喜欢的、寄心于物的、小心翼翼示爱的各种物品事物,她又不迟钝,怎么不明白。 但她的心,已经被那个人装满了,半点也容不下旁人。 就算伤了他的心也必须得说清楚。知道没结果还不明确表态,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那不是耽误了他? 想了一想,掏出手机给他发信息:“老板,奖励已阅,非常喜欢,决定收入囊中。感谢馈赠!两册书籍,我之前便有收藏,如今再读,感慨万千;此中各种,可抒心意。思之叹之,决定将您这两本,借花献佛赠于我之所爱——云实先生,表我情意,也算物尽其用。也祝您岁岁欢喜,早得良配!” 想了一想,发了出去。 那厢沈巍正与几个朋友呆在震耳欲聋、灯红酒绿的包厢里放纵,他一边与两个朋友猜酒划拳,一边朝着另一个抱着话筒纵情高歌、唱得声俱泪下的男子抱怨:“男子汉大丈夫,失恋了就该洒脱放下,怎么还哭上了呢!来来来,过来喝酒!” 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太难听了。 那人拿着话筒,对着他瞪了一眼:“你小子懂什么是爱情!”又扯着嗓子唱上了。 旁边的王一浪、沈巍的发小边摇着骰子边凑近他道:“别理这个家伙了,随他去,谁让他失恋了呢!其实也算不上失恋,他就是单相思!人家从头到尾压根儿没瞧上过他!今个儿亲眼看到人家跟男朋友亲亲热热的,又没立场说什么,只能悄悄儿地伤心,简直比被人甩了更惨呐!……” 沈巍听了他这番话,默然叹了一口气,自己也想去吼上两嗓子了。 想着那个人,没成想就收到了她的信息。 他乐呵呵地赶紧点进去,看了一遍又一遍,脸色越来越黯淡。 王一浪瞧着他不对劲,摇摇他的胳膊道:“咋的了?一脸哭丧样儿,破产了?!” 沈巍瘫坐在沙发里,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晃动闪烁的彩光道:“比破产、比被人甩还惨呐!” 但他生性开朗,在愣愣地流下两行清泪、喃喃地念叨了几遍:“暗恋也不行么?不求回应也不行么?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后从沙发里一跃而起,拎着两瓶子啤酒奔上舞台,拉着还在唱歌的马都亮,递给他一瓶酒,两人边喝酒边难兄难弟般地一起嘶吼歌唱,荼毒着其他人的耳朵。 八十四 守望 按照约定,杜云实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要回来陪她过年,离除夕还有两三天,他应该就在这两天回来。 安如这两天都非常忙碌。 除了把家里又彻底打扫了一遍,确保各个角落都一尘不染,清爽整洁。还洗换了被单,将窗帘换成了活力满满的草绿色,配了同色系的沙发套、桌布,整个房屋呈现出一派的清新活泼,如同他们见面时她的心情。 衣柜里,他的衬衫、羊绒衣、大衣挂满得满满当当,袜子和领带也叠放整齐放在小格子里,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回归。 安如整理这些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温柔和爱意,她爱他,因此爱着关于他的一切。 整理完这一切,她看着自己亲手布置得这个家,心里是满足雀跃的。这是他和她的家,是他们的爱巢,他们会在这里度过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 珠宝店的电话打过来,说是杜先生订制的戒指已经到了,问她是否方便送货上门。安如想着还有许多东西需要采购,反正也要出去,便回说自己晚些时候去店里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他跟她求婚时已将母亲的绿宝石戒指赠予了她,所以她本不打算再为自己订,可是他说:“那只宝石戒指是母亲给你的,结婚戒指须得我来准备。我们订一对情侣对戒,意在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想想也对,便同意了。 对戒是他俩共同挑选的。女方的灵动精巧,男方的明朗大气,内刻二人的名字字母缩写。安如并不常戴手饰,杜云实也是个低调的,所以选了简约的款。 接待她的是门店经理,一边为她包装一边笑盈盈道:“这款戒指虽然款式看起来简单,佩戴效果却极好,用的材质也是顶极的,您二位的眼光和品位是真好!我代表全店人员,祝二位美满良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安如同他道了谢,走出店门的时候忍不住嘴角上扬。 年底了,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特别多,许多的店门口挂上了彩灯、气球,连道路两旁也挂满了红色的中国结和灯笼,城市里一派的喜气洋洋。 在这样热闹的世界里,她对他的思念格外强烈。 没心情买东西了,她只想冲回家,跟他说说话,听听他的声音。就算不说话,知道他在电话那头也好,只要知道他在那儿,她就心安。 回到家,安如将其他东西放在一边,只取了首饰盒,窝在沙发里给杜云实打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平时打电话他总是第一时间接起,无论什么时候,好像永远都在等她的电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大概在忙吗?或者,忘了带电话? 再打过去,却只是一片盲音。电话突然打不通了。 她那容易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开始担心起来。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想着还可以怎么样联系他。想了一想,又跑去电脑桌前给他发邮件:“云实,你现在在哪儿?刚刚电话给你,没人接,你出门了吗?我刚刚去取了结婚戒指,非常漂亮,想要给你看看。你在吗?” 点了发送,心里还是不踏实。 又拨了他电话过去,还是接不通。 她不是爱纠缠的人,若是电话接不通或被挂断,也不会一直打下去,只怕对方不方便。可是现在,她只想找到一切能联系到他的方法,除非听到她的声音,否则她绝不放弃。 她又给他发短信,发了一条又一条,但皆无回应。 还能通过谁可以联系上他? 安如咬着手指,脑子里因为担忧有些发蒙。 离她最近的是丁雯,可是她却没有她的号码。 她打通了李林生的电话:“林生,你今天跟杜先生联系过了吗?我刚刚打他电话一直不通,有些担心,你可以联系到他吗?“ 李林生怔了一下道:”早些时候老板发过信息给我,说如果今天航班恢复的话,会赶今天的飞机回国,因为不太确定,所以让我先别告诉您。我猜……说不定现在他已经上了飞机,关了手机!您别担心,晚点时候再联系他试试。“ 安如这才稍稍宽心了一些,心里有些欢喜起来。想到几个小时后她就要见到他了,几乎要雀跃起来。 她在屋子里巡视了一番,感觉十分满意,又检查了冰箱,食材也有,但不够丰富,于是在手机上下单了些新鲜食材,订了外送服务。 在门口摆放上了他的棉拖鞋,又将刚刚带回的鲜花细细收拾了,插进了客厅桌子上的水晶花瓶里。 做完这些,她忍不住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考虑是自己先好好洗个澡,香香的等着他还是待他回来一起洗比较好,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掩面而笑。 做完了所有事情,天色将晚,安如看看天色,又看看手表,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忍不住又打电话过去,还是一片盲音。 她又开始咬手指了。 那边李林生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在打电话,联系不上杜云实,于是拨通了另一个人的号码。 方知南听他用英语跟电话那头的人交流,她英语成绩一直不好,只零星听得懂几个单词。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说到最后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了,忍不住用:“你在同谁通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林生挂断了电话,呆愣了一会儿,没回答她。待心情平静了一些,转头对她说:“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马上回温市。” 方知南一时有些蒙:“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到底怎么了?” 李林生边快速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边闷声道:“老板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这事儿你先别告诉安如姐。你回去陪着她,让她别多想。” 他说出这种话,必是事情有些严重了,于是她也不再言语,匆忙收拾了行李,与房东阿婆告了别,俩人驱车直奔温市而去。 路上气氛十分压抑,方知南见李林生沉着脸,眼睛直盯着前面的路一心一意地开车,话也不说,只是紧抿着唇像是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情绪,心思转了几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告诉我,我心里有底,才知道怎么安抚安如。老杜他到底怎么了,他出事了?情况怎么样了?” 李林生的眼圈有些发红,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朋友安白登告诉我,老板出了严重车祸,现在车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方知南大惊:“什么!”她重重地跌在椅背上,红了眼圈:“怎么会这样!那他……他还活着吗?” 李林生声音沉重:“具体情况不清楚。我会乘最早一班的飞机过去,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他还活着,我一定好好的将他带回来,若是……” 他摇摇脑袋,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一定能好好的回来。” 八十五 他呢? 安如等到深夜,也没能等到杜云实回来。 她呆呆地窝在沙发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希望能等来一个短信,或是一个电话。 但什么也没有。 门铃响了,她跳起来,光着脚跑去门口打开门。 是方知南。 看着安如脸上的失望和忧虑,方知南打起精神,扯出笑脸,一把抱住安如,娇声道:“好姐姐,我想死你啦!” 她亲亲热热地搂着安如的肩膀,拥着她朝沙发走去:“咦,房间布置得这么漂亮,你又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我么?不愧是我的好姐们儿!……我好饿,有吃的吗?” 安如叹着气,无精打采地道:“我在等杜先生,听说他今天会回来,可是我等到现在也没见着他。电话也打不通,短信也没回,我好担心呐!” 方知南熟稔地打开零食盒,拿出几条巧克力,边撕包装往嘴巴里塞吃的一边面不改色地扯谎:“哦,这个啊,我知道。李林生刚刚告诉我说,他联系上老杜了。他本来是要今天回来的,可是澳州那边突降大风雪,航班都停了,这不,回不来了!” “啊,”安如失望地叹了口气:“是么……他果然不回了么?” 方知南挽着她的胳膊:“至于打不通电话,说是因为手机摔坏了,当地通讯信号也不好,所以谁也联系不上他了。” “那李林生是怎么知道的?” “哦,这个啊,李林生联系上老杜的一个澳州朋友,叫什么……安什么登,是他们多年的好朋友,好一阵打听才知道的……啊,那个,反正,他不是不想回来,实在是万不得已。你放宽心,哈哈。” 看着安如脸上怀疑的神色,方知南心虚地哧笑两声,撒娇道:“你呀,就知道关心自己老公,也不心疼心疼你好姐妹!我一路赶回来,热乎饭都没吃上一口就来找你,你好歹给我下碗面条吃呗!” 安如无奈,只得起身进厨房,翻找食材为她煮吃的。 她虽然很失落,好在有方知南这个磨人精一直在她身边插科打诨,倒也分散了不少注意力,否则这将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日,方知南悄悄地联系李林生,问他出发了没有。 他回她,到了。 再往后,他也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了。 于是方知南也陷入了恐慌焦虑之中。 除夕夜很快到了,方知南留在温市陪在安如身边,两人兴致都不高,吃了一顿敷衍的年夜饭,然后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春晚。 两人各怀心事,手里攥着手机,眼睛无神地盯着电视机。 今年的春节格外冷清,因为疫病横行,医院里是暴满的;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街道是空旷的;许多工作人员病倒了,连交通也瘫痪了。城市陷入一片巨大的死寂和恐慌中。 而她们,像是被世界遗忘和抛弃两个伤心人。 方知南先忍不住了:“奶奶的,好歹发个信息啊,要急死人么!” 安如也叹着气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收拾行李。 方知南忙拉住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街上现在连打个车都难,飞机也停飞了,你能去哪儿找他呀!” 安如愣了愣,跌坐在床边,深深地无力感压迫着她,她觉得呼吸困难,心脏抽痛,怔怔地落下泪来。 方知南也不闹腾了,坐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的拨打李林生的电话。 最后一次,居然接通了。 方知南先是辟里啪啦一顿输出:“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好几天的,一个电话也不打过来,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我……” “我们明天回去,”他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感:“对不起,我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这边雪太大,信号不好,就没联系你。” 方知南看了一眼安如,拿着电话走出房间,压低声音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你们一起回来吗?她好担心,刚刚还闹着要去找他。“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低低地道:”回去再说。”挂断了电话。 方知南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几乎有些想摔了它:“这算怎么回事?还是没说清楚!” 转头却看见安如正定定地看着她:“是李林生吗,他现在在哪儿?” 方知南扯了扯嘴角,强笑道:“是他,是他,他现在……跟老杜在一起,他们……他们明天就要回来了!” “是吗!“安如的眼睛亮了:“他是这么说的吗?他们!他们一起么!” 方知南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但安如心里还有疑问:既然李林生能联系上方知南,那杜云实一定也能联系上自己。他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打给她?他了解她,必知道她有多担心,会联想到多少糟糕的可能性。 她带着这样的疑问,一夜无眠。 次日,两人打听好了所有自澳州或中转回国的航班,就守在机场大厅里等候。 从上午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就在方知南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过去时,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班飞机。 安如紧张地盯着出口,在人群里寻找着。 突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李林生。他穿着一身黑,手里抱着个大盒子,走了过来。 安如朝他后面看去,却不见杜云实的影子。她迎着他走过去,看着他:“他呢?” 李林生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和悲伤,他看了看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旁边闪出来一个女人,也是一身黑色套装,她戴着墨镜,身材消瘦,脸色苍白,静静地挨着李林生站着,看着安如。 她认得她,那是他的前妻,丁雯。 方知南冲过来拉住李林生的胳膊,急急地问:“老杜呢?老杜呢!你们不是要一起回来吗?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丁雯轻轻的摘下墨镜,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对着安如,声音轻飘飘的:“季小姐,对不起。” 安如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李林生手中的盒子,艰难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杜先生呢?为什么他不在这儿?” 丁雯眼中含泪:“季小姐,真是抱歉!我……云实四天前出了车祸……去世了!我们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了,就在这儿……” 安如的心突然被重重一击,脑袋也嗡嗡的,突然虚弱得要站不住,她勉强稳住自己,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飘忽的:“谁去世?杜先生?怎么可能!别开这样的玩笑,他在哪儿?” 她说着,就推开他们,晃晃悠悠地朝着机场出口走去,突然又听到方知南哭哭啼啼的声音,转过身皱着眉对着她道:“你哭什么!他等会儿就出来了,一定会的!他答应过的,一定会回来。” 方知南一边抹着泪一边说道:“他已经回来了,你瞧啊!” 她指着李林生手里的盒子:“难怪我们联系不上他,他……原来他已经……已经死了啊!“ “死”这个字重重打击了安如。 那样残忍的字眼怎么能跟他联系在一起?! 她跌坐在地上,眼泪成串地滴落下来,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不相信!那才不是他!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才不会不等我就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她开始放声大哭,哭得肚肠寸断、几乎断气,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叶。 李林生早预料到她的反应,却还是难过极了,他将怀中的骨灰盒交给丁雯,与方知南一起,将安如搀扶出机场大厅。 安如一路都在哭,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那可亲可爱的爱人就这样离去了。 声音笑貌犹在,往事历历在目,他怎么就会消失在这世间了呢? 丁雯也在哭,她抽抽噎噎地跟她道歉:“季小姐,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求他去澳州,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她抚着怀中那锦盒,轻轻地道:“我承认,我希望他能留下,但我知道,我是留不住他的……若我早些让他回来,也许……那天他跟我们道了别,说要回国了,可是雪那么大,我劝他,晚几天再走!可是他说,他已经耽误太久了……我知道,他是想回来见你!后来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出了严重车祸,在医院抢救,我立刻去了……你不知道,他当时,浑身是血……我的心都碎了!他们抢救了好久,还是没能挽回他……我无法将他的遗体带回来,只能先火化,将他的骨灰带回来给你们……季小姐,对不起,我欠你的!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安如泪眼婆娑地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的那木盒子,哽咽地问道:“你说,那里面是他?” 丁雯点头,将盒子轻轻地递给她:“没有让你们见最后一面,真的抱歉、很遗憾,还请您节哀!” 安如将那盒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呢?他那么高、那么大个的人,怎么会在这小小的盒子里呢?不可能、不可能……” 丁雯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递给安如看:“这是云实当时在医院的治疗单据,还有……伤情证明和死亡证明。” 圣彼德医院是当地最有名的医院,这些证明是作不得假的。 安如看着那些单据,那上面那些字让她心惊胆颤:“颅骨骨折……脑组织损伤……颈椎损伤……肺脏损伤……大量失血……”“杜云实……因交通事故去世……以上情况属实” 他那时候,一定很疼…… 心脏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也一片黑暗。 世界崩塌了。 安如生病了。 她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躲在医院的床上,一时呻吟着说好痛,一时泪流不止。 方知南和小满陪在她身边,眉头紧锁。 方知南一边为安如擦去鬓角的泪水,一边忧心忡忡地道:“这可怎么办呢?再这么烧下去,会不会烧坏脑子?” 小满愣愣地看着窗外,并不答话。她的双眼也是肿着的,安如生病这两天,她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守着她,沉默而哀伤。 房门被推开了,李林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神情肃穆,看看床上的安如,低声问方知南:“还是没退烧么?” 方知南心里郁闷极了,沮丧地道:“医生给打了退烧针,我也用毛巾一直给她敷着头,可还是烧得厉害!怎么办呀,再这么烧下去,她会不会也……” 李林生拍拍她的背:“别胡说,她会好起来的。” 他压低声音道:“老板的骨灰被他父亲和弟弟接回家了,明天就下葬。我想着,要过来跟安如姐说一声,可她病成这样,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老板的葬礼,我是定要参加的,这下就要回海市,这边就交给你了。” 方知南正要说话,却听小满哑着声音说:“我跟你去!” 她急急地拿起包,对李林生说道:“公司有些事情我需要向副总汇报一下,电话里说不清,需要当面谈——我跟你一起去海市!” 李林生看看安如,对着小满点点头,答应了。 待两人出去后,方知南趴着安如的床前,皱眉道:“季安如,你听见了吗?老杜要下葬了,你竟不不要去跟他道别么?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么!” 安如浑身滚烫,如身在地狱,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她挣扎、哭泣,想要从这地狱中挣脱出去,灵魂与身体却如坠千斤,不得自由。 她又不由自主地喊出那人的名字:云实、云实! 再无人回应。 灰蒙蒙的混沌世界里遍寻他不着。 她彷徨、痛苦、绝望,恨不能咆哮、嘶吼,像一头身负重伤不得破牢而出的野兽。 突然心脏一阵刺痛,惊得她一激灵,混沌散去,她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这日温市下起了小雨,气温骤降,湿冷的空气黏在每个人的身上,连一向不怕冷的方知南也忍不住裹紧了毯子窝在小小的陪护床上。 正要骂两句这该死的鬼天气,却被睁开眼睛呆呆看着天花板的安如吓了一跳。 “醒了?”她赶紧凑过去摸摸安如的额头:“唔,好像是没么烫了。你感觉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你烧了多久?我快吓死了!还好还好,你终于醒了!头痛吗?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我……做了一个噩梦……”安如虚弱地叹了口气:“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方知南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电话给我,我要打电话给云实……我不想一直等了,我要去找他……”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方知南忙扶住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下来披在安如身上:“你都病成这样了,先治病!要找也得等病好了再去,是不是?” 她轻易地就将那高烧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而虚弱不堪的安如塞进被窝里:“等你好了,我陪你去。” 可是安如压根不听,她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我必须去,你不懂……” 方知南拉住她,叹着气,艰难地道:“你……好。都是真的,不是梦,老杜他……已经没了,现在应该……已经下葬了。” 安如愣在原地,突然忆起三天前的事情,一瞬间,巨大的悲伤朝她袭来,她身子一晃,跌在地上。 方知南的心也在狠狠地抽痛,她用力地抱住安如,陪着她,在这阴冷的雨天里,无声地抽泣。 两人相拥着哭了许久许久,她哭,她也哭,一直到她哭够为止,就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 安如说:“我想去找他。” 方知南:“好,我开车陪你去。” 安如:“我总是不相信他不在了,我想去找他,去海市、去澳州。” 方知南:“好,我们先去海市,等航班恢复了,我就订票,我们再一起去澳洲!” “我要出院。” “好,我去办出院手续。你先把这瓶热牛奶喝了再说。” 哭过一场、喝了瓶牛奶,安如的精神好了许多,在方知南的陪伴下回到了家。 在方知南洗澡换衣服的间隙,安如收拾好了东西,两人随即出发去海市。 两人本意是要去杜云实的墓地祭奠,却不知,杜家因为原定的下葬礼日期是在新年的第一天,嫌晦气,故改定在今日,阴差阳错的让她们赶上了葬礼。 八十六 未亡人 流云山庄的墓园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人人神情肃穆,司仪的悼词声中,夹杂着女人呜咽的哭泣声,哭得最伤心的,除了南风公馆的小六,还有那抹着泪叹着气的裴芝青。 有女眷扶着裴芝青安慰道:“姐姐莫要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云实已经去了,若是知道您这样伤心,只怕走得也不安心,您千万要保重身子!何况,您还有小初,为了他,您也要振作起来啊!” 裴芝青擤了一把鼻涕,呜呜地哭道:“妹妹呀,你是不知道!我看着云实长大,他就像我亲亲的儿子一样啊,我待他,那是比对小初还好哪!小初还小,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谅父母,哪像他哥哥,处处都好。他那样能干,杜家全指着他呢,他如今就这样走了,可教我们怎么办呢!” 那女眷又是安慰一阵,又好夸了一阵杜云初,才算让裴芝青冷静了些。 小满冷眼看了许久,他们家的事她大概知道,这两天又目睹了许多龌龊事,观看了好几场虚情假意的戏码,此刻只觉得厌烦又可笑,连带着旁边的杜云初,也觉得面目可憎。 旁边一身黑色西装的杜云初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小满却又转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昨晚她与他们一起处理后事时,他对哥哥留下的公司十分在意,命她整理公司事务,准备全权接手。 她忍不住问:“杜先生的死……与你有关吗?” 杜云初看了她许久,眼神逐渐变得阴冷,他冷冷地问:“你在怀疑什么?你觉得是我杀了我哥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小满看着他冰冷愤怒的眼神,心里也犹疑不定,但她还是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我只是想要确认他的死真的是意外。” 毕竟他是事故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有作案动机。 “安小满,你听着,”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将眼镜摘下,站直了看向她,眼睛里全是悲凉:“我虽然喜欢和我哥抢、和他争,但绝不会伤害他,更不会谋杀他,你听懂了吗?他的死,就是个意外,你听明白了吗?” 小满有些恍惚,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们对他的死兴灾乐祸、欣喜多于伤心?以致她会想到阴谋诡计、算计谋害? 她向来自认善于洞察人心,却分不清这里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而她面前的杜云初,她更是看不透。 她以为他对哥哥感情冷淡,可是他眼里的痛苦却不似作假;他以为他是阴狠决绝的人,可他信誓旦旦的要话语里却透出真诚。 所以,他果然没有谋害过杜先生吗? 杜先生的死,果然只是个意外吗? 然而她不知道,同样的话,杜云初也曾问过自己的母亲:“哥哥的死,是你做的吗?” 裴芝青既惊且怒:“你怀疑我害了他?!妈妈是那样狠毒的人吗!你哥哥出了车祸,是个意外,连警察都是这样说的,你居然怀疑我?!” 接下来照例是一通痛哭控诉,哭诉自己有多么不容易,为儿子付出一切却反被厌弃,控诉儿子有多么不孝顺不争气不听话…… 他向来对她一招毫无办法,他头痛欲裂、心烦意乱,夺路而逃。 …… 两人正心情复杂地胡思乱想,却被一阵喧闹吸引了心神。 是方知南和安如来了。 小满忙迎了上去,扶住了安如的另一只胳膊。 “你来了,”她低声说:“这里的人有些奇怪,你要小心。“ 她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那边一脸阴沉沉的杜东言闻声看过来,那双浑浊而悲伤的眼睛突然迸出愤怒来,他挥舞着手杖颤颤巍巍的往这边冲过来,嘴里骂道:“你还敢来!你这丧门星!” 方知南第一时间挡在安如前面,喊道:“她是他的未婚妻,怎么不能来?!你要做什么?想打人?来呀!”一边就摆出了搏斗的姿势来。 眼看那手杖就要朝方知南打过来,斜刺里却冲出一个人来,挡在她面前,正是李林生。 他定定地看着杜东言,沉声道:“老爷子,您冷静。” 裴芝青早冲过来,搀扶着杜东言,朝着他说道:“哎呀,你莫动气,小心伤了身子!” 一边朝着安如她们道:“季小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爷子刚刚失了长子,伤心着呢,你来捣什么乱呢!你明知道,要不是因为你,云实现在还好好的呆在澳州与老婆孩子好好的过日子呢!如今却丢了性命,你要是还有良心,就不该来他的葬礼上刺激他的家人!至于云实留下的财产,也要等到葬礼结束了再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用鄙夷的目光瞪向安如,仿佛她是破坏家庭的小三、拜金虚荣的捞女、杀人害命的凶手。 小满吸了一口冷气,看向了安如。 安如却并未答话,只用一双沉静的眼睛看向裴芝青。 裴芝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安如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消瘦冷漠至极,整个人竟没有一丝生气。一双眼睛无喜无悲地从她身上掠过,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却有股莫名的压迫感,突然就觉得身形矮了半截,倒吸一口冷气,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知南却忍不住了,大声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澳州那个是前妻,前妻!我们安如在婚礼将近时,大度让杜云实去照顾他生病的孩子,她做错什么了?她作为他的正牌女友、未婚妻来参加他的葬礼,又有什么问题?!” 此言一出,裴芝青仿若被打了脸,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尖声叫人过来:“把这几个人给轰出去!什么未婚妻,没嫁过来屁都算不上!”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停手!” 只见那人一身素衣,鹤发慈容,正是杜云实的舅舅苏木。 他脸上有怒、有悲、有心疼,缓缓地走到安如面前,柔声道:“孩子,别怕,有舅舅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安如一见他,再也无法坚强下去,心防终于崩溃,叫了一声:“舅舅!”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苏木拉着她的手,对着杜东言、也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道:“安如是云实选的人,是个好孩子。他们的订婚礼我是参加了的,你们不承认她,我承认,我苏家认!谁要是再污蔑她、欺负她,别怪我翻脸!” 裴芝青哼了一声,正想争个高低,却和杜东言一起,被铁青着脸、默默走过来的杜云初拉着闪到了一旁。 苏木一路拉着安如的手来到墓前,忍着悲痛道:“安如,送送他。” 安如蹲下来,轻轻抚摸碑上刻着杜云实的名字,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她轻轻地说道:“云实,我来看你来了!” 她一捧一捧地地泥土覆盖在他的棺木上,低低的、耳语般地对他说:“不管是你活着,还是已经不在人世,我都是你的妻,你等着我。” 八十七 遗嘱 葬礼过后,李林生叫住了安如和方知南,道是呆会儿会公布杜先生的遗嘱内容,安如是受益人之一,不可缺席。 “遗嘱?”安如错愕:“他竟留下了遗嘱吗?” 方知南倒是十分激动:“老杜对你,是真的没话说,在那个时候还惦记着你!” 她们浑浑噩噩地被带进一个房间,苏木担心杜家人会为难安如,一直伴随她左右。随后到的,还有杜东言夫妇、杜云初,及杜家几位长者。 裴芝青看到安如,脸色马上难看起来:“怎么,云实的财产你也有份吗?季小姐真是好手段,从前把云实迷得团团转,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你,临着死了,还不忘安顿好你呐!” 她心里本盘算着用那笔遗产填补一些窟隆,如今却要分别人一杯羹,着实愤懑得紧。 安如心如死水,全不想与她说半句话,只是在心里构想着那时重伤的他在立遗嘱时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一边忍受着身体的伤痛、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一边还要殚精竭虑地将身后事处理个大概,该是怎样凄凉而惨烈! 思及此间种种,真让人心碎。 方知南却不想惯着她,扬声说道:“我姐妹一心一意地跟了老杜快两年,对他可是情深意重!他们的感情可比你想象中的好多了!老杜那样聪明的人,谁对他好,他心里清楚得很,他的东西不给自己喜欢的、对自己好的人,难道要给不相干的人么?!” 裴芝青暴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是不相干的人?你搞搞清楚,这里有他的父母、弟弟,家中长辈,都是我杜家人!谁才是不相干的人?今儿这是怎么了,不是家族会议吗,怎么会混进来不相干的猫猫狗狗?” 说着又想叫人过来轰人,一直冷眼旁观的杜东言却发火了:“今儿这么多亲戚熟人在这儿,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既是姚律师要求的,咱们配合就成,管那么多做什么!” 很快,他口中所提的姚律师到了。 那人身材高挑削瘦,面容冷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看起来严肃而干练。他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国人,粉白面皮,一头茂密的金色卷发,海水蓝的眼睛里透出和善的光,亦身着考究的正装,徐徐地跟着他走进来。 两人先是快速地扫视了遍屋内诸人,又向杜东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才坐上了正中的主位。 姚律师先是表达了对逝者的怀念与惋惜,接着向众人介绍了身旁的外国人:“这位是罗杰安白登先生,是一位优秀律师,也是本次遗嘱的见证人之一(另一位是我),今天同我一起,为各位宣读杜先生的遗嘱内容。” 安如听到“安白登”这三个字时忍不住抬起了头看了过去,恰发现那人也正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汇,他朝她微不可见地轻轻颔首,目光甚是亲切。 当初她们找不到杜云实时,正是此人第一时间带来了准确消息,并从头到尾陪在伤者身边,上下打点,最终帮助他处理了身后事。 想到这儿,她对他不由生出一分亲近感激之情。 只听姚律师已读完逝者的个人信息,开始了遗产分配环节:“公司个人股份,百分之四十七赠于吾弟杜云初先生,百分之二十由吾妻季安如女士持有;所余现金,百分之四十作为公司的流动资金,百分之二十赠于吾爱女豆丁,百分之二十赠于吾妻安如,余者交于亲属苏木先生,用于葬礼及其后墓地维护费用;名下商铺三处,由苏木先生打理,所得盈利……” 听到这里,裴芝青已经忍不住了,她涨红着脸尖声道:“这算怎么回事?公司、现金、商铺竟全都给了外人?!竟什么也不留给自己的父母?!这算哪门子道理!这么不合理,我不承认这份遗嘱!” 旁边的杜东言变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安如沉思不语,思绪停留在他的“吾妻安如”里,他在这件重要的文件里如此称呼她,爱护之心十分明了。他是要告诉众人,她就是他的妻,所得应当,不容置疑。 姚律师扶了扶眼镜,冷淡地应道:“我可以证明这份遗嘱的合法性和有效性,杜先生这么安排,自有他的理由,亦是他的自由。可以继续了吗?” 那旁杜云初站起来走到裴芝青的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安抚着她,向姚律师表示歉意:“抱歉,家母最近有些劳累又思虑过度,情绪有些激动,您别介意,请继续。” 姚律师垂下眼,继续宣读:“……所得盈利,用于赡养吾前妻及幼女、吾父杜东言……” “以上内容皆为吾真实意愿……” “此文件有杜先生的亲笔签名,亦有我与安白登先生的公证签名,具有法律效力,您过目。” 姚律师将文件递给杜东言,又向众人道:“各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提出来,若无异议,我与安白登先生将很快着手执行遗嘱内容。” 裴芝青还要再吵,杜云初制止了他,他对着姚律师说:“哥哥的财产要怎么分配都是他的自由和权力,我们没有意见。” 裴芝青狠狠地瞪了一眼季安如和苏木,拎着包拂袖而去。 杜云初生怕她气头上做出什么事来,忙跟了上去,行至屋外,他扯住她袖子:“妈!您这是做什么?” 裴芝青情绪激动,尖声道:“你还问我!杜云实死了,他的东西本该都是你的,如今倒好,全给了旁人!” 杜云初慢吞吞地道:“倒也不是全部给了旁人……他那个公司的股权不是大部分都给了我,我如今就是公司的主要控股人,相当于他将公司送给了我。至于分给那个女人的那点股份,每年给她点分红也就是了……何况,他不是还把商铺的盈利分给您和父亲了么……” 裴芝青怒道:“你个蠢货!那可是百分之二十啊!你累死累活地经营公司,却还要养着他的女人!最可恨的,是他把那几个好商铺都给了苏木那个老家伙,这不是胳膊肘儿往外拐——只向着外人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和你爸爸,竟不如他与别人亲近吗!呸!死都死了,还不忘恶心我一把,死有余辜!活该他短命!” “妈!”杜云初的脸色变得难看,眼神凌厉:“不要这样说!” “怎么?你也向着他?”裴芝青的声音更尖利:“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扶不上的墙的烂泥、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低低地说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不需要这么多啊!爸爸的财产不是迟早都是我的吗?何必还惦记哥哥的?何况他留给我们这么多,已是慷慨了——上次他回家,不是就把另两处厂子移到父亲名下了吗?那几个商铺,本就是苏家给他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有什么问题呢?扪心自问,若我站在他的立场上,我是做不到这样的。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不要再因为这些问题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了,好吗?您和父亲答应过不再为难他未婚妻的,您忘了吗?别再找她麻烦了!” 裴芝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地听他说完,连连骂道:“蠢货!蠢货!我裴芝青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什么都争不到,什么抢不到!若是靠你,咱们母子迟早得完蛋,蠢货!” 说完,甩开他的胳膊,骂骂咧咧地朝着远处的车子走去了。 杜云初深深地叹了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他立刻清醒了,转身看去,是安小满来了。 “你没事?”她看着他的脸:“你看起来状态不大好。”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笑:“状态不好才是正常的,谁家里死了人还能满面春风呢?” 小满跟上他,与他并排着慢慢往前走,两人走到一处湖心亭里,静静地看着远处苍茫的群山与水光粼粼的湖面。 “我隐约听见你们在吵架,”她说:“想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 “是啊,”他难得地正经起来,脸上泛起苦笑:“我妈对我总是不满意。” “父母嘛,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更优秀些。” “不,”他垂下眼:“她只希望我像她一样,会争,会抢,贪婪凶狠得像一头狼。” “怎么会?”她惊讶地笑:“她可能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 “她坚信,只有拥有了更多的财富,才能得到别的人尊重。”他也笑,眼神却冷下来:“她说别人表面上对她恭敬,其实心里根本瞧不上她。说她是小三,抢了别人老公、别人的家、别人的位置,她心里窝着火,总想要证明自己。她说,他们越瞧不上她,她就越是要抢、要争,不计代价地争抢,等到拥有足够多的财富,爬到足够高的地位,再看着他们不得不对她卑躬屈膝、小心翼翼,那是世界最快乐的事情。” 她沉默,若有所思。 他继续说道:“可惜她总觉得还差一点,于是想让我也加入进来。可惜我是个没用的,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只想过摆烂的人生——其实以我老爹的家底,也不是不能躺平。我没有她那么争强好胜,什么也指望不上,她当然对我很失望。” “以前人们唾弃她是第三者,夺人家族,是道德上的弱者,她很生气,更恨那个女人了,于是干脆做得更绝一些。她气死了那个女人,把能抢过来都抢了过来,彻底地占据了她的位置。再后来,她还想抢那女人孩子的东西,她要让她死也不能安生——哈哈,你能想象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只觉得刺激而兴奋。” “你们?”她望向他:“那你……” 他微笑着歪着头看她:“当然,我是她的儿子,多少会有点像。” 他掐下一把绿叶,扔进湖水中,看着它们随着水波荡漾起伏飘散:“有段时间,我为了让她高兴,抢了我哥哥的女人,毁了他的生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大的、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再后来,我还想抢一些别的东西,可惜,没能成功。” 她不说话了。 他看着她,凑进她,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用阴森森的语气问她:“怎么不说话了?被我吓到了?不是!你可不是这么容易被吓到的人。' 他呼吸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让她觉得痒痒的,于是她别过头去避开了他:“没有,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更加逼近她,几乎将她压在栏杆上:“不,你应该害怕。这些话,你本不该听到的——你知道的太多了。我现在在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 她看了一眼那闪着寒光的、深不可测的湖面,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