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佳人之鸾凤回朝》 初篇 “摩斯部落使臣觐见朝贡!” 太和殿外,公公尖利的嗓音高喊道。 端坐在金灿灿龙椅上的男人,微点了一下头,身旁的太监便拉长了音高喊道:“宣!” “宣摩斯使臣觐见!”太和殿外的公公继续尖声高喊。 太和殿,是皇家举办国宴的地方,此刻身着华丽龙袍,头戴十二旒之冕的皇帝诸葛铿,正端坐阶上主位,主位旁,分列几张案几,分别坐着皇后太子和和几位品级高的皇嗣女眷。殿下两侧,列坐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诸葛铿满面红光,心情颇为愉悦。 摩斯部落是当下塞外实力最为强大的部落,常年骚扰中原边塞,让历代统治者都头疼不已。但是,自诸葛铿继位,封叶武为上将军统兵镇守边关以来,有效打击摩斯部落侵略,两年前的一场大战,更是重挫摩斯人,让他们的营地自两国边界天门山,后迁一百余里。并签下停战文书,承诺每年向万炎王朝朝贡,以换得和平。 在两名佩刀侍卫跟随下,二个身着摩斯戎装的人便走到了殿内,走在最前的的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身后跟着的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二人向高座上的皇帝躬身施礼。 “天朝皇帝陛下,安康。” “免礼,千里来朝,二位来使辛苦了。” “谢天朝皇帝陛下。”为年长者恭敬答谢,从怀里拿出一份竹简双手递呈道:“这是摩斯可汗献与陛下贡品清单,请皇帝陛下过目。” 诸葛铿满意的点点头道:“可汗近来安好?” “蒙陛下挂念,一切安好。” “甚好,朕为二位来使准备了接风宴,入座。” 二人又是躬身一礼,便由着掌事太监引领入座。 皇帝边上的太监挥了挥手中拂尘,殿内瞬时歌舞升平。 殿下众臣把酒言欢,两位摩斯使臣却显得低调客气,年轻男子扫视了一眼众臣,微微蹙眉。 那人为何不在? “皇上,这千篇一律的歌舞,好生无趣。”一个娇嗔声音在诸葛铿耳边道,“莫让来使看轻的天朝盛况。” “哦?”皇帝瞥了一眼来使,二人确是无心歌舞,“贵妃有何良策?” “我听闻,青卿的飞仙舞可是天下第一,不如让青卿跳上一曲,以助雅兴?” 皇后闻言蹙眉,青卿贵为嫡公主,在群臣和外使面前起舞,实在是有失皇家体统。 皇帝沉吟半晌,侧头问皇后:“皇后意思如何?” “臣妾……” “父皇,青卿愿献舞助兴。”身旁十六岁的诸葛青卿抢先说道,朝着皇后调皮地眨了眨眼。 “只圭愿击鼓为姐姐助舞。”十岁的小世子叶只圭也凑前说道。 “甚好。”看着只圭稚嫩模样,皇帝欢喜笑道:“你二人去准备。” “是。” 年轻男子无意瞥见了起身离席的诸葛青卿,心道,中原的女子确实清秀俊美。 半柱香工夫,诸葛青卿一袭白纱长裙,白色稠巾半掩面容,及腰长发散落,踏着轻快步子由殿外走进,带着正午烈日的光束,仿若天仙落入凡尘,踏光而至。 乐工齐齐换了曲调,小世子叶只圭也拍起了手鼓,太和殿原本的行酒喧闹瞬时静止,只闻丝竹鼓乐奏,翩翩舞姿起。 乐工曲调时而绵长时而高亢,青卿的舞姿亦是时而柔软时而快转,随着她的舞动,空气之中若有似无的散发着香气,裙摆金丝勾绣的鸾凤绕身飞舞,看的人心神激荡,仿入梦境。 最后青卿双手交叠在空中转动,随着她周身转动,两袖之间竟有数十只蝴蝶争相飞出,众人无不嗔目赞叹。 坐下摩斯年轻男子目光如炬,一曲飞仙,他人看到的是仙女下凡,他却仿佛看到一只孤傲的仙鹤,困于囚牢,双脚被铁链束缚,煽动着翅膀想要挣脱,却又小心翼翼爱惜洁白羽翼,飞不起逃不出,哀伤且无奈。 “皇帝陛下洪福,天朝歌舞非凡间之作,令我等大开眼界。”年长的使臣拱手道。 皇帝开怀大笑。 青卿作揖退下,乐曲继续。 “中原生活如此奢靡,女子也这般灵动,难怪族人数百年来都想征战中原。”使臣小声对年轻男子说道。 摩斯年轻男子闻言,才恍然回神,没有回答。心神早被那一支舞拨乱,无心案前酒肉,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风。 下了阶梯便是宽敞的殿前广场,广场除了四周的守卫,空无一人,相比殿内,清静不少。 一个侍卫上前询问,年轻男子以醒酒为由,便搪塞过去,在太和殿前广场走动,就再无阻拦。 环视宫墙楼宇,驻足远眺,男子心内感叹,江山之秀,罗锦之丽,管弦歌舞之多,确实让人心神向往。 “姐姐,咱们回宫,里面不好玩儿。”小世子稚嫩的声音从太和殿右侧传来。 “不妥,父皇会不高兴的。”诸葛青卿耐心劝说。 “回去了,贵妃娘娘又该为难了姐姐了。”叶只圭拉着诸葛青卿的衣袖还是百般的不情愿,“若不是祖父和爹爹战死沙场,哪轮得她们差遣姐姐歌舞……” 诸葛青卿无奈,只好半哄半骗的拉着他往太和殿走,“若不回,便落了贵妃娘娘口实,到时额娘该……” 诸葛青卿话未说完,便撞到了一人身上。 那人扶定了诸葛青卿,随即后退一步。 “你是……摩斯使臣?”诸葛青卿站定后看着眼前人问道。 “是。”年轻男人微低着头,除去遮面轻纱,诸葛青卿娇美的容貌,竟让他不敢直视。 诸葛青卿倒是坦然,也毫无惧色,看着眼前年纪相仿的男子模样,施了一个见面礼,半打趣说道:“使臣大人安好。不过使臣大人,您长得可不像摩斯族人。” “何意?”男子疑惑问道,掩饰着心内升起的警惕。 “你没有大胡子呀!”叶只圭天真,抢着答道。 “我见过几位塞外使臣,无不身型魁梧,面容粗旷,未曾想,也有这样挺拔俊秀的。”诸葛青卿轻笑补充,又继续说道:“我叫诸葛青卿,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暗自松气,沉默半晌答道:“胡烈。” “我叫叶只圭。”小世子也仰着头说道。 男子闻言,眼眸一沉问道:“你祖父可是叶武上将军?” “你怎知?”叶只圭惊奇问道。 “公主。”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谈话,太和殿外的公公远远看见公主竟和摩斯使臣站在一块,担心的连忙朝这边走来。 不等年轻男子再说什么,公公已经赶到了近前,尖细的嗓音喊道,“呦,公主殿下、世子殿下,皇上可等着见二位呢。呦,使臣大人怎也在这,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不……” “好了,李公公,我们这就回。”诸葛青卿不想与李公公纠缠,也不想他为难了摩斯使臣,拉上叶只圭便朝太和殿走,刚刚走两步又回头对年轻男子笑着说道:“胡烈,若明年朝贡还能见面,我带你游赏宫中御花园。” 年轻男子微愣神,然后施了半礼,表示应承。 然,那年之后,摩斯再无朝贡。 第一章 和亲 “不可啊,皇上!”皇后跪在皇帝身侧,早已没了往日的端庄柔雅,“青卿是嫡亲公主,是我们的亲骨肉啊。” “自古和亲都是从宗亲中挑选女子,皇上,妾已挑选十余位才貌兼得的女子,这就递承圣上过目。” “皇后。”诸葛铿蹙着眉,沉声制止道:“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勿再失言。李公公送皇后回宫。” “皇上开恩啊,青卿自小锦衣玉食,如何受得了边塞乃苦寒之地,更何况摩斯单于已经年过六旬……这是要毁了青卿,与死何异?!” “舍一人生死,保一朝安宁,生在帝王之家,这是她的宿命。”诸葛铿皱着眉,语气满是愤然和无奈。 青卿亦是他的心头肉,无奈摩斯近两年来连连侵犯边关要塞,这次大败之后,朝臣均惶恐不安,过半臣工主张和亲。几经谈判之后,摩斯部落才算同意,但提出嫁出的必须是正统公主,宫中到了婚龄的公主,只有诸葛青卿和二公主诸葛茉丹,然诸葛茉丹是贵妃所出,而贵妃的的父兄如今正是抵御摩斯的上将,动不得。 “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啊……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 皇后瘫跪在地上,泣涕满面,苦苦哀求,直至被李公公和宫女一道搀扶出去。 御书房内恢复死寂,诸葛铿倦怠的靠着椅背。 自从两年前,叶家父子战死沙场,朝中能堪大任之人历历可数,摩斯频频侵略,原本打下的城池,损失过半,祖上基业,万不能毁在自己手中啊。 紫阳宫,祥和宁静,琴声悠扬。 “姐姐,姐姐!”十二岁的叶只圭个子已与成年女子一般高,行事却仍天真莽撞,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跑进诸葛青卿的书房内。 正在焚香抚琴的诸葛青卿站起身,扶住险些跌倒的叶只圭,无奈说道:“慢些跑,担心磕坏了我的琴。” 叶只圭却无心玩笑,拉着诸葛青卿着急说道:“和亲,和亲之事……” 诸葛青卿脸上的笑意散去,看叶只圭这模样,想必结果和她所想无差。 “皇上旨意下了,是姐姐!”叶只圭换了口气,着急喊道。 诸葛青卿只是淡定拉他坐下,倒了杯水给他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终归是要嫁人的。” “可是那摩斯部落塞外蛮荒之地,姐姐千金之体岂能……” “青卿!”一个男声自屋外传来,随后人也进了屋内。 “长峰哥!”看到来人是沈长峰,叶只圭像是看到了希望,连忙起身迎上去,“长峰哥,你快想想办法,圣上下了旨意,让姐姐出使和亲!” “青卿,你不能嫁去摩斯,摩斯大汗已是花甲老头,你是堂堂天朝嫡公主,如何能嫁于一老头?后半生将如何度过?” 诸葛青卿眼底如一湾清水,毫无波澜,心内已是如死灰的绝望。 两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战死沙场,母后叶氏一族便日渐没落,莫须有的诬告更是日久不断,若不是将承袭了舅舅世子爵位的叶只圭带入宫中养育,恐怕他也早已死于非命。 有人觊觎皇后、太子之位良久,若她远嫁能换的母后和哥哥平安,哪又何尝不可? “既是父皇旨意,也只能奉旨行事。”诸葛青卿神色淡然。 “抗旨便是了。”叶只圭豪气摆手道:“你和长峰哥私奔,去哪都比塞外好!” 诸葛青卿和沈长峰都愣了半晌,诸葛青卿若无其事的敲了敲叶只圭的脑袋,宠溺说道:“往后可不许再说这没分寸的话。” “我这就回府,让家父递承婚书!若你我成婚,便不可以再嫁摩斯。”沉默半晌的沈长峰认真说道,便要往外走。 “罢了。”诸葛青卿拉住沈长峰,淡淡说道:“如果远嫁摩斯是我生在世间的宿命,那么我认命。不要为难沈大人了。” 诸葛青卿的外公叶武与沈长峰祖父沈上堂是战友亦是挚友,两家是世交,所以诸葛青卿和沈长峰是青梅足马,男才女貌,不少宫人私下都戏称沈长峰为准驸马,若不是和亲,今年她和沈长峰是要成婚的。 奈何造化弄人。 沈长峰心内是钦慕诸葛青卿的,想娶她也是真的,但是,沈上堂是朝中老臣了,一生为官精于谋算,叶武父子死后,他就看出若与紫阳宫联姻,必受叶氏一门衰败牵连,怕是自己一族也将不得安生,因此早早就让沈长峰断了娶诸葛青卿的念头。 叶只圭提出的私奔,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放下现有的身份财富,流浪与山间田野,屋不避舍食不饱肚,此生再无抱负,了了而过,他确是没有勇气的。 叶只圭急的直跺脚,他甚至有些埋冤姐姐的自暴自弃和不作为。 只有诸葛青卿心里清楚,沈长峰的话并非出于真心,他若真有心送婚帖,又怎么会等到此刻? “不管不管,反正姐姐不能去摩斯!”叶只圭气恼的说道。 “二公主到!”门外婢女通传。 诸葛青卿拉了拉叶只圭,眼神示意他行为收敛,叶只圭撇了撇嘴,安静站在诸葛青卿身边。 “呦,大家都在好不热闹。”诸葛茉丹身着华服便走了进来,眼神落在沈长峰身上便挪不开了,温魅一笑道:“长峰哥哥也在,正好,我原是来给姐姐送出嫁礼的,正巧把父皇的旨意一道说了。” “可是收回让姐姐远嫁和亲的旨意?”叶只圭急切问道。 “不是。”诸葛茉丹看着沈长峰笑的更加明艳,“是父皇赐婚,我与长峰哥哥在七日后行大婚礼。” “什么?”屋内只叶只圭一人惊诧。 “恭喜。”诸葛青卿淡然。 七日后,是她启程去摩斯的日子。 皇城一别,此生难返。 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只要母后和太子安好,她便能活下去。 …… 对于诸葛青卿如此默然接受和亲,多少有些出乎皇帝意料,想不到自己养尊处优的女儿,竟如此深明大义,甘愿为国牺牲自己的人生。 他命礼部准备了开国以来公主出嫁最高规格的嫁妆,几乎倾尽大半国库财力,以填补他心中的愧意。 期间,诸葛青卿分别拜见了皇帝、皇后、太子各一次,别离之际,每每相见,都是徒增伤感,倒不如不见。 太子听闻旨意,愤然心伤,却不敢去见自己同胞的亲妹妹,自闭于房内,直至诸葛青卿上门拜别。 兄妹二人无言的相拥而泣许久,他在她耳边咬牙许诺,待他掌权,必接她回朝! 诸葛青卿点头,她盼着亲眼看哥哥登上至高之位,为了那一日,哪怕历经万难,她也愿意等待。 只要母亲和哥哥安好。 第二章 出塞 和亲事宜一直在紧张有序进行着,诸葛青卿倒是清闲,只是等着日子罢了。 游走各处阁楼庭院、御花园,将原本看腻了的宫中之景记于心中,以便往后日复一日的漫漫长夜有所记思。 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吹了半曲雁落平沙,突然记起两年前太和殿外的摩斯使臣,若摩斯族人都生他得那般清俊儒雅,倒也不那么让人畏惧了。 诸葛青卿收拾长笛,捻了一只红梅,不由得轻笑。想着当日,与那年轻使臣临别时,约赏这御花园美景,却再没机会见到,自那年之后摩斯族再无进贡,而是在边塞不断发起进攻。 一切,似乎都照着预期,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唯独一事,出乎了诸葛青卿意料。 而且这事,竟是在临行前一夜,她才知晓。 “为何?”诸葛青卿诧异。 “我不放心姐姐一人。”叶只圭轻松说道,“陛下已将我的名字纳入名册。” “我岂会是一人?随行宫女侍卫百余人,边塞乃蛮荒之地,夏日酷暑冬日严寒,终年风沙无法生活,这些都是你说过的?”诸葛青卿气恼说道:“我去求父皇更改名册!” “姐姐别去,这也是姑母的意思。” 母后? “为何?”诸葛青卿仍是不解,她一人去边塞受难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赔上叶只圭? “咱们叶家的人枉死的流放的,几乎都被扫清了,我得姑母庇佑活到现在,不知被多少人视为眼中钉,姐姐走了,我只要留在宫中,就必然成为贼人对付姑母和太子哥哥的武器,即宫中已无法安生,倒不如同姐姐一道去,姐姐也不至于一人孤单。” 看着年仅十二岁稚气未脱叶只圭,这般懂事认真的模样,不由心中宽慰,眼睛却泛了红。 第二天,入冬以来,姑苏城内鲜有的阳光明媚,似乎老天爷也在欢送她离开。 一袭红色锦绣华服的诸葛青卿,头戴红盖头,端坐轿中。 宫内的乐器她一件未带,想来日后也不会有抚琴的雅致了。除了手边的一只精致竹笛,这是多年前外祖父叶武送于她的,自小外祖父就十分疼爱她,每每大战归来都不忘给她带些礼物,其中这只竹笛是她心头最爱,笛声清脆悠扬,每次吹笛她都会想起驾于马上,英武威风的外祖父。 城下,摩斯使节段干桑布及十余卫侍已经等候在城门外,与接洽太监交换了文书,确认了紫阳公主身份,便点头侧身恭迎送亲队伍出城。 “哐!”锣鼓声响。 喜轿起。 城上,皇后孤寂站着,泣不成声。 另一处城门上,皇上、贵妃端坐,朝臣拥簇左右,城下身挂大红喜球的沈长风驾着喜马,英姿飒飒,身后接亲队伍锣鼓震天,好不喜庆。 送亲队伍走出最后一道宫门,掀开红色盖头,回望帝乡,新妇此去三千里,青冢常无草木烟。 诸葛青卿眼眸有些酸楚,却无泪落下。 …… 日夜兼程走了一月有余,所过城池日渐荒凉。 “到燕都了,过了燕都就是天门山,越过天门山便是摩斯地界。”此次负责守卫送亲队伍的甘将军,隔着轿帘向诸葛青卿禀报道。 “嗯。” “现以日近黄昏,公主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甘将军请示道。 不等诸葛青卿回答,摩斯时节段干桑布下马走到轿边说道:“现在天色尚亮,只要继续赶路,明天清晨便可到我摩斯境内,再休息不迟。” “不行不行!”叶只圭从马车前跳下,挡在段干桑布跟前插着腰说道:“姐姐已经连续两日高烧不退,再继续赶路,身子肯定吃不消!要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天朝皇帝陛下不会罢休,你们大汗也不会放过你的!” 段干桑布被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强求。 “大家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咳咳咳,继续出发。”轿内是诸葛青卿虚弱沙哑的声音。 “是。” 轿外人应承。 自小生在宫中的诸葛青卿,锦衣玉食,就连每日喝的水,都是花尖儿上的晨露带着香气。 然这一路,粗茶淡饭,食不知味,睡卧也是及其简陋,夜夜不能安寝。越是往边关走,诸葛青卿水土不服反应越是强烈,眼下已经两日滴水未进。 “公主,喝些姜汤暖暖身子。”霜儿捧着半碗热姜汤担忧的说道。 离宫前,诸葛青卿重金遣散了紫阳宫的宫人,丰厚的钱财足够他们在宫外生活无忧,免去在宫内受人压迫之苦。 霜儿是内务府挑选的陪嫁侍女,原不是她宫内的人,不过这一路照料也算尽心妥帖。 诸葛青卿挑开轿帘,夕阳余晖,萧条街景,遥望远处,白雪皑皑的天门山脉,连绵无际。 一山之隔,此生,怕再无归期。 垂下轿帘,诸葛青卿用力顺了顺气息,接过姜汤,勉强喝下几口。 然后又是阵阵剧烈咳嗽,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活下去,她想亲眼看到哥哥加冕皇冠时,一统天下的模样。 …… 原以为一天能走完的路程,因山间雪大雾浓,足足又走了五天。 山路崎岖坎坷,马车颠簸,诸葛青卿连苦水都吐尽了,身子虚弱的昏死过去好几次,又因颠簸震醒,如此反复,终于在日落之际翻越天门山。 日落之后,天色暗的很快,边塞之地是一望无际平原和漫天飞扬的风沙,送亲队伍一行人均是久居姑苏城的中原人,如此风沙几乎让他们寸步难行。 “接应的驻地营帐就在前面,大家再坚持一下!”穿着厚厚皮草的段干桑布,用手肘挡在面门,抵挡风沙,大声地对甘将军说道。 的确,透过层层风沙,隐约能看见十里开外连排的白色蒙古包,和星点火光。 甘将军骑于马上,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掩面抵挡风沙,喝令身后队伍继续前行。 身为摩斯族人,段干桑布在这风沙中目力要比甘将军这些中原人好上许多,看着前方的营帐总觉得有些异样,只是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直到一行人马走到营帐近前,段干桑布才恍然究竟是哪里怪异。 “这摩斯族婚嫁之事竟是以白为喜?”同坐在轿中的叶只圭掀开轿帘奇怪说道,“看着好生瘆人。” 昏睡中的诸葛青卿微微睁眼,眼前仍是一片朦胧,马车停了,许是到了。 几度她以为自己是死了,但呼吸而牵扯的胸口撕裂的疼痛,又清晰的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营帐外,列队迎亲的士兵全都穿着白麻服,十余个帐篷也均是白色,即使是边远的塞外,迎亲这等喜事也应是喜庆的大红,怎会是如此萧条凄冷场面? 莫非是…… 段干桑布一跃下马,飞快朝为首的侍卫奔去。 他一把抓住那人领口,瞪红着一双眼,艰难问道:“这是,这是……” 那人哀愁的闭上眼点了点头,道:“大汗升天了。” 第三章 独闯大帐 段干桑布眼眶泛红双手缓缓松开,朝王庭方向行跪拜大礼,身后十余摩斯人均面容哀伤的行跪拜大礼。 甘将军一行人不明就里,颇有些尴尬站着。 “姐姐姐姐,不好了。”叶只圭小声附在诸葛青卿耳边说道:“那个大胡子说,大汗死了!” 刚刚恢复意识的诸葛青卿脑子一片空白,她为和亲远嫁,人未到,夫君却死了,依照中原惯例,没有子嗣的妻妾是要殉葬的,在摩斯更是如此。 熬了着许多苦,终究还是要一死。 诸葛青卿苦笑,她轻抚怀中竹笛,罢了,死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与外祖父和舅舅近些。 只是叶只圭,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原本应享尽富贵一生无忧的叶家世子,难道也要随她冤死异乡?那叶家这一支可就绝后了,她死后也无颜去见外祖父和舅舅了。 “这中原来的公主,如何处置?”为首的军官撇了一眼段干桑布身后马车队伍,沉声问道。 段干桑布也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也是难为这女子了,受了这一路的苦,苦苦求生,终究还是个死。 “左贤王,继位了吗?”段干桑布在他耳边耳语。 “嗯。”军官点点头,同样低声说道:“新汗今日朝会已经宣布继位。” 段干桑布暗自松了口气,说道:“今日先入营休息,明日回王庭,面见新汗后,交由新汗处置。” 军官亦是颔首赞同。 …… 天光渐亮,又是一日奔波,诸葛青卿早起后,喝了些米粥,勉强在叶只圭和霜儿的搀扶下,倚靠马车边站着。 她的声音仍是虚弱无比,勉强用旁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甘将军,你们一路辛苦了,临别前,本主有最后一事相求。” “公主请讲,甘某万死不辞。”甘将军拱手跪地。 诸葛青卿欣慰点头,继续说道:“将这些孩子平安带回中原,我在燕都客栈留了两口箱子,一口箱子给甘将军和士兵们,一口箱子给这些陪嫁的宫人,里面的钱财足够他们生活。” “殿下!”众人闻言,齐齐跪下。 如今大汗死了,他们若跟着她也是死路一条,摩斯族人本意也不想接收这些中原来的宫人。还他们自由,是她最后能做的了。 “公主殿下,我不走,我要留下伺候您。”身边霜儿跪下恳求道。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叶只圭不肯离去也罢了,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与她非亲非故,实在没必要陪她受苦。 “霜儿已经没有亲人了,公主若赶我走,我也无处可去,求公主留下我!”霜儿恳切坚持,“公主千金之躯身边不能没有婢女伺候啊!” “姐姐,就留下她。”叶只圭也劝道,毕竟他是男儿身,姐姐身边还是要有个女婢照料合适。 诸葛青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告别了甘将军一行,诸葛青卿在摩斯族卫兵的护下,当日夜晚便到了摩斯王庭。 而此时的诸葛青卿已近乎奄奄一息,被人抬进大帐时已毫无意识。 但无新汗旨意,也无人敢请郎中来医。 段干桑布顾不得安顿,便立即前往大帐面见新汗。 大帐内烛火依旧明亮,宽大的桌案后,坐着一个男子,貂皮长袄外是白麻素衣,俊朗的面容棱角分明,浓眉美须,眉宇间似有些疲倦。 见到眼前的人,段干桑布顿觉心内一阵狂喜呢,胸口的心脏跳动猛烈,脸上还是平静如水。 “段干桑布,拜见大汗,大汗福寿齐天!”段干桑布入大帐,行跪拜大礼。 “骨都侯回来了,一路安好?”新汗独孤烈抬眼,倦怠之意早已隐去。 独孤烈自幼处事低调谦逊,内里却极为阴冷深沉,据说他的母亲是一个中原女子,族人怕那女子生下儿子后,撺掇儿子勾结中原乱政,于是在独孤烈出生后便杀了他的生母。因此,独孤烈不似摩斯族人那般粗旷,骨子里透着冷俊儒雅。 也正因如此,血脉不正,多年来一直如重山压在他的肩上,长年的隐忍,让他原本就内敛的性子更加沉冷。 三年前,他亲自密招武士杀了两个欲争汗位的哥哥,自己却随使团去了中原,避了嫌疑。两年后,顺利夺得左贤王位,直到今日,承袭大位。 其实汗位于他而言,并无兴趣,只是为了生存,必夺之。 “蒙大汗挂念,臣下一切安好。只是……”段干桑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中原来的公主,由于水土不服,已经气息奄奄,是否请医官医治?” 说着,段干桑布递承上了万炎朝的和亲婚帖。 独孤烈连看也没看便说道:“不必了,给她换上孝服,明日随父汗一同入葬。” “是。”段干桑布拱手退下。 次日清晨,天刚擦亮,独孤烈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更衣,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先汗的入葬大礼。 帐外却突然传来嘈杂声。 “何事?”独孤烈冷声问道。 “回大汗,一个中原来的小孩吵嚷要见大汗。”一个守卫进入帐内回话。 中原来的?应该是中原公主陪嫁的随从,一个小孩,能一路寻到他的帐外倒也不简单。 “放他进来。” “是。” 独孤烈挥挥手,让左右婢女退下,独自端坐在书案前,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精瘦的男孩快步走了进来。 原本白皙的脸颊,因风沙变得潮红,身上脸上满是污渍,可见这一路的狼狈。 他见了独孤烈也无惧色,而是急切问道:“你就是大汗?” 独孤烈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不觉好笑,反问道:“你既不认得大汗,找大汗做甚?” “我要劝柬大汗,速速救妻!” “哦?”独孤烈挑眉。 “我姐姐是天朝的公主,奉三书而来,便是大汗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一路奔波,气息奄奄,为何还不请太医医治,难道摩斯族人如此轻待发妻吗!?” 叶只圭涨红了脸说道,虽然眼前人的孤冷的气场让他心内阵阵发怵,但是为了救姐姐,也只能拼命一搏。 “天朝公主与先汗婚约,现先汗归天,妻妾自然随之而去,医或不医又有何异?”独孤烈翻看着书案的竹简,语气淡然。 “不,姐姐奉命嫁摩斯大汗,既进王庭来,谁是大汗她便是谁是妻!”叶只圭认死理的反驳道。 “你这孩童倒是有趣,孤可免你一死。”独孤烈觉得他面熟,又觉得有几分有趣,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只圭。” 独孤烈翻看竹简的手顿了顿,一双眼眸如猎鹰一般盯着他看了半晌,继续问道:“你姐姐,可是诸葛青卿?” “正是。”叶只圭并不诧异,他觉得这位新汗肯定是看过和亲帖,因此报出姐姐名讳并不奇怪。 倒是独孤烈得到肯定回应,眼眸中闪过了诧异,他连忙翻找刚刚被他丢弃一边的和亲帖,果然上面赫然写着:天朝皇帝陛下嫡出紫阳公主:诸葛青卿。 他该想到的,她是正统公主,也正当婚龄…… 该死,昨晚该看一眼婚帖的。 “来人,备马!”独孤烈对外喊道,收起婚帖便快步走出大帐,驾马而去。 大帐内空留叶只圭一人,他一脸茫然困惑,站起身眨了眨眼,大汗即没看过婚帖,那怎知姐姐名讳?姐姐何时认识了摩斯的新汗,他竟不知。 第四章 重改三书 诸葛青卿帐内,诸葛青卿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仍在昏迷,却突然有几人闯入帐内,二话不说几人就准备强行给她更衣,还准备将她带走。 霜儿拼命拦着,可也抵挡不了这么多人的气力。 “放手,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不能碰她,这是天朝紫阳公主殿下!你们不能碰她!”霜儿被两个侍卫拉着,几个婢女已经掀开了诸葛青卿的被禄,开始上下其手的解诸葛青卿的红色外裳。 “什么紫阳公主白阳公主的,一会入了土,还要这副好皮囊有什么用?”婢女嘲讽说道。 小世子,你快回来,公主要被拉走了!霜儿一边在心里悲戚想着,一边挣扎喊着想要制止。 由于诸葛青卿昏迷不能动弹,那些婢女上下齐手很快就脱的她只剩一件白绸单衣,正当一个婢女指尖碰触绳结的时候,霜儿撇过脸,不忍再看。 “吁!” 一阵疾驰快马急停的声音,不等众人反应回头,独孤烈已经快步走进帐内。 一眼便看到婢女手上还在昏迷的诸葛青卿,对着那个准备解她里衣的婢女,抬手就是一巴掌,婢女一下就从床上跌落飞出两三米。 “滚!”独孤烈怒喝了一声,单手接住瘫软的诸葛青卿,一手扯上被禄将她裹实。 其余的女俾和侍卫见势,连忙停下手中动作,虽不知做错了什么,均跪地伏身谢罪,而后慌恐的连滚带爬离开。 新汗素有温文儒雅的美称,待下人也一向谦和,从未听说有动怒的时候,这些奴婢明明是遵循骨都侯的命令行事,骨都侯也说这是大汗的旨意,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大汗大怒? 独孤烈接着她松软的身子,隔着一件白绸单衣,明显能感受到她周身滚烫。 “你是中原来的?”独孤烈看着仍跪在一旁的霜儿冷声问道。 “是,奴婢是紫阳公主陪嫁侍女。”霜儿小声答道。 独孤烈单手将被子拉起,包裹着诸葛青卿,依旧是寒意十足的问话:“既是贴身婢女,怎让主上如此遭罪?” “奴婢有罪。”霜儿连忙也伏身跪地请罪,不过,眼下是何形势,她有些捋不清了。 “来人,立刻传医官来!”独孤烈对帐外守卫下令。 他单手搭在她的脉上,脉象浮紧,又仿若游丝,对跪在一旁霜儿继续问道:“病了多久?” “公主过阴山时,便感了风寒,之后一路颠簸劳累病的愈发严重,到燕都时已不能下地。”霜儿怯声回答,“至今,约有十多日了。” 独孤烈蹙眉,当年初见,她是那般脱俗惊艳,璀璨耀眼的明星,那股子里透着的仙气,美的让人不敢直视却又挪不开眼。 那日一别,她灵动的舞姿变每每出现他的梦中,魂牵梦萦,不过一觉醒来,又是为了生存而费劲心机。 他从未想能再见到这个透着仙气的女子,他也不敢妄想,这样的奢望只敢在梦中。 再看怀中的女子又是如此真实,既是上天将你送到我身边,那便是上苍眷顾。 看着诸葛青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如那孩子所说,她便是他结发之妻,医好她,给她从前那般无忧的生活,便是他此刻所想。 医官和叶只圭前后脚的赶到,独孤烈已将诸葛青卿平放在床上,盖实被子。 他站在床侧,厉声交代:“最短时间内,医好她。” “是。”医官亦是诚惶诚恐。 叶只圭赶到,一眼便看出了眼下形势,走到独孤烈身边,眨着眼问道:“姐夫,我姐姐无事了?” 独孤烈听他这么叫倒也默认,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和:“无事,好生照看你姐姐,我还有事,晚点再来。” “可是,姐夫。”叶只圭继续说道:“我们在这无依无靠,万一一会又有人要对姐姐不利怎么办?” “你已经有了这片草原最大的依靠了。”独孤烈轻笑道,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塞进叶只圭手中,“这是我贴身匕首,刻有我的符文,只要在摩斯族内,见此刀如见孤,违令者可用此刀杀之。” 叶只圭如获至宝,这才满意点点头道:“如此,我便能照看好姐姐了。姐夫放心去。” 独孤烈亦是一笑,看了一眼诸葛青卿,便离开帐内。 “小世子,眼下,是什么形势?”见独孤烈离开,霜儿这才起身,一脸迷茫的在叶只圭耳边小声问道。 “这你还看不出来啊,新汗被我姐姐美貌折服了,往后他便是我姐夫了。”叶只圭仰着头,装出一副大人模样,“只不过,我也有一事不解,新汗似乎早前就认识姐姐,可是姐姐久居深宫,怎么可能认识摩斯王子呢?” 叶只圭摇头晃脑地走着,装出一副老生模样。 “大夫,我姐姐如何了?” 医官抹了把额间冷汗,虽然云里雾里对话,但他也听出了,这床上躺着的,恐怕是新汗心尖儿上的贵人,若是出了差池,恐怕他这一族都岌岌可危。 …… 先汗入葬大礼如期开始,一切都准备就绪,只是原本该抬来陪葬的中原公主,不见踪影。 “大汗,随葬中原的公主还未到。”段干桑布走到独孤烈身边小声汇报道。 “中原公主的一切事宜,今后由孤亲自安排。”独孤烈神色淡然地回了一句,便开始了入葬仪式。 段干桑布虽不解,仍恭敬退下。 摩斯族人的入葬大礼不似中原繁琐,却也办的隆重。 陵墓前,搭建一处二丈余高的巨大法台,部落内德高望重的貘萨巫师,领着一众后辈巫师在法台最前处,摇铃做法,天空阴沉,乌云低压,变幻莫测。 独孤烈与一众部落宗亲臣民站在其后,独孤烈居中站着,左侧站着大宗亲独孤提拉,是为独孤烈叔父,右侧站着的是右贤王完颜达尔,是为独孤烈之心腹。 随着貘萨摇铃再起,风沙飞扬,他大喝一声。 “入!” 抬着先汗棺木的一行队伍便动身往陵墓入口走去,既是相隔甚远,依然能隐隐听见女人凄厉的喊叫声,阴寒之意沁骨。 高台上的人都明白,那是先汗未有生育的一众妻妾。 “为何不见侧妃棺木?”大宗亲看着入葬队伍,向身侧祭祀官问道。 “这……” “是孤的旨意。”眼看入葬队伍已经尽数入地陵,独孤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众人,开口道:“中原来的公主,诣在与我摩斯族和亲联姻,父汗仙去,此桩婚事,孤允承了。” 众人哗然,一阵交头私语。 “此事不妥,那中原公主的和亲帖是于先汗联姻,万不可乱了族法。”大宗亲站出来说道。 此言一出,不少臣工点头附和,独孤烈仍是不动声色,只是眼眸冷了几分。 “放肆。”右贤王完颜达尔踏前一步,赫然高声道:“大宗亲难道年事高了,人也糊涂了吗?竟对大汗言语不用敬语尊称,如此公然顶撞大汗,此番大不敬才是违背族法宗规。” “你这……”大宗亲气的一时语塞,又转脸去看独孤烈脸色,却看不出丝毫喜怒,只得退后一步躬身道:“大汗恕罪,是臣下一时心急,失礼了。” 完颜达尔虽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但长年随父驰骋疆场,武将豪迈霸气十足,在完颜达尔的训喝震慑之下,众臣工齐齐跪下不语。 独孤烈也无阻拦之意,从怀中取出和亲文书,扬手便丢进祭台前的火盆,对段干桑布说道:“骨都侯,重新草拟三书,派使臣送与中原朝廷。” “诺。”段干桑布恭敬应承。 “大汗,此事还需再三思虑。”独孤提拉仍要制止。 完颜达尔不耐打断:“先汗仙逝,万物皆交由新汗处置,可况中原公主进入摩斯时已是新汗在位,自然是许与新汗为妻。” “此乃两国政事,稍有差池,诱发恶战,眼下还不是开战时机。”独孤烈淡淡开口,坚毅的语调让人不敢反驳,“孤,意已决,众位不必再议。” “可是……”独孤提拉仍想反驳,对上独孤烈地一双冷眸又换了语气,“大汗,国丧一年期内,是不得婚娶的。” “那就一年后再行婚礼。”独孤烈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拂袖而去。 留下愕然的独孤提拉,和默然不敢言语的众人。 完颜达尔也跟随独孤烈走下祭台,走到少人处,完颜达尔才开口问道:“你真要留下那中原来的公主?” “嗯。”独孤烈并不否认,跨上马背。 “只怕留下是个隐患。”完颜达尔也上了一匹马跟随在独孤烈身侧,“况且一年碰不得,难不成还当神像供着?依我看不如埋了省事。” 独孤烈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中原的那个女子吗?” “记得,就是那个会幻化蝴蝶的仙女嘛,你天天念叨,想忘也难……”完颜达尔说道一半,恍然道:“莫非就是?!” 独孤烈点了点头,驾马飞驰而去。 原来如此,难怪独孤烈刚继位就不惜破格,还与大宗亲针锋,原来是为了梦中情人啊。 这传说中的姑娘究竟什么模样,完颜达尔也迫不及待想去见识一眼,便也策马追随而去。 第五章 古西风 十二月,正是极寒冷的时候,摩斯的医官的额间却不断冒着细汗,汗水侵蚀里衣,帐外的寒风透着间隙钻进帐内,他浑身就是一哆嗦。 医官是土生土长的摩斯人,听不懂中原的语言,叶只圭亦听不懂摩斯语言,两人连说带比划了半天,犹如鸡同鸭讲,谁也没明白谁,却都急红了脸。 帐外是马匹疾驰而停的声音,叶只圭和霜儿都警觉起来。 “姐夫,你可算回来了,这老头看了半天,姐姐还是没醒,问他话也答不出,真实急死人了。”一看来人是独孤烈,叶只圭连忙跑上前急切说道。 “姐夫?娶中原媳妇儿,还附送小舅子?”跟着独孤烈一同进帐的完颜达尔打趣道。 “你又是何人?”叶只圭往独孤烈身后靠了几分,警觉问道。 “自然是你兄长了,中原不是自诩礼仪之邦?见到兄长还不行礼?”完颜达尔见这孩子机灵,忍不住拿他打趣。 叶只圭察觉他并无危险,也不甘示弱地插着腰回答,“我兄长乃是万炎朝太子,不知还有其他兄长。” “嘿,你这小屁孩。”完颜达尔气极反笑,“怎的不识好歹?” 独孤烈无心理睬二人的胡闹,径直走到床边,见诸葛青卿仍是昏迷,就忍不住蹙眉问道:“如何?” 医官连忙跪伏于地,小心答道:“”中原人的体质与我族人有异,小人已试了十余种疗法,仍不见效,贵人的病,恐怕只有中原大夫才能医治。” 中原大夫?眼下去哪找中原大夫,等翻滚天门山来回两天路程,诸葛青卿怕就熬不过去了。 “中原大夫?”完颜达尔一拍脑门儿说道,“巧了,还真有一人。” “在哪?”独孤烈立即问道。 “现在我门下。” “去带来!”独孤烈对帐外守卫下令。 完颜达尔却拦住了,“此人性子古怪,还是我亲自去领。” 完颜达尔所说之人,是他年初与万炎朝的一场战役中,俘获的一名万炎朝随军大夫。 收兵回王庭途中,因完颜达尔受了箭伤,失血过多,几度昏迷。摩斯随军郎中由于药草不齐都束手无策,手下一副将提议可让中原大夫试试。 那中原大夫犹豫再三,才勉强应承医治,不料,只用几支纤细银针便将完颜达尔伤口血水止住。 回到王庭后,完颜达尔听闻此事,便召了那中原大夫,岂料那中原大夫二十几岁清雅儒生模样,性子却傲气的很,作为战俘,见了右贤王非但不行跪拜之礼,更是目斜他处,根本不正眼看完颜达尔。 完颜达尔本就是粗旷性子,见不得文人酸溜模样,三问不答,便气不打一出来。拔刀就要杀他,那人也丝毫不畏惧,站直了身子就要受死。 好在副将及时劝阻,完颜达尔才愤然将刀插回鞘中,看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养在门下。 而这中原大夫,一日三餐照食,只是不与人说话,也不给摩斯族人看病,每日就在帐内摆弄银针,完颜达尔只道是怪人一个,也随他了。 没想到今日,倒还有了用处,只是不知这怪人愿不愿前去。 帐内,古西风一袭白色长袍,腰间束带,发丝整齐高盘,仍是一副中原打扮,跪坐于书案边,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 完颜达尔一把掀开帘帐,风风火火便闯进古西风的帐内。 原本正在试针的古西风,被这鲁莽的闯入微惊了一下,又很快定了心神,拿针的手依旧沉稳。 见古西风泰然而坐,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完颜达尔颇有些尴尬气恼,刚想破口呵斥,又想到此番来意,干咳两声,说道:“喂,你天天扎着布偶人不觉乏味嘛?跟我走,带你扎真人去!” 古西风仿若无闻,依旧坐着并不搭理他。 “你……”用摩斯语咒骂几句,讽刺说道:“我听闻中原有一词叫医者仁心,我看不尽然。” 古西风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眼眸紧了几分,那日那个摩斯副将就是用这句话劝说他为右贤王医治,但出手之后,他内心一直十分煎熬,自己作为战俘救了敌国主帅,与叛国何异。 见古西风有了细微反应,完颜达尔又继续说道:“罢了,就怪那中原姑娘命数不好,中原大夫不肯出手相救,反正都是你们中原人的事,我也懒得管。” 说罢,完颜达尔就佯装要走。 “且慢。”古西风开口,手上已在收拾银针,“我随你去。” 完颜达尔心内得意,嘴上却说道:“呦呵,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是个哑人。” 古西风也不搭理,起身整了整衣冠,就随他出帐。 大帐内,独孤烈守坐床边,一双剑眉紧蹙着。 见仍昏迷不醒的姐姐,叶只圭急得快要哭了,帐内炭火生的很暖,他却一直往帐外张望。 “来了来了!”突然,叶只圭在门帘出激动喊道。 远处那驾马人中原服饰过于抢眼,以至于叶只圭一眼便猜出来人是大夫。 古西风下马进账,打量了一眼门边的叶只圭,微点了点以示见面礼数。 “大夫,您快来救救我姐姐。”叶只圭急切领着古西风往床边走。 独孤烈退出一位,让古西风坐诊,古西风便坐定诊脉,并不理会独孤烈,纵使一入内,从服饰上他便看出此人是摩斯大汗。 完颜达尔站在门帘旁,翻着白眼啐了口,自语道:“狂妄无礼。” 古西风搭上诸葛青卿的脉络,眉间陡然蹙紧,伤寒入骨,气郁不畅,高热症状数日有余,想必是来的途中染了风寒,加之水土不服导致病症加重。 古西风诊脉时,也有意无意的打量床上女子,秀美的面容一眼便能看出是中原的女子,再看她的发髻饰物当是贵族世家以上,手指擅长白皙,肤质细腻,十指未沾阳春水,是双书画抚琴的手。 被俘近一年的古西风,自然不知道和亲之事,只是不解,这等高贵的女子为何会落于摩斯帐内。 “你做什么?”见古西风挽起诸葛青卿的衣袖准备扎针,独孤烈警觉喝道。 “医治。”古西风自然感受到,独孤烈差点拔刀而出的杀气,平淡开口。 “姐夫,我见过宫中太医治病时用过此法,我记得他们管这个叫做针灸。”见独孤烈动怒,叶只圭连忙上前解释。 独孤烈半信半疑地看了叶只圭一眼,这小孩为了他姐姐应当不会说谎,但是心中仍是觉得不妥,对霜儿喝令道:“你来替她起衣。” 又扭头对叶只圭和完颜达尔说道:“你们都先退下。” 完颜达尔耸耸肩,施了个告退礼,便出去了,叶只圭踌躇半天,不放心的看了几眼床上的姐姐,又碍于姐夫气场的震慑,也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你仔细施针,不许碰到她,出了差池,孤一刀杀了你。”独孤烈冷言道。 古西风捻针的手顿了顿,心有疑虑,却还是没有答话。 那中原小子唤床上女子姐姐,唤摩斯大汗姐夫?他刚刚还提到了宫中,难不成他们是来自皇室,这女子莫非是万炎朝的公主?! 古西风强稳了稳心神,才不至于施针出差池,想他自幼随师父学医,除了济世救人,也是步入仕途的一个门道,若能入宫进了太医院,名扬天下也指日可待。 却不曾想,连皇宫的城门都没见到,就被当地县官安排随军出征摩斯,而只一场,万炎军队大败,自己也成了战俘,入仕为官的梦想也就此破灭。 扎下最后一针,古西风暗暗松了口气,对霜儿说道:“我写一服药方,你照着煎煮,一日三次喂公主服下。” 霜儿连连点头答应。 他故意出言试探,然而婢女没有反驳,她果然是万炎的公主。 “她何时能醒?”独孤烈皱眉问道。 “一炷香功夫。”古西风已经跪坐在书案旁,书写药方。 独孤烈看着手上,头上都扎着针的诸葛青卿,觉得不安又心疼,坐在床边轻握着她滚烫的手,心道,若一炷香她没醒,他便一刀了结了他。 第六章 胡诘儿 “虽然一炷香内能醒来,但是醒来情况如何,仍无法保障。”似乎是看出了独孤烈的心思,古西风又补充说道:“毕竟高热超三天,并且有昏迷的情况出现,大多就算救回性命,心智也会大受影响。” “大汗,胡诘儿求见。”帐外,守卫通禀。 大帐旁,完颜达尔仗着年长于叶只圭,还在拿他打趣,看到匆匆而来的女人,收敛了几分,和叶只圭站在一旁看着。 胡诘儿撇了二人一眼,也无心搭理。 完颜达尔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倒是叶只圭颇有些好奇和戒备的上下打量站在眼前的女子,扎着两个大麻花辫,一身摩斯人打扮,红扑的脸颊,一双灵动的大眼,正焦急的探着脑袋往帐内张望。 “她是何人?”叶只圭小声向完颜达尔问道。 完颜达尔耸了耸肩,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怎么来了?”独孤烈走出大帐,看着女人淡淡问道。 “大汗。”见到独孤烈胡诘儿显得有些紧张局促,“我……多日不见大汗,不知大汗安好。” 胡诘儿踌躇了一会,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今日大汗力排众议要纳娶中原公主的事,已在王庭内传的沸沸扬扬,胡诘儿一听说,就马不停蹄的来找独孤烈,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可是真见着独孤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嗯。”独孤烈语气仍是寡淡,“天气冷,无事就回去。” 说完,独孤烈朝一旁的完颜达尔使了个眼色,便要转身回帐内。 完颜达尔自是领会独孤烈的意思,正准备迈步上前。 “大汗。”胡诘儿又喊住了要走进帐内的独孤烈,与眼前人已有两年夫妻之名,为何仍觉得这般疏离,胡诘人咬着唇,有些泛红的一双眼看着独孤烈问道:“帐内,可是那中原女子?” “是。”独孤烈没有回头,应答一声,便走入帐内。 胡诘儿杵在寒风中,双手紧撰着,指甲几乎要没入肉里。 独孤烈自然知道她因何来,他也没有想欺瞒她的意思。 两年前,为了笼络臣工,发展自己在族内势力,娶了骨都侯独女胡诘儿入房,虽未给正妻的名份,但就因为这层关系,便得到段干桑布为首的一众文臣忠实拥护。 无论是出于情感或是政治需要,两年多来独孤烈也未曾亏待胡诘儿,两年多来,虽谈不上情深意切,也算是相敬如宾。 胡诘儿性格豪爽活泼,初见独孤烈,便被他俊冷孤傲的外表和英韵沉着的气度所吸引,他是她心中至高无上的王。也只有在独孤烈跟前,才能看到胡诘儿这般小女人的模样,然独孤烈与她相处时间并不多,王庭内的繁琐事务,周边大小部落族群纷争战役,成婚两年多,二人共处时日,屈指可数。 终于等到独孤烈继汗位,胡诘儿还在一心等着守孝期过后,独孤烈赐封她胭脂名分。却不曾想,先汗大礼过后,父亲立刻见了她,告诉她,独孤烈要娶纳原本送来与先汗和亲的中原公主,甚至不惜开罪大宗亲。 胡诘儿不知向来处事沉稳有道的独孤烈为何这么做,但她心内就是觉得不安,虽独孤烈对她寡淡,但也从未有过纳妾意思,没有女人能明知自己心爱男人有别女人仍不为所动的,即使她的男人是王,是大汗,是君主。 于是她不顾父亲段干桑布的劝阻,驾马就直奔独孤烈所在。 然而,此刻站在寒风中,她还是后悔来了。 她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女子,但是独孤烈一如往常的淡漠神色下,却透着她从未见过的忧虑。 “哎,真是冷死了。”完颜达尔搓着手,走到胡诘儿身边说道,故作随意地说道:“走,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个族内长大,自幼相识,完颜达尔看得出她的心思,只是不去点破。 胡诘儿鼓着脸,并不理会完颜达尔,就独自驾马而去。 “你这小妮子。”完颜达尔无奈说道,独孤烈让他护送,他也不能不去,只得也跃上一马,扬尘追去,“慢些,等等我啊!” “咳咳咳!”诸葛青卿未睁开眼,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两湾柳叶眉也痛苦的皱在一起。 帐外冻的哆嗦的叶只圭,听到帐内的动静,一股脑就冲了进去,“姐姐醒了?” 只见独孤烈坐在床侧紧握着诸葛青卿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想要缓解她的痛苦,而古西风正在取针。 古西风双指点压天突、廉泉二穴,止住了她剧烈的咳嗽,但她的痛苦似乎并没有减轻,双眉仍是紧蹙。 不知是古西风的穴位按压起了效果,还是莽撞闯入的叶只圭喊声触动了她,诸葛青卿紧皱的眉下眼睑微动,随后缓缓睁开。 独孤烈见她睁眼,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诸葛青卿,虽是睁开了眼,脑子却还是一片混沌,浑身的酸痛无力感让她无法动弹,只能转动眼珠打量周遭环境。 这像是摩斯人的大帐,对,昏迷前她就已经到摩斯了。 可是,凑在眼前的两人又是何人?一个中原打扮一个摩斯打扮,都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好生不自在。 怎么这个摩斯男人还握着自己的手? 诸葛青卿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想将手抽离了出来,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虽然这个男人的手宽厚而且温暖,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要嫁给他们的大汗……不对,大汗死了,那么她怎么办,是要陪着殉葬? “姐姐姐姐,你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是叶只圭的声音,她转动眼球,看到了从两个男人中间挤出的叶只圭,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可是,怎么回事?她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了。 “怎么回事?”独孤烈朝古西风问道。 诸葛青卿除了一双眼黑亮的眼眸转动着,其余与昏迷时无已。 古西风一副意料之内的淡定模样,再次把脉后,说道:“高烧几日,能醒已是勉强,神志能否恢复,要看天命了。” “什么?” “什么?” 独孤烈和叶只圭几乎异口同声。 如果躺在床上的诸葛青卿能说话,一定也会和他们一样的反应。她的神志明明是清醒的,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说话,难道她余生就要这么躺在床上度过? 生活在苦寒边塞的独孤烈,见多了因为高烧不退医治不好,而变得痴傻的人。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我是叶只圭呀,你说句话呀。”叶只圭半跪在床边,摇晃着诸葛青卿的胳膊,几乎要哭出来了。 “别晃了。”独孤烈冷淡说着,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叶只圭和诸葛青卿的距离。 诸葛青卿转着眼珠,心疼看着叶只圭,但是他拉着她手臂的时候,钻心的酸疼感差点没让她又昏了过去,幸亏这个摩斯人及时制止了。 不过,这个摩斯人是谁?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叶只圭此刻伤心她能理解,摩斯男子与自己非亲非故为何也一脸忧愁,还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见诸葛青卿眨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独孤烈柔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诸葛青卿眨了眨眼,看向桌上冒着热气的水壶。 “可是要喝水?”独孤烈问道。 诸葛青卿又是努力的眨了两下眼。 “倒碗水来。”独孤烈立刻朝着霜儿下令道。 古西风确认了诸葛青卿状态尚好,便收拾起针包说道:“明日我再来施针,每日汤药定时定量服下,还需静养数日。” “这几日,你搬到右侧穹庐居住。”独孤烈道。 古西风闻言,顿了顿,施了半礼以示默许。 第七章 统一漠北 十日之后。 漠北草原,烽火狼烟。 数万甲胄骑兵,沿着渭水河畔,激战搏杀,河内战马士兵死尸堆积,河水截流,目之所及,尽是一条血水之河。 战事以持续三日,月氏部落已连派五个使者送来送五封请和书,恳请停战,然而收回的只是五个使者的滚烫人头。 “大汗!臣请带一千骑兵,击杀月氏塔卡王!”营帐内,身穿铠甲的完颜达尔豪气请战。 “准!擂战鼓!”独孤烈挥手下令。 “谢大汗!日落前,我必将塔卡王人头献于大王。”完颜达尔拱手说罢,拔刀大喝一声,便大步出了大帐。 跨骑白色战马之上,颇有横扫千军之气魄。 战鼓擂起,是主将出营的信号。 摩斯士兵回望看到一支扬着右贤王将旗的骑兵冲杀而至,顿时激昂士气,更加奋力拼死厮杀,而月氏士兵在完颜达尔精锐骑兵的冲杀下,顿时阵乱,四下窜逃。 完颜达尔率骑兵直冲月氏营帐,营帐早已失守,塔卡王在几百亲兵护卫下沿渭河上游逃去,完颜达尔立即分兵三路包抄追击。 足足追出五十里地,完颜达尔疾驰快马,追在最前,远远已能看见逃窜至林中的塔卡王一行人闪动的身影。 完颜达尔奔驰速度不减,双手却已拉开大弓,直直瞄准众人围簇的塔卡王,弓满而发,一箭射穿塔卡王盔帽直出眉心。 统领阵亡,将士做鸟兽散尽逃亡。 激战三日,最终摩斯大捷,此次独孤烈亲率军队出征,一举兼灭老哈部落、月氏部落,彻底统一了渭河以北的草原地区。 当晚,众将士便在军营内庆功,篝火通亮,收整战死的战马,此刻成了火架上香气扑鼻的烤肉。 “哈哈哈!”大胜归来的完颜达尔自然和手下众将喝的尽兴,酒过三巡,他端着酒杯坐到独孤烈身旁说道:“恭贺大汗,统一漠北之地,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水源犯愁了!” 独孤烈亦是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大汗似乎并不尽兴?”完颜达尔有些微醉,不正经的谄笑说道:“不如我去找几个小娘子来陪大汗喝酒。” 说着,就真准备起身吆喝手下。 独孤烈一把拉住他,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说道:“不必。” “怕什么,胡诘儿又不在,不会让她知道的。”都是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完颜达尔却从没见独孤烈沉迷女色,只当他是不想伤了胡诘儿心。 “我在这,将士多有拘谨,你与众将畅饮尽兴。明日午时后,启返。”说罢,独孤烈便准备起身离开。 “不再多休整一日?”完颜达尔诧异,以往大战之后都会让全军休整三日再启返。 “倾巢而出,王庭空虚,明日我率前军先行,你与大军善后后,可次日再回。”独孤烈不放心又交代一句,“不可杀俘虏。” “得令!”完颜达尔佯作正经的答道。 他与独孤烈私交胜于亲兄弟,堂上是君臣,私下就亲近随意许多。 但是完颜达尔嗜杀俘虏一事,一直让独孤烈头疼。 第二天,独孤烈没有等到午时,而是一早就率亲卫和主力先锋军启程返回王庭,当宿醉的完颜达尔醒来时,独孤烈已经率军队离开了。惊的他再三和手下确认,是不是王庭内出了什么事。 部下也是茫然,均说王庭一切平静,几无内乱,也无外族侵犯。 有一人犹豫半晌说道:“有一事,不知是否有关联。” “说。”完颜达尔急不可耐地说道。 “听闻三日前,王庭有信使来传消息,中原来的公主大病初愈,可以下地行走了。” 正喝着羊乳的完颜达尔,猛的将铜碗放在桌上,难道是为了这? 夕阳还未落下,独孤烈率的三千精骑兵就已进入王庭。 出了军营,他便驾马直奔诸葛青卿所住穹庐。 那日突发月氏部落挑衅滋事,庭内众议之后,独孤烈果断决定亲率五万大军,一路北下,直取渭水河北上游领地。 战事紧迫,他也只能留下仍高烧未退的诸葛青卿,率军出征,心内却也是一直放不下,全程速战猛攻,丝毫不拖泥带水心慈手软,因此仅用了十天就大捷归来。 到了诸葛青卿的穹庐,帐内有蒸腾的热气,和淡淡鲜花的清香。 走进帐内,一个屏风挡着,刚刚沐浴更衣完毕的诸葛青卿在霜儿的轻扶下走了出来。 猛然看见站在帐内的独孤烈,两人都是一愣。 霜儿连忙跪下伏身行礼。 诸葛青卿一眼便也认出了他是自己醒来时见到的摩斯男子,也知道他便是新即位的大汗。 也不知叶只圭是用了什么法子,不出两日竟然就和摩斯王庭的宫人混的十分熟络。 在她身子还没恢复的时候,就每日来与她说外面的新鲜趣闻,自然也说了那个摩斯男人就是摩斯新汗,也是他命人找大夫给她医治,并且重新给万炎朝下了三书,也就是说,眼前的男人即是自己的夫君。 诸葛青卿愣神之后,立即双膝跪双手伏前,按着万炎朝内面见君王的最高礼节,从容端重地向独孤烈行了跪拜大礼,“诸葛青卿,拜见摩斯可汗。” 独孤烈完全没想到她一见面就行这么一个大礼,反而有些局促无措,尴尬干咳一声,说道,“你我之间见面,不必行此大礼。” 诸葛青卿立起身子,却为了体现皇家的礼仪教养,依然是跪着回话,“我本想大汗回庭后,前去拜见大汗,不曾想大汗先来了。” 一早便听叶只圭说,摩斯此战大捷,估摸这一两日便会回庭,诸葛青卿特意今日梳洗沐浴,想着大汗回来便去拜见,没想到今日他便来了,看着他的模样,还身穿甲胄,想必是直接就来这。 闻言,独孤烈心中忍不住有几分欢喜,她原本也想着去见自己的吗? 独孤烈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起,“起来,别跪着,地上冷。” “是。”诸葛青卿小心应答,虽听叶只圭说他对自己甚好,但她并不知道其目的为何,只能小心行事。 “你也起来。”独孤烈扶诸葛青卿坐到床边,对着还跪在地上的霜儿说道。 “谢大汗!”霜儿连忙施了一个谢礼起身,找了个借口说:“奴婢去看看乌达姑姑药煎好了没。” 便知趣的离开了。 “身子好些了吗?” “蒙大汗挂念,好多了。”诸葛青卿温文答道。 “怎么这身打扮?”独孤烈看着诸葛青卿一身貂皮长袄摩斯族人的打扮,不禁奇怪问道。他临行前分明交代了内侍准备了几套中原服饰送来于她。 诸葛青卿垂眸看了一眼身上服饰,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想着即已到摩斯,便入乡随俗。” 见她略显娇羞模样,独孤烈心中更生欢喜,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了微红,半认真地说道:“我喜欢见你穿中原服饰的模样。” “大汗曾见过我?”诸葛青卿诧异,叶只圭也曾说过独孤烈未看婚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当是相识的,怎么自己全然没有印象呢? “嗯。”独孤烈点头,看着她迷惑的双眼道:“两年前,太和殿外。” 诸葛青卿惊诧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独孤烈吐出两个:“胡烈?” 第八章 原来是他 胡烈?独孤烈?她竟完全没有想到。 得知原来他就是太和殿外的那个使臣,诸葛青卿一时忘了皇家端庄持重的礼仪,俯身仔细看着独孤烈的脸。 确实,眉宇间与印象中清秀的使臣胡烈是有八九分相似,但是两年前的独孤烈还没长胡子,这两年长出来胡子,并且周身散发的沉稳威严,但是一眼便能看出是来自草原的王者。 任由她看了许久,只是距离太近,独孤烈甚至能感受到她鼻息的温热,耳根有些发热,轻声问道:“确认了吗?” “我……”这才反应自己失仪的诸葛青卿,颇为尴尬直起站在一旁,一双漂亮的眸子不知要往哪看。 她原本就是该这般率真无邪的性子,独孤烈依旧是笑着说道:“这里不是万炎皇室,不必拘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真的吗?”确认了独孤烈竟是两年前偶然相识的使臣,诸葛青卿顿时觉得亲切,心中防备也卸下不少。 独孤烈含笑点头,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笑着与人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原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公主,享尽荣华,自由无拘,本性率真且叛逆,不喜欢宫规繁琐乏味,便不守礼节,整日与宫人嬉闹,也无人敢多说什么。只是自外祖父死后,朝堂少了依靠,她也不得不遵循皇家礼法,每日收起本性循规蹈矩、如屡薄冰的生活。 诸葛青卿坐回床边,又看着独孤烈的胡子说道:“这男子长了胡须,容貌真是大有不同,不知叶只圭这小家伙长了胡子,是怎般模样。” 独孤烈道:“男人到了年纪,自然是要长胡子的。不过,我看你们宫中也有不少不长胡子的男人。你若不喜欢,便就刮了去?” “啊,你说的公公们?他们其实算不上男人,只是宫中奴役需要男人,但又要防止男人扰乱后宫,所以进宫前他们都是被净了身的,自然不能长胡子了。”说到净身,诸葛青卿比了一个砍的手势,又看着独孤烈的胡子说道:“倒也不是不喜欢胡子,相比两年前,大汗更有君王的雄霸之气。” 见她眼中的光亮,独孤烈轻笑道:“私里,不必喊我大汗,可只唤名字。” “好。”诸葛青卿点头,又仍是有些不安问道:“我,真的不用随先汗殉葬了么?” “嗯,我已以新汗之名,重拟三书,发予万炎皇室。”独孤烈淡然答道,“你,可愿意?” 诸葛青卿微愣了神,他是在询问自己的心意吗? 见诸葛青卿不语,独孤烈竟觉得有些紧张,他看着诸葛青卿问道:“你,不愿?” “愿意。”诸葛青卿脱口回答,顿觉脸颊温热,娇羞地催下头。 独孤烈难掩心中欢喜,原本不安的脸上也浮出笑意,他看着诸葛青卿说道:“不过,大婚要待一年服丧期后,才可进行。” “嗯,不急。” 如此也算她和亲之路中,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里虽比不上万炎宫廷生活奢华,但你有什么需求尽可提,我都将竭力满足。” “不,这里虽与宫中不同,却各有千秋。”诸葛青卿浅笑说道,“不过,我倒真有一个小事相求。” “何事?” “此行,我带了不少宫中书卷,大汗能否差人送来?” “好。”独孤烈爽快应允,“可是觉得无聊乏味?”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狡黠笑道:“诗书可修心养性,可以史为鉴,青卿愿做大汗书库为大汗所用。否则一年后,大汗厌弃了我,将我放逐边塞或是遣送回国,岂不凄惨。” 诸葛青卿虽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所说的确是实话,生长于皇家,受礼乐诗书熏陶,加之她骨子里就是爱诗词琴画的。 迢迢千里携带了几车书卷,原本就是为了打发余生漫漫时光,即使生活艰难,至少心内富足。 “不会。”独孤烈温热的手轻覆上她的手,“有我一日,便不会让你受分毫苦楚。” 诸葛青卿看着他认真模样,抿嘴轻笑。 “过几日,你身子好些,我带你策马奔驰,看看这片属于我们的领土。” 我们?诸葛青卿微怔。 “什么策马?我也要去!”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自帐外传来,随着就是叶只圭踏着大步走进帐内。 见叶只圭进来,诸葛青卿忙抽回原本被独孤烈轻握着的手。 “姐夫回来了!”叶只圭率真并无觉得有异,眼放金光欢快的几步凑到独孤烈跟前,看着他一身厚重甲胄,痴痴赞叹:“姐夫这身盔甲,尽显王者之气,我仿佛看到战场率军城下,横扫千军的磅礴气势。” “怎么,你向往沙场?”看着他痴迷模样,独孤烈不觉好笑。 “自然,想我叶家世代武将,为国镇守边疆,无不英勇善战,无人能敌。” 叶只圭仰着头骄傲说道,诸葛青卿脸色尴尬的在一旁轻咳提醒。 对了,这小孩的祖父是叶武,独孤烈差点忽略了这层关系。摩斯和万炎交战百年,叶家军确实勇猛善战,军纪严明,叶武更是精通兵法,战略独到,主将叶武老当益壮有勇有谋,战无不克。 摩斯部落数年与叶家军交手,竟一次便宜也没得过,被迫北迁一百余里地,还不得不向万炎朝称臣,每年上贡。 不过自打那次在太和殿外,独孤烈亲自确认了叶武已经亡故,摩斯开始大举侵略燕都等边塞城池。 说来,那次出使万炎,独孤烈除了为了杀兄之事避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打探万炎朝内真实局势,也正是因为当年叶只圭的一句无心之言,打破了摩斯和万炎两年多的和平局面,确切说是摩斯隐退屈服的局面,让摩斯部落重燃雄霸之心。 “姐姐,你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一会儿古大夫来,可得让他仔细看看。”叶只圭睁着一双纯真的眼睛。 “公主,该用药了。”像是感知到了叶只圭的心念,帐外适时传来古西风幽幽淡淡的声音。 叶只圭也是一惊,“这古大夫可是有千里耳,竟来的如此快?” “进来。”诸葛青卿宠溺拍拍叶只圭的脑袋,对着帐外唤道。 第九章 遇袭 一袭白衣长袍的古西风缓步进来,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独孤烈,眼眸深处划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如常,简单的颔首,便算见礼。径直走向红木圆桌旁,将麻布包放在桌上,摆开艾灸的物品。 “大汗连日征战,又一路奔波,定十分劳累,不如先换下甲胄沐浴休息?”诸葛青卿看着一身甲胄,眉宇发间还沾染着灰黄尘土的独孤烈,浓浓倦态也很好的被淡然神色所隐藏,诸葛青卿竟觉得眼前这个叱咤一方的男人,让人看着心疼。 独孤烈浅浅淡淡地撇了一眼正在摆弄药品的古西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劳累自然是劳累的,此番虽然他没有亲战,但是亲率大军,坐镇军中,亲自部署,出奇兵打快战,几乎夜夜不能寐。今日又奔波千里回王庭,若不是自幼习武的身子骨打底,怕早就撑不住了。 只是,眼下这个古西风还是有几分让他不放心,虽然他医术高超,救了诸葛青卿,但毕竟一个中原来的年轻男人,让他独自在诸葛青卿账内,时日长了难免滋生非分之想,他是断不能允许的。 诸葛青卿像是看出了独孤烈的心思,她的目光落在古西风身上片刻,浅笑着对独孤烈说道:“古大夫医术精湛,我已大有好转,这几日只是熏艾驱寒,无碍的。” 说话间,霜儿也端着药壶进了帐内。 见独孤烈仍是不语,诸葛青卿继续对他小声说道:“叶只圭在这,霜儿也回来了,这许多人陪着,大汗不必担心,先去梳洗休息。” 扫了一眼几人,独孤烈心内虽还是不情愿,但有叶只圭和霜儿在,他若再坚持,便显得自己小气。 他起身点了点头。 帐外夕阳西沉,天色渐暗,黑色夜幕即将笼罩这片广阔草原,帐内,霜儿也已经点亮烛光。 “半时辰后,一起用晚膳。”独孤烈说道。 “好。”诸葛青卿点头答应。 “姐夫,那我呢?”叶只圭满脸期待的像独孤烈问道。 “一起。”说罢,独孤烈便走出大帐。 诸葛青卿看着他伟岸背影,此人似深似浅,叫人捉摸不透。 “公主甘心下嫁于此?”古西风点燃艾绒,语气虽还是淡淡,却难掩忿忿不屑之意。 不等诸葛青卿回答,叶只圭抢着答道:“我觉得姐夫挺好的,待姐姐也好。” 古西风看着叶只圭,轻摇了摇头,眼底深处是不被察觉的鄙夷之感,叶家两代抗击摩斯,何等英武热血,怎三代单传到了叶只圭,竟成了这般模样,向摩斯大汗屈颜谄媚,若叶家先人泉下有知,怕是要恼羞难当。 “既来之,则安之。”诸葛青卿说道。 “公主不想回万炎?”古西风继续问道。 古西风虽是大夫,亦是儒生,家国情怀观念根深蒂固,他不能理解为何诸葛青卿会放弃家国,委屈于此。 “想。”皇宫,虽是一座奢华囚牢,毕竟是她出生生长的家,那里有她的亲人爱人,流水抚琴,花开四季,她怎会不想回,梦中都是御花园的一花一木,和母后哥哥的笑颜。 “但是,时局如此,回不去,也不能回。”诸葛青卿轻叹了口气。 站在一旁的霜儿,将盛了半碗的药汤端与诸葛青卿。 “为何不能回?”古西风压低声音,私下张望了一眼,继续低声说道:“摩斯刚刚历经大战,眼下王庭兵力空虚,独孤烈带回将士千里奔骑,此时也是疲惫不堪,正是守卫松懈之时,只要稍加谋划,便能逃离此地。” “我未想过逃离,所以古大夫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也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了。”诸葛青卿正色说道。 “在此,不过是人质。”古西风的语气也急了几分。 “即为人质,就该做好人质本分,不是吗?”诸葛青卿眼中是坚毅,“我在此若能安生,宫内母后,太子便能安生。” 让她和亲一来是为了打压皇后和太子势力,另一方面朝廷确实畏惧摩斯部,国库空虚朝中无大将,万炎朝眼下没有开战的底气,所以只要她在摩斯一日安好,朝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就当有一分顾忌,若她能在摩斯稳固地位,那必将让那班人忌惮三分,而保全皇后太子平安。 古西风沉默,他只是一个小小随军大夫,朝廷的党争如他就像天方夜谭遥不可及,但饱读史书文记的他,并非不知道历朝各代宫廷朝野党政之争的黑暗和血腥。 他看着诸葛青卿,还是如花灿烂的年纪的,却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家国负累,看似纯真无邪,内里尽是隐忍求全,出生在帝王之家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古大夫,若想回国,我不阻拦,我也可面请大汗,求他允你……” 诸葛青卿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寒风破窗而入,一个黑衣人随着那阵阴风陡然出现帐内,剑光一闪,帐内烛光尽灭,顿时一片黑暗。 “有刺客!” 帐内人来不及反应,帐外已传来厮杀的声音。 帐内的黑衣人,黑暗中,目标明确,长剑直指诸葛青卿而入,叶只圭离诸葛青卿最近,想也没想便朝她扑去。 “姐姐小心!”话音刚落,叶只圭扑向诸葛青卿避开径直而来的一剑,自己的手臂却被利剑狠狠划过,吃痛叫了一声“啊!”倒在诸葛青卿怀里。 黑衣人一剑落空,立即收剑回转,继续朝着地上诸葛青卿位置猛刺下去。 “哐!”清脆的一声撞击,黑衣人的快速落下的剑锋突然被异物撞击打偏,连带他的身子也踉跄一下。 但是,黑衣人身手极好,剑尖点地,身子瞬势腾空,屋外一个瘦小却十分矫捷的身影,在黑衣人腾空一瞬,已经如移形换影一般,来到黑衣人身前,一拳直冲黑衣人面门而去。 黑衣人瞬势一闪,贴着面避开来人袭击,他无心与来人纠缠,剑锋一转,又直朝诸葛青卿而去。 适应了黑暗环境,诸葛青卿看清与黑衣人打斗的,竟是乌达姑姑。 她是独孤烈临行前,派来协助霜儿照顾诸葛青卿的,平日见她只是个瘦弱精干的普通妇人,想不到拳脚功夫竟如此了得。 只见乌达姑姑腾身跃起,一脚踢在黑衣人的剑身之上,随后迅速一掌拍在黑衣人脑袋之上,回旋对着黑衣人的胸口又是一脚。 这一脚乌达姑姑是用了全力的,即使黑衣人迅速收回剑,双手抵挡,还是被乌达姑姑踹的退后几步。 看出乌达姑姑非等闲之辈,黑衣人冲外面吹响一个尖利哨音。 乌达姑姑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两个铜制的手摇玛尼轮,她的速度极快,一跃身,玛尼轮便朝黑衣人脑侧甩去,黑衣人连忙提剑侧挡,长剑直接被打飞出去,黑衣人又一个急闪身,要去拾剑,乌达姑姑自然不能放过他,正要追上前将他一击毙命,门帘外又闯进两个黑衣人,无奈,乌达姑姑只得立刻返身抵挡。 眼见黑衣人就要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突然“砰”!的一声,脑门一疼,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只见,古西风站在一旁紧张喘息,地板上昏倒的黑衣人旁,躺着一张折了腿的木椅。 第十章 七夜香 独孤烈热汤沐浴后,疲乏之感消退不少,穿了十几天的厚重甲胄,如今换上厚实的皮草长袄,感觉身如轻燕。 穿戴完毕,借着烛光,凑在铜镜前仔细看了看,还算满意的准备离开,却见帐内进了人。 “大汗,怎今日就回了,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见来人是胡诘儿,独孤烈没有太在意,但胡诘儿步步逼近的模样,却与平日大不相同,让独孤烈不动声色后退了两步。 细看一眼,独孤烈便知道哪不对了。 腊月寒冬,胡诘儿竟之穿了两层绸缎薄纱,原本随意束起的长发,也精心学着中原姑娘的打扮编了两缕细辫,散落腰际,想也是刚刚起浴,周身透着浓郁香气,正娇魅的踏着轻步,朝着自己缓缓而来。 说话的功夫,胡诘儿已经贴上独孤烈厚实的胸膛,她双手环绕他的腰间,抓着他腰间的衣物。 独孤烈不由得蹙眉,不解唤道:“胡诘儿?” “嘘。”胡诘儿伸出食指,抵在独孤烈的唇瓣,轻嘘了一声,用娇柔魅惑的声音说道:“我已嫁大汗两年,却还未服侍过大汗,今日便让胡诘儿服侍大汗春宵一夜。” 说罢,胡诘儿便要伸手褪去独孤烈还未穿好的长袄,却被独孤烈一把抓住,独孤烈的手很大也很宽厚,抓着胡诘儿的手用了几分力道,胡诘儿吃痛的皱起眉头。 “孤累了,你先回去。”独孤烈松开胡诘儿,也拉开几分与她的距离,整好了衣物,语气仍是淡漠。 “不,大汗在哪我便在哪,大汗累了,我可为大汗解乏。”胡诘儿倔强,仍是拽着独孤烈的衣袖。 独孤烈依旧是不动声色扯回了被胡诘儿抓着的衣袖,随手拿了一件长袄披在她身上,说道:“天气冷。” “大汗帐内温暖,胡诘儿不冷。”明明已经手脚冰凉,牙根打颤,胡诘儿却还是倔强嘴硬。 “孤要用晚膳了,你先回去,过几日去看你。” “不要,每次都是几日又几日,见了也不过匆匆一面,大汗是不喜欢我吗,即不喜欢,又为何娶我?”胡诘儿的情绪有些失控,她红着一双眼,话语里也带着哭腔。 独孤烈刚想说话,帐外突然传来急促地通报声:“大汗,不好了,有刺客闯入中原公主所住穹庐!” 什么?!独孤烈眼眸一沉,撇开胡诘儿就快步走出大帐,“帐内可有人受伤?” “见,见血了。”通传侍卫喘气说道。 独孤烈片刻都不停留,提剑就快步出帐。 胡诘儿一人落寞跌坐在空荡安静的大帐内,帐外是独孤烈策马远去的声音。 自从这个中原公主到了王庭,胡诘儿便总是觉得不安,原本听闻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以为能松口气,没想到前几日竟又救活了。 自己嫁了大汗两年,大汗一直是不冷不热的,但至少也没有其他女人,胡诘儿想着时日长了,终归是能日久生情的。 但是,这样生性寡淡独孤烈竟然为了这个女人顶撞大宗亲,罔顾祖制,不得不让胡诘儿警觉。 这几日独孤烈率军北征,她便回了母家,将处境讲于父亲段干桑布,段干桑布沉默良久,最终说道,想尽办法与大汗成夫妻之实,想要彻底拴住男人,首先得生个他的孩子,一旦有了孩子,这男人和女人之间,不管感情如何,终归是会被一个无形丝线缠绕,此生难解。 于是,她一收到大汗回庭的消息,便开始精心准备,甚至买通宫人,掐算好独孤烈沐浴更新的时间,无论如何,她今天都得把自己彻底的献给大汗。 然而,他还是毅然弃自己而去了。 为何?为何两年多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丝毫未加,客气疏离,不温不火,就是养个花,都该养出感情了? 原以为他是生性寡淡,可他对那中原公主却是那般上心,她究竟哪里比自己好? 胡诘儿冰凉的手紧撰成拳,任凭指甲陷入掌心。 …… 诸葛青卿帐内。 后闯入的两个黑衣人,已被乌达姑姑砸烂了脑袋,血浆飞溅,看的人胃内翻腾。 被古西风砸昏的那个黑衣人,也被古西风和霜儿两人捆绑好,并将屋内的烛光重新点亮。 “只圭,你受伤了!”诸葛青卿抬起被血侵湿的手,惊呼道。 叶只圭倒在她身上的,还是护着她的架势,但浑身像没了力气,双眼也朦胧涣散,气息虚弱地说道:“姐姐,疼。” 诸葛青卿想要将怀里叶只圭扶起,但他已经双眼一闭,昏死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诸葛青卿慌了神,剑虽刺伤叶只圭的右臂留了许多血,但这等皮外伤,不至于昏迷啊? 古西风也感觉情况不对,连忙走到叶只圭身边,俯身查看,翻看他的双眸,又用食指沾染了些血水在鼻子细嗅,脸色就是一沉,“剑上有毒。” “什么?!” “快把他扶上床。”古西风正色说道,那个味道,是中原陇西一带独有的七夜香,此毒毒性极强,片刻功夫就能让大脑麻痹,出现幻觉,严重的就是直接昏迷,然后死去,死后尸体不腐,飘香七夜,故得名七夜香。 “古大夫,你快救救他,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出事!”诸葛青卿的声音发颤,担忧且紧张地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叶只圭。 “现在的情况不是太好。”古西风紧蹙着眉头,神色比初次见到昏迷的诸葛青卿时还要凝重几分,他边打开布包挑选银针,边对诸葛青卿说道:“快将手上血迹洗净,以免中毒。” 霜儿闻言连忙将一个盛水的铜盆端递上前。 乌达姑姑随手拿了个布条,将刺客嘴捆上,以免他醒来咬舌自尽,然后淡定的将桌上还温热的药汤端递上来,说道:“姑娘,该吃药了。” 帐外,厮杀声依旧,几匹快马疾驰的声音由远而近,诸葛青卿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不必担心,是大汗来了。” 诸葛青卿诧异,这个看似与普通妇人无异的乌达姑姑,究竟是何方高人,不但功夫一流,连耳力也如此只好,只是听马蹄声,就能断定是大汗? 第十一章 严讯 独孤烈跃身下马,扫了一眼帐外还在打斗的场景,向身后人打了手势,身后侍卫立刻会意,加入围捕黑衣人。 他自己则快步走进帐内,然而一进帐内,眼前是打斗后的一片狼藉和血腥。 “怎么回事?”独孤烈蹙眉。 霜儿和乌达姑姑见独孤烈进帐,连忙跪下行礼。 他一眼便看到神色惊慌,满手鲜血的诸葛青卿,快步走去,俯身小心拉起她的手,问道:“受伤了吗?”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眼内的惊慌还未减退,她看着独孤烈喃喃说道:“我没事,只圭替我挡了那一剑,现在……” 独孤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叶只圭,眼眸微敛。 如果时间可以逆转,诸葛青卿情愿是自己受上那一剑,那一剑本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叶只圭还只是个孩子,是叶家的独苗,万一他有什么不测,她将来还有何颜面面对外祖父和舅舅。 帐外的打斗声已经平息,一个侍卫在帐外禀报,黑衣人已尽数捕获。 “没事了。”独孤烈安慰道,他蹲下身将诸葛青卿的手放入盛了水的铜盆里,亲自用绸布为她擦洗血渍,“古大夫医术高超,定能将叶只圭医好。” 还在为叶只圭处理伤口的古西风闻言,神色沉了几分,没有答话。 “是老奴护主有失,请大汗责罚。”乌达姑姑跪地伏身请罪。 独孤烈看向他,目光有些严厉,却未说责备的话语。 诸葛青卿目光看向乌达姑姑身边的昏死的黑衣人,清澈的眼眸第一次起了杀意,她平缓了情绪,冷静道:“古大夫,可有法子让他即刻醒来?” “不必麻烦古大夫,老奴能让他立刻醒来。”乌达姑姑说道。 独孤烈点点头,示意她去做。 只见乌达姑姑一把揪住黑衣人的头发,将他身子揪起,然后一手拿着烛台逼近黑衣人鼻下,烛火烟熏和火光的热度,立刻让黑衣人痛苦的剧烈咳嗽起来,随即也睁开眼,恢复了意识。 乌达姑姑移开烛台,松手将他丢回地上,黑衣人挣扎一番很快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手脚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但他也没有畏惧屈服的意思。 刚刚烛光亮起,诸葛青卿就看的清楚,是中原人的长相。 “是谁,派你来的。”诸葛青卿强忍着心中怒意,冷声问道。 见黑衣人没有作答的意思,乌达姑姑又一把揪过黑衣人的脑袋,将烛台跳跃的的火柱直接烧向他的一只眼睛。 “啊!”黑衣人虽嘴被捆住,仍是发出来歇斯底里的惨叫,身子剧烈扭动起来。 随着黑衣人凄厉惨叫,那只眼睛迅速变成一块焦红流脓的烂肉。 霜儿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身子也忍住不的颤抖。 独孤烈早已习惯乌达姑姑的手段,这种场面,他见多不怪。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诸葛青卿也面不改色,全程冷眼看着。 他还以为她的眼,只见过繁花和星辰,这等血腥场面当是入不了眼的,看来是小觑她了。 等黑衣人的惨叫声过后,诸葛青卿起身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的再次冷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敢轻慢,跪在地上,仰着头扭动着咿咿呜呜,剩下的一只眼睛惊惧哀求的看着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冷冷看着他,没有一丝怜悯,“乌达姑姑,解开。” 乌达姑姑看了一眼独孤烈,独孤烈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俯身将系在他两齿间的布条解下。 去了嘴上的束缚,黑衣人伏在地上大口喘气,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让他不停的龇牙咧嘴。 “不好!”乌达姑姑暗骂一声,一个箭步上前两指掐住黑衣人的双颊,鲜红的血从黑人的嘴里喷涌而出。 “留他一口气。”诸葛青卿对乌达姑姑说道。 乌达姑姑不解看向独孤烈,独孤烈依旧是点了点头,这是针对她的刺杀,她即有心亲办,他便想由着她来处置。 乌达姑姑封了他两个穴位,缓住出血,但黑衣人还是因为剧痛而不停抽动。 “虽勉强止血,但最多活不半个时辰。”乌达姑姑说道。 “嗯,足够。”诸葛青卿转身看了看昏迷的叶只圭,“胡大夫,叶只圭就先交给你了。” “嗯,暂无性命之忧。”古西风说着,已经开始施针。 诸葛青卿点头,继续对着乌达姑姑说道:“带他出来。” 几人走出帐外,霜儿怯生生跟着,站在帷帐旁远远看着,方才的场面实在过于血腥,她觉得胃里一阵阵的翻腾。 “害怕,就别看了。”身后,古西风淡淡的说话声。 霜儿没有应答,紧张地拉着帷帐,既害怕又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 帐外,灯火通亮。 二十余个黑衣人尽数被擒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有七八个,被缉拿跪着的有十余个。 “大汗,这些人,可否都交由我处置?”诸葛青卿向独孤烈问道。 独孤烈点了点头,“由你。” 诸葛青卿回了一礼,便在这些黑衣人跟前走了一遍,仔细打量了这些人的模样。 冷冷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死士,不畏生死。况且,任务失败了,回去也是活不成的。” 黑衣人齐齐沉默。 “不过,不要企图自杀。”诸葛青卿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毕竟,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罢,诸葛青卿一摆手,乌达姑姑将满脸血肉模糊不住抽搐的黑衣人,丢在了那一排的黑衣人前空地,一个摩斯侍卫提了一壶火油上前,就准备浇上去。 “慢着。”诸葛青卿喊住他,缓缓说道:“往脚上倒一些就好,不急,慢慢烧。” 那一排的跪着的黑衣人脸色都是一变,眼前这人是他们的领头,武功最高,此行是直接负责刺杀紫阳公主,眼下面容已是血肉模糊,显然是任务失败又经历了严刑逼供,最终想要咬舌自尽也不得,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活活被烧死。 就算这是一群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也不免胆颤。 独孤烈看着诸葛青卿眼底玩味之意颇浓,想不到整日琴棋书画为伴,看似温婉柔弱的女子,严讯手段不逊于自己。 足足烧了一炷香功夫,黑衣人眼睁睁看着火焰从双脚开始自下而上的燃烧,空气中都弥漫着焦臭味。 即使双手被捆绑住,黑衣人还是疯狂的扭动的身子,一只眼睛惊惧瞪的巨大,眼珠几乎要崩裂,张着嘴血水不断喷涌而出,喉部发出绝望的非人的撕叫声。 围观众人无不本能后退,就连被擒住的一排黑衣人,身子也忍不住向后倾,眼中满是惊恐。 眼睁睁看着自己首领,又下而上,逐渐变成一具扭曲的焦碳尸体。 嚎叫声停息,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静,只剩火苗崩裂的声音,和难闻的焦臭味。 目睹这一幕的霜儿慌忙退回帐内,就剧烈干呕起来。 “别看了,去烧壶热水来。”古西风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温淡。 “大汗,出什么事了?” “大汗,可有受伤?” 胡诘儿和段干桑布还有几位臣工此时也赶到,焦急问道。 独孤烈摆了摆手,以示无碍。 众人确认了独孤烈无碍,目光转移到了焦臭味的方向,只见一个焦黑的人型东西倒在空地上,身上还有跳跃的火星,有几人立即就撇过脸,捂着了自己的嘴,难以抑制胃中的翻腾。 “这是什么?”胡诘儿也吓得躲在独孤烈身后,捂着嘴差点没吐出来。 独孤烈做了个噤声手势,让众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诸葛青卿面不改色地走到一排面如死灰的黑衣人面前,略带鄙夷地撇了一眼地上焦炭的人型,冷冷说道:“想好了?我只问一个问题,想好了再答。如果所言不实或者想要寻死,我也不勉强,还会让你身边的兄弟陪你。” 黑衣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他们也猜到了这便是此次目标任务紫阳公主,想不到公主模样柔美,手段竟如此狠辣。 “是谁,派你们来的?”诸葛青卿一字一句问道。 黑衣人暗自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是不畏死,但求死个痛快,如那般死法,痛苦绝望堪比炼狱。 “是沈大人。”其中一人抬头喊道。 “哪个沈大人?”诸葛青卿眼眸收紧。 “当朝驸马爷,中军副将,沈长峰!” 第十二章 不留活口 三日前,万炎太和殿内,王公大臣分列左右,殿内一片沉寂。 诸葛铿金灿灿的桌案上,摆着一封来自摩斯的文书。 “此事,众卿怎么看?” 众人仍是低头沉默。 “林相,你先说。”众人皆不语,诸葛铿便从丞相开始点名道。 已过花甲之年的林清平,身形清瘦,腰背笔直,仍是精神抖擞,听闻皇帝唤自己,便踏出两步,恭敬地躬身作揖,说道:“回禀皇上,依微臣愚见,此番和亲,意在与摩斯交好而避免战事。即老汗已故,新汗继位,和亲之事自当延续,况且新汗已发来三书以表心意。我们自当顺水推舟,也能保紫阳公主周全。” 林清平当朝丞相,乃百官之首。饱读诗书,高明远识,为人忠厚处事刚正,不仅在朝中享有盛誉,在坊间文人雅士中,也颇有名望。 诸葛铿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边的韦白问道:“韦公何意?” 韦白出列拱手作揖,军将出身,虽与林清平年纪相当,却仍中气十足:“臣认为,不妥!” 韦白,官居太尉拜上将军,统管军事兵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过半臣工是他门下朋党,除此之外,他还是当朝圣上的老丈人,贵妃韦氏的生生父亲。 “为何不妥?”诸葛铿问道。 “其一,此事于礼法不符;其二,此乃摩斯挑衅,我们若是应承,堂堂嫡公主二嫁其主,岂不让人笑话?” 此言一出,大半臣工点头称是,小声议论。 “太尉此言差矣。”林清平打断道,“公主未到摩斯,老汗便已仙故,新汗继位后立刻修改三书,言辞真挚恳切,并无挑衅之意。” “臣闻言摩斯新汗,十分阴狠毒辣,精于权谋,嗜血成性,父汗尸骨未寒便要欺娶父妾,此大不逆之行径,人人得而诛之。我天朝公主岂可下嫁如此之人?”韦白并不理会林清平的辩白,言辞激烈,忿忿之情溢于言表。 御史大夫江阔闻言,也出列禀陈,冷哼一声道:“人人得而诛之?此话由上将军口中说出,未免心酸?韦将军率军与摩斯对战已两年有余,百姓赋重,国库空虚,确只闻败绩不见捷报,最终不得不让紫阳公主下嫁和亲,不知韦将军此番准备如何将摩斯大汗诛之?” 江阔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毕竟三十几岁年轻气盛,字字见血,不仅韦白脸色大变,连林清平也讶异他的直言,转身对他使了眼色劝他收敛锋芒,然而江阔却挑了挑眉,正义凌然毫无惧色。 “放肆!小小御史竟敢对太尉无礼!”韦无岸厉声喝骂。 江阔仍是从容淡定,但语气却更加严厉几分,对着韦无岸说道:“朝堂之上,百官均为吾皇臣民,陛下尚未开口,你却道我放肆?这究竟是陛下朝堂,还是你韦家朝堂?!” 韦无岸还想反驳,韦白及众朝臣已经齐齐伏地跪拜,惶恐谢罪,韦无岸见势只得不甘闭嘴,也顺应跪下。 “哈哈哈。”诸葛铿陡然一阵大笑,而后说道:“此事即是朕的家事亦是国事,众卿皆可商讨,有不同观点也是正常,若只有一家之言,岂不危哉?” 诸葛铿虽是一脸笑意,眼眸深处却是阴冷。 “启禀圣上,犬子气盛,殿前失仪,望陛下恕罪!”韦白伏地叩首。 “韦公言重了。”诸葛铿依旧是眯缝着一双没有笑意的笑眼,仍是九五至尊的风度,“起来,众爱卿都起来。” “谢皇上!”众人齐礼。 “江卿,国库情况如何?”诸葛铿又对江阔问道。 江阔恭敬施礼答道:“存银一万,存粮三万担。赊欠各级地方府衙白银八十万,粮食九千万担。” “哦?”诸葛铿做诧异状,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国库空虚至此,列为臣工还能安然于此?” 皇帝动怒,众臣又是一番跪拜谢罪。 “启禀圣上,连年大军远征,人力物力都极为耗损。”林清平率言道:“眼下应承摩斯婚帖,百姓休养生息,强壮国本,而后再行征讨之举。” “紫阳公主如今身陷摩斯,新汗名为娶亲,实为以公主为人质,难道我们堂堂天朝要对边塞蛮夷小族听之任之?”韦白忿然反驳。 林清平眉间蹙起,历来和亲,意为交好结盟,实为进献人质相互约束,历朝历代君王臣工哪个不是心知肚明,眼下如果回拒婚帖,必然激怒摩斯,不仅引发恶战,也会让摩斯以为紫阳公主已无利用价值,从而杀之泄愤。 “太子,紫阳乃你亲妹妹,你说说看。”见文武大臣意见不统,诸葛铿又对殿下站在百官之首的诸葛云端说道。 “回禀父皇。”诸葛云端恭敬出列,他心内已是怒火中烧,举止仍是得体寡淡,毕恭毕敬的平静说道:“紫阳虽是儿臣亲妹,但天家无私事,她亦是天朝公主,身负家国大义,儿臣不敢偏藏私心。依儿臣愚见,摩斯族虽下了三书,但老汗丧期未满一年,王庭内是不得婚嫁的。不如,此事且搁着,一年后,待我天朝兵强马壮再做定夺,父皇意下如何?” 诸葛铿思虑片刻点了点头,赞许道:“嗯,此言有理,此事并不急于一时。太子近日颇有长进,朕甚慰。” “陛下鸿福!”众臣跪拜。 诸葛铿摆摆手,身侧太监拂尘一挥:“散朝!” 皇帝在太监侍卫一众人的拥护下,离开太和殿。 韦白斜眼看了看林清平等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诸葛云端绷直的身子此刻才得已松懈,手心尽是冷汗。 “太子,起来。”清瘦苍老的林清平,起身扶起还恍然跪在地上的诸葛云端。 诸葛云端恍然回神,起身四下看了眼,见无人注意便对林清平微施一礼道:“多谢林相!” “岂敢岂敢,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林清平连忙轻声说着,将太子扶起。 “待……待他日,本宫定不忘林相近日恩情。”诸葛云端小声说道,又拉开了与林清平的距离,“莫因本宫,连累了林相。” “太子乃国本,老臣将竭力辅佐。”林清平恳切道,苍老褶皱的面容,刚毅之色却未减半分。 御花园,八角采莲亭,幽幽长廊连至碧莲清湖之中。 “父亲,方才朝堂之上,为何不极力主战?”韦无岸追着父亲韦白的步子走入亭内。 韦白在亭内坐下,身侧宫女半跪着,沏倒清茶,茶香薰香浑然一气,伴着湖中睡莲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愚钝。”韦白抿了一口清茶,不温不怒地说道,“眼下国库空虚,皇帝心中早有定论。” “那为何还让臣下讨论?”韦无岸不解问道。 韦白冷哼一声,将小食掷于湖中,引来一群红鲤。 “皇帝多少还是忌惮咱们韦家的,把此事放在朝堂上说,一来是是想探探我的心思,二来,用国库空虚来警示于我。”韦白脸上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轻蔑。 “原来如此,还是父亲看的透彻,那我们当如何应对?”韦无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韦无岸是韦白独子,而且是老来得子,韦白对他十分溺爱,虽已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又是出身名门的贵家世子,但不学无术,鲁莽无端,与其父韦白精于权谋老奸巨猾的性子完全不同。 “只需让皇帝知道我等立场态度便可。”韦白又饮下一杯清茶。 长廊尽头,韦贵妃和诸葛茉丹在一众宫人簇拥下,走远及近地走来。 韦家父子起身恭迎。 韦贵妃绫罗锦缎,身姿婀娜,满头的金钗发饰贵气耀眼。 “一家人,不必多礼。”韦贵妃妖娆笑着,便在亭内坐下,摆手让服侍的宫人都退出亭内。 “父亲可有好消息?”韦贵妃迫不及待问道。 “皇上即未应允,也未回绝。”韦白淡然说道。 韦贵妃的脸色就是一沉,皱眉道:“那是如何?” “待一年后,在做定夺。” “不行,夜长梦多,只有她死了,才能安心。”诸葛茉丹按耐不住跳起身说道。 韦贵妃皱着眉对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这丫头命硬,听说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却又活下来了,还被新汗相中,看来还需要多费些功夫了。” 韦贵妃和韦白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第十三章 宫中菜品 塞外冷风,凛冽如刀割。 诸葛青卿杵立站着,眼中是诧异,是无措,是不解,是茫然,还是凄凉。 独孤烈对护卫在身侧的中将鲁元子,说道:“这里交给你了。” 他说话时,眼眸一记寒光闪过。 鲁元子会意,拱手应承。 乌达姑姑也看出了独孤烈的意思,上前将杵然失神的诸葛青卿扶进帐内。 独孤烈又对鲁元子交代了几句,也准备进帐。 “大汗。”胡诘儿拉住他的衣袖,眼内难掩惊恐之色,“大汗,胡诘儿害怕。” 独孤烈看了一眼段干桑布,平淡说道:“这两日就随你父亲回家住。” “不,我要和大汗在一起。”胡诘儿指着诸葛青卿所住穹庐说道:“这中原女人如此冷血毒辣,大汗为何要和她在一起?” 独孤烈眼眸冷了几分,他看着胡诘儿的纯净的眼眸说道:“比这更血腥可怖的场面,我也见得多了,这并不是冷血,而是血性。” 看着独孤烈沉冷的眸子,胡诘儿不敢再多言,他的雷霆手段,她早有耳闻,即使未亲眼所见,单凭他周身散着的嗜血阴冷气息,就足以让人畏怯。 “大汗恕罪,臣这就带胡诘儿回家。”段干桑布连忙上前说道。 独孤烈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帐。 “爹……”胡诘儿红着一双眼,满是委屈不甘地看向段干桑布。 “走,跟爹回家。”段干桑布看着灯火通亮的穹庐,烛光从白帐内透出,轻轻叹息,拉着胡诘儿离开。 回到账内,诸葛青卿坐在床边,看着仍旧昏迷的叶只圭,彻骨寒意由内而外,冷的血液几乎滞流。 她从未觉得,冬天,竟是如此的冷。 她、叶只圭、沈长峰三人在御花园追逐嬉闹的场面,还仿如昨日。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对她情有独钟,她也曾芳心暗许,若不是因为种种变故……但是变故之下,诸葛青卿对沈长峰的情谊并未减少,他未娶她,她能理解,沈家也是世家大族,他是沈家三代单传肩负沈家兴亡使命,就像她,也不肯能一意孤行嫁他一样。 但是,为何要杀她?若不是叶只圭全力扑救,她怕是已经死在刺客剑下。 她也曾想过是否是构陷,但那招供的刺客亮出信物,确实是沈长峰的手书和他中军副将的信印。 难道因为娶了诸葛茉丹,与韦家结了盟党,所以要对她赶尽杀绝吗?远在边塞的她尚且如此,千里外,宫中的母后和太子,又该是怎样艰难境遇? “公主,该喝药了。”霜儿端着药碗,装了一勺喂于诸葛青卿嘴边,担忧地说道:“公主身子还未痊愈,又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服下热药驱驱寒气。” 诸葛青卿微偏了头,汤药苦臭难咽,何况她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公主,你的伤寒之症入体极深,若不按时服药,怕是要落下病根的。”古西风也在一旁淡淡劝解。 病不病根的,对现在的诸葛青卿而言,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们以为她是为了叶只圭的伤伤神,其实也只是一半儿,另一半,是曾情深意切的男人,竟然要对自己赶尽杀绝,让她胆寒悲戚。 “只圭如何?”诸葛青卿淡淡开口,语气中满是疲态。 “七夜香毒性太强,我虽已封住他几处血脉,但眼下还无法将毒逼出。”古西风掏出绸帕,仔细擦了擦双手,继续说道:“一会还请大汗差人,将小世子抬去我帐内,方便照料。另外,要解七夜香的毒,还需要几味草药,不过这几味药边塞之地是没有的,必须到中原的药市采买。” 医术方面独孤烈并不精通,古西风的医术他还算信服,便也由他,“你开药方,我明日差人去采买。” “明日,还是我亲自去采买。”古西风淡淡说道:“这几味药虽不是稀有的品种,但药品成色年份十分考究,稍有偏差都会影响了药效,况且是很难一家药铺就能买齐的,所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独孤烈应允,诸葛青卿脸色却微变,她仔细说道:“古大夫不在的时日,只圭该如何?” “我乘快马去往,顺利的话,日便可回。我留下七日的药方,每日两次按时煎服即可。” “若七日未归。”诸葛青卿担忧地看着古西风,她知道古西风一心向着中原,得此良机,极可能一去不返,“若七日古大夫未能回,又该如何。” 独孤烈从诸葛青卿急切的模样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而古西风手中的动作也顿了顿,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独孤烈,平静说道:“七日内,无论草药是否齐全,我必返回。况且,大汗也不会让我一人去,该是会派人随行保护的?” “嗯,边塞地势复杂,我明天便从亲卫中挑选两人,一路随行护送古大夫。”独孤烈语气温淡,拿过霜儿手中药碗,亲自舀了一勺递于她苍白的失色的薄唇边,“来,先喝药。” 诸葛青卿怔了怔,看着独孤烈刚毅的面容下,眼底深处竟是温柔,薄唇轻启。 汤药极苦,却由吼暖入胃,冰封的血液也开始暖化流动。 古西风淡淡看着,施了一礼,随着来抬叶只圭的一行人一起退下了。 乌达姑姑给霜儿使了眼色,霜儿和乌达姑姑一起将凌乱的帐内整理齐整,清空了红木方桌上的杂物,将一燃着五只红烛的烛台放置正中。 诸葛青卿一碗汤碗下肚,帐外便飘进了饭菜的香味。 乌达姑姑引着宫人将饭菜摆放好,便示意霜儿一道退出帐内。 宽敞的穹庐之内,烛光通亮,炭火升的旺,比起帐外呼啸寒冬冷风,要温暖许多。 夜渐深,万物归于宁静,诸葛青卿顿时觉得疲累不堪。 “来,先吃饭。”独孤烈拉起诸葛青卿做到了红木方桌旁。 满满一桌冒着白雾热气的美味佳肴,诸葛青卿却毫无食欲。 “今日之事,是我大意了。”见诸葛青卿仍是一脸疲态愁容,独孤烈放下筷子,认真说道:“我已更换了这一区的守卫,加派亲兵守卫,断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件。你不必太过担忧。” “不,此事不怪大汗。”诸葛青卿漂亮的眼眸哀愁低垂,“是我,招带来的祸端,给大汗添麻烦了。” 独孤烈轻笑,“是有些麻烦。” 诸葛青卿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并无怒意。 “孤赶整日路回来,到了亥末夜深,连口热食都未能用上。”独孤烈捻着胡须,佯装生气端起大汗架子。 诸葛青卿恍然,晚上的事情太过突然,让她乱了心神,独孤烈今日大胜归来,原本就约好共进晚膳,结果延误到了现在,他一定疲惫极了也饿坏了。 “对,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诸葛青卿连忙拿起筷子,一手挑着衣袖,随意夹了个菜食就放入独孤烈的碗中,“大汗快用膳。” 看着她雅致又带着些许慌乱的模样,独孤烈不怒反笑:“你先吃,看看饭菜可合胃口?” 一直心神不宁的诸葛青卿虽入座许久,却还未认真看过桌上的菜品,现下抬起筷子仔细一看,不由惊讶。 金陵丸子、四喜饺子、糖醋河藕、鸡丝豆苗、金菇掐菜、酱焖鹌鹑、荷叶膳粥、一品官燕还有一壶熬乳茶和一碟黑紫的葡萄串…… 考虑诸葛青卿大病初愈,独孤烈备下的都是清淡菜品,不过每道都鲜香别致,看的人垂涎欲滴,一看就知是费了心思的。 诸葛青卿瞪大了眼睛,“这些,都是宫内的菜品,怎么会……” 独孤烈脸上颇有得意之色,像等待表扬的孩子一般,“尝尝?” 诸葛青卿还是一脸的惊诧,盛了一勺稀粥,抬起衣袖半掩着面尝了一口,不由惊叹:“甚是鲜美。” 独孤烈很是满意,不枉费他的费心安排。也许这几道小菜,在中原宫中信手拈来,但是在摩斯却实属不易。他凭着两年前,在万炎宫宴上的记忆,在俘虏中寻了手艺最佳的伙夫,又差人翻越天门山到燕都采买食材,才做成了这么几道别致吃食。 一番苦心,差点还让几个毛贼毁了。 诸葛青卿夹了一小块鹌鹑肉,细嚼咽下,眼里又是一阵哀伤:“鹌鹑肉质鲜嫩,叶只圭平日最爱吃这个了,他跟着我一路,也是粗茶淡饭,许久未吃过此等上品佳肴了。” “你若喜欢,可让内厨每日都做。”独孤烈说道。 诸葛青卿摇头,原是宫中吃腻了的食物,只是比上这一路的清汤寡水,确实让人垂涎,“这些菜品,食材难取,烧制繁琐,偶尔浅尝便可,不可日日进食。” 独孤烈浅笑,她虽贵为万炎嫡公主,却毫无骄横跋扈之气,反倒温雅达理。 “那些刺客是中原来的,你既是中原公主,又身负和亲使命,他们为何要刺杀你?”吃到半饱,见诸葛青卿神色也松缓许多,独孤烈才将心中困惑问出。 诸葛青卿顿了顿,眼眸冷了几分,轻叹了口气道:“或许他们原本,就没有想让我活下。原想借大汗的手杀我,大汗未动手,他们便按耐不住了。” 关外的的月光硕大清冷,高高的照着这片逐渐寂静的土地,千顶帐篷绵延,放眼无际。 跟着父亲一起驾马回到自家院帐,胡诘儿心绪低靡,马儿驾的极慢,段干桑布也不催促,悠悠驾马在前,父女俩,一路无言。 进了帐内,胡诘儿的母亲胡桑格格见到胡诘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吃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大汗不是今日回王庭了吗?” 胡诘儿阴沉着脸,撅着嘴,并不答话。 段干桑布也给胡桑格格使眼色,但性子泼辣的胡桑格格并不理会,见胡诘儿不答话,更是恼怒,叉着手大声责骂道:“你说你,三更夜不在大汗牙帐,跑回家里做甚?嫁给大汗两年多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传出去律邪族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胡诘儿红着一双眼想要反驳,但母亲的话虽难听,却也都是事实,赌气跑出帐内。 段干桑布看着跑出去的胡诘儿,皱了皱眉,对着胡桑格格小声埋冤道:“我知你嫁我委屈了,但现是在摩斯,何必在女儿跟前提律邪?” 闻言,胡桑格格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怯弱无能,女儿能受这冷遇?” 第十四章 是和是战 冬日寒风,黄沙席卷,渭水河河水涓涓,静静流淌着,洗刷着两日前红透了的河床。 休整两日之后,完颜达尔率领着三万士兵和数千俘虏,浩浩荡荡地返回王庭。 半途得到王庭密报,说有中原的细作潜入王庭,虽说已尽数剿灭,但完颜达尔还是不放心,加快了行军的速度,自己更是回了王庭军营,来不及卸甲,换了匹马便朝独孤烈的大帐奔骑而去。 “王庭内区禁驰骋,近来军法族规是松懈了。”独孤烈盘腿坐在书案前,喝着奶酒,头也没抬的说道。 等不及守卫通报就已经闯入账内的完颜达尔,尴尬地挠了挠头,又快走几步到独孤烈桌案前,急切问道:“我听闻内庭遇袭了,大汗无事?” “死不了。”独孤烈还是淡漠的语气,抬眼看了他一眼,风尘仆仆,“不是让你休整一日便回,为何耽搁了一日?” 见独孤烈无碍,完颜达尔心就放下了,紧绷着的神经也松了不少,自顾自的就在独孤烈的对面席地坐下,一摆手忿忿不平地说道:“还不是为了清点安置俘虏,要我说,统统杀了省事。” 独孤烈没好气瞥他一眼,将手边的空杯斟满,也将自己杯中加满。 完颜达尔谄媚笑着接过酒:“多谢大汗。” 仰头将奶酒一饮而尽,完颜达尔一抹嘴,将这次剿灭月氏部落的军报上呈给独孤烈。 独孤烈接过,细看之后眉间微蹙,此战虽是大胜而归,己方损失也不小。 折损马匹数千,死伤将士过半,其中还包括两名中将。月氏和老哈在知道抵抗无望的情况下,便将部落中囤积的粮草资重尽数烧烬,摩斯除了虏获数千俘虏和土地,并没能捞得什么其他好处。 “这战是打得急切了些,不过一鼓作气拿下渭水河以北,也震慑了漠南的律邪部落。”完颜达尔又自倒了碗酒,说道:“这点死伤,换得土地千里,水源无忧,值了!” 说罢,完颜达尔有一碗奶酒下肚。 “宗亲臣工,未必也这么认为。”独孤烈眼眸沉冷。 完颜达尔知道,他说的是明日的庭议。 “老头子迂腐,不必在意,军权在手,打便是了!”两杯酒下肚的完颜达尔,语气甚是狂妄,其实他也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劝慰独孤烈。 独孤烈初登汗位,即率军征战,大战归来,中原公主又出了祸事,中原一战打不打都是两难。 “传孤旨意,调西北屯军两万,明日就于王庭外军营内集结。”独孤烈也将杯中把玩许久的乳白色奶酒一饮而尽。 “是。”完颜达尔应承。 看来独孤烈是决定开战了。 “去?”独孤烈见完颜达尔还坐着,又加了一句。 完颜达尔嘴上应和着,眼睛却盯着独孤烈的酒坛,依依不舍。 独孤烈看出他的心思,一把将酒坛收回,说道:“出了军营就来了?库伊洛要是知道……” 不等独孤烈不紧不慢的说完,完颜达尔抹了一把嘴立刻弹身跳起,“这,这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军令别忘了。”独孤烈对着已经跑到帐门边的完颜达尔交代道。 “臣记着了!”说话的时候,完颜达尔已经跃身上马了。 库洛伊是完颜达尔发妻,也是独孤烈同父异母的妹妹,由于是与婢女所生,又是个女儿身,在族内并不受待见,无人管教任其吃百家饭长大。 也许是看她可怜,独孤烈对她还算照顾,库洛伊也喜欢跟着独孤烈缠绕他左右,待她到了婚龄,独孤烈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妹妹总喜欢跟着自己,是因为自小就看上了与他生死之交的兄弟完颜达尔。 于是独孤烈还是左贤王的时候,就请得父汗旨意,将库洛伊许配给了完颜达尔。 库洛伊美丽聪慧,只是一点,性情泼辣。尤其是独孤烈做了左贤王之位后,库洛伊的脾性越发刁蛮。 以一敌百都不眨眼的完颜达尔,唯独是拿库洛伊没了脾气,不怕敌人的长矛就怕夫人的长鞭。 次日,清早。 寒风四起,风沙弥漫,呼呼之声,犹如悲鸣。 牙帐之内,王庭朝议。 宽敞的王庭牙帐,数十位宗亲臣工,分坐两列。 独孤烈落坐主位,也许是这位年轻大汗周身散发的阴寒之气太过瘆人,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瞬时安静下来。 “拜见大汗!” 众人起身跪地行礼。 “起身,坐。”独孤烈一如既往的沉冷淡漠。 “谢大汗!” “今日可有要事需奏禀大汗?”站在独孤烈身侧的亲卫苦善提高声音,例行公事的问道。 “大汗,臣有一事。”左谷蠡王乌孙铎起身,拱手说道:“臣闻言,前日夜晚有中原刺客潜入王庭意图刺杀中原公主,兹事体大,不知道大汗欲如何处置?” “列位何意?”独孤烈扫了众人一眼,平淡开口。 众人左右环顾,还是大宗亲率先起身说道:“臣以为,这中原公主乃不祥之身,未到摩斯便克死了先汗,现在还引得中原刺客来到王庭,威胁大汗安危,当处死后退回万炎朝去。” “臣附议,眼下与万炎朝交好,他们若想杀这个公主,那杀了送去便是,左右也是他们中原的人,又能维系友好邦交。”独孤提拉身后的一个大臣附和道。 “禀大汗,臣以为不妥。”左谷蠡王乌孙铎正色说道:“中原一面送来公主和亲示好,一面又派刺客来刺杀公主,岂不是愚弄我摩斯部族?依臣之见,万炎议和是假,傲慢挑衅是真!” “谷蠡王此言差矣,其中怕是有误会,中原既主动提出和亲,必然是想与我们修好,我们岂能破坏盟约?”又一个大臣起身说道。 “修好个屁。”完颜达尔按耐不住,张口就骂道:“中原皇帝老儿连亲身女儿都杀,虎毒尚且不食子,以我看这等残暴昏君,不给他点颜色,他还以为边塞大漠之地是他的后花园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独孤烈看着,并未说话,朝臣一半主战,一半主和,一来一往,唇枪舌战。 “一切因中原公主所起,不如杀之,以威慑万炎。而后再派出使臣,让他们再重新送一个公主来,他们若不送,我等再举兵南下。”又一人起身说道。 所有大臣几乎都已说了立场观点,只有一人还坐着,未发一言。 “骨都候,你以为呢?”独孤烈开口问道。 还在争执不下的众人一时都安静了,把目光看向段干桑布。 段干桑布起身,拱手施礼,平静答道:“臣以为,月氏之战刚刚结束,兵疲马乏,尚且需要时间恢复,眼下不宜对中原开展。” 独孤烈眼眸微脸,神色却依然平静,看不出喜怒。 “整军之事,骨都候不必担心,我已调两万大军集结与王庭至外,对付中原人,五万精兵足矣。”完颜达尔说道。 “臣愿请战为先锋,势必夺回天门山以南的胭脂山!”左谷蠡王乌孙铎豪迈请战。 第十五章 边关急报 万炎朝,深宫内。 上书房中,诸葛铿正端坐书案前,批阅着厚厚一摞,来自全国各州县送呈的奏折。 “这里是议政的地方,你不该来的。”诸葛铿语气温淡,连头也没抬说道。 一阵香粉味自门外飘进,随后便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走进来,解下身上锦绣披风长袄,身子绰绰,已是半老徐娘,风韵依旧,只是脸上虽抹了蜜粉胭脂,仍难掩眼角细纹。 “妾知道皇上政务繁忙,累着龙体,妾可是要心疼的。”韦贵妃说话间尽是娇媚,将一个雕着龙凤的紫檀提盒放下,从中取出一盘小食道:“妾亲自做了您最爱的桂花糕,您快尝尝。” 诸葛铿眼角余光撇过提盒,正准备放下手中奏折,却见一个慌张身影闯了进来。 “皇上,边关八百里急……报。” 来人是宫中驿使,手中拿着一封盖了许多印章的密信,行走宫中,无人敢阻拦。他急匆匆便进了上书房,正要行李禀报,一眼便看到皇帝身边的韦贵妃,一时伫立原地,显得无措。 后宫娘娘何其尊贵,寻常男子是连看也看不得,更何况后宫不得干政,驿使恍惚半晌,连忙低头伏地跪下。 诸葛铿神色如常,对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便会意,将驿使所带军报呈递上去。 韦贵妃原本要喂于皇帝的桂花糕,只得又落于盘中,埋冤地撇了一眼驿使,也没要离开的意思。 “什么?!”拆开军报,诸葛铿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红涨,勃然大怒,怒喝一声,重重将信条拍在桌上。 吓得上书房内侍候的一众宫人及韦贵妃,都惊恐的纷纷俯身跪地。 看着盛怒的皇帝将目光投向自己,韦贵妃不明就里,她伴随皇帝近二十年,深知皇上脾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笑面虎,从未见他如此动怒。 韦贵妃惊惧茫然地看着诸葛铿,小心翼翼问道:“皇……皇上,这是怎么了?莫要气坏了龙体。” 诸葛铿仍是怒目圆瞪,将信条揉抓起砸在韦贵妃面前,咬牙道:“你自己看!” “妾……后宫不得干政,妾不敢看。”韦贵妃怯懦,脑中不断思索近日究竟是做了何事,让人揪了把柄领皇上如此动怒。 “看!” 诸葛铿怒喝一声,惊的韦贵妃身子就是一颤,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将揉作一团的信纸拾起,打开。 寥寥数字,韦贵妃仅看了一眼,就吓得失手掉落地下。 “你干的好事!”诸葛铿撇了一眼花容失色的韦贵妃,怒气未减,将桌上精致的桂花糕扫落在地,又对着李公公下令道:“都退下,宣韦白,立刻!” “是是。”李公公小心答着,领着宫人仔细退出上书房。 刚刚下朝不久,韦白尚未离宫,加之李公公宣的急,不到半盏茶功夫,韦白便赶到了上书房。 一进上书房,抬眼便看见一地的狼藉和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韦贵妃,诧异之色一现即隐,韦白还是淡定踏入上书房,躬身行了一礼:“臣韦白,参见皇上。” 诸葛铿靠坐在红木椅上,面色已平静不少,但温怒之意仍是明显。 “皇上,这是?”韦白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涕泪满面的韦贵妃,不解问道。 “问你的好妹妹。”诸葛铿连眼也没抬,一摆手忿然说道。 韦白来时听闻李公公提到了边塞,莫不是边塞摩斯又来侵犯?那也不至于迁怒贵妃,自从他拜大将军以来,皇上一直对韦氏迁就,究竟是何等大事,值得这般动怒?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韦白俯身询问。 “皇上,真的不是妾,此事妾不知情,与妾无关啊,皇上。”韦贵妃没有答话,仍是在苦苦自辩。 诸葛铿并不理睬,只是扶额闭目。 “贵妃娘娘,究竟是出了何事?”韦白半跪在韦贵妃身边,又问了一遍。 他眼里有几分急切,与边塞有关,莫非是那事…… 韦贵妃抬眼看向韦白,眼里透着惊惧和绝望,啜泣着断断续续说道:“朝,朝中有刺客,潜伏至摩斯王庭,意图,意图刺……刺杀紫阳公主。” “什么?何人这般大胆?刺客可有抓到?”韦白故作惊诧,心中却沉了半截,果然与此事有关。 韦贵妃偷眼看了一眼诸葛铿,见他阴沉的脸色仍无变化,又继续说道:“刺客抓到了……摩斯人砍下他们人头,用投石机……用投石机将他们的头,抛进燕都。” 韦白怔了半晌,摩斯人出手如此果断狠辣,出乎他的意料。 “皇上,摩斯如此挑衅,是要背弃两国盟约,向我朝宣战啊?”韦白激昂说道。 诸葛铿冷哼,冷冷看着韦白说道:“韦公确是大将军之才,一眼便看出了摩斯宣战之意。凡事有果必有因,朝中派去刺杀紫阳公主之人是谁,韦公难道就不好奇?” “朝中岂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恐是摩斯诬陷之言。”韦白面不改色的说道。 看着韦白淡然自若的模样,韦贵妃的心神也定了不少,她抹去脸上泪痕,跪正了身子急切说道:“皇上,这摩斯蛮人定是垂涎紫阳公主的美貌,才闹出这许多事端,不如我们就回了婚帖,应允婚事便是了。” “贵妃娘娘慎言。”同跪在韦贵妃身侧的韦白,小声提醒:“后宫不得干政。” 诸葛铿的眼眸由怒转冷,他睁开眼看着案前跪着的一对父女,冷冷道:“现在他们要的不是婚帖,而是新进驸马沈长峰的脑袋!” “万万不可啊皇上,茉丹刚刚成婚,不能就这么守寡了啊!”韦贵妃急切说道。 诸葛铿只是冷眼看着,边塞来的密报寥寥几字确写的清楚,摩斯王庭捕获了刺杀诸葛青卿的二十余名刺客,严讯逼供下,招出是万炎朝的中军副将沈长峰授意,还收缴了盖有沈长峰印信的手书。 沈长峰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幼和诸葛青卿青梅竹马,他没有杀诸葛青卿的理由,要说此事与韦家父女无关,他是断然不信的。 “皇上,贵妃所言极是,摩斯此番挑衅,意在宣战,若我们将驸马送去,岂不中了摩斯圈套,让摩斯看轻,日后更加肆意妄为。”韦白附和。 那二十八名死士,是他亲自挑选的精悍之人,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失手,还尽数被俘,原本那手信就是诸葛茉丹模仿伪造,偷取沈长峰的印信所做,说是一种挑衅炫耀也未不可,意在让诸葛青卿身心俱死,没想到确成了落人口实的把柄。 一步棋错,韦白也是将自己逼上了绝壁。 “那依韦公之意,该当如何?”诸葛铿冷冷问道。 “臣愿领十万精兵,挫杀摩斯之气焰。”韦白跪地请战。 第十六章 荒庙借宿 茫茫黄昏,古西风和两个摩斯侍卫各自驾马,行走在燕都空荡的街道。 重回中原国土,古西风的眼中是渐渐浓重的暮色,萧条破败的街景和随之而来的空虚荒凉之感。 年初时,古西风随着万炎大军途径过此地,那时的街道也是这般冷清,城中百姓被遣送至集中营内统一安置,不过那是春初,街道的杨柳还冒着绿芽,而现在,只剩枯条。 这次,他们三人是以商旅的身份出关入关,摩斯这边自不用说,出示了大汗的令牌,边关守卫便毕恭毕敬地放行了。 到了燕都之地,城门守卫检查甚严,再三告知燕都六郡均已戒严,若不是因为古西风中原人的身份,又使了不少银两,才勉强进入燕都。 只是眼下,燕都六郡都戒严了,商户农户皆大门紧闭,想要采买草药,恐怕是得费些功夫了。 从王庭到燕都,深冬的苍漠,风沙肆虐,虽是日夜兼程快马赶路,仍是用了两日。 古西风皱了皱眉,眼下只能先找一处落脚,明日再寻药铺了。 一连敲了数家客栈,直到天色昏暗,也未能入住。城中的客栈要么闭门不开,要么店家开了门缝,一见古西风容貌还好,再看他身后两个摩斯人的模样,就连忙将大门闭紧,仍凭他再怎么敲,这门内也是再无动静。 无奈,古西风和两个摩斯侍卫只好在城郊处寻了个荒弃的寺庙,将就一晚。 荒庙不大,只有前堂和后院一所破落草房,屋落前,原本应该是有个院子的,只是枯草落叶厚积,枯枝大树,夜晚中也看不出是活的还是死的。 三人打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火光走了进去。 看来这里荒弃的有些年头了,后院的茅舍已经破败不堪,剩下几根支柱毛毡,勉强能看出原先是个屋舍的模样。 前堂是摆放佛像,礼佛的地方,四周砖墙屋瓦还算结实,刚踏入内,扑面就是浓重的尘土之气。 两个摩斯人在烛案上点了两只蜡烛,前堂瞬时明亮不少。 “还以为就咱们大漠冷,这中原之地也一样寒冷难耐啊!”两个摩斯人紧了紧厚厚裘袄,将破败的寺庙大门关上,但是刺骨寒风还是从大门缝隙,破败窗户,无孔不入的穿透进来。 独孤烈思虑的周全,特意从亲卫中选了两个会中原语的侍卫,一路随行保护。 一路相处这几天,古西风也与二人熟识了些。 这二人一人叫索班,一人叫索超,原就是两兄弟,古西风为了分辨,便唤二人大索和小索。 大索寻枯草,小索生火,很快庙堂内就燃起了一个小火堆,明亮且有了暖意。 古西风也点了一只蜡烛,插在烛台上,举着烛台四下打量起这个不大的寺庙。 除了堂内主位上安放的一尊红木雕的巨大佛像,两侧的神明均是以牌位展示供奉,厚重的积灰和积年的蜘蛛白网,排位上镌刻的文字都已经掩盖的看不清了。 简单查看了这间寺庙的前堂,古西风只感叹,佛家寺庙在中原内陆是十分兴盛的,只听闻有舍宅为寺的,却从未见过有寺庙荒废的。 可见这边界战地之城池,百姓生活该是何等的不易,连乞求神佛都放弃了,战乱之地,神佛也无力,能保自身过一日算一日也就是了。 古西风将烛台放置在烛案上,准备坐到火堆旁和二索一起暖暖身子。 突然,烛案下传来一声异动。 古西风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大索也立刻警惕的站起身,右手已握上刀柄。 “怎么了?”专心生火的小索并未察觉异动,见二人反应不由得奇怪,也摸上了腰间大刀。 “吱吱!”一个小黑影从烛案下窜了出来,迅速沿着圆木柱往房梁上爬去。 “原来是老鼠啊,吓我一跳。”小索松了口气说道,“小东西,待我把它抓来,烤着吃了。” 古西风也松了口气,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烛台下的人。 古西风转身准备走向小索,却被大索一把拉住,将他拉至身后,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握着刀柄,刀已离鞘。 古西风不解,大索示意他往烛案边的地上看去。 这一看,古西风亦是一惊,竟是几个清晰脚印,延续至烛案后。 依照这寺庙的情况来看,荒废了这么许久,是不可能有这样新鲜的脚印。 莫非,案下有人! 大索不动声色拔出了明晃的大刀,又顺手举起烛案上古西风刚放下的烛台,以风疾之速就移身至烛案后,火烛向前,大刀举起。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一个中年男人颤抖惊惧的求饶喊道。 小索此时也拔出了大刀,护在古西风身前。 大索举着刀看向古西风,古西风冲他点点头。 于是,大索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空出位置,让声音的主人从烛案下爬出来。 只见,出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男人。不过发丝凌乱,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分辨不出他的年纪。 这男子怯怯懦懦的爬出,吓浑身都在颤抖,借着前堂明亮的火光,一眼便看出大索是摩斯人的模样,更是吓得缩成了一团。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古西风见此人并非恶人,便让二索收起了长刀。 “三位好汉饶命,小的,小的躲避在此只为避难求生,绝无冒犯之意!” 大索小索标准摩斯大汉的模样,又举着大刀,显然将这个男人吓得不轻,扑通就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断求饶。 原本在这,只是为了避祸,岂料竟遭遇了摩斯人。 “你莫要害怕。”古西风实在看不清此人模样,也估摸不出年纪,不知该怎么称呼,便也只能直言交谈了,“我们是摩斯商人,来燕都采买药材,迫不得已在此借宿一晚。” 听古西风这话,又见他是中原人长相,一副儒雅模样,男子心绪安稳了不少,怯怯抬起头又打量了三人一眼,只见二索的刀都已收回,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你们是摩斯来的药商?”男子抬起头仍是有些畏惧地说道:“近几日燕都戒严,你们怕是做不成生意,还是速速返回摩斯安全。” “哦?此话怎讲?”古西风挑眉问道,招呼男子到火堆边坐下说话。 第十七章 豺狼虎豹 男子怯懦地起身,走到靠近古西风的位置坐下。 严寒深冬,他身上不过两三件的单衣,和一件破烂不堪的半长袄子,早已是冻得瑟瑟发抖,坐在火堆边烤了好一会,在缓过劲。 原来,这男子名叫吴三,是燕都的一个普通农户。 据说前几日,燕都城内从天而降二十余个血肉人头,吓得燕都官衙立刻宣布戒严,随后又发布了征兵公告,凡是年满10周岁的男子,都得从军以备战事之需。 在他之上,原本还有两个哥哥,都因被强行征兵,而死于战场。 他们这样的人,即使死于战场,也算不上是战死,不过就虚充声势的肉盾罢了,死后既没功绩也无抚慰,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留下。 现在,他是他们家的独苗了,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他万万不想再被强行征去入军,也不能身死异处。 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躲在这荒庙之中,以躲避此次的强征。 “三位贵人,还是尽早离去为好。若是被燕都的官军发现了,古公子自不必说,定是会被抓去充军的,二位摩斯公子也会被当做细作抓去的。”吴三担忧地说道。 “我们此行迢迢,实是为了五味草药而来。”见吴三也是善良苦寒之人,古西风也坦诚,掏出了一个条风干的肉干递于吴三,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三日内日,我们都必须买到这五味中药,而后返回摩斯。” 吴三接过肉干,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瞬时就亮了,捧着肉干连连鞠躬道谢。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荤食了,仔细用牙间咬下一丝,含在嘴中细细品化,神情仿佛吃了什么神仙佳肴一般飘然欲仙,然后小心翼翼将几乎完好的肉干揣进怀里,不好意思的对三人咧嘴一笑说道:“几位爷见笑了,我家妻儿也许久没吃肉食了,我带回去让他们也尝尝荤味儿。” 古西风看他所为,并无嘲讽的意思,而是深切的同情,轻叹了口气问道:“可是因为边塞胡人常年的劫掠?” 吴三也许是尝了肉荤,心内太过激动,竟想也没想就答道:“摩斯人常年犯境抢掠自是豺狼,万炎朝廷更是虎豹。” 此言一出,吴三便感觉到了左右两个摩斯的神色变了,脸色一白,连忙闭了嘴。 古西风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颇有些好奇的继续问道:“朝廷驻兵保卫疆土,为何成了虎豹?” 吴三摇头,一脸忿然,说道:“公子或是久居塞外,有所不知,胡人侵犯无非是劫掠些钱财食物。而朝廷,打着征收赋税守卫国土的高尚旗号,非但将我们的食粮收刮殆尽,还强征百姓参军,原是一家出一个男丁,现在只要家中有男丁就强行参军,年纪也从十六降至十二,现在甚至降到了十岁!若有违令,便是满家灭门。此举,与虎豹何异?” 大索小索淬了一口,并不掩饰鄙夷之色,似乎吴三讲述的万炎朝廷此番做法,并不在他们意料之外。 只是,古西风闻言,不寒而栗。 四人各怀心思,在佛龛前,围着火堆勉强休眠一夜。 …… 五更拂晓,星斗渐微芒。 吴三从寒冷中惊醒,睡前还烧的旺盛的火堆,此刻,星点火光跳跃,飘起淡淡残烟。 原本是大小索轮流守夜的,许是赶了多日的路,他们也疲乏了,不知何时,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吴三醒来第一事,就是探手去摸怀中的的肉干,感知肉干完好,心内才安了不少。 “几位公子,快醒醒。”吴三将他们唤醒,又怕惊了三人,压低了声儿,又轻轻晃了晃古西风的臂膀。 古西风迷糊睁眼,一阵寒意蚀骨,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坐正了身子,又看向窗外,冬日的夜与夏日比要长的多,此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看不出时辰。 “吴兄起的如此早,现是几更?”虽是浅眠,但刚醒来的古西风还是有些恍惚。 “三位好汉有所不知,眼下官家征兵,每日都在全城搜捕男丁,此处也不能安身。”吴三看了看窗外低声说道,“现已五更,我们得在日出前,另寻藏身之地。” 此时,大索小索也已经醒来,听了吴三的话,并不以为意,起身舒展了身子,摩斯人魁梧的身形颇为摄人。 古西风亦是轻摇了摇头,道:“我等还需进城去寻草药,不知吴兄可有相识的药铺?” 吴三摇着头,满是担忧神色,说道:“眼下进城,如同羊入虎口。况且燕都之内,哪还有什么药铺,所有的可用药物,都让官家收了去,三位还是不要白白涉险了。” 大索不以为意的淬了一口,粗犷道:“区区弱兵,何足挂齿。谁敢挡路,我兄弟二人必砍其头,饮其血。” 吴三是个本分农户,听大索这番血腥言论,不禁心惊胆寒。 看得出,这两个摩斯人都身强力壮武艺过人,但是官军也不是吃素的,千般手段,吴三不仅听闻也亲眼见过不少,不能为其所用之人,皆被诛之。 吴三虽于三人只是一面之缘,但也看的出古西风乃心善之人,不想他们妄送了性命。 “在下知道,三位都是高人贵人,只是城中形势远比各位想象惨烈,还是不要冒险为好,我知道西北山林中有一处密穴,我们可暂且在那躲避几日,待风头过了,再回城不晚。”吴三还是极力的劝说。 不过古西风态度坚持,大索小索二人也不把官兵放在眼里,三人仍是坚持要回城。 吴三无奈,叹了口气,知道难以动摇三人意志,只能祝祷三人吉人天相,能顺利找到草药,返回摩斯。 他摸了摸怀中肉干,又面露暖色道:“我得趁着天未亮,将这肉干送回家去。” 古西风点头,与他道别,吴三临走还不忘嘱咐他们,千万不要骑马进城,容易引得官家注意。 这个建议,古西风接纳了,多事之秋,确实不宜招摇。 …… 天光初亮,晨光破晓。 古西风和大小索三人收拾好行装,便徒步往燕都城中走去。 大小索二人显然对燕都的各大道小道都十分熟络,看来,以前没少参与摩斯掠夺燕都的行径。 只是古西风此时也不想计较这些了,弱肉强食,无论己放或敌方,战争不止受苦的始终是百姓。 也许最初,他们还有家国的概念,只是连年战乱,官家无能残暴,如今怕是也分不清何为国何为敌了。 可笑他一心入仕途,以报家国。 如此家国,当真还是他该所奋身投效的吗? 随军一年,看惯了战场血肉横飞,以为早已看淡生死,眼前一城的死寂萧条,还是让他倍感伤情。 第十八章 古西风被俘 已经是第三日了,距离古西风七日之限,已近一半。 诸葛青卿坐在叶只圭床边,一脸愁容。 霜儿将仍是昏迷不醒的叶只圭,从床上扶起,垫了个枕头在他颈下,诸葛青卿亲自给他喂服汤药。 “大汗到!”帐外侍卫通报。 诸葛青卿放下药碗,起身行礼。 独孤烈入了帐,扶起她,一同在炭炉旁的圆木桌椅坐下。 “每日喂药换药之事,交与下人做便是。你大病未愈,不宜操劳。”独孤烈看着她日渐清瘦的面容,满是疼惜。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道:“能为他做些事,我也能稍许心安,只圭因我而受伤,我恨不能替他受了这些痛苦。” 独孤烈看着床上昏迷的叶只圭,神色间倒有几分羡慕。 “若床上受伤之人是我,你也会这般忧思吗?” 诸葛青卿微微一怔,淡淡答道:“若再遇危险,青卿愿为大汗挡下。也不愿周遭之人,再因我而受伤了。” 那日见她审讯刺客时,冷酷从容,杀伐决断,他便在想,若有一日,她是否也会为了他,隐去往日芊芊柔弱,如凤凰涅盘。 “不必过于担心,索班索超二人是我心腹之人,会保全古西风顺利归来的。”独孤烈宽慰。 诸葛青卿点头。 临行前,她特意去见了古西风。 她知道古西风心内是厌弃摩斯的,一心想回归中原。她怕他是借此机会逃回中原,眼下叶只圭命悬一线,她万万不能允许有任何意外。 当时,古西风见她来,并不诧异,账内只有他们二人,古西风轻叹了口气,也不必说些官腔套话,便与她直说道:“公主世子自中原而来,孤苦伶仃又多遭磨难,我虽日夜想回归故土,但也不忍此时弃你们而去。我一心能为国有用,如今保存皇家血脉平安,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此去燕都,我取了药便回,公主不必担心。” 有了古西风这般承诺,诸葛青卿才稍有安心,让他路途小心,早去早回。 …… 正如吴三所说,古西风三人刚刚进入燕都城,便遭遇一众快马骑兵,为首军官一见三人,立即拉缰立马,扬起一阵浓厚黄沙几乎见不了人。 大小索警觉的要去探腰间大刀,古西风却是一副坦然之色,并暗意二人,莫要轻举妄动。 过了半晌,黄尘散去,一个副官模样的人下了马,对古西风三人问道:“你们是何人,燕都戒严,不得在外行走,不知道吗?” 古西风打量了这一列马队,驾马的军官二三十,后面步兵还有百余,于是客气答道:“回官爷话,我们是关外来的商旅,做的是药草生意,此来燕都采买,还望官爷通融。” 那副官上下打量古西风一眼,又看向他身后身形魁梧的大索小索二人,一脸怀疑地说道:“关外商旅?你分明就是中原人模样,这两人倒是胡人长相,不过哪有商旅才两三人的?莫不是为了躲避征兵胡乱编造?” 听副官呵斥,大索又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动手,被古西风拦下。 古西风从怀中掏出通关文书递于副官,仍是礼貌温和地说道:“这是我们的通关文书,还请官爷过目。我们做的是药材生意,货量不大,而且此次是急采,所以只带了两位随从同行。” 副官接过文书仔细查看,又看了几人一眼,神色仍是不信。 突然,他看见了文书的印戳,眼色就是一变:“摩斯部落来的?” 闻言,副官身后的一众官兵都警觉起来,纷纷摸上了腰间佩剑,大小索虽不解,见对方戒备,也随即握上了长刀刀柄,双方架势,几乎一触即发。 “官爷这是为何?”古西风不明就里,却也不愿摩斯人与官家动手,陪着笑意,打圆场道:“我们三人确是从摩斯而来,摩斯与万炎互市多年,我们又是正当商人,还请官爷通融通融。” 说罢,古西风将两锭足银悄悄塞入副官手中。 向来以儒家孤傲正气自诩的古西风,做到如此,也确实是难为他了。 那副官触到古西风递来的银两,却如同碰到了烫手山芋,连忙推开退后一步,拔剑大喝道:“眼下与摩斯大战在即,你们三人恐是摩斯细作!来人!将三人绑上,押送官衙审讯。” 古西风面露惊慌,对副官说道:“官爷,我们确是商人,不知道何处冒犯了官爷,还请官爷饶命。” 说话之间,已有数十官兵将他们围住,拉弓搭箭,只要大小索二人稍有异动,这些弓箭手就能让他们体验一把万箭穿心。 为首的一个军官也跃身下马,打量了一眼古西风,问道:“你是中原人?” “是,早年与家父到了关外做药材买卖,小本经营已有多年,没想今日……”古西风诚恳解释。 为首的军官和副官相视一眼,眼神交换,副官对古西风说道:“看在都是同族的份儿上,留你一条活路,即刻充军,那俩摩斯人,羁押至官衙审讯!” 大小索还想要反抗,古西风见眼下事态,暗暗摇了摇头,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兵马分作两路,一路将大小索捆绑结实,羁押回衙门,一路压着古西风继续在街道行走,他们还要挨家挨户征收适龄男丁。 古西风一路看着官家手段,不禁蹙眉愤怒。 这些官兵参照手中户簿,挨家挨户搜寻适龄男丁,粗暴的破门而入,打着搜寻男丁的名头,肆意抢掠,甚至当着家中小孩儿的面就轻薄民妇,简直与禽兽无异。 远在姑苏皇城中的皇帝,知道他的臣民如此吗? 古西风被捆着双手,跟在骑兵后面,从清晨他一人,到此时已是百余人,都是捆着双手,一个连着一个,由提刀士兵在后看着,催促前行。 行走了大半日,又水米未进,古西风只觉浑身乏力,几乎昏厥。 又是一户农家院前,破烂歪斜的围栏,勉强围出了个院子的形状,空荡的院子,除了一口水井,再无多余一物,屋舍也是极为简陋,不过都门窗紧闭。 副官掏出了户簿,又看了一眼屋舍,与首官交换了眼神,就示意手下士兵进去。 依旧是粗暴的闯入,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围栏,被彻底推到,任凭兵卒践踏。 而后,并不询问屋内是否有人,兵卒就粗暴的破门而入。 许是看的多了,古西风不似最初的心悸愤怒,而是麻木心灰,只希望这户能够配合些,早早结束便是了。 不一会,屋内便传出婴童凄厉的哭喊声,和妇人惶恐的求饶。 不一会,两个兵卒将一个怀抱孩子的年轻妇人推搡出来,粗声喝骂:“说,你家男人在哪?!” 古西风朝院内看去,不禁瞳孔渐紧。 只见年轻妇人手中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婴孩,狂哭不止,细瘦的小手里,还攥着一节肉干。 第十九章 激起众怒 那妇人虽然瘦小清瘦,但是年轻肤白,惊惧惶恐的模样,更加激发了兵卒的兽心。 官家队伍中,又走出三个兵卒进了院子,两人擒住妇人,一人抢过妇人怀中的孩子,随手就扔在地上,那孩童受了撞击惊吓,在地上哭声越发凄厉。 妇人拼了命,朝着孩子方向哭喊挣扎,却未能挣脱出分毫。 两个兵卒在屋内一番翻找无果,又将一老妇人推出。 那老妇人银发遮面,苍老粗哑的嗓音哭喊着,听不清说的是些什么,一看地上孩子,便疯了一般,踉踉跄跄朝孩童跑去,跪在地上,一把抱起了孩童,紧紧护在怀中。 那些兵卒也无心理会地上的老妇人,他们此时的心事都在这惊惶失措的年轻妇人身上,犹如一群饿狼看着盘中猎物。 “老实把你家男人交出来。”一个兵卒色眯眯地看着女人,手脚已经开始不安分。 “我家男人,两月前去了陇城,还未归来。”妇人神色惊惧地蜷缩着身子,边哭边说道。 “去了陇城?”几个兵卒相视发笑,此类说辞他们听的多了,显然不信,眼神中的阴邪之意毫不掩饰。 两个兵卒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强解她的小袄,嘴中还阴笑说道:“男人走了两月,小娘子定是寂寞难耐了,今天官爷们就成全成全你,若是我们兄弟完事儿了,你男人还不出来,那今日便信了他去陇城,明日再来寻。” “不,不要,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女人凄厉绝望的挣扎喊叫着。 同古西风一行被囚绑的人,多半是撇过了头,不去看眼前的兽行。 古西风的目光定在那孩童手中的一节肉干,原本以为看麻木了的画面,再次让他感到心悸不已,被麻绳捆扎身前的双手也紧攥成拳。 那节肉干,他认得。 是一早,吴三欢喜带回家,给他妻小开荤的。 “住手!”古西风突然大喝一声。 言出之后,古西风自己也有些怔,不知怎么,自己就这么大喝出声了。 但此时,他的眼眸之中并无惧意,只有燃烧的怒意。 院内正在对年轻妇人行轻浮之事的兵卒,也都是一愣,手中动作也应声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古西风的身上。 “干嘛呢?瞎叫喊什么?胆敢坏军爷好事,是想吃鞭子了?”古西风身边看管的兵卒缓过劲,举起鞭子斥骂道。 古西风此时也是热血上涌,胸中积压了大半日的怒气似乎开始爆发,他毫无惧色地反瞪那兵卒一眼,又怒瞪为首军官,怒喝道:“身为朝廷官兵,理应保家安民,尔等畜生行径,不怕朝廷追究,天雷灭顶吗?”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朝廷?军爷就是朝廷,没有军爷杀敌,你们统统都得横尸街头!”举着长鞭的兵卒斥骂道,随即长鞭落下,重重抽在古西风身上。 古西风一介儒生大夫,经此一鞭,只觉皮开肉绽的疼痛,但也只是皱眉咬牙,并未求饶之意。 “欺凌妇孺,违逆天道,国之将灭矣!”古西风站直身子,厉声呵斥。 那兵卒自知说不过古西风,索性又是一鞭落下。 古西风吃痛踉跄,缓了半晌,依旧咬牙站直身子,对着里边兵卒喊道:“放了那妇孺,否则我等誓死不从军!” 兵卒气的又举起长鞭,却听队伍中又有一人喊起:“放了那妇孺,否则我等誓死不从军!” 许是被官兵欺凌的怨气积压了太久,院内之景也让不少人联想起自家妻小,有了一人挺身而出,二人附和,很快其他人群起而发。 “放了那妇孺,否则我等誓死不从军!” “放了那妇孺,否则我等誓死不从军!” “放了那妇孺,否则我等誓死不从军!” 百余人的喊声此起彼伏,虽双手被捆绑住,却个个情绪激奋。 为首的军官,骑在马上,不耐的蹙眉,“反了你们了?” 然后,长鞭不断落下,被囚男丁反抗声,兵卒斥骂声,场面几乎失控。 当然,最终他们还是被带回了军营,并且还被囚禁在军营内临时搭建的牢房之内。 好在,吴三的妻小,借此逃过一劫。 …… 姑苏城,沈府。 沈长峰自父亲书房出,一贯是温雅持重的他,此刻却是一脸盛怒,疾步穿行在府内的长廊之中。 “砰!”沈长峰重重破门而入。 屋内,诸葛茉丹正和沈南陌嬉闹谈着女儿家常,被突然的破门之声惊的身子都不自觉的打了颤。 “驸马这是怎么了?”看出沈长峰面色不佳,诸葛茉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关切问道。 沈长峰撇了一眼屋内同父异母的妹妹,稍将怒气克制,将手中的御折掷于诸葛茉丹怀中,愤然侧目道:“你干的好事!” 诸葛茉丹眼中仍是困惑之色,但心跳已经渐快,心中猜到了几分。 沈南陌自然是不明就里,倒了杯茶递于沈长峰,温柔道:“哥哥喝杯茶,润润喉,莫要动怒。” 沈长峰接过茶,眼中怒意未减。 果然,诸葛茉丹担忧之事还是发生了,沈长峰掷于她的,是父皇亲笔所写的斥责之文。 文中言词严厉,字字诛心,见字便能感知龙颜盛怒。 诸葛茉丹虽然看的心惊胆颤,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龙颜大怒,却只是下书斥责而无实际责罚,想来母亲和舅舅从中使了不少功夫。 “你这是要害死我,害死沈家,才甘心吗?!”沈长峰放下茶杯怒道。 即是气诸葛茉丹所为,更是恼自己的无为。 为稳固沈氏一门朝中地位,违心迎娶并无感情的诸葛茉丹,眼睁睁看心爱之人远赴边塞,孤身涉险,却无能为力。 “怎么会,你是我的夫君,我一心为你,又怎么会害你呢?”诸葛茉丹双眼泛红,轻拽着沈长峰的衣袖,模样甚是楚楚可怜,只是含泪低垂的眼眸内,是深切的狠意。 枉费她一番苦心谋划,竟然功亏一篑,还引火烧身。 为了彻底断了皇后党企图与边塞建立的依靠,她与母妃舅舅精心谋划,也为了一解多年的心中宿怨,自小诸葛青卿凡事都要高她一筹,一直以来她都活在诸葛青卿光芒闪烁的阴影之处。现在终于让她等出头了,不仅成了最受父皇宠爱的公主,更是嫁给了倾慕已久的沈长峰。 不过,还不够,就算死也要让她绝望而死。 于是,她苦练模仿沈长峰笔迹,伪造了文书,偷了他的印章。 她只要一想到诸葛青卿临死前,知道想要致她于死地的是沈长峰,那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她才觉得心中畅快! 派去的杀手都是是舅舅军中万里挑一的个中高手,日夜快马,就是为了趁着独孤烈率军攻打月氏之时,王庭空虚,潜伏入内…… 万万没想到,大汗竟然足足提早一天返回! 就差那么一点差,只差一点! 功亏一篑! “我就该拔剑自刎,拿我这颗人头去向皇上谢罪!”沈长峰忿然甩开泪眼朦胧,好不凄楚的诸葛茉丹。 “嫂嫂小心。”沈南陌眼疾手快的扶住险些摔倒的诸葛茉丹,又对沈长峰说道:“哥哥消消气,嫂嫂对哥哥一番深情更是日月可鉴。其中必是有误会,或是奸人诬陷,哥哥莫要伤了嫂嫂的心。” 沈长峰只觉气堵于胸,不愿再见这个心毒妇人,甩袖而去。 第二十章 飘雪 夜幕将至,囚牢之中的古西风,心中忧愁难解。 那些兵卒最终是放过了吴三一家妇孺。 只是,他们这百来号,年纪参差不齐的男丁,被一分为二囚禁在两间临时搭建的牢房之中。 顺应良心,救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吴三妻小,却让自己深陷如此被动境地,他原计划混进军营寻药的计划,怕无望了。 也不知道今日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他们所在之地,说是牢房,其实不过是用数根两丈高的粗实的圆木和带刺荆条搭建的围栏,连个顶棚也没有,抬头便是天空,四面尽是寒风。 哎!古西风仰头看着东边朦胧新月,蹙着眉,重重叹了口气。 明日前如果还不能找齐草药,临行前约定的七日之限,恐怕就达不成了。 若真如此,叶只圭不仅保不住胳膊,怕是连性命也堪忧。 “嘿,这位兄台。”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男人,见古西风一脸愁容,便上前搭话,“兄台方才一番犀利言辞,着实让人热血,好不痛快” 古西风只是苦笑摇头。 “小兄弟看着面生,不是燕都人?”又一个年过半百,两鬓霜白的男人凑上前与古西风说话。 囚禁他们的地方并不大,五六十人圈在一起,可活动的空间不过一个转身,比在摩斯所见的牛羊圈里的畜生还不如。 “你这小兄弟,看看一副书生文弱模样,想不到骨子里也是硬气的。” “是啊,看你年纪二十上下,年初时候的征兵,你是怎么逃脱的?” 众人囚困一起,无事可做也是无聊,这会儿扯开话题,周围人也好奇聚拢过来,七嘴八舌闲扯起来,被人群围着的古西风,要蜷缩起肩膀才能勉强站稳。 “嗯,我不是燕都人,只是过路商人。”古西风仍是礼貌答话,“此番来燕都,只是想采买些药材,不料燕都形势如此严峻,竟身困于此。” “哎,听闻上月,朝廷与摩斯和亲联姻,还以为能安生几日。” “就算关外蛮夷不来侵犯,朝廷赋税繁重,哪还能有安生日子。” “依我看,还不如逃到边关外,做个蛮匪来的自在。” “是啊,左右都是活不了……” 一人刚说罢,另一人又丧气接话,一人一语,字里行间都是哀怨沮丧。 “小兄弟,你要采买的是何种草药?”双鬓白发的老者挨着古西风问道,见古西风眼中有几分戒备之色,又补充道:“小兄弟别误会,我家祖上是开药铺的,你需要的若不是稀贵药种,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听闻老者是开药铺的,古西风不由豁然开朗,对老者说道:“前辈莫怪,晚辈并非是想对您隐瞒,只是困在这里不得自由,对旁人说了也是无用。” “你且说来,咱们总有能被放出的时日。” “我此次来,寻的是黄连、地丁、重楼、紫参、仙鹤草五味草药。”古西风仔细说道。 老者捻须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什么稀贵的药种,原本我家药铺里都是有的。不过,这几种都是解毒之用的,小兄弟是家中有人中毒了?” 老者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古西风也是轻轻点头。 “也是,这种档口,想必是至亲之人,小兄弟才如此涉险。”老者继续说道:“不过,解毒不比其他病痛,时间久了,就算得了仙丹也未必能救回。” “是啊。”古西风仰头看向月明星疏的夜空,星移斗转,难道又是无功的一日。 “小兄弟。”老者突然在古西风耳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我们家的药铺,年前就让官家强征了,那时为了免受从军之苦,是我,亲自将药材送来这军营。” 老者声音极小,却让古西风双眼为之一亮,宛如头顶之上,黑夜中一颗微亮明星,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身困于此,即使知道了草药的位置,也无法前往,何况,囚牢之外数十名佩刀兵卒,营内四处高台巡望,古西风又是一声叹息。 …… 摩斯王庭,刚入夜,这片苍茫平原就飘落起细雪。 诸葛青卿站在穹庐内,掀开门帘,看着空中零星飘雪。 一阵寒风,几片薄雪便落在她的眉宇发梢,悄悄话成水雾,然后又有新的雪片落下。 “公主,当心受寒。”霜儿将一件雪貂披风,披在了诸葛青卿的肩上。 诸葛青卿系紧了披风,透过蒙蒙雪雾看向东方漆黑一片的夜空。 又一天过去了,叶只圭仍是没有丝毫好转迹象,摊开手,纤白的手心躺着一枚冰凉的玉戒。 沈长峰拿着这枚玉戒,许她将来的模样,恍如隔世。 她不信,是他下的暗杀令。 多半,是诸葛茉丹的手笔。 只不过,嫁做他妻的始终是诸葛茉丹,于他,也算是遂心如愿了。 一片晶莹薄雪落在她的手心,融化,消散。 大汗的牙帐内,炭火生的很旺,仍是寒意阵阵。 桌案两侧,独孤烈和完颜达尔二人相对盘腿坐着,桌侧温着一壶清酒,空气内也弥漫着温热的酒香之气。 “五万大军已经集结,大汗准备何时出发?”完颜达尔提壶倒酒。 “不急,眼下寒冬,万炎军队集结行至燕都至少是一月后的事了。”独孤烈不紧不慢说道。 “何不趁此空档,直接攻下燕都?”完颜达尔不解。 独孤烈端起酒杯,温酒入喉,“圈中的羊,有牧羊人替你放养,养肥宰了吃便是,何必费心劳力亲自养?” 完颜达尔端着酒杯,看着独孤烈,眼中疑惑不减反增,什么放养吃羊的,和打战有什么关系?在他看来,撸起袖子,拔刀杀他个片甲不留就完事了。 独孤烈看着他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罢了罢了,什么羊啊牛啊的,我也听不懂。反正你说咋样就咋样,我都听你的便是!”完颜达尔一碗清酒下肚。 完颜达尔对独孤烈的依顺,不仅是因为他大汗的身份,更是因为二人自幼相熟。 独孤烈自小就文武兼习,喜好专研历代战法,聪慧过人也极善谋略。 因此,对于他的决策,完颜达尔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过,近来骨都候似乎立场有些摇摆,庭议上的话语也是中立摇摆的,莫不是受了大宗亲影响?”完颜达尔认真问道。 “不是因为大宗亲,是胡洁儿。” “咳。”完颜达尔差点被酒水呛到,不可思议说道:“胡洁儿?不能,你要让这丫头挖心献给你,她都能挖出来,怎么会让骨都候转变了态度呢?” 独孤烈把玩手中清酒,眼眸微冷了几分。 看着酒壶下跳耀的火苗,边塞的冬天如此寒冷,她那带病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第二十一章 暴乱 “救人,救人啊!快来人啊!” 突然,寂静的夜里,一个尖厉高喊的声音打破沉静,两个囚牢中百余男丁瞬时都骚动起来。 “官爷,官爷!有人晕死过去了!” 寒冬腊月,夜晚的寒风如鬼魅哭喊。 身处空旷的户外,既无挡风之物也无御寒之衣,只能是互相挨挤在一起,相互取暖苦熬,有年纪大的,熬不住,昏死过去也是正常的。 “别吵嚷,吓吵吵什么呢?都给老子闭嘴!” 围栏外,一个佩刀士兵不耐烦的大声喝道。 今天征的新兵,也不知怎么惹恼的上头,被囚禁在这,却也苦了他们哥几个,天寒地冻的还得在这看守,心中自然是恼怒不已。 “死了明天拖出去埋了就是,有什么好吵嚷的?”又一个兵卒走过来凶恶的说道。 “二位大哥,我们是新征的兵,将来大家也是同僚,行行好,救救这位老兄?” 昏倒的正是与古西风搭话,祖上开药铺的半大老头,向兵卒求情的,则是那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是啊,救救他。” “人命关天,官爷行个好!”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说开。 兵卒仍是不耐烦的摆摆手:“都老实呆着,什么事都等天亮再说!” “等不及天亮了,他气息虚弱,若得不到医治,最多活不过一个时辰。”古西风说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胡说八道,蛊惑人心?” “我是过路的药商,是不是危言耸听,让军医来看看便知。”古西风依旧神色从容。 “半夜三更,上哪找什么军医?都给我老实呆着,否则别怪长鞭无眼!” 一个领头模样的兵卒上前喝道,说罢,便扬起手中长鞭。 众人一看长鞭,都伈伈睍睍,不自觉后退几步,不敢再多言。 古西风仍是笔直站着,毫无惧色,语气平缓说道:“若此人今夜死了,且不说明日新兵名单上少了一人,你们不好交差,万一他因疟疾而死,尸体就这么放在我们之中,再让我们也染了疟疾,到时就不是埋一两个人能解决的了。” 那个头领模样兵卒的脸色微变了变,心中也有几分踌躇,正如古西风所言,若是真在他们值勤的时候死了人,他们也是难逃干系,毕竟现在抓男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头对每个人头都是极看重的。 “在下虽是药商,但治病之术也略懂一二,若军医深夜不变,在下也可一试。”古西风看出了兵卒脸色变化,于是继续说道:“只要军中有药材,便好办了。” 那兵卒确是有些动摇了,却仍是不放心,冷眼说道:“别想耍什么花样!” 古西风环顾四周一眼,自嘲笑道:“军营之内,守卫森严,岂敢有什么异心。” “知道就好!”兵卒眉宇间颇有几分傲慢之色,示意身边兵卒将围栏的门打开,“你们,把门打开,让这两个人出来。” 守门兵卒作揖应承,掏出钥匙便去开拴着围栏出口的粗铁链。 旁边的几个兵卒也围了上来,拔刀摆出戒备的姿态。 听到了开门之声,昏死在地上的半大老头,嘴角隐约抽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 牢门一开,靠近门边的几人便期盼迫切的朝着出口张望,逃离之心全在脸上。 今晚要在这风寒露宿一晚,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或许拼死一搏,还能有一丝希望。 “让开让开,别挡在这碍眼!”兵卒挥舞着手中明晃长刀,不耐烦地说道。 看到大刀,几人又畏怯地退回几步,给搀扶起半大老头的古西风勉强让出了一条道。 古西风扶着半大老头走出围牢大门,心内总算长松了口气,胸口心脏跳的极快,半大老头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紧张,耷拉在他肩头的手暗暗使劲,像是在给他鼓劲。 就在守门兵卒准备将牢门重新锁上的一瞬。 突然,“咻咻咻!”几支长箭从天而落,正中几个提到兵卒胸前位置,无一虚发,四五个兵卒应声倒地。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有人反应过来,破门冲出围牢。 冻得大半宿的一众男丁,冲出围牢的一刻,严寒之感一扫而去,各个只觉热血沸腾,争相冲出,不等那些兵卒反应就扑将上去,有的夺了刀,有的去抢守门人的钥匙,将另一个围牢中的人也一并放出,众人气势高涨,被扑杀倒地的兵卒不下十余。 别处巡逻的兵卒听到异响,连忙赶来增援。 然而几个眺望台的守卫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长箭射杀,从高台上掉落,一时兵卒各个人心惶惶,拔刀小心朝围牢处包围上来。 最先离开围牢的古西风和半大老头,前一秒还奄奄一息的半大老头,一听暴乱之声,立刻就腰背直立,拉着古西风趁着混乱,拔腿朝囤积粮草物资的库房跑去。 黑夜,是他们最好的隐幕,他们一路小心奔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紧随其后。 在他们到达药库前,侧身躲在马厩围栏旁,看着库房前一组守卫士兵,正踌躇如何进入。 原本安静的马厩,突然响起几声马叫。 叫声刚起,又是几支长箭飞出,守卫兵卒齐齐倒地。 “古大人,快来!” 突然古西风二人身前五六丈的地方,飞身落下一个黑色人影,肩上跨着一个大弓,腰间别着一把大刀,正冲他们招呼。 是小索! 古西风和半大老头相视一眼,立刻快步上前。 “你们进展如何?”追上小索,古西风立刻急切问道。 “未能找到。”小索丧气说道,“那府衙县令,半夜看到我兄弟二人出现在他房内,不等询问就昏死过去,后来又抓了几个家奴询问,也是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原来,自从通过吴三,了解了燕都形势严峻,古西风便心生一计。 既然官家要强征参军,那便将计就计。 他与大小索身份族别不同,他是中原人,定会被抓去参军,便可以顺理成章进入军营伺机寻找草药,而大小索胡人模样,眼下战事档口,多半会被当成细作扑杀或是囚禁,只是,这是需要冒风险的,不曾想大小索二人毫不犹豫就同意的。 以他们的功夫,仅凭几个官兵想要囚住他们,也绝非易事,只要将他们带去官衙,他们便可伺机在官衙内寻找草药,这样两处并进,定能寻得草药。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古西风愤意难忍,替吴三妇孺强出了头,导致被囚失了自由。 而大小索那边,县令胆小如鼠,被吓破了胆,也未有收获。 好在,大小索没有继续在府衙纠缠,而是果断回身,来寻古西风。 “无妨,这里应该能全。”古西风按捺不住激动,快步朝粮库内走去。 第二十二章 笛声绕梁 清晨,东方日出,鹅毛大雪未有停意,反而借着北风越下越大,初升的太阳赤红圆大,悬在天边一角,却没有丝毫暖意。 只是将这大雪照的更加晶莹剔透,王庭内外都已被白皑皑的积雪所覆盖。 穹庐内,乌达姑姑早几日,就已经领着人在穹庐内加厚毛毡,以御严寒。 霜儿服侍诸葛青卿洗漱梳妆后,又拿了两个汤婆子递给她,自个搓着冻红的手说道:“公主,快暖暖身子。” 诸葛青卿看着她冻的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模样,将一个汤婆子又递给她,淡淡道:“这个你拿着。” “使不得,使不得。”霜儿连忙推脱,又放回诸葛青卿双膝上,担忧说道:“我去炉边烤烤就暖了,倒是公主,您身子才刚好转,可不能过度操劳!” 诸葛青卿叹息,脸上的愁容更深了几分。她坐在床沿,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叶只圭。 已经是第七日了,古西风仍未返回,叶只圭的情况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诸葛青卿将一个汤婆子放进他的被褥中,即使知道他的床是独孤烈命人特制的,床下放了火盆供暖,但诸葛青卿仍是怕他冷着。 毕竟,他的手摸起来还是这么的冰凉。 古西风说过,叶只圭所中的毒叫七夜香,死后七天,尸体不腐还会散发奇香。 如今,诸葛青卿已经隐隐能嗅到异样的香气,更是让她心如火灼。 “霜儿,将我长笛取来。” 霜儿担忧迟疑了半晌,还是应承了一声,便取了长笛递于诸葛青卿。 眼看叶只圭面容日渐苍白消瘦,霜儿只觉得不安心疼,她知道诸葛青卿更是心内焦虑,若能有舒缓之法也是好的。 笛声起,清脆悠扬,飘飘霏霏,轻音缭绕在王庭穹庐之间,每一片落下的白雪都似乎沾染上了灵气。 听见幽转笛声,独孤烈驾马立于雪中,他看着前方诸葛青卿所住方向,笛声虽是动听,也是凄婉,停立许久,肩上都已附上薄薄一层积雪,身后亲卫也不敢上前,只有默然停下,聆听这中原乐曲。 门帘从外开启,诸葛青卿停下笛声朝门处看去,见是乌达姑姑进来,心中竟莫名有股失落之意。 “可有古大夫消息?”诸葛青卿的寞落之感只是一闪即逝,她还是急切的向乌达姑姑询问。 乌达姑姑依旧是摇了摇头,看着诸葛青卿神色由期盼又转为失落。 “连日大雪,古大夫许是在路上耽搁了,公主别太忧心了。”霜儿宽慰道,“古大夫是守信之人,答应了公主七日回,今日定能回来。” 霜儿在一旁支起两个炉架,一个煮着奶茶,一个温着汤药,香浓的奶香和苦涩的药味儿在账内交融。 “霜儿,下回煮药,让药房煮好拿来便是。”乌达姑姑说着,将饭菜在桌上摆出。 霜儿叹了口气道:“乌达姑姑不知,这汤药就是药房煮好送来的,只是天气太冷,刚送来便凉了,只能再上火温煮。” “今年的雪,是比往常下的久了些。”乌达姑姑用手温了温碗碟,也是凉了。 “公主,该用早膳了。”霜儿用厚布垫着,提起茶壶,到了杯温热奶茶递于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只是看着叶只圭,忧愁的摇了摇头。 “姑娘多少吃些,就算为了大汗,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乌达姑姑沉稳说道。 诸葛青卿微愣了愣神,为了大汗? 是啊,她是和亲公主的身份,一年后便要嫁给大汗为妻,要依靠摩斯大汗的势力,牵制宫中异党。 她这身子和命数,早已不是归属自己,什么事儿怎么还能由着心性来呢? 诸葛青卿苦笑,却没有哀怨之色,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亦是她的命数。 她淡然坐到桌旁,喝下奶茶,又吃了两个小酥饼。 眼下,好生活着,才能有希望。 乌达姑姑看着诸葛青卿进食,神色也舒缓不少,她从膳房取食来的时候,便看见独孤烈领着亲卫远远驾马停立在雪中,虽相隔数丈,她也能看出,他眼眸深邃地望着诸葛青卿所在的方向。 那想见却不敢见的模样,着实让她这个老妇人也为之感伤。 独孤烈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小就有太多身不由己,以为登上汗位他便能无所顾忌的自在些,眼下看来,似乎更加辛苦了。 独孤烈最终没有进诸葛青卿的帐中,收到一份急报之后,同那传报的侍卫交代几句,便调转马头,出了王庭,朝骨都候住处驾马而去。 …… “急报急报!古大夫回来了!古大夫回来了!”一个侍卫驾马而来,急匆匆跪在叶只圭的穹庐外高声喊着。 原本面沉如水的诸葛青卿闻言,双眸一亮立即就站起来身朝外走去。 “消息可准,是古西风古大夫回来了?”诸葛青卿急切问道。 “正是。”侍卫一脸喜色,又道:“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大汗已派了一队骆驼去接。约摸,再一个时辰便能到了。” 诸葛青卿欣喜的抚胸掩面,心中多日积石终于放下,只觉身子松软,幸而霜儿及时将她扶住。 “太好了!”霜儿也跟着欢喜,又担忧诸葛青卿的身子,“公主,外头寒冷,快到帐内等待。” “嗯。”诸葛青卿点着头,在霜儿的搀扶下坐回床边。 才刚坐下,门外又有侍卫通传:“右贤王到。” 右贤王? 诸葛青卿不解右贤王为何突然来此,还是起身整理了仪容,礼貌相迎。 完颜达尔下马入帐,诸葛青卿自是侧身作揖,只是再往后看,也再无人进入。 见诸葛青卿在账内,完颜达尔并不意外,回了一礼,便径直走到叶只圭床边说道:“早就听闻小家伙受伤了,一直不得空来看望,怎的还没醒?我来时听闻,古大夫回来了,怎的还没到?” “右贤王莫急,古大夫还在路上,片刻便到。”乌达姑姑上前回话道。 完颜达尔点了点头,又对依旧站在一边的诸葛青卿说道:“公主娘娘你也坐,莫要见外。” 诸葛青卿听他称呼不觉好笑,完颜达尔显然是个武将粗人,对中原的阶级称呼并不擅长,便把听闻过的称呼拿来胡乱叫着。 她浅笑说道:“承蒙右贤王挂心,本宫……我叫诸葛青卿,右贤王叫我青卿便可。” “好。”完颜达尔本也是直率爽朗之人,见诸葛青卿也是个纯直之人,多了几分舒坦。 他骨子里并不喜欢中原人,不过叶只圭和诸葛青卿二人,倒是比古西风这榆木脑袋讨喜的多。 “这小家伙甚是合我眼缘,待他病愈,我思量着收他为义弟,你看可好?”完颜达尔看了看床榻上的叶只圭,又对诸葛青卿说道。 “自然甚好,青卿先代叶只圭谢过右贤王。”说罢,诸葛青卿便要施以谢礼。 完颜达尔连忙退后一步说道:“别别,青卿姑娘莫对我施礼,你可是千金之躯,指不准将来便是摩斯可敦,我岂敢受你之礼?” “右贤王莫要说笑,我虽在万炎贵为公主,但眼下,既奉旨至摩斯和亲,未成婚前,不过就是寄住于王庭内的,普通女子罢了。” 诸葛青卿虽是带笑所说,完颜达尔却不难听出她语气间透着的凄楚。 “话说到此,我倒确有一事不解,不知是否可问?”这事儿,他也曾私下问过独孤烈,但是独孤烈却是闭口不言。 “右贤王请讲。” 第二十三章 古西风回来了 “你既是和亲公主,为何万炎朝廷会派杀手来刺杀你?”完颜达尔不解问道。 诸葛青卿怔了怔,眼眸沉了几分。 “右贤王,这大雪天的,你还是早些归家?” 老沉寡言的乌达姑姑,看出了诸葛青卿神色的变化,便出言打了个圆场,顺便下了逐客令。 “乌达姑姑,我这才来,连口奶酒都没喝上,你就着急赶我走,偏心了啊?”完颜达尔哀怨的与乌达姑姑说道。 诸葛青卿自然知道乌达姑姑的意思,是怕完颜达尔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让她为难,便浅笑说道: “姑姑,无妨。此事并没有什么可隐瞒,何况族内有此疑虑的,也不止右贤王一人。与其让他人妄自猜测,倒不如右贤王这般坦荡之言。” 完颜达尔默然,这姑娘不仅长得貌若天仙,温雅识礼,对自身所处时局也看的清楚。 果真是个特别的女子,难怪独孤烈一见倾心。 “我是皇后嫡出公主,母家外祖父叶武和舅舅叶嗪都是守卫边关,抗击……咳,总之,祖父还在时,我确实如众星捧月,宛如生活在云端之上。只是朝堂风云变幻,祖父战死之后,叶氏一门便屡屡遭异党构陷抨击,此次想必也是朝中异党所为,想至我于死地,引发摩斯与万炎之战,从而打击皇后和太子……” “等等,你说你外祖父叶武将军是战死?”完颜达尔原本只当是个宫斗权谋的故事,但听到叶武战死,却颇感意外。 诸葛青卿点头道:“嗯,四年前……” “古大夫到!”门外侍卫欣喜的喊声,打断了诸葛青卿的话。 侍卫话音刚落,古西风便快步走进账内。 诸葛青卿惊喜起身,刚刚与完颜达尔说了一半的话题,便也戛然而止了。 只见古西风发丝凌乱披散,衣物尽是破烂和泥污,掺和这雪水,发出阵阵恶臭,与离开时翩翩儒生模样,判若两人。 就连完颜达尔这等粗糙之人,也忍不住摒气退后了两步。 然而古西风却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叶只圭床前,就要伸手为他探脉。 不过,一伸手,便满是干涸的血痕和泥污,他颇有些尴尬想用衣袖擦拭,无奈抬起衣袖,也是无一处干净。 霜儿眼尖,立即使拧了一把热毛巾递上,才解了古西风的尴尬。 “古大夫一路辛苦了,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诸葛青卿虽十分紧张叶只圭的病,但见古西风这般辛劳狼狈模样,也忍不住劝说道。 古西风摇摇头,擦拭了双手,便探向叶只圭脉络,只是一会,双眉便又蹙起。 “只圭如何?”诸葛青卿紧张问道。 古西风重叹了口气,拱手说道:“公主,是在下耽搁了时日,小世子毒入骨髓,即使毒解苏醒,也会落下身子孱弱的病根,必须每日服食药汤,且忌劳累。” “能醒便好,能醒便好!”诸葛青卿眼眶泛红,轻声喃喃道。 只要叶只圭能醒来,无论怎样,她都会照养他一辈子,只要有她一口吃食,必然不会让叶只圭受半分苦。 “什么?这么说来,岂不是不能带他习武打战,驰骋沙场了?”站在一旁的完颜达尔听后,反应激动说道,“你这大夫还是医术不精啊!我不管,这刚认的徒弟,你得把他治好了,我还要带他狩猎打战去!” 古西风无奈一翻白眼,也不搭理完颜达尔便自顾自开始写药方。 “嘿,你这榆木大夫,老子和你说话,你听没听见?” “右贤王,这小世子还是个孩子,你整体喊打喊杀的,担心吓着孩子,适得其反。还是等他身子好些再做打算。”乌达姑姑开口劝说。 “乌达姑姑的话在理,现在首要的,是只圭能够平安醒来。”诸葛青卿也补充说道。 “罢了罢了。”见连诸葛青卿也这么说,完颜达尔只得摆摆手说道:“既然如此,待他醒后,再命人告知我,本王要亲自来问小家伙。” “这是自然。”诸葛青卿浅笑答道,得知叶只圭无生命之忧,诸葛青卿顿时一扫阴郁,心情明媚,感觉身子也疏朗了不少。 待完颜达尔离开,诸葛青卿便关切询问古西风一路情况。 古西风也没有隐瞒,娓娓道来,只是几次命悬一线的生死之险,他就轻描淡写的草草带过。 那晚,在小索的严守把风之下,古西风和半大老头顺利的潜入粮库,又费了些周折,总算寻到了那五味草药。 而外面,百余男丁的出逃也惊醒了更多睡梦中的兵卒,好在半夜时分,大多数人都是梦中惊醒,穿衣披甲,再领上武器,已是手忙脚乱,一群散军。大索劫杀了一处马厩,放出战马,领着众人就是一番厮杀,竟也冲出了军营。 只是古西风这边,因为寻齐年份考究的草药不易,费了些时间。 等他们准备离开时,军中上将已经集结了几百士兵进行围搜,半大老头见是逃不过了,便主动投降,让士兵抓压回去。小索牵来准备好的快马,拉上古西风,一路护着他冲杀出去。 然而,仅是他一人,也许还能勉强全身而退,但是要保古西风安全,就明显吃力。 面对已经整装上阵的守卫士兵,小索依旧是拼死厮杀,无奈箭如雨下,最终小索仅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护盾,保古西风冲出军营。 不一会,小索便如刺猬一般倒在古西风身上,死前仍保持着护住古西风的姿势,小索之死给古西风的触动极大,他一直以为,摩斯人不过是蛮夷族人,与鸟兽无异,然时之今日,他们不过相识几日而已,小索竟以命相护,小索的血染湿古西风的衣襟,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啊。 逃出军营,与大索等人汇合,再查看身后小索,早已没了气息。 大索甚至来不及悲伤,身后士兵已经追上,他也只能强忍悲愤,怒目圆瞪,大喊了一声:“走!”便驾马朝摩斯边境狂奔而去。 古西风没有丢下小索,他解下腰带,将小索与自己捆绑在一起,驾马随大索奔驰而去,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快些到达摩斯界土,他要将小索带回故土。 出乎古西风意料的是,那些逃出来的男丁虽有死伤,但还剩七八十人,只是这七八十人竟齐齐恳求大索和古西风带他们一起逃去摩斯,说是宁愿在摩斯当匪盗,也不愿在燕都做良民。 当然,把摩斯人都想象成匪盗,大索心里多少是不痛快的,不过众人言辞恳切,又得了古西风默许,大索便率一众人奔回摩斯。 摩斯边境守卫得了王庭急令,鲁元子亲率三百精骑兵,奔袭百余里,趁夜暗杀燕都城门守卫,前来接应。 第二十四章 遂愿 虽然古西风已经将一路惊险,尽量轻描淡写的带过,诸葛青卿听着,仍是心有余悸,心内生寒。 如今的天下,当是怎样的天下? “无论如何,这几日古大夫为了只圭的病,冒死取药。此大恩,青卿无以为报。”诸葛青卿示意霜儿倒了杯热茶,递于古西风,低声说道:“待只圭病有起色,我当全力助古大夫回归中原。” 古西风先是一怔,随后释然一笑道:“我被囚摩斯近一年,期间确实日夜都想回归故土,以己微薄之力侍奉明君,报效朝廷,看海内升平。不过,在我伏着小索,领着那八十多名男丁奋力奔逃的一瞬,我竟毫无想重返中原的念想了。眼下乱世,只求安生。” 诸葛青卿有一瞬错愕,然后默然点头。 建功立业是每个热血男儿一生所求,古西风也不例外。 只不过儒生名仕所求的不单是功名官爵,更是能够辅佐明君,名留青史。 大约此时的父皇已不是古西风心中可辅佐的明君了。 “那八十有余的臣民,多亏了你们,才得以活命。”诸葛青卿感叹。 “此番,那八十余人能得以安置。”古西风略顿了顿,“多亏了大汗。” 此行所经历的,颠覆了古西风二十多年固有的学识认知,固有观念虽然无法一时完全转变,但从他语气间,已经少了当初的鄙夷和不屑,而是多了几分尊重。 古西风熟练的为叶只圭扎完针,只见叶只圭一口浓稠黑血突然从口中喷出。 “只圭!”诸葛青卿紧张上前。 “没事的,毒血吐出来了,一会将新药喝下,明日便能醒。” 古西风淡定说道,也不在意叶只圭喷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污。退了个位置,让霜儿和乌达姑姑为叶只圭清理他嘴边血渍。。 听古西风这么说,诸葛青卿才放心不少,看着叶只圭沉吟片刻说道:“这次确实承蒙大汗多番费心,一会只圭服药后,我想去面见大汗,亲自拜谢。” “姑娘今日就不必去了。”乌达姑姑突然淡淡的开口。 “为何?” “今日大汗去了骨都候住处。”乌达姑姑平淡说着,又看了一眼诸葛青卿似乎还是一脸不解模样,补充道:“大汗是去接胡诘儿入帐的。” 胡诘儿?诸葛青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对了,她曾听叶只圭提起过,是在她病中来找过大汗的一个年轻女子。入帐?诸葛青卿明白了乌达姑姑的意思,眼眸中又一丝黯淡一晃而过。 “嗯,那便改日再去。”诸葛青卿语气清淡,听不出丝毫心绪。 …… “就这样?”独孤烈蹙眉,有些不信的又问了一句。 “嗯,只说改日再来。” “可有不悦之色?”独孤烈不甘心的继续追问。 “未有,神色如常。” 入夜,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 大汗牙帐之外,一处僻静无人之地,独孤烈与乌达姑姑站在白皑皑的积雪上,乌达姑姑神态恭敬坦然,独孤烈则显得有些不悦。 自那日刺客事后,胡诘儿已经回母家住了有七日,权衡利弊,独孤烈还是决定将她接回。 拖了这么几日,也是担心叶只圭病无气色,他此举会让她增添神伤,却没想到,她竟毫无波澜? “这几日可有异样?” “少言少食,并无异样。只不过……” “不过什么?”独孤裂问道。 “那姑娘似乎有个锦盒很是宝贝,常见她独自拿着那锦盒看的出神。” “可知盒内是何物?” “老奴不曾近看,隐约看着,是一枚玉戒。” 独孤烈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差乌达姑姑回去,自己一人独自站在黑茫一片的夜下。 天是一望无际的黑,地是一片晶透的白。 独孤烈看着牙帐内亮着的烛光,眉间又蹙紧了几分。 烛光熄灭,这一晚,几人安睡,几人不眠? …… 晨光渐亮,诸葛青卿仍是觉得困乏的很,融雪的天气,更是湿冷,侧身裹紧了被褥,却辗转无眠。 “公主,公主!”门外霜儿欢跃的喊声,却让她不得不掀被起身。 “小世子醒了!” 霜儿掀了门帘小跑入内,见诸葛青卿还未起,以及床边乌达姑姑冷冽的眼神,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立即闭了嘴,如犯了错的孩子,怯怯耷拉着脑袋。 原本一夜未得好眠的诸葛青卿,是有几分不悦,但一听是叶只圭醒了,顿时乏意全无,起身就要下床。 “姑娘慢些,古大夫已经去看了。”乌达姑姑扶住因为晕眩差点摔倒的诸葛青卿,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 “姑姑早就知道只圭醒了?为何不早告知于我?”诸葛青卿边快速让霜儿为她更衣,边不解问道。 乌达姑姑倒了一盆热水,仍是神色平静答道:“姑娘晨初才安睡,老奴不敢打扰。” 诸葛青卿看着乌达姑姑已布满沧桑,始终不悲不喜的面容,知道她并非恶意,也不忍责怪。 …… 叶只圭醒后的第七日。 说来也巧,自他醒了之后,连日的大雪便停了,转而是日日阳光明媚。 “只圭,今日该学论语学而篇了。”诸葛青卿拿着书卷坐在叶只圭的床边,莞尔说道。 叶只圭此时正埋头在被褥之中,纹丝不动,好似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其实半刻钟前,他还在悠哉喝着羹汤,与霜儿闲话嬉闹,只是一听到小厮暗报,说诸葛青卿来了,便立刻收了吃食,一股脑装进被褥之中。 不过,这等孩童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诸葛青卿的。 自她一进屋便闻到肉羹汤的味道,加之霜儿那神色慌乱未定的模样,更是确定了她的猜想。 她轻轻拉开叶只圭蒙在头上的被子,柔声道:“别蒙着被子了,当心气闷。” 知道被姐姐看穿,叶只圭还是不愿起,仍侧身背对着诸葛青卿,双眼紧紧闭着。 他要知道醒来要受这般苦,倒不如一直昏睡着。 在宫中的时候,姐姐和皇姑母就总逼着自己读书,可偏偏他只要一看到那些之乎者也的字,就头皮发麻昏昏欲睡。 诸葛青卿见他仍是不起,便转向霜儿问道:“霜儿,你来。” 霜儿不明所以,应答了一声,便小心走到诸葛青卿跟前,作揖行礼。 “霜儿,你可识字?”诸葛青卿问道。 霜儿一愣,半晌答道:“略识。” “甚好,只圭不愿看,你来读与他听。” 诸葛青卿仍是温柔语气,可在叶只圭听来确如晴天霹雳,姐姐这是连睡觉也不放过他。 眼下,他也不知是该拜哪路大仙,才能救他出书海…… 第二十五章 策马奔驰 “小狼崽子,哥哥来看你了!”一个豪迈爽朗的声音自帐外传来。 随后,一个高大健硕,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一起进入账内。 床榻上的叶只圭,心中一亮,差点睁开眼,又想到姐姐还在身边,愣是强忍着依旧紧闭双眼。 “呦呵,大公主也在啊。”完颜达尔精神奕奕地和诸葛青卿打了声招呼。 诸葛青卿亦是嫣然回礼,看着二人问道:“右贤王怎么和古大夫一起来了。” “恰好路上遇见,就一道来了。”完颜达尔爽朗答道,径直走向叶只圭的床榻,朝他隆起的被褥上就是一拍,高声说道:“你这小狼崽子,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装死呢?!” “我才不是什么小狼崽子呢!”叶只圭气急反驳,一个没忍住,气呼呼地就坐起身。 帐内的人都是一愣,随即又会意而笑,完颜达尔更是开怀大笑,坐到床榻旁,对叶只圭说道:“好好好,那你叫声大哥来听听?” “不要!”叶只圭嘟着脸骄傲地扭过脸。 “嘿,你看,说你是小狼崽子你还不承认,亏得老子还想带你上草原骑马溜溜。” “大哥!完颜大哥!右贤王大哥!?”叶只圭立马掀了被子就抓着完颜达尔的手臂殷切叫道,一双眼眸宛若星辰流转,巴巴儿地看着完颜达尔。 完颜达尔没防备,被他这么一殷勤拉扯,先是一愣,随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不可。”诸葛青卿淡淡开口打断,“你身子未愈,不宜下床走动,何况是骑马这等激烈行为?” “姐姐,你就让我去,再不下床,我这屁股背上,都要生疮子了!”叶只圭可怜巴巴看着诸葛青卿哀求道。 然而,诸葛青卿依旧是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再理会他。 完颜达尔闻言,也只能无奈对他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他可不愿去招惹独孤烈看上的女人。 叶只圭只好又把希望的目光转向古西风,古西风刚要开口,帐外又进了一人。 “天气甚好,想去便去就是了。” “姐夫!”刚像霜打的蔫儿菜的叶只圭,一下就像黑暗中看到了光亮,双眼放光,立即跪坐在床上,立直了身子。 众人见是独孤烈入帐,齐齐放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其中,也包括古西风。 诸葛青卿已有十余日不曾见过独孤烈,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竟有几分恍惚,心中也一阵莫名的慌乱,但面容依旧平淡温婉,看不出丝毫异样,也是侧身行了一礼。 “免礼。”独孤烈淡淡开口,余光看了看诸葛青卿,还是径直走向了叶只圭。 完颜达尔自然识趣,早已起身,将床榻边的位置留给独孤烈。 “可会驾马?”独孤烈温和问道。 “会会,我的骑术是爷爷亲自传授的,五岁时,我便能随爷爷入山围猎!”叶只圭好不得意的说道。 “那还在床上做什么,还不起身换衣?”独孤烈淡然反问。 叶只圭兴奋的忘乎所以,现在他知道了,下回求大仙,就求大仙让姐夫出现,便万事不愁了。 “大汗。”诸葛青卿微微蹙眉道:“知圭身子未愈,怕不宜驾马。” “无妨无妨,一会我亲自去选匹温顺的小马崽子,给他耍耍。”完颜达尔豪迈说道:“况且,男儿志在沙场,这么整日懒散着可不成,日后我还要带他上阵杀敌去。” 诸葛青卿眉间蹙的更紧了,叶只圭生于武将世家,早些年她是寄望他能沙场杀敌建功立业继承衣钵,但此鬼门关走了一遭过后,她只盼他能平安便好。 况且,现在他们身在摩斯,上阵杀敌?何为所谓的敌呢? “古大夫交代,只圭以后不能再驰骋习武了,所以还是多读些诗书,将来走儒生之道,或是虽古大夫学习医术,悬壶济世。”诸葛青卿仍是不松口。 叶只圭只得可怜巴巴望着独孤烈,暗暗拼命冲他摇头。 “习武可强身健体,适量运动应当无碍?”独孤烈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瞥向古西风。 向来杀伐果断,叱咤草原的霸主独孤烈,竟然也露出了罕见的踌躇之色,并不是强硬驳斥,而是小心翼翼探寻诸葛青卿意思。 “大汗所言有理,适当走动是无妨的,只是忌舞刀弄棒的到动作和劳累。”古西风难得的附和了独孤烈的话。 眼看屋内四个男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诸葛青卿沉默良久,在他们殷切注视下,也只能勉强同意。 但看叶只圭欢呼雀跃的模样,还是忧心不已。 “若不放心,古大夫随行一道去。”独孤烈看出诸葛青卿的担忧。 叶只圭欢喜的已经自行开始穿戴衣物了,其实他只是手臂受了剑伤,中毒昏迷了几日,其他地方其实并无大碍,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放风。 对于摩斯所在的这片苍茫草原,他心神向往已久依旧,以前每每听父亲说起,他便想象自己在此处策马扬鞭该是有多快意。 到了摩斯之后,更是觉得心痒难耐,无奈刚到之时形势危难,姐姐又一直在病中,他也只能先按捺心中所想,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怎能错过? 穿好了厚实衣物,叶只圭便兴高采烈地随完颜达尔出去了。 古西风将药物交于霜儿煎煮,抚了抚衣袖,浅淡地看了诸葛青卿和独孤烈二人一眼,也随之出帐。 “一道去?”独孤烈探询问道。 诸葛青卿沉吟片刻,点头答应,毕竟她还是放心不下叶只圭。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与独孤烈一起竟让她觉得莫名的局促。 冬日里的阳光,虽是明媚灿烂,却少有暖意。 原本地上厚厚的积雪已经消融不少,俯瞰苍茫草原,斑斑点点白皑积雪,马蹄践踏而过,激起阵阵水花。 一行百余人,驾着马,穿行过千余顶穹庐之间,往北驰驾十余里,便是茫茫连天的广阔平原。 “哇!好宽广的天地!” 阳光之下,叶只圭顿觉视野大开,驾在马上,双臂张开,仰面拥抱阳光,胸中难以言喻的畅快之情,呼之欲出。 诸葛青卿紧拽着马缰,驾马并非她擅长,宫中规矩繁重。女子,是严禁习武驾马的,被认为是不雅所为,更何况她是身份金贵的公主,父皇母后更是不会让她染指这些危险之物。 不过,小时候的诸葛青卿也是叛逆不羁,私下也曾换了男装随沈长峰去过马场几次,体验了驾马乐趣,儿时的纯真欢乐仿佛还依稀在眼前,却已恍若隔世。 “看我大摩斯的广阔疆土,当痛快策马奔驰!”完颜达尔豪气喊了一声,便单骑飞驰而出,天地之间,如离弦之箭,眨眼已在数十里之外。 叶只圭看着羡慕不已,是心痒难耐,仅也不顾诸葛青卿的嘱咐,马鞭一扬也驾马追随而去。 “只圭!”诸葛青卿在后面惊心喊道,然叶只圭已离了数里,无奈自己骑术不精,不敢追随而去。 独孤烈看着,紧紧缰绳,对身边苦善说道:“你跟上去看着。” 苦善点了点头,便带了十余侍卫,驾马疾驰而去。 第二十六章 人间仙境 皇宫深院,刚下了早朝的太子,便一路往坤宁殿去,急切的是要去给皇后请安。 “母后凤体安康否?” 屋内,太子恭敬跪拜行礼。 “安康。快起来,地上冷。”皇后关切说道。 宫女扶起太子与皇后同坐,之间放着方形的矮桌,摆了两杯热茶和一叠小食。 太子刚一坐下,表示眉间蹙起,朝宫人责问道:“此处怎么没生炕火?” 宫人连忙惊恐的埋头跪下,无人言语。 皇后看了众人一眼,语气从容温和道:“都起来,各自忙去。” 皇后虽已年逾四十,却更雍容华贵,发间虽少金饰,妆容也淡雅,但周身尽母仪天下的高雅贵气。 一双带着纯金护甲的手,轻轻拂过膝上温热的汤婆子,和声对太子说道:“不怪她们,是本宫的意思。” “母后这是为何?寒冬刺骨,不升暖炕,受寒了可怎么好?”太子担忧说道。 皇后依旧是淡淡摇了摇头,“多用了两个汤婆子,也不觉得多冷了。眼下边关吃紧,能省,则省了。” 太子闻言只觉感伤,母后贵为一国之母,竟连几块火碳也舍不得用,轻叹了口气道:“只希望青卿在摩斯,能够多多劝谏大汗,以保两国和平。” 皇后不由哑然失笑,抿了口热茶说道:“朝中有人暗杀青卿在先,现大汗觉得万炎出尔反尔,打着为青卿复仇的名义举兵开战,青卿还如何劝得?” 太子默然。 是啊,母后的话字字在理,只是这万里河山有朝一日终归是他的江山,他期盼他的江山能太平永延。 “好了,不说这些了。”皇后换上了慈母的笑意,对太子说道:“昨儿听太医说了,太子妃有喜了?” “是,母后。昨日太医院接连来了三位太医诊断,已经确实了,今日早朝便禀告父皇,父皇甚是欢喜。下了朝,便想来亲口告诉母后。” 太子夫妇二人虽是奉旨成婚,但也伉俪情深,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溢于言表。 …… 苦善有半盏茶的功夫未归,然而远处还有几个穿铠甲的骑兵行走,独孤烈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你留在这,我去前面看看。”独孤烈对诸葛青卿说道,并看向她身后的乌达姑姑,乌达姑姑自是会意点头。 “嗯,大汗小心。” 见叶只圭驰骋远去,诸葛青卿一颗心就悬挂着,独孤烈亲去,她倒确实能安心不少。 独孤烈一拉缰绳,驾乘赤红如血的骏马飞驰而去,身后还有十余侍卫也极速跟上,不过速度上均不及独孤烈胯下之骑。 看独孤烈远去,诸葛青卿和古西风一行人,便先驾马至河边。 原本宽阔川流的河面,已经结成巨大冰面。 诸葛青卿在乌达姑姑的搀扶下,翻身下马,脚下湿润的土地,植被大多已经冻死,诸葛青卿趟着雪水,朝河边走去。 “担心,这河面太宽,冰面不厚,小心落水。”古西风跟在她身后几步的位置,出言提醒道。 诸葛青卿本来也没有要踏上冰面的意思,听到古西风的话,便停下了脚步。 她也许久,没能好好沐浴阳光了。 摩斯冬日的阳光,似乎要比宫中美上许多,以当空高悬的金日为中心,散着层层光圈,无际蓝天,白云团团簇簇层层叠叠,似乎只要往前追去,便能触及云端。 深吸一口气,连空气也是清甜的。 不一会,远处几个驾马的人影由远而近,尤其是那匹赤红色的马,阳光下尤为耀眼。 诸葛青卿摊开手心,躺着一枚温热玉戒。 “这个戒指,常看你拿着,是贵重之物?”古西风淡淡说道。 诸葛青卿愣了愣,笑的浅淡:“蓝田所出的玉石,算不上稀贵。” “那必然是送玉之人稀贵。” 诸葛青卿看了看手中泛青的玉戒,又看向远处归来的独孤烈一行,没有回答。 “沈国公家的世子?” 古西风仍是平淡语气,诸葛青卿却不免诧异。 “你,怎知?”诸葛青卿四下看了一眼,乌达姑姑和其他侍卫与他们还隔着几步距离。 古西风见一语中的,声音也轻了几分:“公主与沈世子之事,坊间早有传闻,我虽未入仕,也略有耳闻。” “哦?坊间是如何传闻?”诸葛青卿不免好奇。 “坊间相传,沈国公家公子相貌俊朗,风度翩翩,早就是公主驸马人选。而沈国公与叶大将军都是战功赫赫的权臣,两家若是联合,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古西风直言直语,倒也不避讳。 “在谈什么?” 说话之间,独孤烈一行人,驾马已到了近前。 诸葛青卿不动声色收起玉戒,莞尔道:“在谈摩斯风光绮丽。” “这里只是平原,我带你去前方看看,那里才是人间仙境。”独孤烈说道。 叶只圭也附和着,因为来回奔驰,粉嫩的脸颊通红。 他与完颜达尔都是孩童心性,一起疯玩的兴奋,苦善来寻时,他们俩并不搭理,直到独孤烈亲自寻来了,才依依不舍随他回来。 诸葛青卿担心他运动过量,但见他精神良好,便也不在多说。 诸葛青卿准备朝自己的马走去,却见独孤烈突然变她伸出了手。 “来。” 只是简单一字,却让诸葛青卿顿感心脏跳的急促了。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伸手回应,只是冬日的疾风和身后的温暖,才让她恍然,她已经在独孤烈的马上。 独孤烈温暖宽厚的肩臂环绕着她,拉着缰绳,策马扬鞭,身后跟随着完颜达尔和百余亲卫。 可怜叶只圭,在古西风给他把了脉后,便被古西风限制了运动,只得和古西风同乘一匹远远落后。 一路奔驰出近五十里地,独孤烈拉紧了缰绳,渐渐放缓了速度,一路下来,诸葛青卿只觉头晕目眩,心脏狂跳不止。 从前沈长峰领她驾马,也是小心翼翼,马儿稍有颠簸他便比她还紧张,这大概也是她一直无法很好掌握驾马技能的原因。 然而,独孤烈这番直接霸道的带她奔驰狂奔,虽是心惊肉跳,却不自觉的有种快意刺激。 她抚着胸口平复了半晌,才看眼前之景确实如独孤烈所说,仿若人间仙境。 一望无际的平原,水草肥沃,一片郁郁葱葱,若不是还有几处未融的白皑积雪,几乎要以为入了初春了。这里应当是摩斯放养战马的地方,放眼草地之上,千余骏马悠哉行走,几个放牧人穿插其中,悠悠赶马,好不惬意的景色。 他们右侧,是涓涓流淌的溪水,也许是因为这里气候要暖些,溪水早早就化冻了。 紧挨着溪流的还有一座矮山,远远看去黛山碧水,虽不像中原内陆的高山峻岭那般高耸入天,山尖却也没入云霄,山顶云雾缭绕,让人心驰神往。 “那一处行人是要去往何处?”诸葛青卿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一行人影,好奇问道。 那一行人各自骑着马,马匹约有七八十,还有两只骆驼,悠哉横穿草原。 “也许是商队。”完颜达尔看了一眼随意答道,他的心思还在远远落在后面的叶只圭身上。 叶只圭在驾马骑射方面,天赋极高,完颜达尔忍不住要趁诸葛青卿不注意时,再带他出去好好耍耍。 独孤烈凝神看了许久,脸色沉了几分,正色道:“是索突部落。” “什么?!”完颜达尔一下收起了玩世不恭模样,警觉看着远处,手握佩刀,已经面露杀气。 第二十七章 索突诱战 完颜达尔定神远眺,那一行人自他们眼前数里之远,横向穿行而过。 以完颜达尔的目力,打马上前,便看的清晰,那一行人各个身着甲胄,胯下之马也在阳光下闪耀光芒,想必是铁骑战马。 完颜达尔不动声色打马回来,仍是神色自若地说道:“确实不是一般商旅,莫非是索突派来的侦查兵?” 听闻是索突兵马,独孤烈身后亲卫立即警觉,各个拉紧缰绳,手握佩刀,似乎只等独孤烈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冲杀而去。 “怎么了,大家为何不继续前行了?” 才悠悠赶上的叶只圭,好奇问道。 “哈哈哈。”完颜达尔仰头冷笑,“也不知这支索突小卒时运是好是背,战场上散兵游勇偶遇了主帅,可不是必死无疑?!” 完颜达尔虽是在笑,但是一种嗜血的笑意,即使阳光下,也让人不寒而栗。 见独孤烈还不下令发话,完颜达尔迫不急切地说道:“大汗,让我率三十人前往,便可将他们一举歼灭。” 独孤烈微微蹙眉,这一队人马出现的诡异,隐隐觉得并不简单,又看了一眼东面矮山,沉吟半晌说道,“你率一百亲卫前去,能一举歼杀最好,若敌部溃逃,切勿追击。” “不用这么多人,三十人足矣!多留些人保护大汗安危。“ 完颜达尔胸有成竹,根本不把那几十人的部众,放在眼里,”这些蝼蚁小卒不足挂齿,纵然千军万马,老子也能杀他片甲不留!” “右贤王自是英勇神武,但所谓弱敌不可轻,右贤王也当小心。”诸葛青卿亦出言提醒道。 “前方可是有敌人,我也要一同去。” “好!” “不可!” “不可!” 独自应承了个好字的完颜达尔,看着异口同声说不可的独孤烈和诸葛青卿,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阵大笑道:“罢罢,等你伤病痊愈,哥哥再带你操练去。” 然后骑在马上,双手抱拳朝独孤烈行了一礼之后,便率三十亲卫骑兵快速朝前奔驰而去。 独孤烈仍是不放心,又差七十骑兵跟上,然后对身边苦善说道:“去通知就近军营将士,速速集结三千骑兵前来,若半个时辰右贤王未归,则火速营救。” “是。”苦善虽不明白,不过是数十人的小部哨骑,为何大汗会如此大动干戈的戒备,但依旧是顺应的快马前去寻支援。 他们此行,不过是巡视现在王庭所在的漠南之地,以及北面的这片马场,都是轻装简行,均未着甲胄,而远处一行人,各个甲胄在身,胯下骑乘也均是铁甲战马,全然不知是何底细目的。 即使完颜达尔和一众亲卫个人武艺再高,也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果然,正如独孤烈所担心的一般,索突部所派出的这七十余骑兵,都是个顶个儿的精兵强将,他们见完颜达尔率众冲杀而来,毫无惧色,从容应战,阵法严整,一路且打且退,将完颜达尔一众往右侧密林中诱去。 完颜达尔此刻已与索突兵卒交战激烈,厮杀畅快,完全忘了独孤烈临行的交代,率众一路追击而去,也许他始终就没把这几十个小卒放在眼里。 远处激起的层层泥水和隐隐入耳马嘶之声,都印证着前方对战之激烈。 “他们怎么都往树林去了?”单纯的叶只圭问道。 独孤烈双眸阴沉了不少,他跃身下马,抚着马身,对诸葛青卿说道:“赤地跟了我多年,极有灵性,你乘它回去。” “大汗呢?”诸葛青卿担忧问道。 独孤烈已经跨上身边亲卫牵来的一匹骏马,面色从容说道:“完颜达尔涉险,我不能不救。” “大汗。”诸葛青卿一时心急,竟伸手拉住了独孤烈衣袖说道:“前方怕是有诈,如果当真是精心筹划的圈套,他们目标恐怕不是右贤王,而是大汗。” 独孤烈轻轻拍了拍她指骨泛白的手,语气是罕有的温柔:“放心,在我的疆土之上,纵使交战,他们也占不到好处。何况,援兵马上就到,你们先回去。” 说罢,独孤烈便带了六人,踏着雪水,疾驰而去。 竟然,还留了二十人护送她们回去。 诸葛青卿自然是不接受的,独孤烈刚离开,她便命留下的二十人也追随而去,严词说只留乌达姑姑一人便够了。 二十人面面相觑,互望一眼,在诸葛青卿再三催促下,便齐齐作揖,然后策马扬鞭追随独孤烈而去。 “姑娘,此处不安全,老奴送几位贵人回去。”乌达姑姑打马上前。 诸葛青卿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人影,拉着马缰没有要返回的意思,只是开口说道:“不急,我们在此等援兵到,也好为援兵指明方向。” “公主,这里太危险,万一真有伏兵,仅凭乌达姑姑也是难以抵挡的。”古西风也劝说道。 诸葛青卿沉吟半晌说道:“乌达姑姑,你送古大夫和叶只圭先走,我在这等援兵。” 她可以不顾及自己安危,却不能不顾及叶只圭的。 “不行,太危险了。”古西风立即反驳。 “我不走,我要陪姐姐等援军。”叶只圭也拽着缰绳说道,他眼底似乎还有兴奋之色划过。 无奈四人只好都留在原地,乌达姑姑和古西风都警觉的四下张望,以防有伏兵。 索突部落和摩斯部落素来不睦,眼下摩斯吞并了月氏、老哈两个部落,部落势力极速扩大,又高调与中原联姻,无不是在展示其草原霸主的地位。 这一切都让索突感觉到眼红和威胁,如果他们继续坐以待毙,命运将和月氏老哈无异,彻底沦为摩斯的刀下魂,消失在这茫茫草原。 索突大汗每日忧思至茶饭不思,不过,终于让他等来绝好机会。 他们先是得到了摩斯与万炎关系崩裂即将开战的消息,于是索突大汗立即差遣使者前往中原,向万炎朝庭表达了期盼缔结盟约,合击摩斯的立场态度。 然后又过了几天,他又接到一个可靠密保,独孤烈这几日会亲巡马场,一来是检查战马驯养情况,而来是实地确认开春王庭迁徙之事。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若是一举扑杀独孤烈,那么摩斯群龙无首必然大乱。 到时,再大举来讨,岂不轻而易举! 第二十八章 交战 日正中天,西面马场的训牧人一见远方交战,便立即将马匹都赶回营内。 空旷草原只剩诸葛青卿四人,四人三马连影子也没有,显得格外孤立无援,颇有几分狼狈。 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远远看见苦善就率援兵快马赶来,马蹄踏地,声响整齐有力,但是以诸葛青卿的目力看去,不过四五百人。 “大汗让你调集三千骑兵,为何只有区区数百?”苦善一到近前,诸葛青卿便蹙眉问道。 苦善也是一脸垂头丧气模样,愤恨道:“我去营地调兵,营地守将不见大汗手令不予派兵,小的只好又去调集王庭守军,又遇大宗亲阻拦,说是调走守军,王庭空虚,万一遇敌则不守,不让调动。只好集结大汗帐下四百亲卫,赶来支援。” 此时,无论是完颜达尔还是独孤烈,又或者是索突铁骑,都已经钻入山林深处,半个人影也看不见。 “罢了,大汗和右贤王都进了密林许久未出,恐有危险,我领你们去。”诸葛青卿拉着缰绳说道。 “大汗也进了密林?”苦善惊诧,眼中全是担忧。 “不可!”古西风连忙制止,“若真是前方战事激烈,公主金枝玉叶,岂可涉险?” “这里地势我等甚熟,待我率精骑前去营救大汗和右贤王,姑娘自不必涉险。”苦善也说到。 不过,密林地势崎岖险要,眼下不知大汗等人究竟入林多深,苦善想要找到他们。 怕也是要费些功夫,这么说,只为让诸葛青卿安心早些撤离。 “想那索突也是潜伏而来,不可能有大军入境,苦善大人率四百精兵,加之大汗和完颜大哥盖世武功,当是必胜无疑。” 开了春叶只圭已然十三,此时像个小大人模样分析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又露出孩子心性:“若万一不敌,我也可助一臂之力。” “不可,你随古大夫回去,我骑乘赤地,领他们快速找到大汗所在位置。”诸葛青卿正色反驳。 “姐姐,姐夫若出了事,我们就算安全回了王庭,也无安生之地了。”说罢,叶只圭双手一拉缰绳,双脚一登马儿竟飞快奔驰而去,而与他同骑的古西风一时没反应,差点踉跄摔下,连忙拉进缰绳,但马儿已不由他的掌控,而是全受了叶只圭的控制。 叶只圭所言确实,如果独孤烈有什么不测,以她和叶只圭的身份,摩斯旧臣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还有宫中,宫中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诸葛青卿无奈,只得快马追上,而乌达姑姑和苦善也立即率众紧随而上。 赤地正如独孤烈所言,是匹老成稳重的老马,伏着诸葛青卿一路飞驰,却十分稳当。 诸葛青卿不经意之间,竟发现自己已能自如掌握骑乘之术,心内不由生出几分欣喜。 进入密林之后,赤地速度减缓,一来是山间小道难行,二来,密林小路间几步便能看到倒地的马匹和死尸,且多为箭伤,空气之中弥漫这血腥之气。 所有的将士都心玄紧绷,步步小心,敌暗我明的形式之下,若行将踏错,中了埋伏,恐怕就算千军万马也不一定有决胜把握。 诸葛青卿轻抚赤地马鬃,轻声道:“独孤烈说你极通人性,现在你主人有难,需要你速速领我们前往。” 赤地像是听懂了诸葛青卿的话,发出一声低鸣。 …… 话说,独孤烈追寻完颜达尔进入密林之后,密林四处是马叫嘶鸣,独孤烈一行一时分辨不出方向。 筹谋片刻,独孤烈决定兵分两路,形成包抄合围之势。 和先前所料无差,索突此次是化装商旅潜伏进摩斯进内,到达此处密林后,故意放出先锋小部七十余人,高调的身穿甲胄,游走草原之上,就是为了引得完颜达尔来追,随后将他引诱进密林之中,避其长处设置陷阱,以待他们自投罗网。 其实对于战场经验丰富的完颜达尔而言,此等雕虫小技,本是诱不到他的。 但是七八十人的散兵游勇实在是难入完颜达尔之眼,而索突大汗吉吉布枷也正是算准了完颜达尔狂放自负的性格,显然结果也不出所料。 完颜达尔一路追击至密林深处,随即山中潜伏弓箭手一齐现身,顿时以完颜达尔一众为中心,箭如雨下。 完颜达尔与那一百亲卫,虽配有刀箭,却无盾牌铠甲护体,即使侍卫拼死挥剑抵挡,但身下马匹却避无可避,或死或伤或惊慌乱逃,场面顿时混乱不已。 陷入被动的完颜达尔,作为征战沙场的大将,他有着过硬的军事素质,突如而来的伏兵并没有让他陷入恐慌,而是很快镇定下来,也了解了眼下形势。 他大喝一声:“吉吉布枷小儿卑诈!” 然后踏马腾空而起,拔出大刀,凭空挥去,敌军所掩护的树枝被他横扫切断。鸟兽惊飞。 原本惊慌无主的亲卫,听闻完颜达尔震天的怒喝之声,纷纷镇定心神,也知道是中了埋伏,于是照着平日操练所习,列开阵战,一边抵御一边进攻,但是箭雨密集,地势狭窄险要,列阵之后勉强抵御还行,想要进攻实在太难。 “速速散开,别聚在一块儿给人当靶子射了!”完颜达尔又是一声大喝,提着刀就冲进伏兵之中,大刀砍杀起来,“吾兵当各自为战,凡斩杀索突小儿的,均有记功,日后我必求大汗论功行赏!” 亲卫兵闻言,各个振奋,或奔袭或驾马,各自分散而去,却不是杂乱窜逃,分别从不同小径快速进入伏兵圈,主动出击。 索突弓箭手见摩斯士兵四下散开,射击目标顿时分散,也给摩斯兵卒制造了空挡,让他们杀出了缺口。 区区伏兵确实不是完颜达尔之对手,他一连斩杀十余人,又抢了一副弓箭,背靠大树以蔽身,对着密林另一处的弓箭手进行射杀,箭无虚发。 主帅如此,摩斯亲卫顿时士气高涨,独孤烈的亲卫本就是个中精英,此刻一扫被突袭的慌乱,各个奋勇杀敌,顿时双方进入胶着。 虽已略占上风,不过此时的完颜达尔没有之前的轻慢,而是想快速结束战斗,离开密林,他在此处拖延时间越久,独孤烈必然以为他涉险而率部来救,而密林形势不明,不能让大汗身涉险境。 但是完颜达尔越想速战速决的撤离,越是难以脱身,正如最初引他们入树林一般,索突兵卒,且战且退。但是现在他们想弃战撤离也难,后方攻势猛烈,前方节节退逃,硬是逼着完颜达尔一众往密林纵深出去。 越是往前,树丛越是密集,苍天大树林立,枝干交叠缠绕,遮天蔽日,目之所及不过三两丈,完颜达尔所率亲卫,死伤过半,若再遇伏击,恐怕就难以抵挡了。 正如诸葛青卿所言,吉吉布枷的目标是独孤烈,既然一计没能让独孤烈上钩,引来完颜达尔也不算亏,有完颜达尔这个大饵在手,不愁钓不到独孤烈。 眼看完颜达尔想退,索突士兵又怎会给他退的机会? 第二十九章 围困 独孤烈所带不过十余人,除了初入密林时,四面都是凌乱的马蹄痕迹,全无方向头绪,但是再往里走一二里地,倒地残喘的马匹,和士兵死尸一路顺延,顺着血腥之气很快便追击而上。 从一路的死尸来看,索突伤亡不在摩斯兵卒之下 但是独孤烈却越走越小心,完颜达尔是狂妄轻敌,但是既已遭遇伏击,又进行了激战,他所剩兵卒不过寥寥数十,没理由不撤退,还继续追击。 除非,是有得追不可的理由? 果然,临近半山腰处,独孤烈突然勒马止步,身后的亲卫也随即勒马,一行人朝前看去,不由瞠目结舌。 往前是一小片还算空旷平坦的土地,横七竖八倒着二三十具摩斯兵卒的尸体 再往上看去,一棵苍天老槐树下垂挂着捆绑结实的六个人,嘴里都塞了布团,咦咦呜呜的发不出声音。 完颜达尔见到独孤烈更是双目圆瞪,拼命扭动着身子。 之后数年,完颜达尔只要每每回想起这一日的事,都恨不能亲自血洗索突以报今日之辱。 这一路来的太过顺利,独孤烈就已经察觉异样,所以对于眼下情势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反而确认了完颜达尔无性命之忧,独孤烈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双眸微沉,取箭搭弓,三箭其发之下,吊着完颜达尔和两个兵卒的系绳被箭锋齐齐切断,三人坠落之时,独孤烈再次射出的三支箭,将剩余的三人也一起射落。 落地的几人因为手脚被捆绑的坚实,动弹不得,在地上弓着身子扭动挣扎。 独孤烈观察了四周形势,对手下一人,以眼神示意,那侍卫立即会意,跃身下马,拔出长刀,反手紧握举在胸前,作防御之势,一步一印小心越过地上死尸朝完颜达尔走去。 完颜达尔仍是朝着独孤烈拼命的瞪眼甩头,那意思明显,是让独孤烈快走! 兵卒走到完颜达尔身边警觉提防四周,缓缓蹲下身,就在他提刀,准备朝完颜达尔双手绳结割去的刹那,一支离弦利箭从密林之中射出! 完颜达尔迅速后仰倒地,双脚一蹬,踹开那个兵卒,利箭擦面而过,落在兵卒手边土地之内,入土三分。 几乎就在同时,独孤烈的一支箭也极速而出,直入对面密林之中,只听一声凄厉惨叫,便是栽落丛林的窸窣声。 完颜达尔顺势以背手之势,拾起兵卒落在地上的大刀,图手握住刀刃,用其刀锋割断麻绳,来不及去结脚上束缚,就先扯去口中麻布,对着独孤烈喊道:“大汗快走!” “哈哈哈哈!” 不等独孤烈回应,对面密林之中穿出一阵快意且阴寒的笑声,然后树林阵阵稀疏声。 一个浑身红色盔甲护体的男人,驾着一匹同样一身盔甲的白马,缓缓而出。 “哈哈哈,左贤王好久不见。哦,不对,你如今已经是摩斯大汗了。”说罢又是一阵诡诈的笑声。 独孤烈眉目微敛,此人他并不陌生,甚至还算熟悉,是吉吉布枷手下的一员虎将,曾在边境交手数次,有勇有谋,不过其谋大多阴险诡诈。 “格缮将军,别来无恙。”独孤烈冷冷道。 自格缮打马向前,他身后已列阵数百兵士,有十几人第一时间,便冲到完颜达尔等人身侧,大刀横在他们的脖颈之上,其实这以防万一的动作也不过是多此一举,早在他们被擒获吊起的时候,就已经被下了酥骨散,浑身上下根本使不上力。 就完颜达尔刚刚那一嗓子的操作,都是使劲了全力,现在还匍匐在地上大口喘气。 “独孤大汗胆识,实在让格缮钦佩,仅带这么几个随从,便敢前来,佩服佩服。”格缮言语之间不难听出嘲讽的意思。 独孤烈仍是冷冷说道:“能如此轻松进入摩斯,还在此设局,看来吉吉布枷下了不少功夫,眼线都埋到孤的身边来了。” 格缮的脸色一变,又很快恢复常态,岔开话题道:“事已至此,独孤大汗还是不要再做抵抗,束手就擒,随我回索突面见吉吉布枷大汗,吉吉布枷大汗对您,也甚是挂念。” 格缮俨然已经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 “若孤不去呢?”独孤烈面沉如冰。 “若大汗不愿配合,那一定是在下诚意不足,只好先杀了这六人聊表诚意,再来请大汗了。”格缮不紧不慢的幽幽说道。 独孤烈冷哼一声,道:“去索突,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孤有一个要求。” “大汗请讲。” “名单,摩斯内究竟有多少索突的细作,告诉我名单。”独孤烈一双阴冷的眼几乎要将格缮看穿。 格缮脸色不自然的扭曲了几分,安插细作始终不是什么光彩手段,更何况被人看穿识破,他尴尬轻咳几声,道:“大汗不必做困兽之斗,什么细不细作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大汗就算知道了,也无用,徒增烦恼而已。” 依独孤烈的性子,能与格缮这样的人立马而谈这么许久,实属是罕见了。 所谓细作,他心中以了如明镜,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兵赶到罢了。 “独孤大汗,若尔等再不弃械下马,休怪我不客气了。”似乎是察觉到独孤烈的意图,格缮开始显得急躁。 “索突太偏寒了,孤就不去了,你们也别回了。”说罢,独孤烈眼眸一冷,周身顿起一阵阴冷杀气。 骏马前蹄高抬,嘶鸣一声,朝着格缮阵营边冲杀过去,同时数箭齐发,将钳制完颜达尔等人的兵卒尽数射毙。 格缮显然没有想到,独孤烈竟然只有十人,也敢率他们主动出击暗杀,跨下马匹也不自觉的退后几步,他立即稳定心神,喝令身后数百军将也开始冲击搏杀。 格缮之众围攻上来,独孤烈丢弃弓箭拔出长剑。 不过,很少人知道,其实他的剑法与他的箭术一样精湛,剑锋所过之处,尽是盔甲接缝,或是拦腰砍断,或是四肢横飞。 混战之中,完颜达尔用落在手边的刀,割去脚上麻绳,踉跄起身。 只是,脑子还是迷糊,目力也涣散,迎面一把长刀朝他砍来,他本能避闪,肩头还是挨了一刀,只看他大喝一声,反手将长刀生生从肩头拔出,一刀朝那人脖颈砍去,顿时血柱高喷。 血水同样染红了完颜达尔左肩衣襟,却也让他瞬时清醒不少,挥舞大刀便扫开冲上前的两人。 稳驾马上观战的格缮,微微皱了皱眉头,对身后士卫抬手做了个手势。 顿时,一声巨响响彻密林,整座山林鸟兽惊逃。 第三十章 四面楚歌 诸葛青卿一众,行至半路,突然听到巨响,众人皆是一惊,随后立即驱马快速朝声响位置赶去。 一路人兽死尸横躺,对于长居深宫养尊处优的诸葛青卿而言,不能不说是震撼心魂,拉着马缰绳的手握的紧紧的。 她一路奔骑,强忍胃中翻江倒海,仔细看过每个尸体,心中想着独孤烈今日衣着,又深怕在这些堆叠尸体中见到。 直至一行人,在赤地的引领下快速到达了独孤烈与格缮交战之地。 然而只闻其声却不见他们的人,原来刚刚深林中的那声巨响,是两棵参天巨树倒地的声响,粗壮的树干交叠,拦住了原本独孤烈来时出口处,立于人前足有三四米之高。 这也是格缮计划中的一部分,万一无法一举将独孤烈制服,至少切断他的援兵,然后将他围困于此。 若不能生擒,那就死捉! 所以现在,诸葛青卿和苦善一行,只能勉强通过树干粗支间的缝隙,勉强看清前面形势。 诸葛青卿跃身下马,伏在倒地的树干之后,皱眉看着,前面虽是一小块空地,其实也不过只能容纳三十来人,现在四五十人局促激战,刀剑转手之间都难分敌我,立足之处不是泥泞黄土,而是血肉模糊越叠越高的死尸。 独孤烈一众加上完颜达尔,目之所及已不足十人。 浴血死战,即使是独孤烈与完颜达尔这等以一敌百的个中高手,拳脚无法施展,困战许久,也会开始体力不支。 叶只圭也下马,窥探里面局势,他们看不清里面,里面自然也看不清外面,于是叶只圭仔细打量了密林山势,跑向苦善与他耳语几句。 苦善闻言,先是诧异瞪眼看向叶只圭,随后接连点头。 得苦善支持,叶只圭立即上马,不管古西风阻拦,就率了一百多人向右后方,通过小径悄然有序继续的往山上走去。而苦善也命人率一百士兵往左,延小径上山,与叶只圭合围汇合。 原本胜券在握的格缮,看着独孤烈只剩五人还在拼死抵抗,不免眉间越蹙越紧。 他自然是听到横木后,援兵的声响,但说不好究竟是来了多少。 毕竟那人曾许诺,让他放心,独孤烈是调不到人的,最多不过三四百,与他千人之众无法匹敌。 “姑娘,赤地是草原马中之王,不如让它试试能否能飞越阻碍,若它能一跃而过,其余马匹也能受起带领越过障碍支援大汗!”乌达姑姑驾马上前对诸葛青卿说道。 “如此,甚好!”诸葛青卿立即应允。 不过,乌达姑姑不愿也不敢让诸葛青卿驾马涉险,她本想自己驾着赤地飞驰而过,却不想,赤地并不买账,死活不让乌达姑姑骑乘。 “活得抓不了,就抓死的!”格缮大喝一声,亲自拉弓搭箭,瞄准独孤烈眉心处。 诸葛青卿没有犹豫,立即跨上马背,拉紧缰绳退后两步。 一支离弦之箭直直射向独孤烈,独孤烈身处前后夹击根本无暇躲避,完颜达尔想要抽身去截,也被敌兵双刀挡回。 千钧一发之际,赤地带着诸葛青卿腾空跃起,飞身离地近一丈余高。 一声嘶鸣响彻,飞越过阻碍,直扑向那一箭! 诸葛青卿紧抓缰绳腾空而起的一瞬,怀中玉戒滑落埋进尸骨血水之间。 然而这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只看见那支原本射向独孤烈的离弦之箭直插入赤地的脖颈之中,左进右出。 它甚至无法发出哀嚎,就后蹄落地,身子一倾重重倒在独孤烈身侧,又为他挡了几支射向他的飞箭,并将诸葛青卿也摔落下来。 独孤烈见此状,怒不可遏,挥刀连杀周身数人,横着接住落马的诸葛青卿,此时的独孤烈是诸葛青卿未曾见过的,双目血红,充满了嗜血的杀意。 就在赤地倒地的一瞬,乌达姑姑和苦善已经率数十匹战马跨越而入,激战更甚。 苦善更是举刀大喝:“大汗,臣以率五千精骑兵来援!救驾来迟,大汗恕罪!” 而树干之后,又传出阵阵树叶摩挲躁响,和军将由远而近的山呼之声! 五千?格缮顿时有些慌乱了。 倒下的枝干隔绝了视线,看不清后面究竟来了多少援军,但光是这山野震动的响声听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知道,眼下不能恋战,必须速战速决了。不然别说生擒还是死捉,就连自己都难以脱身。 于是,格缮一打手势,示意发起总攻了!身后将士纷纷奋勇冲出。 然而,依照格缮的布局,最后一个下策之备,该是六丈高的悬崖上下滚石雨了,不管活的死的,他都得把独孤烈带回索突。 不过等了半晌,格缮没有等到如期的石头雨,却听左右两侧,风起树动,数不清的将士威喝之声,由上而下,然后是箭如雨下。 随后,原本该落巨石的位置降颗草也没落下,而在格缮的后方巨石滚落,压死砸死的索突士兵无数,以致众人惊慌失措,四下逃窜,却也逃无可逃。 原来,独孤烈最初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就已摸上半山,杀了那些看大石头的士兵,然后,就遇见了叶只圭率亲卫上来,于是众人合力将三四十颗巨石挪了位置。 赤地惨死,独孤烈强忍悲愤,操起赤地身侧弓箭,拉弓之后,直射向格缮坐下之骑,只听“嗷嗷”数声惨叫,该马双目皆穿。 战马顿时癫狂乱窜,将格缮重重摔落在地,但后路已绝,山林之中又响彻摩斯士兵的呼喊之声,索突兵卒纷纷恐慌弃械投降。 格缮攀附着大树,想趁乱潜逃, 但是独孤烈一箭射出,正中格缮头盔流须,将他定在树干之上。 格缮被擒,场面基本控制,两颗拦路的大树,也在古西风的指挥下被士卒挪开。 独孤烈俯身轻抚赤地眼睑,让它瞑目安息。 “对不起,是我害了它。”诸葛青卿从死人堆里站起,内疚说道。 第一次踩在堆叠的死尸之上,诸葛青卿不免心惊肉跳,身子忍不住的发颤,却还是强忍着,装镇定的模样。 独孤烈回眸看着她,目光深邃,半晌沉冷开口道,“它是为了救我而死,如果稍差分毫,那箭射中可能就是你,不害怕吗?” 不怕吗? 自然是怕的,自从离宫以来,便常游走在生死边缘,只是刚刚那一瞬,她脑子竟是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眼前这个男人,不能死! 第三十一章 被迫从文 完颜达尔长刀抵地,撑着刀柄站起身,朝着地上啐了口血水,愤愤骂道:“娘的,老子还没杀痛快,有种的再来!?” 四面的摩斯兵卒已经合围了上来,将剩余的索突残兵控制。 格缮一看人数,顿时心中懊悔不已,不过区区三四百人,早知奋力拼杀,还是大有胜算的! 独孤烈最后拍了拍赤地的马鬃,站起身,竟有些踉跄。 诸葛青卿连忙扶住他,只见他一身的血污,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的,诸葛青卿搀扶的小心,生怕碰触他的伤口,但是看他模样似乎伤的不轻。 叶只圭此刻也驾马赶回,伤病初愈,今日奔骑过度,让他脸色明显苍白。 只有古西风,不动声色拾起了那枚,没在血水之中,断裂两截的玉戒。 独孤烈下令,除了格缮由乌达姑姑押回王庭,其余的均交由完颜达尔处置,完颜达尔虽是满身伤痕血污,听到这个命令立即磨刀霍霍,难掩兴奋之色。 不难猜出,这些索突兵卒即将面临的命运。 这次被吊在树上的经历,恐怕是要完颜达尔大半辈子战斗生涯中难以抹去的一大败笔,以至于之后很长时间里,无论是独孤烈或是叶只圭想旁敲侧击的了解,那日他是如何被擒,他都始终闭口不言,顾左右而言他。 …… 独孤烈一众回返,胡诘儿早已听闻消息焦急等候在牙帐之外,见到已经披了一件貂皮长袄,却仍难掩一身血污的独孤烈,驾马而归。 胡诘儿几乎是飞奔到了独孤烈的马边,红着一双眼急切问道:“大汗受伤了!伤的重不重?我以已经让医官等候在内,大汗快先将伤口处理。” 独孤烈点了点头,淡淡道了句没事,便继续往前几步,然后跃身下马。 这不是诸葛青卿和胡诘儿第一次见面,在上次诸葛青卿用酷刑审讯刺客的时候,胡诘儿便将她的容貌深刻于脑中。 只不过,诸葛青卿那时是没有注意到胡诘儿存在的。或者说,那时候的她没有注意到任何人的存在。 所以于诸葛青卿而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胡诘儿,不过就在胡诘儿焦急朝独孤烈跑来的一瞬,诸葛青卿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再看她的妆容发髻,已是新妇打扮。 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胡诘儿丝毫不掩饰怨恨之色。 毕竟从一开始,她对妖媚惑主的诸葛青卿就全无好感,这次大汗又是和她在一起时,身负重伤。 而诸葛青卿,眼眸之色有些复杂,不动声色避开了胡诘儿直投而来的目光。 “下来?”独孤烈下马走到诸葛青卿的马边,对她伸出了一只手,温和开口。 诸葛青卿刚开始蔓延的思绪,被他打断。 她先是一愣,竟又不自觉看了胡诘儿一眼,没有伸手,而是平淡道:“我先带叶只圭回去,不扰大汗疗伤了。” 说着,诸葛青卿就拽了拽马缰,准备调头离开。 不料,马绳却被独孤烈一把拽住。 “下来。”这次,独孤烈语气中透着不可反驳的味道。 “大汗,你的伤口还在渗血,先进去。”胡诘儿上前,搀着独孤烈准备带他进去。 独孤烈不动声色撇开胡诘儿搀扶,并没有收回伸向诸葛青卿的手。 “在这里让医官检查无碍之后,再回去。” 诸葛青卿想说不必,她本来也没有受伤,乌达姑姑武艺高强,混战之中与独孤烈二人对她贴身保护,根本没人有机会靠近她。 但是对上独孤烈深沉而坚定的眼眸,她也无法再说推脱之词,只有探手搭上独孤烈伸来的手,翻身下马,随他进入牙帐。 胡诘儿立在那里,面色黯淡,心中即是不甘又是酸楚。 叶只圭、古西风和乌达姑姑也一并下马入帐,叶只圭早没了早上的活泼劲,而是脸色惨白无力言语,勉强在古西风的搀扶下入帐坐下。 独孤烈安排乌达姑姑为诸葛青卿到帷帐之后,他的睡卧之处,单独查看是否有受伤。 医官将独孤烈外衣退去,退到里衣之时,里衣绸布已没入血肉伤口之中,难以分割,即使小心撕扯,也是牵动皮肉。 独孤烈双手握拳,端坐虎皮躺椅之上,眉间紧蹙,目光沉冷,却未发一丝痛吟之声。 胡诘儿只是看着独孤烈这满身的伤痕,便又红了双眼,刚刚的酸楚,也都化成揪心之疼。 她不由得,蹲下身,握着独孤烈的手说道:“下次出战,胡诘儿要随大汗同去,再也不让大汗受伤了!” “皮肉之伤,不碍事。”独孤烈轻轻拍了拍胡诘儿的手,淡淡说道。 “我不管,大汗答应,下次带胡诘儿一道。”胡诘儿仍是握着独孤烈的手不放,不依不饶。 “好。” 帷帐之内的诸葛青卿也听的清晰,她知道胡诘儿的话,一半是说给她听的,自己对摩斯而言,对独孤烈而言,只是负担和累赘,甚至带来灾祸。 即使心内翻腾,她看去仍是一如既往的寡淡恬静。 不过自那日以后,无论刮风下雪,她都缠着乌达姑姑教她骑射之术。 起初乌达姑姑自是不肯也不敢,但禁不住诸葛青卿再三软磨硬泡,只好勉强答应教她些简单粗浅的,以防身。 事后被独孤烈知晓,独孤烈沉吟许久,也算是将就默许。 伤好之后,得空他也会亲自教诸葛青卿骑射,独孤烈射法之精湛,草原之上恐怕是再无第二。 尤其擅长奔骑过程中,三箭齐发,可连落三只苍鹰。 叶只会是既羡慕又哀怨连连,那日他耗力多度,导致气血逆行,生生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劲。 虽然得到独孤烈和完颜达尔的赞赏,尤其是完颜达尔,每次来看他就如同看自己的囊中宝物一般,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是,诸葛青卿确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严禁他再纵马,严禁他再舞刀弄棒,每日睁眼便是之乎者也,让他如炭炉上的蝼蚁。 偏偏每次完颜达尔来,除了报以同情目光,再无其他实质行动,倒是一次独孤烈来时建议,将这些四书五经换成兵法之书,由霜儿读与他听,难得姐姐也同意了,这每日的听书内容,才稍显有趣儿些。 第三十二章 胡诘儿的挑衅 转眼便是开春,万物复苏。 暖阳和煦,冰雪消融,耳畔之间尽是马蹄奔走之声,叶只圭实在是心痒手痒,恨不能跨上一匹骏马,再到草原去奔驰一番。 然而,一切都是妄想,刚用过早膳,诸葛青卿便来考他这几日的功课了。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叶只圭正坐在书案前,摇头晃脑的背着孙子兵法,霜儿从帐外走进,在诸葛青卿耳畔小声说道:“公主,胡诘儿来了。” 叶只圭拉长了耳朵,一听是胡诘儿来了,立即止了背诵。 “你继续背诵。”诸葛青卿无情地斜了他一眼说道,自己则稍整仪容,起身迎接。 胡诘儿掀帘入内,长发高高束起,精干的短皮袄,束腿的长裤套在长靴之内,昂首阔步朝诸葛青卿走来,神色傲慢,来势汹汹。 霜儿和叶只圭相视一眼,暗暗撇撇嘴,一看胡诘儿这般装束打扮,怕是来着不善。 诸葛青卿依旧面色平淡,从容起身,施了一常礼。 胡诘儿显然并不买账,撇了一眼还在默默背诵兵法叶只圭,语气轻慢嘲讽地说道:“早就听说,中原人喜欢卖弄文墨,纸上谈兵,原来是真的。” “令之以文,齐之以武,将帅之才自是要讲求文武兼备,姐姐你一是妇人家,不懂这些也是正常。”不等诸葛青卿回应,叶只圭就放下书笺站起身,毫不示弱地冲胡诘儿反驳道。 “你……” “只圭,不可无礼。”诸葛青卿回头,对叶只圭正色道。 诸葛青卿倒没想到,叶只圭能说出这番话,看来这几日所学,是有所长进了,心内一阵欣慰,不过眼下当着胡诘儿的面,却只能佯装出生气的模样的,叶只圭也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又安份坐下。 诸葛青卿对着胡诘儿,带着歉意地莞尔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恪尊误怪。” 诸葛青卿话语轻柔,如三月春风,即使是乌达姑姑这等历经沧桑的老妇,也不由心内一颤,诸葛青卿主动尊称胡诘儿为恪尊,看似是卑躬示弱,实则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露着高贵和涵养,尽是大国皇家女子风范。 胡诘儿听诸葛青卿尊自己为恪尊,那便是主动承认了她才是大汗名正言顺的妻子,于是神色也缓和了几分,颇有些得意和娇羞的模样,一挑眼说道:“过几日我便要随大汗一同南下,与中原对战。” “战场凶险,恪尊一路小心,平安归来。” 诸葛青卿语气淡然,并无喜怒之色,这件事她几日前便已知晓,自己远嫁之国,要攻打自己的母国,而自己正是其中的导火索,诸葛青卿实在不知能作何回应。 胡诘儿打量了一眼诸葛青卿,并无神伤或失落之色,难免有些无趣继续说道:“我听大汗说,你这几日在学习骑射,不如上马场比试一番如何?” “只是偶学皮毛,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玩娱,怎敢在恪尊跟前卖弄。”诸葛青卿依然是在谦退。 “你是不敢,还是不屑与我比试?”胡诘儿不高兴反问。 其实此事,胡诘儿并非是从独孤烈处听闻,而是一次与完颜达尔闲聊时,完颜达尔不小心说漏了嘴,刚知道此事,她便觉得妒火中烧,每次她想与独孤烈单独亲近,独孤烈都是借口说忙,偏偏却有时间教这中原女人射箭,果然娘亲说的对,中原女人多狐媚。 “姐姐,比试就比试!”叶只圭一看有热闹可看,便兴奋地在一旁煽风鼓劲。 两人一言一语,让诸葛青卿是进退不得,只好勉强答应,只说是向胡诘儿讨教一二。 胡诘儿自然是满意而出,诸葛青卿来不及换装,只是简单让霜儿替她去了发饰,将及腰长发编了个麻花儿辫,看起来清丽脱俗,宛如银河之畔,挎蓝采莲的仙子。 只是,她挎的不是竹篮,而是大弓。 去马场的路上,叶只圭不解发问:“为何姐姐对那胡诘儿总是如此谦卑退让,让人看着好不痛快!” “我们始终是异乡来客,我们求的是生存,又有什么可争的呢?”诸葛青卿语气淡淡,眼眸深处划过无人察觉的落寞之色。 叶只圭撅着嘴,并不认可:“大汗如此钟意姐姐,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诸葛青卿顿时停住脚步,似水的眸子深沉了几分,“生在帝王之家,从小母后便说过,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帝王的恩宠。” 叶只圭默然。 是啊,帝王家的无情,叶只圭自然是有切身感受的,只是独孤烈年轻,平日相处也随意,他竟几乎忘了,他腆着脸喊的姐夫,是这草原之王啊。原来姐姐早已看的透彻,才终日如履薄冰,万事小心谨慎。 …… 春日的阳光有了些许暖意,诸葛青卿和胡诘儿分别上马,胡诘儿自是自信满满,她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想在诸葛青卿面前显露炫耀,无论是她已入独孤烈床榻或是她的武艺,她都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胜于诸葛青卿的,她才是有资格站在独孤烈身边的女人,是可以陪他沙场征战的女人。 诸葛青卿骑在马上,拉着缰绳的手很是冰凉,今日原本打算在帐内考考叶只圭近日的学业,帐内升着碳火,很是温暖,所以穿着中原的冬服也不觉得冷,现在在空旷的马场上,凉风沁沁,倒不由升起了阵阵寒意。 马官将两面靶子放置在距离他们十丈开外的位置,这与平日诸葛青卿练习射靶的位置几乎一致。 胡诘儿不屑冷哼一声,拉开弓弦就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射靶有什么意思,敢不敢随我去狩猎场,射活物去?”胡诘儿驾马说道:“先射中猎物者,胜!” 诸葛青卿朝围栏外看了一眼,古西风微蹙着眉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原是霜儿担心比试之中诸葛青卿受伤,便急急忙忙喊了古西风一同随行。 胡诘儿看诸葛青卿和古西风二人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鄙夷之感更甚,不耐催促道:“走不走?” 诸葛青卿拉紧了缰绳,淡淡道:“请。” 第三十三章 铁证如山 再有三日,独孤烈便要亲率大军越过天门山,与万炎大军正面交战了,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将王庭中的内务处理干净。 王庭朝议。 不知为何,大帐之内,一众公卿臣子都觉得今日朝议气氛颇为诡异,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莫非是因为大汗今日的脸色格外阴沉? 依照往常惯例,大战之前,大汗多是会显耀君威以震慑人心,而后再做一番安抚,以确保战事期间王庭内部的稳定,但是这位年轻大汗的心思,眼下这一群老臣可是琢磨不透。 气氛安静的诡异,见众人也没有什么要说的,独孤烈冷冷对苦善下令道:“把人带上来。” 苦善得令,对帐外士兵打了个手势,帐外两个士兵便将一个勉强看起来还像是人的人拖了上来。 众人一见都是心内一颤,个别少见血腥的文职官吏,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扭头,强忍胃中翻滚,不敢再看第二眼。 不过帐内,有一人看到此人面容,脸色瞬间惨白。 被拖上来的人,面容完好,这是独孤烈为了此刻的对质能确认其身份,唯一给他留的完整皮肉,身上皮开肉绽不说,手指和脚趾都没了踪影,不过很少人知道,那些指头不是被一刀切断的,而是拷问过程中,一指节一指节用钝刀边砍边磨,然后剁下的。 显然很多人,对这张面孔并不陌生,索突名将格缮。 大汗密林遇埋伏的事,在王庭中早已不是秘密,不过众人所知的都是索突兵卒已被完颜达尔尽数屠杀,却无人知道,身为这次设伏的主帅格缮竟然被俘虏了!众人小声议论,窃窃私语,只有一人,面如死灰,紧握双拳按在自己颤抖的双膝上。 如果早知格缮被俘,他想方设法也要让他毙命,绝不会让他活到今时。 “说,不是给你留舌头了吗?”独孤烈冷冷开口。 格缮与数日前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模样已经完全判若两人,听到独孤烈的声音,他浑身颤抖,偷摸抬眼看了一眼独孤烈有满是惶恐畏惧的避开,声音嘶哑颤抖地说道:“是,是大宗亲,是大宗亲暗中差人与吉吉布枷大汗密谋,想要谋害大汗!” 此言一出,牙帐之内顿时犹如炸锅,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大宗亲。 “放肆!哪里来的疯汉,在这胡言乱语!”大宗亲立即拍案而起,拔出大刀就要朝格缮砍去。 完颜达尔也顺势拔刀,拦住大宗亲,大喝道:“大汗跟前竟敢妄动私刑,大宗亲的眼中还有大汗,还有王法吗?!” “怎么,按耐不住想要杀人灭口了?”独孤烈冷冷的,不紧不慢的开口,抬眼看了看格缮道:“接着说。” “大宗亲连下数封书信和三箱金帛送与吉吉布伽大汗,请求吉吉布伽大汗出兵,出兵……” “出兵如何?”独孤烈语气越发沉冷,即使是三月入春,仍让人感觉到彻骨之寒。 “出兵……击杀大汗。”格缮唯唯诺诺,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出那大不逆的四个字,随后又急切解释道:“但是,吉吉布伽可汗并未对我们下死命,只说将大汗请至索突,以备大宗亲掌权后翻脸认人!” 独孤烈已经懒得再问,格缮的供词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想,坐实了证据罢了。 “血口喷人!”大宗亲面无人色的跪倒在独孤烈案之前,还在垂死争辩:“这疯汉一定敌国派来的细作来离间你我二人君臣叔侄之间关系的!大汗千万不要听信谗言!” “我们能顺利潜伏进摩斯,也多亏了大宗亲夜间放行,我率部众两千藏身在密林之中,将那里布置成天罗地网,只等大汗来,终于三日之后,大宗亲差人传来了大汗的行程,于是我们才在那日,进行伏击……”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年近六十的大宗亲独孤提拉,咬牙喝斥,苍白的脸瞬间涨红,全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独孤提拉!”已经被折磨的人神不分的格缮,也突然大喊道:“要不是你当初信誓旦旦,再三恳求,我等岂会冒死前来,以致三千索突精骑尸横遍野,死无全尸!” “说好的,不会有援兵的,你不是说不会有援兵吗?!” “是你,是你们一起设的局,就是要害我索突三千骑兵!” “那矮山密林,日日夜里哀嚎惨叫之声,我要替他们索命!” 格缮越说越激动,神志恍惚,近乎癫狂,挪动身子想要扑向独孤提拉,只是每一扭动,关节之处,皮肉绽开白骨可见。 独孤提拉心惊肉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伏地颤微辩解:“大汗,不是的,臣没有,不是臣,这疯汉定是疯了。你我乃是血亲,我岂会对大汗有异心?” “大宗亲,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完颜达尔收起大刀,颇为嘲讽地说道。 独孤提拉的脸色变了变,但他坚信,这件事除了格缮的一面之词,不可能有其他实证能证明他与此事有关,所以只要他死不承认,独孤烈便奈何不了他,不然也不会都过了近一月,才将此事搬上庭议。 “右贤王,你为何总与我作对?”独孤提拉厉声问道。 完颜达尔并不气恼,而是从怀中掏出了几封信件掷在他的面前。 独孤提拉顿时如五雷击顶,是他与吉吉布枷互通往来的密信,为得吉吉布枷信任,每一封都是他亲笔所书,还加盖了大宗亲的信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原来,独孤烈忍气蛰伏这么久,就是为了能一击毙命。 独孤提拉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只是可怜了他远在漠北的儿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唯一的儿子,只要扳倒独孤烈,这草原之王,就该是他儿子的了。 独孤提拉瘫坐在地,仰天惨笑。 帐内众人皆安静不语,只是国事也是家事,如果连大宗亲这般高官显贵,大汗尚且不姑息,其他人又怎敢再多说半句。 “是臣糊涂了,还妄以为大汗是当年那马场拾箭的孩童。”独孤提拉青丝零散,褶皱的面颊勉强挤出苦笑,随后两行浊泪滑落,伏地恳求道:“一切皆是臣之错,臣愿一死谢罪,只求大汗看在血亲关系上,放过犬子。” “骨都候,你怎么看?”独孤烈看向段干桑布问道。 段干桑布惶恐起身,直答了两字:“当诛。” 独孤烈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格缮和独孤提拉带出去。 随后沉冷严肃下令道:“独孤提拉褫夺封号,除宗室名,留一全尸。” “大汗英明!”众人跪地齐声。 “大汗,大宗……独孤提拉之子独孤莫桑该当如何处置?”大将军蕴祈提问道。 “谋反是重罪,其子当诛!”乌孙铎抱拳说道。 “莫桑远在漠北驻军,对于王庭只是或许并不知情。传孤之令,此事不得传扬,再孤亲征中原未归前,绝对不能让莫桑得知此事。”独孤烈下令道。 “是!”众人皆顺从应承。 帐外突然来一侍从,想要求见,却被拦下,甚是焦急。 “去看看。” 独孤烈对苦善吩咐,又继续和众臣讨论三日后出战中原之事。 苦善很快回来,在独孤烈耳边小声说道:“胡诘儿夫人和中原公主,进了狩猎场。” 第三十四章 狩猎 诸葛青卿随着胡诘儿策马入了狩猎场,狩猎场其实就是一片密林,说起来,与上次独孤烈遇袭的那片密林也是山脉相连的。 马入森林,树影婆娑,诸葛青卿只觉一阵阴风贴面而过,光斑闪烁,莫名的阴冷与血腥之气让她骑乘速度减慢,似乎那日的满目血光又映然眼前。 “怎么,害怕了?”胡诘儿回过身,单手拉紧缰绳,马儿前蹄抬起,停住了脚步。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一拍马背紧跟而上。 再呼吸,尽是回春后嫩芽清新的味道,哪还有什么血腥之气。 胡诘儿是胡人女子的脾性独来独往惯,极不喜中原人讲究的那些排场,所以除了古西风和乌达姑姑其他人一律不准跟随,这也让叶只圭很是郁闷,和霜儿两人各自驾着马,在草原溜达,不时朝猎场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猎场这片树林与之前那片密林不同,山中有一条日常被踏出的马道,更加适合驾马驰骋,越往深林中去,灌木越是粗壮茂密,鸟兽惊飞。 胡诘儿显然看不上这些惊飞的禽鸟,但是她还是取了弓箭,然后继续往深林中快速奔驰而去。 皇家猎场,诸葛青卿曾经去过一次,那时是换了小太监的服饰,扮成太子侍童才混了进去,不过当时,她的骑术实在太差,追不上太子的马队,勉强随行了七八公里,还是迷路了,差点还误陷兽夹,幸好沈长峰即使射出一箭提醒,她的马儿才受惊改了方向。 之后沈长峰连忙拉她离开,并告诉她,看到这类兽夹便是进入了猛兽区,是十分危险的,因为猛兽通常是不会因为中了一两箭就立刻毙命,相反很可能会激怒它们,引起它们的反击,而这类猛兽的速度都是极快的,很可能还来不及出第二箭,就已经被猛兽扑杀了。 而且,血腥之气也很快会引来其他猛兽,在皇家猎场,成为虎豹腹中之食的人,不下一百。 而诸葛青卿,刚才分明看见马道旁的灌木丛中,放着一个巨大的兽夹。 诸葛青卿放慢了速度,右手已经握住了弓箭。 突然,一阵树叶摩擦之声,前面的胡诘儿也拉马停下,警惕的握紧弓箭,从箭袋中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弓弦之上。 诸葛青卿和她相隔二十余米,也停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古西风和乌达姑姑,对他们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 又是一阵破风之声,前方百米,隐约一个黑影晃过,又很快恢复平静。 速度之快,和所产生的动静,诸葛青卿隐约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巨型猛兽。 胡诘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色,她不动声色的打马上前,箭已上弓。 猎物似乎也嗅到了远处的危机,沉寂了一阵,又准备试探,却免不了又发出了细微声响。 “咻!”的一声。胡诘儿几乎没有犹豫,一直箭直直朝声响方向射出。 然而,这一箭并未射中猎物,而是直直没入树干,但是却成功将猎物惊逃,胡诘儿很是满意,显然,她已经胜券在握了,她立刻打马上前,朝猎物奔逃方向追去,有了明确目标,追击起来容易多了。 诸葛青卿也打马跟上,那猎物窜逃之时,她看的清楚,青灰色的皮毛,双耳竖立,一条粗尾巴朝下,是只青狼! 不过,这只青狼似乎有些不同,但诸葛青卿一时也说不上是哪里异样。 胡诘儿紧紧追击,又一只箭搭上弓弦,就要满弦射出的时候,诸葛青卿突然低喝了一声: “别。” 然后,始终是慢了一步,胡诘儿的箭已经离弦而出,正中青狼的脖颈,快速奔跑之中的青狼发出一声凄厉悲鸣,应声栽倒,鲜红的雪从脖颈出喷发而出,将它青灰色的皮毛染的一片绯红,身子也在不住颤抖着。 胡诘儿颇为得意,扭头看向诸葛青卿说道:“怎么,知道自己输了,还想坏我好事?” 诸葛青卿上前两步,看着倒在血泊之中,不停抽蓄,还发出呜呜悲鸣的青狼,清俊的双眉紧蹙着,叹了口气,惋惜道:“这是只母狼。” “哪又如何?”胡诘儿不以为意。 “你看它的腹部鼓起,应该是怀有身孕了。” 胡诘儿不屑冷笑道:“那岂不更好,一箭双雕。再说,这狼群来侵袭我们羊群的时候,也不见得会放过怀孕的母羊。” 狼群?不好! 诸葛青卿拉紧马缰,对胡诘儿说道:“恪遵,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你这是认输了?”胡诘儿挑眉道。 “是。”诸葛青卿心内急切,便不假思索地答道。 然而胡诘儿的脸色却阴沉了几分,她不满道:“不战而降?你是不屑与我比试?” 诸葛青卿确实无意和她比试,不过是为了顺她心意,避免积怨冲突罢了,但既然胡诘儿较真,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青卿来自中原又久居深宫,实在不善齐射,败于恪遵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还请恪遵先离开此地。” 不过就是说话的功夫,那母狼倒地处,就已传来异动。 “什么声音?”胡诘儿循声望去。 “恪遵,速速离开,怕是引来狼群了。”诸葛青卿急切催促。 乌达姑姑也听出了异动,立刻打马上前催促二人离开。 胡诘儿心内也有些慌乱,拉了马缰绳就要往回走,身后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厉的狼嚎之声,随后是一群狼嚎,响彻山林。 声音之尖厉,数量之众,让人毛骨悚然。 随后,几乎是四面八方都传出了狼嚎之声,其声凄厉,弑杀之意十足,看来,刚刚胡诘儿射杀的很可能是狼王的配偶。 诸葛青卿四人已各自背对聚在了一起,面色都凝重警惕,古西风不会骑射,自然也没有佩戴弓箭,但此刻他也将长靴内,用来防身的匕首,握在了手上。 从声音判断,狼的数量不下四五十,而母狼倒地处,已围上了几只灰狼,一只身型硕大的灰狼,正在舔着母狼的脸,看着她的腹部,发出呜呜的悲鸣之声,然后仰天长啸。 第三十五章 群狼围困 胡诘儿感到形势不妙,但此时只能也佯装镇定,无论如何,她不能在这中原女人跟前露怯。于是,她抽了两支长箭搭弓,瞄准了那只异常硕大的灰狼。 这次,诸葛青卿连不要都来不及喊出,胡诘儿的两支长箭就已经直直飞了出去。 长箭破风之声响起,几乎就在要射中灰狼的一刹那,灰狼猛然腾空而起,将飞来的两支箭踏于蹄下,然后重重落地,朝着胡诘儿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嘶吼,毛发炸立,前蹄微曲身子后仰,做出了进攻之势。 胡诘儿显然没有想到这两箭会失手,以她的箭术,在目标不动的情况下,两箭至少是会中一箭的,现在的形式,一时让她乱了方寸。 这只青狼应该就是这群狼的狼王了,一声狼嚎,群狼呼应,鬼哭狼嚎,鬼哭狼嚎,鬼哭的声音他们是没听过,但这群狼齐嚎的声音,回响在这空旷山林之间,确实让人脊梁骨发凉。 本来胡诘儿这一箭射杀了人家老婆孩子,狼王已经悲愤交加,现在还主动挑衅,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狼王后退一蹬,硕大的身子腾空跃起,犹如破风之势朝着胡诘儿的方向就冲了过来,周围的几只狼也同时冲了过来,速度之快犹如幻影。 诸葛青卿这才想到,刚刚自己第一眼看着那母狼哪里不对,正是速度,那母狼因为怀孕即使速度已经同比其他禽兽类要快了很多,但比起正常狼的速度和敏捷度,还是差了不少,不然她也不能一眼便看清了那母狼的模样和毛色。 现在的狼几乎都是以破风之速而上,四匹马儿已经受了惊吓,嘶叫着乱窜,恨不得能将背上的人甩下来,自己逃命去。 乌达姑姑使劲一拉马缰绳,手中的箭已经飞出七八只,分别击中了几只朝她这个方向扑来的恶狼。 胡诘儿这会是彻底慌了神,紧拉着马缰绳,稳定身子,都忘了再搭弓,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狼群朝自己扑来。 诸葛青卿几乎是没有犹豫,就在狼王起身的刹那,她就搭了三箭,朝狼王前方射去。 三箭正好横着分列在狼王跟前,疾驰中的狼王瞬时停下,后蹄在地上拉出了四条直线划痕,正正好停在三支箭的跟前。狼王看了一眼诸葛青卿的方向,浓密毛发中,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眸收紧了几分,但是很快,它依旧将目标转移回胡诘儿,越过那三支箭,带着其他几只狼继续朝胡诘儿飞驰而来。 “咻咻咻!”又是三箭,依然不偏不移落在狼王行进的跟前。 此时狼王距离胡诘儿不到三十米,胡诘儿的一身冷汗都已经惊出来了。 狼王再次止步,向着诸葛青卿的方向发出了几声低鸣。 狼虽冷血凶残,但也是一种极通人性的动物,那狼王知道诸葛青卿没有伤它之意,却想阻止它前进。 但是,对于狼王而言,杀妻杀子之仇不能不报,他低鸣几声之后,继续朝胡诘儿的方向极速奔去。 胡诘儿的马受惊之后就一直不安乱窜,现在更是朝着来时的路,一路狂奔。 “乌达姑姑,你快去保护胡诘儿,我和古大夫还能抵挡一阵。”诸葛青卿急切说道。 “不行,大汗之令是让我保护姑娘。”乌达姑姑说着,又是两箭射出,不过迎面而来的几只灰狼似乎已经有所防备,箭来之时身子一侧,灵敏避过,乌达姑姑索性抽出大刀,准备近搏。 这边只拿了把匕首的古西风,自然是无法抵御狼群的扑袭,好在他急中生智,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火折子,用力一吹,火苗跳跃,他直接就丢掷在脚边的枯草之上,塞外的春天不比中原气候湿润,连日大风,干燥异常,火折子一落地便窜起一团火苗,然后迅速向两侧绵延开,浓烟加上熊熊烈火,这一侧的七八只灰狼立刻止了前进的步子,原地小步踱着,时不时的仰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乌达姑姑,胡洁儿身份尊贵,不仅是骨都候独女更是大汗的帐内人,万一有什么什么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诸葛青卿再次催促道。 乌达姑姑皱眉迟疑了片刻,说道:“姑娘切勿恋战,速来汇合,一旦分散更容易遇袭。” “知道了,姑姑速去。”诸葛青卿答道,手中的箭又射出三支,以阻挡狼群扑进的速度。 这面对的是一群恶狼,诸葛青卿哪有心思恋战,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难怪小时候母后总不让她到树林里去,说那危险重重,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以前她总觉得母后是怕她失了公主的仪统才不让她去的,现在看来,母后说的都实话啊。 “公主,快走!”古西风对着诸葛青卿喊了一声。 火势逐渐蔓延,暂时抵挡住了蜂拥而上的狼群,虽然它们还是呈现随时要扑上来的架势,但是眼前熊熊烈火还是让它们望而却步。 这时候,诸葛青卿箭袋里的箭也已经所剩不多了,她一拉马缰绳,朝乌达姑姑和胡洁儿离开的放向赶去,刚刚那只硕大的狼王早已率了十几只灰狼追击胡洁儿而去了。 刚刚起步,突然脑子就是一阵晕眩,身子一顿,没有跟上马速,差点摔了下来。 “怎么了?”古西风急切问道。 “没事,快走。”诸葛青卿一手拉着马绳,一手用力摁了摁太阳穴的位置,稍稍缓了缓,便快速驾马而去。 古西风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见火势对狼群的控制还是极为有效的,于是抄起地上一只火把,跟随诸葛青卿离开。 大约回撤一里多地,便能清晰听见“嗷嗷”的狼嚎和马儿的嘶鸣之声。 待诸葛青卿和古西风赶到之时,相隔四五十米的距离,两人均拉住了马缰,惊惧的相视一眼,不敢贸然上前。 只见乌达姑姑和胡洁儿的两匹马已经被十几只狼团团围住,隐约可见有几只灰狼背上还插着长箭,殷红的血染红了它们青灰色的皮毛,但是它们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围着胡洁儿和乌达姑姑,呲牙嚎叫,气势汹汹像是立即就要将她们二人连人带马的撕拔了。 第三十六章 她怀孕了 胡诘儿和乌达姑姑二人似乎都已将箭射空,只能不断挥舞长刀震慑,才勉强不让群狼近身撕咬。 “古大夫,接你火一用。”诸葛青卿低声说着,从怀中掏出绸帕,系在箭头之上,然后将箭头靠近火把取了火,朝着狼群之中就射了出去。火势一下窜燃,狼群一下惊惶散开,马儿也受惊前踢高抬,发出凄厉嘶鸣。 马儿这一窜,乌达姑姑还好,用力拉着马缰勉强稳住,胡诘儿因为惊慌,直接就被马儿甩落在地。 胡诘儿摔落在地,翻滚了一圈,护着肚子吃痛的叫了“啊!”了一声,狼王看出了便宜,立刻后脚一蹬就超胡诘儿扑了上去,诸葛青卿来不及搭弓,驾着马抽出一支箭就朝狼王的方向用力掷去。 毕竟抛掷力道有限,那箭虽然砸中了狼王,却没对它造成什么伤害,它略顿了一下,扭头看一眼诸葛青卿,又迅速朝倒地的胡诘儿扑出,双眼泛着绿光,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尖利獠牙。 胡诘儿想要去寻长刀阻挡,却见长刀落在手可触及处的半尺开外,她奋力想要去拿刀,而狼王就已经扑了上来,她甚至已经感觉到狼王的两个后爪落在她脚踝之处,千钧一发之际,诸葛青卿握着大弓跳落下马,直扑向胡诘儿的位置,双手横举弓体,将坚硬的柘木制的弓身横插进头狼嘴中,让它咬合不得,又生生抵着弓身两端,用力将它推出数米,才松开手。 这一幕,之后诸葛青卿每每回忆起都还觉的后怕,即使她将来经历过许多,比此时更加惊险的事,但是这次与狼王近搏,她始终觉的是心惊肉跳。 胡诘儿没想到诸葛青卿会如此拼命来就自己,一瞬诧异之余,她立刻翻身将长刀握于手中,击退几个想伺机扑上来的恶狼。 诸葛青卿刚一脱力松手,那狼王立刻一甩头将卡在嘴里的弓弩甩出,它活动活动上下牙床,两排尖利獠牙暴露在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随后仰头“嗷!”叫了一声,在距离诸葛青卿不过两米的距离,与她对峙着。 古西风又放火燃起了两三米长的火堆,烟雾缭绕,却离狼群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若是自保应该无虞,但是看到手无寸铁的诸葛青卿就这暴露在狼王跟前,他还是着急的挑起一个火团就要朝狼王掷去。 诸葛青卿此时能感受到胸内的心脏狂跳,几乎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好在那只狼王只是眯缝着眼看了诸葛青卿一眼,直接绕过她,再次朝胡诘儿扑去。 古西风和诸葛青卿都松了口气,但是一口气还没放下,诸葛青卿回头便看见那狼王又再次朝胡洁儿扑去,而胡诘儿正背对此处,与她面前的两只恶狼挥刀搏斗。 “小心!”诸葛青卿喊了一声,便想也没想就朝胡诘儿的背后扑去,她几乎是用自己的身子将即将扑上胡诘儿后背的狼王生生撞开,而狼王也没有意料,身子一个踉跄,前爪落在诸葛青卿的手臂上重重划出几道血痕。 “公主!”古西风惊呼,提着火把就快速驾马而来。 “你……”胡诘儿转身,便诧异看见诸葛青卿手臂上的衣袖已被挠的粉碎,露出白皙的手臂上寄到不断渗血的血痕。 那狼王似乎也有些恼怒了,它也许本无意杀诸葛青卿,或者无意先杀诸葛青卿,但是诸葛青卿一再阻挠,它那双发着绿光的眼睛透着凶煞之意,两只前蹄微屈,就准备要扑上去。 胡诘儿连忙提刀准备护住诸葛青卿,无论她之前怎么不喜欢这个中原女人,但是她今天舍命救自己是真,就在她准备起身挥刀搏斗之时,她才发现刚刚摔下马的时候扭折了脚,根本起不了身了。 而一旁的乌达姑姑也正被七八只灰狼缠斗,根本抽不出身顾及她们。 突然,树林之中一阵马蹄声响起,然后一阵密集箭雨落下,不少灰狼中箭,四下窜逃,狼王也感觉到了危险,及不甘心的仰头哀嚎一声,恶狠狠地朝诸葛青卿和胡诘儿的方向瞪了一眼,扭头消失在密林之中。提着火把赶到的古西风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将火把扔向远处。 诸葛青卿一个狂跳的心这才稍稍平缓,然而手臂的疼痛,和脑子一阵晕眩止痛,让她原本清俊美丽的脸痛苦的皱在了一起。 “公主,你受伤了!”古西风跳下马,小心地握住诸葛青卿血肉模糊的手臂,小心查看。 诸葛青卿吃痛的摇了摇头,声音虚弱说道:“我没事,先看看恪尊的伤势。” 古西风皱眉迟疑,但也抵不住诸葛青卿的坚持,只好先去替胡诘儿检查伤情。 乌达姑姑也快步走到诸葛青卿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诸葛青卿的身上,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 胡诘儿此时没有说话,但她看着虚弱脱力的诸葛青卿,眼中流露出了歉疚之意。 原来刚刚射箭驱赶走狼群的,是猎场的卫队,这片猎场与之前那片密林有所不同的事,这猎场是有侍卫看守的,只是平日他们只是做巡防,偶尔收捕一些狩猎夹上的猎物,防止猛兽出了山林伤人罢了。 刚刚他们也正在打牙祭,听到了狼嚎声,又见黑烟飘起,领头的侍卫这才预感可能出事,急忙率队赶来。 就在他们赶到四人身边时,身后又有一批队伍赶到。 众人回身一看,连忙让开一条路,纷纷下马行礼。 “参见大汗!” 独孤烈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打马上前,一看眼前的一幕,就是一蹙眉。 他眼神冷冽地在胡诘儿的脸上扫过,胡诘儿自知做错了事,眼眶泛红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独孤烈。 独孤烈一跃下马,走到了诸葛青卿的身边,看着她惨白的脸,沉声问道:“哪里受伤了?” 乌达姑姑迟疑了一会,将遮盖在诸葛青卿手臂的衣物微微掀开,露出她血肉模糊的手臂,然后跪地说道:“是老奴没有照顾好姑娘,请大汗责罚。” 诸葛青卿仍是头疼欲裂,但是看到独孤烈的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暖意流过,甚至有股想哭的冲动。 她伸出一只手拉着独孤烈的衣袖,轻声说道:“不怪乌达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了,没事的。” 独孤烈反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对身后喝道:“医官,还不快过来?” 只见那个老医官颤颤巍巍的提着药箱跑来,古西风却起身说道:“我来替公主医治,大汗还是先看看这为姑娘。” 独孤烈微微皱眉,冷声问道:“胡诘儿怎么了?” 古西风拍拍身上尘土,不紧不慢地朝诸葛青卿走来,边走便说道:“从马上摔下时,扭伤了脚,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独孤烈的眉间蹙的更紧了些。 “不过,她怀孕了。” 第三十七章 卑微的存在 古西风依旧是那一贯的淡淡语气,不过此时却对诸葛青卿而言,确如阳春三月突然暖阳就被乌云所笼,瞬时黯然无光。 诸葛青卿惨然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被独孤烈握着的手,温柔地说道:“恭喜大汗。” 独孤烈的身子也是微怔了一下,他看着诸葛青卿滑落的手,没有说话。 身后,是众将齐声跪喝的声音:“恭喜大汗!贺喜大汗!喜得贵子!” 独孤烈深深看了诸葛青卿一眼,诸葛青卿则微撇过头,避开了独孤烈的眼神。 独孤烈终究是起身走向了胡诘儿,俯身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胡诘儿脸上是按耐不住的欣喜,在她听到自己怀孕的一瞬,她脑子便嗡的一声,然后所有的心智都被一阵狂喜所笼罩,似乎刚刚才受的惊险都不足为道了。 独孤烈上马前。对苦善交代了一句什么,然后便策马离开了,身后一支亲卫随之离开,而苦善还率着百余人留在原地,以保护诸葛青卿的安全。 古西风小心翼翼,用清水先冲洗了诸葛青卿手臂的伤口,一阵透心的冰凉和刺骨的疼痛,只是诸葛青卿竟然觉得有些麻木。 她没有去看独孤烈离开的背影,因为她觉得,哪怕再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心脏闷疼的难以呼吸,她也说不上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心脏的变化,并不受理智的控制。 不论独孤烈与胡诘儿感情如何,不论独孤烈对自己的心意如何,眼下胡诘儿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且,怀了他第一个孩子,这在宫里来说就是嫡子,是储君。 而自己,只是个被家国所弃,在异国无名无分的惨淡女子,不过是几年前与大汗有过一面之缘,承蒙大汗对自己的几分中意之情,勉强立足苟活。 两年前初见他时,她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万炎嫡公主。 她曾想过她将来所嫁之人不一定要有多高贵的身份,只要一生一世对她一人好便可,她不喜父皇那般后妃成群,看母后周旋后妃之中,明明满腹苦水还要装出大度的模样。 她不愿她将来的夫君纳妾,更从未想过自己堂堂一朝公主有朝一日要委于人妾,不过那时所想的人是沈长峰,而他已经娶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眼下自己面对的是摩斯大汗,是一年期的无名无分,和一年后的委于其妾。 古西风似乎在她身边跟她着什么,但是诸葛青卿听不大清,只是觉得很累,眼前的事物也越渐模糊,之后便是眼前一黑,四周都安静了。 古西风没有防备,诸葛青卿就整个人瘫倒在他怀中,让他心中莫名的一颤。 诸葛青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眼前,是一张叶只圭放大的脸。 “姐姐!你醒了!”叶只圭一看诸葛青卿睁开了眼,原本还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变成了一张欣喜的笑脸,然后冲着一旁喊道:“古大夫,古大夫,你快来看!姐姐醒了!” 古西风淡淡嗯了一声,便放下手中的细针朝床边走来,对上诸葛青卿刚刚睁开的清澈双眸时,竟然有几分不自然。 “我睡了很久吗?”诸葛青卿声音虚弱的问道。 “不久,两天。”古西风淡淡答道,他的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什么不久。”叶只圭不满地凑上前说道:“姐姐你足足昏迷了两天,可把我吓坏了,我天天对天祈祷,只要姐姐能平安醒来,就是让我日日背兵法我也认了。” 诸葛青卿轻笑,惨白的脸色,这一抹笑容却显得异常的温雅好看,让身侧的古西风都不由看的愣神。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古西风缓了缓神,依旧是淡淡问道。 诸葛青卿略微感受了一下,手上的伤大约已经被古西风处理好,她能感觉到绷带和酸痛,只是脑袋还是如灌了铅水一般沉重疼痛:“头,疼的厉害。” “还是来时的那场病,留下了后遗症。”古西风微微叹气,那时她的气脉淤堵的厉害,连日高烧也难免导致脑部受损,看来这头痛之症是难以治愈了,“我先试针缓解。” 诸葛青卿微闭着眼,微微点头。 叶只圭自己搬了张圆木凳坐在诸葛青卿的床边,见乌达姑姑不在帐内,便自言自语的念叨道:“这塞外的女人太野蛮了,姐姐以后别和那胡诘儿姐姐出去玩了。不过胡诘儿姐姐昨日傍晚来看姐姐了,还带了不少好吃的。倒是姐夫,怎么姐姐病了这两日,都未曾来过。” 诸葛青卿的身子微僵了一下,正色对叶只圭说道:“只圭,我们现在身处摩斯王庭,尊卑礼仪不能不守,该对大汗用敬语尊称的。” 叶只圭不以为的说道:“姐夫说不必……” “只圭!”诸葛青卿加重了语气。 叶只圭连忙闭嘴,再看姐姐的脸色已经变的难看。他虽不解,但也不敢在多问,毕竟姐姐极少用这种严厉的态度训斥他。 “右贤王到!”门外一侍卫通传的声音刚刚响起,完颜达尔的声音也在帐篷门外响起。 “小狼崽子,哥哥来看你了。” 闻声,古西风将诸葛青卿床帷拉上。 叶只圭刚被诸葛青卿训斥,又听见完颜达尔这么喊自己,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的神色,他本就不喜欢小狼崽子,加上这次姐姐还被狼挠伤了皮肉,他就更不喜欢这个称呼了。 “怎么了,嘟着个嘴像个小娘们似的?”完颜达尔笑声爽然。 “哈哈哈,那你是个啥?小圭崽子?”说着完颜达尔自己都忍不住大笑出声。 叶只圭没心思跟他斗嘴,便自个儿生着闷气不搭理他。 完颜达尔瞥了一眼诸葛青卿床榻的方向,见帷帐拉下,便低了几声向叶只圭问道:“你姐姐醒了?” “自然是醒了。”叶只圭一扬脑袋说道,又低了几分声音问道:“为何这几日都不见姐……大汗?” “大汗?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用尊称了?看来近几日是书读的多了,有文化了?”说罢,完颜达尔又是一阵笑,笑罢之后才说道:“大汗这几日忙着呢,明日就要出征了,天天都在军营里住着,哪有空来这?” 外面的对话诸葛青卿自然听得清楚,只是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楚。 叶只圭不以为意的切了一声,看着完颜达尔一翻白眼说道:“那你怎的这般清闲?你不是这次出征的大将军嘛?” 完颜达尔咧嘴一笑,意味深长说道:“大汗亲自坐镇,我自然落得清闲。不过话说回来,我今日来是有三件事儿。” “何事?”叶只圭好奇追问。 “一来,是你们万炎朝廷又来信了,今日刚刚送达,大汗让我亲自送来。二来,大军出征,大汗当心你们安全,特别调派大索来负责保卫你们。” 说着,大索便走了进来与叶只圭和古西风打了个招呼,古西风之前与大索就以相视,也算共过生死,自然也熟络点头招呼。 “哦?那另一件事呢?”叶只圭追问道。 “另一件事啊……”完颜达尔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诸葛青卿的帷帐,故意拉了个长音,然后说道:“我不告诉你。” 第三十八章 宫中来信 待完颜达尔离开之后,帷帐内诸葛青卿轻声问道:“宫中来信了?” 她的心情有些急切,想着定是母后得知了她在摩斯的情况,挂心来信,自从离宫以来,已有小半年没有宫中消息了。 叶只圭点头嗯了一声,看着手中的信,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道:“前日刚来了一封,怎么今日又来一封?” “快拿与我看看。”诸葛青卿催促道。 霜儿拉开帷帐,将前两日到的信递于诸葛青卿,叶只圭也将今天完颜达尔送来的那封交到诸葛青卿的手上。 霜儿小心地将她扶起,又在她的肩下枕了两个枕头,古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开了帐内。 诸葛青卿拿着手中的两封信,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她轻轻抚过金箔质的信封,一看便是出至宫中,不过今日到的这封似乎比前两日到的那封尺寸上要小上一些,看来同样出自宫中却不是同一人所书,而且从信封上来看,今日这封信的主人身份应该略低于前两日的。 诸葛青卿只觉前两日的那封应该是母后所寄,于是先拆开了那封,小心翼翼将信纸取出,母后娟秀齐整的字迹,诸葛青卿的眼眶就已经泛了红,模糊的泪眼用力眨了眨,再去仔细看心中内容,忍不住掩面而泣。 “姐姐这是怎么了?是谁的来信?”叶只圭连忙凑上前好奇问道。 诸葛青卿虽是掩面落泪,确是因喜极而泣的,她一边擦去眼角泪痕,一边激动地对叶只圭说道:“是母后的来信,母后信中说,太子妃有喜了。” “哇。”叶只圭也惊呼道:“是太子妃娘娘肚子里有了小太子吗?” 诸葛青卿宠溺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不是小太子,是嫡皇孙。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这是也是太子第一个孩子,他肯定特别高兴。” 诸葛青卿说着也露出了感同身受替太子开心的神色,只是说道第一个孩子时,莫名想到了独孤烈,他也是初为人父,一定也是欢喜的。 想到这里,诸葛青卿明亮的双眸瞬时又黯淡了几分。 叶只圭却没有想的这么许多,只是单纯的替太子哥哥高兴,又催促诸葛青卿道:“姐姐,这还有一封,快也拆开看看。” 诸葛青卿点了点头,她翻过信封背面,看到了沈国公府的印戳,眼眸略紧了几分,沈国公府上出的信件,却用金箔封装,想必是出自诸葛茉丹。 信纸展开,果然不出所料,寥寥几字,却语气狂妄轻慢。 “姐姐,这封又是何人所书?”叶只圭伸长了脑袋看向信件,无奈信上字迹潦草,他认不得几个字。 “诸葛茉丹。”诸葛青卿语气冷了几分,原本脸上的笑意也一扫而去。 “是二公主,她怎还想着给姐姐来信?”诸葛茉丹向来与诸葛青卿关系紧张,这个就算是年纪尚小的叶只圭也是一清二楚的。 “一样,报喜的。”诸葛青卿说着,随手便将信给了霜儿收拾,自己拉实了被子,就闭目休息了。 “报喜?”叶只圭更是一脸茫然了。 霜儿接过信,粗略地扫了一眼信纸内容,将诸葛青卿的床帷拉下,又将叶只圭拉出了帐内。 “霜儿姐姐,这信里说了什么?怎么姐姐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叶只圭小声地问霜儿。 霜儿亦是压低了声儿答道:“二公主,也有喜了。” “啊?长峰哥哥也要做爹爹了。”叶只圭明知故问地又说了一句。 霜儿拿着信的手也微收紧了几分,眼底有一丝异样无人察觉。 …… 隔了十几个穹庐,独孤烈驾于马上,这是他新挑选的坐骑,通体雪白,马鬃俊美,名叫影白。 完颜达尔驾马至他身边,玩味一笑说道:“你那公主,醒了。” 独孤烈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诸葛青卿所住穹庐的位置。 “我真是不明白,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完颜达尔翻着白眼嘟喃道:“什么时候变得怎么婆婆妈妈了。” 独孤烈没好气的冷冷看了完颜达尔一眼,完颜达尔立即识趣闭嘴。 “信,给她了吗?” “给了。”说道信,完颜达尔又是忍不住说道:“不是我说,你明知道那是她老相好的信,还让我给她?” 独孤烈又是一记千年寒冰的眼神扫过他的脸,若不是看在多交交情的份上,独孤烈可能就要拔剑划断他的喉结了。 沈长峰与诸葛青卿是青梅竹马的事,独孤烈是有所耳闻的,甚至上次刺客刺杀事件,刺客吐露幕后主使是沈长峰时,诸葛青卿那心痛僵化、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看的一清二楚,也许她的心里也没有真的放下这个叫沈长峰的男人。 至于这封信,独孤烈是有过犹豫的,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尊重她。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凡事她都做的体面周到,甚至明知道胡诘儿是去找她挑衅,还不顾自身安危的去救她,在得知胡诘儿怀孕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对他说恭喜,他想看穿她心思的时候,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和胡诘儿不同,从来不闹,也从来不要求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似乎她在乎的只有叶只圭那个小孩,只有那小孩才能让她有所喜怒,他甚至有些羡慕那孩子了。 …… 五万大军从王庭出发。 独孤烈没有来告别,诸葛青卿亦不知道他和他的大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是知道的时候,大汗牙帐前的那面帅旗已经不在了,而且听说,胡诘儿也随行一道去了。 大军行进了一个星期,翻过天门山,在山脚下连营扎寨,与万炎大军隔着燕都城关对峙。 这次出军前,独孤烈已经下了严令,只夺城不掠城。 上次跟随古西风逃来摩斯的几十个燕都百姓,此次也随大军通往,他们精通燕都城池地势,以及各密林小路,在他们的领路下,摩斯的侦查军很顺利的就进入到燕都城内。 “完颜达尔,完颜达尔!” 完颜达尔正在军帐内与下属商讨明日对战部署,就听见帐外,胡诘儿的喊声。 “姑奶奶,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跑我这来了?”完颜达尔边掏着耳朵边掀帘出来。 “大汗呢?”胡诘儿焦虑问道。 完颜达尔脸色微变了一下,镇定自若地说道:“帐内休息呢。” “没有,我刚刚去看了,大汗不在帐内。”胡诘儿着急地说道。 完颜达尔收起玩笑模样,认真看着胡诘儿说道:“大汗在你帐内睡着,你还不去伺候?” 胡诘儿看着完颜达尔,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完颜达尔的眼神凛冽,她只好将原本想说的话硬收了回去。 第三十九章 空笛对月 已是暮春时节,荒凉的边塞之地,没有宫中丝丝柳条和娇鸟蹄花,不过白日的阳光已渐渐有了暖意,而夜晚的风还是透凉入骨。 诸葛青卿坐在梳妆桌前,任凭霜儿替她褪去发饰,将及腰的长发一遍一遍的梳直。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一轮明月,很圆很亮,比在宫中见到的月亮要大上许多,也显得更加孤寂。 诸葛青卿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又落到了铜镜旁的那只精致的锦盒上。 那日在密林中,她无意将玉戒遗失,却不想被古西风拾到。第二天古西风将她约至河畔,将戒指还给了她,她迟疑了半晌,接过玉戒,从怀里拿出绸巾仔细包裹好,将它埋进了河畔边的土地里。 古西风当时有些不解,问她缘由,她只是淡淡答道,有些念想,是该断了。 诸葛青卿拿过桌案上的锦盒,轻轻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看着自家小主这几日都精神不佳,霜儿在身后轻声问道:“公主,时辰尚早,不如奴婢去取公主的长笛来,公主吹上一曲,以解烦忧?” 诸葛青卿仍是看着空锦盒,轻轻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空笛对月,索然无味。” 霜儿还想再说什么,突然,门口处一阵异动,随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诸葛青卿也回身看去,不由的身子一僵,诧异地瞪大了眼,手中微一用力盖合的锦盒,差点夹到她的手,发出了“砰”的一声,才将她拉回了神。 “大汗?”诸葛青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身后的霜儿已经俯身跪拜施礼。 “嗯。”独孤烈淡淡嗯了一声,便缓步朝诸葛青卿走来。 诸葛青卿连忙起身,想要施礼,却被独孤烈一把扶住。 “手,好些了吗?” 也许是多日未见眼前的男人,也许是独孤烈和她的距离太近,诸葛青卿觉得心脏砰砰跳的极快,似乎都能感觉到浑身血液往脑部上涌。 “你不是……”诸葛青卿瞪着一双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怎么会在这?他明明率大军亲征了。按时间推算两日前,大军就应该翻过天门山,进行驻扎了,不出意外,现在应该都已经开战了。 独孤烈难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笑意,看着诸葛青卿说道:“想听你的笛声了。” 诸葛青卿一愣。 霜儿机灵的已经将诸葛青卿的长笛取来,又提了个空水壶借口烧水,便识趣离开了帐内。 一时,空大的穹庐之中,就只剩他们二人。 窗外,硕大的月亮,冷清的光亮洒进帐内,由于距离靠的太近,诸葛青卿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独孤烈牵着她,在窗下的茶桌旁,隔着方桌,并排而坐。 诸葛青卿将长笛横在唇下,幽转灵动的笛声自帐内响起。 “咦?这是姐姐的笛声?”相邻穹庐中,叶只圭看着刚刚走进的霜儿,奇怪问道。 霜儿点了点头,轻笑一下说道:“大汗在帐内。” “啊?” 原本已经躺下准备休息的叶只圭,一下跳了起来,张大了嘴。 自从到了摩斯,诸葛青卿很少吹笛,上一次是叶只圭受伤的时候,最初她以为独孤烈没有让她殉葬,反而留下她悉心照顾并承诺一年后娶她为妻,是因为两年前的一面之缘,或许是生了情愫,但是她遇袭,叶只圭受伤,独孤烈却一连几天独孤烈都没有露面,甚至没隔两天,就传来了胡诘儿入帐的消息,这似乎都在警示着她,想多了。 都说君王是最薄情的人,没有强大的权势背景,没有利用价值,仅靠所谓的真心,想要长久的留在君王身边,几乎是天方夜谭。 那几日除了担忧叶只圭的伤情,又想着刺客所说幕后指使是沈长峰的事,几件事情交织一起,心中也是焦躁烦闷,无处宣泄,便一连吹了数日的长笛,以排解苦闷。 不过听独孤烈刚刚的语气,似乎是听过她的笛曲的。 之后一段时间,诸葛青卿努力调节自己的心绪,她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为了母后和太子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须接受眼下的一切,而不再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只是,她知道胡诘儿怀孕的时候,心还是莫名的抽痛了,她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她一直以为她只是把独孤烈当成是她依附的对象,但是眼看他和别的女人一起,尽然会有寞落难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她看了诸葛茉丹寄来挑衅炫耀的信件,竟也没有太大感觉,只是觉得心中苦涩悲凉。 想到这里,原本悠扬轻快的笛声,顿时低沉许多,带着淡淡的愁意。 独孤烈本是不懂这些中原乐器的,只是那几日默默听了许久,多少也能从这笛声之中感知出些许她的情绪。 一曲毕,诸葛青卿将长笛放在了桌上,一双漂亮的眸子看着独孤烈问道:“大汗此刻不是应该在天门山外与……与万炎朝廷的官军交战么?” 说道自己的母国,诸葛青卿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闪烁了一下。 独孤烈倒了两杯清茶,白气缭绕。那日树林一别,他已有十余日未曾见过她,虽然每日军政事务繁重,但也没有减化对她的挂念,只是一直不敢来见她。 只要一想到那日她黯淡的神色,他便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不面对。就像那时,他收纳胡诘儿入帐,也是一连几日不敢来见她,生怕在她脸上看到失落不悦的神色。 就像此刻,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竟让他莫名有些局促。 “嗯,按照部署,昨日双方就已经开战。”独孤烈温淡的答道。 诸葛青卿越发不解,既然已经开战,为何主帅会突然出现在这? “那大汗怎么回来了?这一路可还安全?胡诘儿,也回来了吗?”诸葛青卿一连三问,只是提到胡诘儿时,两人都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 独孤烈轻咳了一声,抿了一口热茶,眼神冷了几分说道:“天门山之战,并不是什么硬战,有完颜达尔在,不出一月便可拿下燕都六郡。不过眼下,需要先处理内政。” 内政?摩斯的内庭斗争诸葛青卿并不了解,不过想来和宫中隔党派之间的内斗应该也差不多,毕竟有权利诱惑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听说前不久,那个一直主张要将她殉葬的大宗亲,已经被独孤烈下令生生打死,那可是独孤烈的亲叔父。 但此时诸葛青卿在意的倒不是内政,而是燕都六郡,她小心问道:“若是攻下燕都六郡,城中百姓,会死吗?” 独孤烈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肯定说道:“不会。” 诸葛青卿松了一口气,却突然看见窗外一颗信号弹升空,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砰”的一声炸裂,消失在圆月之下。 紧接着便隐约听见帐外响起的兵马骑袭,刀剑相交,厮杀一片的声音。 “外面这是怎么了?”诸葛青卿紧张问道。 独孤烈看着窗外圆月,表情很是淡定,只是眼眸骤冷了几分。 果然,不出他所料。 第四十章 观战 也不知道胡诘儿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脾气喜怒无常,完颜达尔一面要布阵派兵,一面还要安抚胡诘儿的情绪。 “禀右贤王!”完颜达尔正亲率三千人准备追击万炎败兵,突然一个侍卫又快马赶来急报。 “说!”完颜达尔不耐烦的大喝一声,他隐约看见西侧有一支骑兵有序奔走,并不似败逃之势。 被主帅这么一喝,那侍卫也有些生怯,结结巴巴说道:“是胡,胡诘儿姑娘,她说……” “说个屁!没看到老子在打战吗?连个小娘们你们都搞不定?”完颜达尔破口大骂,差点没气的拔刀砍了他。 “是是。”那侍卫连忙低着头应答,声音也有些颤抖,心里也是十分委屈,这哪是一般小娘们儿啊,这可是大汗的女人,还是怀了大汗孩子的女人,只得硬着头皮声音颤抖道,“只是那姑娘吐得厉害,说,说见不到右贤王您,她便吐死在您帐中。” 完颜达尔用摩斯语骂了一句,要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才不管她的死活,这独孤烈自个儿跑了,居然把这么个烫手山芋留给她。 没办法,完颜达尔狠狠淬了口唾沫,交代手下军将继续追击,自己则带了两个侍卫,快马赶回营帐。 但是,当晚完颜达尔便得知,他中午在战场上看到的那只有序的骑兵,其实是万炎军派出了一支精骑兵,足足有两千人,就是为了趁乱绕过主战场,从而偷袭倾巢而出空虚的王庭。 …… 独孤烈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拉着诸葛青卿走出帐外,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叶只圭也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匆忙跑出帐外。 王庭内已经被层层守军包围护卫,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的。 叶只圭看到独孤烈还是很兴奋,小跑几步上前道:“姐……大汗,您回来了。” 独孤烈看到叶只圭突然改了口,浅淡的看了一眼诸葛青卿,诸葛青卿则故意侧过脸不正视他的目光。 见诸葛青卿不想接茬,独孤烈也不深究,转而对叶只圭说道:“今天,带你看看真正的大战是什么样的,如何?” “甚好,甚好!”叶只圭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恰好大索牵来了两匹马,叶只圭便迫不及待地跃上一匹。 而苦善也牵来独孤烈的马,只不过这匹马是匹黑马,不是独孤烈的那匹影白。 诸葛青卿原本担心危险,还想阻止叶只圭前往,没想到独孤烈上马之后,将她也拉上了马,她一时心脏砰砰直跳,微红着脸,也忘了要说什么了。 于是,独孤烈便带着她,一路驾马出了王庭,千余戴甲骑兵跟随其后。 约在距离王庭十里外的一片空旷草原,可以清晰看到,两军火光四起,喊杀混战一片。 独孤烈微眯缝了眼,看了看远处正打得水深火热的战况,对身后摆了摆手,于是身后的大军均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不过叶只圭没见过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模样,心内很是激动和亢奋,他驾的马反而走在队伍最前了。 大索见了连忙打马上前,小声对他说道:“前方战事不明,小公子不可冒然上前。” 叶只圭有些不情愿,转头看了看独孤烈,只见独孤烈也冲他微微点头,只好作罢,放慢了速度,返回队伍之中。 大军就这么缓慢行进,差不多距离交战中心一里地的位置,独孤烈停下了马。此时他的身后已有两万兵众,各个身披铠甲,手持兵械。前面是四排甲兵横在独孤烈和大军前驻防,两排弓箭手两排盾牌手交错排布,成防御之势。 叶只圭伸长了脑袋想要看清前方战况,可以看出,交战双方足有万人,所在的又是一片开阔平原之地,战火绵延数里,而且依照他们交战的地点来看,应该并非是事先选定好的,而是一场遭遇战。 现在双方已经进入了焦灼,火光四起,有骑兵马上长矛过招,你来我往,招之内,总有一人被挑下马,也有马下士兵乱刀混战,几个人砍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砍一群人,反正就是挥着刀就是杀,你不杀人就是被人杀。 天上的那轮圆月已经高悬在头顶上方,发出冷冷的月光,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看着地上这些犹如草芥的生命,厮杀消亡。 双方的兵卒都十分勇猛拼命,但是明显可以看出,其中一方的人数明显少于另一方,即使士卒各个奋勇搏杀,仍是渐显败势。 由于夜色太过昏暗,诸葛青卿看不太清这交战双方的旗帜,只是隐约觉得,败势一方的军旗,像极了万炎军队的军旗,只是万炎的交战地点怎么会在这里? “大汗,这交战的,是什么人?”诸葛青卿忍不住问道。 独孤烈冷眼看着前方震天动地的厮杀场面,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嘲讽,淡淡说道:“还是让他们自己说。” 独孤烈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正好落在诸葛青卿的耳后,让她脸上刚刚褪去的潮红更甚了几分,连耳根也觉得阵阵发烫。 独孤烈此时的注意全在眼前的战况上,没有察觉到诸葛青卿的变化,不然若是看她此刻这般双颊泛红娇羞模样,心里不知要怎么窃窃欢喜了。 他对身侧的中将鲁元子摆了摆手,鲁元子立即会意,对身后众将士大喝一声:“点火!” 顿时,身后包括诸葛青卿他们所在的四面,目之所及皆是明亮火炬,将原本昏暗的夜色瞬间点亮,犹如白昼。 刚刚还陷入激战中的数万人马,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等火光亮起之时才恍然惊诧,一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愣在原地,茫然互望,一副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模样。 与此同时,独孤烈这边四面战鼓擂起,响彻天地,包围圈中,别说是士卒就连军马也受惊慌慌不安,在向四面看去,皆是齐整密集的弓箭手拉满了弓对着他们。 战鼓擂起同时,独孤烈身后大军中已升起数面汗旗,在明亮的火光之上大肆挥舞,原本出征前牙帐外撤下的汗旗,此刻也已经高高升起。 其阵势之宏大,让原本处于混战中的众人心内惧震,不少人已经惶惶不安的弃械投降,而双方主帅看到独孤烈的汗旗升起,更是瞠目结舌,吃惊模样不亚于青天白日之下遇见了鬼! 独孤烈竟然在这里观战,那么与他们交战的又是何人?! 第四十一章 一石二鸟 数千火光亮起之后,诸葛青卿看清了刚刚交战双方的大致情况,占大多数地是胡人打扮的军队,而占少数并已略处下风的是中原军将的打扮,此时诸葛青卿也看清了这中原骑兵所示将旗,四方大旗红底黑字,是一个大大的罗字。 只见身型魁梧壮士的鲁元子身穿银甲,手提长矛,单人单骑打马上前。 鲁元子手举长矛在身前挥了一下,提气大声喝道:“大汗尊驾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弃械下马受降?!” 此时战鼓以停,整个战场安静异常,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独孤烈所在的方向,看到鲁元子打马出阵,已经是心中颤栗,再听他一声大喝,根本来不及思索,就纷纷弃械投降。 突然战场之中,胡人阵营中,有一人丢弃了武器,驾着马朝独孤烈这奔驰而来,边跑嘴里还喊着:“启禀大汗,我是阿那塔寒,特来救驾!” 独孤烈冷冷看着来人,握缰绳的手收紧了几分,也将身前的诸葛青卿圈紧了几分,不等阿那塔寒近前,所有弓箭手满弓待发的箭都瞄准了他,而在阵外的鲁元子也是长矛一挥,直接将他拦于马前。 阿那塔寒见绕不过鲁元子,便气恼撇了他一眼,跳下马又往前快走了几步,跪下拱手说道:“大汗,表哥,我是阿那塔寒啊,我特率两万大军赶回驰援!” 听到他喊自己表哥,独孤烈不由心生厌恶,他本就不是一个看中家族血亲关系的人,更可况,现在来攀关系,未免晚了。不过他脸上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撇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脸诚挚的阿那塔寒,只对鲁元子说了两个字:“押走。” 便带着诸葛青卿,调转了马头,往牙帐方向去了。 诸葛青卿是越发的看不懂,但她此刻注意却留在那面写着罗字的将旗上,心中一遍遍过着所熟知的罗姓将军。 独孤烈自然是要回牙帐夜审这两方人马的,不过他此时怀中圈着佳人,也是不舍放她回去,便一道将她带去。 夜风徐徐,诸葛青卿的长发飘起洋洋洒洒落在独孤烈的脸上,散着阵阵若有似无的清香之气,让嗅惯了血腥之气的独孤烈十分沉迷。 今晚,叶只圭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尤其是独孤烈的大军将混战双方包围起来,战鼓擂响之时,他顿时热血沸腾,更不能亲自手握大刀上前搏杀一番。也许,这就是他骨子里流淌的血脉。经此一出,他更加确定了,自己是不可能弃武从文的,男儿自当将热血洒沙场,只不过,大多从军之人是为了保家卫国,若他从军,又该是为了什么呢,似乎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目标可言。 …… 空大的牙帐之内,烛火通明。 独孤烈正坐主位,诸葛青卿坐在他的左侧,吵闹着非要一起来的叶只圭坐在他的右侧,而下面分列两排坐着十几位宗亲大臣,其中也包括段干桑布。 段干桑布看到诸葛青卿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在摩斯倒是没有后宫不得干政一说,甚至作为大汗的正妻可敦是可以于大汗同席议政,甚至大汗亲征时,都是要随行的,这也是为什么怀有身孕的胡诘儿还非要拼命请求与独孤烈同去天山战场。 只是,现在诸葛青卿还未与大汗成婚,未得名份,独孤烈就这么将她带入庭议中来,而且还是关于处置谋逆之大罪的庭议,大汗的心意真是显而易见。 不一会,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就被押了上来,为首的一个是喊独孤烈表哥的阿那塔寒,另一个则是一个中原武将,服装佩饰上来看,军级应该是上将军。 诸葛青卿仔细看着那人面容,只是那人似乎因为被俘心中不服愤恨,扭着脸,根本不正眼朝前看,看了许久也没认出究竟是哪位罗将军。 但是另一侧的叶只圭眼尖,一眼便认出此人,惊喜大喊道:“罗叔叔!” 那军将也是一愣,循声看去,便看到坐在独孤烈身侧的叶只圭已经半立起身,正一脸欢喜地看着他。 此人名叫罗余山,原是叶武手下的一名副将,也是叶武的门生,与叶只圭的父亲私交甚好,此次冒险深入王庭,就是想将公主和世子救出。 “小,小世子?”罗余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望向诸葛青卿的方向,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小心问道:“您,莫不是紫阳公主?” 诸葛青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帐内众人一时都茫然互视,摸不清头脑。 独孤烈清咳了两声,算是止住了下面众人的小声议论,也抑住了叶只圭差点起身跑下去与故人相认的冲动。 阿那塔寒倒是反应极快,他眼珠一转便向独孤烈大声说道:“大汗,此人乃万炎上将,定是与这两个中原人私通,今夜率兵前来想对大汗不利,正巧让我遇上了,我亲自率军与他们浴血奋战数个回合,几近死里逃生啊!大汗,此等恶人,当速速处决!” 独孤烈冷冷一笑,朝他问道:“你带了多少人?” “三万!”阿那塔寒还颇为得意的答道。 “你带了多少人?”独孤烈又看着罗余山问道。 “两千精骑。”罗余山看了一眼独孤烈,语气仍是透着不甘愤恨。 独孤烈看向阿那塔寒,脸上阴沉的笑意更甚,看的阿那塔寒直觉脊梁骨发凉。 其实早在出征前,独孤烈就已经算到了阿那塔寒会在大军离开后,趁王庭兵力空虚,而趁机偷袭王庭,以谋权夺位。所以,他故意大张声势的离开,给他阿那塔寒和其党羽制造出空城的假象,诱其上钩,结果也不出所料。 倒是罗余山这两千精骑是独孤烈意料之外的,他没想到以完颜达尔的统军作战能力,竟然还能放跑这么一支战斗力极强的的精骑兵。 不过,独孤烈岂是好糊弄的?自打独孤提拉谋反行径败露时,他就早已谋划好了今日。独孤提拉既敢谋反,定然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办到,他处死了独孤提拉,又让封锁消息,为的就是让独孤提拉的党羽主动去联系他远在漠北,掌握兵权的独子阿那塔寒,独孤烈既然大费周章设了这个局,就是为了控制他的兵权,并将独孤提拉的党羽一网打尽,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第四十二章 如何处置 武将大多跟随完颜达尔去打燕都了,帐内所坐的,以文臣居多。 文臣之首段干桑布起身一本正经说道:“阿那塔寒将军,深夜率大军至王庭,敢问可有大汗授意手书?” 阿那塔寒的脸色变了变,手书他确实有一份,不过是遣人伪造的,原本想拿下王庭后,用这份手书来牵制这些朝臣,可是现在独孤烈就在眼前,他那还敢提这事。 “若没有大汗授意,擅自领兵过一千便可认定有谋反之嫌,若是领兵超一万,便该受车裂之刑。”段干桑布继续说道。 阿那塔寒还想开口辩驳,独孤烈倒是先开口打断了他,“该是有文书的,不然怎敢率大军前来?” 独孤烈说着,一脸玩味的冷笑,大概只有阿那塔寒这般天真无脑的人才会觉得,独孤烈这话,是在为他开脱。 他刚满眼热切的看向独孤烈时,只听独孤烈冷冷吐出一个字:“搜!” 阿那塔寒这才感觉不对,跪在地上拼命辩解求饶,想要阻止搜身,不过也是徒劳,两个侍卫将他制服在地,不多时就在他的怀中收出了一个细长锦盒。 他身后是他的妻儿,此时都已跪伏在地,混身发颤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阿那塔寒其实是个胸无大志,有勇无谋的纨绔子弟,不过是倚丈了他父亲大宗亲的权势,谋了个还算体面的军职。若搁在从前,就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会动谋反的念头。 但是不曾想,几日前传来他的父亲的死讯,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却早有篡位的念头,并且已经加以谋划实施,杀父之仇加之左右撺掇,才有了今晚的闹剧,和现在全家被羁押的下场。 阿那塔寒看着被递呈给独孤烈的锦盒脸色瞬间煞白,甚至不敢直视独孤烈的眼睛。 独孤烈自然是懒得看的,对苦善淡淡说道:“读。” 说罢,又命左右上了热茶,服侍的宫人连忙上前倒了一杯递于独孤烈。没想到,独孤烈抬眼不咸不淡地撇了那宫人一眼,将热茶放在了诸葛青卿的跟前,宫人立即会意,连忙再倒一杯递与独孤烈。 叶只圭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以为他这亲姐夫能想着给自己也来一杯暖暖身子,无奈,他似乎完全没有入独孤烈的眼,只好耷着脑袋默默坐着。 堂下的罗余山看的是一脸惊诧,他本以为公主和世子在这为质,一定是受尽苦楚,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受如此高的礼遇?而且看独孤烈的性子,也不像刻意所为,反倒是理所当然的自然。 苦善拆开锦盒,取出里面一封嵌在锦缎上的一封手信。 一看内容,苦善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扫了一眼阿那塔寒,恭敬向独孤烈禀道:“回禀大汗,此信内容不堪入目,实属大不敬!臣,不敢读。” “读。”独孤烈加重了语气。 “是。”苦善应承,表情纠结了半晌后,缓缓开口:“上呈天命,今主上失德,霸凌父妾,屠杀同宗手足,频挑战事,至民不聊生,今举义旗前来讨之……” 说道霸凌父妾时,诸葛青卿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了几分,独孤烈却依旧面沉如水,只是在桌案下轻轻握住了诸葛青卿冰凉的手。 不过,比起诸葛青卿,阿那塔寒的脸色现在已经可以算是惨无人色了,他跪在地上,苦善每读一句,他的身子的颤抖就加重几分。等苦善读完,他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众卿怎么看?”独孤烈悠悠开口。 “大汗,堂哥,我是一时糊涂,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堂哥看在我们同宗血脉的情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阿那塔寒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求饶的话也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独孤烈握着诸葛青卿的手稍稍重了几分,然后放下,站起身,走到了阿那塔寒的跟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这个突然让诸葛青卿感到心安和温暖的男人,此刻在阿那塔寒眼里,却与死神无异。 “堂哥,堂哥饶了我,下半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成,别杀我,别杀我……”阿那塔寒抱着独孤烈的长靴,涕泪俱下的哀求着。 独孤烈倒也没动,就任凭他拉扯着,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堂哥?兄弟?你不是说,孤弑杀兄弟吗?今天正好遂了你的愿了。” “不不,那不是我写的,我不知道,有人陷害,是陷害啊!哥,大汗!”阿那塔寒的精神防线在独孤烈几句冷冷的话语之间,已经完全奔溃,他突然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罗余山身上,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陡然瞪大了眼睛,立直了身子,指着罗余山大声说道:“大汗,不管怎么说,是我带兵击杀了中原敌军,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啊!” 罗余山斜眼瞪了他一眼,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哦?”独孤烈脸上的笑意更浓,语气却越发的冰冷,他微抬起脚在阿那塔寒的头上点了点,像极了猫戏鼠样子,冷声道:“且不说你三万军攻不下两千军,就说刚刚,没看到那是孤的故人吗?孤的人,率军来降,你把人家打了,这笔账,怎么算?” 什么?独孤烈的话,一字一句帐内的人都听的真切,却也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一直阴沉着脸的罗余山也诧异的瞪大眼睛看向独孤烈。 不过独孤烈并没有看他,而是继续看着阿那塔寒又问了一遍:“你说,该怎么算?” 这时的阿那塔寒哪里还说的出话,独孤烈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左谷蠡王乌孙铎说道,“但他毕竟是宗室血脉,按律法,也该诛其三族!” 帐内大多臣工皆附议。 阿那塔寒已经失魂一般瘫倒在地上,而他身后,他的母亲他的妻妾他的儿子,都已经惊恐万分的哭成一团。 “三族?”独孤烈扫了一眼阿那塔寒深厚那些妇孺孩子,淡淡说道:“人倒也齐了。” 说完他便几步走回了主位坐下,一挥手道:“带下去。” 鲁元子愣了愣,又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大汗,当如何处置?” 独孤烈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西郊羊场,听说因为主上失德,那的牧羊犬已经很久没有开荤了。” 第四十三章 叶武死因成谜 “大汗饶命,大汗饶命啊!”阿那塔寒和他的亲眷,顿时满脸惊惧,哀嚎求饶。 诸葛青卿看着,虽然觉得场面凄惨,不过终究是阿那塔寒咎由自取,也没什么可同情的。 只是在被拖下去时,突然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哭喊道:“娘亲,我不想死……” 诸葛青卿循声看去,是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男孩,看着与叶只圭一般大的模样。 “大汗。”诸葛青卿突然开口,轻声道:“那个孩子……幼子无辜,能否饶过那个孩子?” 此言一出,帐内瞬时又是一阵安静,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诸葛青卿的脸上,连叶只圭也困惑地看向诸葛青卿。 也许,是因为那孩子稚气未脱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他与叶只圭年纪相仿,让她生出了同理心,竟不受控制地就开口替他求情。 独孤烈双眸微敛,沉默半晌,对苦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将他就放出摩斯,由他自生自灭。” “不可,大汗!”段干桑布立刻起身阻止,“谋逆之罪,必需歼灭其全族,不能留有活口,尤其是子族,日后恐成大患!” 乌孙铎也赞同附议。 独孤烈深深看了那孩子一眼,还是淡淡说道:“孤意已决,不必再议。” 段干桑布看了一眼诸葛青卿,眉头蹙紧了几分,叹了口气,最终也没再说什么,便坐回原位。 不过,如果诸葛青卿能够预知未来发生之事,不知道是否该后悔今日的妇人之仁。 而关于独孤提拉朝中的其他党羽,独孤烈一反常态地一律不予追究了。 只是当他的一双沉冷的眸子,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的时候,就犹如深冬的冷风,在每个人面前划过,让人由心内升出寒意。 处理完阿那塔寒,就该轮到罗余山了。 方才独孤烈随口替他洗白的话,不过是为了糊弄阿那塔寒的,事实上,他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 “众臣工无事便退下。”独孤烈身边的苦善对众人喧道。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乌孙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汗,那这中原敌将,如何处置?” 独孤烈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孤,自有打算。” 独孤烈这话虽然说的是温温淡淡,去透着不容反驳的味道。 众人见独孤烈已经发话,也不敢再多言,便各自离开了。 宗亲臣工都离开,独孤烈连帐内服侍的人也一并屏退,空大的牙帐前堂内,只留下诸葛青卿,叶只圭,苦善和大索,然后就是罗余山和他身后同样被捆绑住的副将。 独孤烈向身侧苦善使了个眼色,苦善会意点点头,几步下去,拔出大刀,砍断了罗余山和他身后人身上捆绑的麻绳。 正当二人还不明所以,褪去身上麻绳松动筋骨时,只听前方传来独孤烈冷冷的声音:“说,就凭两千骑兵就妄想突袭王庭?” 罗余山看了叶只圭和诸葛青卿一眼,然后才看着独孤烈,眼中仍满是军将的傲气,面不改色答道:“哪怕只剩一人,我也要为叶将军报仇,救出小世子和公主!” “哦?”独孤烈微挑了挑眉,眼中没有鄙夷之色,而是有几分认真的地看着罗余山问道:“你原是叶武的部下?” “正是!” “叶家两位将军,并非死于我摩斯,为何来此寻仇?”独孤烈皱眉问道。 此言一出,不当是罗余山愣住了,诸葛青卿和叶只圭也都是一愣。 诸葛青卿记起,似乎之前有次与完颜达尔闲聊时提及外祖父战死一事,他也是表现的极为诧异,但话题起的匆忙,又被其他事打断,便也没在细问,如今照独孤烈的话,难道外祖父的死,还另有蹊跷? “此话何意?四年前与摩斯的那场漠南大战,我等分明亲眼所见叶武和叶嗪两位将军,死在了摩斯人的刀下!”想起当年一幕,罗余山不由咬紧后牙槽,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 独孤烈依旧是冷淡说道:“不是他们俩,后来整理战场的时候,确认过了,死的那两个虽然穿着大将军的服饰,模样也扮的有几分像,但是,不是他们。” 在独孤烈的眼中,这叶家的两位将军,倒是让他有几分钦佩,加之他们在诸葛青卿心中份量不一般,独孤烈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见独孤烈这话说的肯定,罗余山一双眼睛瞪的更大了,他的表情也有些扭曲:“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亲自确认过,不是他们。”独孤烈罕见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那时韦白率大军回朝时,的确是像朝廷禀报了叶武和叶嗪两位将军战死在漠南的!”诸葛青卿此时也有些激动的说道。 独孤烈见诸葛青卿开了口,语气多了几分耐心,看着罗余山又问道:“那时候,你们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吗?” 罗余山此时也冷静了一些,他紧蹙双眉努力想回忆那日的情况,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而且当时战事混乱,他一时也记不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时他离得远,只记得那日二位将军陷入敌阵,身中数箭,而后被人斩于马下,他想去救,却被敌军所困,后来大军撤退,他也只能跟着撤回。 “那日,双方交战已有五日,一直处于僵持状,而且当时万炎还略占上风,如果继续延续对我军围困的战术,不出七日我军必然因断粮而不攻自败。为何当日,两位上将军会突然亲率小部来突袭我们主力?”见罗余山努力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端倪,独孤烈淡淡出言提醒道:“作为中军主帅,两位将军同时亲自出营作战,而且只带五百骑,与送死何异?” “姐……大汗是说,那日出战的,非我父帅?!”叶只圭已经听出端倪,睁大了眼睛跳起来问道。 这时,罗余山的眼眸也是一紧,经独孤烈这么一说,他也想起那日究竟哪里不对了,似乎深陷那日的回忆之中,喃喃说道:“那日大将军出战的仓促,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二位将军已经出了战营,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几个部下都准备率军驰援,但是韦将军将我们拦下,说这是大将军的战略部署,不让我们出营,但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擅自违令,率了三千骑兵赶去,就看到……” 罗余山回想那一幕,还是忍不住哽咽。 “韦白。”诸葛青卿的眼眸冷了几分,双手握成了拳,白皙的皮肤下指骨显现。 第四十四章 招降罗余山 “这么说,我父帅他们不是死在战场,莫非他们没死,那他们去哪了?”叶只圭激动的问道,他的眼里几乎要发出了光,若不是独孤烈周身太过阴冷,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扑到独孤烈的身上去了。 诸葛青卿则没有他那么乐观,“若外公和舅舅还在世,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了无音讯。” 独孤烈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继续说道:“最初我们也以为叶家将军是诈死,为的是让我们放松警惕,所以那之后整整两年,我们为求和平,一直在向万炎朝贡。” “直到两年前,你在宫中确认了外祖父和舅舅已故。”诸葛青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道。 独孤烈没有否认。 虽然,恍然了解因为自己和叶只圭的无心之言,让母国边境重陷战乱,心中生出愧疚。但是,此刻更让诸葛青卿关心的是,如果独孤烈所言属实,那么,叶家两位将军的失踪,究竟是为何,他们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叶武和叶嗪将军已经亡故,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罗余山脸上也浮现困惑之色。 原本一直以为,两位至亲是死于摩斯族人之手,诸葛青卿对于摩斯人包括独孤烈多少都是带有隔阂和芥蒂的。但由于不得不委身于此,也只能将仇恨暂且压下,如今,真相欲显,她所该仇恨的人不是摩斯,而是有人故意设局害了外祖父和舅舅,导致叶氏一族都惨受牵连,甚至动摇了皇后和东宫,诸葛青卿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只是尚无证据,也无复仇的能力。不过,她也不会再坐以待毙,再任由恶人害她所在乎的人了。 “大汗,打算如何处置罗将军?”诸葛青卿看着独孤烈,冷静问道。 独孤烈亦是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一般,语气温缓地反问道:“你想如何处置?” “大汗,别杀罗叔叔!”叶只圭连忙跪在罗余山跟前,紧张的恳求道。 “小世子……”罗余山并不畏死,只是十分心疼这叶家唯一的血脉。 “求大汗,招降罗将军。”说着,诸葛青卿便准备跪下,独孤烈一把将她扶起。 她恐怕不知道,只要她提的要求,独孤烈都是无法拒绝。 倒是罗余山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嫡公主为自己下跪求饶? “公主,臣不畏死!”罗余山跪地伏身说道。 “看来,是否招降,你不该问孤,而该问他。”独孤烈轻轻拍了拍诸葛青卿的手,宠溺说道。 诸葛青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独孤烈的意思,感激地冲他莞尔一笑,便缓步走向罗余山,屈膝蹲下,目光与他平视,用着与她年纪不符的冷静语气说道:“罗将军,你乃叶家门生,如今叶将军之仇未报,怎可轻言生死?” 罗余山有些诧异地看着诸葛青卿,一时竟无言以对。眼前之人是一国之中屈指可数的娇贵公主,年轻貌美,娇柔的面容后,却是胜于男子的刚毅。 以前,以罗余山的官位,是没有机会能见到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所以他只是对紫阳公主有所耳闻并不曾见过,今日一见,确有几分叶家将门的风范。 “罗将军,可愿意助我们姐弟一臂之力,为叶将军报仇雪恨?”诸葛青卿看着罗余山,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罗余山眼眶有些泛红,他看了看诸葛青卿坚毅的目光,又看了看小世子期盼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俯身叩首,发自肺腑地哽咽说道:“臣,以公主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诸葛青卿亦是眼含热泪,欣慰点了点头,将他扶起。 独孤烈看着诸葛青卿,在她身上总会时不时地迸发出一些在他意料之外的能量,不过他很喜欢,也很欣赏。 诸葛青卿在与独孤烈商榷后决定,将余罗山放回,作出他被俘后逃走的假象,让他重回朝野,以探实朝中动向,作为他们在万炎朝中的内应。 一直在一旁沉默苦善,开始对这个方案充满疑虑,一再劝谏独孤烈,万一罗余山只是借机逃跑,到时他掌握了王庭内部的军事部署,再带军来攻,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独孤烈并不以为然,既然是诸葛青卿信的过的人,他自然也信的过,就算真有个万一,他也有承担这万一的能力。 差不多定好了罗余山安排,大家才注意到一直跪在罗余山身后的男人,一晚上都沉默不语的男子。 “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副将,范赤。”罗余山此时已经是站立着与诸葛青卿他们交谈,而身后的范赤此时仍是沉默跪着,罗余山颇有些得意地向他们介绍道:“我还在叶将军手下效力时,范赤就已跟随我,算起来已有六七年了,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打娘胎起就得了失语症,出生到现在连哭声都没有过,不过他武艺高强,不谦虚地说,万炎军中,无人能敌。” 独孤烈微敛着眼打量了这个叫范赤的年轻人,身影不算魁梧,却很精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他的眼中,根本看不出丝毫畏惧。 “范赤?”独孤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显然对他起了几分兴趣。 “既然要逃回,戏就得做全套。”独孤烈看着罗余山说道:“你一个人逃回去即可,范赤留下。” 罗余山不解看向独孤烈,他莫非是对自己不放心,才故意要将范赤扣下? 不过独孤烈很快就打消了他这个想法,淡淡开口说道:“既然有些本事,留在这里和大索分别保护他们俩的安全。” 独孤烈说话的时候看向了诸葛青卿,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清丽娇柔的模样。 罗余山闻言松了口气,对范赤点了点头。 范赤单膝跪地,抱拳拱手。 一切安排妥当,独孤烈让苦善将罗余山胖揍了一顿,不过都是照着脸上招呼,看起来鼻青脸肿的,不过都只伤及皮肉,丝毫未伤筋骨,然后给他一匹快马,让他连夜就逃回燕都大营。 而罗余山此次带来了两千精骑,出去死伤还余一千二三,也尽数让独孤烈收编了。 诸葛青卿回到自己帐中,梳理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不由恍然,独孤烈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宗亲兵权收回,顺带多得了一千多精兵,和一员猛将,还在万炎朝庭内部埋下了一颗种子。 诸葛青卿不得不佩服独孤烈在政权上手段的老辣。 第四十五章 功臣杀不得 “我说姑奶奶,这是打战!不是闹着玩儿的!上了战场,刀箭无眼,一个不留神,你身上就得被凿出好几个血窟窿!”完颜达尔苦口婆心的劝着,嘴巴都说干了,胡诘儿仍是不为所动。 “别以为这么说,就能吓唬我了,我非去不可!”胡诘儿坚定说道。 “不行!”完颜达尔也说的烦了,态度强硬了几分:“你要敢走出这门儿,我就让人把你捆了,送回王庭!” “你敢?!”胡诘儿也不甘示弱,叉腰瞪眼。 完颜达尔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语气软了几分:“姑奶奶,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该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胡诘儿的手轻轻抚上肚子,眼神黯淡了几分,说道:“就是为了这孩子,我想立功,就算得到不到大汗的心,起码能让大汗看到我。” 完颜达尔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执拗的女人,有几分怜惜。同为男人,独孤烈的心思他多少是了解一些的,独孤烈看似冷血寡情,其实对他所在乎的人重情重义。 那中原公主没来时,就一直是独孤烈心中的白月光,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独孤烈更是心里眼里全是她,即使胡诘儿怀了他的孩子,恐怕也难以撼动他心中所属。 没办法,最终完颜达尔还是拗不过胡诘儿,派了五千精骑随护,让她辅助进攻燕都最后一郡冁郡。 这次的战役总体还算顺利,韦白虽号称率十万大军,但散兵游勇居多,不堪一击,不到一月燕都五郡接连失守,除了攻第一郡酣惮郡时,城内军民一心死守难攻,但在攻城后,完颜达尔严守独孤烈之令,只夺城池控制府衙军防,丝毫没有烧杀抢掠之行,甚至还安抚了城中百姓。 之后的几郡闻风,都只是草草抵抗,就大开城门,投降摩斯了。 由于连失五郡,韦白只得率主军退至冁郡,这是边境最后的防线了了,如果冁郡失守,则意味着国门向摩斯敞开,将来摩斯铁骑可以轻而易举的肆意踏入万炎国土。 …… 冁郡临时的大将军府内,韦白身穿战甲,紧急召集部众商讨对策。 “报!”一个兵卒高声来报。 “进。”韦白不耐烦地说道。 “启禀大将军,罗将军回来了!” 韦白顿了顿,一双布满褶皱的眼睛眯缝了起来,沉声说道:“带进来。” 罗余山在两个侍卫搀扶之下,被带了进来,只见他盔甲破烂,一身伤痕,一边眼睛肿胀的几乎睁不开。 韦白先是冷眼打量了罗余山一眼,眨眼功夫就换上了一副关切的模样,几步走到罗余山跟前,扶住他的肩头,犹如老父亲看到受伤归来儿子一般,沉痛地说道:“本帅听闻一周前,你独自率两千骑兵去突袭摩斯王庭,还击杀他们的一员宗亲大将,怎么,怎么伤成了这副模样?” 罗余山暗暗感叹,韦白这老狐狸,此刻心内定是恨惨了他,居然还能装出这副爱将如子的模样。 罗余山抬起头,睁着一只眼睛,一行热泪就涌了出来,他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哽咽说道:“臣有罪!未来得及向大将军禀报就……” 韦白立即出言打断了他,“罗将军千万别这么说,战事紧迫,你也是叶将军门下的老将了,作战经验丰富,这次的突袭很成功,你做的很好。” 韦白说的情真意切,其实大家心里都通透,罗余山是叶武旧部,一直以来都不受韦白待见,这次更是擅自主张率兵去偷袭摩斯王庭,根本没把他韦白放在眼里!韦白恨不能立刻将他剥皮削骨。 之所以现在不杀他,是因为他前几日便收到了前方战报,说罗余山所率部众,摸到王庭外,与漠南一支主力交战,斩杀敌兵数千,其中还包括一名宗亲大将。 对于一路败逃的韦白来说,这可能算是他唯一的战功了。 不过,之前分明听说,罗余山全军覆没,连他那颇有些名气的副将范赤也已战死,怎么偏偏就活了一个罗余山! 眼下,韦白就是再怎么厌恶罗余山,碍于他的功绩,一时半活也动他不得。 “还不快给罗将军赐坐?”韦白向左右斥责道。 左右闻言连忙帮来一张方凳,扶罗余山坐下,又小心将韦白扶回主帅之位。 罗余山先是极力推辞了一番,在韦白的再三要求下,才勉强坐下,一脸悲愤地说道:“罪臣若不是想着回来向大将军请罪,禀明敌情,定是要与那两千弟兄共死!” “罗将军切勿说这不吉利的话,你能活着回来,是朝廷的大幸。”韦白说道,屋内众人也附和,韦白顿了顿又说道:“罗将军这一路,定是凶险异常,可否详细道来?” “是。”罗余山肿着一只眼睛,点头应答,然后便开始娓娓道来。 他没有提及见到诸葛青卿之事,只是反复的说了自己与阿那塔寒交战的惨烈,说他是如何将阿那塔寒射于马下,又如何浴血奋战,直至所有将士战死,范赤为了救他,如何以一敌百拼死搏杀,才使得他有逃生的机会。 自然,这些都是在王庭内,独孤烈与他对串好的说辞,为的就是提升罗余山的功绩,打消韦白的疑虑,让他在朝中地位能够更加稳固。 至于王庭内,真是见闻,罗余山只字未提。 “我听闻,摩斯大汗独孤烈,其实已经不在军中,而是回了王庭?”韦白像罗余山问道。 “不可能。”罗余山说的肯定,“那日我军以攻入王庭时,之所以能攻杀阿那塔寒的漠南军队,正是因为独孤烈亲率大军离巢,王庭空虚,才抽调了漠南的守军来守王庭。而且,在逃回时,由摩斯军营后侧绕回,中军营帐中,大汗旗帜清晰可见。” 韦白闻言,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屋内众人也是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一人说道:“看来传言不实,为的是让我们放松警惕。” “可是,如果摩斯大汗确在军中,这一月下来大小三十余战,他只是坐镇军中,还未亲自出战,我们就已接连溃败,若此战他亲自率军来攻,岂不……”另一人说道,脸上尽是惶恐之色,说道最后只是皱眉摇头。 “早有耳闻,这新继任的摩斯大汗,骁勇善战又精通权谋之术,刚即位时就歼灭了相邻两个部落,从无败绩。”又一人附和道。 “尔等,这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有何可惧?!”韦无岸拍案而起,向众人怒斥一通,然后拱手请命:“臣愿领兵,必然一举击溃蛮族!” 韦白摆摆手,让他先坐下,沉声说道:“无岸,不可轻敌。这一战,必须倾尽全力,只许胜不许败,冁郡绝对不能失守!” 说罢,众人一番热血宣誓,只是,大多半的人,对此战都已心生畏惧,暗暗做好了溃逃的准备。 之后,韦白又问了许多关于王庭的细节,罗余山也是一一作答,罗余山已是说的口干舌燥,但是韦白只顾自己饮茶,却连半口白水也未赐于他,以至于罗余山被扶出大将军府时,第一句话便是:“能否给口水喝?” 第四十六章 兵败如山倒 完颜达尔亲率主力,攻了冁郡一日,从日出东山,攻到弦月隐现,冁郡的守军依旧是坚守不出。 完颜达尔皱眉看了一眼已经越渐昏暗的天色,只能先撤兵。 回到军帐内,胡诘儿顾不得解甲,就跑到了完颜达尔的帐内。 原本正在和手下几位将军商讨战事的完颜达尔,见到风风火火闯进来了胡诘儿,摆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 几人刚走出大帐,不能完颜达尔开口,胡诘儿就斥问道:“为何退兵?为何不趁势强攻?” 完颜达尔也不恼,倒了杯热奶酒递于胡诘儿,缓缓说道:“冁郡,是燕都最后一郡,冁郡失守,就意味着万炎朝的整个边境防线全面失守。所以无论如何,韦白都会拼尽全力死守,想要攻下冁郡,自然需要费些功夫。冒然强攻,不见得我们能占到多少便宜。” 胡诘儿依旧是眉头紧皱,她知道完颜达尔的话在理,但是建功心切,却只能僵持。 她拿过完颜达尔倒的奶酒,正要准备一饮而尽,突然问道奶酒的味道,胃中一阵翻滚,捂着嘴跑到帐外,一阵干呕。 “你怎么了?”完颜达尔也几步跟上,扶住胡诘儿。 一天都没有怎么进食,胡诘儿吐了许久,除了酸涩胃汁,别的什么也吐不出了。 完颜达尔命人拿来一碗热水,给胡诘儿润了润喉,她才微微舒缓一些。 左右将胡诘儿扶近完颜达尔帐内坐下,烛光之下,胡诘儿的脸色苍白,也比之前消瘦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完颜达尔再次问道。 胡诘儿脱力地摆摆手,声音虚弱答道:“没事,就是刚刚闻到奶酒的味道,突然觉得反胃。” 完颜达尔端起酒樽,在鼻下嗅了嗅,一阵奶酒香气,他们从小喝到大的东西,何况这还是他珍藏的一坛上好的米酒兑了母羊的初乳熬煮的,绵柔香醇。不过完颜达尔还是命人将奶酒撤下,煮些清粥送来。 …… 冁郡城下,完颜达尔的大军已经与韦白守军僵持三日,每日完颜达尔都轻率三万大军,兵临城下,数百面战鼓同时擂响,前面军旗齐整挥动,城动地颤,遮天蔽日,城内已经戒严,百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却也抵挡不住,城内守军收刮存粮,以供军需,守军见摩斯如此阵仗,各个望而生畏。百姓之间不知道何时竟开始私下流传,不如早日让摩斯攻下冁郡,他们也能向其他五郡一般,得个安生。 这一日,完颜达尔依旧亲率三万大军,犹如泰山压顶之势,列阵城下,这次他们列阵的位置距离冁郡主城门不过一里地,依旧是战鼓擂响,千旗齐舞,同时三万军将同时发出震天吼声,今日,完颜达尔不是打算吓吓他们就返,而是要发起正式的全面进攻! 除了完颜达尔亲率的三万主力,剩余两万大军兵分两路,分别由大将军蕴祈提和右将军古里穆各率一万人马,对冁郡东西两个城门同时发起进攻。 “报!”一个传令兵冲进韦白的大将军营帐,喘着粗气,慌张说道:“摩斯大军已经进入城下,看架势马上就要发起总攻了!” 堂下众人皆面面相觑,小声耳语,面露惶恐之色 “慌什么。”韦白抬眼,沉声斥责了一句。 他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此刻仍是神色淡定,不过从两日前,韦白就从城中的大将军府搬到了军中,可见他对此战的重视。 “今日会不会也是虚张声势?”堂下一人诺诺开口。 还不等其他人回应,又一传令兵冲进帐内,单膝跪地禀报道:“禀大将军,东侧城门下也来了一路摩斯大军,正在擂鼓喊话!” “来人多少?”韦无岸问道。 “看不太清,光是军棋就有数百面,挥舞起来黄沙漫天,隐约看去两三万。”传令兵答道。 韦白的眉间微蹙,刚外思索,又是一人急报。 “报大将军!”来人气喘吁吁,却连缓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边大口喘气边报道:“西门,西门……摩斯军,开始攻城了!” 韦白握紧双拳重重落在案几上,脸上的褶皱拧在了一起,看起来显得狰狞。 “既然敌人已经开始进攻,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韦白目露凶光,对部将下下令道:“摩斯主军一定是在南面,那是完颜达尔亲率的部队,吴宥,你率一万大军死守城门,绝不能让敌方一兵一卒越过城墙!无岸,你率两万大军攻守东门,郭超为前锋将军,率一万人突围而出,突袭摩斯军营,烧其粮草,拔其营寨!赵律,率两万大军攻守西门,设法强攻而出,奇袭南面摩斯主军后部,形成夹击之势!” 韦白这也算倾力之战了,来时的十万大军,现在所剩不过五六万,众将皆领兵符,便准备离去。 “禀大将军,末将有一事担忧。”郭超突然开口道:“就前方战报来看,摩斯大汗独孤烈并未亲战,万一他领主力坐镇军营之中,恐怕……” 韦白一拍桌案,大声说道:“他若在军营里正好,本帅命你取他首级!” 这种时候,韦白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他的决策,不允许任何可能动摇军心的假设。 郭超的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终究没在多言,拱手领命离开。 若真像韦白所言轻巧,这种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又怎会安排儿子防守城门,自己去偷袭军营呢,郭超只担心,这是独孤烈和完颜达尔的圈套! 城外擂鼓震天,完颜达尔的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渐逼城下,百人抬着一根粗壮无比的巨大树干,已经出阵,准备撞开城门,攻城梯,弩箭手,盾牌兵均已就位,只等完颜达尔一声令下! 一身黑甲的完颜达尔,驾于马上,猛然拔出腰间大刀,凭空一挥,战鼓骤止,只听一声如虎啸一般的吼声: “攻!” 随即战鼓急响,百人整齐且快速地扛着巨型树干朝城门冲撞而去,攻城梯搭上城墙,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云梯! 第四十七章 攻破冁郡 冁郡城墙上的守军早已紧绷神经,整装待命,一见摩斯大军开始攻城,吴宥亲自登上城门指挥防御。 城上四面战鼓擂响,万箭齐发,攻城士兵一手举着盾牌防御,一边快速向云梯上攀爬,迎着如暴雨般密集的箭雨而上,前面的士兵抵挡不住被射落,后面的士兵又源源不断的接上,如此循环,摔落在城墙下的摩斯兵卒已层叠一人多高。 城门下,主攻城门的百余兵卒,扛着撞木,齐声大喝撞击城门,城内守军连忙取来横闩对城门交叉巩固,百余士兵手持盾牌,贴紧城门,以身抵抗撞击。 “报吴将军!敌军攻势太猛,竹箭所剩不多,抵挡不了多久了!”城墙塔楼之上,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慌乱的跑到吴宥跟前禀报。 吴宥亦是眉头紧锁,韦白只给了他一万兵卒,让他死守城门,但眼下依摩斯大军的攻势,不出半个时辰,城门必破,而他现有的人马,根本不足以与摩斯大军对战。唯一的希望就是,赵律能尽快率军突围,狙击摩斯大军后方,让他们回援抵抗,才能解正面之困。 “落石!投火球!”吴宥大声下令,“另外,命传令官向韦将军请求兵力增援,就说这里最多只能在坚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城门必破,必然要与摩斯大军正面交战!” “是!”那士兵得令,跌跌撞撞的快跑离开。 完颜达尔看着城墙上不断猛烈的攻势,火球、落石齐下,烽火,黄尘,从攻城梯上摔落,血肉横飞的士兵。完颜达尔眯缝起眼睛,目光锐利如猎豹,他对副将命令道:“上弩炮和攻城车!” 战鼓越擂越响,越擂越急。 摩斯军将各个士气高涨,各个浴血奋战,一鼓作气勇往向前。 冁郡城上的守军很快就抵挡不住,死伤无数,连将倒在城门上的同僚死尸都来不及拖下,就踏着尸体,继续对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摩斯士兵发起防御攻势。无奈,摩斯的攻势太过猛烈,尤其是上了弩炮和攻城车后,整个城墙都被攻城撞击的打颤,城上的士兵望而生俱,一多半的士兵已经惶惶不敢上前。 身后的监军见状也是急的跳脚,一连斩杀了几个想要溃逃的士兵,才将前方将士军心稳定,继续拼死抵御。 完颜达尔独自快速打马上前几步,大弓拉满,一支利箭犹如疾风,正中城门之上冁郡守旗的士兵眉心,守旗士兵应声倒地,双手一松,冁郡大旗自城墙飘摇坠落。 摩斯兵卒一见敌方大旗已倒,攻势更甚,攻城梯上的士兵已本登上城楼,城上一片混战,冁郡士兵已是惊惧万分,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吴将军,城楼快塌了,您快走!”吴宥的副将,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盔帽,大口喘着粗气说道。 吴宥双眉紧皱,还想让部下在坚守一阵,等待援军,只见副将身后已出现摩斯士兵,大刀一挥便将副将从身后斜劈成了两半。 吴宥惊诧,来不及多想,拔剑拼死搏杀,最终在身边亲卫的护卫下,离开城楼。 他原以为还能再坚持半个时辰,无奈刚下城楼,城门就以被彻底撞开,如潮涌一般的摩斯兵卒,瞬时涌入,城内守军不足一万,且军心已乱,根本无法抵御摩斯铁骑践踏。 灰头土脸,一身血污的吴宥,无奈只能举兵投降。 完颜达尔用了半日功夫,便攻破冁郡主城门。 这一战,完颜达尔本就是信心满满,因此他也让胡诘儿随他主军出战,不过为了保障胡诘儿的安全,他还是安排她在队伍中后的位置,给她她两千骑兵,负责辅助攻城,其实就是拨调了两千骑兵保护她罢了。 不过就在胡诘儿准备随大部队进入冁郡城内之时,突然看到远处有一片扬起的黄尘,她眯缝起眼看了一会,直觉那应该是一支由冁郡内出来的骑兵,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似往他们军营方向而去。 胡诘儿的眼光一亮,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好机会。上次完颜达尔因为放走了一支万炎的小股骑兵,一直懊恼,这次,她绝不会再放过他们,她要将他们一举擒获,以向大汗证明她的能力。 这么想着,胡诘儿就率着自己所领两千士兵朝扬起尘土的方向追击而去。 其他领将见胡诘儿突然离队,先是诧异不解,却也不敢多言,对于她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没人敢上前阻拦,却也无人敢像她一般,未请示主帅就贸然离队。 这次胡诘儿的判断没错,那是郭超所率的一万大军,正是直奔他们大营所去。不过那时郭超并不知道主城门已经死守,如果他知道主城门失守,恐怕就不会再去攻摩斯大营,而是回防援驰吴宥。 原来,东西两侧城门,在蕴祈提和古里穆两位摩斯猛将的强攻之下,不出半个时辰便全线失守。赵律眼见回天无力,便举兵投降。而韦无岸这边,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大将军之子,是能是拼死抵抗,韦白自然也有私心,又暗中抽调五千精兵,援驰韦无岸。所以东门被攻破后,韦无岸命军队拼死拖困蕴祈提的一万人马,给郭超争取了时间和空隙,得以率兵出城,直奔摩斯大营。 摩斯军营,绵延数十里,此时全营守军不过五千,其中还有不少是老弱伤患,伙夫小厮,他们此刻正在井然有序的准备拔营,一片安静平和的状态,因为完颜达尔出发前便下令,今日必然攻下冁郡,他们大军将直接入驻冁郡。 正午的烈日当空,照的人身上多了几分暖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一面面摩斯图腾的旗帜,整尽然有序的开进冁郡。 有一匹快马从队伍后方疾驰而来,和有序行进的队伍有些格格不入。 只见那匹快马在完颜达尔主力部队旁拉缰停下,马儿发出一声“吁”的嘶鸣。 “主帅,急报!” 完颜达尔也注意到了这快马而来的人,摆摆手,示意大军停下,淡然开口道:“说。” 那人一拱手,蹙眉说道:“胡诘儿姑娘,率两千骑兵,离队了!” 第四十八章 胡诘儿被困 “什么?!”完颜达尔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很快恢复镇定。 眼下是大军进驻冁郡的关键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完颜达尔不动声色地抽调三千精骑随报信人一同去追寻胡诘儿,自己则继续率领大军往城内行进。 韦白得知冁郡已被攻破的消息时,军帐之内已经乱做一团,战事变化的如此之快,让韦白甚至都还来不及愤怒,就只能由几十个亲卫护着,弃城而逃。 堂堂大将军,卸下盔甲,打扮成山野村夫模样,才勉强逃过摩斯人的耳目,逃出冁郡,一路马不停蹄,疾驰三十余里。 …… 都说怀了身孕的女人,运气要么特旺,要么特烂。说不上胡诘儿这次的运气是好还不好,她率着两千大军追出二十余里地,终于追上了那支奔往摩斯军营的万炎大军,目测过去,队伍最前的是两千骑兵,后面步兵少说也有七八千,应该是一万人编的队伍。 胡诘儿所带只有两千,兵力上完全不占优势,可是她此时却踌躇满志,热血沸腾,拔出腰间大刀朝天一指,大声喊道:“前方乃万炎敌军,众将士随我奋勇冲杀,再立战功!” 众将齐喝一声,待郭超的队伍闻声看来时,胡诘儿这边已是密集箭雨朝他们射了过去。 郭超一路快马赶路,显然没有预料在半道上会遇到截兵,猛然遭遇袭击,众人先是一阵慌乱,然后才上了遁甲兵建立防御屏障。 郭超虽然年仅三十五六,但十五岁就已经参军上阵杀敌,战场经验丰富,短暂混乱之后,郭超很快镇定下来,他看清了这半道偷袭他的,原来只是一支千余人的小股部队,于是他立刻稳定军心,组织防御作战。 胡诘儿自知人数远少于对方,也不敢近攻,主要还是以弓箭射杀为主,但此时对方立起盾牌护体,胡诘儿一行也一时也奈何不得。 双方僵持半晌,胡诘儿还是下令身后骑兵向郭超所率骑兵冲杀而去。 郭超也非等闲之辈,立刻下令部众摆开阵势迎战。双方长矛相接,也是摩斯人生性勇猛,即使明显处于劣势的形势之下,双方打的也十分激烈。 由空旷大道打到树林之中,郭超除了人数优势,其人还精通阵法,他的一万人马,逐渐将胡诘儿一众围困其中。 郭超驾马立于激战中心以外的地方,他眯缝着眼看了一会,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这支摩斯军队,领头的竟然是个娘儿们。 “速战速决!给老子活捉那摩斯小娘子!”郭超大声喝道,他的任务是去攻袭摩斯大营,他可不想在这里被这一两千人缠绕,浪费时间。 众将一听这领头的摩斯小将竟是个女人,更加亢奋激战,更多人的矛头都指向了胡诘儿,而且目光言语之前都充满了轻浮的味道。 胡诘儿是马背上长大的姑娘,无论是骑射还是长矛大刀,耍起来都不输男人。尤其是上次密林中遇到狼群袭击,被诸葛青卿所救的那一幕,更是在她心中扎刺,连诸葛青卿那样文弱的姑娘都面对危险都能如此,奋勇,更何况她是摩斯族的女子。 想到此,胡诘儿的长矛又是一个横扫,将周身两个万炎骑兵,横挑下马。整要回转,再去刺向眼前敌兵时,突然腹部传来一阵抽痛,仿佛全身血液都要凝固,原本因打斗而发热的身子,一时冷汗冒起,她吃痛地将长矛竖起,矛尖直插入地面,才勉强支持身子。 万炎士兵看出了便宜,两个骑兵立即围上,前后长矛夹击,将胡诘儿挑落在地。 “啊!”胡诘儿落地之时,本能用双手护住腹部,但腹部的疼痛感却越发强烈。 这战场之上,早已见惯生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士兵自然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只见胡诘儿一倒地便未上一群万炎兵卒,准备将胡诘儿捆了,拿去邀功,胡诘儿所率部众损失过半,剩余的虽仍在顽强抵抗,但是想要去救胡诘儿却是半分也靠近不得。 就在无数只手要向胡诘儿抓去之时,耳边突然传来破风之声,然后就是数箭而至,围在胡诘儿身边的人瞬时倒下大半,而原本就倒在地上的胡诘儿更是听得清晰,大地震动,是有大批骑兵奔袭而来的声音。 “郭将军!不好了!是摩斯大汗的旗帜!”混乱中,只听一人尖声喊道,声音颤栗犹如见鬼。郭超也随之望去,脸色就是一遍,远处黑压压来了一支黑甲骑兵,所举大旗果真是摩斯汗旗,罗余山说的没错,独孤烈果真坐镇军中。 “撤!”郭超看着逐渐逼近的黑甲骑兵和,密集箭雨,大声喝了一句,便立即调转马头,往冁郡方向奔逃而去。 其余士兵见主将已经撤逃,自然也全都四散溃逃。 摩斯士卒连忙赶至胡诘儿身边,将她扶起,胡洁透过人群间隙,看到了远处扬起的滚滚尘土,和尘土之上,那面昭示着独孤烈所在的汗旗,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然后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一张舒适松软的大床之上,胡诘儿微眯着眼,然后缓缓睁开,只见眼前一张男人的脸越渐清晰,他正皱眉看着自己,看到自己睁眼瞬间眉间舒展,欣喜地唤道:“大夫,快来看看,她醒了!” 胡诘儿眨眼看了看,有重重闭上眼,再睁开…… 她昏迷前,分明见到了独孤烈的汗旗,照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该是独孤烈,为何会是完颜达尔? 看着胡诘儿怔怔看着自己,重复着睁眼闭眼的动作,完颜达尔有些担忧地伸出五个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小心问道:“你该不会是,摔坏了眼睛?” 听清了是完颜达尔的声音,胡诘儿的眼神一下又黯淡了几分,她没好气地撇了一眼完颜达尔,声音虚弱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大汗呢?” “你还敢问我怎么在这,你知不知擅自离军是重罪,往重了说这是叛逃,要灭族的!”完颜达尔见她这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大汗呢?”胡诘儿并不理会他那些官话,又开口问了一遍。 “大汗早回王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完颜达尔没好气地答道。 “不,我昏迷前,分明看到了大汗的军旗。”胡诘儿皱眉说道。 “那是大汗派了苦善来接你会王庭的。”完颜达尔翻着白眼说道:“要不是苦善率军即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十九章 意欲和谈 此战之后,摩斯占领了燕都六郡,这是二十年来,摩斯最逼近万炎帝都的一次,这意味着边境防线渀陷,摩斯的铁骑可以直逼中原内陆,甚至攻入姑苏城,也不是不可能。 姑苏城,皇宫,太和殿内。 边境战报传回,整个朝堂皆被乌云所笼罩。 诸葛铿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一脸阴沉。 突然,诸葛铿一个重锤落在龙椅的扶手上,声色俱厉道:“难道这天下除了叶家军,就无人能抵挡摩斯铁骑了吗?!” 偌大的太和殿,三四十位公卿大臣分列两排,各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噤若寒蝉。 “沈公!”诸葛铿点名道。 “臣,在。”沈尚信拱手出列。 “二十年前,也是这般境遇,摩斯大举来犯,边境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诸葛铿回忆起二十年前的战况,双拳更加握紧,他一双鹰眼注视着沈尚信说道,“那时,是沈爱卿你率领二十万大军,将边境之乱平叛,将那凶恶的摩斯蛮族赶回天门山之后。” 听到皇帝提及二十年前之事,沈尚信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全然没有受褒奖的得意之情。 诸葛铿目光炽热地看着沈尚信,语气多了几分坚毅说道:“今,万炎又遇此凶险,沈公可愿再次披甲上阵,为国抗敌?!” 沈尚信的面部抽动了几下,拱手跪下:“臣身体孱弱,恐,难担大任!” 诸葛铿的眼眸骤敛,沈尚信的回答并不在他意料之外,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因此动怒。 自从二十年前那场大战归来之后,沈尚信就已身体抱恙为由,申请转任文官,从此不再上战场。至今也无人知道个中缘由,只知道,那场大战,虽然沈尚信大胜而归,但是他的夫人,也就是沈长峰的生母,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 “沈公,这是要抗旨?”诸葛铿的语气冷了几分。 沈尚信跪地伏身想要解释,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启禀皇上,家父久病缠身,终日不离药汤,再上战场恐误陛下大势,臣愿请命,代父出战!”沈长峰出列,单膝跪地,拱手说道。 “哦?”诸葛铿微眯起眼,将目光移至沈长峰的脸上。 沈长峰出生大族世家,身高七尺有八,模样俊郎,精武通文,幼时起因为沈尚信的卓越功勋,得皇帝特批入宫中上书房于皇子同学,因此诸葛铿对他多少还是了解,只不过说起来,他还不过年仅二十出头,能否担起大任,诸葛铿并无把握。 诸葛铿年近五十,所出子女并不算多,除去已经夭折的,还存活世上的,皇子有五,皇女有三,已赐公主封号的只有诸葛青卿和诸葛茉丹,而沈长峰是当朝唯一的帝婿。 “启禀陛下。”丞相林清平出列,拱手说道:“老臣以为,大战过后,我朝军力大损,国库空虚,眼下不宜再出兵。” “林相的意思,难道任由蛮族肆意践踏我万炎国土?”说话的三皇子诸葛鸠,他是韦贵妃之子,生性轻狂。 林清平神色不变,身子欠了欠,继续说道:“眼下,和谈为上策。” 龙椅之上,诸葛铿没有说话,他在等林清平继续说下去,锐利的眼神扫过堂下众人的面庞,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臣以为,朝庭应即刻派出使臣与摩斯进行和谈,以平息战火,让万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先安内,方可揽外。” 礼部尚书萧仲冷哼一声,出列一步,不以为然说道:“和谈?摩斯蛮夷毫无信用,与其和谈犹如对牛弹琴!” “萧大人何出此言?”御史大夫江阔蹙眉问道。 “这还用说?”萧仲轻瞥了他一样,面向皇帝说道:“紫阳公主和亲不到半年,摩斯便向我朝大举开战,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江阔本就是直言敢谏之人,听了萧仲的话,不甘示弱地就反驳道:“萧大人提及紫阳公主,早先摩斯向我朝示好,重下三书,表达了新汗有意迎娶公主的意思,当时殿中可是有过半数的大人反对的,而这次摩斯喧战,也是因为中原的刺客潜入王庭被俘,才让蛮族得了开战的借口,这和谈之约究竟为谁破坏,恐怕还不得而知!” “你……”萧仲气急。 江阔的说的太过直白,殿中之人大多都变了脸色。 “江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年后再商讨三书之事,是父皇亲下的命令,你胆敢质疑陛下决策?” 江阔闻言连忙后退一步,向着皇帝躬身拱手道:“臣不敢,臣也绝无此意。” 江阔是嘴上说着服软的话,心里却对诸葛鸠一阵冷笑。 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诸葛铿太眼没好气的冷冷撇了诸葛鸠一眼,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傻大个的儿子来。 “咳。”诸葛铿清了清嗓子说道:“都别吵了,眼下,恐怕也只能先和谈了。林相,和谈之策是你提出的,可有合适人选?” 林清平沉默半晌,拱手答道:“确有一人。” “何人?” “礼部侍郎,林桓。”林清平从容答道。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林桓是林清平的独子,出使摩斯是何等危险的差事。有说林相为了功勋,不惜赌上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也有说林相大义为国,举贤不避亲,总之是,众说风云。 诸葛铿的脸上也有一丝诧异,一闪而过,他眯缝着眼,看了看林清平,又看了看列臣中,沉默谦恭的林桓,缓缓道:“嗯,林桓才资出众,性情沉稳,多类林相,又在礼部任职,精于文墨礼数,是个妥帖人选。林桓,你可愿接此大任,出使摩斯促成和谈事宜?” “臣,愿领命,必不负陛下所托!”林桓出列,跪地拱手。 他虽已到而立之年,不过身材纤瘦,一脸书生之气,看着却十分显年轻,只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透着沉稳的坚毅。 皇帝亲一定下了和谈的国策,又选定了出使人选,接下来自然就是讨论,和谈内容的细节了。 江阔提出首先要回复摩斯大汗的请婚帖,以表诚意,不过依旧遭到很多朝臣反对,众人皆以为,现在再回复婚帖为时以晚,不如就是简单割地赔款了事。 谈到此时,太子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那日他提出一年后再做定夺,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保青卿安全,想到如今却成了错。 诸葛铿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下令礼部草拟文书,意在接纳摩斯新汗三书,正式应允将紫阳公主许配与新汗独孤烈,至于嫁妆,也将重新按照宫中公主出嫁的最好规格重新准备,送往摩斯。 第五十章 南迁胭脂山 四月,子规啼春,春晚风暖。 在完颜达尔打下冁郡时,独孤烈已经完成整个王庭的迁徙,由偏近漠北的荒蛮草原,迁徙至南向胭脂山脉旁的帛城。 帛城地域旷阔平坦,水土肥沃,气候也比原先王庭所在更加温暖适宜,紧邻胭脂山脉和天门山脉,物产丰富,是整个边塞地区最类似中原环境的一片土地。 原本摩斯的王庭也是设立于此地,但由于四年前连连败于万炎,被迫迁出帛城,如今终于重新回来了。 早在半年前,独孤烈刚继汗位时,就已安排重修帛城王都,如今诸葛青卿一行人车马进入帛城城门之时,不由惊叹,眼前是宽阔的马道,可容八匹军马并行,两侧是两层屋舍,屋舍门前也有正在经营贩卖的摊点,城中百姓见王庭军队经过,也都恭敬退让两侧,不少妇孺孩子,也纷纷走出家门,一睹大汗风范。 这里虽比不上姑苏城繁华,也与江南榆城有几分相似了。 “姐姐,姐姐,我想骑马。”叶只圭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一脸渴求地望着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将挑起轿子边侧小帘的手落下,现在已经入了城内,大队行进的速度也不快,骑在马上看看这异域城池的风光,确也不错。 见诸葛青卿点头默许,叶只圭欢快地掀开轿帘,对着前面驾马的大索喊道:“大索,大索,快寻两匹好马来,我与姐姐要骑马前行。” “吁!”大索拉住了马缰,表情有些纠结地望向前方独孤烈的方向,小声说道:“骑马劳累,二位还是安坐轿中,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王庭了。” “不行不行,轿子坐的我屁股都麻了,我要骑马!”叶只圭任性说道。 大索又朝独孤烈方向望了一眼,走在前面间隔四五匹马位的独孤烈似乎也感受到了后面停下的动静,正巧回头,便看见马车已经停下,大索正一脸纠结地看着他。 独孤烈与乌孙铎交代一句,大军继续前行,自己则调转了马头,几步到了诸葛青卿轿旁。 “大汗。”大索拱手施礼,如实禀道:“小公子和姑娘想要骑马前往。” 独孤烈看了一眼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轿外的叶只圭,和端坐轿中也正抬眼看着他的诸葛青卿,又环顾四周一眼,淡淡说道:“去寻两匹好马来。” “太棒了!”叶只圭欢呼着差点要从轿子上掉下来,诸葛青卿亦是莞尔一笑。 二人换了马,便骑乘在独孤烈左右,叶只圭犹如囚笼中被放飞的鸟一般,看什么都新奇新鲜。 诸葛青卿今日是一袭淡粉长衫,栗色长发顺直及腰,白色轻纱遮面,骑在马上,彩裙翩然,仙气十足。 帛城中的百姓少见中原女子,一见诸葛青卿这般翩然若仙,无不望而惊叹。 独孤烈看着身侧的诸葛青卿,也是全然没有抵抗力,他快马几步,伸手摘下一支已欲绽放的杏花,插在诸葛青卿的发髻之上。 诸葛青卿先是一愣,随后双颊泛红。 已经花开却未完全绽放的杏花,带着淡淡玫红,与她的长裙十分相配,煞是好看。 两侧百姓看了,无不感叹羡慕,这女子头上插杏花竟成了帛城内,妇人间的一时流行风气。 进入高墙砌筑的王庭所在,建筑分布与皇宫有几分相似,建筑风格却大相径庭。初入眼的事白砖灰瓦,屋面也是平屋面而非皇宫中的三角斜面,而再往里深入,则有几间占地面积大的红砖青瓦的院子。 整个王庭大小殿宇屋舍约有六七百间,大多以一层殿宇为主,分为三个区域,前庭主庭议、朝见、会晤等,还分设一处两千人的亲卫军军营;中庭为摩斯宗亲贵族公办所在,以及他们的临时住所;内庭则是大汗及亲眷寝院,也就是诸葛青卿所见,与众不同的红砖青瓦大院。 这此迁徙,独孤烈自然不会再让诸葛青卿的住所离自己太远,而是直接安排在紧挨着他寝院的侧院。步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要是诸葛青卿那有异动,他的亲卫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诸葛青卿所住的侧院,虽只是侧院,却也十分宽绰疏朗,类似中原的贵族人家所住的合院,两进深的院子,说是两个独立四合院也不为过,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屋舍间有游廊连接,前后两院中都种有一颗苍天大树,以遮阳避阴。 随诸葛青卿入住侧院的自然包括叶只圭,他一进院内便欢喜的不得了,毕竟是久居宫中的贵家子弟,边塞穹庐住的总是不习惯的,除了叶只圭还有霜儿、乌达姑姑、大索、范赤、古西风和两个负责日常伺候打扫洗衣的婢女。 其实,关于是否让古西风也在与他们常住一个院内,独孤烈是有过犹豫的,但看在他医术尚且精湛,万一诸葛青卿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及时医治,便还是将他留下了。 再说胡诘儿,她在燕都修养了几日,身子稍有好转,幸而没有伤动胎气,苦善便寻了辆马车,将她带回帛城王庭。 她回帛城时,已是独孤烈率众迁徙三日后,依照独孤烈的王令,胡诘儿被直接送到了他的寝院,不等胡诘儿暗暗欢喜,苦善并没有直接将她领进独孤烈的寝屋,而是带她进了后院的侧房。 见胡诘儿皱着眉,站在门外迟迟不踏入,苦善淡淡开口说道:“姑娘已有身孕,还是独院居住为好。” “这是大汗的意思?”胡诘儿看着苦善问道。 苦善只是沉默站着,没有答话,也算是一种默认了。 胡诘儿原本明亮的双眼黯淡了几分,缓了半晌,她又问道:“大汗现在何处?” “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晚些时候,大汗会来看姑娘的。”苦善仍是淡淡说道。胡诘儿眼神闪烁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踏进自己的卧房。 其实,一入帛城,苦善就快马先入王庭,面见了独孤烈。 那时的独孤烈,正在诸葛青卿侧院的庭院之中,亲自挽起衣袖与诸葛青卿在庭院里种着一些他未见过的中原之物,搭起一个个花架,古西风、大索和乌达姑姑也参与其中,而叶只圭正在与范赤操练拳脚功夫,霜儿则在陪在一旁,手里拿着书卷,一字一句地读与他听。 暖阳之下,苦善几乎有了入错地方的错觉,眼前仿佛就是普通百姓之家,一片其乐融融的和谐的情景。 苦善跟随独孤烈也有近十年的时间了,只见过大汗杀人,从未见过他弄花儿,而且他那一如既往沉冷如冰霜的脸上,竟然也会有如此温暖的笑意? 不过,这般异于常态的场景,还是不要让胡诘儿知道了。 第五十一章 胭脂花 春末的暖阳照在宽敞的庭院内,阳光之下,诸葛青卿手中捧着细土,将它们覆盖在刚刚种下的一株海棠根部。 这里的气候比原先王庭所在,温暖湿润许多,悉心养护,明年春来,应当就能开花了,诸葛青卿手指抚摸过海棠树苗那光秃的树枝。 “青卿,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独孤烈手里拿着一支细长嫣红的花,对诸葛青卿说道。 诸葛青卿将目光从海棠苗木收回,拍了拍手,往独孤烈的方向走去,俯身在他身边仔细看了看,花梗细长花苞处是浓艳的嫣紫色,诸葛青卿侧着脑袋仔细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在哪见过这般奇特的花,便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独孤烈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他边用钎长的两指捏搓娇艳的花苞,边对诸葛青卿解释道:“这个是胭脂花,不远胭脂山便是盛产此花。” 诸葛青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难怪远处看去,那胭脂山一片嫣红。 “摩斯族里的女子,多用此花做成染料,以画妆容。”独孤烈继续说道。 诸葛青卿只看他撵搓着那花苞,也不知其用意,倒是一旁向来沉默寡言的乌达姑姑,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闪过一丝想笑的意思,又极快地被她掩去。 只见独孤烈的两指之间已经染上了紫红色的汁液,然后,他突然伸手,那沾染了紫红色的汁液的拇指抹在了诸葛青卿粉淡的唇上。 诸葛青卿全然没有防备,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茫然地看着他。 而此时的独孤烈是一脸怪异的看着她,那模样就和之前乌达姑姑一样,只是他没有掩饰那强忍笑意的表情。 “啊!姐姐,你中毒了?!”刚练了一套拳法准备走来休息的叶只圭,看到诸葛青卿的模样突然惊声叫道。 什么?中毒?诸葛青卿仍是一脸茫然,只是周边的人,看着她的脸,全都忍不住笑了。 “古大夫你还笑?姐姐中毒了,你快给她看看呀?!”叶只圭看着欢笑的众人,只是干着急着。 “姑娘不是中毒了,而是大汗为她上了妆。”乌达姑姑难得地轻笑解释。 “上妆?”叶只圭看着诸葛青卿微微泛红的白皙脸庞上,唇上那一道艳紫,就像喝了人血没擦干净似的,看着瘆人,怎么也看不出是上了妆的模样。 看了众人的反应,诸葛青卿也觉得有几分不对,找了个盛清水的铜盆,俯身去照,这一看不要紧,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立刻转眼去看独孤烈,惊诧问道:“这这……”独孤烈莫非是忌惮她的美貌,这是要给她整个嗜血女魔头的模样? 独孤烈看着她的模样,平时那冷冰冰的模样也是绷不住,有些尴尬地笑着对诸葛青卿招手道:“我见摩斯女子都是这么上妆的,可能是第一次,弄得不好。你过来,我重新试试。” 诸葛青卿看着他,哪里还敢再过去。 倒是乌达姑姑淡淡说道:“大汗何时见过女子梳妆?老奴竟也不知?” 乌达姑姑拆台的话一出,独孤烈的脸上立刻蒙了层灰,还是嘴硬答道:“我见姑姑给库洛伊上妆,不也是如此吗?” 乌达姑姑只是笑而不语,独孤烈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么些年,倒是第一次见他说出这样孩子般赌气的话。 独孤烈有摘了支胭脂花捻在手中,继续对诸葛青卿召唤着,脸上显着邪魅的笑意。 诸葛青卿两手捂着嘴,警惕地看着他,是说什么也不过去。 “禀报大汗!”一个侍卫前来,跪地禀报,看着眼前场景,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一时语哽。 独孤烈轻咳了一声,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沉冷,对着来人依旧是惜字如金:“说。” “是。”那侍卫和缓了缓神,继续说道:“万炎朝使团已到前殿,请求面见大汗。” 独孤烈眼神微敛,一丝冷意一闪而过,他回头看了看诸葛青卿,语气温和了几分:“一道去?” 诸葛青卿点头,幸好母国来使救了自己,不然还不知道独孤烈要把她描画成什么模样。 诸葛青卿边起身边用手背擦着唇上被独孤烈染了颜色的地方,没有察觉独孤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 “别擦了,脸上都沾上泥了。”独孤烈语气温柔,伸手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泥污。 大概是独孤烈靠的她太近,声音又太过温柔好听,诸葛青卿一时乱了心跳,全然忘了独孤烈的手上,还满是胭脂花的紫色汁液。 等她抬头对上独孤烈的脸,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时,才恍然…… 这次出使摩斯的使团共一百人,大多是押运金银物资的,为求妥帖,诸葛铿特别安排了上次护送诸葛青卿到摩斯的甘姜军再次随行护送。 进入前殿等候的只有林桓和甘将军二人,二人大约等了一个时辰,独孤烈才姗姗来迟的出现。 倒不是有意怠慢他们,而是诸葛青卿为了弄干净被独孤烈染色的脸……诸葛青卿也是第一次发现,独孤烈竟然有如此重的玩性。她还以为他从小是生活在冰库里的,所以周身都是寒气逼人,莫非是春天到了,大地回暖这千年寒冰也开始融化了? 但是,他的融化,也不要以毁她的脸蛋为代价啊……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让她霜儿替她擦拭了许久,可是还是有浅浅淡淡的痕迹,她正气恼的对着铜镜继续擦拭,独孤烈也已经换了身白色长衫,走了进来。 “别擦了,脸都擦红了。”独孤烈看着被她擦红的脸颊有些心疼说道,“改日,我重新为你画好。” 诸葛青卿差点没把眼珠翻出来,独孤烈只是和她的脸杆上了?她没好气地往脸上摸了些珍珠蜜粉,埋怨道:“我这面容若是毁了,大汗可要负责?” “那时自然,你我婚约已定,再过七月便可完婚。”独孤烈不假思索地答道,看着镜中朦胧的美人,邪魅一笑继续说道:“或许,你想再早些,也是可以。” 诸葛青卿无奈,拢了拢耳旁发丝,起身将独孤烈请出了自己闺房。 第五十二章 万炎来使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的林桓和甘将军二人,终于见独孤烈出现并入坐主位,连忙跪地拱手施礼,一个施以武将单膝跪礼,一个施以文臣双膝跪拜大礼。 “在下万炎使节林桓,拜见大汗!” “在下万炎使节甘南浦,拜见大汗!” “起来。”独孤烈淡淡开口,又对左右说道:“赐坐。” 看到林桓和甘南浦,独孤烈脑中竟浮现两年前他出使万炎的场景,初见诸葛青卿时的那般悸动,仿佛就在昨日。 林桓和甘将军谢礼后,入坐两侧,这才看见,端坐在独孤烈身旁的竟然是万炎朝嫡公主诸葛青卿,二人相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诧异。 诸葛青卿也认出了二人,亦是浅淡的一笑。 甘将军自不必说,上次随行护送诸葛青卿便看出他是个粗犷却有血性的汉子,负责出塞任务也有了经验更加得心应手,而林桓,当朝林相的独子,德才兼备是朝中后起之秀,派他出使,多少能看出万炎朝廷的诚意。 “何事,说。”独孤烈冷淡地开口。 林桓连忙起身,他的目光从诸葛青卿之处一晃而过,从容探手怀中,掏出一个精致长方形锦盒,递呈道:“万炎与摩斯素来有交好之意,并有意结成姻亲,此前燕都之战,其中必然是有误会,因此天朝皇帝陛下特派我等前来,向可汗表明心意,化解误会。” 苦善将锦盒递上,独孤烈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依旧是面沉如水,丝毫看不出喜怒。 “嗯,知道了。” 独孤烈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将林桓噎住了,他原本计划了摩斯大汗的几种反应,各自应对的说法策略,没想到对方毫无表态,就只说了句知道了? 顿了半晌,林桓继续拱手说道:“既咱们两国已是亲姻关系,摩斯驻扎万炎边境的数万大军,是否能撤回摩斯境内,以免边城百姓终日惶惶不安?” 独孤烈看了一眼林桓,一副典型的儒家书生模样,便幽幽开口说道:“都说边塞是蛮荒之地,想来驻守燕都的军将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中原新鲜事物琳琅满目,他们禁不起诱惑想要夺取一二,孤也是拦不住的。” 林桓虽是儒生,却也精通合纵之术,他立即明白了独孤烈话中的意思,朗声道:“只要大汗同意退兵,天朝愿割让燕都六郡的土地及城中百姓,另奉上紫阳公主陪嫁嫁妆:婢女二十、内侍二十、黄金三千两、白银五千两、金身送子观音一尊、玉如意二十对、绫罗锦缎三百匹,各式珍宝二十箱,婢女十人、内侍十人。” 独孤烈依旧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内却想着,中原的儒生就是巧舌如簧,燕都六郡明明是他们一城一城流血攻下的,城中百姓也是心悦诚服投降归顺,现在他们倒大言不惭的说割让,倒像是他们主动送上的了。 林桓报上一大串的金银钱宝,见独孤烈的脸色仍无丝毫变化,便继续说道:“大汗撤军后,边境百姓生活安稳,两国互通商贸,也是极好的。” 独孤烈侧脸看向诸葛青卿,正巧诸葛青卿也正看向他,看她的神色,似乎并不想为难这两个使臣。 大体上,万炎此次就是来求和的,献上的诚意,独孤烈勉强也算满意,便也不为难他们二人,只是表明了一点,虽然两国联姻,按辈分上来说,独孤烈是万炎皇帝的女婿,辈分低了一等,但是独孤烈强调了两国平等地位,并且不可能像万炎朝廷称臣的立场。 林桓自然是欣然应承,原本还担心这次和谈会很艰难,没想到却出乎他意料的顺利,而且独孤烈还备下晚宴,邀他们共享,着实让他们受宠若惊。 当晚,依照摩斯习俗,设宴在露天的庭院之内,上漫天星辰为景,下有篝火烤肉,肉香酒香四溢。 酒桌三面环绕篝火,篝火旁有着摩斯打扮的舞者,手持摇鼓,绕着篝火起舞吟唱。 主位自然是独孤烈一人独坐,左侧长列分别坐着摩斯王的宗亲,右侧列坐林桓和甘南浦及摩斯大臣。 而诸葛青卿、叶只圭也位坐左列与胡诘儿并列而坐。 自上次密林遇险之后,诸葛青卿还是第一次与胡诘儿同席,再看胡诘儿,小腹已微微隆起,看着气色确不是太好。 胡诘儿见了诸葛青卿,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心里妒忌这个女人,可是她又偏偏救过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态度面对? 酒席间,独孤烈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的落在她们这边,但是胡诘儿心里清楚,独孤烈看向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诸葛青卿。 酒过三巡,林桓与甘南浦端着酒樽先是拜敬了独孤烈,而后又像诸葛青卿走去。 “拜见紫阳公主。”二人均向诸葛青卿施以大礼。 诸葛青卿浅笑起身,婉婉道:“二位大人快请起,这里不比宫中,能再次见到二位大人,青卿甚慰,二位大人也不必如此见外。” 二人相视一笑,端着酒樽一饮而尽后,便在诸葛青卿的桌案对面席地坐下。 “公主近来可安好?”甘南浦率先问道,先前便是他将诸葛青卿护送到此,一路的艰辛他还历历在目。 “安好,多谢甘将军挂念。”诸葛青卿笑答。 身边的叶只圭也凑上前插话道:“甘将军近来安好否,似乎壮实了不少。” “哈哈哈。”甘南浦爽然一笑,说道:“自从送公主来摩斯后,返回朝廷,便一直闲赋在家,自然是要胖实了。” 诸葛青卿的眼眸微变了一瞬,又极快的恢复了温婉的笑意。 看来,只要是和她牵扯上联系的人,在朝中都难得重用了。 林桓看着诸葛青卿,眼神中还有几分担忧之色,压低了声问道:“公主在摩斯当真一切顺当吗?皇后和太子,都甚是挂念。” 听到皇后和太子,诸葛青卿脸上的笑意明显减了几分,而蒙上的几分忧愁,她轻声道:“我在这里一切安好,还请林大人转告母后及太子殿下,让他们切勿挂念。” 第五十三章 篝火盛宴 “可是,公主的脸……”林桓看着诸葛青卿脸上淡青色的痕迹,还是忍不住皱眉问道。 诸葛青卿先是一愣,然后掩面轻笑,没好气地撇了一眼独孤烈的方向,他还若无其事地与几位宗亲把酒相谈。 原来林桓的担忧是源于此,是白天独孤烈摸在她脸上的胭脂花汁液,无法完全擦去,留在脸上倒是有几分像是被虐掐后留下的青肿伤痕。 “林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大汗留下的印记。”叶只圭怪笑地抢先说道。 “哦?大汗对公主动手了?”林桓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非也,非也。大汗对姐姐视若珍宝,岂会对姐姐动手?这是大汗怕姐姐貌美惊世,给姐姐添些胡人妆容。”叶只圭佯装一副大人模样侃侃而谈。 其实他们来时也察觉,诸葛青卿桌上的菜食也与其他人不同,满满当当的摆了两份菜品,一份是中原口味的精致小食,一份是摩斯传统的各色烤肉,不过端呈给诸葛青卿的,也都被仔细地切成了了细条状。可见她在此处的待遇非比一般,看她与摩斯大汗同进同出,还能携带叶只圭在左右,至少,在摩斯大汗是极重视她的。 也不知独孤烈是不是听到了他们谈话,深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们这边。 诸葛青卿听闻宠溺地瞪了叶只圭一眼,仍是含着笑意向二人解释道:“白天不小心沾染上了胭脂花的汁液,并非伤痕,二位大人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林桓才长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青卿。”几人还在闲聊说笑,却听见主位处传来独孤烈低沉的声音。 诸葛青卿侧身望去,独孤烈正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诸葛青卿起身走去,心里几分奇怪,刚刚林桓他们来说话的时候,座旁的胡诘儿便起身去了独孤烈身边,不过这时独孤烈身侧空无一人,已不见胡诘儿的身影。 诸葛青卿刚走道独孤烈身旁,便被他拉着在身边坐下。 “倒酒。”独孤烈淡淡开口,似有几分情绪。 诸葛青卿看他半满的酒樽,没有动作,而是问道:“胡诘儿怎么不在?” 独孤烈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开口问道:“你是想让胡诘儿伺候孤左右?” 诸葛青卿微愣了愣,一时没明白独孤烈的话是什么意思,胡诘儿是他的名正言顺的妾室,是否伴他左右,又岂容她想不想的? 见诸葛青卿不说话,独孤烈不悦之色更甚,冷声道:“倒酒。”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悦,只是见胡诘儿总是如此主动的迎合与他,而她却是寡淡冷静,他若不主动找她,她是断然不会主动来寻他。即使她明知胡诘儿在他身边伺候,也还是不为所动,与母国旧臣相谈甚欢,着实让他心生躁意。 诸葛青卿看了看他空了的酒杯,和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肴,将酒坛移开了几分,温婉说道:“大汗晚上都还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东西。” 独孤烈略有几分诧异地抬眼看她,诸葛青卿也不顾他反应,便将酒坛挪开,轻扶着长袖,替他夹了几块熟肉和菜食在他碗中。 诸葛青卿见他只顾看着自己,并不动筷子,便调笑道:“快吃,难不成还要我喂大汗进食?” “甚好。”独孤烈直直看着她,笑道。 刚刚一时的阴郁也一扫而去。 虽然与列为宗亲臣工坐席有些距离,但是还是有不少眼尖的大臣,看到了独孤烈与诸葛青卿说话时,脸上的笑意,都诧异地怀疑自己是隔了篝火的亮光,看花了眼。 诸葛青卿无奈叹了口气道:“大汗也不是两三岁的孩童了,让臣下见了,岂不有损大汗英武形象?” “那你说,该如何?”独孤烈看着她,难掩眼底溢出的笑意。 诸葛青卿沉吟半晌,说道:“不如让霜儿去取我的长笛来,为大汗吹上一曲,以助雅兴可好?” 独孤烈假作犹豫的勉强同意。 诸葛青卿轻笑,便让霜儿去取长笛,又对独孤烈说道:“现在大汗能好好吃饭了?” 独孤烈亦是一笑,开始动了筷子。 “今晚的饭菜,可合口?” “大汗自己只吃一份饭食,却给我配两份饭食,别人看着,该笑话我吃的太多了。”诸葛青卿无奈说道,拜独孤烈所赐,近日似乎身子丰硕了不少,原本宽松的衣物,也略觉得紧了。 那一夜,星辰、手鼓、长笛,篝火燃至三更之后仍未熄灭之势。 难的独孤烈能在宴席中坐留如此长的时间,宗亲大臣也轮番前来敬酒,只是诸葛青卿坐在身边,每每倒酒都只是没过碗底,便不肯再多加,独孤烈喝了一夜,也不过是微醺。 …… 次日,完颜达尔便率大军回到帛城,完颜达尔一人驾乘快马便先行赶回了王城内,面见独孤烈。 “大汗!” 正在前殿翻看文书的独孤烈,又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知道今日完颜达尔回城,特意在此处等他,倒是比他预计的早了一些。 “大汗,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明知我今日回,怎的昨日就举行篝火盛宴了呢?害的我平白错过这么一顿大餐!”完颜达尔甲胄未卸,一路往殿内走,一路抱怨着,脸上哀怨的神色与他威风凛凛的形象实在不符。 整个摩斯之内,敢这么明目张胆埋冤独孤烈的,恐怕也只有完颜达尔一人了。 “我发现你,近来越发像个妇人,一脸怨色。”独孤烈不冷不热地说道。 完颜达尔一翻白眼,胡诘儿的事他还没来跟他说道,他倒还嫌弃起他来。 “我要是个妇人,定是要嫁给大汗的,大汗可不要害怕。” 独孤烈看着他,差点没被自己哽住,斜眼撇了他一眼,故作惋惜说道:“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带你同去了。” “什么?”完颜达尔眼睛一亮,收起不正经的态度,急忙追问:“去哪?” 第五十四章 二入姑苏城 “什么?!”诸葛青卿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独孤烈,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真的吗?大汗要带我们去京都?”怀疑自己耳朵的不止诸葛青卿,同在屋内的叶只圭听闻,也立即放下书卷,跑到独孤烈的身边瞪眼问道。 独孤烈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不想去?” “想去,想去!”叶只圭连忙答道。 诸葛青卿亦是一脸欣喜,京都繁华,她早就想亲自游历体验,只可惜公主的身份枷锁,让她终年不得踏出宫门,去感受如花似锦的百姓生活。 与万炎和谈之后,两国恢复了商贸互通,周边大小部落见摩斯与万炎结成姻亲联盟,对于眼下日益壮大的摩斯部落,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得此闲时,独孤烈便计划变装商旅,到中原腹地去看看,三年前出使中原的经历还是让他历历难忘,不过时间匆忙,除了领略皇宫奢华,姑苏城的繁华只是匆匆看过,他也想趁此机会,好好领略一番中原的风土人情。 独孤烈将王庭事务暂时都交由乌孙铎和段干桑布代理。而完颜达尔巴求了许久,才勉强得了同去的名额,中原夜夜笙歌的繁华他早有耳闻,早就心神向往,更是听闻中原的姑娘各个生的是千娇百媚,温柔似水。 在林桓与甘将军一行回返三日后,独孤烈一行商队,也浩浩荡荡出发了。 他们一行除了独孤烈和诸葛青卿外,还包括叶只圭、完颜达尔、古西风、苦善、霜儿、乌达姑姑、大索、范赤以及三十名骨干亲卫。 其实胡诘儿也是极想同去的,但是独孤烈说她当下养胎为重,便不同意她同往。 也许是因为近几年,摩斯兵力日渐强盛,又接连在几场交战中,都大败万炎,因此进入万炎国境后,万炎百姓对他们态度都颇为友善客气。 这一行摩斯万炎种族参半的奇特商队,各自骑着骏马,牵了两匹骆驼,一路缓缓而行,大约走了半月有余,总算看到了姑苏城高耸厚重的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其雄伟之势犹如怒目金刚,让人心生敬畏,一路途径的大小数十座城门,都不可与其相提并论。 城门下,驻守两队守卫士兵,对进出百姓都仔细检查登记。 “下马,出示名帖!”两个守城侍卫,将长矛交叉挡住城门进口,示意独孤烈一行下马接受检查。 范赤原是朝廷武将,自然对这一套流程很是熟悉,他率先下马,将名帖掏出递给侍卫,又不动声色地将一小锭碎银一起塞给了侍卫,坦然说道:“几位军爷辛苦了,我们是摩斯来的商人,到姑苏城来做些小买卖的。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那侍卫掂量掂量手中碎银,又看了一眼名帖,确有摩斯王庭的印章,便也不为难,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下两匹骆驼所伏货物,便就准备放行。 另一个侍卫却拦下范赤,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像独孤烈几人,颇有些奇怪的问道:“摩斯商旅,为何有中原人?” 听了侍卫问话,原本还提起几分警戒地范赤暗暗松了口气,解释道:“军爷有所不知,我们兄弟几人父辈就因逃荒去了摩斯,所以我们虽然是中原血统,却常年生活在摩斯,这不现在两国互通商贸,我们才有机会回来母国。” 侍卫沉吟半晌,还是将他们一行放行通过,逼近眼下两国刚刚较好,他们也不想惹上摩斯人。 一入姑苏城,眼前街景极尽繁华,仿若天上人间。 为了出行方便,诸葛青卿和霜儿还有乌达姑姑都是男儿装的打扮,他们一行人马众多,走在最前的又是如此俊俏小生模样,一下就成了城内街道最受瞩目的明星。 “大汗,我们还是先找一处客栈落脚?”诸葛青卿挨着独孤烈小声说道。 她实在是受不了,街道两侧老少妇人们痴痴看着她的目光了,虽然她知道有一大半儿时看着独孤烈去的。 独孤烈为了一路不要因为摩斯身份太引起注意,特意在出行前,将须髯修剪,却更突显了他立体俊美的五官,更是让帝都妇人们垂涎三尺。 “再叫大汗,不怕暴露身份么?”独孤烈亦是侧身与她耳语。 诸葛青卿顿时微红了脸,关于称谓,他确实与自己说过多次,但是深受宫廷礼数影响的诸葛青卿,怕落下僭越的口实,一直没有改口。 “苦善,你先去安排住所。”独孤烈对苦善说道。 “大……少主,姑苏城内我还算熟悉,还是在下去安排。”范赤打马上前几步说道,一向沉默寡言的范赤,一入姑苏城似乎也受了这城内热闹欢跃的氛围影响,话也多了不少。 独孤烈点头应允,既然到了中原,也该让他们中原人好好表现一番。 范赤也果然不负所望,在姑苏城最中心处,花了三十两黄金,包下了姑苏城最奢华的的一所客栈。 “三十两黄金?”完颜达尔惊叹,“你莫不是去买下了那客栈?” 古西风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三十两黄金就想买下香屏阁?顶多是一周的房钱。” “还是古大夫识得行情。”范赤颇有些得意说道:“我与这客栈掌柜还算有些交情,他替我遣散了客栈内其他散客,一会我们直接入住便可。” “一周三十两,黄金?!”完颜达尔仍是觉得不可置信,他们之前所住的客栈,最多一晚也不过几十两纹银,怎么到了姑苏城直接变成了黄金了?说话间,完颜达尔已经加快了驾马的速度,迫不及待想要去看一眼这个以黄金收费的客栈了。 “范公子,你在帝都可是已死之人,若那掌柜……” 范赤打断了诸葛青卿的担忧,他低声说道:“姑娘放心,那掌柜是江湖中人,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是信得过之人。” 不一会,一行人便到了香屏阁。 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便是此处名称由来,颇有诗书意境,又隐喻长情。 第五十五章 香屏阁 一行人下马驻足看去,繁华市井之中,香屏阁的金字招牌尤为耀眼。 门外用红布缠绕的竹木搭建出一个门楼形状,门楼上还围挂着彩帛,吹风飞扬,这是帝都上了档次的酒家的标志,也叫彩楼欢门。 往上看去,香屏阁共有三层,屋顶是个白色盔顶形状,沐浴在夕阳余辉下,熠熠闪耀,颇有几分异域风味。 见到宾客已到,屏香阁内几个身姿婀娜的女子便迎来出来,一阵香粉之味,扑面而来。 完颜达尔简直心猿意马,恨不能马上就冲进屏香阁内。 独孤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范赤,这莫非就是姑苏人日常的生活常态? 范赤倒是淡定,一副习以为常样子。 “几位公子便是摩斯来的贵客?快随奴家入店来。”一个二十五六的曼妙女子,浓妆粉黛,身如细柳,声音更是娇媚无比,入耳酥骨。 “是是是。”完颜达尔应答着,也顾不得与独孤烈的君臣之分了,迫不及待地便随着那女子进入屏香阁。 诸葛青卿和独孤烈相视一眼,颇有些尴尬,尤其是诸葛青卿,本就是女儿身,看着其他女人这般向自己谄媚,浑身不自在,更何况身边还带着十三岁的叶只圭,这么小就让他见这样的场景……不太好…… 但也容不得他们犹豫思考,屏香阁内迎出的这些姑娘已经一人一个将他们挽进了屏香阁,毕竟七天三十两黄金,这钱可不是白花的。 独孤烈冷冷将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分离开了几分,那女子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看着独孤烈冷峻的面容,双颊竟泛起了绯红。她略显失落的收回了手,但还是紧跟在独孤烈身边。 诸葛青卿也是被一个娇媚的女子拉扯着,完全分不开身,她的目光不过是短暂经过独孤烈身上,又落在叶只圭处,好在霜儿眼疾手快,拦住了要去拉扯叶只圭的姑娘,诸葛青卿可不想这么早就开始为叶只圭准备娶妻纳妾。 进入阁内,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一楼大堂处,一进门内便是一条由两侧屏风隔出的通道。 往里,酒座三十余张,各自用彩屏隔开,这里的大小屏风共有近百面,每扇屏风都是出自当朝名家之手,大多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图,也偶有几幅高山远景的水墨画,经过这些屏风,隐隐的还有香气溢出。 “啧啧啧!”完颜达尔这常年在战场厮杀的粗糙汉子,这回算是大开眼界了,自见了这香屏阁金字招牌后,感叹就没有停过,“门面不大,里头却另有一番天地啊,不愧是城内最大的客栈,这么大的客栈,我们四五十人住下,也甚是空旷啊!” “这是城内最奢华的酒家不假,却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酒家在城西,名为太丰楼,厢房五百间,可容上千人。”范赤在他身后说道。 牵引着完颜达尔的姑娘名叫花似雪,是香屏阁的当家花旦,她亦轻笑一声,补充道道:“屏香阁二三楼为住房,共有厢房六十八间,其中十二间,是我们姐妹闺房,奴家见公子一行也有四十来人,若每人一间,倒也住的满当了,若是我们姑娘不住闺房,却是还有些空余。” 说着,花似雪就是掩面媚笑,完颜达尔自是即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粗壮的大手楼上花似雪的腰间,开怀笑着就继续往前走去。 诸葛青卿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为尴尬,暗暗白了范赤一眼,他这是把他们带入了烟花之地? 虽说他们一行基本都是男子,但好歹也考虑考虑她们三个女人是的感受啊……难不成她们换了男儿装,就真把她们当男人了? 诸葛青卿撇不开身侧的女子,只好快走几步,跟上独孤烈,以独孤烈那冷若冰霜的气场,这些久入红尘的姑娘才能收敛几分。 独孤烈看着诸葛青卿难得地蹭到自己身边,瞪着一双求助的双眸看着自己,甚是狼狈的模样,不由生出笑意。 见独孤烈一副置身事外,看戏的模样,诸葛青卿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独孤烈依旧不动声色。 直到走到二楼,各自厢房门外,诸葛青卿即将半推半就地被身边姑娘带进厢房时,身旁的独孤烈终于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上带了几分,将她从那姑娘手中捞了出来。 “你们俩在门外候着。”独孤烈对着两个伺候的姑娘冷冷说道,便将诸葛青卿拉进自己所住房内,关上房门。 门外两个姑娘面面相觑,都有些委屈哀怨。 服侍诸葛青卿的姑娘名叫月桃,伺候独孤烈的姑娘名叫柳棉,这两个姑娘都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是标致可人,有精通歌舞,嗓音柔美,身姿婀娜,是香屏阁最炙手可热花旦,平日不知有多少权贵公子一掷重金就为博她们一笑,何曾受过这般冷遇。 一路跟随着的鸨娘也是看在眼里,她早知独孤烈与诸葛青卿是这一行贵人中的贵人,特意费心安排这两位姑娘随行,却不想这摩斯人竟不为所动? “哎呦,二位姑娘莫要难过,许是这两位公子有要事要谈?”鸨扭动着腰肢走到二人跟前,宽慰说道,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抖了抖手中地绢帕,媚笑一下,轻声道:“晚宴上,你们好生伺候着,哪有男人能抗拒你们二人的温柔乡?” 月桃亦是娇羞地掩面轻笑,柳棉却还是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眼神中仍有几分不甘,平日里那些蜂拥而至的公子们,没有一个入她眼的,唯独这冷峻的摩斯公子,着实挑起了她的兴趣。 鸨娘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她。 屋内,房门关上,终于得了片刻安宁,诸葛青卿也长松了口气。 “糟了,叶只圭……”想起叶只圭可能会被这些烟花之地的姑娘带入房中,诸葛青卿就准备出门去阻拦。 独孤烈一把拉住她,语气有些无奈地淡然说道:“放心,霜儿会看着他的。” 诸葛青卿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独孤烈一挑眉,松开了手,无所谓道:“不然你出去试试?保证你还没看到叶只圭,就被门外那两个姑娘拖进隔壁厢房去了。” 闻言诸葛青卿连忙又往屋内退了几分,独孤烈这话不假,想不到坊间红尘女子竟如此热情奔放,让诸葛青卿心有余悸。 “不过,大汗为何不让那姑娘进屋伺候?”诸葛青卿好奇看着独孤烈问道。 刚走到窗边,推开窗准备欣赏窗外夕阳之景的独孤烈,差点没被她的问题气的翻白眼。 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道:“不是你让我救你来的么?” 诸葛青卿还在茫然,独孤烈她走去,慢慢逼近,眼中透着一丝邪魅,缓缓说道:“现在,只能让你代替那姑娘,伺候孤了……” “我……”诸葛青卿被他强大的气场压的,正觉得充血。 突然,下面却传来一阵争吵骚动之声。 第五十六章 韦蓬生闹事 楼下吵闹之声越来越大,似乎还有要动手的架势。 诸葛青卿正被独孤烈强大气息笼罩,楼下的吵闹声,让两人相视一眼,独孤烈的眼眸中生出几分警惕,还是决定暂时先放过身前的女人,开门出去看看情况。 香屏阁外,一个身穿白色锦袍,身形肥胖男子,看他穿金戴银的模样,定是哪家的贵公子,此刻,正领着十几个家奴,想要闯进香屏阁。 “公子,本店今日已被一位贵客包下,实在是无法招待,您还是过些日子再来。”两个店小二拦在门口,还在好言劝说。 这两人虽说是穿着店小二的服装,身形高大魁梧,一看就是混江湖的。 胖公子显然是香屏阁的常客,而且身份显贵,所以这两个店小二才耐着性子劝说,而不是直接把他扔出店外。 不过,胖公子显然是纨绔子弟,并不吃他们这套,指着他们鼻子就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狗奴才!知道本公子是谁吗?连本公子的路也敢拦,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站在二楼回廊望去,那几人站在门外,距离隔得也有些远,诸葛青卿觉得那胖男子有几分眼熟,名字几乎就要呼之欲出,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韦蓬生?” 对,就是韦蓬生,韦无岸的长子,韦白的长孙!诸葛青卿也是在国宴中见过他几次,因为他身形肥硕,因此有几分印象。 不过,这个名字并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她扭头去看,相隔了一间厢房的叶只圭也和霜儿一起站在回廊上看着下面的争吵。 韦蓬生这三个字,正是从叶只圭口中悠悠而出。 “哦?小公子也认得韦公子?”柳棉看着叶只圭好奇问道。 只见叶只圭神色自若地摇了摇头,露出一脸无害的笑容,说道:“我只是随口猜猜,听说韦蓬生是姑苏城内有名的公子哥,身形肥胖,最喜流连香屏阁,莫非这真是大将军嫡孙韦蓬生?” 柳棉还有是有几分怀疑,不过看着叶只圭那一张纯真的脸,确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便轻笑一下,柔声答道:“小公子真是好眼力,门外这人,确实是韦蓬生,韦公子。” 见没有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诸葛青卿暗自松了口气,叶只圭与韦蓬生一样都是外戚世子,早些年,也是常有往来,对韦蓬生自然不陌生。 就在韦蓬生准备指使家丁硬闯香屏阁时,浓妆艳抹的鸨娘扭动着腰肢,满脸堆着笑意,朝门口走去。 “这不是韦公子嘛,什么事儿,惹得咱们韦大公子不高兴了?”鸨娘手里摇着合欢扇,便向韦蓬生走去,合欢扇摇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见到鸨娘下来了,韦蓬生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摆了摆手,示意家丁先不要轻举妄动,对着鸨娘不满说道:“我说谢娘,你们是上哪找的这么不开眼的小二?连本公子也敢拦?” 鸨娘摇着扇子,身子也贴向韦蓬生几分,媚笑说道:“下人不懂事,韦公子消消气,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韦蓬生撇了门口小二一眼,傲慢说道:“罢了,老规矩,湖畔包厢一间,还是要那位柳绵姑娘。” 说道柳绵姑娘,韦蓬生的两眼密封成了两道月牙。 鸨娘笑容僵了僵,继续谄媚笑道:“呦,韦大公子您看看,你这眼光就是独到,这柳绵可是咱们香屏阁的头牌姑娘。” 韦蓬生闻言面露得意之色,就准备抬脚迈入香屏阁,鸨娘却又将手中的合欢扇落下,挡在他赘肉隆起的大腹之上,面露为难之色道: “韦公子今日来的晚了些,柳绵姑娘已经有客了。” “什么?什么人敢和本公子抢柳绵姑娘!”韦蓬生瞬间怒火中烧,大声喊着就要往里冲去,却又被两个壮士的小二拦下。 二楼回廊上看热闹的诸葛青卿和叶只圭都本能的退后一步,将身子隐到圆木柱的后面,不过以韦蓬生所在的位置,其实是看不清二楼回廊上,人的模样的。 就在韦蓬生身后一群家丁目露凶光,撸着袖子一拥而上的时候,突然身后一个温文淡雅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韦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同样身穿锦服的,面容俊朗的谦谦公子,带着一个侍童,站在韦蓬生的身后,皱眉看着他们。 “呦,这不是驸马爷嘛,怎么,也来香屏阁喝花酒?”韦蓬生见到来人,立即换上了一副谄媚笑容,故意撇了一眼门外拦着的两个小二说道:“今儿香屏阁不知被什么来路的金主包下了,不知道驸马爷的面子,能不能进的了?” 那男子轻撇了一眼香屏阁的金字招牌,又看了一眼门外两个壮士的小二,和一脸尴尬的鸨娘,淡淡开口道:“听说仙湖彼岸,新开了一间酒馆,我正准备过去小坐。” “哦?仙湖彼岸新开了酒馆,那一定也有不少新姑娘!”韦蓬生一听,立即两眼放光,快走几步来到男子身前,急切道:“酒馆在何处,我也与驸马爷一道去!” 门外的冲突平息,韦蓬生还在与那男子说着些什么,然而站在二楼回廊的诸葛青卿,此刻脸色已经变的煞白。 虽然相隔着一段距离,那男子的声音听的不是很清晰,但他刚一开口,这是她熟悉无比的声音,她如被电击,僵愣在原地。 在韦蓬生转身叫他驸马爷时,诸葛青卿已经如丢了魂似的逃回独孤烈的厢房内,呆站在原地。 来时,预想过可能会与他相遇,原以为自己都已经放下,却不想猝不及防地听到他的声音,竟然还是无法抑制心中悸动。 独孤烈看着失魂落魄逃开的诸葛青卿,寡淡的脸上,眼眸沉冷了几分,他冷冷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随诸葛青卿进入房内,将房门重新关上。 柳绵不知他们为何变了神色,一言不发便又回房,只是偶然瞥见旁边还是个孩子模样的叶只圭,此时脸色,也是不太好看。 第五十七章 湖畔观舞 “何事吵闹?” 完颜达尔搂着花似雪出来时,韦蓬生一行人已经散去,一楼迎客的大门也已经关上,恢复了平静。 叶只圭也不理会他,表情怪异地叹了口气,摇着脑袋便进了厢房。 完颜达尔在看向霜儿,霜儿亦是耸了耸了肩,也未答话,便跟着也只会进了厢房。 在看向长廊上站着的四五个姑娘,也是神色各异,却都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完颜达尔觉得无趣,便又搂着花似雪进了厢房。 …… 独孤烈看着现在窗边的诸葛青卿,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她身后不足半米的距离,她也全无察觉。 香屏阁依着姑苏城内最大的内陆湖仙湖所建,窗外看去,正是仙湖美景。 仙湖位于姑苏城内,整个湖面几乎占了半个姑苏城,南连宫内御花园内湖北至榆城,而香屏阁所处正好是仙湖中段,湖面宽阔,水面也不似寻常青黄之色,而是如晴朗天空一般的深蓝色,湖面偶尔会泛起层层白色雾气,宛若仙境,因此得名仙湖。 夕阳余晖洒在仙湖平静的湖面,星点光芒,犹如白昼星河,煞是好看。 不过,独孤烈知道,此时的诸葛青卿,并无心情欣赏窗外美景。 “下面,是有相识的人吗?” 独孤烈的声音不大,却让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诸葛青卿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回过头,才发现独孤烈已在她身后。 看着独孤烈深冷的目光,诸葛青卿才恍然回神,调整了心绪,莞尔轻笑却甚是勉强,摇头答道:“没有。” 独孤烈的目光讳莫如深,她即不愿说,他也不再问。 香屏阁既是被他们重金包下,当日的晚宴也甚是高雅隆重。 香屏阁后院与仙湖相连,之间宽阔平坦的露天空地,香屏阁阁主将这片空地装饰的别有一分雅致,空地正中是一处方形歌舞台,可容几十名歌女翩翩起舞而不显拥挤,歌台四周皆摆放方形桌椅,以供客人进食,食客即可观赏歌舞又可享受仙湖美景,美人美景美食,实属快哉。 这一点,完颜达尔便是深切体会。 歌台正前方,摆放这一张可围坐二十人的红木圆桌,独孤烈与诸葛青卿已经入座,叶只圭和霜儿也围坐诸葛青卿身侧,原本霜儿忌讳自己奴仆身份不敢入座,不过诸葛青卿表示到了此处不必太重尊卑之位,免得让人起疑,加之叶只圭也热情拉她坐下,她才拘谨入座。 再看完颜达尔,一入香屏阁就似入了天上仙境,摩斯倒是也有喝花酒的地方,不过与香屏阁简直无法相比拟。再者,摩斯还有他蛮横娇妻库洛伊,他亦是不敢造次。 此刻就如释放天性了一般,除了和花似雪形影不离宛如连体婴儿,身边还有两三个负责倒酒夹菜的俏美姑娘,若不是独孤烈还坐在主位之上,旁人看了一定觉得完颜达尔才是这行人的领头主子。 诸葛青卿虽然是男子装束,毕竟还是个姑娘,而且是深受儒家礼仪教化的高贵公主,看着完颜达尔的行径,还是颇为尴尬,只能是心中默念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再看古西风和范赤等人,虽然身边也坐着姑娘,却显得儒雅克制许多。 不过,这会却不见之前负责伺候独孤烈和诸葛青卿的柳绵和月桃,而是换了两个伺候倒酒夹菜的姑娘。 天色渐暗,仆人已将后院烛光一一点亮,后院隔栏处,竖立有石灯笼二十余盏,方桌之间,各式烛台百余盏,星点烛光将后院照的红光通亮。 尤其是歌台处,不知何时整个歌台四面竖起了白色缂丝屏风将歌台围了个严实,而后歌台四边烛光亮起,宛如一个巨大的灯笼一般。 “咚!”的一声,书鼓声响,管弦之乐齐鸣,空中烟花炸响。 只见就在烟花炸响之时,歌台屏风内现出两个婀娜人影,长发垂落,腰肢曼妙,透映在屏风之上,好似灵动仙画,既神秘又不可及。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屏风舞,无不瞋目赞叹,四面屏风,所现画面各自迥异,不过还是以正面为最佳。 诸葛青卿偷眼看向独孤烈,只见他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歌台屏风处,诸葛青卿却觉的性质索然,索性自己夹了小食,在碗碟内摆弄。 身边姑娘倒是眼尖,见诸葛青卿自己夹菜,便连忙给她倒酒,诸葛青卿原本并未想要饮酒,只是这姑娘已经将倒满青酒的酒樽递到自己唇边,她也懒得推脱,便一饮而下。 刚一杯酒下肚,歌台上便起了变化,四面屏风被撤去,现出两个轻纱罗群,风姿绰约的女子来。 她们粉袖掩面,一双明眸流盼生辉,诸葛青卿一眼便看出,这二人正是月桃与柳绵。 柳绵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正含情脉脉地望着独孤烈,独孤烈神色一如往常,清冷寡淡,并未对柳绵炽热期盼做出任何回应。 其实,台上歌舞并未如他眼,只是刚刚察觉诸葛青卿看他,才做出一副仔细观舞的模样。 每每看到歌女起舞,他都会想起三年前,太和殿内诸葛青卿那支摄他心魄的飞仙舞,自那以后,再无歌舞可入眼。 一曲舞毕,月桃和柳绵重回独孤烈和诸葛青卿身边,二人粉香之气浓郁,而柳绵挨得独孤烈更加近了些,频频为其倒酒,难得的是,独孤烈没有如初见时那般冷淡将她推开。 歌台舞榭,或清歌婉转,或妙舞萦回,应承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酒过三巡,完颜达尔有了些许醉意,又想起傍晚之事,于是又问道:“方才在香屏阁外闹事的,是何人?” “公子问的是韦公子?”一个姑娘娇媚说道。 “韦公子是何人,有爷在此,他也敢上门叫嚣?”完颜达尔又是一杯青酒下肚,轻撵着花似雪的下颚问道。 花似雪嫣然笑着,给他空了的酒樽再次填满酒,声音甜腻道:“颜公子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这韦公子可是当朝大将军韦白大人的嫡孙,可是姑苏城内,有名的公子哥儿。” 听到韦白,完颜达尔忍不住不屑地啐了一声,鄙夷道:“韦白这个老小儿,我……” “噌。”独孤烈的酒杯落在桌上,冰冷的眼神淡淡扫过完颜达尔。 第五十八章 泛游仙湖 完颜达尔立即会意,识趣地闭了嘴,酒意也淡了不少。 现在是在万炎帝都,这韦白在他们摩斯人眼里也许什么也算不上,可是在万炎百姓眼中,他却是权势遮天高高在上的大将军。 花似雪见完颜达尔酒后狂妄失言,先微微一愣,又回复常态,她并不知晓他们一行人的来历,只是凭她这么些年混迹风尘的经验来看,他们的身份绝非摩斯商人这般简单。 即使她服务完颜达尔周到,他也只说他姓颜,其他便不肯再透入分毫,若只是普通商旅,他的身上岂会有无数刀箭之伤? 不过,她们这行的规矩便是,客人不说,她们不问。 知道了太多,反倒是平白给自己添了危险。 “颜公子,你们此时来的正巧,明日便是姑苏城内一年一度花灯节。”见桌上气氛冷了几分,花似雪媚笑着岔开了话题。 花灯节,诸葛青卿在宫内的时候便听说过,坊间一个盛大的节日,其深大隆重程度,不亚于新年春节。 花灯节,在每年五月初一,各家各户均会自制花灯悬挂于门前,大户人家还会制作花车在街上巡游,所有花灯花车均是以鲜花团簇而成,为期三天,这三天朝廷也颁有假期,朝臣与百姓可共举欢乐,最后由百姓投选当年最美的花灯,送入宫中。 若是谁家的花灯,能被选送至宫中,宫内的赏赐可是以车计,无异于一夜飞黄腾达。 诸葛青卿往年此时,便会在宫中等着,等着看来自坊间的奇异的花灯,只是这几年,花灯不再送往她的宫中,而是送去了诸葛茉丹那。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太子呢!”月桃娇笑的附和。 “可不是,太子爷都两年未到坊间来了,不知今年会不会出现呢。”古西风身侧的姑娘也附和道,一脸期盼之色。 “听闻太子妃有喜,如此天大喜事,太子今年该是要出宫巡游,与百姓同乐一番了。” 说道太子,几个姑娘都来了兴致,诸葛青卿的身子却僵了僵,她与叶只圭对视一眼,叶只圭也正看向他,眼里早已泛光。 花似雪摆了摆手道:“妹妹们真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怎的连太子爷也敢议论?” 虽说是责备的话语,花似雪美艳的脸上却毫无怒意。 太子爷二十三四的年级,品貌端方,兼学有行,可是全国妇人心中的佳偶只选,不过姑娘们自知地位地下,能见上这琼楼玉宇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谦谦公子,便心满意足了。 “公子,不如我们去湖中泛舟如何?”柳绵挽着独孤烈的手臂,娇嗔道。 柳绵自打见了独孤烈,什么太子不太子她都不放在心上了。 满空繁星,却不见明月,许是临近初一,也看不清月色了。 仙湖之上碧波粼粼,沿湖两侧均是灯火通明的酒家茶馆,一派热闹之景。春末的晚风,也不似之前透着凉意。 独孤烈将杯中的酒饮尽,吐出一字:“好。” 诸葛青卿倒有几分诧异,想不到,独孤烈还有如此雅致。 柳绵自然是欣喜,挽着独孤烈便起身往湖畔走,独孤烈起身时,浅淡地撇了诸葛青卿一眼,诸葛青卿本能以为,他是要让自己同行,便也起身跟上。 而在座的其他人,脸上表情多有怪异,除了月桃跟她同去,其他在无人起身。 原本苦善想要跟上保护的,却被范赤暗暗拉下。 姑苏城毕竟是帝都,侍卫巡防严密,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更何况,独孤烈是何许人,带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上船,有什么可担心的? 独孤烈与柳绵上船后,诸葛青卿和月桃也随之登船,柳绵显然没有预料他们二人也会同来,而且还与他们同船,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悦。 独孤烈见到诸葛青卿,眼眸中也有一丝意外,不过很快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们所上的是一艘游湖帆舟,有甲板与与船屋,船屋外张灯结彩,甚是奢华,船尾配有一个划船的渔夫,将帆舟缓缓驶入湖中。 这舟船宽敞,平日可容二三十人同游,美艳的姑娘携着各态客官,坐在船上或饮酒作诗,或抚琴作乐,纵情声色,今日只上了四人,掌浆的渔夫倒觉得轻松不少。 “你可会抚琴?”独孤烈看着诸葛青卿淡淡开口。 诸葛青卿站在甲板上,撇了一眼甲板上摆放的一张古琴,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心中默道:我们现在同时男儿身份,凭什么你坐在船屋中享受美酒美食,却让我在这外面抚琴助兴? 月桃和诸葛青卿挨得近,听闻独孤烈的话,还以为独孤烈是让自己去抚琴一曲。 正想回答,却见船屋内,柳绵用细签挑起块橘肉,没有直接喂于独孤烈,而是放进自己嘴中,两齿轻咬着,准备以嘴喂之。 “胡烈!” 就当柳绵缓缓靠近独孤烈,快要碰触他的脸时,诸葛青卿突然叫了一声,船上的人都是一惊,柳绵嘴中含着的橘肉也险些掉落,见独孤烈转过脸又羞红着脸将橘肉自己咽下,差点呛着。 诸葛青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出言,微一愣神,尴尬轻咳两声,佯装低沉男声说道:“咳咳,那个,你要听什么曲子?” 独孤烈见她模样,眼底笑意明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说出两字: “随便。” 诸葛青卿翻眼看了看夜空繁星,无奈走向船甲上放着的古琴前,落坐。 都怪自己又忘了克制,这天下男人不都是流连烟花,喜好这些个莺莺燕燕么。 想想父皇后宫那千八百的娘娘们,独孤烈就算与这歌姬相好,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不过,既要与歌姬私会,又叫她来做什么? 不对,他似乎也没叫她同来……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 好在仙湖清风徐徐,将她的哀怨之情吹散不少。 琴弦拨弹,曲音悠长。 仙湖彼岸,一座三层小楼与香屏阁隔湖相望,那里的烛光似乎更加通亮,这便是今日刚刚揭牌营业的新酒肆,月华楼。 第五十九章 曲终人醉 月华楼外,粉墙朱户,雕梁画栋,团花为阵,酒旗飘扬,宝骑骎骎,香轮辘辘。 香屏阁的闭馆,反倒让此处增了许多宾客。 再入门内,一楼彩灯通亮,绿女红男,笑语盈盈,莺歌燕舞,佳肴美酒。 韦蓬生与沈长峰同坐一处,位置靠着窗边,既能观赏仙湖美景,又是整个堂内欣赏歌舞的最佳席位。 这两位可都是姑苏城内排得上头几位的贵家公子,身边自是美女环绕。 沈长峰浅尝着美酒,一一打量着这些美黛香粉的姑娘们,这里不仅有中原姑娘,还有几个高鼻梁深眼窝的胡人女子。 众女为激起兴致,争相登于歌台,或清歌婉转,或妙舞萦回。身边伺候倒酒的姑娘也是身姿婀娜,舞衣飘举。 韦蓬生自然是左拥右抱,左边一口美酒仙露,右边一口蜜饯水果,好不快活。 沈长峰看着这些眼前千篇一律的庸脂俗粉,曲意逢迎,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转脸看向湖中。 平静湖面映着点点光亮,分不清是星光还是两岸的烛火之光,湖面三两轻舟泛游,看着便觉的宁静惬意。 帆舟之上,独孤烈在船屋中浅酌清酒,诸葛青卿在外抚琴,弹的是一曲临江仙,曲声清透,月桃站在她身后,清声吟唱,琴声歌声幽转在仙湖碧水之上: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 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琴曲之声飘于仙湖两岸,传于沈长峰耳中,相比月华楼中热闹的歌舞吟唱之声,窗外琴曲之声若有似无,却莫名擒住了沈长峰的心弦。 他皱眉凝神向窗外看去,远远看到一只泛舟,飘于湖中。 “沈公子,难道屋内之景还比上屋外么?”一个娇媚的声音在沈长峰的耳边响起,耳畔温热加之香粉之气,该是酥人入骨的。 然而沈长峰却没有多少心思,他抬手挡去了歌姬递至唇边的酒樽,起身便向后门走去。 “驸马爷,这是要去哪?”沉醉在温柔乡中的韦蓬生扬声问道。 沈长峰并不理会他,微醺的身子,步子也有些踉跄,从簇拥的歌姬之间穿过。 出了喧闹的堂内,沈长峰双手扶在后院竹栏上,仙湖之上淡淡暖风拂面,也将那湖中的曲声一同带来。 沈长峰的眼眸收敛,这曲调他是熟悉的,原是坊间红极一时的临江仙。 诸葛青卿虽长居深宫,却也一度很喜爱民间小曲,这临江仙便是其中一曲。不过此曲略为素雅惆怅,近几年,倒是少有人弹唱。 沈长峰也是有些许醉了,他凝神望向湖中帆舟,抚琴的似乎是位穿着白衫的公子,他竟看到了诸葛青卿的影子。 一丝苦笑浮于嘴角,自诸葛青卿离开之后,他便夜夜流连烟花之地,身边不乏温柔可人,能歌善舞的娇俏姑娘,却怎么也寻不得诸葛青卿的影子。 如今,权势、地位、荣华、富贵是与日俱增了,可是却没了同心之人可分享,心中的孤寂落寞也越发让他喘不过气,每每午夜梦回,竟全是她的背影,如何追逐,也是无法触及。 他只盼梦中人能回身,让他再看一眼那倾世绝华的容颜。 若时光能倒流,他原以现有荣华换得与她相守。 “沈公子,怎么出来了,可是堂内歌舞不合心意?”一个娇艳女子,罗裙摇曳,手中端着盛满青酒的酒樽,柔软的依靠在沈长峰身旁。 沈长峰看了那女子一眼,沉默接过酒樽一饮而尽,烈酒也不知其味,只是恍然之间,那船上的似乎是半回了身,只是如梦中一般,仍是只有背影,不得相见。 诸葛青卿一曲弹毕,进入船屋之中,月桃被差遣继续抚琴助兴,而柳绵则仍是一心在独孤烈身上,对诸葛青卿这位模样清俊的公子哥,全无兴趣。 即使独孤烈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模样,柳绵这小食酒水也是没有断过,让坐在对面的诸葛青卿颇为尴尬,只能自顾自的自饮青酒。 也不知是喝了几杯,也不知是何时醉了,等诸葛青卿醒来之时,已是在松软的大床之上。 香屏阁位于姑苏城繁华中心,一清早,便有鼓乐之声传入屋内。 诸葛青卿蹙眉,还未睁眼,便觉头疼欲裂,想要转身,却似乎被什么禁锢住,难以动弹。 她不情愿地微睁开眼,一张清晰俊朗的男人脸占满她的目之所及。 怎么会!?诸葛青卿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是独孤烈?! 重新睁眼再看,眼前确是一张宛如精工雕琢一般,棱角分明,英俊无比的脸…… 我怎么会在这?昨晚明明是在舟上饮酒,该是酒醉了,现在还在梦中…… “看清了吗?”这张英俊的脸主人突然开口,声音低哑魅惑。 诸葛青卿原本就睁大的眼,又瞪大了几分,脑子如注水一般疼痛,让她不由得又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会……”诸葛青卿强忍头疼,诧异问道:“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诸葛青卿并不胜酒力,往常就鲜少饮酒,偶尔宴席,也不过是三两杯即止,只到微醺,不曾醉过。 昨夜,心中怅然,一人独饮,也不知喝了多少,竟丝毫也记不得! 独孤烈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勾出一丝邪魅笑意,侧坐起身,缓缓道:“这里是我所住厢房,你不记得昨晚是如何回来了?” 诸葛青卿皱眉想了许久,仍是毫无印象,反而头疼感更强,也分不清旧疾还是宿醉。 她见独孤烈起身,里衣齐整,又在被褥中感知自己衣裳,幸而也是齐整的,除了头疼也无其他不适,暗自松了口气。 独孤烈端着一碗清水回到床边坐下,一双深邃的眸子,似乎一眼便能将她看穿,脸上神色莫测,将诸葛青卿扶起,一碗冰凉的水递于她唇边。 “我还第一次见到女子,醉后是这般模样。” “咳咳咳!”诸葛青卿刚喝进水,感知水中有蜂蜜的清甜之味,听独孤烈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一口水没咽下便呛了出来,咳的停不下来。 独孤烈连忙从桌上拿来绢帕给她擦拭,他原也是不会这些的,不过是昨儿夜里,她吐了太多次,他才习惯了用绢帕给她擦拭。 “我……咳咳咳,我昨晚……咳咳……”诸葛青卿脸上浮着不确定的惊惧之色,“可有失仪?” 独孤烈轻拍她后背,等她缓了一会,才邪笑着缓缓道:“也是情礼之中,不算太失仪。” 第六十章 酒后失忆 听着独孤烈似是而非的话,诸葛青卿更是心焦,酒也醒了大半,重如千斤的头疼也顾不上了,拽着独孤烈的衣袖,急促问道:“我,我究竟做了何事?” 独孤烈看着她紧张模样,又看了一眼她紧拽自己衣袖的手,脸上笑着更浓,“正如现在一般。” 诸葛青卿脸一红,连忙松手。 窗外,锣鼓乐声,越发响亮热闹。 其实昨晚,诸葛青卿在船上便喝醉了,一个人倒在船屋长椅上。独孤烈倒没想到,她如此不胜酒力,否则,也不会纵着她喝醉。原本月桃伺候着,想要将她扶起,可是月桃一个纤纤女子哪里扶的起酒醉的人,还是独孤烈让船夫回岸,亲自将诸葛青卿横抱回香屏阁。 身后柳绵与月桃也是惊诧对望,她们在涉足风尘也有几个年头了,各色客人见的也多了,这男人间酒醉相互搀扶的,倒是见了不少,这么一路横抱着走的,倒是第一次见…… 而下船上岸后,他们同行之人,见此情景,竟也不意外,而都是一副饶有深意的笑意,看的人不知所以。 进了香屏阁,诸葛青卿显然已是神智涣散,却拽着独孤烈的衣袖,不肯撒手,好在霜儿和乌达姑姑也眼明跟上,借口将柳绵和月桃遣去,又伺候诸葛青卿梳洗更衣。 原本她们是想带诸葛青卿回自己厢房就寝的,可不曾想诸葛青卿拽着独孤烈,死活不松手。 乌达姑姑原以为,以独孤烈的性子会生厌烦,却不想独孤烈倒是有几分欢喜之色,遣她们出去,将诸葛青卿留在屋内了。 若是乌达姑姑知道,独孤烈还伺候了诸葛青卿一晚的醉吐,恐怕更是要瞠目结舌了。 “公子,公子醒了吗,柳绵来伺候公子起身。” 门外响起一个甜美娇柔的女声,暂时将诸葛青卿从羞愧尴尬中解救。 独孤烈看了一眼,还倚靠在床榻之上的诸葛青卿,对着门外说话的语气冷淡了几分,“先在门外候着。” 门外柳绵,微一愣神,黯淡答道:“是。” 诸葛青卿缓了半晌,重新将那半碗清水喝下,那水中加了些许花蜜,甚是清甜,感觉心气是舒缓了些,只是头疼之感仍是明显。 对了,今日是花灯节,楼下的鼓乐之声这才入了诸葛青卿的耳,她顿时恍然,今儿说什么也要去街上巡游一番,只是这头疼之感,看来得寻古大夫拿些药食。 独孤烈已换上窄袖常服,披上一件紫色锦绣长衫,看着诸葛青卿勉强撑着床沿坐起身,开口问道:“宿醉未醒,不休息一日?” 诸葛青卿一手扶着额间,一手撑着床柱,勉强起身,想要摇头,但是头疼之感太过,只能是答道:“喝了蜜水,好多了,一会再寻古大夫开些药便好。” 独孤烈见她摇摇欲坠模样,还是上前扶住了她。 自打她入摩斯以来,一直是端庄持重,让他觉得生离,倒是喝醉时又几分可爱,不过看她醉后这般难受模样,以后怕是不会让她再醉了。 “我要更衣。”诸葛青卿略显别扭地低声说道。 独孤烈微愣,然后有些玩味地看着她笑问道:“是要我替你更衣?” “自然不是。”诸葛青卿脸一红,连忙说道,只是猛然之间又牵扯了头疼,她侧过泛红的脸,喃喃说道:“你,你先回避一下……” 独孤烈看着她笑意浓重,半晌之后确定了她能自己站稳身子,才默然一笑,走到桌边坐下,自饮茶水。 每与诸葛青卿在一起时,他的心绪总能不自觉受到牵动,虽然她大多时候是顺从恭敬,尽显万炎公主的大气淑雅和知书达理,不过偶尔的杀伐决断和女儿家别扭的模样,也甚得他欢心。 让他原本宛如死水的生活,激起了波澜,不再是为了活着的索然无味,而是有了喜怒哀乐的常人心绪。 过了许久,身后诸葛青卿依旧没有换好衣服的动向,独孤烈有些担心,便回过头,去看寻。 之间,诸葛青卿已经换好了男装常服,只是男子装束腰间所系腰带,她却怎么也打不好,正背对着他,独自站在那与腰带较劲。 独孤烈无奈轻笑,起身走到她身边,说道:“我来。” 诸葛青卿正专注,没注意独孤烈已到了身边,身子颤了一下,然后一双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问道:“你,何时来的?” 独孤烈看她警觉模样,不觉好笑道:“你我本有婚约在身,不必如此提防,更何况昨晚……” “咳咳咳!”诸葛青卿一阵急咳,打断了独孤烈的话,他们还未完婚,她自然是不能做什么僭越礼法之事。 独孤烈亦是一笑,娴熟的替她系上腰间的束带。 他知道,她来自宫中,受诗书洗礼,心内是极看中礼法的,只要她不愿意,他自是不会勉强。一如昨晚,他也是极尽克制,不曾越礼分毫。 不过眼下,他只想着早些行了大婚,才是要紧。 “公子,该用早膳了。”房门外,依旧是柳绵那娇柔的声音。 “进来。”独孤烈淡淡回应。 柳绵心内一喜,让小厮推门,自己端着盛着早膳的竹盘,一脸欢喜的进到屋内,却正好瞧见独孤烈将一件外裳给诸葛青卿披上。 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一脸不可置信地讪讪问道:“朱,朱公子怎么……一早便在此?还是昨晚就……” 难道,这胡公子对自己不冷不热,竟是有断袖之癖? “柳姑娘不要误会!””诸葛青卿回身见柳绵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是一早来找胡公子的,昨日酒后失仪,幸而胡兄将我送回,特一早来感谢。” 听闻诸葛青卿解释,柳绵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却也不是全信,自己可是天一亮,就侯在门外,并不曾见到他进入呀。 说罢,诸葛青卿便匆匆离开,脚步还有些虚晃,却也不让人搀扶,径直回了隔壁自己屋内。 独孤烈看着仓皇离开的诸葛青卿,脸上神色深沉难测。 她究竟是心宽大度,还是本不在意,寻常女子都千方百计留在意中人身边,若是其他女子靠近,便会心生嫉妒而闷闷不乐,怎的她全然没有这样的心思。 眼见柳棉进来,还主动离开,给他们二人独处机会? 第六十一章 花灯节 服下苦涩难闻的汤药,又进了些许米粥,诸葛青卿才觉得恢复了不少,便领着叶只圭和霜儿一起出了香屏阁,融入了街上欢闹的人海中。 香屏阁所在城东,每年花灯节,这各式各样的花车便是由城东驶出,游至城北再经城西,最后到达城南宫墙之下。 此时正是清早,朝霞晕天,红日破晓,原本宽敞的街道,此时中间行着花车,两侧站满来热闹百姓,倒是有些寸步难行了。 诸葛青卿一行,一出香屏阁,便淹没在人流之中。 街道中央是连绵不断的花车缓缓行过,八轮木车,上面万紫鲜花团簇,构造各色奇美造型,前后各有四民名乐工奏乐强行。 眼前这一花车,便是用万朵芍药簇成的一只巨大睡莲形状,睡莲之中,一位身着白纱长群,头上发髻之中插着一支白芍药的女子,犹如花中仙子,正在翩迁起舞。 落入拥挤人群之中,根本无法自己辨着方向走,而是被动被迫,被人潮推着前行的,不过半晌工夫,他们几人便都被拥挤人群冲散。 原本还紧拉着叶只圭的诸葛青卿,再回身,叶只圭与霜儿已经在她身后两三米处了,身边只剩乌达姑姑还紧紧跟随。 原本不过在她半步之前的独孤烈,此时已经在她之前十几米远处,也被人群拥簇着。不过,他身型挺拔,冷傲的气质在人群里也是十分扎眼,他身边的柳绵倒是跟的紧,娇小的身子一直紧紧挨着独孤烈,挽着他的手臂是寸步不离。 人流随着花车朝前行进,也不知后面是什么人,撞在了诸葛青卿身上,她身子一踉跄差点摔倒。 “姑娘。”乌达姑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耳边乐声齐鸣,乌达姑姑提高了声调,在诸葛青卿耳边说道:“此处人多危险,姑娘还是回去。” 诸葛青卿站稳了身子,对乌达姑姑摇了摇头,又疾走几步才不至又被推搡挤倒,“如此盛景,我也是第一次见,甚是有趣。” 当真是整个姑苏城的人都到了街上狂欢,就连待在深闺的姑娘,也轻纱蒙面,手提花灯地融入这人流之中。 如此盛况,依照昨日那些姑娘所说,太子极有可能出宫巡游,若能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是慰籍。 …… 城西,多住的是达官显贵,皇城之中,朝臣官吏是随处可见,不过这里住的多半是能入得了太和殿的皇亲贵胄。 若是平日里见着这样的贵人,都是要立即跪拜行礼,连眼都不敢抬起看的,只有今日这样的举国同乐的日子,才能简去礼节,也能趁此一睹贵人风采。 诸葛青卿一路被人推挤着,到了城西,这里的街道她似有几分熟悉,原先外祖父的大将军府邸便在此处,她曾来过两次,一次是外祖父受封大将军时,她随父皇母后同来道贺,另一次,便是叶家父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她与母后到府上吊唁。 正当诸葛青卿想踮起脚,在这些许熟悉的街道,寻找旧时记忆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 “快看,那似乎是公主!” 诸葛青卿身子一僵,以为是有人将她认出了,不过又听一人说道: “看那样式便是官府,蜀锦缎子,金丝纹绣,当真富贵华丽。” “公主端庄貌美,你看她旁边的驸马爷,也是一表人才。” “是啊是啊,驸马爷我在酒肆见过几回,当真是温雅俊朗,不知有多少坊间姑娘对这位驸马爷,暗许芳心呢!” 身边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议论着,这鼓乐声大的很,不必担心传到对街公主与驸马的耳朵里,却一字不落穿进了诸葛青卿的耳朵里。 诸葛青卿顺着妇人所说方向看去,只见对街设了一处看台,内有数张茶座,上有顶棚遮阳,诸葛茉丹和沈长峰就坐在其中,正悠然自得地观赏着巡游而过的花车。 二人隔着茶桌并列而坐,倒有几分夫妻和睦伉俪的模样。 只是这么看一眼,诸葛青卿没提防身后接连不断涌上的人,脚下一绊,乌达姑姑还来不及拉她,就摔倒在地,身后几个夫人也没有防备,竟接连四五个都一起摔下,还有两三人压在了诸葛青卿身上,场面一时混乱。 诸葛青卿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只觉身上重物压身,腰腿一阵剧痛,胸口闷疼,口腔内竟有一股血腥之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人潮淹没之时,一个强有力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然后便是一阵腾空之感。 再睁眼,眼前竟是独孤烈阴沉的脸,而自己已被独孤烈横抱离地。 那些还倒在地上,痛吟不断的妇人,原本想张嘴埋怨咒骂几句,一抬头对上独孤烈这俊美阴郁的脸,愣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怯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面看台上的贵人们,似乎也看到这边的骚乱,还有几个当差的侍卫朝这走来。 沈长峰正喝着茶,随意撇了一眼,却突然仿若电击。 看台位高,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颀长伟岸的男子,将一个纤瘦男子腾空抱起,那人虽是男子装扮,可是那面容,分明是诸葛青卿! 独孤烈冷冷扫了那一众妇人,将诸葛青卿抱离人群,入了街边一所茶楼,才将她放在椅子。 乌达姑姑也挤出人群,跟紧茶楼,见诸葛青卿受伤狼狈模样,以及独孤烈阴沉脸色,便立即欠身道:“是老奴照料不周……” 诸葛青卿忍痛打断乌达姑姑,道:“若不是姑姑一路随护周全,我恐怕不知要摔多少次了。” “即知危险,还继续前往?”独孤烈面色温怒。 “这花灯节热闹,自然是没有公子愿意错过。不单有花,还有美人,这每年出了选出最别致的花灯,还要选出当年最美的花魁,若是哪家的姑娘能夺下花魁的花环,那可是无上荣耀,不知要有多少贵家公子翘首以盼了。” 茶小二托着茶盘上前说道,也是城里的人都到街上去了,茶楼冷静,他的话也多了几句。 见着独孤烈面色阴冷,又讪笑着准备闭嘴,抬眼却看到,有几分狼狈走进的柳绵,一下又双眼放光道: “这不是香屏阁的柳姑娘嘛?柳姑娘可是去年花魁,惊艳四座呢!” 柳绵听闻,并未理会小二,而是径直到了独孤烈身边,委屈道:“胡公子怎的突然离开,柳绵一人在拥览人群中,差点摔倒。咦,朱公子,这是受伤了?” 第六十二章 再次错过 诸葛青卿对她勉强一笑,刚想开口,却听见茶楼角落一处,传来一郎朗男声: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几人循声看去,之间一个身型壮实,气度轩昂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茶楼内里一角,一人独自饮茶。 见众人看他,他亦坦然回视,看着诸葛青卿与独孤烈,淡然一笑。 竟是他?! 独孤烈眼眸微敛,显然也认出了说话的男子。 他淡淡对小二问道:“此处可有厢房?” “有的有的,二楼便设有独立包厢,清净雅致,还能观赏街上巡游花车。今日客少,厢房也都空着,公子可随我来。”小二热情答道。 独孤烈神色仍是寡淡,睨了一眼柳绵,说道:“找一个稳重的丫头,带柳姑娘到厢房梳洗。” 店小二眯眼笑着看了一眼柳绵,唱声答道:“得嘞,柳姑娘请随我来。” 柳绵一怔,独孤烈突然的关心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这样的女子,什么样的恩宠没有受过,只是一瞬,便娇嗔道:“人群繁杂,头饰衣物也有些乱了,着实失礼,两位公子且饮茶稍等片刻,柳绵梳洗后便来。” 独孤烈点了点头,随手倒了两杯茶,自饮一杯。 见柳绵上楼,乌达姑姑忙要替诸葛青卿检查伤势,却被诸葛青卿挡下。 虽然身上疼痛明显,但却敌不过在此偶遇故人的意外欣喜。 见大堂无人,那角落坐着的男子便起身朝他们走来,躬身做了个揖,恭敬道:“万不曾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二位贵人。” “罗……”诸葛青卿也有些激动,又环顾四周降了声调,轻声道:“竟在这小茶楼遇见罗将军,甚幸。” 独孤烈睨了她一眼,每每见到中原故人,她都是格外欢喜的模样,却也不见她见了自己,有这般喜笑颜开。 罗余山亦是沉稳一笑,又是一个欠身半礼,低声道:“此处人杂,还请两位贵人移步说话。” 诸葛青卿看向独孤烈,独孤烈默许,只是与乌达姑姑交代一句,二人便随罗余山由茶楼后门离开。 …… 看台上,沈长峰突然离席,诸葛茉丹一脸困惑茫然,唤道:“长峰哥哥,是要去哪?” 沈长峰并不加理会,一双眼眸直盯着对街混乱人群。 诸葛茉丹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又看上了哪个可人姑娘,才匆匆离去。看台上尽是达官显贵,除了宰辅类的高官,还有不少是她的皇叔辈的王爷,她自然不能在这些人跟前失了礼仪分寸,也只能干眼看着沈长峰离开,暗自气恼。 待沈长峰穿过人群来到对街,刚才纷纷攘攘的场面,已经在侍卫的疏解下,恢复了秩序。 “刚才这摔倒的人呢?”沈长峰随手抓了一侍卫厉声问道。 侍卫被人蛮横揪住,刚想恶语相向,却见沈长峰身着紫色朝服,腰系金涂腰带,当是五品以上官位,再看他年轻俊朗模样,就该是当朝驸马了。 侍卫连忙转变了脸色,单膝跪地,拱手道:“回驸马爷的话,刚刚是有几人在此绊倒,不过皆无大碍,已随巡游队伍继续前行了。” 沈长峰不由皱眉,他向前望了几眼,却不见刚刚那熟悉人影。 “可有看到一女,一穿着白色长褙子的年轻男子?”沈长峰继续问道。 跟随着沈长峰的小厮,有几分不解,原以为自己公子是看上了哪个小娘子,怎的是在找年轻公子? 侍卫想了半晌说道:“似有一穿着白色长褙子的公子,我们到时,见两个胡人模样的公子,将一个白衣公子横抱带走,还在担心,不知是不是受了重伤。” 沈长峰脸色微沉,胡人……莫非真是她? “他们往哪里去了?” 侍卫指着身后茶楼道:“似乎是进了这间茶馆。” 沈长峰二话不说,便直奔茶楼而去,身后小厮甚是不解,他自小便跟在沈长峰身边,自家公子向来沉稳有度,极少这般急躁。 “公子,这是在寻何人?”小厮紧跟其后地问道。 “公主。” “公主不是在看台……”小厮正快步跟着,刚说一半突然恍然,低声惊道:“公子说的,莫非是……” 沈长峰未再答话,径直跨进了侍卫所指的茶楼。 茶楼冷清,堂内所坐不过两三人,沈长峰皱眉环视一眼,并未见那抹白色身影,胡人倒是有一个。 梳洗之后的柳绵,一出来,便发现独孤烈与诸葛青卿二人不在茶楼内了,正在与乌达姑姑置气,抬眼却见驸马爷走了进来,温怒的神色不免收敛几分。 沈长峰自也是认得姑苏城的名角儿,便径直朝她走去,瞥了一眼乌达姑姑,向她问道:“可有见到一个白衣公子和两个胡人?” 柳绵微微一怔,诧异的反应一下即隐,睨了一眼神色肃然的乌达姑姑,媚然笑道:“还以为驸马爷是来寻我的,竟也不是。” 一向温文风流的沈长峰,此时并无心与她调笑闲话,正色又问了一遍。 柳绵看着他笑容收敛了一半,娇怒地指着乌达姑姑说道:“什么白衣公子,本姑娘没见到,胡人,这里倒是有一个。” 沈长峰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乌达姑姑,略显老态,显然不是他在对街所见之人。 莫非又是看错了,近来梦魇也越加厉害,怕是出现了幻象。 柳绵见他神色黯然,又想着自己被胡公子撇下,心中委屈忿然,便挽上沈长峰说道:“沈公子,可要随我去香屏阁,小酌一杯?” 沈长峰亦是心中淤堵,也无心街上热闹花灯,便欣然答应。 …… 罗余山带着诸葛青卿与独孤烈来到一处僻静湖畔,确定了四下空旷无人,才又躬身作揖道:“大汗和公主,怎么来了皇城,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诸葛青卿站定,温婉一笑摇了摇头道:“一切安好,正是如此,才得以随大汗暗访中原。” 独孤烈看了她一眼,眼底透着些许无奈,拉她在湖畔大石上坐下,将她衣袖挽起,露出一片擦伤血痕。 “公主,受伤了?”罗余山惊呼。 诸葛青卿瑶瑶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无碍,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独孤烈从身上袖口掏出一张绢帕,仔细替她擦拭伤口,诸葛青卿心内一暖,脸上也不自觉泛起绯红。 不过,独孤烈是哪来的帕子? 这绢帕看着眼熟,似乎是自己的绢帕,怎么会在他的呢? 第六十三章 宫内消息 罗余山看着二人,宽慰一笑道:“若皇后娘娘知道公主与大汗这般伉俪情深,定当欣慰。” 诸葛青卿脸一红,道:“罗将军莫要误会,我与大汗尚未成婚。” “说起母后,不知罗将军是否知道,这次花灯节太子是否会出宫游赏?”诸葛青卿期待问道。 说道太子,罗余山的脸上明显沉了几分,他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太子殿下恐怕是无暇出游。” “为何?”诸葛青卿追问道。 “哎,若不是今日再次遇到公主,这几日我也是想托人送密信至摩斯予公主的。听闻,韦大将军这几日连连面见太后,恐怕是要生些变动了。” 韦白,诸葛青卿的眸子也冷了几分,这老狐狸当年就是仗着与太后暧昧不明的关系,才得以步步高升,偏偏父皇仁孝,对太后也始终忌惮三分。 “何变故?”独孤烈冷淡问道。 他已处理好诸葛青卿的伤口,并将她衣袖挽下,亦招呼罗余山一同坐下说话。 听到独孤烈开口询问,罗余山还是恭敬欠了欠身,答道:“他与太后谈了些什么,还尚未可知,不过想来,应该是与五皇子有关。” “五皇子,诸葛誉。”诸葛青卿暗自呢喃。 诸葛誉也是韦贵妃所出,自小机敏,极擅揣测父皇喜好,也颇得父皇喜爱,过了年,也十六了,到了成年的年纪。 “五皇子现已成年,尚未封王赐府,今日朝中言官多有谏言,让皇帝早日给五皇子封王赐府,迁出宫中居住。”罗余山继续说道:“不过,韦贵妃自然是不想让五皇子离宫,这些日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韦白兵权在握,韦娘娘怕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诸葛青卿望着平静湖面,眼底冷了几分。 罗余山亦是点了点头,韦白朝前朝后的奔波,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叶武大将军父子之事,可有眉目?”沉默半晌,诸葛青卿又问道。 “在下回到朝后,便假意拜在韦氏门下,虽说韦白对我还是有几分堤防,我使了些手段,与他几个心腹交好,每每试探提及叶武大将军之事,他们便支支吾吾,闭口不言。” “不过,一日醉酒,我从一个韦白贴身伺候的家仆那听出了丝毫端倪,叶大将军父子恐都已不在人世,而他们的死因,肯定与韦白脱不了干系。”罗余山低声说道。 韦白!果真与他关,叶氏一门败落,得益最大的便是他!诸葛青卿的纤白的手不由握紧,眼底难掩生冷的恨意。 独孤烈沉吟半晌,淡淡开口道:“我若没记错,那时韦白不过是右将军,韦无岸是粮草督运,凭他们二人官位职权想要谋害中军主帅,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汗所言极是,此事我定会细查,以慰二位将军。”罗余山正色说道,又想起什么,便对诸葛青卿提醒道:“明日花灯评选,韦白会亲临五华门,他是陛下御定的主选官之一。公主这几日在城中可要处处小心,莫让他撞见认出。” 诸葛青卿与独孤烈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 凤祥阁内,一个身着蜀锦鞠衣,披着六凤霞帔,头戴龙凤冠,两鬓已泛白的辞老妇人,倚坐交椅之上,面色有些不悦,正闭目养神。 身边一个小婢女,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肩颈。 “怎么停下了?”老妇人皱着眉,声音不悦。 那小婢女正对着进门的黄袍男子欠身行礼,因而停下了手上动作。听闻妇人责备,惶恐地正要谢罪,却见黄袍男子,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才稍有安心。 “看来,是儿打扰了母后休息。” 那妇人闻言,幽幽睁眼,对于他的到来并无意外,却撇了一眼小婢女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皇帝来了,也不通报?” “母后莫怪,是朕怕扰了母后清休,才无让通传。”诸葛铿站在妇人跟前,淡淡道。 “皇帝难得得空,来看我这老婆子,快坐下。”妇人幽幽开口,语气确实寡淡的很。 说话的妇人,便是当朝太后,刘芷。 虽已过耳顺之年,身体却还健朗,只不过此时,却是一副慵懒疲态模样。 诸葛铿脸色有些难看,却也只能忍着,勉强挤出个笑意,然后由宫人服侍着,坐在刘芷旁侧的交椅之上。 他这皇帝做的,甚是憋屈。 “近期日子政务繁忙,来看母后的次数少了,是朕的疏忽。”诸葛铿软语解释。 刘芷并非他生母,他生母不过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卑微宫女,且在生他那晚,便因大出血不治而亡。 而刚刚临世的诸葛铿,便被过继给了当时的皇后,刘芷膝下。 因此,他之所以能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全是凭借刘芷得来,自小他在刘芷身边,便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使继位多年,他也不敢忤逆刘芷,生怕天下悠悠众口和史官笔触将他说成忘恩负义,悖逆天道之人。 “无妨,自然是朝政要紧,只是皇帝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了。”刘芷仍是幽幽说着,一双老皱的手微微抬了一下,示意宫人端上茶水。 “这是韦将军,刚送来的清明茶,皇帝尝尝。” 诸葛铿脸色微沉了一瞬,端起茶盏在鼻下嗅了嗅,温淡道:“茶气清香醇润,当是新春第一出的茶,便快马送来了。” “是啊,韦将军有心,怕这春茶不合陛下胃口,便先送了些来本宫这,正巧皇帝来了,想来还是就请皇帝直接品尝的好。”刘芷或许是上了年纪,说起话来幽幽慢慢,看似无意确实有心。 诸葛铿只是嗅过茶香,便又将茶杯放下,挥手示退了伺候身侧的宫女内侍,沉声对刘芷说道:“母后,韦白毕竟是外臣,私到宫廷内院,多有不妥。” 刘芷闻言戏谑冷笑,“本宫不过是偶见故人,已解烦闷,却不想,让皇帝为难了?看来,本宫是年老了,只能是终日青灯古佛相伴,才不会耽误皇帝圣誉。” 诸葛铿连忙起身,躬身欠礼,“母后言重,儿臣并无此意。只是……” “皇帝也不必忧虑,韦公不过是来与本宫说了些家事,无关朝政。”刘芷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打断了诸葛铿的话,“这宫里冷清,皇子皇孙们也大都成年出宫,这平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既然皇帝来了,便也陪本宫说说话。” 诸葛铿欠了欠身,缓缓坐下,刘芷要说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第六十四章 夜阑听风 独孤烈他们与完颜达尔范赤几人在城南汇合,一起在城南一处酒肆里,用了午膳。 城南的酒肆与城东全然不同,大都以堂食为主,少有唱曲儿的姑娘,生意却也十分的好。 到了午时前后,各家酒肆门口便站着热情吆喝的小二,伸长着胳膊,邀客入店。 酒家是范赤选的,这家店他以前来过一次,是当初一个禁军统领为父做寿时,他有幸应邀来的。 这酒肆奢华,菜品也有特色,只是一顿饭的费用,却是极高的,根本不是范赤这般官职俸禄所能负担,所以来此也不用担心遇到熟人故人。 毕竟,他在万炎已经是个死人了。 几人酒足饭饱后,完颜达尔便提议大家一起行动,太过招摇,不如分开各自活动。 诸葛青卿没什么意见,既然已经从罗余山处得知,太子不会出宫,没了见太子的期盼,便随意在城内走走,感受民风也是好的。 完颜达尔一脸,像是有了什么预谋打算,一刻之前还和花似雪形影不离,这会也撇下了,就是拉着独孤烈和范赤一道离开,苦缮不放心,也一道跟着去了。 诸葛青卿几人随意闲逛,日落前,便回到了城东香屏阁。 酉时已过,玄月当空,繁星点缀。 香屏阁后院,诸葛青卿独自坐在一张茶桌旁,独自点茶,看着不远处仙湖畔,叶只圭与霜儿拿着两只鱼竿,想要垂钓,却不得要领,正苦苦琢磨摆弄。 “公主,好雅兴。”古西风淡淡的声音在诸葛青卿身后传来。 诸葛青卿先是一怔,暗自四下看了一眼,见周身无生人,才暗自松一口气,轻笑一下示意古西风同桌。 古西风仍是一身白色常服,施了半礼便恭谨坐下。他这模样,实在不像是大夫,倒是像极了温雅儒生。 “听闻公主早上受伤了,可需检查上药?” “无碍。”诸葛青卿浅淡一笑,想起早上独孤烈为她包扎处理伤处的情形,脸上不由浮出一丝暖意,“只是小磕碰,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诸葛青卿已经将茶粉放入碗中,准备去取炭火架上的汤壶冲水。 “我来。”古西风说着,便先提起汤壶,将滚水冲入碗中,夜色昏暗,水汽朦胧,看不清古西风脸上的表情,却只听他淡淡怅然的说道:“公主本是千金之体,本不该做这样的事。” 诸葛青卿看着湖边嬉闹的二人,坦然淡笑道:“出了宫门,虽衔公主封号,却也就只是个封号罢了。原本的云端生活,倒不如眼下自在随意。” 自在随意?古西风神色沉了几分,宫庭内的生活他并不了解,只是诸葛青卿所谓自在随意的日子,在古西风看来,确是日日如履薄冰,危机四伏,即使小心提防,还是时不时受伤。 “古大夫,你虽是中原人,但是点茶的功夫却是逊色于大汗。”诸葛青卿看着古西风用茶筅击拂茶汤,却未能泛起泡沫。 古西风表情扭曲了一下,轻咳了一下道:“让公主见笑了。” “无妨,大汗虽是摩斯人,不过点茶之法确实高超,我虽是公主也见过宫人点茶,却都不及大汗手法之娴熟,一层浓郁白沫,清香四溢。” “听闻,大汗生母是中原人?”古西风问道。 诸葛青卿微微点头,看着仙湖光波粼粼的湖面,或许是这样,独孤烈对她也额外包容些。 古西风将点好的茶,分了两杯,递一杯与诸葛青卿。 晚风习习,今日仙湖之上泛舟的船只比昨日多了不少,两岸皆是灯火通明,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 比起西边城池的衰败寞落之景,这天子脚下皇城帝都,确是热闹繁华。 同是万炎子民,却也是天壤之别。 …… 仙湖之上,有一雅致小舟,船尾一个推浆的船夫,船内坐着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和一位貌美如仙的姑娘。 没有遮顶的船屋,仰头即是浩瀚星空,二人便是相对而坐,中间一张几案,几案中一盏桃花儿团簇编织的花灯,半截红烛跳耀着火光。花灯旁摆着一坛子玉冰烧,和两只雕纹银碗。 柳绵半抱琵琶,一曲幽转弹唱完毕,便放下琵琶,将二人的银碗倒上八分满。 二人举酒对空,轻轻相碰,又一饮而尽。 “香屏阁不是被人重金包下,怎的你还能得空出来?”沈长峰将碗中酒饮尽,语气有些戏谑。 柳绵醉眼微醺,自嘲地叹了口气道:“不打紧的,那些个胡人公子,独来独往惯了,原也不喜欢我们跟随陪伴,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儿。” “哦?”沈长峰微眯了眼,道:“柳绵姑娘绝世容颜,世间竟有男子能抗拒?” 柳绵继续添酒,这壶是香屏阁开年新酿冰玉烧,酒味醇香微甜,只是此刻喝来却略觉苦涩,她自小便在烟花之地长大,各色男人不知见了多少,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唯独这摩斯来的贵家公子,竟让她一见倾心,可是对方却还不会意。 “驸马爷说笑了,驸马爷不也未曾为奴家倾心嘛?” 沈长峰爽朗一笑,又抬碗饮酒,笑道:“若不倾心,怎会与姑娘在此饮酒赏月?” 柳绵笑儿不语,只是饮酒。 “姑娘可知,住在香屏阁的那些胡人,是何来历?”沈长峰望着对岸香屏阁的方向,神色认真了几分。 “只知是摩斯来的商旅,其余并不知晓。”柳绵再添酒,一坛酒已倒不满两杯,便又开了一坛,眼里已有了几分醉意,“依奴家看,他们不像是商旅,倒是像那边的贵族。而且,除了胡人,还有几位中原公子。看他们谈吐气质,便也不像是做生意的粗俗之辈。” 沈长峰听着,眼眸微沉,今日,他在看台上见到的,也是两个胡人,莫非有什么关联? …… “啊!上钩了!”叶只圭猛一抬杆,兴奋地扭头欢呼,原本看向诸葛青卿方向,眼神却又越到了她的身后,“姐夫,快看,我钓到鱼了!” 诸葛青卿原本正轻笑着看着叶只圭孩童心性,突然听他这么叫,诧异回身,见独孤烈正从香屏阁后门走来。 古西风亦是起身,恭敬施礼。 独孤烈看了二人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背着手走了过来。 到了诸葛青卿身边,诸葛青卿见他脸上并无醉意,却隐隐闻到淡淡香粉之气,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常态。 “姐夫快看,好大的一只鲤鱼!不如我们现烤了来吃?”叶只圭双手紧抓着一只大黑鲤,那黑鲤在他手中头尾摆摔着,拼了命想挣脱。 “越发没有规矩。”诸葛青卿轻声责备道。 “咱们眼下微服出行,自然是叫姐夫亲近些。”叶只圭怯怯反驳道,身子也朝独孤烈的方向挪了几分。 “无妨。”独孤烈拍了拍他肩,脸上并无怒意,转而对诸葛青卿说道:“这里的街市,晚上似比白日更加热闹,可要出去走走?” 诸葛青卿微怔,独孤烈何时是爱热闹的性子? “去去,我和古大夫在这烤鱼,你们回来便能吃了。”叶只圭双眼一转,催促说道。 第六十五章 夜游姑苏城 夜晚的街道确实比白日还要热闹些,只不过街道中间没有了巨大的巡游花车,不像早上那般拥挤。 妇女孩童手里提着各式花灯,穿行在街道上,每人脸上都带着欢笑,有些妇人头顶莲花灯,烛光就在头顶闪烁,却也能稳步前行,看这诸葛青卿暗暗称奇。 不过人来人往,难免擦肩挤撞,还是会让独孤烈生厌蹙眉,也会时不时揽过诸葛青卿清瘦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前,避免擦撞。 独孤烈自然是不喜欢这样人群熙攘的热闹,只是午后完颜达尔兴致勃勃非拉他到城北,而城北尽是赌馆、黑市。 范赤是土生土长在姑苏城的,这些门道自然是倍儿清,带着他们去了几个城内有名的赌场和武市,武市其实也与赌场无异,不过是两家贵族各出一家丁,上台比试,旁人便压下赌注,哪家的家丁胜了,便是赢了。 这种属于地下比试,见不得光,若是在场上败了或被打死打残,不但会被主人家舍弃,更是被众人唾弃,便是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不过,若是赢了,主人家的赏赐也是极为丰厚的。 因此,台上双方都是下了死手的,台上死人,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台上越是激烈,台下看客便越是兴奋,押的钱两也就越多。 独孤烈看着只觉乏味,他并不是好赌的性子,他不信天命运气,想要的东西他便自己去夺来,而这种血肉搏斗,他自记事起便看的腻了。 之所以费时由着完颜达尔胡来,也不过是想实切感受万炎帝都的百姓民风。 完颜达尔看出他没什么兴致,便又让范赤带他们去了香屏阁对岸的月华楼。 这里看去要比香屏阁阔绰不少,歌女舞女也数倍于香屏阁,烟花风尘之气更甚,倒少了香屏阁那份雅致,略显落俗了些。 他们四人一进楼内,便是一群莺莺燕燕粉黛罗裙的姑娘迎了上来。 完颜达尔自然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只是,再看独孤烈,只有依旧神色冷淡的看着歌舞,周身的寒气,让身边的姑娘也不敢太过贴近。 完颜达尔饮下一杯酒,皱眉想着,原以为大汗对胡诘儿冷淡,是因为胡诘儿性子张扬,没个姑娘模样,怎么这姑苏城酒肆里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引不起他的兴致? 独孤烈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就要走了。 完颜达尔自然知道,能勉强自己在此这么久,已是独孤烈极限,便也借口这里的姑娘都不如花似雪,匆匆随独孤烈离开了。 “砰!” 一个绚烂烟花,在夜空炸裂,随后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几十个烟花争相在空中,瞬时黑夜亮如白昼。 诸葛青卿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炸裂声吓了一跳,随后便一脸惊喜的仰望空中烟花。 “往年在宫中,也能远远见到星点烟花,已觉甚美,却不想能有机会如此近的观赏,真是震慑心魄。”诸葛青卿忍不住感叹。 “宫内不放烟花吗?” 诸葛青卿摇摇头道:“太后娘娘不喜热闹,且说烟花容易走水,便不让在宫中燃放。我也只能逢大节,偷偷爬到屋瓦之上,看看天边星点微光,解解馋了。” 正当她还在仰头观赏,却听见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车声,随后一个烟花息落,人群一阵嘈杂。 一辆马车自人群中疾驰而过,撺掇的百姓慌乱躲窜。 独孤烈一个疾步,将诸葛青卿护在身内,才躲过了马车冲撞。 诸葛青卿正诧异,城内主道明明禁止车马急行,怎么还有人敢在人群密集的花灯节,这么驾马直冲,全然不顾及律法。 便听到有人对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骂道:“哪个不开眼的,敢这么驾车?!” “嘘!慎言!你才不开眼,那可是大将军府的车!”有一人小声呵止道。 众人一时无言,小声嘟喃几句,便不再言语了,街道又恢复了热闹,似乎刚刚那意外插曲不曾有过。 一切很快恢复如常,却隐约听见有孩童在呜呜哭泣的声音。 诸葛循声看去,之间三四米开外,一个七八岁衣着单薄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上啜泣,边哭边抬手抹着泪,身边路人不过似乎匆匆看她一眼,边绕开一些走过,并无人驻足停留。 “小妹妹,你怎么了?”诸葛青卿快走两步上前,蹲下身,柔声询问。 小女孩只顾着伤心地哭,并未答话。 “可是摔伤了?”诸葛青卿关切问着,又看向已经站在身后的独孤烈。 见小女孩还是不语,独孤烈也不确定小女孩是否受伤,只是在任由她们在地下待着,毕竟是黑夜人杂,一会再出些什么意外…… 独孤烈索性俯下身将那小姑娘抱起,至少先到街边小馆坐下说话。 “花,花儿……”小女孩突然激动指着地板啜泣说道。 诸葛青卿看去,竟是一支被车轱辘压的稀烂的一盏花灯,就连蜡烛也被压成了两节熄灭在地上。 诸葛青卿仔细将残破的花灯拾起,小姑娘这才止了在独孤烈怀中的挣扎,转而又是看着那坏透了的花灯,阵阵啜泣。 独孤烈就近找了家茶楼坐下,将那小姑娘也放在方木椅上。 诸葛青卿仔细检查了小姑娘四肢,确定并无受伤后,才柔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的家人呢?” 也不知道是哪戳中了小女孩的伤心处,小女孩哭的更加厉害,缓了好一会,才抹着眼泪抽泣道:“娘亲病了,没钱买药。浣儿,浣儿想做花灯比赛,赢些银两给娘亲看病……呜呜,可是花灯坏了,呜呜……” 说着,小姑娘又伤心的哭了起来。 诸葛青卿有些手足无措,她和独孤烈两个男人模样,带着这么一个哭的伤心委屈的小姑娘,难免引人误解侧目。 再看独孤烈,安坐务旁,神色自若,仿佛身边这哭的快岔气的小姑娘全然与他无关。 不过也确实与他无关,不过就是诸葛青卿担心这孩子,他奉献了一次举手之劳而已。 “浣儿乖,你先别哭,姐……哥哥这有些银两,你先拿着,给娘亲治病。”诸葛青卿从怀中掏出几锭碎银塞入浣儿手中。 却不想,浣儿立即止了哭声,对着诸葛青卿正色说道:“娘亲说过,不能随意拿别人的钱财,否则便是窃贼或叫花子所为。” 诸葛青卿竟一时哑口无言,而身边独孤烈也看着她,眼底明显有一丝戏虐的笑意。 第六十六章 夜半制花灯 “咳……浣儿,我并无此意。”诸葛青卿连忙解释,“不过你娘亲病了,自有你爹爹想法子挣钱,你不过是个孩子,有这番心意,你娘亲必然已经欣慰。” 浣儿摇了摇头,脸上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哀伤,她深吸了口气道:“爹爹不会拿钱给娘亲治病的。” “为何?” “因为,娘亲的病,便是爹爹打的。” 浣儿的话说的极小声,却还是落入了诸葛青卿的耳朵里,她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自小受儒家礼义熏陶的诸葛青卿,何时听过为夫者殴打妻子的,只觉太不可思议。 男人岂能对柔弱女子动手,更可况是结发之妻,且不说情爱情份,礼法何在? 独孤烈闻言,眼眸也微沉了几分,只是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岂有此理?走,我带你去报官!”诸葛青卿愤然说道。 浣儿却有些惶恐地看着她,怯生生道:“不,不要报官,不要抓我爹爹……” 说着,刚平复了些的浣儿,双眼又泛了红。 诸葛青卿不解,还想要问,身边独孤烈温热的大手压在她的手上,将她燃起的怒意压下,对着浣儿淡淡开口道:“先吃点东西,一会送你回家。” 诸葛青卿不解地看向独孤烈,浣儿父亲此等行径,依照律法便是要收押受刑,岂能姑息? 独孤烈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暗握了一下诸葛青卿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茶馆小二端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浣儿巴巴看着,咽了咽口水,却不动筷子。 “浣儿快吃,吃完了我们送你回家。”诸葛青卿柔声说道。 浣儿盯着热腾腾的面,摇了摇头道:“娘亲说过,不能凭白受人恩惠。” 这孩子倒是极明礼数,看来她娘亲自小将她教养的很好,只是眼下却让诸葛青卿犯了难,她沉吟半晌问道:“那么,我能帮助浣儿做些什么呢?” 浣儿一双清澈的双眸从冒着热气的面汤转向了碾碎了的花灯,小声开口道:“我想重做花灯,参加明日花灯大赛,只是这花灯所用之花,是娘亲三日前帮我摘的,桃树太高,浣儿摘不到花儿……” 诸葛青卿闻言心中便有了打算,循循善诱道:“一会儿我和胡烈哥哥去帮你摘花,你教我们做花灯,明天咱们一起去参加花灯比赛,若是中了彩,我们得一成你的九成,就当是我们的拜师费。而这碗面,就当是咱们学艺的订金,如何?” 浣儿侧着脑袋想了一会,用力点了点头。 饥肠辘辘的肚子和热气腾腾的汤面,都让她无法拒绝。 独孤烈对于诸葛青卿毫无障碍的,自觉带上他日行一善,显然有些无奈。 不过,三人此时也都饿了,匆匆几口吃完,浣儿便带他们来到城郊的一处桃花林。 “这片林子,是娘亲带我来的,是我们的秘密花园,没有别人知道。否则,刚开的花就要被别人摘了去。”浣儿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于是,三人便起了一小火堆,借着火光和星辰之光,独孤烈摘花,诸葛青卿与浣儿编花,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风凉露重,坐在火堆旁,才稍觉温暖。 诸葛青卿本就不擅长女子的手工活,这会也编到上下眼皮都打了架,才终于和浣儿一同编成了两盏手捧花灯。 浣儿很是兴奋,开心说道:“谢谢姐姐,谢谢胡哥哥。” “你怎知我……”诸葛青卿诧异。 “姐姐虽然是男子装束,声音却如此温柔好听,就像娘亲的声音一样,自然是姐姐了。”不过八岁的浣儿,说起话来,一本正经有模有样。 “嗯,浣儿聪明。不过,这是个秘密,就像秘密花园,好吗?”诸葛青卿浅笑问道。 浣儿认真点了点头。 二人送浣儿回到家中,已近三更,好在浣儿家离桃花林子并不远,步行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只是位置偏远,相邻几里地就只有这么一户人家,此时,若不是屋内还有一盏微弱烛光,这小宅子便也淹没在这茫茫夜色之中了。 三人到了院门前,院门已是十分破落,看是关着,实则只要轻轻一推,便能进去。 诸葛青卿抬手准备扣门,浣儿却拉住了她的手,看着诸葛青卿的眼中透着一丝怯意,踌躇了一会,才不舍的将两盏花灯都交到诸葛青卿手上,望着她的眼睛小声说道:“姐姐,你能替我保管这两个花灯吗?我怕爹爹一生气,会把他们摔坏的。” 诸葛青卿接过花灯,摸摸她的脑袋,眼里透着疼惜:“好,若是得彩,我们也能分上好处,自然会仔细收好。” 见诸葛青卿将花灯收好,浣儿眼中立刻有了光彩,与她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便要推门进去。 诸葛青卿一把拉住了她,依旧是抬手扣门。 不一会,院内便有了动静,一个身子消瘦,略显佝偻的男子,骂骂咧咧从屋里出来,打开了门。 一见门外是浣儿,也不顾她身后还有两人,一把揪住浣儿的头发就往屋里拽,还破口骂道:“你这死丫头,小小年纪大晚上就敢出去鬼混?!看我不打断你腿!” 诸葛青卿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幕,连忙伸手去护浣儿,那男子直接一个挥拳就准备将诸葛青卿打开,就在男人的拳即将碰到诸葛青卿面门之时,只见独孤烈已经出手将他的手腕截住,手中力道加重几分,就只看那男子枯瘦的手背朝手臂,成了个奇怪的形状。 “啊,啊,痛痛痛!”那男人吃痛叫着,整张脸都痛苦的扭曲到了一起,连揪着浣儿的手,也因为剧痛而松了手。 诸葛青卿连忙将浣儿一把拉过护在身前,浣儿一脸惊惧,身子不住颤抖着,却死咬着下唇,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不知道独孤烈在那男人耳边冷冷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个男人神色大变,即使是夜色黑暗,也能明显看到,男人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喊痛的声音也低了不少,只是疼的呲牙咧嘴,怯怯求饶。 独孤烈冷冷瞥了他一眼,松手将他甩开。 那男子脚步不稳踉跄后退几步,再抬眼已是一脸惧色,也不敢看独孤烈,只是小心翼翼招呼过浣儿,将她领进屋。 迟疑半晌,诸葛青卿还是将浣儿松开,让她随男人进去。 “浣儿,明日城南,不见不散。”诸葛青卿柔声对浣儿说道。 浣儿亦是重重点头。 “方才,你对那男人说了什么?他转变的如此快?” 星光月色,诸葛青卿与独孤烈一前一后缓步走在田园小径上。 夜风清凉,拂面而过,两侧虽是漆黑,却能听到稻禾摇曳的声音和蛐蛐蝈蝈鸣叫。 “道路幽暗,不如点盏花灯?”独孤烈背手走着,并不回答。 “花灯是明日参赛用的,现在将花烤焉儿了,浣儿该伤心了。”诸葛青卿快走几步,跟上独孤烈,继续好奇追问:“你究竟同他说了什么吗?” “秘密。” “你与那般蛮夫,岂会有什么秘密?” “那便是男人间的话。” “眼下我也是公子装束,你便当我是男子,说与我听?” “……” 第六十七章 交锋韦白 也许是远远望见看台上的沈长峰,也许是昨晚浣儿的事在心中缠绕,也或许是晚上一路与独孤烈漫步闲聊时的怦然心动,总之诸葛青卿一夜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纸窗由黑转成了灰白,诸葛青卿觉着浑身乏力,躺着也是烦躁,索性便披了件长褙子起身。 天色仍是昏暗,却也能勉强视物。 诸葛青卿独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清水,冰凉由喉入胃,让她心绪平静了一些,坐在窗边将窗推开了一些,晨起的空气也带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 她长发散落,就这么静静依靠在窗台之上,看着一湾平静湖水,五更天,便有零星两只扁舟在湖上幽幽泛游。 这样寻常渔民百姓的生活,虽生活贫苦了些,却也惬意。 不过,就这么坐着,反倒有了几分睡意。 “吱。” 隔壁厢房房门推响的声音,让已进入浅眠的诸葛青卿身子一颤,人也清醒过来。 睁眼再看窗外,原本昏暗的天际,此时已经泛白。 诸葛青卿坐直了身子,舒展了腰背,也不知是几时竟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刚在想,是不是独孤烈起了,便听见门外先是几声扣门声,然后是轻莹女声唤道:“朱公子,可起身了?” 诸葛青卿连忙换上窄袖长袍的男装,坐在铜镜前娴熟地将长发束起,然后轻咳了一声,故意将声音沉了几分,道:“起了,进来。” 原以为是月桃,却是两个面生的姑娘,一人端着洗漱的盆子,一人端着早膳,笑盈盈地走进来。 一个姑娘放下手中盘子,将诸葛青卿悬挂床头的褙子取了下来,给她披上,柔声道:“姑苏城里晨起露重,公子担心受凉。” 诸葛青卿点了点头,由着她伺候披上墨绿色的长褙子,随口问道:“今日怎么不是月桃伺候?” “月桃在隔壁伺候胡公子晨起呢。”一个姑娘轻笑答道,“公子可是不满意我们姐妹伺候?” “哦,不是。”诸葛青卿尴尬一笑,平日都是霜儿伺候,她性子沉稳,突然换了这么些个妖娆活泼的烟花姑娘,诸葛青卿还有些不自在,“胡公子,不一直是柳绵姑娘伺候么?” “柳绵姑娘昨夜大醉,现在还未醒呢。”一个姑娘口快说道。 “哦?” 范赤不是已将香屏阁重金包下,怎的昨日独孤烈晚归,柳绵便随客外出了? “也不知是和哪家公子出去逍遥快活了。”一个姑娘边将早饭摆出,边低声的与另一个姑娘笑语。 那伺候诸葛青卿漱口的姑娘亦是压低了声儿,故作神秘说道“我昨儿睡的晚,你猜我见着是谁送柳绵回来的?” “是谁?” “驸马爷,沈大公子。”那姑娘狡黠一笑,轻声道。 “噗,咳咳咳!” 诸葛青卿刚入口的漱口水,一下呛着了气管,那姑娘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诸葛青卿接过帕子,捂着嘴咳了许久,才稍缓了一些。 “公子没事?”两个姑娘站在旁边一脸局促担忧。 诸葛青卿摆了摆手,道:“咳咳,无碍,呛着了。” “朱兄这是因为换了伺候的姑娘,不习惯了?”门外传来独孤烈正倚着门框,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诸葛青卿斜睨了他一眼,明知他是故意笑话自己,却也不能说什么。 “月桃可爱温顺,胡兄若喜欢,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独孤烈凝看了她半晌,说道:“多吃点,这里到城南可有些路程。” 想起昨晚与浣儿的约定,诸葛青卿匆匆开始用早膳。 “朱公子,真是儒雅,吃起东西比女子还要斯文。”那两个伺候的小娘子,掩面笑着小声议论。 诸葛青卿尴尬咽下口中食物,便让她们将两个花灯装进竹篮里,一同带着去城南。 …… 到了城南,已近巳时,阳光明媚温暖。 马车停在城南宫墙下的一处空旷广场处,这广场极大,平日便是是民间大型集会或宫中阅兵的场所,可容纳数万人。 诸葛青卿一行人下了马车,广场上人群已经熙熙攘攘。 宫墙前,搭起了巨大高台,靠边缘的位置已经有几人落座,还有些官吏贵族,也陆陆续续登上高台,远远看去,应该是四五品的官吏。 近在咫尺的一道宫墙,便是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 “走,不是要找那小孩吗?” 独孤烈淡淡开口,将诸葛青卿的思绪拉回。 诸葛青卿看了一眼高台主位,眼眸微冷了几分,今日来这里,除了是和浣儿的约定,她还另有谋划。 与浣儿约定的地方,是在看台东角第三个侍卫处,诸葛青卿他们到时,浣儿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他们,浣儿也显得开心兴奋,再一看他们身后跟随的娇艳姑娘,和便装护卫,神色又立即变得小心拘谨。 “浣儿今天真美。”诸葛青卿摸了摸浣儿的脑袋,温和说道:“这些哥哥姐姐,是我们的朋友,他们都非常友善,你不用害怕。” 浣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比叶只圭小上几岁,若叶只圭也在,他们孩子间应该会更容易相处些,不过叶只圭起的晚,估计这会才刚刚睡醒。 诸葛青卿亲自陪着浣儿到看台下,送呈两盏花灯。花灯需要贴上送呈人的名帖,以便中彩后可以核对笔迹,确认身份。 诸葛青卿提笔蘸墨,亲自在字条上,写下了叶武二字,贴在花灯上。 这两字写的豪放苍劲,全然是仿着叶武笔迹所书,而且,仿的极像。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广场上百姓聚集,不再是熙攘而是密集,看台上的官员也基本入座,只有正中的一个空位。 而此时,头戴七梁冠,身着紫色朝服的韦白,正缓步走来,众官吏见他到了,也都纷纷起身施礼。 韦白环视众人,只是点了点头,便慢条斯理地坐下。 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摆了摆,礼官立即会意,看台西北角,玉枹击鸣鼓。 鸣鼓三声,礼乐奏响。 礼官摊开一卷黄轴子,高声宣读着什么,大约是朝廷对花灯节的祝福以及评选规则之类,只是完全淹没在礼乐声和台下百姓欢呼的声浪中,是一字也听不清。 诸葛青卿无心观赏花灯,她的一双眼,自韦白出现后,便沾在他身上,没有离开过。 第六十八章 等鱼上钩 “姐姐,那个坐在中间的人是皇上吗?”人群中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好奇问着。 她身边年长些的姑娘,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四下看了一眼,好在人声鼎沸,无人注意这孩童话语。 “小宝勿要胡说,那位是当朝大将军。”姑娘将那四五岁的孩童抱起,压低了声儿说道。 “大将军真威风,小宝也要做大将军。”孩童舔着手中的糖葫芦,仍是一脸天真烂漫。 “大将军自然威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听说前阵子与摩斯开战,丢了燕都六郡,皇上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还赏了不少珍宝安抚。” “可不是,他有太后娘娘撑腰,韦贵妃也正当宠,眼下可是韦氏当家了。” “是啊,听说就连皇后太子都畏他几分呢。” “……” 鼓乐声下,百姓窃窃私语的议论,尽数落进诸葛青卿的耳朵里。 连宫墙外的百姓,都有了这样的说法,宫墙内的哥哥、母后处境,该有多难? 诸葛青卿垂在身侧的手,已经不自觉的紧握成拳,逆着阳光,看着台上韦白的眼眸越渐深冷。 与她不过半步之遥的独孤烈,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变化,大多时候她都温婉谦和,但若是遇到触及她底线,或是危机抉择,她的果敢狠辣,确也让他折服。 “打伞。”独孤烈对着身侧月桃吩咐道。 月桃先是一怔,立刻将手中油纸扇撑起,略显吃力地高高举起,为独孤烈遮挡耀眼阳光。 独孤烈抬眼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油纸伞,有些无奈的睨了月桃一眼,然后看向炎阳之下的诸葛青卿。 月桃这才恍然,原来他是让自己给朱公子打伞?看不出胡公子,也是这般体贴心细之人? 各式大小花灯巡展一轮,各位评委大人也都选定了自己心中优胜的作品,宦官们将大臣们选好的分别呈盘,依次端于韦白跟前,让他过目。 诸葛青卿与浣儿所制花灯十分精巧,不仅是用新摘的桃花编织,清丽粉淡,围绕团花外,还制了六个形态各异的皮影人,以细竹条包边连接,可绕花灯旋转,花中烛光点亮,将六个皮影映照的活灵活现,虽说技艺也许不是最佳,不过确实独特新意。 当这个花灯呈送到韦白面前时,韦白也觉新奇,不过城府极深的他,并未表露丝毫。他抬手取下那盏花灯,在手中把玩。 看台下,诸葛青卿和浣儿都神色紧张地看向韦白,只不过浣儿的眼中透着的是欣喜和期待。 无论她和诸葛青卿谁的花灯得了彩,她都能分的银两,眼下主评委手中拿着的正是诸葛青卿的那盏花灯,浣儿简直紧张的连咽口水都不敢咽。 突然,只见韦白的脸色突变,一双眼瞪得极大,惊惧地看着手中花灯,整个身子也从交椅上弹了起来。 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极为恐怖的东西。 “韦大人,您怎么了?”身边一位二品大臣连忙起身上前询问。 韦白的神色缓了半晌才见恢复,不过右手已经不动声色将那张写着叶武的字条揉捏在了手心当中。 他并不理会旁人关切询问,而是快步走到看台围栏边,一双鹰钩利眼在人群中来回张望搜寻。 “哥哥,大将军这是怎么了?”浣儿不解地拉着诸葛青卿的衣摆,奇怪问道。 诸葛青卿冷眼看着,韦白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看来,外祖父之死定是与他有关。 诸葛青卿微侧过身,视线却没有离开韦白,对浣儿说道:“应该是浣儿的花灯太过巧妙,让韦将军出乎意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这制灯人了。” 诸葛青卿虽然仍是语气柔和,且带着笑意,浣儿听着却莫名觉得脊背生凉。 不过她始终是孩童心性,听了诸葛青卿的话更是心生欢喜。 诸葛青卿接过月桃手中的油纸扇,将浣儿交到她手中,嘱咐了几句,便独自撑着伞,离开了。 香屏阁姑娘们所用的油纸伞红艳异常,四角还各画了一对鸳鸯,高处看去尤为扎眼,更何况马上就是揭晓今年花灯魁首之时,大家都驻足屏息,哪里还有人走动,韦白很快便注意到了撑着红伞离开的人。 不过,由上而下根本看不清撑伞人的模样,只不过看他下半身的穿着,该是个男子。 不可能!叶武和叶嗪明明就……他亲自确认过,不会错的!而叶家一脉,自己这几年也清理的差不多了,除了叶只圭,不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究竟是谁!?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难道是叶只圭? 不可能,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现在应该在摩斯日夜风沙拂面,而且凭他一个小娃娃,怎么会有这般心思,故意模仿了叶武的笔迹,让他在此时看到! 韦白双手擒着看台围栏,目光已经聚集到撑着红伞之人处,那撑伞之人并不是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人,都随着他在人群中穿行,虽都看不清长相模样,但红伞男子旁同行的男人,身形高大似有几分眼熟。 韦白,眼眸一沉,莫非,是太子党人? …… 撑着红伞,一路缓缓走到昨天与罗余山见面的空旷湖岸旁。 “你这么确定,他会来?”独孤烈漫不经心问道。 诸葛青卿收起油纸伞,肯定道:“会来的,看他见到字条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外祖父之死定然与他脱不了关系。” “哦,你在字条上写了什么?” “我……”诸葛青卿刚要说出,却又戛然而止,看着独孤烈狡黠问道:“那你告诉我,昨夜,你与浣儿父亲说了什么?” “男人之间的话,你个姑娘家的,不方便说你听。” 诸葛青卿不满地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只见苦缮拿了一个垫子,轻放在一块大石上,让他们可以坐下歇脚。 独孤烈也没客气,直接便坐下了。 “打伞坐下,还不知要等多久。”独孤烈看着还站在一旁的诸葛青卿说道。 正午的日头,是有些烈了,诸葛青卿也觉着烦热,而且驾马走了半个多时辰,腿脚也确实有些酸乏,只是独孤烈所坐的大石平坦面并不大,而苦缮拿的垫子也不过就是独孤烈一人坐着,略宽余一点而已…… 难不成让她贴着独孤烈坐着?这也不符礼数,不过,日头太烈,诸葛青卿还是将伞撑起遮阳。 “过来坐,我也要遮阳。”独孤烈继续说道。 诸葛青卿看出了独孤烈又是在故意消遣自己的心思,睨了他一眼,把伞往他的方向偏了一些说道:“大汗自己坐,还能宽敞些。” 独孤烈看她模样,不觉好笑,却也强忍着笑意,佯装正经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道:“坐这。” 诸葛青卿不由在肚子翻了个白眼,一直以为独孤烈是个冷傲的性子,怎么近来逗她开心的手段是越来越娴熟了,还一本正经的不正经。 诸葛青卿自我打量一番,又看了看独孤烈,淡淡说道:“我眼下也是个男的,恐是不雅?” “噗。” 闻言,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苦善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反将一军的独孤烈,脸色显然有些不太好,不咸不淡地撇了一眼苦善,可怜无辜的苦善立即闭上了嘴,强绷着一张脸。 “大汗。”一个摩斯的便装亲卫,驾马而来,跳下马单膝跪地,对独孤烈说道:“韦白来了,还带了近千府军。” 第六十九章 交锋韦白 原本还在闲聊的两人,脸色都严肃了几分。 “还有多远?”独孤烈冷冷问道。 “距离不到五里地了,不过他们走的小心,速度不快。” “人都安排好了吗?”独孤烈继续问道。 “都安排好了,武器也已齐备。”亲卫恭敬回复。 此时苦善也递上两柄长剑,分别给独孤烈与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接过剑,微启出鞘,双刃锋利,剑身明亮,映射正午阳光,尤为刺眼。 “大汗,其实你不必为我涉险。”诸葛青卿将剑回鞘,认真说道。 独孤烈挑眉道:“说了几回,私下不必这么称呼,像前日轻舟上,便就不错。” 回想轻舟酒醉失仪,诸葛青卿脸色就是一阵泛红,抿了抿嘴说道:“你是摩斯大汗,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说来也是,我尚膝下无子,万一有什么变故,无子嗣继承汗位,王权便要流落外人之手。”独孤烈故作认真的沉吟片刻,然后看着诸葛青卿说道:“回到王庭,我们便完婚,然后你便可以专心生养王储。” 烈日之下,诸葛青卿白皙的脸颊更是绯红,她扭过身娇嗔道:“谁要专心生养,我又不是那,只会下蛋的母鸡。” 独孤烈看她模样,不觉轻笑,半认真地说道:“总之,你得记着,你已是我定下的摩斯可敦。无论一会情势如何,都不可逞强,不要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诸葛青卿看着他,眼眸有些湿润,认真点了点头。 虽然独孤烈性情沉冷,并不像中原这些文人世子一般花前月下情话浓浓,有时候还一本正经的说一些不正经的话调侃她,不过他对自己的关切却也是真的。而且,并不顾及自己是万炎公主的身份,平日对她也多有纵容。 眼下,他说了这么许多,也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全。 在听闻探子回报,韦白带了几百人的府兵前来,诸葛青卿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毕竟他们只有三十余人。 眼下这三十余人已经尽数隐匿在湖畔边的树林之中,而空旷湖岸只有诸葛青卿、独孤烈和苦善、乌达姑姑四人,若是真交上手,诸葛青卿心中没有胜算把握。 再看独孤烈,则依然神色淡定,似乎即将到来的韦白和他几百府兵,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仍是与站在身侧的诸葛青卿闲聊着,这样炽热的日头下,诸葛青卿的脸色却越渐由红转白,握着剑的手也指骨分明,独孤烈看的出她的紧张。 站立在河畔土地之上,诸葛青卿明显感觉到,脚下土地的阵阵颤动,是韦白和他的一众府兵,越来越靠近了。 韦白连朝服也没换,驾马走在队伍中间,刚过小径来到湖畔,便看见了那熟悉的红油纸伞。 他驾马上前,前面的府兵自觉向两侧退让出一条道 眼前不过四个人,韦白却依然走的小心,驾马缓缓前行,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处停下。 诸葛青卿背对着他又撑着伞,让他无法看清,引他前来的,究竟是何人。 “前方何人,见了大将军,还不上前行礼跪拜?”韦白身侧的府兵首领,打马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诸葛青卿眼眸瞬时冷了几分,握剑的手更加收紧,她深吸了一口气,撑着伞缓缓转身,嘲讽一笑道:“哦?你可问过韦大人,是否敢受我跪拜?” 那首领一看,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说话的语气却这般狂妄,刚想呵斥,却被韦白拦下。 韦白又打马上前了几步,他印象中并不曾有过这样年轻狂妄的小辈,但这声音却听着有几分耳熟,还有他身后三人,均是胡人长相,难不成是边关打战时,与那家胡人贵族结下的梁子,让人寻仇寻到了姑苏城来? 见韦白还是丝毫没有认出自己,诸葛青卿冷笑着,将红伞收下,站立在烈日之下,冷冷的抬眼看着他。 韦白眯缝起了眼,又看了半晌,突然,瞳孔放大,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你,你是……紫阳公主?”韦白虽然强装镇定,声音却明显带着颤抖。 怎么可能,诸葛青卿怎么可能会在这!?难道她身后的是……韦白,诧异的看向坐在大石上的独孤烈,无奈独孤烈侧身对着他,他并看不清独孤烈的模样,而且就算见到,他也未必能认出,他与独孤烈只在五年前的一场战役上有过交锋,不过当时统帅的是叶武,他只不过是一个右将军,虽远远见过,却也未能看的真切。 确定了眼前之人确实是诸葛青卿,韦白倒淡定了几分,随即跃身下马,躬身拱手道:“参见公主,竟不知会是公主在此。” 韦白毕竟是官场老狐狸,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已恢复镇定。身后除了几个家臣随他下马行礼,其余几百府兵也依旧骑于马上,显然并无几分恭敬的意思。 诸葛青卿并不在意,只是依旧冷冷看着韦白,在宫中彼此虚情假意地客气了这么许多年,如今在宫外,也是不必了。 只见韦白从宽袖中掏出那盏已经扭曲的花灯,置于掌中,斜眼一笑道:“这花灯,是出自公主之手?” 见诸葛青卿并不回应,韦白又继续说道:“公主若想见臣,下一道手谕便可,何以这般大费周章?” 诸葛青卿冷笑着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冷眼扫过他身后的全副武装兵器在手的府兵,淡淡说道:“韦大人,府上募兵便有如此庞大规模,难怪市井小儿,都分不清台上坐的究竟是皇上还是大将军了。” 韦白脸色微变,然后露出一个油腻的笑意,坦然说道:“公主是大智之人,市井小儿无知话语,岂会入得公主之耳?” 诸葛青卿眼眸微敛,韦白这般奸猾嘴脸,也在意料之内。 “市井之言,未必没有真理。”诸葛青卿冷冷道,“韦大人为何见了这小小花灯,竟有如此大反应,还动用了近千府兵?” 韦白撇了一眼手中花灯,那两个白底黑字尤为刺眼,“老夫不知,公主何意?” 诸葛青卿强忍着怒意,平静的一字一句问道: “本宫只问你一句,叶武、叶嗪两位将军,是生是死?” 第七十章 沈长峰出现 听到这两个名字,韦白的脸色还是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他眯缝起眼,沉吟半晌,幽幽说道:“叶家两位将军,五年前战死沙场,皇上亲赐封号,是天下共知之事。” “死在战场上的两人根本不是他们!”诸葛青卿厉声反驳。 韦白怪笑道:“公主慎言,两位将军战死沙场,其功至伟,皇帝陛下钦赐封号。若说二位将军并非死于沙场,难不成是要陛下褫夺了他们的功勋封号不成?” “你……”诸葛青卿气急。 “看你的样子,叶武、叶嗪应该都已经死于非命了。” 身后独孤烈缓缓起身,一双冷冽眸子斜扫过韦白。 韦白的眼睛眯缝的更紧了,身子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不断在脑中搜寻此人模样,却还是毫无头绪。。 此人年纪不大,气场却极强,就连韦白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在直面这个男人时,自己要后退。 “你是何人?”韦白警觉问道。 独孤烈冷哼一声道:“韦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孤与叶武对战时,你还不过是个右将军,没见过倒也正常。” 孤?与叶武对战? 韦白有些混浊的瞳孔,瞬时瞪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男人,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连退了几步,手也已经摸上佩剑。 此人难道会是,摩斯大汗,独孤烈?! 身后府兵见自己主子神色有异,也都纷纷摆出戒备之状。 “不可能,不可能……”韦白自语喃喃几句,又抬头瞪眼看向独孤烈,“你是,独孤烈?” “放肆,大汗名讳岂是你随便换的?!”苦善厉声呵斥。 诸葛青卿一直以为苦善是个沉默寡言,敦厚持重之人,第一次见他如此怒目圆瞪,确有几分骇人的凶煞模样。 独孤烈无所谓地摆摆手,背着手朝韦白方向走去,他每前进一步,韦白就后退一步,直到走到诸葛青卿身边才停下。 他讥讽地看了一眼韦白,对着韦白冷冷开口道:“活都活不明白,死后虚名,又有何用?” “当年弄两个替身,换上大将军服,来滥竽充数,是当摩斯人好糊弄么?” “不,不管怎样,他们二人已死,你们也捞得不少好处,再去探究这些陈年旧事,又有什么意义呢?”韦白皱眉说道,他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原来摩斯一开始便发现了那两人不是叶武和叶嗪,所以白忍了两年,不敢再对中原有所动作? 当年的事,他们究竟知道多少,他无从考知。 “说!”诸葛青卿突然拔剑上前几步,剑尖直指韦白面门,“是不是你,杀害了他们!” 韦白没有预料诸葛青卿会突然拔剑,立在原地还没来的及退后,倒是身后的府兵纷纷拔出佩剑围拢上前几步。 “谁敢上前!”诸葛青卿长剑又逼近韦白几分,冷眼扫过那一群围拢上前的府兵,正色道:“本宫乃国朝嫡长公主,你们胆敢再上前一步,便是蓄意谋反!” 此时韦白也镇定了几分,他站立原地不动,只是摆摆手,让众人退后了几步。 独孤烈这边,苦善和乌达姑姑的剑均已出鞘,双方均是紧张对峙的局面,只有独孤烈双手环抱,依旧神色淡定,饶有兴致地看着剑尖已经逼近韦白的诸葛青卿。 不愧是一朝公主,平日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看着温和纤弱,却总是临危不乱,越是碰到大小意外场面,她越是沉冷果断。 就像现在,她明明知道敌众我寡,一个小姑娘就敢直接提剑架在久经沙场的大将军脖子上,呵斥府兵时的语气气场,更是毫无怯意。 韦白轻笑一声,幽幽看着诸葛青卿说道:“叶武将军是能征善战,老夫却也有几分眼红生妒。不过,叶家居功至伟,这些年也得罪的不少人,想看叶家落马的,又何止老夫一人?” 诸葛青卿还想问话,却听见韦白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的由远及近。 “青卿!” 诸葛青卿心脏猛然抽紧,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身影便由韦白身后绕过,避开了诸葛青卿的剑身,直奔诸葛青卿而来。 就在诸葛青卿还愣神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张开双臂即将拥住自己时,突然,身后一股力量将她整个身子后拽,她脚上一个踉跄,,跌落进身后一个宽厚的胸膛之中。 等她站定回神,才看清落入的是独孤烈的怀中,而独孤烈一手将她禁锢在怀中,一只手中握着一把未出鞘的剑,将原本一脸惊喜疾奔而来的沈长峰挡在一臂之远的距离。 原本一脸狂喜而来的沈长峰,顿时表情僵在脸上,有些扭曲的难看。 不过,他突然的出现,却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突然缓解了不少,韦白已经悄悄后退了几步,与诸葛青卿拉开间隔,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青卿,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被独孤烈挡开的沈长峰,脸上有些挂不住,依他往常性子定会与其拔剑相搏,但他此时,眼中却只有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抬眼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独孤烈,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挣出,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看了一眼沈长峰,强压着心中乱了的悸动,平淡道: “是我。只是,驸马此时不该在这。” 独孤烈显然对她从他禁锢中退开的举动很是不满,俊冷的眼眸微敛。 而沈长峰见到日夜所思,原本是一阵狂喜,这半年多,他过的太压抑太痛苦了,每每午夜梦回,他都在恨自己当时的懦弱。 若时光倒流,什么荣华富贵,莺莺燕燕,都抵不过他心中挚爱。 原本以为,诸葛青卿见了他,也会是这般的欣喜,就算是面儿里的礼数所束,她的眼眸里也该是有光的,如今却是这般的冷漠,着实让他胸中绞痛。 “你是何人?”沈长峰想要靠前,却被独孤烈挡着,这才回神朝他不满问道。 独孤烈冷眼睨视,并不理会。他已猜到他是何人,心生反感是自然的,不过除了诸葛青卿的原因,不知为何,他一见沈长峰,心中便有种难以言说的排斥感。 “这是摩斯大汗,是我远嫁的夫君。”诸葛青卿淡淡解释。 沈长峰脸色一变,退后了一步,沉默地上下打量了独孤烈半晌,又看向诸葛青卿,沉声道:“我听闻,你们并未完婚,你将他带入皇城,可有禀明皇上?” “我们此番入帝都,不过是微服巡游,并了结些私事,不必惊动父皇。”诸葛青卿看着他,语气仍是平淡,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慌乱的心绪已经全然平复。 看来自己真的是放下了,纵然是心悸,也不过是一瞬。 “啪,啪,啪!”三声清脆掌声由后传来,韦白平白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原本意气风发的老狐狸模样又全都显露,他谄笑着拍着手,踱步说道:“驸马爷果真是青年才俊,一语中的。” 掌毕,韦白的脸色瞬时变得阴狠。 “紫阳公主,你未奉诏便随摩斯大汗私入皇城,便是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罪可当诛!” 第七十一章 诸葛青卿被劫 说罢,韦白脸上一抹奸邪笑意,右手高举,向前一挥,喝道: “摩斯大汗未得皇领,私入皇城,企图谋逆,尔等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韦白身后守卫一听是摩斯大汗,原本拔了刀就要冲上前,却正对独孤烈一记冷冽寒光扫过,脚步也不自觉的迟疑,不敢上前。 见独孤烈已经拔出长剑,并将诸葛青卿挡在身后,而自己身后的这群侍卫却还迟迟没有上前,不由得眉头紧蹙,又低喝道:“谁能缉拿摩斯大汗,便是旷古奇功一件,能否光耀门楣在此一举!” 侍卫们相互望视一眼,韦白这话倒是不假,摩斯乃是威胁中原安稳的最大隐患,历朝历代的皇帝,无不想征服边塞之地。 然而摩斯族,这百年来,势力却越来越大,如今在塞外的疆土,已抵得过大半万炎国土。 万炎和摩斯历年交战,君上都是想要诛杀摩斯大汗,以瓦解其族,然而,摩斯大汗所居王庭迁徙频繁,难以掌握,能与摩斯大汗正面交锋的机会,屈指可数。 有些将士,即使在边关打了一辈子的战,也未必见过摩斯大汗真身。 如今,这天大的好机会就在眼前! 士兵们想到韦白所期许额高官俸禄,光宗耀祖之事,便各个士气高涨,拔出剑就要围将上来。 “韦白!本宫乃皇室血脉!你竟敢对本宫动武!” 诸葛青卿手握长剑,朝韦白怒喝道。 若不是独孤烈拦着,她的剑又要朝韦白脖颈挥去了。 韦白吃了一次亏,这回便聪明了,他后退几步,守卫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团团环绕的保护。 “臣自然无疑冒犯公主,但公主与摩斯逆贼在一处,刀剑难免误伤,韦某也是没有办法!” 说话之间,独孤烈四人已与韦白府兵交上了手。 那些府兵自然不是独孤烈几人的对手,但无奈人数众多,将他们围困着,拳脚也是难以舒展。 沈长峰退后几步,在他们交战中心之外几步远的距离,他本来是要拼了命去救诸葛青卿的,却不曾想,诸葛青卿竟长剑一挥,直将朝她扑来的一人面门斜划而去。 顿时那人掩面倒地,血浆从他指缝间流出。 这是诸葛青卿学剑以来,第一次亲见人血。 她顿时皮肉发麻,胃里一阵剧烈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可是,这只是一瞬,因为那人倒地之后,马上又有人,正面挥舞大刀而来,自己若不出剑杀他们,便要让他们的长刀将自己的皮肉划开。 她别无选择。 只是沈长峰几乎看呆,与他青梅竹马从小相识的诸葛青卿风雅纤弱,往日便是拿着小刀杀只蝈蝈也是不忍不敢的。 他从未想过,她会杀人! 而且,看她所出剑法,招招凶戾,便都是奔着致命处去的。 就在双方焦灼之际,看似独孤烈一众,有几分落了下风。 突然,近百支利箭,从外围密林之中飞射而出,箭无虚发。 外围府兵顿时惊乱,不再是拼了命地往里挤,而是纷纷四散,寻找暗箭出处。 就连原本胜券在握的韦白,此时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莫非,独孤烈在此处设下了埋伏? 在众人四散之时,密林里的箭雨停了一阵,韦白立即下令,一部分人进入密林搜捕。 这多少缓解了独孤烈这边的负担,但围着他们的,仍有两三百人。 正在诸葛青卿与面前两人搏杀之时,突然,一人从背后拽住了她的手臂。 诸葛青卿猛然回身挥剑,那人便是一躲,诸葛青卿看清是沈长峰,先是诧异,而后连忙将剑锋偏转。 韦白的府兵自然是认得驸马爷的,便也不敢动手阻拦,便由着沈长峰将诸葛青卿拖拽而出。 独孤烈转身便看见诸葛青卿被沈长峰拉走一幕,他眼眸微脸,弑杀之意更甚,长剑在身前斜挥而过,连斩数十人。 “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诸葛青卿低喝着,用力想甩开沈长峰的手。 “青卿!”沈长峰将她拽出厮杀中心,却人不放手,“这话该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诸葛青卿怔了怔,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他,冷声道:“驸马自重,你是以何身份,如此质问我?” 沈长峰一时无言,拽着诸葛青卿的手上力道,也无力减了几分。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呢? 于公,诸葛青卿是公主,那便是她是君,他是臣,臣是没有资格直呼君的名讳,更没有资格质问君。 于私,他娶了她的妹妹,位为妹夫,她便是他长辈,他更无资格如此。 他娶诸葛茉丹之事,虽由始至终诸葛青卿都未有异议,他却知道,她是怨的。 就在沈长峰手无力松落之时,诸葛青卿迅速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准备返身回到独孤烈身边。 却不想,刚一回身,脖颈之上便感到一阵冰凉! “韦白你干什么!” 耳边是沈长峰诧异的怒喝声。 诸葛青卿身子僵直着,没有动。 她知道,眼下只要她稍有偏差,自己脖颈便被利刃划破,血如喷柱。 “你疯了?竟敢挟持公主!”沈长峰说着,便要上前救下诸葛青卿。 “驸马爷可别乱动!我说过了,刀剑,是不长眼的。”韦白阴笑说道。 眼看包围着独孤烈、乌达婆婆与苦善的士卫也已经被斩杀的七七八八,韦白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摩斯大汗。 好在,自己还有王牌在手! “放开她!”独孤烈一双眸子冷冷盯着韦白说道。 五月正午过后,烈日炙烤之下,韦白竟觉得脊梁骨一阵莫名发凉。 只见独孤烈长剑垂握,剑身有数条鲜红血流划过,顺着剑身,汇聚剑尖,然后滴落在地上。 韦白稳了稳心神,挑眉冷笑道:“看来传闻不假,摩斯大汗确实很喜欢咱们万炎朝的公主。” “放开她。”独孤烈语气冷若寒冰,迈步朝他缓缓走去。 “别动!”韦白嘶叫着,手中匕首又向诸葛青卿脖颈抵近几分。 独孤烈目光微敛,握剑的手已越发收紧。 他的脚步只是顿了片刻,然后冷哼一声,继续缓缓向前: “你劫了她有什么用?就算你给她安了谋逆的罪名,让你的皇帝知道,你敢拿刀架在他亲生女儿的脖子上,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别,别过来!再过来,大不了我跟她同归于尽!” 独孤烈不紧不慢的一席话,瞬时让韦白慌乱,他警惕地看着独孤烈,拉着诸葛青卿,往后退了两步。 独孤烈倒了停住了脚步,一双冷冽的眸子,看着韦白,冷冷说道:“只有孤,才能让你邀功。” “你,你想怎么样?”烈日之下,韦白额间豆大汗珠细密。 第七十二章 韦白被杀 诸葛青卿眉间蹙起,她似乎知道了独孤烈想要做什么,担忧地望着,可他一双冷眸却始终直直凝视韦白,并未看向她。 “以我,换她。”独孤烈淡淡开口。 韦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本也是抱着最后赌一把的心态,劫持诸葛青卿,若独孤烈不救,而是继续大开杀戒,他也是根本没有办法的。 没想到,这一把,竟然赌准了! 诸葛青卿究竟是有什么狐媚之术,能让叱咤一方的摩斯大汗独孤烈,愿意冒生命之险,以自己来换她? 独孤烈冷睨了他一眼,并不给韦白过多思考的空隙,冷声道:“怎么,不愿意?还是原本你的目标就是劫持你们公主回朝的?” 韦白的脸色变了变。 此刻,他已是全然豁出去了,看着独孤烈步步逼近,已是神经紧绷。 劫持?公主?韦白握匕首的手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不住的轻微颤抖,被汗水浸湿了的手心,迟疑地,将匕首离开了诸葛青卿几分。 “你别……” 韦白刚要开口反驳独孤烈的话,突然,他的下腹一阵麻心剧痛,紧握匕首的手腕被外翻而出,骨裂般的剧痛,让他立刻就松开了匕首。 他几乎都还不知道发生了,几乎只是一瞬,他已被诸葛青卿反手压制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沈长峰,震惊诧异的,连嘴都不自觉的张启。 这,还是他认识的诸葛青卿吗? 几乎没有半分迟疑,独孤烈已经两步上前,将还没回过神的韦白控制。 毕竟,就算诸葛青卿凭着一时功夫,挣出韦白的钳制,等韦白缓过神,对付诸葛青卿仍是不在话下。 “韦大人,可还知道,当今天下是谁家天下?” 诸葛青卿将脚边匕首踢开,直视韦白,厉声呵斥。 “大意了,大意了。”韦白嘴角勾出一丝怪异笑意,与诸葛青卿对视说道:“想不到,在摩斯短短半年,公主竟有如此长进!” “说,叶武将军,究竟是如何死的!?”诸葛青卿无暇与他废话,沉声问道。 说话之间,苦善和乌达姑姑也已经赶到近前,苦善从独孤烈手中接下韦白,将他死死禁锢。 韦白依旧是那表情怪异的模样,除了被诸葛青卿反手挣脱时的刹那诧异,现在也已恢复冷静,毫无担忧惧色。 “别急。”韦白阴冷一笑,弓着身子不紧不慢对身后喊道:“把人带上来!” 诸葛青卿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把戏,便顺势看去。 只见不远处,几十个手持长剑大刀的府兵中,一人揪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大步走出。 一把明晃大刀,横在女孩细嫩的脖颈之上,小女孩一脸惊惧之色,因为跟不上侍卫的步子,一路踉跄。 “姐姐,哥哥,浣儿不想死……”浣儿声音因为恐惧,颤抖的有些嘶哑。 诸葛青卿眼眸骤敛,韦白这老狐狸,果然毫无人性。 “若再不放了我,我便杀了这孩子,给我陪葬!”韦白阴森怪笑。 幸而,留了一手。 见诸葛青卿皱眉迟疑,苦善也没有丝毫松手动作,韦白继续说道: “若说对公主下刀,我还有几分犹豫。不过,这无关紧要之人,就无所谓了。” 说罢,韦白,一台眼向侍卫示意。 侍卫立即将大刀举起,在浣儿的手臂上狠狠斜划一道。 “啊!”浣儿凄厉惨叫。 肉眼可见的皮肉划痕,血水顿时迸发,将她衣袖浸染。 浣儿稚嫩瘦小,这一刀几乎触骨。 剧烈疼痛感扩散全身,直冲天灵盖,只是一瞬,她便差点就晕厥过去。 独孤烈看向韦白的眼眸,冷了几分。 “浣儿!”诸葛青卿没有料到,他竟会对一个十多岁的无辜女孩下手! 苦善自然没有因为他这一举动而将他放开,而是愤怒地又加了几分力道。 韦白因吃痛而不满地皱了皱眉,幽幽冷笑道:“看来是下手轻了。” 话音刚落,那侍卫再次举刀,准备朝浣儿再次落去。 “啊!” 诸葛青卿还来不及出声制止!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只是,众人诧异,这惨叫之声并非浣儿发出。 而是…… 韦白? 那时大家的注意全在浣儿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韦白。 而此时闻声侧目。 只见沈长峰脸色煞白,他双手握着韦白劫持诸葛青卿的那把匕首,而匕首刀身已经完全没入韦白后心! “你你……”韦白不可思议的艰难扭头,他没想到会是沈长峰! 只是被刺穿心脏的疼痛,血脉爆裂已经让他说不出话了,才张口,便有殷红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一双褶皱浑浊的眼睛因惊诧圆瞪凸出,几乎要从眼眶崩裂而出。 那些围着的府兵也是看呆了,自己的主子当朝驸马爷当众刺死! 尤其是那刚举起大刀的侍卫,自己的主子都被他们杀了,那这个小姑娘自然也是留不得了! 想着,那一刀便要落下。 “哐!” 就在大刀即将落下刹那,一颗石子直线飞来,正击中守卫手腕处,他握刀的手一偏,刀也落在地上。 还没从韦白被杀的诧异中缓过,又见浣儿差点被害,诸葛青卿一颗心起伏高悬。 好在独孤烈及时出手,救下浣儿,让她心中稍安,而后乌达姑姑也立刻上前,将吓昏的浣儿安顿。 韦白紫色朝服已被渗出血水,染成一片暗红,嘴中仍有不断有鲜血涌出,身子痉挛抽搐了。 诸葛青卿看了一眼,已经脸色煞白,僵直后退了几步的沈长峰。 想来,他应是第一次杀人。 看他惊魂未定模样,诸葛青卿觉得有几分酸涩,但终究没说什么,而是立即俯身在韦白跟前,皱眉冷道: “说,当年究竟是谁,害死叶家两位将军?” 韦白涌血的嘴一张一合,嘶哑的喉咙发出生涩的音节。 诸葛青卿蹙眉,将耳朵贴近了些,也只能勉强听出几个字节。 “是……是天……要,要灭叶……” 这几个字,韦白几乎的费劲全力。 话落,他嘴角似乎勾起一起嘲讽的笑意,身子一瘫,不再动弹了。 苦善见韦白断气,将原本擒着他的手放开,韦白便如一瘫烂泥,倒在血水之中。 诸葛青卿无言起身,蹙眉看着。 天要灭叶?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韦白这最后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把责任归于天命? 天?亦或者,是…… 叶家荣宠风光多年,纵然手握兵权,却从未有过谋权僭越之举。 不会的! 韦白生性诡诈,这一定是他推卸责任的说辞。 “青卿……”沈长峰的声音有些颤抖。 诸葛青卿看着双手血污的沈长峰,正欲朝自己走来,本能的便后退了两步。 神色平淡道:“你不该杀他的。” “他要害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沈长峰的情绪顿时激动。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你差点害死了那个女孩。” “我管不了,青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说着沈长峰又朝诸葛青卿方向走了几步。 诸葛青卿仍是后退,她冷静道:“驸马慎言。” 她越是退,沈长峰越是上前,而独孤烈却只是沉默看着,一双漂亮的眼眸,此时沉如死水。 第七十三章 善后 “看来是我来晚了?” 正当韦白余党惶惶不知所措之时,突然从他们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个带有浓重摩斯口音的声音。 “姐姐!” 跟在完颜达尔身边的叶只圭,一见诸葛青卿,便立刻打马快走几步,下马飞奔而去,再一看她脖颈泛红伤处,更是紧张: “姐姐,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余光瞥见倒在脚边的,“这……不是,韦将军?” 诸葛青卿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想要安抚他,陡然发现,叶只圭俨然已经长大,个头也几乎与自己相当了。 “我没事,只是韦白死了。”诸葛青卿安慰的语气中透着沮丧,“恐怕外祖父与舅舅死因,便在无人知了。” 叶只圭眼眸也有些黯然,不过确认了诸葛青卿并无受伤,他也算松了口气,这才环顾一眼四周,看看眼下是何情势。 “长峰哥哥?你怎么在这?” 叶只圭一眼便诸葛青卿身后的沈长峰,眼神中既有惊喜亦有诧异。 沈长峰见到叶只圭,也是有几分诧异,更多的尴尬之色。 想不到,他们二人竟与摩斯族人相处如此融洽,竟一同游览姑苏城? 还是,诸葛青卿与叶只圭二人是受了摩斯人的胁迫同行,亦或者,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吗? “长峰哥哥……韦将军,是你杀的?”叶只圭看着双手血污的沈长峰,惊疑问道。 沈长峰此时心绪也恢复了不少,对着叶只圭说道:“韦公想要劫持青卿入朝邀功,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了。” 叶只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他心中,他与沈长峰虽都是名将之后,但沈长峰出生没多久,沈尚信便转了文官,所以沈长峰自幼四书五经受儒家熏陶,虽也习武练剑,不过是强身而已,他不好武,也不弑杀。 说起来,韦白与沈长峰的关系,国朝家宴,沈长峰都还需恭敬叫他声国舅公。 如今,竟然亲手杀了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兼太傅? 况且,弑杀当朝一品重臣是何等重罪,纵然皇帝能够网开一面,韦白的党羽也不会放过他的。 冷静下来的沈长峰,脸色更加惨白难看。 他沉默良久,抬头望着诸葛青卿,恳切说道:“青卿,你随我回宫,我们当面向陛下禀明情况。” 自诸葛青卿和亲远嫁,皇帝心中便一直觉得亏欠。 眼下,只有如此,才有望能的皇帝宽恕庇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看着沈长峰恳切目光,诸葛青卿沉默着。 此时,她心绪繁乱。 见诸葛青卿蹙眉并不言语,沈长峰有了几分着急:“青卿?只有你能救我!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么去送死吗?” 诸葛青卿顺他目光,向四下看去。 虽韦白府兵在交手间,已损失大半,存留仍不下三四百人。 此时见主子被杀,若不是忌惮沈长峰驸马都尉身份,以及这么些来历不明的摩斯人,恐怕早已上手将沈长峰缉拿。 不过,这群人眼下之所以纹丝不动,更主要是因为,完颜达尔不知从哪募了五六十的中原壮汉,与独孤烈所带亲卫相加,也有近百人规模。 韦府家兵虽也都受过训练,但自知是比不过这些摩斯兵卫的。 诸葛青卿看了一眼完颜达尔,他已下马,正牵着马,朝独孤烈走去,一脸旁观看戏模样。 再看独孤烈,沉冷脸色依旧,让人看不出喜怒。 依沈长峰说所,贸然回宫面圣,是万不可能的,那必然牵连独孤烈。 但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沈长峰,因为自己而送了性命,她也是万万不忍心的。 诸葛青卿缓步走向独孤烈,欠身作揖,淡淡道:“大汗,驸马是因为而陷此境地,求大汗出手相救。” 独孤烈沉冷的眸子骤然收紧,只是淡漠神色仍未有丝毫改变。 她,竟然为了这个男人,求他? 诸葛青卿不知独孤烈是否不悦,只是深深看她一眼。 然后冷淡对完颜达尔说道:“你善后。” 完颜达尔立刻双眸放光,拱手应承。 不要说跟随独孤烈多年的完颜达尔,即使是诸葛青卿,也明白独孤烈话中含义。 他们走后,这里所亲眼目睹驸马弑杀国舅一幕的,再无活口。 屠杀血腥,残忍。 诸葛青卿没有留,甚至连与沈长峰道别也没有,便驾马跟随独孤烈离去。 纵然没有回身,她亦感知身后,沈长峰那炽热目光,追随她的背影。 心中苦楚酸涩。 不过半年光景,物是人非。 她与他,已生疏至此。 …… 原本南下之行也准备着,再一两周便结束,陡然出了这档子事儿,独孤烈也毫无继续南下的兴致,便提前结束了行程,返回摩斯。 返回王庭,最高兴的便是胡诘儿。 已有五六个月身孕,她的身子也沉了许多,小腹的隆起也越发明显。 许多原先的衣装都已穿不下了,她便命人赶做了不少中原样式的长裙褙子的衣物。 已是入夏的天气,胡诘儿穿了件短袖罗衫,衣摆束在长裙之内,因为腹部隆起,她便将群带提至腹部之上。 听闻独孤烈回到王庭,她特意梳了个花鬓,倒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女子风韵。 倒也不枉她一番苦心,这次独孤烈回到王庭,对她态度温和不少。 自那日狼群围困,诸葛青卿舍身救她,她便消了对诸葛青卿的偏见恨意,虽仍常心生妒意,却也看淡。 自知不如诸葛青卿高贵貌美,又饱读诗书,善于音律,便是从中模仿几分,能多让大汗的目光多在自己身上停留几分,便心满意足。 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 半轮弦月斜挂夜空,诸葛青卿焚了香,正坐在窗边看书。 桌案火烛闪跳了几下,原是一只红烛即将燃烬。 霜儿连忙拿着只新的来换。 “罢了。”诸葛青卿合上书,看了一眼窗外月色,“梳洗更衣,今日便早些休息。” “嗯。”霜儿恭敬答应一声,便准备将那只燃烬的蜡烛熄灭,却听见门外清朗的声音道: “公主可否睡下,在下来为公主换药。” 听是古西风的声音,诸葛青卿便摆摆手,让霜儿还是将新烛换上。 “进来。” 其实那日被韦白挟持,脖颈之处伤口并不深,只是有些细长。 不出三日,伤口便已愈合,只是因为脖颈毕竟是外人可见的肌肤,公主娇贵,岂可露显伤疤。 于是,古西风便坚持日日来给诸葛青卿换药。 “古大夫今日,倒有些晚了。”诸葛青卿淡淡说道。 “今日外出采买药材,有所耽搁,回来晚了,请公主恕罪!”说着,古西风便要施以谢罪礼。 “古大夫不必如此。”诸葛青卿连忙摆手道,她原也不是有意责怪于他。 “大汗,似乎有些日子未来公主阁院了。”古西风边上药,边淡淡说道。 诸葛青卿未开口回答,古西风原不是喜欢闲聊主子私事之人。 见诸葛青卿未有言语,古西风继续道:“在下此次进城,听闻了些坊间传言。” “是何传言?” 诸葛青卿隐约觉得,似于自己有关。 以古西风这般寡淡的性子,平日言语不多,一些流言蜚语也难入他耳,今日言语实在有些反常。所谓坊间传言,虽大多不可信,但却偶尔,比官方通告,来的更准更快。 “在下听闻,万炎朝准备继续延续和亲国策,不日,便将再送一位公主,嫁与大汗。” 第七十四章 和亲人选 姑苏城,朝堂之上。 花灯节那日,皇城外的近郊湖畔,五百余具死尸,血水将一湾湖水都染红了大半。 枯树之上,悬吊着一具紫色一品朝服的尸体,血染长袍,半空飘摇,尤为扎眼,更似有几分嘲讽朝廷的意味。 韦白的死讯一出,朝野震惊。 一朝主帅被杀,所有可能目睹实情之人皆被灭口,只是坊间传闻,似乎在那前后,见有摩斯人出没。 高阶龙椅之上,诸葛铿眉头紧锁,殿中众臣皆是噤若寒蝉。 议和书签下不足两月,割地赔款,甚至打开国门互通商贸,怎的摩斯人竟还如此张狂,竟跑到皇城脚下,大开杀戒? 而且,所杀之人,还是国朝统兵的大将军! 若真是摩斯人所为,简直欺人太甚! 诸葛铿冷眼扫过众人,沉声开口:“众卿,没有什么要禀奏的吗?” 殿内朝臣面面相觑,太和殿内,气压也是极低的。 “赵律。“诸葛铿点名道:”已经过去三日,刑部可有结果了?” “回,回禀陛下……”赵律惶恐跪地,“尚,尚未查出。” 诸葛铿抬眼,神色骤冷几分。 “但,但也有了进展。”赵律伏地怯怯抬头说道。 诸葛铿眉毛轻挑,依旧冷声:“有何进展?” “臣经多方搜查,那日花灯展后,有百姓看到,韦将军的府兵抓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人找到了吗?” “昨日夜里,在远郊的一个农院里找到了。”赵律小心翼翼地回复着。 “现在何处?”诸葛铿继续问道,语气间已有几分不耐。 “已关押至刑部大牢,候审。” “启禀皇上,此事,臣也有所耳闻。”江阔出列说道,“那小姑娘的花灯今年入围选送进了宫中。和她同时入选的还有一盏灯。” 赵律皱眉看着,不知江阔想要说的是什么。 只见江阔从袖中掏出一物,似一张红色字条,双手递上。 诸葛铿朝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立即走下殿中,将江阔所呈之物递交给端坐龙椅之上的诸葛铿。 “江大人,私藏罪证,可是重罪!”赵律脸色有些难看的对江阔说道。 江阔睨了他一眼,并不理会,转而看向诸葛铿,继续说道: “此物,乃是臣在刑部清理取证后,返回湖边现在勘察时,所发现的。” 闻言,赵律脸色越发难看,心中暗骂手下一群酒囊饭袋,封锁搜寻了两日,竟还有证据落入他人之手! 看他回去不好好教训教训,这班不顶事的小兔崽子! 诸葛铿取过字条,亦是斜睨了赵律一眼,随手摊开字条。 然而,一见字条内容,龙颜大变,身子僵直,双眸瞬间放大。 这字迹,他太熟悉了! 叶武! 怎么可能!? 诸葛铿拿着纸条的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众朝臣见皇帝表情,相互望了一眼,都默默不敢言语。 “这……此物,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过了半晌,诸葛铿抬眼直视江阔,语气是及克制的沉冷。 江阔拱手一礼,淡然说道:“此物是在韦将军遇害江边,几个鹅软石下压着的。” “哦?江大人可真是眼尖,连石头缝隙里的东西,都能挖出来!”赵律冷言嘲讽道,想要以否认此物真实性,来掩盖自己工作的疏忽。 虽然赵律声音不大,但肃静的大殿之中,他的这番言语,还是很快传入了诸葛铿的耳中,诸葛铿温怒地瞪了他一眼,他才知趣闭嘴。 然而,也不知是他们的对话,触动了韦无岸的哪根神经,韦无岸突然出列。 “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皇上!家父死的凄惨!求陛下为家父做主啊!” 韦无岸如此殿前失仪,诸葛铿蹙眉看了他一眼,最终也没加以责备。 “定是摩斯人下的毒手!”韦无岸一把涕泪,愤然哭喊道:“求皇上许我十万大军,我必将踏平摩斯!为父报仇!” 诸葛铿脸色沉了几分。 “韦大人,慎言。”林清平踱步出列,平静说道:“国之将帅兵卒皆归朝廷、皆为陛下所用。韦大人如何能公然向陛下请兵,只为一己私欲?” “你……”韦白一时哑然,双眼瞪得圆滚,连悲戚声也止住了。 自打韦白被杀,韦贵妃、太后、以及大半朝臣日日上书进谏,所言皆不过是韦白乃国朝一品,又为国舅,公然被害便是挑衅万炎朝廷,定要严惩。 并且给韦白加封,赐韦无岸承袭韦白官爵,甚至还提出,封韦贵妃所出二子王位,承留宫中,以慰韦家一门,及韦贵妃丧父的悲痛情绪。 这些话,折子每日都让诸葛铿心烦不已,近两年来,韦白权势远超当年叶武,这些进谏之人,除了看到韦家悲痛,却无人提及韦白私募府兵近千人之事? 诸葛铿将字条在手心握紧,叶武、韦白! “目前并无实证此事与摩斯有关,臣以为,我朝刚与摩斯签订和约,双边近来也算和平安稳,眼下应延续和平友好的关系。”林清平依旧是沉稳禀陈。 “哦?”诸葛铿挑眉问道,“林相以为,该当如何?” “臣听闻,摩斯大汗对紫阳公主礼遇有加,想来是喜欢咱们万炎朝公主的。不如,再派公主和亲摩斯,一来能吹吹枕边风,让摩斯大汗不再侵略中原;二来,长远来看,若我朝公主所出之子能够继承汗位,那便是半个万炎朝人,对国朝自然也更亲近些。” 诸葛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蹙眉道:“然,宫中已无可选公主。” “此次非摩斯主动索要,陛下将宗亲女子加封公主名号,嫁去摩斯,既能以示友好,又能与紫阳公主作伴,岂不两全齐美?” 诸葛铿闻言,默许点头。 只是林清平这一提议,算是将宗亲贵人给得罪了。 家中有女儿待嫁闺中的,皆是脸色骤变。 诸葛铿自然也看出众人的反应,更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于是沉吟片刻,故作为难问道:“众卿,可有合适人选推荐或是自荐的?” 殿内仍是沉默无言。 诸葛铿环视众人,又说道:“若是谁家的姑娘此番加封公主和亲,无论原本官阶几品,即是皇亲,可享一等皇亲待遇,荣耀家门。” 闻言,殿内已有几人动心,暗自张望,却也无人先开口。 “启禀陛下。” 突然沉静的大殿内,响起一个平静低沉的声音,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臣家中小女,姓沈名南陌,今年十六,品貌端庄。臣自请,将小女送与摩斯和亲。” 第七十五章 沈南陌or诸葛南陌? 离开王庭数日,累积的大小事务等着独孤烈处理,虽乌孙铎与段干桑布已分担许多,可前期王庭不稳,还是有许多,需要独孤烈亲批。 自返回帛城,诸葛青卿大半的时间都在筹办修建学堂,与独孤烈虽住的近了,见面次数却寥寥无几。 午后,诸葛青卿正一如往常,翻看了一会书卷,便准备小歇一会。却听见门外吵嚷,似有人来。 “姑娘已经睡下了,你有何事,我会传达给姑娘的。”霜儿伸手拦着,单薄的半个身子也抵挡在那人身前,满脸警惕的看着来人。 胡诘儿有些无奈,眼中却更有几分急切,她一手捧着摇摇欲坠的肚子,一边探着脑袋,往里张望,“我有急事,要当面和诸葛姑娘说。” 霜儿仍是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还想在说什么,身后却传来诸葛青卿清淡的声音: “霜儿,不得无礼。小心搀扶夫人进来。” 霜儿迟疑片刻,虽仍有戒备,也只能照做。 胡诘儿已有九个月身孕,临近生产,无论如何诸葛青卿都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让她有什么闪失。 见胡诘儿坐下,神色却依然焦虑急切。 “先喝杯热水。” 诸葛青卿亲自倒了杯热水,递给胡诘儿,她淡然平静的语气,让胡诘儿平静了些。 她简单喝了口水,便迫不及待开口道:“中原又要送一个公主来和亲,你可知?” 诸葛青卿眼眸骤然一变,但只是一瞬,又被她很好的掩饰。 不过也就这么一瞬,还是被胡诘儿捕捉到了,“看来你也不知道。” 诸葛青卿在她对面坐下,依然平静。 这事,她也是刚在昨夜听古西风说起,胡诘儿是第二个与她说起此事的人,看来这事儿极有可能是真的。 “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并且听说大汗已经应允了。” 诸葛青卿抬眼撇了眼门外,淡淡开口问道,“可知是中原哪位公主?” 万炎当朝只有两位公主,便是自己与诸葛茉丹,诸葛茉丹已与沈长峰完婚,定不可能远嫁。 “我听说……”胡诘儿将身子往诸葛青卿方向倾斜了几分,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是个宗室女子,为了和亲,特赐了皇姓,好像是叫……诸葛南陌。” 诸葛南陌?南陌……诸葛青卿蹙眉将这个名字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突然身子一怔。 南陌,沈南陌,沈长峰的妹妹?! 难道会是她? 诸葛青卿平静如水的眸子,突然起了波澜。 “怎么,是你认识的人吗?”胡诘儿也看出了诸葛青卿的变化,好奇问道。 沈南陌,和沈长峰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诸葛青卿和她交集不多,只是宴会上见过几次,她比沈长峰小六七岁的样子,年纪应该与叶只圭相当,所以以前,她一直觉得不过是个沈家的小妹妹,未曾留意。 诸葛青卿摇摇头,现在,竟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胡诘儿看着诸葛青卿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哎,还以为会是你的旧相识,好歹知道些底细,也好早做准备。” 诸葛青卿看她认真的模样,不觉几分好笑。 胡诘儿满脸失落的站起身,对诸葛青卿说道:“我知道大汗喜欢你,我也看的出,你不是什么狐媚之人,可是不知道这次来的中原女人是怎样,若也如你这般貌美温柔,讨的大汗欢心,将来我们母子想见大汗一面,恐怕都难了。” 胡诘儿这话说的有些伤感,诸葛青卿起身看着她一手托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手撑着后腰,沉步离开的背影,心中竟有些酸楚。 “诘儿,谢谢你。” 胡诘儿听到身后诸葛青卿的声音,正准备踏下阶梯的身子为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会心一笑,让霜儿搀扶着回去了。 …… “听说你在帛城的医药馆,开业了。恭喜。” “我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你说。”古西风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淡然。 “开张第一日,你这个掌柜大夫不在医馆,怎么到这来了?”诸葛青卿半笑问道。 虽然独孤烈自回帛城就鲜少到诸葛青卿处,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她的动向,她知道只要独孤烈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详细呈送。 因此,在一次乌达姑姑不经意提到独孤烈并不喜欢古西风与她来往过密后,她便刻意疏离了古西风。明知他医馆开业也没去。 “医管有小孙在,不会有问题。”古西风缓了口气说道:“方才我在城中,见到王庭的迎亲队正往城外走,恐怕中原和亲的公主这一两天便会入王庭了。” “嗯。” 诸葛青卿低垂眼眸,有些黯然,迎亲队伍已经出城,王庭内这些日子也多了不少喜庆的布置,不比宫内的红绸珍宝布置的金碧辉煌且喜庆,却也是在西侧理出了一个三进的院子,院子外就能看到铺挂了不少稀贵的皮草与夜明珠,看起来比诸葛青卿与胡诘儿的别院还要奢华上几分。 只是,独孤烈至今未曾与她说起过此事。 “嗯?”诸葛青卿的反应让古西风一时语塞,似乎这事与她毫无关系,“公主,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 “我应该做什么?”诸葛青卿好奇反问,竟不觉有些好笑。 古西风无言,近来他忙着医馆开业,与诸葛青卿交流少了些,但也听说她最近与大汗关系微妙,庭内已有不少关于她失宠的闲话传出。 “公主……”古西风都有替她着急,“我,我没入过宫,但你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你肯定知道,那些被圣上冷落,打入冷宫的嫔妃,都是何下场?” 见古西风一本正经模样,诸葛青卿反倒笑着宽慰他起来,“好了古大夫,我自有打算,毕竟我不是为了我一人而活。” 古西风眼色一变,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之上,“难道……” 诸葛青卿一愣,随即明白,无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这样才能保全你们在这里的安好。” 古西风闻言竟莫名松了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就是一阵急促脚步。 “姐姐,姐姐!” 叶只圭的急切喊声,跟随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眨眼工夫,他已撑在诸葛青卿的门框上喘着粗气,刚要开口,看到了同在屋内的古西风,瞬时把原本要说的话压了回去,欣喜开口道:“古大夫也在,真是太巧了!” “出了何事?”诸葛青卿关切问道。 叶只圭进到屋内,喝了两杯茶水才缓过劲,说道:“胡诘儿,胡诘儿要生了?” 诸葛青卿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恰好路过东殿,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 “通知大汗了吗?” “下面的人第一时间便去通知了,我这不是心急,想着先来告诉姐姐。” “按时间算,胡诘儿的产期还有十天,怎突然就要生了?”古西风皱眉喃喃自语道。 “我路上听说,似乎是胡诘儿听到了什么消息,动了胎气,便要生了。”叶只圭一脸懵懂,又对古西风说道:“正好古大夫在,古大夫医术高明,一同瞧瞧去。” 古西风一翻白眼,果断拒绝道:“我是医病的大夫,又不是产婆,这生孩子的事,我能知道什么?” ------题外话------ 恢复更新~ 第七十六章 小王子出世 产房外,已有不少人匆匆往来,就连连廊上也站了不少人。 诸葛青卿与叶只圭赶到院内,看着胡诘儿的门外五六个人端着热水盆匆匆来回。 站在他们身边的古西风,感受到姐弟俩同时投向他的目光,脸上除了无奈还写满了不情愿。 他是大夫,这孕中保胎他是精通一二,但生产之事,他也从未接触,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叶只圭一路拉扯到这,听着屋内因痛而发出的阵阵喊叫,古西风恨不能立刻转身逃离这是非之地。 完颜达尔不知哪的来的消息,比独孤烈还早了一步赶到。 看到诸葛青卿几人,便上前问道,“这,是何情况了?” 诸葛青卿刚要回答,只听屋内喊叫戛然而止,眨眼的功夫,胡诘儿的屋门被从里撞开,产婆双手鲜血的踉踉跄跄跑出来,用摩斯语惊慌地大喊着什么,屋外的人闻言脸色都瞬间变得难看。 “她在说什么?”诸葛青卿侧身向完颜达尔低声问道。 只见完颜达尔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大出血,昏过去了。” 沉默半晌,三人目光都聚集向古西风。 古西风闭眼无奈道:“你们看着我也没用呀,生产之事我确实一窍不通,无能为力啊。何况胡诘儿是可墩,我一个大男人也进不的产房。” “这好办,我见过你医病,不就是摸摸手腕嘛,只要将床帘和帷帐拉上,让胡诘儿伸出一只手来,不就好了么?”完颜达尔说道。 古西风无奈:“这不是拉帷帐的问题,是我实在不会……” “古大夫。”诸葛青卿认真道:“你虽不擅生产之事,但现在胡诘儿大出血,命悬一线,是否能先帮她止血,然她恢复意识,其余之事再交于产婆。” 完颜达尔和叶只圭也都认同的不断点头。 古西风无奈,抚了抚衣袖,道:“既然公主这么说,我且试试。” 完颜达尔连忙点头,拉着古西风就朝胡诘儿屋子走去。 在门外,完颜达尔与产婆言语了一番,产婆迟疑片刻便点头和古西风一起进了屋内,屋门又再次关上。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产房内,终于又有了胡诘儿的声音,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 一直凝望产房方向的诸葛青卿,全然没有注意身边人的到来。 独孤烈一贯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虽然声音不大,还是让诸葛青卿身子一怔。 “我……”诸葛青卿侧身,见身边是独孤烈和一行亲随,竟一时语塞。 叶只圭倒是机灵,上前和独孤烈简单说明了几句,独孤烈便点点头,似乎有意无意的眼神飘过诸葛青卿,然后朝胡诘儿的产房方向走去。 原本守在产房外的完颜达尔见到独孤烈来了,连忙几步迎上,与独孤烈轻声耳语。 诸葛青卿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了独孤烈清冷的眼眸,穿过人群,望向过她一眼,但只是一瞬,便又移开了。 自中原回来,他们俩人便生疏不少。 诸葛青卿眼眸有些黯淡,更多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隐约觉得是那日因为沈长峰,让独孤烈不高兴了,因为就是自那之后,独孤烈就很少主动来看她,也鲜少与她有交流,而她的性子,也不似胡诘儿热情主动,即使独孤烈不冷不热胡诘儿也是想方设法的出现在他身边与他亲近。 这样想来,为人妻妾,她确实不如胡诘儿做的周到。 下人搬了椅子给独孤烈坐下,门内是胡诘儿的阵阵叫声,门外独孤烈还与几位臣工商议王庭内外的事务。 只是骨都候神色焦灼,是前所未有心不在焉和心神不宁。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紧闭的房门再次从里被撞开,伴随传出的是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远远站着的诸葛青卿,也舒了一口气,和乌达姑姑一起返回自己的院中。 回到院中,先被诸葛青卿打发回来的叶只圭正在和霜儿正在背兵法,看到诸葛青卿和乌达姑姑回来,连忙放下手中书卷,两步上前,闻道:“胡诘儿姐姐生了么?是公主还是王子?” 诸葛青卿点了点头,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塞外开春的天气,还是干冷入骨,在胡诘儿的院内站了一个多时辰,诸葛青卿浑身酸疲。 乌达姑姑看着叶只圭期盼的模样,对他说道:“是位小王子。” 以乌达姑姑的阅历,单是听到婴儿的啼哭,就能判断出男女。 乌达姑姑话落,与霜儿眼神交汇了一瞬,霜儿立即领悟,对叶只圭说道:“小公子,你不是说要去射箭么,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去箭场走走?” “好啊!”叶只圭想也没想就欢喜答应,又看了看诸葛青卿,见诸葛青卿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和霜儿一起出去了。 院中留下诸葛青卿与乌达姑姑两人。 “姑姑坐。”诸葛青卿拍了拍身边的圆木椅对乌达姑姑淡淡说道,“姑姑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乌达姑姑迟疑了一会,还是在诸葛青卿身边坐了下来,沉吟半晌说道:“姑娘近日似乎与大汗有些生疏了。” 诸葛青卿微微垂眸,不置可否。 乌达姑姑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中原公主接亲的队伍,三日后便到达王庭。” “嗯。”诸葛青卿淡淡嗯了一声,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让冰凉的指尖向掌心取暖。 乌达姑姑见她神情,便知道她肯定早已知晓,即使大汗一句未提,但这在王庭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姑娘,可有何打算?”乌达姑姑小心问道。 打算?诸葛青卿心中划过一丝苦涩,初听古西风说起此事,她的脑中其实就是一片空白,虽然嘴上说着自有打算,但从小就生在宫中的她,如何会不知,后宫的女人们勾心斗角百般算计,不就是为了争夺那一个男人的宠爱么,只有得到这个拥有大权的男人的宠爱,才能在后宫中得以平和生活。 只是她,作为嫡出公主,自小心气高傲,实在不会那些阿谀献媚之术。 如今,一年之期还未过,她甚至都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嫔妾,何来打算。 “大汗让老奴与姑娘说,三日后的喜宴,姑娘如果不愿参加,也可不用出席。” 诸葛青卿微怔,她参不透独孤烈此话的意思,他是不想她难堪,还是不想她出席。 “好,我知道了,还请姑姑替我谢过大汗。” 说罢,诸葛青卿已然起身,又道:“对了,我这还有些碎银,想烦请姑姑带与古大夫,今日之事也是麻烦他了。” 乌达姑姑原本想说,今日古西风出手助胡诘儿顺利生产,大汗的赏赐必然少不了,但看着诸葛青卿默然转身的背景,终究没有开口。 第七十七章 诸葛南陌的挑衅 胡诘儿生产之后,听说那日是诸葛青卿带着古西风来,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立刻命人给诸葛青卿和古西风金银细软的一箱一箱送去。 诸葛青卿看到下人一箱一箱的往院中抬着沉甸甸木箱,实在也有些无奈。 她知道这都是胡诘儿的一番心意,她如果退回去,反而伤了情分。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亲自手绘了一对盘龙金镯的样式,让乌达姑姑找了王庭中手艺精湛的老金匠打造。又挑了块滑如凝脂的上等绿绸缎,准备亲自为小王子缝制一套里衣,不过这个从绘图到缝制成品,就得耗费些时日了,毕竟诸葛青卿从未做过女红,还得向霜儿从头学起。 胡诘儿屋内。 “今日,是大汗迎娶那中原公主的日子。”胡诘儿倚着床榻,声音还是有些虚弱。 “嗯。”诸葛青卿坐在她的床边,淡淡应答。 “我是实在无力起身,不然是一定要去看看这次送来的狐狸精生的是什么模样。”胡诘儿依然是火爆又直爽的性子,加之与诸葛青卿熟络,说起话更加没有遮拦,“你为何不去?别让那狐狸精以为,咱们摩耶后庭都没有人了似的。” 诸葛青卿看着胡诘儿愤然模样,不觉好笑,也有几分苦涩,依旧是淡淡道:“我也不喜热闹,到不如在你这看看小王子,和你说说话,解解闷。” 胡诘儿瘪了瘪嘴,看了一眼床榻旁小木床里躺着的小人儿,轻叹口气道:“这倒也是,我这每日躺在床上,实在是无聊,得亏有你每日来陪我,不然我整日想着那狐狸精,真是要难受坏了。” 诸葛青卿浅笑的拍了拍胡诘儿的手,宽慰道:“大汗是这草原之主,以后会有更多的妃嫔,但是无论如何,你才是明媒正娶的可墩,何况你现在还有了小王子,无论大汗以后再娶多少女子,你的地位都不会被撼动的。” 听了诸葛青卿的话,胡诘儿眼中流出几分诧异,“青卿,难道你觉得,我嫁给大汗,是因为我在意地位么。” 诸葛青卿没有说话。 “我之所以留在大汗身边,是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也希望大汗的眼里心里也能有我。我只要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欢愉的样子,我就觉得很难过很痛苦。比起地位,我只想要独孤烈这个人,哪怕他不是大汗。” 胡诘儿的话让诸葛青卿沉默了,原来胡诘儿对独孤烈的爱意如此浓厚和纯粹,这样纯粹的感情她也曾有过,只是……现在的她,似乎再难有这样的纯粹的感情了。 上阁殿内,笙镛始奏,合止柷敔。 和亲并非大婚,仪式上也简单许多,独孤烈身着摩斯特色的皮草礼服,高座殿上,下面诸葛南陌身着一身华丽红杉,红纱遮面,由随行的媒人搀扶着,身边礼官高声报着合婚礼数。 一番跪拜敬酒之后,诸葛青卿由媒人搀扶着上殿坐在了独孤烈的身侧。 “臣妾,拜见大汗。”诸葛南陌向身侧独孤烈微倾身子,娇声说道。 独孤烈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等一番歌舞结束,安顿万延的来使和摩耶的公卿用了晚膳,便可以回去休息了,独孤烈想着抿了口手中的酒,这几日他几乎夜夜看公文至天明,实在疲乏的很。 “大汗,怎么不见青卿姐姐?”诸葛南陌凑近独孤烈,轻声问道。 独孤烈眼眸微敛,没有回答,一双俊冷的眼眸却似乎穿过红纱,直穿诸葛南陌的双眸。 诸葛南陌却睁着一双大眼,继续无辜说道:“我自小和青卿姐姐一同长大,情分深浓于血,此番能与青卿姐姐在摩斯作伴,欢心不已,不知道大汗能否让臣妾与青卿姐姐见上一面?” 独孤烈听着她毫无破绽的说辞,眼眸更是冷了几分。 诸葛南陌的底细,他早已派人了解,她原名沈南陌,是沈长峰的亲妹妹。她说自小和青卿一起长大,那自然也少不了沈长峰,她和沈长峰果真是自幼的青梅竹马。 “苦善。”独孤烈沉吟半晌,对身边苦善说道:“去请诸葛姑娘。” 诸葛姑娘?诸葛南陌听着,觉得刺耳,看来确如传言,摩斯大汗对诸葛青卿相敬如宾,呵护有佳呢。 苦善得令,便立即到了胡诘儿的住处。 “为何?”诸葛青卿不解问道。 乌达姑姑不是说,是独孤烈让她传的话,她若不想去便可以不去,为何席间会突然让苦善来请她出席? 苦善迟疑了一会,还是如实说道:“是中原小娘子,对姑娘思念,想见见姑娘。” “什么?”不等诸葛青卿反应,胡诘儿就怒从心来,坐直了身子,“这才嫁进来,就想使唤人了?” “你慢些。”诸葛青卿扶着胡诘儿坐稳,看着她因为坐直而拉扯伤口导致疼痛的模样,安慰说道:“没事的,你好好静养,我过去看看。” “不能去。”胡诘儿一把拉住诸葛青卿,“这丫头刚进门就对你呼来喝去,这以后不是更没了规矩?” 诸葛青卿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这姑娘,想来是我认识的,之前你问我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所以和你说不认识,现在基本确定了。许久没见,我也想见见她。” 胡诘儿眉间蹙起,还是不太放心,“那你担心点,我总觉得她不简单。” “嗯。”诸葛青卿微微点头。 刚要起身,胡诘儿拉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一些,看着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声音对诸葛青卿说道:“青卿,你别跟大汗倔了,只要你肯示弱,大汗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诸葛青卿愣了愣神,想微笑回应,挤出的笑容却十分苦涩。 她想胡诘儿点了点头,便随苦善去了。 范赤原本也想跟随保护,但是诸葛青卿怕他的身份被人认出,便只让乌达姑姑随同。 诸葛青卿今日只是平常打扮,衣着和妆容都十分素雅,一入喜庆热闹的上阁殿内,诸葛青卿淡雅的妆容,看起来多了几分清冷。 诸葛青卿从旁侧绕过正在表演的歌舞,到独孤烈殿前。 独孤烈自诸葛青卿入殿,双眸就像受到了强大的吸力,落在她身上无法离开。 身边的诸葛南陌自然也看的明了,脸上虽还保持这笑意,心中妒火之苗已然燃烧。 第七十八章 走着瞧吧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拜见大汗。” 诸葛青卿附身双膝跪地,向独孤烈行了跪拜之礼。 她这一拜,让独孤烈有些猝不及防。 诸葛青卿……诸葛两字,在诸葛南陌听来,格外刺耳,甚至让诸葛南陌觉得,这就是诸葛青卿在嘲讽她。 “过来,坐。”独孤烈向诸葛青卿示意。 他的坐塌很宽,他侧身移了几分,正好空出一人的座位。 诸葛青卿迟疑半晌,脑中闪过从胡诘儿处离开时,胡诘儿的那番话,便抬眸一笑,轻提裙摆踏上台阶。 “不可!”突然万延礼官的声音陡然响起。 礼乐骤停,殿内瞬时安静,尴尬弥漫。 那礼官倒是面不改色,继续上前一步,高亢说道:“君主龙椅,岂可让女子落座?” 独孤烈冷眼扫过他的脸,继而转向诸葛青卿,示意她过来。 同时,站在独孤烈身侧苦善,出声喝道:“你这厮,好生无礼,竟敢在摩斯的王庭,对大汗出言不逊,罪该万死!” 那礼官被苦善这么吼,似乎也回过神了,意识到这里是以凶残自称的摩斯族人地盘,刚刚自己是因为接收到了诸葛南陌的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才脑子一热,说出了那样的话。 “孤的王庭,什么时候时候,轮到一个外臣在这指手画脚了?”独孤烈语气阴冷,嘴角似笑非笑。 说罢站起身,亲自拉起诸葛青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见礼官还愣愣站着,求助的眼神望向殿上的诸葛南陌,原本还在大口喝酒的完颜达尔见势也站起身,两步走到礼官面前,拔出腰间长刀,一道明晃刀光在礼官脸上闪过,吓得礼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诸葛南陌见状,脸色亦是难看。 “嘿,老子啥也没干,你怕什么?”完颜达尔不觉好笑道,刀尖对着礼官,转身又对独孤烈说道:“大汗,你看要不我把这厮烹了,给大家加个下酒菜如何?” “好好好!”殿内摩斯朝臣闻言,都附和称快。 万延随亲的中原人,各个脸色灰白。 见独孤烈没有说话,完颜达尔知道这是默认了,举起刀就准备朝那礼官缩起的脖劲处砍去。 “完颜将军,刀下留人。”诸葛青卿突然开口道。 完颜达尔落下的刀收了力,锋利的刀锋已削下礼官几缕发丝。 那礼官全身瘫软,裆下也已湿透。 他向诸葛青卿的方向跪爬着,颤抖的哭腔说道:“紫阳公主救命,臣知道错了,臣再也不敢了,公主救救微臣!” 诸葛青卿站起身,向独孤烈施了一礼,询问道:“大汗,可以容青卿说一句么。” 独孤烈一挑眼,已是默许。 诸葛青卿回以一笑,再转眼看向礼官时,脸上的笑意已然全无,眼眸也多了几分冷色。 “你既身为礼官,怎还如此不知礼数?” 不等礼官回答,诸葛青卿便迈着小步,缓缓下殿朝他走去。 “这里是摩斯王庭,没有紫阳公主也没有什么旁的公主。而你,也不该称臣,而该称外臣,你该求之人,也只有大汗。” “是,是,是……臣……外臣,外臣知错了,求大汗饶命!”礼官向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向独孤烈磕头。 诸葛南陌见此情形,也想忍不住开口道:“大汗,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您就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独孤烈并没有搭理她,而是对诸葛青卿说道:“青卿,你看着处理。” 诸葛青卿回眸,轻笑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的时候,冷眸扫过诸葛南陌。 “青卿姑娘,你不会想放了这厮?”完颜达尔举着刀,不解问道。 青卿莞尔一笑,道:“今日确是大喜的日子,弄得这殿上一片血污着实不好,一个小小礼官别污了完颜将军的刀。” “乌达姑姑,还辛苦你把他的舌头拔下来,拿给后厨烹煮后,用梨木盒子装好,给这位礼官大人带回去。” “是!” 乌达姑姑应承上前。 闻言,诸葛南陌只觉胃中一阵翻腾,伸手捂住了嘴巴。 说完,诸葛青卿便挥挥手,让侍卫把人拖到外面去处理,然后径直回到独孤烈身边坐下。 完颜达尔看着被拖走的礼官,耸耸肩,将大刀插回刀鞘,似笑非笑的返回自己的席位。 乐声继续,似乎刚刚那个插曲并没有发生过。 诸葛南陌端着半杯清酒,走到诸葛青卿跟前,浅笑轻声道:“已有两年未见姐姐,南陌日夜思念,今日终于能在摩斯与姐姐相会。见姐姐一切安好,哥哥也一定很高兴。” 诸葛南陌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诸葛青卿和独孤烈都听的清晰。 诸葛青卿自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清楚沈南陌的用意。 她没有去看独孤烈,而是温笑着端起酒杯,就像多年未见的姐妹,半拥着沈南陌,在她耳边声音低冷:“如果,父皇或者韦贵妃知道,杀死韦白的正是你的亲哥哥沈长峰,你说,会怎么样呢?” 诸葛青卿温笑依旧,沈南陌的脸却刷的泛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怎么可能?” 诸葛青卿环抱她的手,微微使劲,没有让她挣脱,继续在她耳边低语:“目睹的人很多,包括大汗,你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问问。” “毕竟你哥哥是因为我,才错手杀了韦白,所以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让大汗压下这件事,如果你再让大汗记起这个人,大汗会做什么我可就不管了。你说,父皇要是知道,沈家会不会被灭门?” 沈南陌身子僵着,脸色苍白的,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的确,自从韦白死后,哥哥的状态就一直不对,但是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往那方面想过。 哥哥自幼诗书风雅,最不喜见血,怎么会杀人,而且杀的还是韦白,还是为诸葛青卿!? 沈南陌觉得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她恢复的时候,诸葛青卿已经淡然地坐回独孤烈身边,轻抿着手中的酒。 沈南陌很快调整了状态,勉强像独孤烈的方向挤出,一个笑容,端着酒杯,坐回自己的位置。 看来,自己低估诸葛青卿了,不过,她也不是好欺负的,走着瞧,诸葛青卿。 第七十九章 再生祸端 长夜何绵绵。 宴席散去,诸葛青卿独自一人坐在侧院凉亭里。 灰墨色的夜空,云雾浓厚,既不见明月,也不见星宿。 今日,独孤烈与沈南陌大婚,此刻自然是要洞房花烛的。 即使,她才是血脉正统的公主,即使,独孤烈对她偏爱。 但,都抵不过,她眼下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 若不是摩斯先汗过世,她差点就成了独孤烈的母妃。 诸葛青卿望着独孤烈的住处方向,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笑意。 突然,一抹白色身影从走进院内,朝着诸葛青卿所在凉亭缓步走来。 诸葛青卿坐直身子,有些诧异:“古大夫?” 古西风单肩背着药箱,在诸葛青卿对面坐下。 “这么晚,你怎么……” “胡诘儿说小王子夜里哭闹不止,非闹着要大汗过去。”古西风知道她想问什么,主动说道。 “小王子可还好?”诸葛青卿眼底满是担忧。 古西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将药箱放在身侧,说道:“刚出生的孩子,哪有夜里不哭的。” 诸葛青卿松了口气,她虽对生产育儿一窍不通,但古西风说无碍,那便是无事。 “不过说来也怪,小娃娃见了大汗,确实不哭闹了。”古西风继续说道。 诸葛青卿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又抬头问道:“大汗,去了?” 古西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今晚,是独孤烈和沈南陌新婚之夜,即使她心中有万般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南陌挽着独孤烈踏入新房。 古西风的眼眸在黑夜之中,似乎能看穿诸葛青卿,“原本以为今晚要通宵照看小王子了,不过独孤烈说他今晚留宿在胡诘儿那,便遣我先回来了。” 塞外如冬的夜,真是越发的冷了。 一夜辗转未眠,直到卯时天微亮,诸葛青卿才昏昏沉沉入睡。 可入睡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被屋外的一阵喧闹,惊醒。 “嘘!”乌达姑姑皱着眉,噤声说道:“姑娘才刚睡下,别扰了她。” 范赤手里捏着一封拆封的信件,急赤白脸的就想往诸葛青卿的屋子里闯。 “十万火急,我必须面见公主!”范赤不管乌达姑姑的阻拦,依旧扯着嗓子喊着。 “你这厮,怎得这般不听劝,什么要紧的事,也得过两个时辰再来!”乌达姑姑也急了,压低了声音怒斥道,同时手中加了力道,将范赤往外拖着。 两人都不退让,眼看着要擦出火药味儿,诸葛青卿的房门“吱呀”开了条缝,霜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姑娘醒了,问,范公子何事如此着急?”霜儿在屋内向外说道。 闻言,范赤和乌达姑姑停止了纠缠,范赤也顾不得乌达姑姑没好气的神色,双手捧着信,对屋内沉声说道:“公主,宫内恐有巨变。” 刚从床榻坐起的诸葛青卿,身子一怔。 顾不得更衣梳妆,披了件厚褙子,诸葛青卿就让霜儿开门,招呼范赤进来。 诸葛青卿急切地接过范赤手中的信,信中文字不多,诸葛青卿快速的阅览了一遍。 瞬时,拿信的手,不由得紧紧拽拳。 韦贵妃,已经如此急不可耐了么? 伺候在旁的霜儿,见诸葛青卿脸色变化,担忧问道:“姑娘,是出了什么事么?” 诸葛青卿刚要开口,就见叶只圭从外走来。 “一大早的,什么事如此吵闹?”叶只圭一脸没睡醒的模样。 诸葛青卿,不动声色将信件藏入桌下,换上平和的笑意,对叶只圭说道:“你前几日不是说,要范将军教你剑术么,范将军今日便来的早些了。” 叶只圭一听,双眸立刻有了光彩。 诸葛青卿表情平静的看着范赤,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霜儿,你陪着只圭一起去,有你看着他我放心些。”诸葛青卿说着,又看向范赤,“辛苦范将军了。” 范赤迟疑了一会,虽不情愿,也只能应承。 看着叶只圭兴致勃勃的和范赤离开的背影,诸葛青卿原本伪装的轻松神色,不复存在。 她将那信,揉拽在手心,指骨泛白。 身子想被抽干元气,撑在桌子上,用力的呼吸,让自己平复。 “姑娘,出什么事了?”乌达姑姑看出她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诸葛青卿脸色苍白,极力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怒意,半晌对乌达姑姑说道:“姑姑,我身体不太舒服,能否帮我请古大夫来。” 乌达姑姑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不放心留她一人在这,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屋内恢复一片死寂,诸葛青卿将信件放入一个隐蔽的小木箱中,坐回圆木桌边,双手撑在桌上,苍白的脸无力的埋在双臂之间。 那封信,是罗余山派亲信,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从信件文字可以看出罗余山写的匆忙,且,宫内的情况,已是刻不容缓了。 太子,被废了。 当初她愿意只身嫁到千里之外的摩斯,不就是为了换取太子和母后的安稳么? 可是,眼下,一切都偏离了她的预想。 她远嫁之后,非但没有给母后和太子换来安稳,反而更加助长了韦贵妃一派的气焰,他们越发的嚣张,越发的欺凌皇后和太子,欺他们孤儿寡母。 “呦,姐姐这里怎么如此冷清,我还以为走错了院子。” 门外,古西风还没来,到是响起一个腻人的女子声音。 诸葛青卿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沈南陌。 她极力调整了状态,脸上除了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意,再无其他。 沈南陌在两个侍女的伺候下,走进诸葛青卿的屋子。 “怎么,昨日并无侍寝,所以如此清闲?”诸葛青卿似笑非笑道。 沈南陌傲娇的脸色就是一变,好似噎了只活苍蝇。 “昨日是大汗体贴我舟车劳顿,我可是大汗明媒正娶的妃子,侍寝是早晚的事。”沈南陌自顾自的在诸葛青卿对面坐下,阴阳道:“倒是姐姐,在这无名无分的寄人篱下,这么久了还在为我哥哥守身如玉么?还是,大汗不愿碰你?” 诸葛青卿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喉口上涌出一阵血腥味。 第八十章 气若游丝 “哪来的疯狗,一大早就跑来别人的屋子乱吠?”不等诸葛青卿开口,乌达姑姑阴沉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沈南陌闻言刚要发作,一看是乌达姑姑,脸色立马变了。 这个老女人她可惹不起,毕竟昨晚,这个老女人就亲手拔了礼官的舌头。 一想到这幕,沈南陌就觉得头皮发麻。 “姑娘,需不需要老身替你拔了这几只疯狗的舌头?”乌达姑姑冷冷说道。 诸葛青卿实在没有气力和沈南陌周旋,摆摆手让乌达姑姑把她们赶了出去。 倒也不用乌达姑姑赶,乌达姑姑只不过瞪了她们一眼,沈南陌带着侍女踉踉跄跄的就跑了。 “咳,咳!”诸葛青卿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殷红的血瞬时染红她捂嘴的绸帕。 “怎么回事?”古西风连忙放下医药箱,在她身侧坐下,拿起她的手,就开始把脉。 “老身去拔了她们舌头,喂狼!”乌达姑姑没想到自己才走了这么一会,自家姑娘就让人欺负成这个模样。 怒意上头,握着短刀就准备出去。 “乌达姑姑,我没事。”诸葛青卿声音虚弱的阻止了乌达姑姑。 “姑娘,我了解大汗,就算老身杀了那丫头,大汗也不会皱一下眉的。” 乌达姑姑可是从小看着独孤烈长大的,独孤烈的喜好她再清楚不过,除了诸葛青卿,其他女人根本都不入他眼。 诸葛青卿依旧摇了摇头,“毕竟她是以万延公主身份,嫁与大汗和亲的,若有什么闪失,反倒给了万延用兵的借口。” 乌达姑姑听后,也能作罢,只能是心疼自家姑娘,看着这般柔弱的身子,却如此能隐忍。 “你,气血攻心,已至肝气上行,必须静养,天大的事也得等你身子调养好后再说。”古西风双眉紧蹙,“诱发了之前的后遗症,你现在,应该已经头疼欲裂了。” 诸葛青卿脸色惨白,手脚冰凉,额间却渗着细汗。 古西风说的没错,她在看完那封信之后,就已经感觉整个脑袋疼的几乎炸裂,所以才会让乌达姑姑去请古西风来,没想到中途又来了沈南陌,几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诸葛青卿用手抹了嘴角殷红的鲜血,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见,“母后和太子,有,危险……我要,回去。” 说完,诸葛青卿便身子一软,昏迷过去。 “姑娘!”乌达姑姑一惊,连忙和古西风一起,将她搀到床上。 乌达姑姑搭上她的脉搏,心下就是一沉,气若游丝,几乎和初见她时一样。 胡诘儿的院里。 独孤烈洗漱更衣后,又到胡诘儿的屋里,准备看看小世子再去与臣工议事。 依照摩斯的规矩,大汗新婚,是可以免除三日朝会的。 “大汗。”胡诘儿早已起了,见到独孤烈进来,连忙抱着小世子迎了上去。 独孤烈看着软糯糯的小世子,表情少见的柔和。 “昨晚幸而有大汗在,不然这个小家伙还不知要怎么闹腾。”胡诘儿开心的说着。 独孤烈自然是知道胡诘儿的心思,不过是千方百计的找借口,想把他从其他女人处拉到自己身边罢了。 只是为何,诸葛青卿就没有这般心思呢。 他都已经给她台阶,她却还要把他往外推。 昨晚,喜宴结束,独孤烈问,是否需要送她回去。 而她居然,拒绝了。 她说,大喜之日,当入新房。 气得独孤烈一把抱起沈南陌就往新房走去。 “大汗,姐姐昨日暖手的壶子落我这了,天这么冷,你一会帮我带去还给姐姐。”胡诘儿装作不经意的开口说道。 独孤烈没有应答,示意苦善收下。 “大汗。”门外大索请见,声音明显急切。 “何事?”站在独孤烈身侧苦善问道。 大索看见屋内胡诘儿的身影,神色犹豫半晌,还是说道:“方才乌达姑姑托人来报,诸葛姑娘……” 独孤烈的眉间微蹙。 “姐姐怎么了?”胡诘儿性子急,担忧问道。 “诸葛姑娘昏迷了,病势急重,恐,恐有不测……”大索的声音越发的小。 胡诘儿诧异的一个踉跄,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她看向独孤烈想寻一个答案,而独孤烈已经一言不发,急速往诸葛青卿的院子跑去。 身后苦善和一行侍卫也急忙跟上。 “大索!”胡诘儿喊住正要一同离去的大索,着急说道:“我这身子不便走动,诸葛姑娘那有什么消息,你及时来报。” 大索拱手点头,然后也快步随众人离去。 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独孤烈感觉好似横跨了半个沙漠。 等他赶到时,诸葛青卿闺房大门敞开,古西风和乌达姑姑都在床边。 古西风半个身子跪在床沿,双手交叠,在诸葛青卿胸口一下一下的按压着。 而乌达姑姑则站在旁边,生着暖炉,望着床上的方向,脸色满是焦虑。 “你在做什么?”独孤烈快步走到诸葛青卿床边,冷声斥问道。 古西风没有回话,手上动作依旧,是不是伸手去探诸葛青卿的鼻息,已是冷冬,古西风的额间却满是汗珠。 乌达姑姑起身解释道:“大汗,先让古大夫救治姑娘,刚才姑娘突然,突然气息全无……” 一向冷漠的乌达姑姑,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什么?!独孤烈大惊,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诸葛青卿,单薄惨白的似乎都有些透明。 独孤烈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都怪自己,面子有什么重要的,如果昨天晚上自己能陪着她,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情形。他总私心的想要她能像胡诘儿那般,偶尔向自己示弱,撒娇。 他只是私心的想要她能对自己表露意思爱意…… 是我错了! 独孤烈脱力的跌坐在诸葛青卿的床边,握着她纤细苍白的手,冰凉的温度瞬时传遍全身。 她能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是自己要的太多。 对,只要她能好好的,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算,就算她的心中所属不是自己,他也不强求了。 第八十一章 全凭天意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古西风停止了心肺按压,重新探了诸葛青卿的脉搏,轻轻吐了口气,抬手擦去自己额间的汗水。 “她,怎么样了?”独孤烈急切问道。 “气息恢复了,但还很虚弱,一会我再用些针,替她疏通气血。”古西风坐在圆桌旁,微喘着气,“不过,她旧疾复发,能不能醒来,全凭天意了。” 独孤烈握着诸葛青卿的手收紧了几分,他少有的感觉到了害怕,害怕失去她。 他用力的想把诸葛青卿冰冷的手捂热,可是怎么也暖不了。 “乌达姑姑,发生了什么?”独孤烈伸手抹去诸葛青卿嘴角的鲜血,眼眸骤冷如霜。 乌达姑姑扫了一眼屋内的满满当当的随行侍卫,苦善立即会意,示意众人都先退出。 “古大夫还请留下。”乌达姑姑开口,诸葛青卿这个状态,随时都有可能再有危险。 瞬时,屋内除了昏迷的诸葛青卿,就只剩独孤烈、古西风和乌达姑姑三人。 “到底怎么回事?”独孤烈皱眉问道。 “清早,范赤送来了一封信,姑娘看了信后,神色就不对了。”乌达姑姑踌躇再三,没提诸葛青卿昨儿彻夜难眠之事。 “信?信呢?”独孤烈问道。 乌达姑姑扫视了一眼屋内,然后径直走到诸葛青卿藏信的小木箱处,果然,里面躺着一封满是皱着的信。 不过,这个地方藏信的地方,诸葛青卿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独孤烈接过信,只是扫了几眼,一双漂亮的眸子就变得深冷了。 原来,是万延发生了宫变。 “可是宫内起什么祸事?”古西风猜测道。 “嗯,废诸。”独孤烈惜字如金,倒也没想瞒着。 古西风的神色微变,难怪她会有如此反应。 “但是,不止于此?”独孤烈握着信,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诸葛青卿。 “单此一事,或许是不止于此。”古西风打开药箱,不紧不慢地说着。 独孤烈眉间微蹙,冷眼看着他。 “诸葛姑娘原本身子就弱,昨夜想必也是一夜未眠,早上听闻此事,情绪波动过大,诱发旧疾。”古西风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着,也不管独孤烈与乌达姑姑的反应,“若我及时用针服药,调养个一两日也能恢复,偏偏在我到前,又受了一番刺激,以至于气血逆行,直至于此。” 独孤烈闻言看向乌达姑姑,乌达姑姑脸色也并不好看,自恼道:“是我疏忽了,姑娘感觉身子不适,让我去请古大夫,我便急匆匆去了,没能安排周全,让外人得趁闯入。” “什么人?”独孤烈阴沉的言语中,透着杀意。 “大汗昨夜的新婚夫人。”古西风言语中满是嘲弄,“大约是昨晚受了冷落,所以一早就来诸葛姑娘这寻晦气,毕竟人家是明媒正娶,诸葛姑娘无名无分的,也只能白白受气。” 独孤烈双拳紧握,要不是看在古西风的医术无人替代,他恨不得现在就拔剑将古西风剁成肉泥。 “诸葛南陌来说什么了?”独孤烈阴冷的向乌达姑姑问道。 “污秽之言,大汗不听也罢。”乌达姑姑道。 “她说,青卿姑娘寄人篱下,无名无分,也不招大汗喜欢,大汗甚至不愿碰她。”古西风毫无忌讳,将听到全都说了出来。 独孤烈听罢,犹如胸口受了一记重拳。 他不愿碰她? 他哪是不愿,他是不敢! 她是他心尖的挚爱,他纵有万般想,只要她不愿,他便千方让自己克制。 想不到诸葛南陌这恶毒妇人,竟如此亵渎。 “来人!”独孤烈对着门外低吼。 苦善随即推门而入。 “去把诸葛南陌给孤绑来,孤要拔了她的舌头,给万延昏君送去!” “大汗息怒。”古西风继续悠悠说道:“诸葛南陌毕竟是和亲公主,现在万延朝内动荡,留着她,或许还能些别的用处。” “将她和此次和亲的使臣,就地圈禁,每日只供一壶凉水。”独孤烈嗓音低冷。 ———————————————————————————— 日月交替,不知不觉诸葛青卿已经昏迷了五日。 原本不想叶只圭担心,还想瞒着,瞒到第三日,诸葛青卿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也瞒不住了。 叶只圭得知原委,提起大刀就扬言要生砍了沈南陌。 范赤也是用了十二分力,才将他拉住。 独孤烈日夜守在诸葛青卿床榻,寸步不离,已有五日未见臣工,摩斯的臣工间也是流言纷纷,人心不稳。 不过,不安定的不止摩斯内庭,万延朝堂,更是乱作一团。 “已经五日,青卿怎么还没醒?”独孤烈焦灼的语气中渗着杀意。 古西风拨开诸葛青卿依旧紧闭的眼敛看了看,轻叹了口气,“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了。” “你……”独孤烈刚要动怒,却突然感觉握在手心那冰凉的纤指动了一下。 独孤烈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向床榻上几近透明的人儿。 “青卿?”独孤烈附在床边,轻声唤道。 古西风也察觉到异样,连忙又两步走回床边,“让在下看看。” 独孤烈没有迟疑,侧身给他让出一个身位,古西风立刻搭上诸葛青卿的手腕。 半晌,古西风的眼里有了喜色,他两手分别掐住诸葛青卿两处穴位,并对独孤烈说道:“青卿姑娘恢复意识了,大汗可尝试唤醒她。” 独孤烈一喜,连忙紧握上她的手,柔声唤道:“青卿,青卿……你睁开眼,只要你醒过来,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哪怕你想回万延……” “大汗……此话,当真?” 床榻上,一个清冷又虚弱的声音幽幽响起。 古西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细汗,识趣的退开。 独孤烈见她缓缓睁开了眼,欣喜的眼框都泛了红。 独孤烈不等诸葛青卿再开口,俯身就吻了上去,用力的封住了她的双唇。 乌达姑姑和古西风几人识趣的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独孤烈这报复般的深吻,差点没让诸葛青卿再次因为窒息而昏死过去。 直到独孤烈恋恋不舍的将唇移开,诸葛青卿才带着病态的娇喘,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也染上绯红。 第八十一章 利弊权衡 “大汗……” 独孤烈伸手压在诸葛青卿的唇上,柔声道:“我已颁布汗令,封你为可敦。” 诸葛青卿闻言毫无喜色,漂亮的眸子却是忧虑。 独孤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位份与胡诘儿齐平,这也是胡诘儿的意思。” 诸葛青卿神色缓和了些,所谓名分,她原也是不在意的。 如同母后,徒有皇后的尊号,却得不到父皇的疼爱与怜惜。 “大汗方才说,许我回万延,可当真?”诸葛青卿声音仍是虚弱,却也不难听出言语间的急迫。 独孤烈的心一沉,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醒来首先想着的,就是离开吗? 见独孤烈没有言语,诸葛青卿明亮的眼眸从期盼到黯淡。 独孤烈轻轻松开她的手,走向圆桌去倒水,背着诸葛青卿,声音低哑:“你若回去,还会回来吗?” “会。”诸葛青卿脱口而出,几乎是不假思索。 独孤烈提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了,深沉的黑眸闪着亮光。 “大汗,万延宫内小人作祟,我的哥哥和母后身陷危险,我必须想法子救他们。”诸葛青卿虽然声音虚弱,语气却很坚定。 她任由独孤烈将她扶起,靠在他厚实的怀里,喝着他递到嘴边的温水。 “一年前,我离开宫门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万延的人了。我是大汗的女人,我的余生都属于这里。”诸葛青卿认真说道。 只是她这番话,非但没能使独孤烈安心,反倒让他黯然失色,他幽幽开口道:“你,只是在履行和亲的职责,即使所嫁之人不是我,你也会履行使命,在这里终其一生的,是么?” 诸葛青卿一愣,思索了片刻,答道:“若所嫁之人不是你,或许,在踏入摩斯王庭的那一刻,世上就已无诸葛青卿了。” 独孤烈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了些,几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诸葛青卿温顺的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竟不知能感到如此心安。 “万延宫变的事,我都知道了。”独孤烈一手环抱着她,一手轻抚她绸缎般的细长黑发。 “这几日我也仔细思量了,你身子虚弱,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独孤烈手上依旧温柔,眸子深处却透出了寒意,“如今韦氏一脉权势遮天,不就是仗着有些战功?只要太子也能积累功勋,韦氏一脉就不敢再嚣张跋扈。” “大汗的意思是?”诸葛青 卿完全没有领悟他话中的意思。 独孤烈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说道:“燕都六郡,就当是你的聘礼,送给万延太子了。” “什么?”诸葛青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诧异地抬头看向独孤烈,“这怎么可以?这是大汗和摩斯将士用血肉打下的城池。” 独孤烈突然觉得心中有暖意流过,她这是在,心疼自己吗? 独自提尔松树孤烈的语气越发宠溺,“比起你的安危,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是……” “不过,如果有一日,我与你哥哥开战,你会……你会站在哪一边?” 话一出口,独孤烈就后悔了,那边是她的骨亲血脉,自己又怎么能比得过。 诸葛青卿抬眼认真看着他有些黯淡的黑眸,纤细冰凉的手轻抚在他脸颊,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心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深深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的心绪,不受控制为他牵动。 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所爱之人,是大汗,一国之君,非她一人之君,她只能极尽所能克制自己的感情,装出坦然大度的模样。 意料之中的沉默,也许就是答案,独孤烈神色黯然,而怀里的诸葛青卿双手却加了力道,在他的腰间,将他紧紧环抱住。 独孤烈有些受宠若惊的诧异。 “青卿?” “若此生不在帝王家,只与大汗做对 太监平凡的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相濡以沫携手一生,该多好。”诸葛青卿落寞道。 “若真有那么一日,青卿当极力阻止战事发生,若非到如此,青卿当与大汗同生共死。” “青卿。”独孤烈难掩诧异的喜色。 是啊,她沦陷了。 ———————— “边关急报,边关急报!”宫内飞奔的信使,扯着嗓子的喊声,打破了早朝的肃静。 诸葛铿不耐烦的打发李公公去将那奏报呈上来。 李公公小心将接过的物品,轻放在龙案上。那是一个用白布包着的精致小木盒和一份奏报。 诸葛铿先将奏报仍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木盒。 紫檀木盒手掌大小,雕花精致,是中原没有见过的图腾,这木盒子拿在手中没什么分量,却隐隐有些难闻的气味。 诸葛铿好奇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好似一块发黑的熟肉,发出刺鼻的恶臭。 臭味很快弥漫整个朝堂,众朝诸葛亮臣都忍不住提袖捂鼻,窃窃私语起来。 诸葛铿厌恶的将木盒丢开,示意李公公快拿走。 好一会,气味才有所消散。 诸葛铿扫了一眼被丢在一旁的奏折,对李公公摆摆手,“念!” 李公公毕恭毕敬地“喳”了一声,一甩拂尘,打开奏折就来尖声念读。 “尊敬的万延皇帝陛下,你送来公主孤暂且收下,但是你们的礼官有失礼数,孤虽想将他烹之,但顾念万延皇帝的面子,特割下他的舌头,腌制烹之,送与万延皇帝享用,望笑纳。” 读到此,李公公胃中一阵翻腾,殿内不少大臣,也都捂嘴作呕。 诸葛铿想到刚刚自己还将那舌头拿在手中把玩,更是恶心气愤。 “大胆摩斯蛮夷,竟敢戏弄朕!”诸葛铿拍案而起,众朝臣齐齐跪下。 “尔等可受得下这般屈辱?”诸葛铿厉声斥问。 众臣又是齐刷刷伏地跪拜,齐声道:“臣罪该万死!” “你们是该死,那独孤烈更该死!”诸葛铿怒骂道:“朕已经割让了燕都六郡,送了那么多金银珠宝,还送了两个公主去,简直欺人太甚!朕要举全国之力,亲自讨伐这蛮夫!” “万万不可!”一片死寂的殿内,响起一个浑厚男音,“群龙不可无首,陛下乃万金之体,岂可亲征?” 第八十三章 太子亲征 “如今朝中,还有能领兵的人吗?”诸葛铿一拍桌案,愤恨道。 韦无岸刚直起身,想要开口自荐,另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先他响起。 “臣以为,太子可当此任。” 韦无岸循声看去,竟是罗余山! “哦?”诸葛铿一挑眉,朝堂内也是一阵哗然。 谁不知道,太子前不久,因为通敌之嫌,被废储位,软禁宫中。 “前太子通敌,若再让其领兵,岂不要将万延江山拱手送人?”韦无岸嘲讽道。 “臣以为,罗将军提议甚好。”林清平也直起身拱手说道:“太子乃一国储君,岂会弃自家国土,而做出通敌行为,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与常理不通。” “但先前,确实在太子宫中搜到了通敌信件。”诸葛铿继续说道。 “伪造几封书信,并非难事。太子毕竟是陛下亲骨肉,位居东宫这些年,无不是兢兢业业恪守为臣为子的本分,陛下不如再给太子一个机会,由太子替陛下领兵亲征,既能显我万延龙威,也能判定太子是否有继续作为储君的能力与本心。” 诸葛铿思量半晌,朝内竟陆续有过半的朝臣附议。 “皇上,臣原随太子出征,征讨摩斯蛮夷。”沈长峰突然开口说道。 沈尚信一愣,连忙出言制止,“胡言,你一介文臣,岂可为战事添乱!” “我……”沈长峰还想辩解,却被诸葛铿打断。 “好了,此事容朕思量后在做定夺。”诸葛铿烦厌的摆摆手。 李公公识趣的匆匆宣布退朝。 沈长峰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话,而放弃出征摩斯的想法。 也许,这是能再次见到诸葛青卿的唯一办法了,还有那摩斯大汗,独孤烈! 太子亲征,举国之力,以万延的实力,必能大败摩斯。 散朝后,他不顾沈尚信的阻拦,直奔皇上的上书房,准备再次面圣,表明决心。 沈长峰走到半道,迎面走来一个面生的公公,沈长峰并没有在意,自顾自的走着,却被公公迎面拦住。 不等沈长峰开口,那公公正面挨着沈长峰,以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从袖口露出一把匕首,似笑非笑地小声说道:“沈大人可还认得此物?” 沈长峰只是瞟了一眼,脸色煞白。 他怎会不记得! 这是,当日他刺死韦白的那把匕首。 那日,是摩斯人善后,现场处理的很干净,完全没有人知道他与此事的牵连,这匕首怎么会?! 公公显然对沈长峰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说道:“沈大人不必慌张,只要沈大人恪守本分,不该碰的事不要碰,这个,自然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是什么人,究竟想做什么?”沈长峰低声质问。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征讨摩斯这件事,沈大人还是不要插手,否则有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那公公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意,掂量着手中的匕首。 说罢,公公将匕首收回袖中,后退半步,拱手作了个揖,便与他擦身走开了。 沈长峰还愣在原地,他不知道那公公究竟是何身份,又是怎么得到那匕首的?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他是宫中的人,还是摩斯的人? 沈长峰只觉得,后脊背,冷汗滴落。 —————————————— “报!大汗,万延送来了战书。”一个摩斯卫兵双手捧着一封精装书信,单膝跪在诸葛青卿的屋外。 诸葛青卿苏醒已有四日,在古西风每日不间断的药膳调理下,她已明显好转,也能下地活动了。 只是独孤烈始终不放心,每日基本都在她的屋内,悉心照看。 此时,他也正在诸葛青卿的屋里,与她一起用午膳。 独孤烈一挑眼,示意身边苦善去将战书呈进来。 “太子亲征。”独孤烈打开书信,扫了几眼,淡淡说道。 这话显然是说给诸葛青卿听的,诸葛青卿微怔,放下手中碗筷,不解问道:“大汗似乎一早便知,这次是太子亲征?” 独孤烈将战书随手一放,凝视着她道:“即是送礼,定然要送的准确无误。” 诸葛卿卿睁诧异:“大汗在宫内,有……” “不要为这些小事伤神,你只管好生休养,半月之后,便能见到你的兄长了。” “大汗准我去燕都?”诸葛卿卿欢喜的情不自禁握住了独孤烈的手腕,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欣喜。 独孤烈看着她青葱苍白的手,心中的欢喜让他神色都变得温暖许多,反手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这几日,诸葛卿卿发觉自己已经深深沦陷了,她依恋独孤烈的宽厚温暖的怀抱,每每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她的心都不受控制的极速跳动的,往日的小心的克制,此刻都不管用了。 依在他的怀中,诸葛卿卿伸手环在他的腰间。 独孤烈的背脊僵直了几分,嘴角上扬,将怀中娇弱的人儿抱的更紧了。 —————————————————————————————————— 十天之后。 刚入卯时,天地还是一片灰暗,内院角号声已经已经响起。 诸葛卿卿迷离地睁开惺忪的睡眼,蹙了蹙眉,往独孤烈的怀里钻。 独孤烈单手拥着怀中的人儿,一手掖了掖被子,将她完全包在暖呼的被褥里。 独孤烈蹙眉看了一眼屋外方向,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角号声,如此烦人。 差点又在独孤烈温暖怀里昏睡过去的诸葛卿卿,恍然惊醒。 瞪圆了双眸,抬头看着独孤烈,道:“大汗,可是今日出征?” 独孤烈看着毫厘之间诸葛卿卿粉嫩的脸庞,她的鼻息就在他的脸侧,独孤烈没有回答,直接吻了上去。 诸葛卿卿没有防备,刚醒的脑子还迷糊着,被独孤烈这么突然一吻,差点没窒息。 “大汗怎么……” 独孤烈纤长的手指,抵住她娇粉的双唇,晨起的嗓音略带低哑,却十分惑人:“我说过,私里不必唤我大汗。” 诸葛卿卿双颊绯红更甚。 “大汗……”诸葛卿卿刚开口,又对上独孤烈不容拒绝的双眸,又低头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咱们今日,是要出征燕都了?” 独孤烈的怀里,诸葛卿卿轻柔的声音,透着几分冷意。 第八十四章 会战燕都 摩斯王庭南迁之后,到达燕都六郡,不过就四五日的路程。 原本独孤烈心疼诸葛卿卿的身子,特意为她安排马车銮驾,但是诸葛卿卿见兄心切,非是要身着轻甲,与他驾马同行。 无奈,独孤烈拗不过她,也只能应允。 大军行进的很快,第四日天未黑,就到达扎营之地。 独孤烈与完颜达尔交代了几句,便去寻诸葛卿卿了。 “大汗。”帐外,乌达姑姑守在这里。 “姑娘在更衣,请大汗稍后。”乌达姑姑恭敬说到。 “无妨。”独孤烈背着手,就在帐外站着。 虽他们已同床,却还未行夫妻之实。 每每举止稍有逾越,诸葛卿卿便是一副娇羞模样,加之前些日子诸葛卿卿身子虚弱,独孤烈也是强忍着,不敢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大汗怎么在此?”诸葛卿卿换了一身常服,刚出帐就见独孤烈站在她的帐外。 在燕都,三月的天气,还是寒风入骨的。 独孤烈紧了紧她貂绒的披风,半开玩笑地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让乌达姑姑在此守着,是防着我进去么?” 诸葛卿卿白透的脸颊一红,娇嗔道:“军中一切皆属大汗,大汗自然是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好。”独孤烈一把搂过她的细腰,笑道:“那今晚,孤便要留宿在此。” 独孤烈此话并未压着声儿说的,四周兵士和仆妇闻言,都忍不住捂嘴憋笑,诸葛卿卿更是娇羞的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绯红的脸。 “趁天色尚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等诸葛卿卿反应,独孤烈便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骑乘而去,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行十余人,均是普通家仆打扮。 “大汗,这是要去哪?” 眼见前面就是城门了,过了此门便是万延地界。 然,近几日两国关系紧张,城门守卫盘查的,也格外严格。 “我说过,私下里,不许叫大汗。”独孤烈故意压低了声儿,贴着诸葛卿卿的耳边说到,温热的鼻息让她耳根火烧般的滚热。 “可,应当如何称呼?”诸葛卿卿低着头小声嘟喃。 “可唤名,或郎君、夫君之类。”独孤烈冷峻的脸上,满是笑意。 “可,郎君夫君,是寻常百姓夫妻间的称呼,怎好……” “你曾不是说,愿与我作寻常夫妻么?那私下我们便就是寻常夫妻。”说罢,独孤烈飞快地在诸葛卿卿脸上落下一吻。 诸葛卿卿之感觉自己胸腔中这个,平日静如止水的心脏,快要奔达出来了一般。 原以为,独孤烈不谙男女之事,是个性子寡淡,杀伐冷血之人。 没想到这几日相处,三言两语或是一个眼神,便能拨乱她的心绪,将她挑的面红心跳的。 曾她与沈长峰相处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城内戒严,非必要不得出城!” 说话间,独孤烈一行已到了城门之下。 独孤烈身后一人下马,向那军官递上了一份文碟,陪笑道:“我们本是随主家来葛仙郡做小买卖的,听闻近日恐有战事,主家携着家眷盼着能尽早回万延避祸,还望军爷通融。” 说罢,还将手中一锭足两的黄金,塞入那军官手中。 诸葛卿卿发现,上前交涉的竟是个万延人,再回头看去,才发现,此次独孤烈带的竟全是万延人。 就连平日寸步不离的苦善,也未在其中。 守门的军官,互换了眼色,心领神会地暗暗点了点头。 走向独孤烈一行,巡视一番,见共乘一马的独孤烈和诸葛卿卿,确像夫妇模样,便客套的嘱咐几句就放行了。 “大……”诸葛卿卿刚开口,便感觉身后气压的变化,连忙改口,“夫君,后日便要与万延开战,此时入万延城池,岂不危险?” 独孤烈环抱着她,悠然驾着马行进在蒲县的街道上,淡淡说道:“正是想着两日开战,难免战场厮杀混乱,你想与兄长相见,怕也是不便。” “夫君是要带我去见皇兄?”诸葛卿卿转眸看向他,明亮的眸子中既是诧异又是欢喜。 “夫人,可是要让整个蒲县之人都知晓么?”独孤烈小声笑道,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诸葛卿卿连忙压低了声儿,私下张望一眼,俏皮道:“多谢夫君。” 蒲县西郊大营,中军大帐中,太子诸葛云端正和几位将军商讨作战方针。 “启禀太子殿下,军外有二人送了拜帖,想求见太子。”一个侍卫在帐外通报道。 “不见。”诸葛云端没有迟疑便一口回绝。 “太子到沛县不过三日,这每日送拜帖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都是些商户小官之辈,各个想攀着贵人能捞些好处。”一个将军不屑说道。 “回太子殿下,此人还说,若太子殿下不愿相见,还请罗将军一见。”门外侍卫继续说道。 “这可有意思,求见我?”罗余山不觉好笑,他罗余山算个什么东西,在皇城内也不见有几人识他,何况在这蒲县。 刚要张口回绝,突然脑中想起一人,便正色向诸葛云端拱手道:“太子可否让人将拜帖呈进来一看。” 诸葛云端点头道:“把拜帖呈进来。” 那侍卫刚将拜帖呈进帐内,罗余山也不顾殿前失仪,一把便夺过那拜帖,打开一看。 其余几个将军也凑上前看,不过就是个普通拜帖,甚至连姓名也没有留。 但罗余山一打开便知,正是自己心中所猜之人啊。 罗余山将拜帖呈给诸葛云端,诸葛云端看了内容,也是不解,普通的不能在普通了。 “太子,这拜帖的笔迹,太子可认得?”罗余山提醒道。 诸葛云端又蹙眉细细端看了几眼,突然瞳孔震大,“这,这不会是……” 罗余山迎上诸葛云端诧异的目光,点头道:“正是。” 诸葛云端寻了个借口,遣散了帐内的人,并嘱咐罗余山亲自率人去军外接人。 不过,半柱香,罗余山便领着两人进了诸葛云端的中军大帐。 第八十五章 兄妹重逢 诸葛青卿一见诸葛云端即是满脸的欣喜,快走两步至诸葛云端身前。 诸葛云端满眼诧异,看着眼前清瘦的诸葛青卿,声音都有些颤抖:“青卿,果真是你!” 罗余山识趣退出大帐,把守在外,帐中只留诸葛云端、诸葛青卿和独孤烈三人。 “皇兄,可还安好。”诸葛青卿关切问道。 诸葛云端满脸忧容地叹了口气道:“幸而得了此次征讨摩斯蛮族的机会,否则……” 话到一半,诸葛云端想起,帐中还站有一人。 此人看着身型笔挺健硕,相貌异常英俊,有几分像摩斯人又有几分像中原人,只是这般气宇非凡,定当不是一般侍随。 诸葛云端看向独孤烈,眼眸中满是警惕,道:“青卿,他是何人?” “他是……” “在下是可敦贴身护卫。”独孤烈打断诸葛青卿的话,自我介绍道。 诸葛青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独孤烈的心思。 他们此行并未带足护卫,若是他的身份暴露,怕在这万延军中,免不了有多少要害他性命之人。 “皇兄放心,他是可靠之人。”诸葛青卿补充道。 诸葛云端又打量了独孤烈几眼,见他没有越矩之为,这才稍稍放下戒心。 “青卿,你在那荒漠之地,可还生活的习惯?”诸葛云端拉着诸葛青卿坐下,满眼的心疼。 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在宫中锦衣玉食养大,若不是为了自己与母后的平安,也不至要远嫁千里之外的荒蛮摩斯去,终究是自己对不住她。 “皇兄放心,大汗对我很好。”诸葛青卿暖笑答道,眼眸也不自主的往独孤烈那去,正对上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他的眼眸里也有笑意。 “不对,这是侍从……” 见诸葛云端又将主意转向独孤烈,诸葛青卿不由心中一紧。 “这侍从,方才唤你,可敦?”诸葛云端诧异道。 据宫内所知的消息,独孤烈并未与诸葛青卿完婚,且摩斯可敦也另有其人,怎会…… “此事说来话长。”诸葛青卿道。 诸葛云端微微点头,道:“兄也有所听闻,这摩斯新汗对你颇有几分重视,如此也让兄和母后心中,稍有些许宽慰。” “大汗对青卿甚好,皇兄不必担心。”诸葛青卿说着俏眼看了一眼独孤烈,转眼又是担忧:“青卿听说,上月父皇竟起了废储之心,又是为何?” 诸葛云端脸上神情变换复杂,最终苦涩说道:“自从舅父与舅舅战死沙场,咱们朝中根基大伤,大多权臣亲贵都攀附上了韦贵妃。” 诸葛云端说着,双拳已然撰紧。 诸葛青卿第一次在温文儒雅的皇兄脸上,看到了如此恨意。 想必,她远嫁这一年多,太子和母后在宫中的日子,要比她还难上许多。 “皇兄放心,此战皇兄且放心打,定能取得功绩,让父皇及那些摇摆朝臣,从此不敢在小觑咱们。”诸葛青卿宽慰道。 “可我听说,此役,那摩斯新汗亲自挂帅出征,想要取胜岂不比登天?”诸葛云端深知自己几斤几两。 一个是长居深宫养尊处优,只会四书五经纸上谈兵的太子,一个是骁勇善战,智谋骑射俱佳的摩斯新汗。 这摩斯新汗从小打过的战,怕是比自己读过的书还多,诸葛云端自领命时,便只想着不要输的太难看便好,从未想过赢。 “皇兄不必太过忧虑,这燕都六郡本就是万延国土,且兄麾下还有这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军们,定能取胜。” 独孤烈站在一旁听着,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听青卿所言,似乎并不在意那新汗成败。”诸葛云端道。 诸葛青卿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虚地瞥了一眼独孤烈的方向,果然他也正玩味儿地看着她。 “这……”诸葛青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总不能说,她早就知,独孤烈是要把燕都六郡赠予皇兄,此战役不过是为了给皇兄搏一个功绩? “若兄在战场上,与他刀剑相会,生死一线,你当如何?”诸葛云端问道。 诸葛青卿只觉头疼,为何他们都喜欢问自己这个问题? “皇兄,若真有那一日,青卿只求你千万勿伤了大汗性命,青卿自当也会求大汗,勿伤了兄长性命。” “青卿,你可是真心属意了那摩斯新汗?”诸葛云端蹙眉道。 “青卿即嫁与大汗,便是身心皆属大汗。”诸葛青卿淡淡道。 独孤烈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身心皆属……这两日她的身子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青卿。”诸葛云端突然拉住诸葛青卿的手,神色认真,“摩斯乃荒蛮之地,你若能助兄,取那新汗首级,兄的储位定然稳若泰山,届时兄定将青卿接回宫中,令寻佳婿。” 诸葛青卿闻言,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没想到想来温和良顺的太子,为了储位稳固,竟会萌生出让她弑夫的想法。 她慌乱的看向独孤烈,生怕独孤烈一生气,当场就伤了她皇兄。 果然,独孤烈的神色冷了几分,但望向她的目光中,依旧满是宠溺。 “皇兄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也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诸葛青卿冷汗都出来,声音也带着颤抖。 独孤烈见她刷白的脸色,和小心翼翼的模样,倒生出了几分心疼,恨不能现在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 “为何不可?就是他杀了舅父与舅舅,害得咱们叶氏一族,树倒猢狲散,难道青卿不恨他,难道青卿不想回到姑苏与母后团聚吗?” “皇兄。”诸葛青卿退后两步拉开了诸葛云端的距离,“皇兄切莫再说,母后与皇兄是青卿心上之人,大汗亦是。若大汗有恙,青卿必不独活!若皇兄还有丝毫怜惜青卿,还珍重咱们兄妹情分,就再不要说伤我夫君的话了。” “青卿你……”诸葛云端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见青卿神色坚决,也只能作罢。 “天色已晚,青卿便不扰皇兄歇息了。知道皇兄一切安好便好。”诸葛青卿躬身作揖,便准备离去。 “青卿,母后甚是想念你。”诸葛云端在她身后道。 诸葛青卿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哽咽道:“青卿也无时无刻都想念着母后。” 说罢,便头也不回走出大帐之外。 第八十六章 独孤烈中箭 诸葛云端派去护送诸葛青卿出营的侍卫回报。 “那二人,平安离营了么?”诸葛云端有些疲乏的问道。 “回太子殿下,那二人同乘一马,已向城门方向离去。”侍卫如是报道。 “什么?”诸葛云端坐直了身子,脑子也一下变得清明,“你说,他们同乘一马?” “正是,属下看的真切,二人举止亲昵,相似夫妇。” 诸葛云顿瞬时拍案而且,吓得那侍卫连忙跪下。 同乘一马,举止亲昵! 谈了这么许久的话,他竟半点没有看出端倪。 青卿自幼在母后身边教诲长大,深谙女学妇道,从不会与男子有越矩之行为。 又怎会用一个贴身男侍卫!? “来人!快,快来人,快马追上他们!务必生擒他们!若不能生擒,只许取那男子性命,莫要伤了女子!”诸葛云端嘶吼吩咐道。 “快!” 方才是何等绝佳的机会,万万想不到那新汗竟然对青卿情深至此。 竟敢陪着诸葛青卿只身进入万延的中军大营! 自己若是能取了独孤烈的首级,何愁储位不稳,江山不稳! ———————————— “大汗……” “嗯?” “夫,夫君,为何驾的如此快?” 诸葛青卿虽被独孤烈护在身前,但疾驰的马速,几乎让诸葛青卿喘不上气。 “夫人是通透之人,应当明白。”独孤烈言简答道,依旧是快速驾马驰骋,身后十几个护卫也疾驰跟上。 独孤烈的意思是,带他们走后,皇兄有可能猜出独孤烈的身份,而派人追杀他们? 诸葛青卿不愿相信,向来宽厚仁慈的皇兄,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这次独孤烈的预判是正确的。 在他们距离城门还有一里地的距离,身后轰鸣般奔踏而来的马蹄声,便已经逼近了。 随即,便是如密雨一般朝他们飞射而来的长箭。 “大汗,快走,属下们断后!”侍从大声喊着,纷纷拔剑抵挡飞箭。 “太子有令!男的一个不留!”身后黑压压一片的万延士军高声喊道。 诸葛青卿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已与皇兄说的如此直白,皇兄竟还是要取她夫君的性命邀功,当真是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感受么? 独孤烈将诸葛青卿完全护在身前,没有一丝犹疑,凭着往日战场的经验,躲避飞箭,极速向城门飞驰。 葛仙郡那边已是完颜达尔带着黑压压的千人军队,在那侯着,不过再百米便可出城。 诸葛青卿向身后回望,那一行原本护送他们侍从,竟已全部丧命。 身后的箭雨,无人抵挡,独孤烈单手驾马,一手挥剑砍落那些射向他们的箭,直到进入葛仙郡。 完颜达尔一边命人放箭,一边火速关闭城门。 “大汗,中箭了!”完颜达尔快马到独孤烈的马旁,神色惊慌。 诸葛青卿这才抬头看独孤烈,只见他原本红润的唇此刻已惨白的毫无血色。 此刻,已经脱力的瘫在诸葛青卿的背上。 “大汗,独孤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这就带你回去,去找古大夫,你撑住!” 说着,诸葛青卿拉紧马绳,将独孤烈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伏着他快速驾马向营帐而去。 “完颜将军,快去找古大夫!” 到了帐前,苦善和大索早就守候在帐外,等着大汗归来,却没想是这般模样。 二人连忙将已昏迷的独孤烈从马背上扶下,二人脸色均是大变。 诸葛青卿这才看清,独孤烈的身背竟中了五箭! 就是这般,他仍护的她周全。 诸葛青卿心中一阵抽痛,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幸而被乌达姑姑扶住。 “古大夫来了!” 还不明所以的古西风,被完颜达尔直接拽上马背就飞驰而来,下马之时都还晕晕乎乎,刚想破口大骂一番,就见昏迷在床榻,身中五箭的独孤烈。 “这,怎么会如此?”说话间,古西风已快速打开药箱,并示意苦善与他一起小心去了独孤烈的衣裳。 诸葛青卿看着真切,从里衣到外披,尽是血水侵染,衣衫扯下,血水便顺着衣布,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 箭箭没肉入骨。 诸葛青卿只觉的,一颗心似被人拧了一般疼痛,她竟从不知,能心痛至此。 她身子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这里过于血腥,姑娘还是先回去。”霜儿扶着诸葛青卿担忧道。 诸葛青卿摆了摆手,踉跄走到独孤烈床边,跪坐在哪,拉着他的手,未开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他向来温热的手,此刻却如此冰冷。 她拼命握着揉搓着,想要将他温暖。 这每一箭,每一滴血,都是因为她。 她错了,她错以为皇兄还是儿时的皇兄。 原来,为了权势,地位,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也是可以舍弃的。 古西风虽是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然,每拔一箭,便是血柱喷涌。 每拔一箭,就似向她的心口插上一箭。 她摸着他冰冷的手,心底生出的寒意让她忍不的身子打颤。 她害怕,她从未如此害怕。 她害怕,他的手就此冰凉。 她害怕,再也无人护她周全。 她害怕,再看不到冷峻又温暖的双眸。 她害怕,再听不到他唤自己夫人。 她害怕,从此没了夫君。 “公主,别哭了。”拔完五箭,又敷上止血药包,古西风也已然脱力,却还提着口气宽慰诸葛青卿,“你大病刚愈,再苦坏了身子,大汗醒来,怕也不会开心。” “大汗,何时能醒。”诸葛青卿拭去脸上泪痕,哽咽问道。 “放心,大汗身体健硕,过几日便能醒了。” “什么?”竟还要过几日才能醒,为何被古西风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一般。 “公主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子为好。”古西风无奈说道,“你们夫妇二人如此折腾,怕是你们无碍了,我倒要命不久矣了。” 诸葛青卿无言。 ———————————— 五日过去。 摩斯,万延已然开战。 原计划着,由独孤烈挂帅,领着一群乌合之众,随便打打便丢盔弃甲弃城而逃,这般便成了太子天大的美名。 既夺回了城池,又得了打败独孤烈的好名声,这般如此,诸葛云端在军中的威望,不可想象。 但眼下。 独孤烈仍昏迷未醒,完颜达尔恨不能亲自将诸葛云端生擒了剥皮煮汤。 于是,完颜达尔将乌合之众全部换成精兵强锐,杀疯了一般,三日之内,连破万延四城。 打得诸葛云端丢盔弃甲,不敢再出营帐半步。 第八十七章 需要静养 “公主……” 霜儿刚开口,便被诸葛青卿打断。 “霜儿,我如今的是大汗的可敦,你当唤我夫人。”诸葛青卿坐在独孤烈的床边,仔细用暖壶暖着他的手,正色说着。 “是,夫人。”霜儿连忙跪下道。 “起来。”诸葛青卿语气温淡,目光却始终落在独孤烈的脸上,“何事?” 霜儿起身,警惕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封的书信,在诸葛青卿耳边小声道:“夫人,太子殿下派人送了书信来。” 诸葛青卿脸色微变,蹙眉低声斥责道:“眼下两军交战之时,岂可收下敌首书信?你可知,通敌是何等罪名?” 闻言,霜儿连忙跪倒在地,脸色吓得刷白,“夫人,霜儿,霜儿再也不敢来,求夫人饶了霜儿……” 诸葛青卿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些,将她扶起,“霜儿,你是我身边的人,我知你并无坏心。此事还有旁人知晓么?” “此信是罗将军亲自交予范赤的,并无旁人知晓。”霜儿说的小声。 “将此信退回,并转告罗将军,青卿与大汗夫妻一体,军中事务皆有大汗定夺。” “可太子殿下那边……”霜儿还想再说,却对上诸葛青卿冷冽地目光,只颤颤说道:“此信,夫人当真不看一眼么?” “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让我劝大汗退兵的言语。”诸葛青卿语气冷冷。 “听闻,太子殿下已连失四城,折损战士十余万人,就连太子殿下也负伤了……” “好了,别说了。”诸葛青卿蹙眉打断,她握着独孤烈的手收紧了些。 若非皇兄那日的赶尽杀绝,又岂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若此时她还为了母家开口求情,那又如何对得起独孤烈为她负的这一身伤? 霜儿见诸葛青卿态度坚决,只得默默退下。 诸葛青卿拉着独孤烈的手,刚用过暖壶,此刻似乎有了些温度。 “已经第五日,夫君还要贪睡到什么时候呢。”诸葛青卿眉眼低垂,语气透着哀伤。 然,床榻上的独孤烈就好似熟睡一般,仍是没有一丝动静。 诸葛青卿每日不是在床边喃喃自语地与他说话,就是坐在床边独自吹着竖笛,音律也是凄凄。 她叹息道:“是我太任性,若不是贪图能与兄长见面,也不至于害你受这样的苦。” “你也有错,不该如此纵着我。” “独孤烈,你别贪睡了,王庭事务堆积如山,一日也离不开你。”诸葛青卿白皙的指尖在他消瘦的脸颊滑过,“你如今这样,我该如何和你的臣工们交代。” 自她从万延嫁出的那一刻,她的心便死了,心死身也可死,所以那时的她除了担忧叶只圭,并无畏惧。 可后来,独孤烈救了她,不止救了她的命,更救赎了她的心。 若他此时撒手离她而去,她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活。 “你是厌烦青卿了,所以不愿醒来么?” “青卿还想与你在草原驰骋,在山河间游历,月下煮茶,一同体验这世间许许多多有趣的事。” “昨日,我已将只圭托与完颜将军,世上没有让我牵挂之事了,若你不醒,我便随你而去。”诸葛青卿淡淡说着。 “青卿。” 突然,独孤烈轻哑的声音,让诸葛青卿一惊。 她猛然抬头,一双红肿的眼眸,满是惊喜,“你醒了!我去找古大夫!” 独孤烈却反手将她拉住。 刚刚苏醒的独孤烈还很是虚弱,他声音很轻却很温柔,“青卿方才说的,可作数?” “不知道大汗在说什么?”诸葛青卿娇嗔地别过头。 其实早一刻,在霜儿入内时,独孤烈就恢复了意识,诸葛青卿与霜儿的谈话,他也听的清晰。 原本想着灯霜儿离开,他便醒来,不过听着诸葛青卿自言自语的呢喃,又忍不住多听了一会。 不过听她说了半晌,都是王庭如何需要他,臣工如何需要他,让他半分都没有醒来的想法。若不是,听她说到要为他殉情了,他倒还真想在偷懒几日。 眼下,独孤烈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苍白的脸色浮出一丝邪魅的笑意。 拉着诸葛青卿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诸葛青卿便跌落在他身上,两人四目相对,不过咫尺距离。 不过她这般压在独孤烈身上,伤口的拉扯,让独孤烈忍不住俊眉微蹙。 “怎么了?是不是压着伤口了,疼不疼?”诸葛青卿急切的问道,就要起身。 独孤烈却单手环着她的细腰,将她禁锢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 “别动。”独孤烈虚弱的声音说道,“你就是最好的良药。” 诸葛青卿看着他满是爱意的双眸,此刻却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她满眼的担忧疼惜,脑中尽是快些去找古西风来医治。 “青卿方才说,这世间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是什么呢?”独孤烈的笑越发的邪魅,一双深邃清澈的眸子,直直看着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的脸刷的就红透了。 “青卿不知道大汗说的是什么,唔……” 独孤烈的手从她的腰间移到了她的脑袋,稍稍用力,她的唇便压在了他的唇上。 “姐姐,古大夫来……了” 叶只圭刚进帐内,便撞见眼前一幕,愣了片刻,立即捂着眼向帐外走去,嘴里还大声说着,“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顺便将正准备进帐的古西风也推了出去。 独孤烈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诸葛青卿这才挣脱起身。 她捂着自己的嘴,又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娇羞地看着独孤烈嗔怒道:“你才刚醒,就这般……” “哪般?”独孤烈明知故问地灿笑着。 “大汗好生躺着,我去叫古大夫。” 说着,诸葛青卿便快步向帐外走去。 “古大夫,大汗醒了,你快去看看。” 古西风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看了她一眼,提着药箱进了大帐。 叶只圭拉住正准备进去的诸葛青卿,一脸坏笑地问道:“姐夫伤的如此重,姐姐还如此……怕是姐夫的身子承受不住?” 诸葛青卿一怔,随即明白了叶只圭拿她打趣的意思,羞恼地拍了他的脑袋,斥道:“小小年纪,休要胡说。” 哪是她如此这般的,分明是独孤烈,刚刚苏醒就强亲了她。 叶只圭也不管姐姐气恼,开开心心地就随着诸葛青卿一同进了帐内。 “大汗怎么样了?”诸葛青卿担忧地向古西风问道。 “这,夫人应该比在下更清楚。”古西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独孤烈说道。 诸葛青卿恢复的脸,又泛起了绯红,“古大夫莫要说笑,大汗的伤究竟如何了。” “大汗本就身体强健,皮肉伤而已,再静养几日,伤口愈合,便能好了。” 古西风似乎刻意在静养二字上,加重了几分。 第八十八章 伤口开裂 “只圭。”独孤烈将叶只圭唤道跟前,“你去告知完颜将军,即日起,与万延休战十日。” “啊?”叶只圭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无事就都退下,孤要静养。” 说到静养,独孤烈一双漂亮的眸子邪魅地看向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故意撇过脸,不去看他,也佯装要退下。 “夫人留下。”独孤烈不紧不慢地开口。 待古西风叶只圭以及伺候的侍从们都离开之后,诸葛青卿站在独孤烈的床榻边,别扭说道:“大汗,快些休息。” 独孤烈的眼中却毫无睡意,他邪魅的笑眼,看着诸葛青卿,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冷……” “还是觉得冷么?”诸葛青卿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几日,她每日握着独孤烈冰凉的手,心里当真是怕极了,“我去拿暖壶来。” “不要暖壶。”独孤烈可怜兮兮的摇了摇头,然后将自己的被褥掀开了一角,眼神一挑,又拍了拍床。 诸葛青卿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见诸葛青卿没有动作,独孤烈竟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为夫人负伤,夫人连为我暖暖床也不愿意嘛?” 这话确实让诸葛青卿无法拒绝,只好乖乖更衣,躺在独孤烈的身侧。 独孤烈侧过身,忍着肩背的剧痛,将诸葛青卿紧紧拥入怀中。 “那日我真怕,不能护你安全。”独孤烈清哑的声音,在诸葛青卿的上方响起,“幸好。你没事。”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嘘。”独孤烈温柔地打断她的话,“我就愿意这般,纵着你。你高兴,我就高兴。” “夫君为何对青卿这般好?” 以独孤烈的权势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便有什么样的,不知有多少女人巴巴儿的想要爬上他的床榻,而他却如此偏宠自己。 这即让诸葛青卿欢心,却也更让她害怕。 如今他钟意她,对她细心体贴,一切依顺,若有一日,他厌腻了自己,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自那日在万延宫中,见你第一眼,我便想,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率真的姑娘。我在心中暗许,若要娶妻便就只能是你这样的。”独孤烈语气异常温柔,“你不知那日你初到摩斯,我见到奄奄一息的你时,是何等的欣喜又是何等心疼。” 诸葛青卿的手,轻抚过独孤烈的背脊,心疼自艾道:“可是青卿,似乎一直都在给夫君带来麻烦。” “当初只圭受伤,你那般焦虑神伤,看的我好生羡慕。”独孤烈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轻声说着,“那时我便想,如果躺在床上之人是我,你是否也会那般为我担心难过。” “你可知,你昏迷在我身后之时,我有多害怕?”想起那日情形,诸葛青卿的眼圈又泛了红,语气哽咽。 “乖,都过去了,没事了。”独孤烈轻声安抚着,“倒是你,熬的这一双眼睛都红肿了。” 诸葛青卿心里清楚,她这双眼哪是因为熬的,分明是因为她哭了五日,若不是这次独孤烈重伤,她恐怕自己都不知,他在自己心中,原已如此重要。 “不过,青卿。”独孤烈的语气认真了几分,“若真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也要自己好好活下去,知道吗?我不需要你为我殉情。” 诸葛青卿猛然抬头吻住独孤烈的唇,独孤烈被她这举动怔住,相贴的脸颊间,似有滚热的液体滴落。 独孤烈只觉身体中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向自己。 正当独孤烈准备热烈回应时,诸葛青卿收回了她那短暂的一吻。 “独孤烈,不许你在说这样的话,也不许你有这样的想法!除非你休了我,否则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望君能好好珍惜自己,与我的性命。” 独孤烈见她这般罕见刁蛮的可爱模样,顿时觉着心内像有万只蚂蚁同时抓挠一般。 他顾不得脊背伤痛,翻身将诸葛青卿禁锢在身下。 “你……独孤烈,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一会便知。”独孤烈嘴角扬起那熟悉的邪魅笑容,他冷峻的双眸中似有火焰喷出。 “不行,你身上的伤……” “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独孤烈此时的声音,十分魅惑。 “……” 一个时辰,之后。 诸葛青卿衣裳齐整,裹着貂绒披风,一脸愁容地站在独孤烈的床榻边。 古西风正在给独孤烈背脊开裂伤口清洗,上药。 下面还站着一圈完颜达尔、苦善、乌达姑姑等人,皆是焦急侯着。 “不是说,要静养么?”古西风没好气地说道,说话间眼神有意停在了诸葛青卿的身上。 诸葛青卿脸色绯红。 “不就是伤口开裂,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独孤烈冷冷开口。 他与诸葛青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想来古西风也是明白。 先前诸葛青卿病着,身子虚弱,他便是日日强忍着,这好不容易盼着她好了,他自然也是一刻不愿再等。 就想与她行了夫妻之实。 “大汗,此等箭伤想要伤口愈合,至少还需静养三日,想要结痂,至少还需十日。若再引的伤口崩裂,在下医术不精,实难回天。”古西风模样看着恭敬,说的话却没半点客气。 “辛苦古大夫,我会敦促大汗好生静养。”诸葛青卿温婉客气道。 古西风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提着药箱走了。 “这伤口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崩裂了呢?”完颜达尔疑惑说道。 乌达姑姑上前一步,淡淡道:“夫人这几日,日夜照顾大汗也辛苦了,今夜便由老身在此照料大汗,夫人安心回去歇着。” 不等诸葛青卿回答,独孤烈已先开口道:“乌达姑姑年纪大了,不宜操劳。再者,服侍夫君本就是夫人的本分。你们都退下,孤与夫人要歇息了。” 乌达姑姑蹙了蹙眉,还想再说什么,诸葛青卿温婉道:“乌达姑姑请放心,青卿会仔细照料大汗,定让大汗好生静养。” 听诸葛青卿这么说,乌达姑姑也只能作罢,拉着诸葛青卿的手,仍是担忧的小声对诸葛青卿说道:“夫人千万不能惯着大汗胡来,切莫再……哎。” 诸葛青卿微红着脸,轻声道:“姑姑放心,青卿明白。” 第八十九章 次日开战 众人一离去,独孤烈便招着诸葛青卿回到自己身边来。 “你,你不许再……再行那事了。”诸葛青卿裹着披风,警惕说着。 “好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我定不会强要。” 诸葛青卿将信将疑的将披风解下,熄了床边的灯,躺回独孤烈的身侧。 她自然的怀抱着他苍劲的手臂,小脑袋抵在他的肩头。 如今,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自然又更加亲密了些。 “早知这夫妻同房是如此欢愉之事,当初就该早娶了你。”独孤烈既是后悔懊恼,又有些意犹未尽。 “你不是早就与胡诘儿有过……”诸葛青卿脱口而出,突然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酸,便又止住。 独孤烈见她欲言又止,便将她揽进怀里,语气如平时一般,眼眸有了几分冷意。 “我虽接胡诘儿入帐,却从未与她同房。一来,是为了安抚骨都侯,二来,我也想借由此事,试探一番你的心意。可惜,你不为所动。”说到此,独孤烈明显有些苦涩。 他虽不谙男女情爱之事,但也知这女子若知道心爱之人与他人暧昧,心中定然是会萌生醋意,作闹一番的。 那时诸葛青卿波澜不惊的模样,定然是因为未对他动情。 “于是,第二天晚上,我便独自一人借酒消愁,次日醒来,竟发现睡在了胡诘儿的床上。” 听到此处,诸葛青卿竟莫名觉得心被抽痛了一下。 “我实在不记得,我与她有过同房之行,但是随后她便有了身孕,或许是有过。”独孤烈自己至今也无法确定。 但今日之事过后,独孤烈越发觉得,胡诘儿这身孕来的蹊跷。 且不说自己烂醉之后,知否还能行如此耗费体力之事,这样的事,行了之后,自己又怎会毫无感觉? “大汗这么说,倒有几分似负心汉。”诸葛青卿酸溜说道。 “什么?”独孤烈将她圈的更紧了些,贴在她耳边,语气满是威胁的味道:“夫人方才唤我什么?还有,夫人是在说谁似负心汉,嗯?” “青卿累了,要歇息了。”诸葛青卿别过脸,故意不看他,“大汗也早些安睡。” “看来夫人是又忘了夫君的话,那就让为夫帮你回忆一下。” 诸葛青卿感受到了独孤烈的邪魅之气,连忙说道: “独孤烈,你方才答应过我,不会用强的。” “我自然不会用强,但若是夫人忍不住了,我也是能帮夫人。”说着,独孤烈的手已在她腰间游移。 诸葛青卿自然明白他的意图,怒嗔道:“你若再不安睡,我便唤乌达姑姑来服侍。她是你的乳母,自然有千百总法子让你安睡。” 独孤烈见她认真了,便不拿她打趣了,规矩的将她拥着,柔声道:“我只要你,诸葛青卿。” —————— “夫人。” 已是亥时,独孤烈的大帐中仍烛光通亮,帐外也是重军把守着。 “大汗还在议事?”诸葛青卿蹙眉问道。 守在帐外的大索点了点头,小声回道:“明日开战,因此今夜怕是要晚些了。” “什么?”诸葛青卿惊道,“先前大汗不是下令,休战十日?可是万延那边要求开战?” “不,是大汗今早下令,还给那边送去了战帖。”大索小声说道。 诸葛青卿眉间蹙起,独孤烈自醒了后,每日白天都在帐中与军官臣工商讨政务,诸葛青卿虽担心他的身体,但他毕竟是大汗,有鹏鲲之至,她自然也不能阻拦。 但是,眼下他重伤初愈,便要亲征,这是把自己的安危当儿戏了么? “诶,夫人,夫人……大汗在议事,您不可……” 诸葛青卿不顾大索的阻拦,便往帐内走。 身后大索,想拦又不敢拦,只得快步跟在诸葛青卿身后。 帐内众人一见诸葛青卿进入,瞬时鸦雀无声。 “报大汗,夫人求见,小人未能拦住。”大索跪地说道。 “嗯,退下。”独孤烈并无怒意。 “夫人是困乏了么?”独孤烈对着快步走到身边的诸葛青卿,体贴问道。 诸葛青卿是个极明大义的女人,平日他与臣工议事,本也无意避着她,她却每每都找理由离开避嫌,从未有过参政的心思。 今夜怎么不打招呼,便闯了进来,且,脸色还不怎么好看。 “妾听闻,大汗明日要亲征?”诸葛青卿直言问道。 帐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敢如此咄咄逼人,质问说一不二的大汗,恐怕世上也只有这姑娘了。 独孤烈怔了半瞬,原来是因为此事。 “大汗的身子还没痊愈,如何亲征?”见独孤烈未言语,诸葛青卿又追问道。 一侧的完颜达尔忍俊不禁,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杀伐冷血的独孤烈,也是个怕媳妇儿的。 独孤烈被诸葛青卿当众逼问,非但没有动气,反倒眼底生出了笑意,他轻咳了一声,故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 “孤的身子如何,夫人昨夜,不是检验过了么?” 诸葛青卿身子一直,白皙的脸的刷的就红了。 独孤烈声音不大,但也被完颜达尔听的真切,忍不住心中暗笑,原来这家伙也是近女色的嘛。 “咳咳,天色已晚,大汗也乏了,不如今日先到此,让大汗和可敦先歇息了。”完颜达尔起身,打了个圆场。 独孤烈难得的赏了他个赞许的眼神,又是一副冷峻的神色对众人说道,“明日辰时,整军开战。今日各自回营安顿。” “是。”众人齐声拱手告退。 “大汗,保重身子,尤其是晚上不宜太过劳累啊。”等帐内的人都散去了,完颜达尔一脸坏笑说道。 “滚。”独孤烈一记冷眼,低哑的嗓音透着杀意。 完颜达尔识趣的摆摆手,往帐外走去,就要出帐时,又坏笑道:“节制啊,大汗。” 独孤烈随手抄起桌案上的竹签就朝他扔去。 正中完颜达尔的后脊,完颜达尔一个踉跄,出了大帐。 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还有这样的准度和力道,看来真是恢复了啊,完颜达尔心中叹道。 第九十章 对峙 “不是休战十日么?明日才第五日,为何突然仓促开战?”诸葛青卿担忧问道。 “你是在担心诸葛云端么?”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诸葛青卿脱口而出。 独孤烈一怔,眼底恢复了笑意,伸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不必担心,明日之战,一切皆已部署妥帖,你只管跟在我身边,看好戏便是了。” 独孤烈虽说的云淡风轻,但他眸子底的寒意,却也没逃过诸葛青卿的眼。 看来此役,独孤烈是稳操胜券了。 独孤烈本就不是鲁莽的性子,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深谋远虑的。 万延此役,对于独孤烈来说,就是让诸葛青卿为她母族尽孝的一个大礼罢了,如同猫戏鼠,任凭他逗着玩的。 早一日开战,晚一日开战,原也没有什么所谓。 只是,前两日,内廷乌孙铎突然传来急报,索突与律邪联合,集结了十万兵卒来犯。 不得已,只能将这边的战事快速了结了,才能尽快赶回去,应对索突与律邪。 此事,虽也瞒不了诸葛青卿多久,但眼下他并不想徒增她的担忧。 次日。 独孤烈亲率三万大军,立于安县城下。 这万延的军士,先前已被完颜达尔打的怕了,这再一看城下独孤烈的汗旗,各个都吓的面如土色,连连后退。 独孤烈驾乘影白,立于万军之首,威风耀眼异常,仅是矗立阵前,就已令人心生胆寒。 他冷峻的右手一抬,瞬时数百战鼓齐鸣,响侧整个安县。 城内的守军听闻是独孤烈亲征,又听这镇魂的擂鼓声,更是吓得肝胆俱裂。 “太,太子殿下……”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诸葛云端的军帐中,惊慌失措地报道:“不好了,果真是摩斯大汗亲征!眼下大军已到安县城下。” 帐内将军们一片哗然,面色皆是恐惧。 “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降了。”其中一人怯声说道,“那右贤王不过是率了五千军,不到半日便全灭了我们三万守军,夺下城池。如今,大汗亲率三万大军,那便是想全歼了我们。” “是啊,何况先前太子派暗箭追杀新汗,已结下深仇,听闻那新汗是个心狠手毒,睚眦必报的狠角儿。” “此番必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够了!”诸葛云端,气恼的拍案而起,“此役还未开打,你们便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意欲何为?!” 此番言语,此时也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那些臣子早已没了斗志,一心只求活命。 “太子殿下,还是降了!” “降了!” “太子殿下,降了……” 愈来愈多的人跪拜请降。 气的诸葛云端,只觉胸中紧闷,喉间涌上一阵血腥气。 向来温和儒雅的诸葛云端,一把掀翻桌案,喝道:“再提降者,斩!” 这回,堂下众人才俯首跪地,不再言语。 诸葛云端心中很清楚,此役若不战而降,他通敌的罪名怕是坐实,加之折损了十余万的将士,即使回到宫中,怕也难逃一死,还会连累母后和太子妃。 横竖都一死,倒不如背水一战! “哪位将军愿领兵迎战?”诸葛云端高声询问。 然,堂下一片哑然无声。 诸葛云端连问几遍,甚至点名询问,那些将军也是支支吾吾,不肯领命。 诸葛云端看着这些跪着的将军们,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罢了,本宫亲征!诸位若还有一丝男儿血性,便随本宫出城迎战!”诸葛云端说,拿起自己的配剑,便朝外走去。 将军们诧异地面面相觑,也陆陆续续起身跟随诸葛云端,上马向城门奔驰而去。 城外,独孤烈与诸葛青卿二人各乘一马,立于摩斯大军前五十步左右的位置。 诸葛青卿的坐骑是独孤烈亲自挑选的上等的汗血宝马,全身红棕,傲气逼人。 两人身着轻甲,一棕一白双马傲立于阵前。 身后是苦善,叶只圭和几个面生的武将,和齐整的三万大军,完颜达尔等一众独孤烈的心腹武将都不在其中。 诸葛青卿虽不解,却也没有问。 安县城下,诸葛云端率大军出城,远远便见摩斯黑压压的大军,心中难免犯怵,却还是强装镇定。 独孤烈看到出城的是诸葛云端的帅旗,很是满意,看来他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两军阵营相隔两里,独孤烈抬手,示意战鼓停。 随即一名侍卫一手高举三角面旗,快马向诸葛云端阵营飞驰而去。 诸葛云端警觉拉马退了半步,身旁侍卫连忙举着长矛将摩斯侍卫拦于马前。 那侍卫毫无惧色,高声道:“独孤大汗请万延太子,上前会谈。” “妄想!”诸葛云端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 对于诸葛云端的反应,侍卫毫不意外,他拉着缰绳,泰然自若道:“传大汗话:只要诸葛太子前来会谈,孤看在可敦的面上,必不会伤你性命,若太子执意不来,半日之内,摩斯铁骑必踏平安县。” “狂妄!狂妄至极,还未开战,便来恐吓本宫!”诸葛云端看着远处独孤烈的方向怒斥道。 “太子莫恼,莫拿自己与这安县万千百姓的性命赌气才是。”那侍卫不温不火地说道。 “你……” “太子息怒。”罗余山打马上前到诸葛云端身侧小声道:“眼下我们军心涣散,若硬打胜算极低,不如先看看摩斯大汗究竟是何盘算。” “可……” 罗余山打断诸葛云端继续说道:“那摩斯新汗对公主情深,想必不会太为难太子。若太子此行,以身试险,免一场战乱,也是一桩功绩啊。” 诸葛云端思虑再三,又看向敌军方向,只能同意。 阵前两人驾马伫立,虽看不清,也能想见,其中一人必是独孤烈,另一人,身形消瘦,有几分似诸葛青卿。 “传大汗口喻:请诸葛太子只身前往。”侍卫又道。 诸葛云端不在理会,单人驾马奔向摩斯阵营,那侍卫也随即跟上。 二人骑乘不过五百米,独孤烈从马袋中抽出三只箭,搭于弓上。 “大汗。”诸葛青卿担忧看向他。 “一直想教夫人骑射,却不得空,今日夫人且看好。”独孤烈戏虐道。 诸葛青卿知道独孤烈做事分寸,虽也为皇兄担心,却也不再多说了。 只见独孤烈三箭上弦,满弓松手,三箭破风而出,直直插入诸葛云端奔驰的战马,咽喉和两只前腿。 那马甚至没有发出嘶鸣,就前啼跪地,将诸葛云端重重翻身摔下。 第九十一章 六郡城帖 “太子哥哥!”叶只圭拉着缰绳,不由惊呼。 “小公子,不必担忧,大汗自有分寸。”身旁苦善悠然说道。 叶只圭除了担心诸葛云端,更感叹独孤烈的箭术之精湛,如此远的距离,即使再厉害的弓箭手也无法将箭射达,更别说射中了。 重重摔在泥地上,灰头土脸的诸葛云端站起身,怒骂道:“独孤烈这言而无信的竖子,要杀便杀,有本事一箭射死本宫。” “诸葛太子莫恼,大汗说过,请您只身前往,战马自然是要留下的。”侍卫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诸葛云端抹了一把脸上尘土道:“此间还有一里多的距离,莫非让本宫行走去?” 侍卫拉着马绳,不置可否。 诸葛云端气的不能言语,转身再看己方阵营,也相距近一里,进退不得。 眼下也只能继续前进,否则这番屈辱也是白受了。 诸葛云端咬着牙,强忍心中屈辱一路踉踉跄跄,向独孤烈方向走去。 大约走了半柱香,诸葛云端距独孤烈大约还有四五百步的距离,独孤烈轻拉马绳,悠悠打马上前,诸葛青卿也随即跟上。 身后摩斯弓箭手齐齐拉弓,蓄势待发。 叶只圭一拉马绳,也想跟上去,却被苦善拦住,对他摇了摇头。 “诸葛云端,又见面了。”独孤烈一身黑甲与胯下影白对比鲜明,更显冷峻,他就这么冷冷的高位俯视着诸葛云端。 “果然是你。”诸葛云端愤恨道,“那日竟没能万箭射杀你,真是苍天无眼!” “皇兄慎言。”诸葛青卿蹙眉开口。 “诸葛青卿!”诸葛云端一路积了太多怨气,此时只能将怒气撒向诸葛青卿,“你我一母同胞,你身上流的诸葛皇家的血,怎可与这摩斯蛮夷狼狈为奸?!” “皇兄!”诸葛青卿的声音有些急了。 独孤烈轻拍了拍诸葛青卿的手,温柔的眼神让她安定。 转向诸葛云端时,瞬间变的冷冽。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诸葛云端,戏虐道:“当初你们为了自保,将青卿当作礼物送到摩斯时,可曾想过你们一母同胞?可曾想过锦衣玉食的她能否受得了摩斯的荒漠穹庐?可曾想过她要与摩斯蛮人狼狈为奸?靠着青卿和亲,享受一时安宁的你们,夜深人静时可有过不安?” 诸葛云端一时语塞,看向诸葛青卿的眼神也从狰狞添了几分羞愧。 他与青卿兄妹感情自小亲近,当时听闻要将青卿送到摩斯和亲,他第一时间便去求了父皇和母后。 但,身边谋士皆劝,只要嫡公主和亲,就能保皇后和太子地位稳固。 于是,他妥协了。 是的,他怯懦了。 “皇兄,你不该暗箭伤大汗的。”诸葛青卿蹙眉轻叹,“你可知,大汗原本是要将燕都六郡赠与皇兄的?” “什么?”诸葛云端猛然站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双目圆睁。 “不可能,无稽之谈,青卿你莫要被这蛮人所欺!” “愚钝。”独孤烈冷声道。 “皇兄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大汗是我的夫君,我自敬他爱他。皇兄这样诋毁我的夫君,便是不顾及我们兄妹情分了。” “诸葛青卿,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今竟为了旁人,要悖逆兄长吗?”诸葛云端有些气急。 一直冷漠的独孤烈,突然拔剑抵在诸葛云端的脖颈。 此举瞬时让双方人马,都有了十二分的紧张,就连诸葛青卿也吓了一跳。 “虽说你与青卿血脉相同,却不及青卿半点聪慧。”独孤烈冷冷道,“她费力说了这么许多,无非是想救你,你连这也听不出,当真是愚钝之极。” “你……”诸葛云端想反驳,独孤烈冰凉的剑又贴近他的皮肉几分,让他不敢再有丝毫动弹。 “孤要杀你,如捏死一只蝼蚁无异,无论是那日在你的中军大帐,还是眼下在此。”独孤烈说着,剑锋已贴紧他的脖颈,有血渍从皮肤间渗出。 “大汗,不要……”诸葛青卿眼中满是紧张。 “孤不杀你,是顾及青卿,而你呢,却从未真正顾及过自己的亲妹妹。”独孤烈的声音极冷。 多说无益,独孤烈只觉是在对牛弹琴。 不过今日,他算看清了自己这个大舅子,让他对诸葛青卿的疼惜又多了几分。 独孤烈将剑入鞘,对身后摆了摆手,叶只圭连忙驾马上前。 由于隔得远,叶只圭完全不知他们先前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诸葛云端狼狈地站在那里,发髻凌乱,浑身泥污,脖颈还渗着血珠。 “太子哥哥,这是怎么了?”叶只圭连忙下马,搀着诸葛云端关切问道。 在场的三人,皆沉默无言。 空气安静的有些尴尬,叶只圭只好自己继续说道:“太子哥哥,这是燕都六郡的城帖,姐夫……不,大汗让我交还与你。” “你说什么?”诸葛云端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看了看叶只圭,又看向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低垂双眸,只有无可奈何的惋惜之情。 “我说,大汗得知太子哥哥在宫中受难,便有意将燕都六郡赠予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有了军功,宫内的难事自然也就解了。”叶只圭欢心说着,将六本城帖塞进诸葛云端的手中。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诸葛云端握着手中城帖,踉跄退后两步,嘴里不断呢喃。 他们是在告诉自己,原本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燕都六郡。 就因那时的一念之差,既没能一举杀死独孤烈,还损失了十余万的将士,和四座城池。 现在手中的燕都六郡,于他就如同六个烫手的山芋。 北有摩斯王庭,南面,安县以南四县均被攻破,驻扎摩斯守军,这燕都六郡完全被摩斯包围,这城帖也就成了虚名。 何时想夺回,不过就是的独孤烈一念之间。 “怎么,太子哥哥不高兴吗?”叶只圭天真问道。 “只圭,你可愿同本宫回去?”诸葛云端突然拉着叶只圭问道。 叶只圭没有防备的一愣,刚要开口,诸葛云端又继续说道:“叶氏满门忠烈,你父、你祖父,都是在征讨摩斯蛮夷时被贼人所杀,你怎可投敌?” 这话说的太重,让叶只圭僵直了矗在原地。 第九十二章 交付兵符 “皇兄定是近日操劳过度,开始说胡话了。”诸葛青卿厉声打断,“依皇兄所言,青卿于皇兄而言,也是仇敌了?” “这六本城帖,必能保你储位安稳了。其余的,青卿也无能无力了。还请太子珍重。”诸葛青卿蹙眉说道,“烦太子替青卿问母后安好。” 诸葛青卿只想早些了解此事,大家各自分别了。 哥哥如今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性情与先前大不相同,若再说些逾矩的话,激怒了独孤烈,怕是不好收场了。 可惜,诸葛云端并不能感知诸葛青卿的心思,依旧对叶只圭追问道:“只圭你说,你可愿随本宫回去?!” 叶只圭手足无措地向独孤烈的方向退了一步,抬头看向独孤烈。 独孤烈也正看着他,不过眼眸如同一汪平静湖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你只管自己做决定。”独孤烈语气平淡。 听闻独孤烈的话,叶只圭仿佛有了勇气,他不动声色挣开诸葛云端拉着自己的手,认真道:“杀父之仇,只圭一刻也不敢忘,只是如今仇人不明……” “眼下时局,太子自身难保,还是别让小世子回去添乱了。”诸葛青卿踏马上前一步隔开了诸葛云端和叶只圭之间的距离,语气清冷生疏。 不给诸葛云端开口的机会,诸葛青卿立即对叶只圭道:“只圭,上马,我们该回营了。” 说罢,诸葛青卿不再理会诸葛云端继续说着什么,探询的目光望向独孤烈,独孤烈亦看着她,朝她微微点头,二人便调转马头,向摩斯阵营骑乘而去。 叶只圭见状,连忙上马,匆匆对诸葛云端说了句,“太子哥哥保重。”便快速跟上独孤烈二人。 ——————————————————————— 诸葛青卿原以为,结束了与万延的战役,独孤烈会休整一日,再拔营回帛城。 没想到,当日调转马头后,独孤烈就直接率大军回帛城了。 “大汗为何如此匆忙返城?”诸葛青卿驾马紧跟独孤烈。 若不是前几月她苦练骑术,若不是独孤烈身上箭伤未愈,她恐怕是跟不上独孤烈的。 “漠北出了些乱子,我得赶过去。”独孤烈言简明了地解释道。 “可是你的伤……”诸葛青卿满眼担忧。 他箭伤未愈,本就不可长途奔骑,更何况是要行军作战。 “不碍事的。”独孤烈目光深邃而温柔,即使情况已万分危急,他也不想让她担心。 此次,索突和律邪得知,独孤烈亲率大军在南与万延开战,于是连夜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奇袭漠北。 短短三日,扰的漠北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自摩斯王庭迁徙自帛城,重军也多在帛城周围驻守,调防漠北战线着实有些长。 即使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完颜达尔,率五万精兵赶到漠北,将士路途疲乏,战斗力自大不如敌。 连败数战。 诸葛青卿不知是怎样紧急的军情,能让独孤烈带着一身伤痛,将原本四日才到达的路程,快马前行至两日就到了帛城。 一到帛城,独孤烈便下令军队整装休整,自己则带了一支亲卫,亲自送诸葛青卿回王庭。 刚下马进了诸葛青卿的侧院,诸葛青卿就拉着独孤烈,娇柔清俊的脸满是担忧。 她心疼环抱着,抚上独孤烈的背,轻甲有些潮湿,她摸了摸将手拿到眼前,是一片殷红。 他的伤口,果真又开裂了。 独孤烈原本换上了轻松的神色,想要宽慰她,没想到低头便看见诸葛青卿双眸低垂,一滴滴清澈透明的泪珠从她眼眶滚落。 “怎么哭了。”独孤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诸葛青卿没有回答,一头扎紧独孤烈的怀里,忍着不哭出声,却忍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 独孤烈从没见她哭成这般模样,将她横抱进屋,关上房门。 “乖,这是怎么了?”独孤烈的语气极尽温柔。 诸葛青卿无法说出让他留下的话,却也无法不担心他的伤。 “是不是这两日赶路太急,累着了?”独孤烈坐在床边,将她拥在怀中,轻声询问。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抬眼看他,眼中满是心疼,“你的伤,还在流血。” 独孤烈微微一怔,又松了口气,原来她在担心自己的伤。 “皮肉伤,不碍事的。”独孤烈伸手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叹息道,“我原本一直期待看你为我担心的模样,如今却一点不想让你担心,看到你哭,这里的疼,要比箭伤疼上百倍。” 独孤烈将诸葛青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你的伤还没好,就要奔袭作战,我怎么能不担心。”说着,诸葛青卿的眼泪又不受控制落下。 若不是形势严峻,他怎会如此赶路奔袭,若不是形势严峻,完颜达尔和鲁元子都先达前线,他为何还要带伤亲征? “都是些乌合之众,不成气候的。”独孤烈的眼神冷冽了几分,但对诸葛青卿的语气仍是温柔,“放心,有你在家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 诸葛青卿没有言语,只是将他抱紧。 独孤烈突然伸手将自己脖颈上的一条玉坠项链解下。 诸葛青卿不解地看着他,这项链似乎是他一直贴身携带之物,玉坠色泽青翠通透,形状似月牙又似水滴。 独孤烈温柔的将项链系在了诸葛青卿白皙的脖颈上。 “这个玉坠,是我生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就当作你我的定情之物。”独孤烈低哑的嗓音极尽温柔,“你乖乖等我回来,我要给你整个草原最盛大的婚礼。” 诸葛青卿纤指轻抚玉坠,再次泪目。 她不想他走,但她不能。 形势紧迫,独孤烈不能停留太久,纵然有千般不舍,此刻也只能先分离。 走到庭院之中,诸葛青卿拉住独孤烈,请求道:“大汗此行将古大夫一同带上。” 独孤烈迟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王庭外,大军集结,群臣静候。 诸葛青卿站在城门下,看着一身黑甲的独孤烈,驾着影白,穿袭过万军,驾马走在最前,数百面汗旗挥舞着,划破天际。 只见独孤烈巡过大军,又驾马回来诸葛青卿的方向。 此时诸葛青卿身后还齐整站着,给大汗践行的群臣。 独孤烈驾着高马,傲视众人。 唯独望向诸葛青卿时,满是柔情。 当着群臣和军将,独孤烈驾马至诸葛青卿身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珊瑚赫色精致锦盒,微微欠身伸手递给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迷茫地看着他,虽不知是什么,还是恭敬上前双手接下。 瞬时,众臣和军将齐齐跪拜,着实吓了诸葛青卿一跳。 独孤烈只是带着宠溺的笑意看着她。 “夫人,这是大汗的兵符。”乌达姑姑小声在诸葛青卿身边说道。 什么?诸葛青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独孤烈。 独孤烈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恢复冷峻,对着乌孙铎严肃下令道:“左谷蠡王,王庭和可敦的安危,孤就托付于你了。” “是!”乌孙铎恭敬上前领命。 交代妥帖,独孤烈深深看了一眼诸葛青卿,拉缰调转马头,飞速离去。 大军随即挥舞大旗,快速齐整出发。 “夫人,大军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霜儿再诸葛青卿身边轻声提醒。 诸葛青卿答了声“嗯”,目光却迟迟不愿挪开。 她万万没有想到,独孤烈竟然将兵符交予她,这是何等的信任,这是完全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她了。 若她有分毫二心,联合万延,那摩斯即是腹背受敌,顷刻就面临覆灭。 但是诸葛青卿更担心的是独孤烈的身子。 她从未怀疑过独孤烈的能力,在她看来独孤烈犹如潜龙在天,只是他还带着伤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轮番地折腾? 第九十三章 沈长峰请征 诸葛云端回到宫中,果然一切如独孤烈所料,虽然失了四座城池,但他以身犯险,收回燕都六郡,功过相抵后,还是功绩略大些。 算是保住了储位。 但,自从回宫之后,诸葛云端性情大变。 再也不似从前温顺儒雅,而是易暴易怒,对下人非打即骂。 就连对刚出月子的太子妃,一言不合也是拳脚相向。 皇后性子宽厚仁善,私下也与太子谈了几次,但也收效甚微。 翌日,太子妃又抱着刚足月的小皇孙到皇后宫中哭诉。 “母后,求母后为儿臣做主。”太子妃抱着小皇孙,跪在皇后跟前泣不成声。 “太子妃快起来说话。”皇后关切地说着,让身边嬷嬷将太子妃扶起。 太子妃抱着小皇孙,说什么也不肯起。 “母后,太子平日对我打骂也就罢了。宣儿才刚足月啊,昨晚就因为啼哭了几声,太子竟也要打他!” “什么?”皇后闻言惊叹,却又很快恢复冷静。 “太子妃,本宫知你的难处。太子近来先是被废圈禁,又临危领兵,想来作战过程也多是不易,以至心气郁结。你与太子向来夫妻和睦,还是多多劝解太子。”皇后宽慰道。 “母后,不是儿臣不愿体贴关怀太子,而是……”太子妃激动的哽咽,“太子这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臣妾在太子跟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开口便是一顿打骂。” 皇后蹙眉叹息,心疼地看着一身青肿的儿媳,半晌开口:“这样,小皇孙年幼,就留在本宫宫中,由本宫亲自养育。” “多谢母后!”太子妃伏地叩谢。 若不是迫不得已,有哪个母亲,愿将襁褓中的孩儿,交付与他人。 然而。 不太平的不止太子宫,还有沈国公府。 “你疯了?!”沈尚信重重将手中茶杯砸在茶桌,拍案而起,“你一个户部侍郎,从二品的文官,竟想着领兵打战?你是没脑子了还是不想要脑袋了?” “父亲,我收到密报,索突与律邪联合攻打摩斯漠北,独孤烈将大部军队都抽调至漠北,此时帛城空虚,若此时进攻摩斯,独孤烈困陷漠北定无法抽身回防,我们即可一举歼灭摩斯。”沈长峰信心满满激动说道。 “疯了,疯了!”沈尚信急的在堂中来回踱步,气的大骂道:“你收到的密报?密报何人所传,消息是否可靠,都不得而知,就凭你空口白牙的就敢和圣上要军马?再者说,摩斯人何等的奸猾狡诈?你怎知这不是一出空城计,就为了诱尔等傻子上钩?!” “这消息,绝对可靠!但眼下我还不能说这密报来源,父亲只管信我一次,妹妹还在摩斯王庭生死未卜,若此战胜,便也能将妹妹接回。”沈长峰说的极有信心,他几乎已经看到摩斯城灭的场景了。 沈长峰自收到密报,脑中尽是他踏平摩斯的威风,和独孤烈败北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画面。 “竖子,竖子啊!”沈尚信见他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更是气急败坏,“你这是要害了我们沈氏全族啊!” 沈长峰还要辩解,门外一阵急步声,随即是个女人尖声怒骂的声音。 “好你个沈长峰,我诸葛茉丹竟不知你与沈南陌有这般兄妹情深?以至于为了她搭上全族人的性命?”诸葛茉丹双手叉腰,一副泼辣跋扈的模样走进堂中。 她也不管堂中还有沈尚信这个家翁,指着沈长峰就破口骂道:“别以为你心里那点破事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对诸葛青卿那小妖女念念不忘吗?上回征讨摩斯你就争着冒头请命,这回又弄出什么密报?这密报怕就是诸葛青卿那小贱人给你的私通情?!” “你放屁!”沈长峰被诸葛茉丹激,连儒家文雅都顾不上了,“我与青卿清清白白,由不得你肆意诽谤!” “呦,沈长峰,你竟为了那小贱人骂我,你就是被我戳穿了,气急败坏原型毕露了?”诸葛茉丹尖声地喊着。 “够了!”沈尚信将茶杯重重摔碎在地,呵斥道:“都别吵了,此事休要再提!” 沈长峰蹬了一眼诸葛茉丹,忿忿对沈尚信说道:“此事,我会亲奏圣上,由圣上定夺!” “你!”沈尚信气的胸口一阵发紧,捂着胸跌坐在椅子上。 沈长峰这回是铁了心,不管身后诸葛茉丹和沈尚信歇斯底里的骂喊,三两步的就快速走出沈府,跨上小厮备好的马,就往宫中奔去。 一进宫,沈长峰并没有直接面圣,而是直奔太子东宫。 “沈大人,太子殿下正在处理公务,不便见客。” 东宫,太子书房外的公公神色为难的将沈长峰拦在门外。 沈长峰刚要开口求见,就听见屋内是摔砸物品的声音。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屋内诸葛云端高亢的斥骂,清晰传出。 沈长峰也是心中一颤,不解地向那拦门的公公,那公公无奈的低垂脑袋,摇了摇头。 随即,屋门打开,两个宫女发饰凌乱,掩面哭泣着从书房中快步走出。 “何人在外面?”诸葛云端不耐的声音又从屋内传出。 沈长峰整了整衣装,恭敬欠身施礼答道:“臣户部侍郎沈长峰,求见太子殿下。” 屋内沉默半晌,传来诸葛云端冷淡的声音:“进来。” “是。”沈长峰又是一礼,随即进去。 公公小心从外将书房的门轻轻关上,生怕弄出一点响动,又惹恼了太子。 “说,什么事?”诸葛云端坐在书案前,方才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不少,语气也平静了一些。 “太子殿下。”沈长峰俯身跪拜,恭敬道:“启禀太子殿下,臣安插在摩斯的内线来报,那独孤烈与殿下在安县对战后,便马不停蹄地亲率十万大军,赶往漠北平乱。” 听到沈长峰提到安县,那日受辱的情形又盘旋脑中,不免心中怒意升起。 “那又如何?”诸葛云端冷声反问。 “此时王庭防御空虚,太子殿下何不趁此时机,率军突袭,可一举拿下帛城,灭了摩斯。”沈长峰双眼明亮,亢奋说道。 诸葛云端不屑冷笑,“等我们集结大军,开往摩斯,怕独孤烈早就平了漠北之乱,回防帛城了。” “不,漠北乃索突与律邪两部联合侵讨,不是一月半月能平的,太子殿下当速速决断,莫失了良机。”沈长峰拜地说道。 “莫要再说,你要去送死便自己去,退下退下!”诸葛云端不耐地摆了摆手,让沈长峰退下。 “殿下。”沈长峰见游说不了诸葛云端,惋惜起身,“殿下不愿出征,臣去请陛下旨意。” 说罢,忿然起身,就要离开。 诸葛云端在他身后幽幽开口道:“你若是为了家国军功,本宫不拦你。但你若是为了紫阳,那就别白费心力了。你与他情缘早断,她对那独孤烈已是浓情蜜意,死心塌地。” 沈长峰的身子僵了僵,没有说话,快步往皇帝上书房走去。 第九十四章 七人密谈 独孤烈的大军一走,诸葛青卿便让乌达姑姑去请了乌孙铎和骨都侯来议事。 诸葛青卿还亲自去请了胡诘儿一同前往。 议事的地点选在王庭内的鹤安殿,这里是独孤烈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殿内宽敞四周密闭性却很好,一般商讨些不足以外人知晓的事,都会选在这里。 大索将殿门关上,殿内只有诸葛青卿,胡诘儿,叶只圭,乌达姑姑,大索和段干桑布和乌孙铎七人。 诸葛青卿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胡诘儿并列坐在次位。 乌孙铎和段干桑布相视一眼,跪拜施礼。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诸葛青卿温声开口,“快入座。” 二人不知道诸葛青卿招自己前来所谓何事,便听从她的,先入座再看看形势。 段干桑布原本对诸葛青卿总有些芥蒂,但今日却见她将胡诘儿也一同邀来,可见她并非恃宠而骄,倒也是个知分寸的人。 “今日殿内,都是大汗的心腹之人,青卿便直言不讳了。”诸葛青卿端坐开口道。 “大汗此次出征匆忙,想来漠北之战并不容易,我们即不能为漠北战役做些什么,却一定是要为了大汗保障后方安危的。” 众人沉默点头,听诸葛青卿继续说着。 “大汗在帛城留了八万守军,保帛城安危无虞。但若漠北战况有变,或万延趁虚来袭,就不得不早做筹备了。” 乌孙铎与段干桑布交换了个眼神,都微点了点头。 “姐姐可有什么谋划?”胡诘儿担忧问道。 “大汗即将兵符交予可敦,既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可敦,我等也自当俯首听命于可敦。”乌孙铎与段干桑布起身施礼道。 诸葛青卿看向乌孙铎与段干桑布,眼眸中有超出年龄的沉着冷静,她淡淡开口道:“若时局有变,王庭内还有可带兵的将军吗?” 沉默片刻,乌孙铎开口道:“若是选个守城的将军倒不是难事,若要率兵迎敌,怕是除了臣,没有第二了。” 诸葛青卿不由的蹙眉,乌孙铎是经验丰富的大将,她是知道的,可是若将乌孙铎调离,那帛城的安危就无法保障了。 “青卿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望与各位商讨。” “可敦请讲。”段干桑布恭敬道。 “分兵五万,由左谷蠡王操练,以备大汗漠北所需。”诸葛青卿认真道。 殿中六人均是诧异,面面相觑。 “可,若分兵五万,帛城守军仅剩三万,若万延来袭,怕是无法抵挡。”段干桑布担忧道。 “因此,应早做防御准备。”诸葛青卿说道,“诸位可有何守城良策?”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毕竟仅靠三万守军,想要守住摩斯南面边防,实在是过于强人所难了。 “姐姐,我有个法子。”十三岁的叶只圭突然开口道。 诸葛青卿有些责备地看向他,毕竟这样的场合,他年纪尚幼,不宜张扬。 “不如听听小公子有何良策。”胡诘儿说道。 诸葛青卿见胡诘儿开口,便也就纵着了。 “我看兵书里有一法,名曰瓮中捉鳖。”叶只圭走上前说道,“其城外翁城,或圆或方,视地形为之,高厚与城等,惟偏开一门,左右各随其便。” “小公子的意思是,在南面边防城外,再修一小城,将他们引入小城中,即可……”乌孙铎眼睛一亮。 “正是。”叶只圭一副大人模样的背着手,点点头。 “只圭。” 诸葛青卿蹙眉低唤了他,让他行事不要如此高调。 “不愧是叶氏子孙,骨子里就有将相之能。”乌孙铎赞赏道,又一转念道:“但修小城至少需五千兵卒日夜兼修,最快也要七日完工。再调帛城守军去,只怕……” “先前完颜将军打下的四城,可抵挡一阵。”段干桑布开口道。 “我以为,那四城夹于万延属军之间,若我方兵力强盛时,可掌控燕都六郡,那四城自然可做防御;但眼下兵力空虚,索性将那四城放空,把兵力都调至边防,即可修筑小城,也可增加防守。” 诸葛青卿看着殿内侃侃而谈的叶只圭,看着他已超越自己的身高,挺拔健硕的身躯,才恍然,在摩斯的这一年,他已不是当年跟在自己身后嬉闹的小孩了。 即使她一心让他弃武从文,但他骨子里叶家武将的血脉,是压制不住的。 罢了,他已经长大了,人生是他自己的,就由他自己选。 “嗯,那四城守军约有一万,抽调八千至边防。四城各留五百守军,只把守府衙粮库,再命当地县兵佯装成暗哨,遍布城内。”诸葛青卿接着说着,又看向乌孙铎问道,“左谷蠡王以为如何?” “甚好。”乌孙铎肯定道:“虚虚实实,既是万延军队行过,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即保城池安稳,又不费兵卒。” “好,此事就这么定下。五万大军的操练就交由左谷蠡王,只圭跟随学习。大索,边防调兵和四城防守,由你亲自安排。”诸葛青卿沉冷安排道。 乌孙铎和大索皆单膝跪地领命。 “骨都侯,大汗远征期间,王庭政务劳烦你费心了。另,还需在众臣工中,选出一个能统兵打战的大将来。”诸葛青卿说道此,眉间微蹙,无人可用是她心中一难。 “是。”段干桑布也起身作揖。 他们原以为,这中原来的公主不过就是空有一张好皮囊,将大汗迷的五迷三道,今日密谈过后,才发觉,这姐弟二人都是心思缜密且颇有谋略之人。 幸而他们现在身处摩斯,所思所想皆为摩斯筹谋,若他们心向万延,那恐怕必是摩斯劲敌。 大局部署后,诸葛青卿又柔声对胡诘儿说道:“可敦,你刚出月子,我原不该让这些琐事叨扰到你。” “姐姐别这么说,有什么胡诘儿能做,你尽管安排。”胡姐儿拉着诸葛青卿的手,真恳地说道。 “王庭内院琐事,就劳烦可敦费心。”诸葛青卿的声音温柔至极,就连胡诘儿一个女子听了都觉得心疼。 “那你呢?”胡诘儿有些不解。 诸葛青卿也已受封可敦,且手握兵符,如此地位,内院的事她一人便可做主,何需让自己操持? “我。”诸葛青卿的眼眸冷了几分,“待一切安顿好,我要与边城众将,共同守城。” “不可啊!” 殿内,除了叶只圭,其余五人几乎异口同声,就连冷漠稳重的乌达姑姑也脱口而出。 “边城太过危险,既是做了万全准备,若万延举大军来攻,也怕是危矣。”乌孙铎急切说道。 “可敦,切不可以身试险。”段干桑布也说道。 “夫人若有闪失,我等即是万死,也无法向大汗交代的!”寡言的乌达姑姑也忍不住开口劝道。 “正是因为边城防守艰难,我才更要去。”诸葛青卿轻柔的嗓音,语气却无比的坚定,“我在那,守城的将士便更能知晓,我们誓死守城的决心。” 第九十五章 各自领兵 所谓战局,瞬息万变。 独孤烈的大军在漠北作战的第五日,两封军报几乎同时送达诸葛青卿手中。 诸葛青卿命人绘制了一张摩斯的详细地图,战报到的时候,她正与叶只圭在堂中研讨漠北的作战路线。 只见她匆匆先拆了漠北送来的战报,漂亮的双眉瞬间紧蹙,随即又拆了另一封,眉间锁得更紧了。 “大索,快去请骨都侯和左谷蠡王前来议事。”诸葛青卿放下信,便对大索吩咐道。 “姐姐,战报中说了什么?”叶只圭急切问道。 “漠北战况惨烈,我军折损过半,完颜将军也被俘了,大汗虽也打了几场胜仗,还使了离间计,但现在索突和律邪士气正旺,若不能一鼓作气将他们打出漠北,怕是要形成长久的拉锯战了。”诸葛青卿蹙眉说着。 独孤烈的身上有伤,还这么连日奔袭作战,她恨不能连夜赶到他身边陪伴照顾他。 “姐姐不是备了五万大军和粮草么?”叶只圭问道。 “可是,没有能领兵的将帅啊。”诸葛青卿焦虑道。 “我可领兵!”叶只圭挺直了腰板说道。 正好乌孙铎和段干桑布也快步走进,见着了这一幕。 “休要胡言。”诸葛青卿愣了一瞬,随即嗔怪道。 “姐姐莫要小看我,我自幼熟读兵书,且几次跟随完颜将军一同上阵杀敌,连大汗也曾夸我勇猛,有将帅之风,如何不能领兵?”叶只圭仰着头继续说道,“况且,家父也是十三岁便领上将军衔,驰骋沙场了。” “你……”诸葛青卿有些气急语塞。 乌孙铎倒是不紧不慢上前一步,拱手道:“可敦莫急,臣倒觉得小公子说的有几分道理,这几日小公子随我一同操练大军,在排兵列阵上,都颇有见地。” “臣也认为,小公子确有将帅之才,可堪大用。”段干桑布也上前附议道,“臣这几日,日夜考量领兵人选,思来想去,所谓可用之人,资质都不及小公子,且小公子是可敦亲眷,让其领兵,我等也更安心些。” “可是……” 可是,在她眼中,叶只圭还只是个孩子啊,如何能担此大任。 万一有所差池,大汗的安危,他的性命,这上万兵卒的性命,都该如何? 诸葛青卿突感头疼欲裂。 叶只圭猛然拱手跪地,认真道:“请可敦授我统兵之权,我愿率五万精兵驰援大汗,必助大汗全胜而归!” 看着跪地的叶只圭,和两位骨干之臣。 纵有万般担忧不舍,她也只能放手一博了。 “好!”诸葛青卿眼眶泛红,颔首同意。 叶只圭欢喜的谢恩起身,又问道:“姐姐,另一封战报所书何事?” 诸葛青卿稳了稳心绪,眼眸冷了几分,冷笑道:“沈长峰,率十万大军,向我们开战。” “十万?”叶只圭惊叹。 若他带走五万大军,帛城仅剩三万军。 因帛城与边城相距不过百里,调兵快捷,因此原边防守军也不过一万余人,加上四城调回的八千军,最多可用不到五万。 且帛城不能不留军,这样超半数的敌众我寡,边城能守多久? “嗯,沈长峰这次是将沈氏全族的命都赌上了。”诸葛青卿说的清冷。 “姐姐不如给长峰哥哥书信一封,劝其退兵,说不定看着曾经的情分……” “左谷蠡王,帛城留两万守军,剩余一万随我一同去边城。”诸葛青卿打断叶只圭的话,对乌孙铎和段干桑布说道:“帛城就交给你们了,万一边城城破,你也万万要守住帛城,等着大汗归来。” “可敦……”段干桑布和乌孙铎一时无言,见诸葛青卿的架势是要与边城共存亡了,二人跪地拱手齐声道:“臣等誓死坚守帛城,且待大汗可敦全胜归来!” 诸葛青卿和叶只圭的行装早已准备好,二人换上轻甲,持兵符调兵。 帛城城下,二人率领军队,一队向北一队向南,没有片刻耽搁。 诸葛青卿将范赤留给叶只圭,自己则带了大索和乌达姑姑,霜儿留在庭内。 诸葛青卿日夜兼程,次日凌晨卯时便抵达边城。 边城守军一看,可敦亲率一万军马来援,瞬时军心大振。 顾不得休息,诸葛青卿就直奔边城城门高墙眺望。 朝阳还未升起,只是东边泛红的云彩,让天地间变得明亮。 “可敦放心,小城已铸好,就等万延小儿自投罗网了。”一个守将在诸葛青卿身边说道。 诸葛青卿瞬时感觉有些苦涩,万延是她的母国,而眼下,她却要如此费劲心思的来抵御母国的大军。 —————————————————————— 漠北,独孤烈的中军大帐内,烛火通亮。 独孤烈正一边看着作战图,听鲁元子报今日战损,一边袒露上身由着古西风上药。 除了之前的箭伤,他的肩臂又添了几处新伤。 上药时伤口的撕裂疼痛,他也没有表露分毫,只是偶尔剑眉微蹙。 “报!”突然帐外一声急报。 “进来。”独孤烈冷声。 一个侍卫一脸喜色地大步走进帐内,跪地禀道:“启禀大汗,三十里外有五万援军正往此来。” “什么?”鲁元子诧异,“哪里来的援军,恐是有诈!” “领将何人?”独孤里面色沉冷的问道。 “禀大汗,领将是个生面孔,将旗上写的是‘叶’。” “叶?”面沉如水的独孤烈眼眸一紧。 “据探子回报,是个年轻小将,似叫,叶只圭。” “什么?”鲁元子诧异道。 就连仔细上药的古西风,手里的动作都僵了一瞬。 来报的侍卫见他们如此反应,有些手足无措,“莫,莫非是敌军?” “速派一支骑兵前去引路。”独孤烈下令道,又觉不妥,对身侧苦善说道:“你亲自带人去接。” “是。”苦善领命出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苦善领着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的叶只圭走进营帐。 “水,水……”一进营帐,叶只圭踉踉跄跄的走进来,也不看帐中众人,张口便讨要水喝。 连续三天日夜兼程的奔袭,越过草原荒漠,自幼在中原长大的叶只圭是百般不适。随身携带的口粮和水都耗尽了也不肯停歇,只管一鼓作气的赶路。 独孤烈没有不悦,只是摆摆手,让人给叶只圭端了一碗水。 叶只圭抢着接下,仰头一饮而尽。 “再,再来一碗。”叶只圭一抹嘴儿,将碗往前一递说道。 “你怎么来了,可敦呢?”独孤烈没有再给他水的意思,沉声问道。 第九十六章 叶只圭夜袭索突 听到独孤烈沉冷的声音,叶只圭这才恍然环顾四周,之间独孤烈的大帐中,两侧列坐十数位身穿铠甲的军将各个都是身形魁梧,面容粗旷凶悍。 叶只圭咽了咽口水,朝着独孤烈的方向拱手作揖道:“回大汗,可敦命我率五万军来驰援大汗。” 独孤烈微蹙眉,声音更沉冷了几分,“孤是问,青卿现下如何?” 他原本想着留八万守军,至少能保她在帛城无虞,可眼下她竟分兵五万来漠北,她自己的安危还如何保障? 叶只圭踌躇片刻,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见他这模样,独孤烈心中担忧更甚,语气已是压着怒意,“你即敢领兵,怎么答话都不利索?” 叶只圭第一次见姐夫对自己如此严厉,也畏惧他的气场,连忙跪下答道:“姐姐她,亲率一万骑兵,去守边城了。” “什么?!”独孤烈第一次失控拍案。 惊的众将纷纷起身伏地。 她当真是疯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从未上过战场,竟敢领兵去守边城? 若是万延乘虚来袭,边城之险不亚于漠北,而她只有不足三万军,且身边没有得力干将可用,与以卵击石何异? 独孤烈拳头撰紧,砸在作战图上,俊美的面容此时沉冷如冰。 看来漠北此役,必当速战速决了。 独孤烈将军将和叶只圭都唤道案前,铺开作战图开始部署。 眼下完颜达尔被俘,除了要快速组织全面开战,还要设法将完颜达尔救出。 “只圭,孤封你为前将军,领五千骑兵。明日戌时,趁夜色突袭索突中军,此役只许败,不许胜。可能做到?”独孤烈沉声道。 众人有些不解独孤烈的部署,倒是叶只圭问道:“大汗是想诱敌深入?” 独孤烈眼眸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对,你年纪尚小且面生,突袭败了也不会令他们起疑。你此去除了且战且退,将敌军诱至我们的伏击圈,更要设法找到完颜达尔,将他救出。” “大汗,小公子年幼,如此重任怕是……”大将军蕴祈提不放心的说道。 叶只圭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口便应承下来,还对独孤烈说道:“还请大汗分我三百火箭手。” 独孤烈挑眉看他。 只见也只圭指着作战图中,索突所在的两处,道:“这两处定是索突粮草辎重所在,我率骑兵冲进索突军营,趁乱让这三百火箭手换上索突的兵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 原本独孤烈还担心,诱敌深入这个计策,这支作为诱饵的先锋部队,需要统兵将领有极强的临场指挥作战经验,要有耐心和非凡的胆识。 叶只圭年纪尚小,经验也不足,他也有过几分顾虑。 但现下看来,他确实有叶氏武将风范,有勇有谋。 “即使我们烧了索突的粮草,他们也可向律邪借取,再等后方粮草补给。”又有一将士说道。 “律邪不会借的。”独孤烈沉冷开口,眼眸中透着冷意,“上次是律邪部围困了完颜达尔的军队,最后却被索突半道将人劫走,律邪憋着一口怨气,此时只会隔岸观火。” 众人皆点头,眼下也只能冒险赌一把了。 叶只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梦醒时发现,独孤烈的大军自己拔营南撤了。 并且,独孤烈命人放出消息,说摩斯军损失惨重,军心涣散,不少军将已经擅自回撤叛逃。 实则,独孤烈整军十三万,一夜之间有序向南后撤五十里,安营扎寨。 却将原来营地处,造的十分混乱,旗帜车辙散乱,炉灶还留着火星,一副仓惶退兵的样式。 直等到戌时,天色全暗。 这是叶只圭第一次独自带兵作战,他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紧张慌乱,反倒很是迫切和兴奋。 他带领三千骑兵,各个身着夜行服。趁着夜色,一路轻装缓行,兵分两路汇合至索突大营前。 叶只圭率先拔出两箭,将营中高塔的哨兵射杀。 顿时,三千黑衣摩斯士兵纷纷拔出长刀,向营门冲撞进去。 索突兵原本以为摩斯昨日已溃败四散,今夜正篝火庆功,防御松散,叶只圭的军队不过才第一轮强攻,便冲进了索突大营。 索突大营内瞬时兵荒马乱,急战的角号声四起。 叶只圭趁乱爬上一个高塔,悄无声息的摸到哨兵身后,快速的一手捂住哨兵的嘴,一手握着独孤烈送他的匕首,往他脖颈上利落一抹。 哨兵来不及发出信号,就已一命呜呼。 叶只圭站在高塔上,营中的营帐分布,兵卒走线都一览无遗。 他很快便确认了索突屯粮草的位置,和囚禁完颜达尔的所在。 叶只圭立刻下了高塔,骑上马,快马往往粮草所在处奔骑而去。 混乱中,叶只圭一边快马前行,一边吹哨,三百火箭手听闻哨声纷纷聚集跟随。 那三百火箭手已是换上了索突兵服,冲到粮草营处时,只说是主将让他们来协助防卫的,守卫也没多想,便开了营门。 叶只圭远远射出一支燃了火的长箭,顿时将一处粮垛点燃。 那三百火箭手也齐齐燃起火把,见物就烧,拔出裹了燃料的长箭,借了火就四下飞射,顿时整个粮草营火光通天。 叶只圭一人一马,又快速朝一个不起眼的营帐出奔骑而去。 这个营帐位置靠近中军大营,营帐普通,却有重军把守,叶只圭推断这必然是关押完颜达尔的地方。 叶只圭一身黑衣,手握长剑,骑乘快马,独自一人就敢往那营帐冲杀去。 叶只圭的剑术是混集了完颜达尔,乌达姑姑,范赤三家所长。 这一次,他可以尽情的施展了。 一连斩杀数十人,他横跨下马,一挥带血的长剑挑开营帐的帘布。 果然,完颜达尔被五花大绑在床上。 “好小子,你怎么来了?”完颜达尔一见进来的是叶只圭又喜又惊。 “说来话长,我们先快快离开。”叶只圭说着将长剑插回腰间,重新拿出短剑,要给完颜达尔松解。 突然,从外飞进一支短箭,完颜达尔眼疾手快地将叶只圭撞开,那破风短箭擦着叶只圭的面颊射过。 瞬时,叶只圭的脸颊上多了一道血痕, 叶只圭把短剑扔在完颜达尔手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看到手背上鲜红的血迹,眼眸一冷,起身看向营帐外的方向。 第九十七章 木轲格格 “哼。”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女声,自帐外而来。 叶只圭一看来人,眼眸闪过一丝放松和不屑。 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娃,个子娇小,还不到自己肩头的高度。 “这是索突汗王的独女,木轲格格。”完颜达尔边暗暗用短剑,割着捆绑自己的麻绳,边小声对叶只圭说道。 叶只圭并不把这个女娃娃放在眼里,他站直了身子,单手握着剑,连剑都未出鞘。 “看来摩斯真是不行了,竟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来袭营。”木轲格格上下打量了一眼叶只圭,轻蔑说道。 叶只圭不觉好笑,挑眉反讥道:“索突的男儿是死光了吗,竟用女娃娃来打战。” “你!”木轲格格气急,双手握起一把大弯刀就要朝叶只圭砍来,“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今天就让你看看本格格的厉害!” 大刀即将触到叶只圭的瞬间,叶只圭灵敏的侧身一躲,同时长剑出鞘。 木轲格格这一刀是使了十分力的,叶只圭这猛然一躲,让她一个踉跄。 “小女娃,这么重的刀,你拿的动吗?”叶只圭虽嘴上还在说着调侃的话,但眼眸里却没有笑意。 木轲格格稳住了身子,眼眸一紧,重新握起大刀继续向叶只圭横砍过去。 叶只圭单手持着长剑,挡住了木轲格格的弯刀,刀剑相交,闪出一丝火花。 两人交战几个回合,竟不相上下。 “想不到你这小女娃,还挺耐打。”叶只圭挑眉说道。 交手间,叶只圭见完颜达尔已经自行解开了束缚。 于是,在与木轲格格又一次刀剑交锋时,从指间生出一个暗镖朝她射去。 木轲格格亦是一躲,就在这一瞬,叶只圭迅速将她的大刀打落,单手将她双手反扣至身后。 “你竟使诈!”木轲格格气的扭动着身子,却挣脱不了叶只圭的禁锢。 “你小子,这招使得,不光彩啊。”完颜达尔松着浑身筋骨,似笑非笑道。 叶只圭不以为然,“打战嘛,重要的是结果。” 说着,叶只圭的另一只手,开始解木轲格格的腰带。 “你干什么?”木轲格格一惊,大叫着,身子扭动的更剧烈的。 完颜达尔看向叶只圭,意味深长的笑意更浓,“你小子……放心办你的,外面的为兄替你解决。” 叶只圭没好气的挑眉,完颜达尔的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迅速扯下木轲格格的腰带,原本束紧的腰身宽散,倒更像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了。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木轲格格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叶只圭没有说话,而是快速的将解下的腰带缠绕在她双手,随后将她固定在桌角又打了一个结。 见她已逃脱不得,这才收回自己的匕首和长剑,半蹲在木轲格格的身前,颇有些得意地对她说道: “打战是男人的事,你这个小女娃,还是回家学学女红,找个好夫君,相夫教子的好。” “你使诈,非君子所为,若下次再让我遇见你,我定一刀砍了你!”木轲格格红着眼,气恼说道。 叶只圭站起身,拍了拍手道:“后悔有期。” 便头也不回走出营帐。 木轲格格这才想起,还忘了问那人姓名,日后怎么好寻仇。 出了营帐,叶只圭手握长剑,与完颜达尔一同杀敌。 “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完颜达尔连砍两人后,看到叶只圭,奇怪问道。 叶只圭无奈翻了个白眼,背靠着完颜达尔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杀的太凶,且战且退。” 完颜达尔一挑眉,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快,索突就发现叶只圭将木轲格格绑了,气的索突大汗下令,整军备战,定要斩杀叶只圭和完颜达尔。 ———————————————————————— 边城。 诸葛青卿站在边城城上。 她虽受舅舅影响,读过些兵书。 但,真正的战争,她却从未经历过。 她有生以来,亲历两军交战,便只有那次罗将军与阿娜塔汗的交战和前些日子与皇兄两军对峙。 可第一次她在独孤烈的马上,被他保护的周全,只是隔岸观火般的观战;第二次,不过是独孤烈安排妥当的一场戏,实则两军也未交战。 那两次,独孤烈都在她身边,他在,便能护她周全。 可如今,她只身一人,说心里不害怕,是假的。 历经上次暗杀之后,她不怕杀人,但她并不嗜杀。 然后,一旦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由不得一丝心软犹疑。 一边是夫君的臣民,一边是故土子民,她的心无时不在煎熬。 这大概也是为何这次她没有将霜儿带在身边的缘故,因为霜儿的存在,也会时时提醒着她,她身上流淌的是万延皇族血脉。 但她现在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守住边城。 至少,守到独孤烈回来。 “夫人,万延的大军估计要明日才到,您还是先休息一会。”乌达姑姑走到诸葛青卿身边,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诸葛青卿摇了摇头,沈长峰这次带了十万大军,敌我兵力过于悬殊,既是用小城将他们分割围困,待他们缓过劲,里应外合一起攻城,小城最多坚持不过三日。 “火油和巨石都准备好了么?”诸葛青卿问道。 “依照夫人要求的数量,整合了周边县城的留存,也只备齐三分之二。”乌达姑姑如实答道。 诸葛青卿蹙眉思量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向百姓征借。切记,好言相借,留好借据,切不可生抢,生抢者,斩!” “是。”乌达姑姑应承,又担忧对诸葛青卿说道:“夫人,你已经三日没有歇息了,你身子本就孱弱,这样下去怕是不妥。” “无妨。”诸葛青卿轻声道:“我每日都有喝古大夫配的药。” 她上次大病初愈之后,古西风便配了一贴药,说是能强补气血的。 那药极苦,原本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能不吃就不吃,但这几日,她每日都按时服下。 就是生怕自己的身子在这个节骨眼出什么问题,影响了战事。 第九十八章 攻城 沈长峰的大军,比预期的,晚了三天才到。 正是因为他们的大军途径燕都六郡与安县之间那四城时。 四城皆城门大开,沈长峰反倒不敢进了。 临行前,太子便交代过他,独孤烈为人,阴狠狡诈,诡计多端。 这四城,是他们进入摩斯的第一关,若是独孤烈在这四城中埋下伏兵,那他们便要在此开战,他不得不先做好作战排布。 沈长峰生性谨慎,他先排了一支侦察兵乔装进城,果然发现城中有许多暗哨。 这让沈长峰更加确定,这是独孤烈唱的一出空城计。 于是,他下令大军,昼伏夜出,绕山路至燕都。 就是这三天,给了诸葛青卿囤积齐火油,巨石等守城战备的时间。 沈长峰率大军在小城外扎营,得知诸葛青卿就在边城,连夜让使臣去送信,希望能和她见上一面。 然而,诸葛青卿看了他洋洋洒洒表露真情的数千字文,只提笔回了一句: 当日我没有为难你,今日也莫为难我。 沈长峰拿到回信,瘫坐在椅子上,身子僵了许久。 他知诸葛青卿所说为何。 原本他们二人就要定亲了,但是叶氏衰败,沈尚信怕受牵连,便一直拖着这门婚事。 而他,也没有为了她背弃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于是,任由沈尚信拖沓,直至诸葛青卿被只许和亲,直至圣令诸葛茉丹许婚与他。 至始至终,诸葛青卿没有说过一句埋冤他的话,没有强求过他一次。 哪怕他明知诸葛青卿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但她不说,他便当不知。 只要装傻充愣,就能讨个轻松的活法,何乐而不为? 但诸葛青卿心里清楚,她心如明镜。 他的权衡,他的犹疑,他的自私,他的不作为,无不践踏着他们之间的感情。 无非是,不够爱。 你没有非我不娶的决心。 恰好,我也没有非你不嫁的执念。 虽然诸葛青卿没有答应他私下会面的请求,但是他们二人还是很快相见了。 她在城上,他在城下。 翌日,沈长峰率三万军攻小城。 小城本就是幌子,一攻即破。 三万大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兵临边城城下。 “紫阳公主,你千金之躯,何以在此?”沈长峰看到城上的诸葛青卿,心中忍不住的悸动。 诸葛青卿一身轻甲,长发束起,看向沈长峰的眼眸,毫无波澜。 她侧脸对大索说了几句,只听大索对着城下喊道: “喂,下面的听着,可敦问你,为何直率三万军来?” 沈长峰拉了拉马缰绳,对诸葛青卿喊道:“我已知晓,你们的大军都去漠北作战了,边城守卫不足三万,我若带的人多了,以众欺寡,胜之不武。” 诸葛青卿看着他,面色未变,只是眼眸微紧。 他只率三万军来,意味着小城只能围困三万军,若后面的七万军发觉城内形势有变,而来强攻,那小城恐怕抵挡不了几刻。 而边城的守卫,更是抵挡不住七万大军的。 “青卿,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和谈!”沈长峰对着诸葛青卿喊道。 “沈大人若是怕了,可以请降!”这回,是诸葛青卿亲自对沈长峰喊道。 沈长峰蹙了蹙眉,她是决意一战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伤了她。 踌躇片刻,沈长峰抬起右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并同时大声下令:“伤了紫阳公主者,杀无赦!” 顿时,城下战鼓擂响,弓箭手,云梯队,撞门锤,齐齐上阵。 只是,弓箭手朝城上放箭时,多了几分犹疑,因为诸葛青卿就矗立城上,一动不动,不躲也不闪。 这万一伤着了,自己可能没被敌军杀死,却要被军法处死,实在是有些不划算。 诸葛青卿这边也早有准备,城门上火油一桶一桶的往下泼,火把子接二连三的往下扔,顿时城下就火光四起,火势顺风极速蔓延。 前面攻城的将士着了火,拼了命的往后跑,后面的见前面的火光,也拔腿就往回跑。 然而身后小城的城门已不知何时被锁死,小城城上,数百巨石滚落,将那些想逃出去的士兵全部砸烂在地。 同时,也堵住了他们想从小城离开的路。 沈长峰没料到诸葛青卿竟有如此招法,狼狈的由亲卫誓死护着,才得已不被火势所烧。 很快,小城内浓烟升起,原本在营地的七万军一看烟起,便觉形式不对。 于是此次同沈长峰一同出征的韦无岸,还算有些脑子,立刻集结五万军去救,并令三万做后备役,若一个时辰内,他们还不能将边城攻下,那三万军便立刻驰援。 很快,韦无岸率的五万军攻破了小城,还组织了五千兵,传水灭火。 “乌达姑姑,你立刻安排两百内卫,组织城中百姓撤离。”诸葛青卿对身边乌达姑姑紧急说道。 眼下局势,怕是撑不了太久。 “大索,立刻整兵,一旦城门被攻破,便与他们决一死战。”诸葛青卿眼眸极冷,“只要还剩一卒,也阻止他们攻到帛城。” “是!” 待韦无岸的援兵清理了战场,重新夺回战役优势,沈长峰脸颊熏黑地对继续诸葛青卿喊着:“咳咳,青卿,你我情分,咳咳……深厚,我必不伤你,陛下说了,只要拿下摩斯,你还是万延的嫡公主,随时可以回到宫中!” “对啊,你本就是万延嫡公主,是诸葛血脉,何必为摩斯蛮夷耗力伤神,我们不如联手,一举灭了摩斯!”韦无岸也在旁帮腔。 诸葛青卿眉间蹙起,他们这是想在攻城之前先攻心,让摩斯军卒丧失对她的信任,也就丧失了对王庭的信仰。 默然,诸葛青卿卸下左手臂甲,右手从身边侍卫腰间拔出长剑。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一旁乌达姑姑眼里闪过一丝惊惧。 只见诸葛青卿将长剑指天,使劲全力高声喝到:“摩斯将士听着,我诸葛青卿乃是摩斯可敦,大汗独孤烈正妻!今日,在此割袍明志,吾与万延情分已断,誓死守卫边城!” 说罢,诸葛青卿将长剑往自己左臂挥去。 瞬时,衣袖断裂,血染长剑。 第九十九章 独孤烈来了 染血的衣袖从城上飘落,连同诸葛青卿居高而下砸下的那把长剑。 沈长峰顿时惊在原地。 他万没有想到,诸葛青卿的决心至此。 诸葛青卿语毕,转身快步走向城楼边的战鼓,不顾手臂还在流淌的鲜血,双手各握一鼓锤变开始擂鼓。 摩斯士卒顿时士气高丈。 “誓死守卫边城,誓与边城共存亡!” 瞬时,摩斯士卒的喊声如雷。 这气势,让原本要攻城的万延军,各个心生畏惧,竟一时没有人敢率先攻城。 还是沈长峰率先稳住心神,命军中鼓手擂战鼓。 三声鼓毕,他率先拔剑,大喝一声:“攻城!” 下面依旧是云梯,撞门锤,弓箭手。 上面也依旧是火油,巨石,弓箭手。 手臂的鲜血不断滴落,鼓手连忙接过诸葛青卿手中鼓锤,战鼓擂的震天动地。 乌达姑姑搀住脚步虚晃的诸葛青卿,担忧道:“夫人,老身先给你止血。” “嗯。”诸葛青卿没有拒绝,这种时刻由不得她逞能,因为,她不能倒下。 “启禀夫人。”一个侍卫跑到城上,对诸葛青卿跪地行礼说道:“属下们在劝城中百姓撤离时,百姓均表示要与可敦和守军们共进退,一同抵抗万延大军。” 诸葛青卿闻言并无喜色,反而眉间蹙的更紧。 “百姓无辜,必须设法撤离。”诸葛青卿声音虚弱,语气却很坚决。 “可是……” 侍卫还想说什么,城上却突然涌上无数百姓,他们各个手中或拿着火灶镰刀,或拿着柴火锄棍。 “可敦莫怕,我等边城百姓,誓与边城共存亡!”一个长相粗旷的汉子说道。 “对,我们宁做摩斯的鬼,也不做万延的狗!”又一人说道。 诸葛青卿哽咽无言,她挣开乌达姑姑的搀扶,朝着那些百姓,双膝跪地,双手叠加行了一个大礼。 “诸葛青卿在此,拜谢各位!有尔等臣民,是大汗之幸,摩斯之福。” 沈长峰看到城上的突然多出许多布衣百姓充当守卫,连武器也没有,就用一些生活用具来抵挡他们猛烈的攻城,甚至困惑。 边城已空虚至此? 就这般吹弹可破的边城,诸葛青卿何苦这般死守? 莫非,帛城内有了什么变动,只要他们一攻进去,就能一举拿下帛城? 想到这,沈长峰顿时觉得浑身振奋。 他下令军士加大攻城力度,势必破了边城城门。 让他没想到是,就是这么一群看起来乌合之众的布衣百姓,就用着手中的生活器具,竟然抵挡了一个多时辰的强攻。 终于,边城城门被撞开。 就在韦无岸兴奋的准备率军冲进去之时,城内万箭齐发。 他们万万没想到,城破一瞬,里面居然会是整军。 诸葛青卿的心思竟如此深沉,让沈长峰胆寒。 扛过两轮的箭雨,韦无岸再次下令强攻。 万延大军冲杀而来,摩斯军却连连后退。 就在万延骑兵冲进城的瞬间,数十排绊马索拉起。 冲在前面的和后面没能刹住马蹄的,一片人仰马翻。 “诸葛青卿!”韦无岸打马上前,气急道:“别白费心思了,早早出来投降,看在陛下和皇后的面上,至少还能留条命。否则一会攻城,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韦将军,我是该宽慰你丧父节哀呢,还是该恭喜你借势升加官了呢?”诸葛青卿亦打马上前,毫无惧色。 “你!”韦无岸一脸的横肉,涨的通红,“攻城!城内众人皆杀无赦!” “不可屠城!”沈长峰呵斥阻拦。 “妇人之仁!”韦无岸鄙夷道,并不理会他。 “乌达姑姑,你护夫人快走!”大索急切说道。 “夫人快走!”乌达姑姑也着急说道,“若夫人不走,老身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走的,否则我就是死也无颜见大汗!” 乌达姑姑是看着独孤烈长大的,待他比亲儿子还亲,她知道,独孤烈生性寡情,唯独对这姑娘情深,所以,她必要保诸葛青卿无虞。 双方很快陷入激战,谁也没有注意到,脚下土地的震动。 虽沈长峰再三交代,万不可伤了紫阳公主,但韦无岸不以为意,让将士们只管大开杀戒。 虽大索和乌达姑姑都严防死守在诸葛青卿身旁,但始终是寡不敌众,一个士卒用力将长矛刺进了诸葛青卿胯下的战马。 战马立即吃痛的前蹄高抬,将诸葛青卿从马背上摔下去。 就在诸葛青卿闭着眼,准备认命接受重重摔落在地的瞬间…… 一匹快马从她身边疾驰而过,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已落在半空的她,拦腰捞起。 诸葛青卿只觉坠落的身子,突然被人拦腰抱起,等她诧异睁眼时,她已安坐在疾驰的隐白上。 且,目之所及,竟是,独孤烈! 她与独孤烈同骑隐白,二人面对着面,独孤烈的手还紧紧环绕她的腰间。 “你,独孤烈?”诸葛青卿用力眨了眨眼,以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几日未眠而产生了幻觉。 “嗯,我来晚了。”独孤烈将他拥入怀中,语气安定而温柔,只是望向前方的一双眸子,却冰冷至极。 随即,跟随独孤烈的十万大军也抵达边城。 顿时,城内摩斯守军士气万丈。 “大汗来了!援军到了!”满城的欢呼。 城内,城上,皆是独孤烈的汗旗。 万延士兵惊恐大乱,无论沈长峰韦无岸如何下令稳住,那些士卒都不受控制的四下逃蹿,甚至相互踩踏。 听到这满城的呐喊声,和这真实的怀抱,诸葛青卿连日紧绷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她双手紧紧环抱在独孤烈的腰间,任他带着这自己破阵杀敌。 边城一战,已毫无悬念。 沈长峰被俘,韦无岸趁乱逃走了。 独孤烈将脱力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带到了临时的行军大营中。 “古西风怎么还没到?”独孤烈蹙眉问道。 苦善一脸扭曲,不知如何解释。 独孤烈的隐白的是万里挑一的马中极品,能连续奔骑三日三夜。他们为了跟上独孤烈的速度,在沿途驿站换了五次马,才勉强跟上。 古西风一个斯文大夫,本就不善骑乘,现在估计还在三四百里开外…… 第一百章 新伤旧伤 (一百章了~撒个糖~) “先去找个医官来。”独孤烈对苦善吩咐道。 “是!” 苦善如释重负,连忙领命就去。 “手怎么了?”独孤烈轻轻抬起诸葛青卿的手臂,蹙眉冷声。 左手的剑伤,虽乌达姑姑做了简单的包扎,但先前与万延大军交锋,不免使力,伤口还在不断的渗血,早将绷布染的血红。 “是老奴没有照看好夫人。”乌达姑姑俯身跪地,大索也跟着一同跪下。 诸葛青卿虽是虚弱,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她拉了拉独孤烈的衣袖,轻声道:“不关姑姑的事,妾现在还能见到大汗,多亏他们二人拼死相护。” “回大汗,夫人手上的伤,是为了自证立场,断袖明志……”大索开口道。 “大索。”诸葛青卿轻唤了声,摇了摇头,似埋冤他不该说。 如今战事平息,她也不想让他平添烦忧。 独孤烈的眼眸微敛。 他知道,面对摩斯万延交战,她的身份,她的处境,有多难。 原本,他只想保她安全,八万守军守一个帛城,定是能固若金汤等到他归来的。 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为了他,以自己柔弱之躯来守边城。 在他不在时,让摩斯没有一城一土的流失。 独孤烈心疼地看着依靠在自己怀中的人儿,才几日不见,她又消瘦了一圈儿。 “医官来了。”苦善领着一个半老的医官走了进来。 那医官一见诸葛青卿脸色就变了,额间也开始冒细汗。 诸葛青卿自是对着医官毫无印象,但这医官却对诸葛青卿印象深刻。 一年前,她刚到摩斯,瘫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时,就是这个医官先来诊治,那时他便知这姑娘非同一般。 果然,大汗视她如命,现在已是可敦了。 那医官打开药箱,拿出几样清理伤口的物品,不断的擦拭着额间汗珠。 加之,感受到了独孤烈寒气逼人的气场,连拿药手都忍不住颤抖。 诸葛青卿见他如此惶恐紧张的模样,忍不住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才让医官如此惶恐。 只见那医官一双颤抖的手,仔细解着诸葛青卿手臂上的绷布。 “兹。”伤口拉扯,诸葛青卿忍不住轻兹了一声。 独孤烈原本就蹙着的眉,此刻都拧在一块儿了。 吓得那医官连忙放下手中动作,跪地求饶。 帐内众人顿时感觉后脊背上有一股雪山阴风吹过。 “滚。”独孤烈忍着杀人的心思,冷冷吐出一个字。 那医官,已是面如土色,跪着连退了好几步。 “药留下。”惜字如金的独孤烈再次开口道,然后给了苦善一个冷冽的眼神。 苦善立刻会意,将营帐中的人,都清了出去。 只剩独孤烈与诸葛青卿二人。 诸葛青卿刚想宽慰他别生气,抬眼却见他看着自己手臂的伤口,脸色冷意全无,满是疼惜。 独孤烈将她靠在床沿上,亲自帮她解下已染满鲜血的绷布。 “兹。”伤口的疼,让诸葛青卿感觉发晕。 “现在知道疼了?”独孤烈虽是没好气,但手上动作却是无比轻柔,“你割袖就割袖,怎么能把自己伤的这么深?” “啊,疼疼疼!” 独孤烈将清创露倒在她的伤口上,为她清洗伤口,就是这液体一接触到伤口的瞬间,疼诸葛青卿差点没跳起来。 “你割自己的时候,没想着疼么?”独孤烈既心疼又气恼。 “当时那个情形,不来点见血的苦肉计,我怕稳不住军心嘛。”诸葛青卿小声的辩解道。 一双疼的泛红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独孤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模样,看的独孤烈也不忍再说她,仔细将金创药撒上,拿了干净的绷布,将她小臂重新缠上。 难为独孤烈,第一次做这样细致的活,即使给自己处理伤口,也从未如此仔细过。 诸葛青卿这才仔细看了独孤烈,他虽一身黑甲,但不难看出他一身的血污,好些血污都干涸结块,说明并非今日之战所留。 “漠北那边,怎么样了?”诸葛青卿踌躇许久,还是问了。 因为她生怕听到不好消息,她生怕是因为自己,害了独孤烈不能在漠北安心作战。 “索突请降,律邪退兵。”独孤烈答道。 诸葛青卿这才长松一口气,又问:“你是不是,那边战事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嗯。”独孤烈回的清淡,将药品放回桌上,走回床边。 将诸葛青卿重新揽入怀中,轻声道:“是我来的太迟了。” 诸葛青卿却没有顺着温柔乡沉溺,而是突然从他怀里挣出,担忧看着他问道:“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独孤烈被诸葛青卿突然的举动怔了一瞬,然后有些无奈的轻笑,“小伤,无碍。” 岂会是小伤? 原本诸葛青卿对这些刀剑伤并无真切体会,只是看着觉疼。 今儿她算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简直是直冲脑门,感觉灵魂都被抽出半刻。 她不过一处伤口就如此,何况独孤烈那一身的伤? “快让我看看。”诸葛青卿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她跪坐在床上,就要帮独孤烈卸甲。 “乖,别动。” 独孤烈自知自己伤势,除了背脊旧伤,还添了几处新伤,连日带甲奔骑,伤口情况一定不会好看,又怎么能让诸葛青卿看见。 “你别动,身上有伤,不能一直穿着军甲。”诸葛青卿固执的要给他卸甲。 他推托着,却又不敢对诸葛青卿用力。 “大汗,我们回来了!” 完颜达尔爽朗的声音从帐外到帐内,他和叶只圭一掀帐帘刚走两步,正好撞见眼前一幕,两人又同时僵在原地。 “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完颜达尔僵着身子小声对身侧叶只圭说道。 “我什么也没看见。”叶只圭亦小声回道。 “没想到你姐姐对大汗这般迫切……” “我们还是快走……” “咳!”独孤烈清了清嗓子,“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慢。” 完颜达尔和叶只圭交换了眼神,都是不解,大汗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马慢,实在追不上大汗。” “我们要断后,所以晚了些。” 两人异口异声。 空气瞬间有一丝尴尬。 “只圭,你没受伤?”诸葛青卿看着叶只圭,关切问道。 独孤烈立即找了个空档,起身对叶只圭说道:“过来,让你姐姐看看。” 叶只圭一脸迷茫,还是顺从上前。 “咳。”独孤烈清咳一声,又对诸葛青卿说道,“你们姐弟先聊,我晚点再来看你。” 诸葛青卿虽担忧他的伤势,但毕竟还有旁人在,她也只能先作罢。 见独孤烈逃一般的出了营帐,完颜达尔忍不住不厚道地大笑道:“你不是日日夜夜都挂念着人家吗,怎么人家都这般主动了,你却逃了,不会是伤到要害了?” 独孤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胡想什么,她是想看我伤势。” 完颜达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表示不信。 独孤烈也懒得与他解释,眼下得先找一处,泡个药澡,然后将一身的新旧伤都处理一番,免得她看到又要担心。 他是最见不得她哭了。 顺便,他还要去会一会,沈长峰。 第一百零一章 沈长峰被俘 当晚,就在边城城郊,独孤烈下令整军休整,庆功三日。 连带边城百姓,举城欢庆。 凡是参与边城之战的百姓人家,减免五年赋税,如有伤亡,则按伤亡轻重论功封赏。 帛城,乌孙铎一行人,原本每日焦灼地在王庭守着。一边提防着有人趁乱弄权,一边每日命守军提起十二分地精神,死守帛城。 因为,但凡有些作战经验的人都知道,以边城地不到三万的守卫力量,城破只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 当接到边城捷报时,乌孙铎和段干桑布激动的不能言语,胡诘儿更是喜极而泣。 —————— 庆功宴上。 诸葛青卿身子虚弱,到时有些晚。 军将们都已酒过几巡,见她来了,都收敛几分,恭敬施礼。 诸葛青卿温雅回礼,却不见主位上地独孤烈。 “大汗呢?”诸葛青卿向边侧完颜达尔问道。 完颜达尔的眼神明显躲闪了一瞬,立刻又换上大大咧咧的模样说道:“亥,大汗不喜热闹,指不定到哪躲清闲去了。” 诸葛青卿微微蹙眉。 已是入夜,下午独孤烈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依照独孤烈的性子,庆功晚宴,她没来,他应是会来寻她的。 这一晚上,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才忍不住撑着虚晃的身子出来寻他,没想到他竟不在这。 “姐姐,你怎么来了。”叶只圭喝的半醉,见诸葛青卿来了,便亢奋的迎了过来。 经此一战,叶只圭与摩斯军将是混成一片,一点都没年龄悬殊的违和感,各个是称兄道弟。 诸葛青卿微一蹙眉,道:“只圭,莫贪杯失仪。” 叶只圭满嘴的答应,眼里却满是迷离。 “你可知大汗去哪了?”诸葛青卿小声问道。 “姐夫?姐夫好像,好像往西营去了。”叶只圭脑子迷离,话都说的不利索了。 自然更听不见一旁完颜达尔拼命的咳嗽声。 “西营?西营是何处?”诸葛青卿继续问道。 完颜达尔连忙凑了上来,将叶只圭拉开,灿笑道:“这小孩怎么才喝两杯就醉了?夫人莫急,大汗就是出去躲个闲,一会就回来了。” “西营就是关战俘的地方……”迷迷糊糊的叶只圭含糊说道。 气的完颜达尔在他后腰掐了一把,小声咬牙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西营。 以诸葛青卿现在的身份,打听到西营,再锁定独孤烈的位置,并非难事。 “夫人,夜里风大,我们还是先回去。”乌达姑姑劝道。 “无碍。”诸葛青卿继续向前走着。 “大汗没有交代,定是有要务处理,夫人贸然前去,恐让大汗不悦。”乌达姑姑快步跟着,继续说道。 诸葛青卿的脚步顿了顿。 若是一个月前的诸葛青卿,定也是乌达姑姑这般想法,做好和亲公主这个角色的本分,独孤烈若给恩惠便感恩收着,若厌弃她,她便安分守己不争不闹,了过余生。 但是,独孤烈不断的用行动告丝她不必过的如此寡淡,她可以重新拥有灵魂。 她愿意为他付出全部真心,自然也不希望他有什么欺瞒自己的。 想着,她的脚步加快了几分。 西营,一间破旧老屋改造的牢狱。 沈长峰四肢捆绑在一木椅上。 发髻凌乱,脸上满是血污,不过并非他自己的。 独孤烈独自走进去,没有点灯,随手提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 黑暗中,沈长峰即时疲惫又是饥饿,浑身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又见面了。” 独孤烈宛如寒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沈长峰猛然抬头,黑暗中他睁大了眼,看不清眼前的人模样,却已知道来人是谁。 “是你,独孤烈。”沈长峰亦是沉冷回应,随即嘲讽道:“怎么,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你,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独孤烈地语气仍是极冷。 “那就我的存在,让你不痛快了?”沈长峰讽刺的笑意更浓,“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青卿知道我被俘,定不会让你杀我。” 独孤烈眼眸如冰,眼底噬杀之意正浓。 “我听说,新送来的诸葛南陌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独孤烈的语气依旧如冰,毫无起伏。 “你想怎样?此事与她无关。”沈长峰眼眸微紧。 “那此事,又与诸葛青卿何干?” 门外,诸葛青卿矗立着没有进去。 她没想到沈长峰被俘,没想到独孤烈会独自来见沈长峰,没想到第一次听独孤烈唤自己全名是如此冰冷。 沈长峰沉默半晌,又冷笑道:“看来你确实对青卿情深,只可惜就算你得到她的人,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她自小喜欢的就是温文儒雅,学识丰富的男子,能与她花前月下,煮茶吟诗。” 黑暗中,独孤烈是背对着诸葛青卿的,她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想来,应该是极阴沉可怖的。 独孤烈缓缓起身,走到沈长峰的跟前,两指锁住他的勾结,冷冷道:“那是你不曾了解过她。” 沈长峰被掐的喘不上气,却依然扭曲地挤出冷笑,声音干哑:“你若不是怕了,又怎么会来此?” “所以,此役你究竟是为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又有何区别,我只为能再见她,既是为她,也是为我。” “你为见她一面,不惜让她死吗?” 独孤烈手中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就在沈长峰双眼充血,要断气的一瞬,他松开了手,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诸葛青卿和乌达姑姑连忙闪到旁侧,不让独孤烈发现。 独孤烈走出门外,依旧是面沉如水。 “出来。”独孤烈站在门外,语气清冷。 诸葛青卿看了看乌达姑姑,又四下张望了一眼,示意乌达姑姑先别动。 “乌达姑姑何时也有了帘窥壁听的喜好?” 见独孤烈已如此直白地戳破,诸葛青卿只好随乌达姑姑一起现身。 “我们是恰好路过,什么也没听见。”诸葛青卿睁眼瞎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看来是这大营守卫太过松散了。”独孤烈不痛不痒地说着,走向诸葛青卿。 说罢,将她一把横抱起,往隐白所在的方向走去。 “你是怕我杀了他吗?” 黑夜中,独孤烈深冷地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第一百零二章 情深缘浅 “大汗,你早就知我和乌达姑姑在门外。”诸葛青卿恍然。 大汗?独孤烈地眼眸有些复杂地看向怀中之人。 独孤烈将她抱上隐白,自己却未上马。 “你先回去休息。”独孤烈语气清冷。 “你呢?”诸葛青卿蹙眉问道。 自己撑着虚弱的身子出来寻他,他竟就这般打发自己? “庆功宴还未结束。” 诸葛青卿沉默了半晌,面沉如水: “嗯。” 她应答一声,朝骑乘离去。 那晚,她一夜未眠。 那晚,独孤烈在晚宴宿醉穿肠。 —————————————— 次日,古西风在诸葛青卿帐外请见。 诸葛青卿在桌边坐着,单手撑着昏沉欲裂的脑袋。 “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古西风蹙眉说道。 诸葛青卿无力的抬了抬眼,示意他坐。 “我看看。”古西风说着想要给诸葛青卿探脉。 诸葛青卿摆摆手,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大汗的伤势如何了?” 古西风眼神闪烁了一下,平静回道:“大汗主要是皮肉伤,按时用药,多加修养即可痊愈。倒是你,气血亏虚,不是日能调养好的。” “罢了,我本在踏入摩斯的那一刻就该死了,多活这么些时日,已是上苍眷顾了。” 古西风看了看她身侧的乌达姑姑,乌达姑姑也只是微沉着脸色,没有言语。 他记得,他去漠北前,她的身子和精神状况都有所好转,那时和独孤烈也情浓蜜意,怎么这独孤烈才回来一日不到,她便如此消沉晦暗。 “我再给你开些药,你要按时服下。若你都不珍重自己的身子,且都指望旁人么?”古西风淡淡说道。 诸葛青卿微怔,默然伸出手,让古西风探脉。 待古西风重新开了药方,乌达姑姑煎好了药汤,诸葛青卿服下,已是快到正午。 叶只圭一脸低迷的走进来,看到古西风如同救星一般。 “古大夫你回来!快给我弄点醒酒的汤水,我的头都快裂了。” “小公子才刚学着饮酒,就如此不节制?”古西风似笑非笑地问道。 叶只圭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痛苦地说:“哪是我不节制,原本昨晚我微醺时就想回帐中睡觉去了,姐夫突然回来了,拉着我和完颜大哥喝了一宿,我都不知昨晚是如何回去的。” 诸葛青卿身子僵了僵,没有说话。 古西风倒是将她的细微都尽收眼底,继续对叶只圭说道:“我早上去大汗营帐,他也是昏睡不醒,不过,他本不是酗酒之人。” “可不,平日用碗都不怎么喝,昨日竟是用坛。”叶只圭说这看向诸葛青卿奇怪问道:“姐姐,莫不是你与姐夫吵架了?” “没有。”诸葛青卿清淡回应。 “哪还有何事能让大汗这般求醉?”叶只圭沉着脑袋想着,突然眼前一亮,“莫不是因为长峰哥哥?” 诸葛青卿脸色明显一变。 “姐姐,你去看过长峰哥哥了么?”叶只圭压低声音小声对她说道。 “没有。” 叶只圭四下环视了一眼,身子挪到诸葛青卿的身边,轻声说道: “姐姐,不如我们去看看长峰哥哥?” 诸葛青卿不解看着他,而叶只圭凝视她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全无刚才宿醉的迷离。 诸葛青卿不知道叶只圭为什么会想要去见沈长峰,但她还是同意了。 叶只圭随口编了个理由,没有让人跟随,只有他们二人去了西营。 “姐姐,你怎么知长峰哥哥关在这里?”叶只圭好奇的小声问道。 诸葛青卿没有回答,只是径直朝昨天个屋子走去。 一路守卫兵卒见了诸葛青卿姐弟二人,都毕恭毕敬鞠躬行礼。 站在那破败肮脏的屋子外,叶只圭皱眉问道:“这里?” “嗯。” 诸葛青卿准备伸手推门,叶只圭抢先将门推开。 “这木门朽烂,姐姐还是不要碰。” 已是正午,但这间破败的屋子,原有窗子的位置都被木板定死,整个屋子阴沉昏暗,只有木板缝隙间透进细细光线,勉强能视物。 昨天独孤烈坐过的椅子,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看来昨天独孤烈走后,这里应该还没有其他人来过。 沈长峰长发凌乱的耷拉着脑袋,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勉强抬头看上一眼。 “青卿?!”沈长峰无神的眼眸突然炽热如火。 “长峰哥哥,你的眼里就只有姐姐么?”叶只圭不满地凑到他眼前说道。 沈长峰的目光是一刻也不愿离开诸葛青卿,他看到诸葛青卿纤瘦的身子,看着她手臂上缠着的绷布,眼中满是疼惜,“青卿,你的手,还疼吗?” “驸马。”诸葛青卿缓缓坐在独孤烈昨晚做过的椅子上,正对着沈长峰,清冷开口。 这一声“驸马”如同刀锥直刺沈长峰的心脏。 “青卿,你我非要生疏至此吗?”沈长峰竭力说着,声音明显哽咽。 “于亲,驸马当唤我一声皇姐,于礼,当唤我可敦。”青卿直视着他,目光平静如水。 沈长峰凝视着她,企图在她眼眸深出再深挖出那么一丝情愫,但是没有。 原本,她杏仁儿般的大眼,明亮灵动。 如今,静如深潭,似乎她的心,从眼里就开始锁上了。 “呵。”沉默良久,沈长峰突然自讽冷笑,“在我心中,你永远都只是诸葛青卿。” “为何来攻城?”诸葛青卿不愿再与他纠缠情爱之事,直入主题的问道。 “见你。”沈长峰没有半丝犹疑地脱口而出。 “仅是为了你的私欲,便不顾那千千万万军士的性命了么?” “我顾不了。”沈长峰有些激动,“你不知自你离开后,我每日过着是怎么样的日子,我看每个人都像是你,却又不是你。直到那日在姑苏城内见到你,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为了能再见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叶只圭见诸葛青卿微蹙的眉间,连忙开口打断道:“长峰哥哥,你与姐姐即是情深缘浅,就不必太过执着了。这次让那韦无岸跑了,着实可惜。” 沈长峰眼眸微敛,混战中,韦无岸换了兵卒的衣物,趁乱跑了。 原本他也可以如此,但他没有,他情愿被俘,这样至少还有见到诸葛青卿的希望。 第一百零三章 会面沈长峰 见沈长峰没有说话,叶只圭又继续说道:“长峰哥,太子和皇后还好吗?” 诸葛青卿也凝神看着他,这也是她今天愿意跟叶只圭走一趟的原因。 那日一别,她心里一直放不下诸葛云端,她虽怨他伤了独孤烈,但他也受了惩戒,她心中还是十分挂念。 “他们都很好。”沈长峰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韦贵妃呢?”叶只圭声音沉了几分问道。 沈长峰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叶只圭怎么会提起韦贵妃。 “韦氏在朝中根基深厚,韦贵妃也深得圣宠,自然更是安好。”沈长峰如是答道。 叶只圭侧过身,背对着诸葛青卿和沈长峰。 昏暗中,没有人看见,叶只圭此刻面色的阴冷。 “韦白死了,对韦氏朝中地位,也毫无影响么?”叶只圭淡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是在询问沈长峰,亦像是喃喃自语。 诸葛青卿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困惑,叶只圭曾经从未关心过这些。 以至于,她以为舅舅舅父去世的早,叶只圭当时还小,对父亲和祖父战死沙场的事,记忆不深,随着年岁已经放下了。 虽然,后来他们知道,叶武二人的死有蹊跷,叶只圭也从未在她跟前提起过这些。 今日,他突然这般发问,莫非这孩子一直将此事深埋心中,从未放下过? “没有。”沈长峰并没有察觉叶只圭的异常,只是无力地说着,“甚至,圣上为了安抚韦贵妃,欲立三皇子为诸君。” 闻言,诸葛青卿平静的眼眸也沉冷了几分。 为何当初叶家两位将军战死沙场,叶氏一族瞬间衰败,而韦氏战功平平,韦白被谋杀,死的不算荣耀,却依旧能深的皇恩。 “长峰哥,你可知,韦无岸会藏身何处?”叶只圭问道。 沈长峰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这些,敷衍答道:“也许早已逃回姑苏了。” 叶只圭衣袖下的双拳暗暗收紧,他只恨自己赶回来迟了,不然一定不会让韦无岸跑了。 “青卿,若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一天未进食的沈长峰看着尽在眼前的诸葛青卿,脱力问道。 诸葛青卿站起,目光看向墙缝间透进的光线,声音清淡:“他不会杀你的。” “为何?”沈长峰蹙眉问道。 诸葛青卿没有再回答,径直向门外走去。 “青卿!只要我活着,我便不会放弃你!”沈长峰在他身后,费力喊着。 诸葛青卿眼眸微闪,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长峰哥,何苦这般求死?”叶只圭已是平日没心没肺小孩模样,无奈说了一句,便紧跟上诸葛青卿脚步。 破屋的另一侧,两个高挑的身影,背对阳光站在阴暗处。 “大汗竟有这听墙根儿的癖好?”完颜达尔嘲弄道。 他昨晚都不知吐了几回,这会儿脑子还是一团浆糊,都没想起自己怎么就跟独孤烈在这破屋子外面趴墙根了。 独孤烈冷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要看他不爽,我去一刀宰了他便是,何必磨叽。”完颜达尔说罢,就拔出腰间大刀,准备进去结果了沈长峰。 独孤烈单手将他的刀按了回去,冷冷道:“让人给他喂点水,留着一口气,别弄死。” “你是不是疯?”完颜达尔一脸不解的看着独孤烈,压着声儿问道:“这家伙一直觊觎你的女人,你不弄死他,留着给自己添不痛快吗?” 没错,诸葛青卿是了解他的,他不会杀沈长峰。 若诸葛青卿对沈长峰还有情,此刻自己杀了沈长峰,只会让沈长峰变成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不是他所想要的。 若诸葛青卿对沈长峰已无意,那自己就更没有在沈长峰身上费神的必要。 原本正午明媚的骄阳,突然被一片浓云覆盖,整个天色都变的阴暗下来。 独孤烈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再强调了一遍,不要弄死沈长峰,他自有安排,便离开了西营。 三日之后,大军返回帛城。 沈长峰也随军,被压回帛城地牢。 期间,叶只圭又独自去看过一次沈长峰,而诸葛青卿再没去过。 就连独孤烈,她也没见到过。 返回帛城时,独孤烈给她安排了鸾轿,自己却骑着隐白走在军前,以至于诸葛青卿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 进了王庭,鸾轿原本要往独孤烈的寝宫去,诸葛青卿却让回了自己的院子。 乌达姑姑虽心如明镜,却也只能是轻叹了声,没有过多言语。 屋内霜儿早早就候着,看到诸葛青卿鸾轿落地,连忙迎了上去。 “夫人一路劳顿,屋内已备好热茶糕点,夫人先吃点。” 诸葛青卿摆了摆手,一路颠簸,让她实在没有胃口。 乌达姑姑把古西风新开的药方交给霜儿,遣她去煎药。 “姑姑可是有话要与我说?”诸葛青卿在桌边坐下,淡淡问道。 乌达姑姑并无诧异,只是将门关上。 “姑姑坐。”诸葛青卿温柔示意。 乌达姑姑迟疑了一会,在她身侧坐下,语重心长说道:“姑娘,大汗心中对你是十分珍重的,你心中也有大汗,何苦两厢犟着,各自折磨呢?” 诸葛青卿垂眸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几日她也认真想过,她与独孤烈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是由独孤烈主导着,独孤烈对她亲昵,她便欢心与他亲近,他若冷着她,她便自己安静独处。 纵使心中翻腾难受,她也能让自己忍着,面上显得风轻云淡。 “说句僭越的话,老身是看着大汗从一个奶娃娃长大,他虽是有雄才大略之能,但对男女之事却青涩的很。”乌达姑姑看着诸葛青卿认真说道,“姑娘若是能主动些,给大汗个台阶,大汗必然欢喜。” “多谢姑姑提点,青卿知道该怎么做了。”诸葛青卿沉默半晌,说道。 她起身走到梳妆桌前,指尖轻抚过她平日最珍重的紫檀木盒子。 乌达姑姑看到,眼眸微微收紧,她记得里面放的是一枚玉戒。 第104章 库洛伊 休息了一日,翌日清晨。 诸葛青卿沐浴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裙,披上轻纱褙子,站在院子里,阳光洒在她身上,宛如林中仙子。 她闭着眼,微微仰面,任由阳光直照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夫人今日精心梳妆,是要去哪?”霜儿看的愣了神。 诸葛青卿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霜儿凑近诸葛青卿耳边,小声问道:“听闻沈公子被俘了,姑娘可是要去看他吗?” 诸葛青卿脸色一沉,凝视了霜儿一会,沉声道:“霜儿,驸马的事,不是你该打听的。” 霜儿见诸葛青卿变了脸色,明显有几分慌乱,刚想要跪地认错,却被诸葛青卿一把拉住。 “好了,你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药煎的如何了,不用陪着我了。” 诸葛青卿说完,便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竟然连霜儿都以为,自己对沈长峰还有旧情,也难怪独孤烈那晚在羁押沈长峰的地方见到她,会有不悦。 今日天气很好,她的心情也随之晴朗。 不一会她便走到了独孤烈的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苦善站在门外,看来独孤烈就在里面。 见到是诸葛青卿,苦善向前迎了一步。 诸葛青卿亦浅笑向他点头,轻声问道:“里面可有朝臣?” “没有。”苦善如实回答,表情却有几分纠结的样子。 诸葛青卿并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便推门进去了。 刚走进几步,她便停下了脚步,明媚轻缓的笑意也僵在脸上。 眼前…… 独孤烈坐在宽大的书案前,一个年轻娇媚的摩斯女子站在他身后,双手环绕在他脖劲上,贴着他脸。 以独孤烈这样孤冷的性子,何时能让姑娘和他如此亲近了。 诸葛青卿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拧着了,酸疼的让她喘不上气。 显然,独孤烈也没有料到诸葛青卿会出现,怔怔看着她,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 “放肆,大汗的书房你也敢尚闯?”还是挂在独孤烈身上的女子先开了口。 她上下打量着诸葛青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诸葛青卿闻言回过神,想换上浅淡的笑意,刚眯起眼,却差点将眼底盛满的液体滴落。 “我……对不起,打扰了。”诸葛青卿极力控制着,声音却还是明显带着颤抖。 她慌忙转身离开。 “青卿!”独孤烈在后面叫她,她也权当没听见,逃一般的快步走着。 “夫人?”门外苦善,见诸葛青卿失了魂般地快步离开,很是疑惑。 独孤烈冷倪了那姑娘一眼,快速起身去追。 “诸葛青卿,你站住。”独孤烈几步追上她,在廊亭里将她拉住。 “对不起,我应该等苦善通报后再进去的,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诸葛青卿极力地想挣开独孤烈的手,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了。 “青卿。”独孤烈语气明显缓了许多,却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你来找我,不需要通传。” 独孤烈温柔的语气,更是如刀刺入诸葛青卿的心脏,她强忍着不哭出声,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 独孤烈蹙眉,沉声问道:“谁让你受委屈了?” 诸葛青卿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那怎么哭了?”独孤烈问道。 “哥,她该不会就是,那中原来的嫂嫂?”刚才缠着独孤烈的姑娘也跟了出来,看着眼前一幕,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 哥?嫂嫂? 诸葛青卿的啜泣突然戛然而止,刚才那姑娘难道是…… 苦善早已识趣地将附近守卫都遣散到了外围,这廊亭里,就只剩他们三人。 那姑娘确定了诸葛青卿的身份,显得很是兴奋,就要往他们二人跟前走来。 “站住,别动。”独孤烈冷冷开口,制止了她上前的可能。 转脸冰霜褪去,动作轻缓地轻拍着诸葛青卿纤薄的背,温柔问道:“怎么哭了呢?” 诸葛青卿的脑袋埋在独孤烈的怀里,只觉双颊涨红,自己这是在干嘛……刚刚那是,在吃醋吗? 太丢人……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刚刚是因为以为独孤烈跟别的女人亲热,才难过的哭了的…… 她眨巴了几下杏仁儿般的大眼,睁着一双刚哭过泛着红,挂着泪珠的眼,缓缓从独孤烈的怀中抬头看着他。 这一双水汪,无辜,又带着委屈的眼睛,看的独孤烈心都要化了。 “因为,你刚才拉着我伤口了,疼……”诸葛青卿委屈巴巴地说道。 独孤烈的心一紧,连忙去查看她受伤的手。 可是,他刚才拉的分明是她右手上臂,而她受伤的,是左手小臂么? 难道,右手也受伤了? “这只手也伤着了?找医官看过了吗?”独孤烈蹙眉问道。 都怪自己,她一个人守城如此艰难,亲自上阵,弄的一身是伤,自己却因为心中妒意冷落了她这些天。 “哥,你也太偏心了,我都跟你哭诉半个时辰了,也不见你安慰我半句。”身后的姑娘不满的抱怨着。 诸葛青卿从独孤烈怀中退出,用帕子擦干了脸颊泪痕,轻声问道,“这姑娘是?” “库洛伊。”独孤烈淡淡吐出三个字。 诸葛青卿觉得这名字甚是熟悉。 对了!她是独孤烈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完颜达尔的发妻! 她记得曾听乌达姑姑说过,独孤烈生性凉薄,手足交情更是浅薄,唯独对这个不受宠的妹妹库洛伊多几分包容。 但摩斯的习俗是,女子成婚后,非重大变故,不能轻易回娘家。因此诸葛青卿来到王庭一年多,也不曾见过她。 “嫂嫂嫂嫂,我哥不管我,你可得救救我!”库洛伊可怜兮兮地将目标转向诸葛青卿。 在诸葛青卿的劝说下,独孤烈勉强同意让库洛伊和他们一起返回书房。 回到书房,独孤烈便拉着诸葛青卿在自己身边坐下,且始终牵着她的手就没放开过。 库洛伊看着更觉酸楚,酸酸地说道:“早就听闻哥哥对中原公主一往情深,如今看来你们二人确是比那花芯里的蜜还甜。我原以为哥哥只会杀人,万没想到哥哥也会疼人儿。” 第105章 胡诘儿与完颜达尔 “我让苦善去找完颜达尔来,接你回去。”独孤烈冷冷道。 “嫂嫂,你看我哥,对你一往情深毫无二心,我从未见他多看过其他女人一眼。可是我的夫君呢?那杀千刀的完颜达尔,整日就喝酒寻欢,家里歌姬舞姬就不曾断过,我也忍了,只当他是寻欢作乐,寻个开心乐子罢了。”库洛伊娓娓说着,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黯然神伤。 独孤烈握着诸葛青卿的手,脸色不是很好,他不想库洛伊这些污糟的事,脏了诸葛青卿的清净。 “可是!”库洛伊突然加重了声调,将两人注意都吸了过去,“他竟然背着我跟胡诘儿往来,前几日竟被我发现,一年前胡诘儿竟在他的屋里住了一晚!” 此言一出,独孤烈还没有反应,诸葛青卿蹭的站了起来。 独孤烈没有对库洛伊的话有什么情绪起伏,倒是被诸葛青卿的反应惊了一下。 “妹妹慎言!”诸葛青卿严肃道,“诽谤可敦可是重罪。” 胡诘儿是独孤烈明媒正娶的发妻,位尊可敦,又刚诞下小王子,库洛伊这番话,不仅是污了胡诘儿,更是污了独孤烈以及整个王庭的威严。 “嫂嫂,那胡诘儿是你情敌,你不必替她说话。”库洛伊并没有这些深的心思,她只管将自己的不痛快统统一吐为快,“我太了解他们,胡诘儿和我那死鬼是青梅足马一起打长大的,我那死鬼从小就护着胡诘儿,不过胡诘儿却一心只喜欢我哥,后来她终于如愿嫁到了咱们独孤家,还封了可敦,但是哥哥对她没兴趣,碰也没碰过,她便时不时来找我那死鬼倾述,经常一呆就是深夜。” 诸葛青卿骨子里的三纲五常人伦道德底线,让她觉得有些听不下去。 “要不是前几日,一个下人无意间说漏了嘴,我竟不知,她竟和完颜达尔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夜!” “何时的事?”独孤烈突然开口问道。 他语气平淡的,似乎在问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大汗……”诸葛青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独孤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应该是有回,王庭中有刺客来暗杀嫂嫂,哥哥为了陪护嫂嫂,将胡诘儿遣回家住几日。那日她回家后,又与她母亲吵了一架,跑到我家来了。”库洛伊努力回忆着。 这是诸葛青卿第一次见库洛伊,她对库洛伊并不了解,因此也猜不透她此番行为的用意,但她的言语实在让人胆寒。 她是在说,大汗的女人,与权臣通奸? 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重罪啊。 “我知道了,你去找苦善,让他给你在内宫里安排一个住处。”独孤烈平淡说道。 库洛伊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见独孤烈沉冷的眸子,和诸葛青卿朝她轻轻摇头的样子,最终还是闭嘴出去了。 待书房的门关上,诸葛青卿连忙坐正了身子,看着独孤烈说道:“库洛伊年幼,许是受了冷落,口不择言了。” “你在担心什么?”独孤烈有些好奇的问道。 照理说,胡诘儿是她的情敌,若能扳倒胡诘儿,她便是他唯一的女人,岂不是更好吗? “胡诘儿一直对你一往情深,断不会做出背叛之事。”诸葛青卿说道。 照理说,得知自己的女人与自己的兄弟可能有不轨之事,自己应该很生气,但独孤烈此时并没有什么怒意。 反倒是诸葛青卿,似乎比自己更烦忧。 “按时间推算,胡诘儿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并不是我的。” 诸葛青卿诧异起身,她无法理解,独孤烈怎么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独孤烈淡定且无奈地将她拉入怀里。 这几日对她的冷落,他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的。 如今,她就在眼前,独孤烈的脑子里除了想与她亲昵,再无旁的心思。 “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诸葛青卿依旧为胡诘儿担心着,甚至没有注意,独孤烈的手已环绕过她的腰间。 独孤烈抵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看来我说的没错,那日是我们的第一次。” “什么?”诸葛青卿还没反应过来独孤烈在说什么,就已被他横抱着朝床榻走去。 —————————————————————— “大汗,完颜将军求见。” 独孤烈的寝宫内,独孤烈正拥着诸葛青卿安睡午觉,门外却传来苦善的通传声。 独孤烈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几欲杀人的表情。 “让他滚。” 独孤烈冷如寒冰的声音,从里传出。 苦善小声劝着,“完颜将军还是先回。” “不行,我今天非要见到大汗!”说着,完颜达尔准备硬闯进去。 “万万不可!”苦善极力压着声儿,阻拦道:“夫人在里面呢。” “什么?”完颜达尔停下了动作,小声问道:“是胡诘儿还是中原公主?” “自然是诸葛姑娘,除了诸葛姑娘,将军几时见过大汗招别的女子同寝?”苦善依旧小声说道。 是啊,就连胡诘儿苦苦盼了他多少年,也未能入他眼半分。 “罢了,我就在这等着。”完颜达尔说着就在独孤烈寝宫外的台阶上坐下。 之前一直未能好好休息,加之方才又被独孤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正是诸葛青卿睡意正浓的时候,却被完颜达尔给惊扰了。 “不如,现先更衣,见见完颜将军。”诸葛青卿强忍着困意劝导。 “看来,你还并不累。”独孤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诸葛青卿连忙乖乖躺回床上,闭着眼说说道:“我困乏的很,完颜将军有事就让他多等一会。” 独孤烈很是满意,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一只手轻挡在她的眼敛上,不让下午的强烈的阳光光线侵扰了她的安睡。 这一觉,诸葛青卿睡的甚是安稳,醒来时已是天黑。 “怎么天都黑了……”诸葛青卿朦胧睁眼。 “嗯,已是酉时,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独孤烈语气温柔。 “嗯……”诸葛青卿点头答应,突然又想起什么,瞪眼问道:“完颜将军,还侯在门外?” “应该是。”独孤烈回的风轻云淡。 第106章 胡诘儿欲跳湖 诸葛青卿实在是有些看不透独孤烈。 若在宫中,秽乱后宫,那是天大的事,除了涉事人及亲眷,但凡有一丝关联的人,都可能有掉脑袋的风险。 轻则牵连数百人,重则牵连上万人也是有可能的。 然,独孤烈现在的反应实在太过淡定,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诸葛青卿起身更衣,独孤烈突然拉住她的手,将她右手衣袖拉起。 “这里,没有伤口呢。”独孤烈挑眼看着她。 诸葛青卿连忙拉下衣袖,脸颊一红,说道:“你方才那么用力,自然是被你拉扯疼了。” 独孤烈亦起身,从身后将她圈住,在她耳边私语道:“搬过来住。” 诸葛青卿微一愣神,“侧院与这,也只一墙之隔。” “不要。”独孤烈霸道说道,“我只想每日回来都能看到你。” 眼下,不该是他们闺房情话的时候…… 诸葛青卿有些无奈,但是既然是独孤烈提的要求,她拒绝也没什么用,自然也只能答应。 她没有让人进来服侍,而是自己点亮寝宫里的灯,又仔细帮独孤烈更衣。 他的身上,新伤旧伤,触目惊心。 穿上暗紫色的长衫,系上腰带,依旧是笔挺伟岸。 “你这么痴痴看着,是在垂涎我的身子么?”独孤烈邪魅笑着,单手将她的脸勾起,与自己直视。 “自然不是。”诸葛青卿脸一红,慌乱解释,“我只是在想,一会出去,你要如何对待完颜将军。” “你看着我,却想着别人?”独孤烈佯装不满的蹙着眉,眼里却不是真的生气。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诸葛青卿故意将他的腰带用力收紧。 这一收紧,却也将独孤烈整个身子都往她身上带,幸而独孤烈伸手环住她的细腰,她才不至于摔倒。 “胡诘儿与完颜将军都是知分寸的人,断然不会有那般苟且之事,你一会千万不要动怒。”诸葛青卿小心劝着。 以独孤烈的性子,若是动怒,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独孤烈看着她,眼眸虽很平静,却有几分复杂,他平淡反问,“我为什么要动怒?” 诸葛青卿语塞。 这种事,就算只是传言,正常人单是听着,也会生气的? “只要不是你,我就不生气。”独孤烈淡淡说着。 诸葛青卿竟分不清他这话,究竟是在哄自己,还是认真。 就在她还在思索的时候,独孤烈已经推门出去。 完颜达尔听到开门的动静,连忙起身迎上去,由于在阶梯上坐的太久,腿也麻了,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跪在独孤烈的跟前。 独孤烈就这么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戏谑道:“想跪就跪。” “不是,大汗你听我解释。”完颜达尔真的双膝跪在独孤烈跟前,急切地说道,“是我最近对库洛伊关心不够,令她这般口不择言,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内妻。” 独孤烈对走到身边的诸葛青卿,温声询问:“今晚想吃什么?”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 “都,都行。”诸葛青卿有些尴尬的答道。 “你要一起吃么?”独孤烈低头问完颜达尔。 完颜达尔更是一脸惶恐加茫然,不知独孤烈的用意,更不知如何回答。 “天色已晚,完颜将军不如留下一起用晚膳。”诸葛青卿开口道。 “是……” 独孤烈没有等完颜达尔回答,就拉着诸葛青卿径直绕过他,朝岩席堂走去。 这是平日独孤烈用膳的地方,若是与人小聚,也多是在此。 完颜达尔对这里更是再熟悉不过,此刻却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 “完颜将军快进去。”苦善从他身边经过,小声提醒。 入席之后,独孤烈的心思也在诸葛青卿的饮食上,就好像完颜达尔如空气一般。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该吃的该喝的,都吃完了,诸葛青卿都快记不起上一次自己吃这么撑是什么时候了。 “大汗。”完颜达尔小心开口。 “怎么,饭菜不合口味?”独孤烈倪了一眼,他桌上几乎原封不动的菜品问道。 “不是,只是……” “报,大汗,可墩抱着小王子,在相台桥上,要跳湖。” “什么?”诸葛青卿和完颜达尔几乎异口同声。 只有独孤烈依旧淡定坐着。 “大汗,我们快去看看。” “你,去把人带过来。”独孤烈拉住诸葛青卿的手,随即对完颜达尔说道。 完颜达尔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这种情形,不是更该让自己避嫌么? “大汗,让我同完颜将军一道去,我们都是女子,有些话好说些。”诸葛青卿恳切地看着独孤烈说道。 独孤烈本不喜欢她操劳,但看她坚持,也就由着她,只是嘱咐让乌达姑姑一道陪着。 诸葛青卿一路小跑到了香台桥,这是修在王庭后园长思湖上的一座石拱桥。 这长思湖虽是内院的湖,水道确是同外河的,看似水面翠绿平静,实则水深难测。 诸葛青卿晚膳吃的太多,这一路又跑的急,这会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还有几分想要作呕的感觉。 但是,一看石桥上,抱着孩子几欲跳湖的胡诘儿,还是不顾自己喘不上气的难受,沙哑的嗓音喊着:“可敦,切莫做傻事。” 胡诘儿见是诸葛青卿,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哽咽地对诸葛青卿说道,“你别劝我了,我都知道了,今天库洛伊来王庭和大汗说了些什么,我都知道了!” 胡诘儿愈说愈激动。 “等一下!”诸葛青卿边喘着气边喝道。 一来时制止了胡诘儿继续危险的动作,二来,现场也因为她这一声厉喝,瞬间安静了。 “苦善,姑姑,辛苦你们将这些旁的人,都清开。”诸葛青卿对二人吩咐道。 两人很快便将周围的人都遣散开,他们二人也都知趣退到远处,仅保持能看清诸葛青卿安危的位置。 眼下,就只剩石桥上的胡诘儿和小王子,以及石桥边的诸葛青卿和完颜达尔了。 诸葛青卿缓步朝石桥上走去。 胡诘儿抱着小王子,戒备地退了一步,说道:“青卿,你不必劝我。我已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了,就是可怜了我的儿,才刚出生,就……” 第107章 劝说 “胡诘儿,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你先把孩子给我,我们再谈。”诸葛青卿温柔说着,脚步缓慢的小步上前。 胡诘儿绝望地摇摇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这孩子,确实不是大汗的。” 诸葛青卿的瞳孔明显颤动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保持镇静。 “就算他不是大汗的孩子,但他是你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子啊。你如何忍心,让他落入这冰冷的湖水中,他连挣扎都不会挣扎,就要被生生淹死吗?” 胡诘儿泣不成声,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 “胡诘儿,你下来!我算要跳湖,也该是我跳!”完颜达尔冲她喊道。 诸葛青卿蹙眉,对完颜达尔沉声说道:“将军慎言,莫要坏了各自清誉。” 完颜达尔欲言又止,焦急地手足无措。 “胡诘儿,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先面见大汗,与他当面说清。”诸葛青卿语气温柔,昏暗的夜色中,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她缓缓走到胡诘儿的身边,蹲下身,与她齐平,轻抚着她的后背。 “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见大汗。” 胡诘儿悲怆地摇着头,满脸泪痕,哽咽着说:“我无颜再见大汗了。” “大汗见精识精,不会轻易听信谣言的。”诸葛青卿仍是温柔宽慰。 “不是谣言。”胡诘儿的声音很轻,轻的犹如春夜里的一阵阴风。 诸葛青卿瞳孔收紧。 那日,诸葛青卿遇刺客,胡诘儿被独孤烈遣送回家。 回家后,胡诘儿的母亲对她一番责骂,其中伤她最深的便是嫁了独孤烈两年,却未能生子。 然,无人知晓,这些年来,无论她怎么费尽心思,独孤烈都不愿与她亲近。 她一个人,要如何生子? 于是那日,她与母亲大吵一架后,去了完颜达尔的府上。 那晚他们都喝醉了。 烛光迷离,胡诘儿萌生了一个让她后悔一生的想法。 诸葛青卿听了胡诘儿的叙述,只觉脊背发凉。 但是她还是肯快让自己恢复了镇定,脑中不断思索,却也没能想出一丝头绪,该如何处理此事。 “那你与大汗,从不曾有过……” 胡诘儿悲凉地摇了摇头。 诸葛青卿有些脱力,那意味着,胡诘儿怀中这孩子,肯定不是独孤烈的了。 “青卿,我活不了了,这孩子,也活不了了。”胡诘儿的语气中,尽是绝望。 诸葛青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理清了思绪,还是将她拉住。 “跟我回去,大汗不会杀你的。”诸葛青卿冷静说道,又顿了顿继续道,“也不会杀这个孩子的。” 胡诘儿怔怔看着她,眼神从痴痴又到黯然,“青卿,我不是你,大汗对我毫无情爱之意,他不会可怜我的。” 就是因为独孤烈对你没有情爱之意,所以他才不会杀你呀。 诸葛青卿如此想着,却不能如此说。 “我真的好生羡慕你。他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胡诘儿看着诸葛青卿,神色很是苍凉,“从他第一次去万延回来,我就知道了,他心里装着一个中原的公主。但那时我想着,中原的公主与我们有天地之差,这一世他们也不可能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只要我能嫁他,陪在他身边,终究他会是我的。” 诸葛青卿默然,她不知,独孤烈在那日与她匆匆一面,竟就已情深。 “然,我第一次见你时,便知道我输了。”胡诘儿抱着孩子,自语般的喃喃道:“那时候,你重病昏迷,他日夜守在你的帐里。我从没见过他那般忧虑的模样。但我还是不甘心,毕竟我与他相识相守多年,而你们,不过是一面之缘。可惜我错了,爱的存在,与时间无关。可我真的爱他,哪怕只要每天能远远看到他,我亦心满意足,所以我……” 诸葛青卿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温声道:“别说了,夜深露重,别让孩子感了风寒,随我回去。” 胡诘儿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 “别怕,我知道你是性子纯良的人,你我已情同姐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着,诸葛青卿站起身,一手将胡诘儿也扶了起来,顺势接过了她手中的孩子。 襁褓中的婴孩,此时正在酣睡,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胡诘儿心中还是犹豫惶恐,只是诸葛青卿牵着她的手,很有力量,让她丧失思考,默默跟随着她走下桥。 一走下桥,诸葛青卿立刻示意乌达姑姑前来,帮忙把小王子先带回去。 他们返回岩席堂时,独孤烈正坐在主位上,翻看着当日的奏报。 到门口时,苦善向诸葛青卿点头施礼,便先快步走了进去,到独孤烈身边,与他小声耳语几句,才退到一边。 诸葛青卿握着胡诘儿的手,示意她放松,自己亦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装出淡定的模样,拉着胡诘儿缓步走了进去。 说不紧张是假的,诸葛青卿知道独孤烈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却刻意躲避着。 “咳。” 显然,独孤烈并不想放过她,轻咳一声提点。 诸葛青卿抬眼看他,正对上他不温不怒看向自己目光,独孤烈向身侧倪了一眼,示意诸葛青卿过来。 诸葛青卿轻轻拍了拍胡诘儿的手,向她微微点点头,然后抬步向独孤烈走去。 独孤烈牵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冷吗?”他感觉到她指间的冰凉。 诸葛青卿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凉不是夜风吹,而是心中虚怕。 这个事情太过严重,她不能确定独孤烈知道真相,是不是会大开杀戒。 “去把库洛伊带过来。”独孤烈对苦善下令,是一如既往清冷低哑的嗓音。 胡诘儿和完颜达尔都在席下跪着,两人刻意分开了五六个身位的距离。 “等等。”独孤烈突然将刚走几步的苦善叫住,让堂内几人都是心中一颤,“让后厨送茶点过来。” “是。” 众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饿了么?”独孤烈低声问道。 诸葛青卿怔怔摇了摇头。 天知道,她晚上因为气氛太过于尴尬,只能埋头苦吃,吃的有多撑……到现在都感觉胃中积食。 第108章 劫持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在独孤烈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只见独孤烈神色未变,只是眼眸紧了紧。 再看向她时,眼底玩味之意甚浓,但她却能明显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 看了半晌,独孤烈的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一抹冷笑,看的诸葛青卿后脊发凉。 “胡诘儿。”独孤烈转向胡诘儿,冷冷开口道:“坐过去。” 独孤烈冷撇了一眼堂下左侧席位。 胡诘儿惊惶的僵直着身子不敢动,求助的目光看向诸葛青卿,诸葛青卿则暗暗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坐过去。 胡诘儿颤颤巍巍的起身,就要站起时,因为膝盖麻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瘸一拐地走到席案后坐下。 不一会,苦善便带着库洛伊来了。 库洛伊一进门,先是环视了岩席堂内一眼,看清眼下形势,然后才小心翼翼走进堂内。 待库洛伊进门,苦善便从外将门关上了。 “哥。”库洛伊走到完颜达尔跪着的位置,对着独孤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她此时,已比早上冷静了许多。 “怎么,你们夫妇一个跪着一个站着,显得是库洛伊仗势欺负你了?”独孤烈不温不火地开口说道。 “臣万没有此心。”完颜达尔跪地俯首。 库洛伊站着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原本觉着,自己是来控诉完颜达尔的,她站着他跪着,本就正常,奈何独孤烈气场逼人,她权衡了片刻,也只能在完颜达尔身侧跪下。 面色却多有不甘,尤其是看到还端坐着的胡诘儿,更是怒火中烧。 “你们的婚事,是孤指定的,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倒也不用顾及孤的面子,可以和离。”独孤烈冷淡说道。 “我不要和离!”库洛伊一听便急了。 她就是想让哥哥教训一下完颜达尔,让他收心,并不是真要与他分离。 “完颜将军,你可想和离?”诸葛青卿温淡开口,想完颜达尔问道。 完颜达尔抬头,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库洛伊,又看向独孤烈与诸葛青卿的方向,沉默的半晌,再次抬头,坚定说道:“臣也不愿和离。” 库洛伊闻言,眼中立马有了喜色。 “可是你们夫妇二人感情不和,都已闹到大汗殿前,倒不如和离了,各自清净。”诸葛青卿顺势说道。 “嫂嫂这话不对。”库洛伊仰头反驳道:“这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难道嫂嫂与哥哥吵架了,便要与哥哥和离了不成?” “放肆!”独孤烈猛然一拍桌子,冷声呵斥。 吓得库洛伊连忙跪地俯首。 这声响,就连守在门口的苦善,都为之一颤。 诸葛青卿也是极少看到独孤烈如此动怒,此时还是淡定地倒了杯茶递与他。 “大汗息怒!”完颜达尔伏地紧张说道,“内妻近日因为日夜不能安睡,神志混乱,才致殿前失言,请大汗莫要怪罪。” “哦?”诸葛青卿坐直了身子,清淡开口,“库洛伊,你是大汗的亲妹妹,在我们那,你便是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一言一行皆代表王庭颜面。岂可因为夫妻琐事,便口不择言?” 诸葛青卿此话一语双关,既点了胡诘儿和完颜达尔不轨之事,又没有明点。 堂内,估计除了库洛伊,其他三人都各自明了。 “可是嫂嫂……”库洛伊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完颜达尔伸手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 “是臣未能处理好家事,请大汗可敦责罚。”完颜达尔再次伏地请罪。 “好,你要替妻领罪,那就两罪并罚,杖责一百,不许医官上药。”独孤烈冷冷说道。 什么?库洛伊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独孤烈,“哥,大汗,不行的,一百军棍会打死他的!” “完颜将军身子健朗,一百军棍死不了的。”诸葛青卿淡淡附合道。 “一百军棍!不死也残了呀!”库洛伊红着眼说道。 诸葛青卿则是一脸淡定,她继续温淡说道:“残了才好,这样便能安分了。” “嫂嫂……”库洛伊没想到,这个中原嫂嫂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这个对付人手段,是一点不含糊。 独孤烈和诸葛青卿交换了个眼色,各自心领神会。 “你是自己出去领罚,还是让人将你拖下去?”独孤烈冷冷问道。 “哥,哥哥,不要啊,求哥哥收回成命!”库洛伊是真慌了,她跪着朝独孤烈的方向爬去。 完颜达尔则显得淡定许多,他向独孤烈行了跪拜之礼,就要起身去领罚。 他心中清楚,若此事只是一百军棍便能了结的,那便已经是万幸了,没有祸连全族。 诸葛青卿缓缓起身,走到库洛伊的身边,在她耳畔小声说道:“库洛伊,朝臣与可墩通奸,你可知是什么罪责吗?” 库洛伊惊诧抬头望向她。 “株连九族,所有可能知道此事的人,都要…株连九族。”诸葛青卿的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库洛伊的脑中。 她惊惧地看着她,宛如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手重重抓着诸葛青卿的手臂,恳求道:“嫂嫂,求你救救我们,早上是我口不择言,是我胡乱说的。” 库洛伊抓着的是诸葛青卿受伤的手臂,伤口拉扯,让她本能的吃痛蹙眉,却也还强忍着。 “库洛伊!”独孤烈冷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松开她。” 可是眼下诸葛青卿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又怎么肯松开。 “我不想说第二遍,松开她!”独孤烈此时语气阴沉的可怕。 “库洛伊,快松开。”完颜达尔也反应过来,连忙制止库洛伊。 然而,库洛伊却像突然领悟到什么,非但没有松开诸葛青卿,反而突然从长靴处,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诸葛青卿的脖劲。 “库洛伊!你疯了吗?”完颜达尔惊恐的往她的方向跑了几步。 胡诘儿也惊诧地站起来。 “没事的,大家别紧张。”诸葛青卿尽量保持着镇定,“库洛伊不会伤害我的。” “哥哥,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夫君,我保证再也不闹了。”库洛伊对着独孤烈恳求道。 此时独孤烈的眼眸中,已沉冷至极,甚至有了杀意。 第109章 两全齐美 “库洛伊,不要让事情变复杂了。”诸葛青卿轻声对库洛伊说道,“趁大汗还没动怒,快放开我。” “库洛伊,你若再不放了夫人,我就在此自刎以谢罪!”完颜达尔说着,从腰间拔出短刀。 库洛伊没想到完颜达尔如此坚决,也是慌了,握匕首的手松了几分,诸葛青卿松了一口气,从她身边退开。 刚退两步,就撞进了独孤烈的怀里。 诸葛青卿抬眼便看到他那阴沉的脸,他轻揽着她,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上。 此时,岩席堂内,安静的瘆人。 完颜达尔两步上前,将库洛伊的刀夺过,扔向远处。 发出“哐当”的金属落地声,格外刺耳。 “你们两个。”独孤烈牵着诸葛青卿坐回主位,顿了顿,语气更加低冷几分,“真以为孤,不会杀你们吗?” 独孤烈这话,没有半丝玩笑的意思。 库洛伊自小就知道独孤烈时冷峻嗜杀的性子,但他从未对自己动怒过,还多有偏护,因此养成她张扬无畏的性格。 她不敢相信,自小对自己多有偏爱的亲哥哥,竟然对自己动了杀意。 “大汗息怒,库洛伊是无心的,求大汗开恩!” 完颜达尔跟随独孤烈多年,两人情同手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卑躬屈膝的跪求。 一来他心里清楚胡诘儿之事,自己已是死罪,二来他知道诸葛青卿是独孤烈的逆鳞,但凡触及便能激起他的杀意。 “库洛伊是大汗的亲妹妹,大汗自不会迁怒于她。”诸葛青卿淡淡开口说道。 虽她模样淡定,其实心内也是忐忑。 不过她只有一个想法,用最小的代价,平息此事。 胡诘儿位尊可敦,某种程度来说,她的清誉也是独孤烈的脸面,保全她也是保全了王庭的颜面; 库洛伊是独孤烈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也是他仅剩的一个亲手足,她不想让他在多一个嗜杀手足的骂名; 完颜达尔更不用说,是摩斯最强的武将,也是独孤烈心腹,若他死,犹如斩断独孤烈一臂。 虽然诸葛青卿极力的想将此事大事化小,无奈库洛伊就是这直肠直又性急的姑娘,总是在作死的边缘来回游走。 独孤烈自然是听出了诸葛青卿这话的意思,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轻易放过这几人。 原本他都懒得管他们这些污糟的事,但是伤着她了,这事就不一样了。 “你说,你的女人,伤了我的女人,这账怎么算?”独孤烈看着完颜达尔冷冷开口。 完颜达尔心内一颤,果然,他最在意就是诸葛青卿。 他思索片刻,将原本扔在地上的短刀拾起,朝自己的左肩就用力扎下去,瞬间鲜红的血一涌而出,将他浅蓝色的衣裳染的一片红晕。 “啊!”库洛伊失声惊叫。 胡诘儿也惊惶的立直了身子。 “这一刀,是臣给夫人赔罪。”完颜达尔忍痛说道。 诸葛青卿微蹙着眉,终究也没说什么。 然而,独孤烈却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堂下两个女人,都是一脸的担忧和惊惶,只不过胡诘儿更克制些。 “你这一刀,是为了谁赔罪,又赔的是什么罪呢?” 独孤烈沉冷地看着他问道,眼底深处却是戏虐的玩味。 完颜达尔一愣,他与独孤烈相识多年,他自然是听出了独立烈这话的意思。 他是想让自己在两个女人之间做一个选择。 自己若说是这一刀为了库洛伊挟持诸葛青卿,也许库洛伊今晚也可以安然无事,但是胡诘儿和她的孩子会如何,就难以预料了。 他看着库洛伊跪着爬到自己身边,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想帮他止血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碰,再看坐在侧边的胡诘儿,一脸的悲凉。 “还是先让医官给完颜将军止血疗伤。”诸葛青卿小声向独孤烈劝道。 独孤烈却拍了拍她手,示意她别管。 原本想着这种小事,诸葛青卿既愿意管,那就由她处置,没想到她处理内宅的事,还是太心软,竟然还被库洛伊挟持。 那就让他来处理。 “很难回答吗?”独孤烈继续冷冷发问。 完颜达尔一手按着匕首,一手撑地跪下道:“这一刀,是为内妻对夫人越矩,向夫人赔罪。” 独孤烈冷哼,“库洛伊即喜欢来王庭,就在这住下。” “哥哥……” “正好,胡诘儿一个人带孩子也烦闷,你每日就去她的院里,帮着带带小侄子。”独孤烈不温不淡地打断她。 “哥哥,我不……” “要么留在王庭,要么一百军棍,你选一个?”独孤烈看着库洛伊冷冷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库洛伊心中如千万蚂蚁挠抓般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至始至终,独孤烈都没有提过胡诘儿的问题,也没有正眼看过她。 回到寝屋,诸葛青卿只觉的浑身疲乏。 这一天的事,实在是颠覆了她的传统认知。 尤其是最后独孤烈的处置方式,更是让她无从理解。 他八成已经猜出胡诘儿的孩子身世,却让库洛伊去帮着带孩子,这关系让她只要想到都觉得脑子混乱。 “手,我看看。”独孤烈走到她身边坐下。 诸葛青卿这才想起,自己受伤的手臂刚刚被库洛伊拽了许久,伤口扯痛。 她顺从地伸出手,任由独孤烈小心翼翼将她的衣袖挽起。 原本白色的绷布,有明显的红色血迹晕染的痕迹。 独孤烈的眉间蹙起,“伤口开裂了。” 也许是刚才满脑子都在思索胡诘儿三人之事,暂时忘记了疼痛,现在这痛感愈发的强烈。 “让医官来上药。”独孤烈心疼地说着。 “别,夜都深了,一会我自己撒点金创粉,重新包扎一下就好。”诸葛青卿一脸忍痛的模样。 独孤烈叹了口气,起身去拿金创粉和绷布。 他的房中自然事不缺这些东西的,平日一些皮肉伤,他便是自己简单处理包扎。 但他在,又怎么会让她自己动手。 “疼吗?”独孤烈小心帮她解下旧绷布。 “有点疼。”诸葛青卿一副可怜模样。 “疼还去参和他们这些事?”独孤烈挑眉问道。 “原本,你打算如何的?”诸葛青卿突然有些好奇。 第110章 可敦朝服 “除了完颜达尔,其他全部处死。” 独孤烈几乎没有思索。 诸葛青卿不由生出一阵凉意,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冷吗?”独孤烈语气温柔,已经将一个貂绒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眼前温柔给自己上药的人,似乎和那个嗜杀的独孤烈,宛如两人。 “可是,库洛伊毕竟是你亲妹妹。” 独孤烈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了,不差她一个。” “独孤烈。”诸葛青卿突然握住了他还拿着药的手。 “怎么了?”他抬眼看她,眼里只有温柔的宠溺。 “如果有一日,你不再喜欢我,也会如此决绝的杀了我么?”诸葛青卿刚说出就后悔了。 果然,独孤烈的脸色沉了几分,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 他伸手擒住她的脸颊,却没有用几分力,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日。” 她生于深宫,长于深宫。 自小就深知,伴君如伴虎。 她自小就知道,对于君王而言,能保持永远的,只有是对权利的掌控。 对于女人,朝臣,子女,宠幸都是有时效的。 幸运的人,得宠时间长些;聪明的人,得宠时收敛最大利益。 但她从没见过,有人能盛宠不衰。 如今独孤烈对她独宠,万事依顺,若有一天,他腻了,自己的命对他而言,就如草芥。 这也是为何当初她会选择沈长峰,沈长峰深受儒家教育的熏陶,又生性温软,纵然往后对她情意不在,也不会 因为他也是君主,且志在鹏鲲,日后必是帝王之尊。 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拘泥于男女之情的,他们的眼中只有利弊权谋。 ———————————————————————— 十日之后。 清晨天才微亮,王庭内外安静祥和,偶有侍女提着灯,脚步轻缓的在廊亭间走动。 独孤烈动作轻缓的起身更衣。 “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诸葛青卿睡眼朦胧。 独孤烈边扣着衣领的纽扣,边走回床边,轻抚她细软的发丝,温声道:“吵醒你了。” 诸葛青卿半坐起身,习惯性的帮他系上扣子,整理衣领。 独孤烈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声音轻柔,“乖,你再睡会。” 诸葛青卿迷离地摇了摇头,才发现他今天衣着是重大朝会才会穿的正统汗服,睡意瞬时褪了不少。 她在脑中思索了一番,恍然记起,前几日便听说索突大汗送来了请降贴,表示愿意上表称臣。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索突大汗到达帛城,入庭朝见的日子。 “今日可是要会见索突汗王?” “嗯。”独孤烈轻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我先去朝会,接见索突来使时,再让苦善来带你去。” 她知道独孤烈是想让她多睡会,不过此刻她已无睡意,从床榻起身,“今日是重要日子,我先替你梳洗。” 自打她搬进独孤烈的寝院后,每日为他更衣梳洗,便成了日常的一部分,从一开始生疏,到现在她已能熟练的梳不同的发髻,带不同的冠。 开始,独孤烈并不需要她做这些,因为这么多年来,这些事他都习惯自己做了。但是诸葛青卿坚持,她说她听闻寻常夫妻的日常也是如此,他便由他。 没想到,愈发享受这般感受。 她仔细替自己挑选每日的衣装,又亲自为自己换上,让他觉得这一日身上衣物都沾染了她的味道。 为了给他束发带冠,她找乌达姑姑苦学了两日,那叶只圭练手,不知道折腾掉了叶只圭多少发丝。 无奈第一次给他束发带冠时,也许是不敢用力扎紧怕弄疼他,冠带的松了,他朝会进行一半时,冠竟然掉了…… 吓得那一众朝臣,惶惶不安了好几日。 不过他下了严令,绝不让此事被她知晓。 服侍独孤烈出门后,诸葛青卿让霜儿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又让乌达姑姑拿了一套全新的摩斯可敦朝服换上。 暗紫色的束身胡服样式,更显诸葛青卿纤细娇俏的身段,裙摆是金线绣的飞天鸾凤祥云,显得华贵雍容。 再披上摩斯独有的银饰披肩,无不凸显着诸葛青卿本就与身俱来的贵气。 乌达姑姑仔细将她长发盘起,戴上一个金镶玉的凤冠,再加上两个垂吊的翡翠耳饰。 诸葛青卿对着铜镜描眉,红纸抿唇,她深深看了一眼铜镜中妆容发饰精致的自己。 上一次如此认真装扮,大约是出嫁的那一刻。 当诸葛青卿从梳妆桌前站起的瞬间,强大的尊贵气场,让屋内服侍的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跪地施礼。 就连站在屋外后请的苦善,也单膝跪地,拱手毕恭毕敬道:“恭请可敦移步正殿。” 也许是平日诸葛青卿的装扮与处世都过于平易近人,眼下华服浓妆,气场反差太过摄人,生出了不少距离感。 “嗯。”诸葛青卿清淡的应了一声,便由霜儿陪伺着走出寝屋。 苦善恭敬跟在诸葛青卿身后,与同在后面的乌达姑姑小声交语:“姑姑,可有见到叶小公子。” 乌达姑姑摇摇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大汗交代,请叶小公子同往。”苦善有些为难地小声开口道。 乌达姑姑看了看几步前诸葛青卿的背影,小声与苦善说道:“这样,我护送夫人去正殿,你去侧院寻小公子。” 苦善露出感激的表情,暗暗对乌达姑姑拱手道:“多谢姑姑。” 待诸葛青卿的鸾轿到正殿时,正殿已摆上宴席,两侧都已坐满了人,左边坐着摩斯的王公大臣,右边坐着索突大汗和他的随行使臣。 原本,摩斯是马上打天下的部落,在王庭内也是从未有过轿子的,这鸾轿是独孤烈专门差人参照万延皇后的鸾轿样式打造的,且用材比万延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敦到!”正殿外的守卫高声通报。 鸾轿落地,随行侍卫第一时间将矮凳放置在轿旁,霜儿挑开轿帘,将诸葛青卿扶下。 当诸葛青卿踏进正殿的瞬间,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她身上。 她从容踏步走进,后面跟着霜儿和乌达姑姑。 第111章 索突称臣 就连独孤烈也看的痴了,他没想到她今日会穿华服出席,虽然今日这样的场合,作为可敦本就该着朝服出席的。 但他从未给过她约束,向来是她愿意穿什么便穿什么。 因为不论她如何穿,他都喜欢。 没想到这一身华服,加上今日明显浓艳精致的妆容,让她与平日素雅清新的模样全然不同。 此刻的她,端庄华贵,纤直的身段还透着一丝英气。 “拜见可敦!” 左侧,摩斯众臣齐齐跪拜。 右侧,索突的使臣们也情不自禁跪拜施礼。 只有索突大汗和他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没有跪拜,却也都拱手施礼。 诸葛青卿脸色露出一个标准笑容,淡淡道:“起身,莫扰了大家雅兴。” 说罢,缓步径直朝独孤烈身边走去,到了独孤烈身侧,微微屈膝半施了礼,独孤烈朝她点了点头,她才入坐他身边。 “我竟不知,你穿胡服也如此好看。”独孤烈贴着她耳边小声说道。 诸葛青卿虽端坐着,脸颊却还是泛起了红晕。 两人恩爱模样,全数落在索突大汗的眼里,他微蹙着眉,表情有几分纠结。 一来,初进入帛城,摩斯繁盛的景象让他瞠目,没想到摩斯已达到如此繁盛的程度。他暗自庆幸自己选择了请降,否则凭自己的实力,十个索突也打不过摩斯;二来就是,这个可敦,如此样貌如此气场,实在非凡人所有。 虽早有耳闻,摩斯的新可敦,是中原送来和亲的公主,颇有几分姿色,且甚得隆宠。 原本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君王有几个宠妾娇妻,也不是什么罕事。 但今日一见,这可敦显然不是一般女子,且独孤烈这样一个深沉难测的人,竟毫不掩饰对她的宠溺。 “开席。”独孤烈淡淡对身边随侍说道。 随侍立即高喊:“开席!” 随即,十几个食官端呈美食排着序进入,自独孤烈的桌案起,顺序放下菜品。 待菜品上齐,索突汗王木轲桑起身出席,拱手道:“大汗,此次本王来朝,带了些薄礼请大汗笑纳!” 独孤烈微点头,表示准许。 木轲桑得了授意,抬手拍了两声,立刻有索突侍从从殿外陆续抬进大大小小的箱子,不一会,竟将殿内堆满。 诸葛青卿脸色毫无波澜的,淡定吃着菜品。 早在万延就看惯了奇珍异宝的她,索突这些献品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一早上忙着梳妆,水都未曾喝一口,现在她只觉的饥肠辘辘,为保持端庄,还只能从容的小口进食。 “没吃早膳?”独孤烈轻声问道。 “嗯。” 嗯?他怎么知道?诸葛青卿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是不是自己吃太多,殿前失仪了…… 独孤烈夹了一个鲜粉的虾仁放进她的碗里,声音很轻却充满宠溺:“还想吃些什么?” “不用了……”诸葛青卿想说这满桌的菜品,已经足够了。 有荤有素,有汤水有甜品,她案上的菜品本就和旁人不同,有大半都是中原菜品,每样尝一遍都足以让她吃撑了。 “杏仁糕或是红烧肘子?”独孤烈无视她的拒绝,继续问道。 诸葛青卿连忙轻轻摇头,表示不用。 “大汗,本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请大汗准许。”木轲桑拱手高声道,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私语。 独孤烈有几分不悦的看向他,冷道:“何事。” 木轲桑示意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出席。 待小姑娘不情不愿的走到身边后,木轲桑又做了个揖,继续道:“这是我唯一的女儿,木轲格格,今年刚满十三岁,我想……” “小女娃?” 突然,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从殿门方向传来,打断了木轲桑的话。 “怎么是你!”那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言语的姑娘,一回头便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 “闭嘴!”木轲桑对着姑娘低声暗骂。 说话的正是叶只圭,他看到木桑格格,几步跑进殿里。 “你怎么会在这?”叶只圭看着她,好奇问道。 “只圭,不得无礼。”诸葛青卿清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叶只圭这才循声看去,只是姐姐今天这身装扮,竟差点让他没认出来…… “拜见大汗,可敦。”叶只圭恭敬行了一礼。 “入座。”诸葛青卿依旧是语气清冷,却是带着命令的味道。 叶只圭对姐姐的脾性自然是十分了解的,虽然还有调侃几句木轲格格的想法,但还是忍住了,顺从地退到左列,在完颜达尔的身边坐下。 木轲格格的目光也追随着叶只圭,直至他入座,他年纪轻轻,竟然坐在右贤王的身边,看来他在摩斯的地位,非同一般。 见插曲结束,木轲桑继续说道:“摩斯繁盛,我想将我这唯一的女儿托付于大汗,我索突向大汗称臣,并摩斯结为连理,永世不叛。” “咳咳。”诸葛青卿一口汤水刚入喉,不小心呛着,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怎么又是,联姻。 何况,还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 叶只圭亦是脸色一变,直直看着独孤烈等他反应。 这小女娃跟自己的恩怨还没掰扯清楚,难不成就要长了自己半个辈分去? 独孤烈递了一个干净帕子给她,手轻拍她的薄背,然后绕道她的腰间,贴着她的耳边,用仅能她听见的声音,戏虐道:”你这是,担心我纳妾?“ “哪有。”诸葛青卿帕子轻捂着嘴,小声说道。 “哦?”独孤烈热气就在她的耳畔,让她耳根不受控制发热泛红,“那我就收了?” 诸葛青卿猛然抬眼看他,他依旧是玩味十足的看着她。 独孤烈显然对诸葛青卿的反应很满意,收起玩味的笑意,面色恢复沉冷,嘴角似有几分上扬,看着木轲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诚意孤可以收下,至于女人,你还是自己带走。” “大汗,木轲格格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毕生所想就是给她寻个好归处,还望大汗能接纳。”木轲桑弓身诚恳道。 独孤烈倪了诸葛青卿一眼,诸葛青卿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来替他挡了这送上门的婚事。 “木轲桑汗王。”诸葛青卿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却有力,“木轲格格年纪尚幼,若汗王不嫌弃,可将木轲格格留在王庭内,由我与大汗亲自看养,待到了婚嫁年龄,给她寻个摩斯的王公贵族夫婿明媒正娶,你看如何?” 诸葛青卿特意在明媒正娶四个字上加重了几分,意思再清楚不过。 “这……” 诸葛青卿的话语,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就连历经沧桑的木轲桑也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第112章 探视沈南陌 “我觉得可敦说的甚好。”木轲格格抢着说道。 这个摩斯大汗,虽然长得十分英俊好看,但总觉着有几分阴郁可怖。木轲格格连正眼都不怎么看瞧他,更别说嫁他了。 “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木轲桑小声责骂道。 “木轲桑。”独孤烈端起酒樽,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孤的女人只有一个,你想知道上一次万延给孤送来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吗?” 木轲桑愣了愣神,摇摇头道:“臣不知。” 这事他也曾有所听闻,万延为了与摩斯交好,送了嫡公主来和亲,没想到这公主才刚到,就赶上老汗先故,没想到却被新汗看上,还专享独宠。 后来,万延又一次战败后,就想投其所好,又送了一个公主来和亲,但是这个公主到了摩斯之后,就没有关于她的任何音讯,木轲桑倒也有几分好奇。 “你,去牵进来。”独孤烈对苦善说道。 诸葛青卿却拉住他的手,对着木轲桑温声道:“一些污糟之物怕是难登大雅之堂,汗王若有兴致,倒是可以带木轲格格移步别院,再去瞧瞧。” 木轲桑征询的目光转向独孤烈,独孤烈点了点头,又对苦善道:“你领他们去。” “是。”苦善领命,走到木轲桑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轲桑犹疑一会,对着独孤烈做了个告退的手势,便领着木轲格格一道随苦善去了。 若不是今天独孤烈提起,诸葛青卿差点就忘了,王庭内还有一个沈南陌。 不仅有沈南陌,还有沈长峰。 诸葛青卿并不清楚,独孤烈为什么没有杀了这二人,而是一直将他们囚禁在王庭内。 她倒是也对沈南陌的现况有了几分好奇,得空去看看。 不到半个时辰,木轲桑就领着木轲格格回到主殿,父女二人脸色都不是太好,宛如生吞了一只家鼠般的模样。 一入殿内,木轲桑便拱手道:“臣觉得可敦方才提议甚好,若木轲格格能得可敦教诲,乃吾女之幸。” 诸葛青卿莞尔一笑,“汗王过誉,木轲格格纯良聪慧,往后我便视她如亲妹妹。” 叶只圭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挑眉看向木轲格格,发现木轲格格也正看着他。 —————————————————————————— 索突一行在帛城停驻了十日才返程。 虽木轲格格对父汗百般不舍,但也只能挥泪送别。 她很清楚,自己留在摩斯,就是作为人质一般,亦是父汗向独孤烈表忠心的一个筹码。 庆幸的是,她起码现在还是自由身,若是以和亲的形式,那她这一生算是望到头了。 尤其是,那日她见到那个人。 木轲格格甚至不知道,那还该不该称做人。 那是一间没有窗的屋子,原本窗户的位置都从外面被钉上了厚厚的木板,大门也插着三根粗实的木栓,远远看去就觉得这屋子诡异瘆人。 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道,就已扑鼻而来,越走近恶臭味越浓郁,木轲格格用衣袖捂着鼻子,还是难以控制作呕的冲动。 苦善命人将房门打开,那是扑面而来的阴森和恶臭。 木轲格格看到,黑暗的屋子里,一个女人脚上拴着铁链,被锁在屋内的圆柱上,蓬头垢面,她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无人清理。 见到有人来,她便疯了一般的喊叫着什么,若不是她喊的都是万延的话语,木轲格格真不敢相信,万延如此强盛的一国,加入摩斯的公主竟落入如此境地。 “嘿,小女娃,不好好读书,发什么呆?” 叶只圭不知何时到了木轲格格身后,拍了下她的脑袋,把她思绪拉回。 “你!”木轲格格放下书就去追他。 两人都还是孩子心性,动不动就要争个输赢。 好在,诸葛青卿真如她那日在殿上所言,视木轲格格如亲妹妹,对她很是包容。 “你个小女娃,怎么生的如此泼辣!”叶只圭边跑边说道,“我要告诉姐姐,让你先学学女德!” “什么姐姐?”木轲格格停下脚步,怔怔问道。 叶只圭警惕地跟她保持的十来米的距离,喘着气说道:“我姐姐,不就是,诸葛青卿。” “可敦?”木轲格格诧异。 对啊,叶只圭一看就是中原男子的模样。 原来他是诸葛青卿的弟弟,难怪在摩斯有如此地位。 “原来,你是依附可敦,才有这般权位的。”木轲格格语气间有着明显的不屑。 “嘿,你这这话不对。” 叶只圭一听不乐意了,撸着袖子就要和她理论。 “那日我一个人就带了三千人,便搅得你们军营大乱,还生擒了你,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哼,那日是你使诈,不算真本事。”木轲格格嘲讽道。 “你这女娃好不讲理,这叫兵法战术,懂吗?” 木轲格格懒得与他争辩,斜了他一眼,重新坐回书案前。 叶只圭也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坐着,阳光洒满整个院落。 “姐姐呢,怎么来了许久也不见姐姐?”叶只圭奇怪的朝屋子的方向张望。 “可敦出去了。”木轲格格看着书,头也没抬的答道。 突然她又像记起了什么,放下书,压低了声向叶只圭问道:“你可知道在北边的一个院子里,关着的那人。” 叶只圭无所谓的答道:“知道,你那日不是去见到了么。” “那真是万延公主?” “嗯…”叶只圭思索了片刻,说道:“算是,不过是从国公大臣中选出的女子,封赐公主。” “那她是因血统不正,所以才被那般对待吗?”木轲格格好奇问道。 “自然不是。”叶只圭想也没想便说道,脸色也有几分厌恶,“她刚嫁来第二日,便到姐姐院里叫嚣,口不择言的说了许多,把姐姐都气病了。” “所以,被可敦关起来了?” “不是姐姐关的。”叶只圭解释道:“是姐夫亲自下的令,将她囚禁在那屋子里,栓上铁锁,每日只给一碗白粥。” 木轲格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独孤烈的手段果然阴毒。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痛苦的。 “同样都是万延和亲的公主,为何待遇差的如此大。”木轲格格似在发问也似喃喃自语。 “因为在大汗看来,她只是诸葛青卿,与其他身份无关。”叶只圭淡淡说道。 木轲格格有些愣神,显然当下的她,并不明白叶只圭此话的意思。 ———————————————————————————— 北边院子。 诸葛青卿提前一天让乌达姑姑给这边传了话,说她今日要过来。 于是,那间恶臭不堪的屋子,难得的有人进去清扫整理。 那些侍从担心沈南陌的样子吓着诸葛青卿,还特意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即便如此,诸葛青卿在进入那间屋子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霉臭味,还是随着空气扑鼻而来。 诸葛青卿此行只带了乌达姑姑一人,到门口,她对乌达姑姑说道:“姑姑在门外等我。” 乌达姑姑显然不太放心,蹙眉道:“夫人,这妇人已是疯癫,不安全。” “放心,她伤不了我。”诸葛青卿淡淡说道。 她已不是曾经那个只会飘然起舞的诸葛青卿了。 诸葛青卿只身进入,反手关上门。 被铁锁栓着的沈南陌,跪坐在地上,身子大半都倚在地上。 每日的稀粥,让她浑身无力,勉强吊着一口气。 她抬眼看到诸葛青卿,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我说呢,怎么昨日那些人突然来清扫房间,还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原来是你要来。”沈南陌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依旧掩盖不了恶狠狠的语气。 诸葛青卿从容地移了把椅子,在她触及不到的地方坐下,居高而下的看着她,说道:“在万延,你就算不到养尊处优,至少衣食无忧,为何要来摩斯?” 沈南陌抬眼,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做出狰狞的模样,吐出两字,“杀你!” 密闭的屋子,也不知是哪来的风,桌上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诸葛青卿面不改色继续问道:“我与你,并无仇怨。” “你与沈家结的怨仇,都不自知吗?”沈南陌用力质问。 诸葛青卿只觉好笑,她自问自始自终没有对不起沈家。 “你说说看。”诸葛青卿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先是狐媚勾搭我哥,又背弃了他,让我哥天天对你魂牵梦绕的,与嫂嫂感情不和,后来还连夜的流连烟花之地,功名官爵也都不在意了,闹的整个沈府家宅不宁。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诸葛青卿差点气笑,“你这些想法,都是诸葛茉丹传输的。” 她狐媚勾搭?她背弃?这等颠倒是非的言论,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你不就是嫉妒嫂嫂,嫉妒韦贵妃的宠,韦家得势,所以便又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让摩斯大汗对你言听计从的去攻打万延。”沈南陌忿忿说道。 诸葛青卿淡淡看着她,倒觉得她有几分可怜了。 于是,俯下身对她说道:“该说你傻,还是天真呢?” 就在诸葛青卿俯身的瞬间,独孤烈送她的那枚玉坠项链从她脖颈上垂下,落入沈南陌的眼里。 沈南陌突然狰狞地冲她扑来,瞪着眼问:“你怎么会有这个玉坠,你见过我哥了?” 第113章 玉坠 诸葛青卿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了一瞬,本能的捂着胸口,身子往后仰了些。 “为什么我哥的项链会在你这?你们又偷偷私会了是不是!?”沈南陌几乎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朝诸葛青卿张牙舞爪。 诸葛青卿也是诧异,起身退了半步。 这玉坠链子是独孤烈给她的,而且他说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 “你为什么觉得这是沈长峰的?”诸葛青卿按着玉坠,蹙眉问道。 “这链子,自我出生起哥哥就带着,我怎么会不认得!”沈南陌用力喊着,“好啊,诸葛青卿,你一边献媚独孤烈,一边勾搭我哥,你真是好手段啊!” 烛影下,诸葛青卿站的笔直,冷冷看着她道:“大汗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看来每日给你的饭食还是多了。” 说罢,诸葛青卿便两步走了出去,房门被重新锁上。 一出门,乌达姑姑便看出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走出几步,诸葛青卿的鸾轿就在眼前。 “姑姑,你可知沈长峰关在何处?”刻意与旁人拉开距离,诸葛青卿小声对乌达姑姑询问道。 乌达姑姑脸色微变,不解地看着她。 “我有事要当面向他询问,事后我会亲自向大汗解释,不会叫姑姑为难的。” 乌达姑姑思索片刻,勉强答应。 为了避免张扬,她没有坐轿,没有带侍从,和乌达姑姑两人徒步走去。 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地方。 这里也是王庭北面,离关押沈南陌的地方不算太远,是一片很开阔的平地。 平地上只有几个军帐,和三个了望塔。 诸葛青卿有些不解,沈长峰难道是关在军帐里? 思索间,乌达姑姑已经将她领到一个军帐后面,那里站着两个守卫。 乌达姑姑用摩斯语与他们说了几句,之间两人相视点了点头,然后俯身将脚下的一大块地皮,翻了起来,露出一个黑深的通道口子。 诸葛青卿诧异。 乌达姑姑则淡定对她说道,夫人随老身来。 诸葛青卿虽还在震惊中,脚步却没有落下,紧跟着乌达姑姑顺着这个口子,匍匐着往下走。 通道内,烛火通亮。 大约走了五六十米的甬道,眼前景象让诸葛青卿大吃一惊,仿如进入了一个地下世界。 甬道口站着六个守卫,往后,便是一分为二的两排牢房。 各自密闭,放眼看去,至少不少于一百。 乌达姑姑又与守卫交涉了一番,还出示一个玉牌,那守卫,犹疑了一会,还是挥挥手,让表示愿意领他们去。 王庭迁至帛城近一年,诸葛青卿倒从不知还有这样的地方。 每个隔间各自密闭,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也知不知道里面关着是些什么人,现在的诸葛青卿也没有心思了解。 拐了两个弯,守卫在一个一个隔间前停下,那是厚实的铜质大门,守卫拿出一串钥匙,拨弄了一番,拎出其中一把,将那栓铁链的铜锁打开。 安静的地牢,开锁时金属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守卫吹亮了个火折子,走进去将隔间里四个角的蜡烛都点上,然后出来对乌达姑姑又交代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他说,让我们尽量不要停留太久。”乌达姑姑对诸葛青卿说道。 诸葛青卿点了点头,淡淡道:“姑姑,你在外等我,我就问两句,就走。” 乌达姑姑表情纠结,勉强同意,只是再三交代诸葛青卿不要停留太久。 诸葛青卿亦是点头,踏步进入,乌达姑姑从外将重重的铜门关上。 “青卿?”沈长峰被绑在一个十字桩上。 他抬起头,吃力地摇着头,将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撇开,才好看清。 “青卿,真的是你吗?还是幻象?” 诸葛青卿没有说话,仔细将自己脖颈上的项链解下,握在手心,缓步走向沈长峰。 “你,是不是有个青翠色的玉坠链子?”诸葛青卿直入主题地问道。 沈长峰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诸葛青卿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嗯,我一直随身带着。”沈长峰虽不知诸葛青卿的用意,还是如实回答。 诸葛青卿瞳孔一紧,两步上前,直接伸手将沈长峰的衣领扯开了一些,果然他的脖颈上有一条链子。 “青卿?” 沈长峰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和诸葛青卿贴的如此近,他甚至能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清香,虽然身子被绑着不能动弹,但是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的狂乱跳动着。 然而,诸葛青卿并没有丝毫的怜惜,她手上一用力,直接将链子从沈长峰的脖颈上生扯了下来。 没有言语,她将那链子和自己手中握着的链子放到烛光前仔细看着。 独孤烈给她的那枚,她先前觉得似月牙似水滴,仔细看它有着流畅的线条,倒更像一半的太极图。 她的手有些许颤抖,心也狂跳不止。 烛光下,她将两枚玉佩,慢慢贴近。 竟,完全重合了! 烛光下,两个玉佩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连纹路都,严丝合缝。 怎么会如此?! 诸葛青卿的瞳孔不自觉的放大。 “青卿,你怎么了?”诸葛青卿背对着沈长峰,沈长峰并看不到她的动作和神情。 诸葛青卿将两枚玉佩分别握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她缓缓转身,向沈长峰走了几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这个玉坠,怎么来的?” 沈长峰只觉的莫名,这项链自出生起他便带着,只因与诸葛青卿从未有过越矩的行为,因此她也不曾见过。 今日,她特意前来,难道就为了问个玉坠? “青卿,你究竟怎么了,这个玉坠有什么问题吗?”沈长峰不解问道。 “这个玉坠,是怎么来的?”诸葛青卿没有理会他的话,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问话。 “是我母亲,在我出生时,便给我带上了。”沈长峰不太情愿地回答道。 “这坠子,可还有另一半?”诸葛青卿握紧了手中的玉坠,强装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 沈长峰诧异瞪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回答我!”诸葛青卿已经没有耐心。 “这本是一个圆形和田玉,是外祖父一脉留下的,母亲请了工匠将这玉佩分割成了两块,一半给了我,一半她自己留着了。”沈长峰解释道,又继续追问;“你怎知这玉佩还有另一半?你见过我母亲?” 诸葛青卿没有说话,握着两枚玉佩,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地牢。 一路,她面色阴沉,乌达姑姑与她搭话她也恍若无闻。 回到寝院,更是一言不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晚膳也没用。 “夫人这是怎么了?”霜儿小心地问乌达姑姑。 乌达姑姑亦是摇摇头。 直到入夜,独孤烈回来。 “听下面的人,你今晚还没吃东西?”独孤烈反手将门关上,走到她身边。 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着,屋内烛光通亮,她的脸色却阴郁难辨。 独孤烈挨着她坐下,伸手环绕她的细腰,将她抱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我今日去见了沈南陌。”诸葛青卿淡淡道。 “我知道。” 此事,她昨日便与他说过了,他虽不想她去,但也由着她。 “之后,我去了地牢,见了沈长峰。” 独孤烈的眼眸明显沉了几分。 此事,在她没有乘坐鸾轿的那一刻,他便也知道了,原以为她回瞒着自己,没想她竟主动提了。 “这,是你今晚没有吃饭的原因吗?”独孤烈虽还抱着她,语气却明显沉冷了几分。 诸葛青卿摊开一只手,手心躺着的是独孤烈给她的那个玉坠。 独孤烈的眼眸更加深冷,他不确定她想干嘛。 “这个,我记得你说过,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诸葛青卿闻声说道,一双漂亮的眸子,深浅难测地看着他。 “嗯。”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么?” 独孤烈看向窗外片刻,淡淡道:“生下我没几日,她就被赐死了。除了这个,什么也没留下。” “为何…要赐死她?”诸葛青卿的声音很轻,问的也是小心翼翼。 她知道,这是在生揭独孤烈的伤疤,但是没办法,她必须弄清楚。 又是片刻的沉默,独孤烈的眼眸黯淡了几分,幽幽道:“因为,她是万延的女人,族人怕她给我灌输了中原的思想。” 诸葛青卿默然,她亦是万延的女人……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独孤烈思绪收回,反问道,“你是担心,若你诞下王子,也会想我母亲一样么?” 诸葛青卿连忙摇头,她在知道此事之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独孤烈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诸葛青卿在他怀中喃喃道:“你知道,这玉坠,还有另一半么。” “什么?” 独孤烈不解的地看向她,她今天确实有些奇怪。 诸葛青卿从他怀里退出了些,坐直了身子,将另一只手也摊开,上面是有些污脏了的另一条链子。 几乎一摸一样的玉坠。 独孤烈眼眸骤紧,他拿起诸葛青卿手中的两枚玉坠,将他们重合,俨然是个完整的圆。 “这是从哪来的?!” 第114章 什么关系? 诸葛青卿看着他,面色有几分纠结,“这个,是沈长峰的。” 屋内沉默了良久。 独孤烈看着诸葛青卿问道: “你想说什么?” 独孤烈的眼神深冷的,让诸葛青卿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我有点乱。” 独孤烈没有问沈长峰这个坠子是怎么来的,也许他心里已猜到了大半,但他并不想去证实。 独孤烈将玉坠重新给诸葛青卿戴上,温淡说道:“一晚上没吃东西,饿了?” “你是不是也还没吃。”诸葛青卿关切问道。 “嗯,先吃饭。” ———————————————————————— 翌日,独孤烈独自去了地牢。 铜门关上,独孤烈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 “怎么,昨天青卿刚来,今日你便又来了。”沈长峰嘲讽地说道。 独孤烈不想跟他废话,拔出随身短剑,剑尖抵着沈长峰下巴,将他的头抬起,一双冷眸阴沉地盯着他问道,“那枚玉坠,怎么来的?” 沈长峰脸色一变,又是玉坠? “与你何干?”沈长峰故意不答。 独孤烈没有耐心与他周旋,剑尖朝他小腹的位置就刺进去。 沈长峰吃痛嘶叫了一声。 “我的耐心有限。”独孤烈的表情阴沉。 “那是我母亲给我的!” 就在独孤烈准备转动没入沈长峰小腹间剑身时,沈长峰闭眼喊道。 独孤烈将剑拔出,冷冷看着他小腹血流不止。 “你母亲,现在何处?” 沈长峰强忍着剧痛,恶狠狠的斜眼看向独孤烈,咬牙说道:“二十年前,她随我父亲出征讨伐尔等蛮夷,死在了战场。” 身体的疼痛与心中的仇恨,让沈长峰咬牙切齿,他恨不能也在独孤烈身上刺出几个窟窿。 独孤烈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他凝视了沈长峰许久,手上拳头攥紧,转身开门。 “别走!”沈长峰使劲浑身力气喊住准备离开的独孤烈,“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坠子,为什么要问我母亲的事?” 独孤烈脚步停滞了一瞬,没有回答。 “是不是,是不是我母亲没死?”沈长峰的声音有些颤抖。 独孤烈沉默良久,冷冷留下两个字“死了”,便快步走出地牢。 出了地牢,他对苦善交代道:“让古西风来给他医治。” 苦善有些莫名,独孤烈没有让他同进地牢,他甚至不知道他方才见过了谁,更不知要医治的是谁。 “沈长峰。”独孤烈平淡的说出一个名字。 苦善一怔,拱手领命。 黄昏,天色愈发昏暗。 枯枝漫过屋檐,向着明月生长着。 完颜达尔在偏殿踱步着,诸葛青卿有些疲乏地看着他道:“完颜将军还是稍坐歇息一下。” 偏殿内,除了完颜达尔还有乌孙铎几个骨干朝臣。 “姐姐,大汗究竟去哪了?”叶只圭也凑上前问道。 诸葛青卿冷倪了他一眼,低声严厉道:“瞎添什么乱?” “天色不早了,众卿今日还是都先回。”诸葛青卿起身说道:“大汗自有他的盘算,大家再次候着也没有什么用。” 殿内几人面面相觑,小声耳语交谈了一番,段干桑布向前一步,拱手道:“叨扰可敦了,我等先行告退。” 诸葛青卿点点头,坐回椅子。 她单手撑在桌上,揉按着太阳穴,独孤烈已经消失了一天,没有和任何人交代,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 只从苦善那里知道,他今日去了地牢,还让苦善去寻古西风给沈长峰医治。 就在苦善去寻古西风的空档,他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 “夫人,入夜天气凉了,不如先回寝院等大汗。”霜儿担忧地说道。 诸葛青卿摆摆手,表示不用。 什么也不做,等独孤烈自己出现,这是打发那些大臣的话,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的等着。 她已经差乌达姑姑和苦善去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寻了一遍,都不见他的踪影。 诸葛青卿走出偏殿,一股凉风袭来,让她不自主的颤了颤。 她抬头看向空中那明亮的上玄月,突然,她想到了一处。 “夫人,你去哪等等我。”霜儿快步跟上。 诸葛青卿快步往她们原先住的侧院走去,那里现在是叶只圭和木轲格格还有古西风住着,但是原来她居住的那间屋子却还是原封不动的关着的。 诸葛青卿径直闯进侧院,也不管守卫和木轲格格的诧异,径直朝她原来的寝院走去。 院子前,他们曾经栽种的花木依旧繁茂,只是这里没有住人,平日也没有点灯,显得格外昏暗些。 诸葛青卿站在院中,她寝屋内一片漆黑,然而,门却是虚掩着的。 她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命人拿了一盏烛灯。 接过烛灯,她没有让人跟随,独自端着烛灯,推门进去。 一进去,扑面而来就是浓郁的酒味。 诸葛青卿反手将门关上,烛灯让屋内有了亮光,勉强可以视物。 她确信独孤烈就在这里,借着微弱烛光,一双明亮的眸子,快速在屋内搜索着。 果然,在床边,独孤烈靠着床沿,瘫坐在地上,身边是五六个空酒坛。 诸葛青卿连忙将烛灯放在桌上,几步走到他身边。 独孤烈已是深醉。 “怎么喝的这么多。”诸葛青卿将他扶起倚靠在自己肩上。 听到声响,独孤烈本能的警惕,睁开迷离的双眼,见是诸葛青卿,又轻笑一下,重新闭上眼。 他反手将诸葛青卿抱住,诸葛青卿哪里抵挡的住他的力道,尤其是酒醉之后,力气更是大了不少。 诸葛青卿一手搀着他,一手撑着地。 “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是连我也不想见了么?”诸葛青卿在他耳边淡淡问道。 独孤烈的酒瞬间醒了几分,他怔怔看着诸葛青卿的眼眸许久,然后将她重重的抱在怀中。 “青卿,你会离开我吗?”独孤烈声音低哑。 诸葛青卿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从他这话中感受他强烈的不安全感。 “不会。”诸葛青卿回答的利落坚定。 独孤烈抱着她的双臂更加收紧。 “你怎么了。”诸葛青卿语气温婉。 独孤烈沉默了许久,缓缓将她松开,伸出手摊开,是沈长峰的半枚玉坠。 第115章 往事 他们俩都明白,这枚玉坠代表了什么。 他和沈长峰,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他出生不过五日,他的生母就被绞杀,只留下这枚玉坠和一句话,若今后遇到一个和他有同样玉坠的人,绝不可伤其性命。 这些,是他记事起,乌达姑姑对他说的。 随后十几年的时间,独孤烈一直是所有王子中最不受宠的。 兄弟们嘲笑他是中原贱婢所出,就连王庭内的嬷嬷侍卫都瞧不上他。 只有乌达姑姑一直陪在他身边,有人欺负他,也是乌达姑姑撸起袖子去和人家干架。 就因为血脉不正,他儿时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欺负。 他觉得的生母,就是被这些荒谬的言论所害死的。 到了懂事的年纪,他便四下暗暗打听,关于他生母的消息。 从零碎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他生母应该是当年某个万延将军的夫人,万延战败后,那将军只顾自己逃命,连夫人都顾不及带上。 先汗见那妇人妇人颇有几分姿色,便强行霸占了她,原本她想一死了之,却不想查出了身孕,她不忍亲手扼杀了这个小生命,忍辱负重直至生下孩子。 他是埋着恨意的种子长大的。 他也一直很想找到生母说的那玉坠主人,想见见让母亲临死前斗挂念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原本,他以为当年那个将军是叶武,但后来发现叶氏作战英勇无畏,并不像会抛妻弃子,自顾逃命的人。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沈长峰,诸葛青卿的青梅足马,他最想杀的人。 —————————————————————— 万延,皇城,朝会。 四月的辰时,原本已是朦胧明亮,朝阳初升。 然而今天,黑云压顶,天地昏暗,似乎下一刻,那些低压的黑云就会变成狂烈的暴雨,重重向地面砸来。 朝堂内,烛光通亮,大殿内一众朝臣,皆唯诺低着头,没有人敢抬眼看,龙椅上,脸色阴沉的诸葛铿。 诸葛铿强压着怒意,阴沉的扫过殿内每个人的脸,心中一阵悲凉。 不过就是对抗区区摩斯蛮夷,这么诺大的万延,满堂朝臣,竟无一人才可用? “太子。”诸葛铿幽幽开口。 诸葛云端心中一颤,连忙拱手上前,“儿臣在。” “你也算是与摩斯交过手,此事,你怎么看?” 诸葛云端心中慌乱不已,却还强装着镇定,脑中快速思考着父皇这么问的用意。 “儿臣以为,摩斯虽是蛮族,但其生活在草原,骑兵作战优势明显,常规的布阵作战,怕是难以征服。” 诸葛铿沉默了一会,继续问道:“依你的意思,便是要偏安一隅,在这皇城中坐以待毙?” 闻言,诸葛云端吓得连忙跪地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诸葛铿冷斜了他一眼,又扫视过群臣,冷声道:“平日里不是都挺能说的吗?都说说。” 众臣俯身跪地,各个儿都恨不得将脑袋垂到地里去。 “朕让你们说话,都哑巴了?!”诸葛铿突然提高了声调,怒喝道。 吓得众人更是不敢吱声。 又过了半晌,就在诸葛铿准备在发怒的时候,丞相林清平直起身子拱手说道:“回禀皇上,臣以为,眼下应暂与摩斯休战,休养生息丰盈国库,训练骑兵,而后,再与摩斯开战。” “若摩斯前来挑衅请战,又该如何?”诸葛铿反问道,语气却少了之前的暴怒。 林清平已是年过六旬,满头银发,却仍不失文人儒生的清雅傲气,他思索片刻,答道:“越王曾卧薪尝胆十余年,方成大业,我们为了避免战事,也可主动请和示好。” “说得轻巧。”诸葛铿冷哼。 他们难道没有主动请和示好过吗? 第一次嫁了嫡公主过去,没多久他们便在找了个由头向万延大举开战,夺了燕都六郡。 第二次又嫁了个公主去,了无音信不说,还羞辱万延礼官,逼得他们开战,这一战虽收回了燕都六郡,却又失了四城。 这次,沈长峰也是再三保证得了情报,王庭空虚可趁虚而入,结果又是惨败而归。 若摩斯是个能讲道理的部族,他们也不至于此。 “禀皇上,臣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林桓亦直起身开口道。 “说。” “摩斯大汗极宠爱紫阳公主,若能得紫阳公主从中调和,必能事半功倍。”林桓说道。 还不等诸葛铿开口,韦无岸就抢先道:“可别提紫阳公主了,她已割袖明志,与万延再无瓜葛,这次边城之役她便是主帅。” 提起诸葛青卿,韦无岸就气的七窍生烟。 在边城逃跑时的狼狈记忆,全都涌了出来。 “韦将军此言差矣,紫阳公主是皇上与皇后的亲出滴女,血脉关系,岂是说断便能断的。”林桓不卑不亢地说道:“紫阳公主即使陛下的女儿,又是摩斯大汗的妻子,本就是左右为难的境地,但紫阳公主也是明大义的人,必不会眼睁睁看母国遭难。” “就算紫阳公主能替我们说上几句,那专权跋扈的独孤烈就能听她的?”韦无岸依旧不屑。 “我听闻,那独孤烈曾将摩斯兵符,当众交予紫阳公主。”林桓继续说道,“这对于国君来说,便是全部家底,足以说明他对紫阳公主的倚重和信任。” 诸葛铿对这些自然也都有耳闻,但他也知道,当年将青卿嫁到摩斯,她虽全然顺从,但心中必然是有怨的。 而且这次,她凭借一己之力,以寡敌众死守边城,亦可见她心之所属。 只怕,她也不一定愿意做这个说客。 “禀父皇,儿臣觉得林卿所言在理。”诸葛云端拱手道:“儿臣也曾见过青卿与独孤烈二人相处,确是感情深厚,若能得青卿从中做个说客,必能报万延边关数年的安定。” “只怕,她不一定愿意做这个说客了啊。”诸葛铿叹了口气道。 “儿臣愿意一试。”诸葛云端说道,“让母后与儿臣给紫阳修书一封,紫阳当是会念及骨肉之情的。” 第116章 沈尚信出使摩斯 绵绵的春雨,已连下数日。 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滴滴答答的雨声。 原本已熟睡的诸葛青卿朦胧醒来,之间身侧的独孤烈半坐在床上,把脑袋埋在两掌间。 他许是,又做噩梦了。 诸葛青卿亦坐起身,张手将他环抱住。 他半夜惊醒,已有四五日了。 独孤烈的身子僵了僵,反手将她拥入怀中,语气喃喃:“又把你吵醒了。” 诸葛青卿轻他宽厚的背,闻声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黑暗中,独孤烈浅浅点头。 诸葛青卿没有再问他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因为,他并不想说。 “我去拿安神汤,还在炉子上温着。”诸葛青卿说着,就准备起身。 独孤烈将她禁锢,脑袋抵在她的肩上,淡淡说道:“天亮,就将他放了。” “嗯?”诸葛青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几日,我每晚都梦到母亲,她……”独孤烈哽咽了一瞬,“她浑身是血,脸色亦是血肉模糊,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听到她跟我说,让我放过沈长峰。” 诸葛青卿无言,只觉得心疼。 她从未见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此事明日再说,夜还深,你喝了安神汤,再睡一会。”诸葛青卿轻声安慰。 独孤烈虽点头,却没有放开她,拥着她重新躺下,低沉道,“别走。” 诸葛青卿将整个身子都蜷进他的怀里,心中默默道:今生,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翌日,已是清晨。 天欲明未亮。 霜儿已经将屋内的烛灯都点燃,屋内还是通亮的。 诸葛青卿一如平常的为独孤烈更衣,环系腰带。 却一直像是怀有心思,犹豫了许久,还是轻声开口:“你今日,真要放了沈长峰么?” 独孤烈眼眸略紧,就连正在整理床榻的霜儿闻言,也不自觉的停下手中动作,仔细关注着。 “嗯。” “他被俘多日,眼下就算放他归去,父皇大抵也不会容他了。” “你在担心他?”独孤烈眼眸微冷。 诸葛青卿一时语塞,她虽对沈长峰早已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但毕竟相识多年的情分,她心底确实不忍看沈长峰走至绝境。 就是这么一瞬的迟疑,独孤烈在她脸上看到当时在姑苏城,她恳求自己救沈长峰时的表情。 顿时,心如刀绞。 “报,大汗!” 门外,一个侍卫突然急切来报,打破了一时的沉默。 诸葛青卿眼神示意,霜儿连忙将房门打开。 “说。”独孤烈冷若冰霜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那侍卫小心翼翼地看了门内一眼,跪地双手递呈一封书信,恭敬道: “万延派了和谈使者,请求面见大汗。” 霜儿连忙将他手中信件接过,又回屋内递于独孤烈, 独孤烈拿过信信,与诸葛青卿眼神交汇,便随手拆开信封。 只是扫视了几眼,神色依旧沉冷,转递给了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茫然接过信纸,大体一看,不由诧异。 此次和谈使臣,竟然是,沈尚信! 既然,沈尚信来了,原本计划将沈长峰驱逐出摩斯境内的计划,也随之搁置。 —————————————————————— 三日之后,王庭大殿,接待万延来使。 独孤烈高坐殿堂之上,身侧一位坐着诸葛青卿。 诸葛青卿今日,亦是摩斯华服的装扮。 殿内两侧,分坐摩斯公亲和大臣,与上次索突来朝见时不同,一眼看去,并没有空余的座位是留给万延使臣的。 文碟递呈后,侍卫宣万延使臣入殿。 在殿外,侍卫已与沈尚信告知,此次入殿使臣人数不得超过五人,并且需将随身佩戴的利器尽数交出,通过侍卫查验后,方可入内。 沈尚信心中自是万般的不痛快,但身处于此,也由不得他愿不愿了。 沈尚信带着另外四名使臣入殿,五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其中一人,是林桓。 林桓已是二次出使摩斯,然此次的待遇与上次,可谓大相径庭。 五人入内,即感受到摩斯汗庭的压迫之感,他们将脸上的不满隐藏,小心翼翼地入内,以沈尚信为首,行了跪拜之礼。 原本,依照万延的君臣礼数,大臣出使他国时,是不可对他国首领行跪拜之礼的。 但是眼下,于公母国大败求和,于私自己的一双儿女均在独孤烈手上。 这一跪,又能算得了什么。 独孤烈挑眉倪了一眼,殿内跪着的五个人,神情还算满意。 “起来。”独孤烈淡淡开口。 “谢大汗!”五人齐声。 “说,尔等前来,所谓何事?”独孤烈明知故问道。 沈尚信混迹官场多年,经验老道,他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拱手道:“臣等此次前来,是奉万延皇帝陛下之命,携带金三万三千两,银八万八千两,丝绢十万匹,各类珍宝十车,前来请和。“ 沈尚信语毕,林桓便上前一步,双手递呈一份文书。 苦善从独孤烈身侧走下来,接过文书,正要递呈给独孤烈,独孤烈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交给诸葛青卿。 “既然万延是可敦的母国,贵国的一切事宜,便交予可敦处置。”独孤烈依旧是不温不怒地说道。 沈尚信一众却十分诧异,在万延,女子是不得干政的。 哪怕是皇后,哪怕是最得宠的韦贵妃,都是上不得朝堂的,更别说阅览朝堂文书,决策朝议更是天方夜谭。 诸葛青卿显然也没料到独孤烈会如此说,怔怔看向独孤烈。 独孤烈正也看着,眼眸明澈,对她微点了下头。 身侧的霜儿从苦善手中接过文书,再递交与诸葛青卿,诸葛青卿打开详看。 大抵说的都是些官话,以及送来的钱数和物品清单,最后一条写明,两国本为联姻,应保持友好互通关系,摩斯二十年内不得再向万延挑起战事。 诸葛青卿虽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心内却十分焦虑。 独孤烈将此事处决权,全权交予她,究竟是信任,还是在试探? 为保谨慎,诸葛青卿一字一句的研读后,合上文书,淡淡抬眼道: “沈大人,此文书不想是请和文书,倒像是万延在与摩斯谈的一笔交易。” 第117章 回送大礼 “请禀可敦。”林桓上前一步,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两封金绢书信,开口道:“外臣奉万延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之命,将这两封家信,交予可敦。” 诸葛青卿心中一紧,皇后与太子是她日夜挂念的,她连忙对霜儿示意。 霜儿也立即领会,来回的脚步也快了些。 诸葛青卿迫不及待地将信取出,甚至来不及顾及独孤烈的反应。 她先取出的是母后的信,那熟悉的字迹娟娟清秀,似乎看到这些文字,就能看到母后的音容笑貌一般。 两封信的内容,大抵一致,先是倾述骨肉相思,关怀诸葛青卿异乡生活是否安好,之后便是让她设法劝说独孤烈,促成两国盟好。 只不过母后的信关心多些,旁的说的婉转些,太子的信,则直白许多。 诸葛青卿看过之后,将两封信交予霜儿,并小声嘱咐她,仔细保管。 “辛苦林使臣了。战事是最劳民伤财的,若摩斯与万延能结交盟好,自然是再好不过。”诸葛青卿面色平淡地说道。 “这么说,可敦是同意请和书所文了?”沈尚信语气有些迫切。 诸葛青卿刚想要开口,却听主位独孤烈开口道:“沈尚信,你二十年前曾率大部来征讨摩斯,说起来,也算是旧识了。” 沈尚信微微一怔,表情有些僵硬,他不明白独孤烈这话的意思。 “既然是旧识,那么今日,孤也送你两个礼物。”独孤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苦善上前两步,对着殿外拍了拍手,道:“带上来。” 沈尚信几人也茫然回头朝殿门外看去,只是沈尚信的眉间渐渐蹙紧,他似乎猜到了独孤烈所谓的礼物,是什么…… 果然,四个摩斯守卫分别搀着沈长峰和沈南陌前后走入殿内。 虽然沈长峰与沈南陌今日都被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头发也梳洗过,但骨瘦如柴的身躯和苍白无神的面容,一看便知经历了多少苦难。 万延使臣见到二人,均是面露诧异之色,就连林桓的脸色也变了。 只有沈尚信,他眉间微蹙着,眼眶有些泛红,却被他控制的很好,旁人看来,他似乎就知道见了两个普通囚犯。 “爹!”沈南陌一见沈尚信,原本已如死灰的眼眸,骤然睁大,拼了命的想朝沈尚信扑去,无奈身体一点力气也提不起,只能半瘫着由两个侍卫搀着。 然而沈尚信依旧神色淡然,没有进也没有退,虽目光是看向沈南陌的,却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独孤烈高坐殿上,沈尚信的表现他尽收眼底,他想从沈尚信的脸上看出破绽,却不见沈尚信有一丝情感的流露,这让他突然对沈尚信起了几分兴趣。 “大汗,这是何意?”沈尚信将目光从一双儿女身上收回,语气淡然地朝独孤烈拱手发问。 独孤烈沉默了半晌,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尚信,浅淡开口:“这二人一个是战俘,一个是送来和亲的,你可认得他们?” 独孤烈这话问的挑衅意味十足,然沈尚信毕竟也是多年的狐狸成了精,他知道此时要是漏了怯,恐怕非但会搞砸此次和谈,沈长峰与沈南陌他更是一个也保不住。 “回大汗,外臣认得。”沈尚信额间已有豆大汗珠滚落,却仍表现的淡定。 “哦?”独孤烈挑了挑眉道:“那这二人便送与你,带走。” 沈尚信回身看了自己一双儿女,淡然说道:“回大汗,沈长峰虽是战俘身份,但眼下万延与摩斯已化干戈为玉帛,我将他带回万延也是情理之中,但…” 沈尚信说道一半,停顿半晌,侧身看了一眼沈南陌,神色未变,继续道:“诸葛南陌作为和亲公主嫁与大汗,实在没有返回万延的理由。” 闻言,沈南陌竭力嘶喊着,满眼的绝望。 独孤烈却越发觉得沈尚信有意思,他眼底升出一丝冷嘲的笑意。 “看来,在沈大人眼中,无论是夫人还是女儿,都是可以送人的。”独孤烈冷笑道。 一直沉稳淡定的沈尚信,骤然面色如土,他明白独孤烈话中的意思。 当年,他战败,为了逃命,他舍弃了自己的发妻,在战场上被俘的女子会有怎样的经历和下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回了万延之后,他也只说夫人死在了战乱中。 这件事,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心中的刺。 “不许你侮辱我娘亲!”沈长峰虽虚弱,却还是用尽力气,冲独孤烈怒喝道。 独孤烈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一个文弱女子,被自己的夫君抛弃在战乱中,又怎么会是女人的错? 独孤烈所嘲讽的,又怎么会是他的娘亲? 那也独孤烈的亲娘啊。 沈尚信的手撰成了拳,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开口说话的声音却明显低哑了几分,“在下不明白大汗所言。” 独孤烈看向沈尚信的眼眸更加的深冷,他替自己的生母惋惜,当初竟嫁了这般没有担当的男人。 若非如此,世上恐怕也没有自己了。 看穿沈尚信的为人,独孤烈也懒得再与他多言,对身侧苦善挑眼示意。 苦善立即将一封金箔封装的信件递与沈尚信。 “这封休书和这个女人,你一并带走。并转告你们万延皇帝,若还想给孤送女人来,她就是前车之鉴。”独孤烈说着,向沈南陌的方向挑了挑眼。 沈尚信拱手答了声:“是。” 顺势看向枯瘦的已无人样沈南陌,又转眼看向光鲜华丽端坐高位的诸葛青卿。 他不明白,为何同是来自万延和亲的公主,她们二人所受待遇天差地别。 难道就因为,诸葛青卿是血脉纯正的皇室嫡公主,而沈南陌是受封的公主身份? “青卿。”独孤烈突然开口唤了她,语气也不似先前的冰冷,满是温柔。 “嗯?”诸葛青卿没有防备,茫然看向他。 “你觉得如何?”独孤烈看着她的眼神,也尽是宠溺。 诸葛青卿眨了眨清澈双眸,不知道独孤烈为何会突然问向自己。 她方才脑子里来回想着的都是母后书信的内容,全然没有专注独孤烈所言何事。 “大汗的决议,自然是极好的。”诸葛青卿含笑答道。 附和,总是没错的。 独孤烈看穿她随口附和的心思,没有责备,反倒是宠溺的笑意。 沈长峰沉默看着,他看着诸葛青卿面如桃花,灿笑嫣然,他的心宛如被万千虫蚁撕咬。 那嫣然莞笑,那清澈明亮的眼眸,只有看向独孤烈的时候才弯如月牙,她的眼中,再没有自己了。 第118章 索突求援 三年之后。徨 与万延休战三年,独孤烈对摩斯的经济赋税都做了全面的革新,如今摩斯的经济与农业水平,几乎能与万延齐平。 就在摩斯专注发展经济,充盈国力的时候,北面的律邪却在四方开战,将摩斯以北的几个小部落全部吞并,版图日益扩张。 王庭大殿上,独孤烈端坐大殿之上的大位。 殿内,众臣工的脸色都略显肃穆。 “禀大汗,索突木轲桑又遣使臣送来求援书信。他们已被律邪围困十余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大将军蕴祈提拱手说道。 独孤烈一只手搭在桌案上,随意的翻看着木轲桑送来的求援信。 与诸葛青卿一起,过了这几年安定的日子,让他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身心舒愉。徨 征战,厮杀,刀尖舔血的日子,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律邪明知索突早已归附咱们,却还如此咄咄相逼,不就是想敲山震虎吗?”完颜达尔也握拳说道。 “律邪这几年确实扩张的厉害,不仅吞并了十余个小部落,近来更是频频侵扰我们北部边城。”乌孙铎亦附和。 殿内武将,几乎主战声一片。 摩斯已三年无战事,这些驰骋疆场的武将们,早已是蠢蠢欲动。 —————————————————— 内院,书房。徨 已是傍晚,侍卫端着火烛进来,将书房内的烛灯点亮。 独孤烈这才抬眼朝窗外看去,夕阳已落,天色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发昏暗。 “夫人还没回来?”独孤烈蹙眉向苦善问道。 苦善回道:“夫人出了学堂,就与小叶公子木轲格格到偏院说话,耽搁了些时间。” 独孤烈看了看窗外天色,点了点头,又继续专注于铺满书案的边塞地图。 自打王庭搬至帛城,诸葛青卿就一直筹备着在王庭内建造学堂,让公亲大臣的子女可以到此学习, 毕竟摩斯文化比起中原文化,显得太过单薄,而诗书礼义是一个国家的基石,若摩斯想要变得更加强大,仅靠蛮力是不行的。徨 因此,诸葛青卿亲自督建了学堂,又在三年前万延与摩斯议和的时候提出,让万延送来了书籍和几位颇有名望的大儒。 当然,除了图书典籍,学识渊博的大儒,诸葛青卿还要了农具,农作物种子,布匹,纺织工具,铁匠,木匠,农艺师等,这也是近几年摩斯国力飞速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汗,还没用晚膳么。”诸葛青卿的清透的声音从书房门外传来。 独孤烈抬眼,便看到裹着披风的诸葛青卿从门外走进,屋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连廊上悬挂的烛灯泛着红光。 一进门,霜儿便先帮诸葛青卿将披风解下。 独孤烈起身朝她走去,看着诸葛青卿轻搓着冰凉的双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霜儿和苦善对二人随时随地的亲昵,已是见怪不怪,识趣的退下,并将书房的门轻掩上。徨 “快要入冬了,怎么还穿的这么单薄。”独孤烈握着她冰凉的手,将她领到碳盆边坐下。 “白天阳光炙热,倒也不觉得冷。”诸葛青卿依偎在他身上,独孤烈周身的阳刚暖意,已将她身上的寒意消散了大半。 不过,摩斯毕竟是在边塞,一过了十月,早晚的温度便相差极大。 “饿了。”独孤烈问道。 “嗯,这么晚,你怎么不先吃点。”诸葛青卿嗔怪道。 独孤烈宠溺地揉了揉她松软的长发,闻声道:“你没回来,我怎么吃得下。” 诸葛青卿依靠在他怀中,正想着怎么与他说索突的事,独孤烈却先开口了。徨 “是因为索突之事?”独孤烈淡淡问道。 “你怎知……” 诸葛青卿有些诧异,她并不是一个想要参与政事的女人。 但是,今日木轲格格声泪俱下地求了她许久。 她知道,如果自己和独孤烈开口,他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但,她不想影响他对朝政的决策。 “今日朝会,大殿内主战声一片。”独孤烈并不避讳。徨 “那你,有何打算?”诸葛青卿抬眸看向他,认真的等着他的回答。 独孤烈看着她期盼的眼眸,突然轻笑一下,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温声道:“先吃饭。” 诸葛青卿茫然眨了眨眼,任由他牵着,坐到圆桌旁。 不一会,桌上就满满当当摆放着十几样热菜。 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自从她入摩斯王庭,在饮食上,独孤烈就是完全迁就着她的口味来安排的,以至于这么久,她甚至都不知道独孤烈喜欢吃的是什么。 只是今晚,她明显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徨 入座餐桌时,经过了独孤烈的书案,诸葛青卿一眼便瞥见了他书案上的地图。 看来,独孤烈是决定出兵了。 ———————————————————————— 驰援索突,也算不得什么大战役,独孤烈自然没有亲征的必要,那么选谁担任此次领兵统帅,便是众朝臣最为关注的。 完颜达尔当仁不让的接任大将军一职,只是他的副将,独孤烈出人意料的选定了叶只圭。 叶只圭虽还不到十八岁的年纪,但这几年跟着完颜达尔,在摩斯的军将间混的是如鱼得水。 何况,大家都知道,这个中原小将除了自身智勇了得,更是有个厉害的姐姐,那可是当今大汗唯一的枕边人。徨 众臣虽对独孤烈的安排有些诧异,仔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出征前夜,叶只圭到书房来与诸葛青卿辞行,诸葛青卿微蹙着眉,掩藏不住的担忧。 “你若不放心,我换个副帅就是了。”独孤烈抿着茶淡淡说道。 “别啊,姐夫。”叶只圭连忙阻拦,“我都在军营操练三年了,兵书也都读烂了,若不能亲自上阵,那岂不净是纸上谈兵了。” “只圭,战场岂是儿戏。”诸葛青卿叹气开口。 他是叶家的唯一血脉,四年前不顾一切跟随自己背井离乡,她不能不顾及他的性命安危。 “姐姐不必担心,想我叶家男儿生来就是征战沙场一往无前的,这次不过是驰援,何况大汗调拨了五万大军,解索突之难,不成问题。”徨 “只怕,律邪真正的目标,并非索突。” 独孤烈漠然开口。 第119章 叶只圭的两难 听闻独孤烈这么说,诸葛青卿微微一怔,她看过作战图,律邪所动乱的地方,其实都是围着摩斯北部边境的要塞展开的。台 虽没有直接向摩斯发起进攻,但每一个吞并行径,都是为了扼住摩斯北部要塞咽喉。 如此用心险恶的布局,连她都看出来,独孤烈更是不可能不知道。 “大汗的意思是,律邪的真正目的,是摩斯。”诸葛青卿眉间微蹙。 许是因为明日就要出征,叶只圭显得格外兴奋,他不以为然说道:“纵是律邪有这心思,也没这实力,近年频繁征战,国力远不如摩斯,此次驰援索突,且看我如何打败律邪,让他们不敢再起这心思。” 诸葛青卿看着踌躇满志的叶只圭,眼里滑过一丝忧虑,他越发的像叶家两位先将,那种面对战场的智慧和一往无前的雄勇。 可是,战场又是何等危险的地方,血肉相搏,刀剑无眼。 她原本想着,让叶只圭远离这些打打杀杀的纷争,只做一个平凡的公子哥就好,无忧无虑衣食丰足的过日子。台 可偏偏,叶氏的血脉,注定不甘平庸 “此次驰援索突,只要解了索突之困,即可撤兵,不可恋战。”独孤烈沉声交代道。 叶只圭有些不解,依着他的想法,便是要一举将律邪打怕,让他们不敢再在摩斯边境,兴风作浪。 不过,既然独孤烈开口,叶只圭也没有反驳,点头接纳。 “哦对了。”叶只圭突然又说道,一双机灵的眼眸,看了看诸葛青卿又看向独孤烈说道,“木轲格格想请大汗旨意,许她明日随军一同前往。” 独孤烈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与诸葛青卿相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哦?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叶只圭一怔,随即脱口答道:“自然是她的意思。”台 “那她为何不自己来请旨?”独孤烈继续问道。 “她就是个姑娘家,有些扭捏,也畏惧姐夫汗威,所以托我来帮着求个旨意。”叶只圭解释道,脸颊却有些不自觉的泛红。 诸葛青卿将他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与独孤烈眼神交汇,皆是一笑。 “木轲格格想要随军,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她以何身份随军?”独孤烈挑眉看向叶只圭。 不等叶只圭答话,诸葛青卿亦开口道:“说道此事,我倒想起,前两日霜儿似乎也有随军的想法。” “霜儿是姐姐贴身侍女,岂能离开?”叶只圭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我有乌达姑姑亦是足够,霜儿平日倒是照顾你多些。”诸葛青卿悠悠浅笑。台 叶只圭一时语塞,看着眼前二人,这才察觉出似乎他们夫妇这一唱一和的,是在戏耍自己。 “姐姐,你们是在戏弄我呢。”叶只圭一脸孩子气的撇了撇嘴。 诸葛青卿轻笑,温声道:“只圭,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这霜儿和木轲格格对你的心思,你心里自然是都清楚的。” 叶只圭没想到诸葛青卿说的如此直白,转脸感觉两颊发热。 “木轲格格不过是个女娃娃,孩童脾性,哪能有什么心思,霜儿心中属意的长峰哥……哥。” 叶只圭脱口而出,却又想到沈长峰这个名字,在这里似乎还是显得忌讳,想要收住却也来不及了。 果然,听到沈长峰,独孤烈和诸葛青卿原本轻松神色,瞬间都低沉了几分。台 “你是说,霜儿属意沈长峰?”诸葛青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她与沈驸马相见不过几面,何来属意?” 叶只圭暗暗探了独孤烈的神色,见他尚无怒意,这才幽幽开口道:“霜儿本就是沈家的家奴,而且是长峰哥哥屋内伺候的丫头,因为得知姐姐要远嫁摩斯,长峰哥哥使了银两买通宫内女官,将霜儿混进陪嫁的婢女中。” 诸葛青卿眉间蹙起,陡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她诧异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叶只圭蓦然感觉到了来自独孤烈带着寒意的低压,回答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大约是长峰哥哥担心姐姐,想找个贴心的人照顾姐姐。” “也方便,给他传递消息。”诸葛青卿温淡开口,眼眸却冷了几分。 难怪,难怪当初沈长峰会那么巧的,在摩斯最空虚的时候,率兵来打边城。 还有许多细碎的小事,当初觉得费解的,现在似乎都有了解释。台 “这么说,你对霜儿没有男女之情。”独孤烈突然低沉着声问道。 叶只圭如实摇了摇头。 “那便好。”独孤烈眼眸含着几分冷意,传了苦善入内。 诸葛青卿看着他沉冷的眼眸,似乎明白的他要做什么,连忙握着他的手,温声道:“你要做什么。” “既然是眼线,就不必留了。”独孤烈说的风轻云淡。 “不可。” 叶只圭刚想说,却发现诸葛青卿先于自己,将这两字说出。台 “纵使霜儿初心不单纯,但这些年她在我身边一直勤勉细致,未有过大错,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诸葛青卿说着,用略微冰凉的手握住了独孤烈的手。 独孤烈温热的手将她反手握住,略微沉吟了片刻,又看向叶只圭,“你有何建议?” “我……”叶只圭一时语塞,他们二人所做决定,何时征询过自己的意见? “霜儿本性纯良,伺候姐姐也周到,想来……也罪不致死。”叶只圭逃不过独孤烈直视的目光,只好幽幽答道。 “如此的话,这两人你都一并带走。”独孤烈仍是温淡的语气。 叶只圭一脸茫然地看着二人,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决议。 木轲格格,霜儿,叶只圭和古西风,都住在侧院,古西风自不用说,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台 大部分时间,那个院子里就是木轲格格,霜儿和叶只圭三人,木轲格格与霜儿年纪相差三四岁,虽表面有礼和气,实际两人总是暗里较劲,叶只圭虽心如明镜,却也不曾点破。 如今,本想借着出征驰援,将木轲格格一同带上,也让二人分开一段时间,以缓和矛盾,万没想到,独孤烈竟让他将两人都带上…… 如此一来,自己这一路,还能有安宁日子过么…… 第120章 叶只圭被俘 完颜达尔和叶只圭率领的五万军,很快就到了索突关隘,在关隘与律邪正面交锋。璔 一连几日,都是频频捷报传回。 这日早朝,又是一封战报传回。 苦善从军士手中接过战报,递呈与独孤烈。 独孤烈面色淡然,摆摆手让苦善直接诵读。 苦善会意点头,仔细将信封拆开,刚要诵读,目光大致扫了一眼信中内容,眼眸便是一紧,面色也沉重了几分。 他将战报递呈给独孤烈,并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律邪阴毒,小叶公子被俘了。” 独孤烈原本就沉冷的面容,没有太多变化,接过战报快速的扫视信中内容。璔 原来,律邪算准了摩斯会派人来驰援,故意在关隘设下了迷魂阵,引诱完颜达尔与和叶只圭与其交战,且交战数场,多是摩斯取胜,于是摩斯士气更旺,便都想着一鼓作气,歼灭在索突边塞盘旋的律邪敌众。 却正中律邪下怀,就在前一晚,关隘的律邪军已全面撤退,木轲格格便急切的想进入索突,与父汗相见。 叶只圭虽有几分犹疑,但见木轲格格归心似箭的模样,还是心软同意。 其实在出征前,独孤烈便再三交代过,只可解围,不可恋战,一旦关隘危机解除,便立刻返回摩斯。 完颜达尔也劝叶只圭别进城,尽早班师回朝的为好,不过连连的胜仗,加上木轲格格迫切期待的模样,叶只圭还是大意了。 他问完颜达尔要了三千骑兵,便进了索突关隘城。 万万没想到,关隘早已被律邪攻陷,关隘城内全是律邪的埋伏,璔 几乎没有给叶只圭思考的时间,他和木轲格格便双双被俘。 独孤烈脸色微沉地将战报一手拍在桌案上,殿内众臣皆是低下头,不知所以的面面相觑。 这律邪的意图,不就是想让自己率大军去关隘,与他们正面交战。 然,关隘离帛城距离遥远,若是远程作战,对摩斯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边的粮草军需运输,就不知要损耗多少,更别说大军长途奔袭。 但是,被俘的是叶只圭,他也不能不救。 ———————————————————————————— 独孤烈回到寝院时,已是深夜。璔 他特意吩咐院内的侍卫不要通报,脚步也十分轻缓,怕惊扰了入睡的诸葛青卿。 不过,一进前院他便看见,屋内的烛光还通亮着,独孤烈脚步微停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往屋内走去。 诸葛青卿一见独孤烈回来,立马起身迎了上去,替他解下有些微潮的披风。 独孤烈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温声道:“这么晚还没睡。” 诸葛青卿安静地由他抱着,只是轻“嗯”了一声。 “用过晚膳了么?”独孤烈轻轻将她放开,虽是在问诸葛青卿,目光却看向了乌达姑姑。 “只喝了些糖水。”乌达姑姑如实答道。璔 独孤烈不满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们熄灯退下。 乌达姑姑与苦善等随侍都恭敬退下,并将房门从外关上。 屋内只留了两三盏照明的烛灯,略显昏暗,独孤烈走到床边开始更衣,诸葛青卿想要服侍,他却没让。 “是在当心只圭。”独孤烈单手解开衣领的扣结,语气淡淡。 诸葛青卿微一愣神,浅浅点头。 独孤烈揉了揉她细软的长发,边帮她褪去青纱长衫,边温声道:“你是担心我不去救他,还是担心我前去救他?” 诸葛青卿怔怔看着他,眼眸中是少有的纠结,她没想到独孤烈如此一针见血,这确实是她这一日所纠结的所在。璔 叶只圭被俘,显然是律邪所布下的一个巨大圈套,目的再明显不过,直指摩斯。 若独孤烈率兵去援救,则是远距离作战,对摩斯的粮草军需消耗极大,且倾巢而出,则有后方空虚的危险,若兵力不足,则有可能被律邪伏击歼灭。 可若不去援救,律邪恼羞成怒之下,很有可能会杀了叶只圭,这也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叶只圭是叶家唯一的血脉了,若眼睁睁看他出事,她如何面对舅舅一家。 如此两难,她不知该如何做,也不知如何向独孤烈开口。 独孤烈将最后一盏烛灯吹灭,与诸葛青卿一同躺在温暖的床塌上。 他将她拥入怀中,语气轻柔,“不用担心,我会把叶只圭全须全尾的给你带回来的。” 黑暗中,诸葛青卿一双黑亮的眼眸,满是担心,“你要亲征么?”璔 独孤烈宠溺地笑了笑,没有否认,“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觉,明日便知道了。” 诸葛青卿眼眸中的情绪从担心转为了迷茫了,她现在就迫切的想知道独孤烈的计划,但她还是忍住了。 —————————————————————— 翌日。 果然晨起的时候,独孤烈便让诸葛青卿也换上可敦礼服与他一同上殿。 朝臣们对可敦出席朝会,已是见怪不怪。 这三年时间,凡有重大国策,独孤烈便会让诸葛青卿同席旁听。璔 有时仅仅是因为独孤烈不愿和她分开,便让她同席。 因此,今日诸葛青卿的出现,大家也没有什么诧异的反应,只是恭敬施礼。 在一轮常规汇报之后,独孤烈沉冷地扫了殿内众人一眼,淡淡开口道:“孤已决意,五日后,封禅胭脂山。” 殿内一阵哗然,就连诸葛青卿也有几分诧异,自古封禅皆是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时,君主举行的盛大祭祀仪式,祭天祭地,君王将自己的功绩呈报天地。 不过几个骨干老臣则面色淡定从容,似乎早已知晓此事。 站在独孤烈身侧的苦善轻咳一声,提声道:“肃静。” 片刻功夫,殿内便鸦雀无声。璔 独孤烈轻握着诸葛青卿有些冰凉的手,看着殿内众人的目光依旧深冷,“孤昨日已命人将邀贴,快马传送草原的大小百余部落,如愿与摩斯交好货愿称臣的部落,要派使节来观摩,一律接纳。” 顿了顿,独孤烈又继续补充道:“尤其是索突与律邪周边的部落,还有,万延。” 诸葛青卿有些诧异,她虽立即便知晓了独孤烈此举的用意,只是没想到他的邀贴仅连万延也送去了。 第121章 封禅胭脂山 夜色越发的浓墨,天地都进入了沉睡的状态,一个不起眼的穹庐,还有昏暗的烛光闪烁着。炼 律邪的汗王-沙上暝,盘腿坐在矮桌前,提起炉子上温着的奶酒,给自己的空碗里倒满了乳白的奶酒,也给对面的人也添满了。 顿时,奶酒浓郁的香气伴着升起的热气,迷茫在空气中。 沙上暝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少年。 袅袅青烟之下,这个少年的脸上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一双清澈的眼眸,没有童真只有杀气。 “后日,独孤烈就要封禅胭脂山了。”沙上暝浅抿了一口,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你怎么看?” 少年面露冷光,语气亦是淡淡:“他不过是想借封禅之由,向整个草原部落宣布摩斯是草原之王的地位,从而集结各部落的力量打击律邪,避免了摩斯大部队远征的劣势。” 当少年说道,摩斯是草原之王时,沙上暝的眼睑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似笑非笑地发出一个:“哦?”炼 少年仍是淡定,黑色眼眸中的杀意更浓,“这也说明,独孤烈要亲征了。” ———————————————————— 封禅那日,旭日初升。 淡金色的光束,照耀在春雪初融的胭脂山,整个胭脂山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瞬时焕发着新生。 独孤烈率领着摩斯文武朝臣,以及四十余个部落的使节使臣,连同护卫军队约两万余人,浩浩荡荡的队伍盘绕着整座胭脂山。 登顶胭脂山。 胭脂山顶,是早已布置隆重的祭台。炼 湛蓝无云的天空,一只苍鹰在半空盘旋,似乎正在俯视观礼。 徒步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诸葛青卿明显有些疲乏了,后半程的路,多是靠独孤烈的牵拉,才勉强登顶。 大祭司已将一切安置妥当,只等独孤烈登上祭台,开启祭祀大典。 独孤烈看着身侧的诸葛青卿,因为过度劳累整抚着胸口努力让自己气息平静,原本的就白皙的脸颊,此刻显得苍白,额间也有细汗渗出。 “拿张靠椅来。”独孤烈对身侧苦善说道。 苦善立即会意,将椅子搬到祭台下最前排的位置。 诸葛青卿想要说不用了,自己还能坚持的,独孤烈已经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在椅子前坐下。炼 “乖乖坐着,等我。”独孤烈附身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哑的嗓音,带着命令的语气。 诸葛青卿抬眼对上他宠溺的目光,顺从地微微点头。 独孤烈这才满意地起身,脸上温柔的瞬时换成了冷冽。 苦善在前引领,独孤烈踏步走上祭台,摩斯独有的奏乐声也齐齐响起。 鼓声浑厚摄魂,响彻整座胭脂山。 绵延整个山脉的臣民,军卫,使臣等皆齐整跪拜。 独孤烈登上祭台,大祭司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三支拇指般粗细的长香。炼 独孤烈接过长香,将三支香并拢,伸向一旁的火烛燃香,三支香扬起袅袅青烟,向高空飘散。 整个祭祀仪式持续近一个时辰,礼毕时已是日近正午。 全程,朝臣皆俯身跪拜,仅诸葛青卿一人,端坐台下。 直至礼毕,诸葛青卿起身,走向独孤烈与他耳语了几句,独孤烈示意大祭司递给了诸葛青卿三支香。 诸葛青卿接过长香,温雅回礼,虔诚地将长香点燃,双手合十向苍天神明许愿。 下山时,独孤烈问她许了什么愿,诸葛青卿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回答。 “在万延民间有一种说法。”诸葛青卿在独孤烈的搀扶下,边仔细走着下山的,边与他说道:“向神明许的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炼 “哦?”独孤烈不以为然。 他对神明之说并不信奉,此次之所以封禅胭脂山,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向草原各部落几周边邻国宣布,摩斯是草原之王,他独孤烈是草原的天汗! 即笼络草原各个族部,也极大敲震那些蠢蠢欲动的族部,比如律邪。 不出独孤烈所料,此次律邪并没有派使臣前来,反倒是捎了一份回贴,大致是告知律邪之所以没有派使臣前来,是因为律邪新汗沙上暝今日喜得贵子,王庭食物忙碌因此未能派出闲使应邀,文末还特意邀请独孤烈前往律邪,同享小王子的百日宴。 独孤烈看完回贴,面色如常,随手便丢在了一边。 他与诸葛青卿成婚三年多,却还未有子嗣,这确实让他有些头疼。 随着胡诘儿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朝中也开始有了让他立储的声音,只是都被他搪塞了回去,律邪的回帖,正是戳中了他的痛处。炼 ———————————————————————— 封禅后的第二日,独孤烈便整军准备出征。 此次,独孤烈仅亲率五万精锐,摩斯的二十万主力大军均留守帛城。 “王庭形势稳定,不需要这么军队驻守。”诸葛青卿蹙眉担忧地向独孤烈说道。 闺房之内,诸葛青卿少有的纠缠着独孤烈,不愿与他分离。 独孤烈单手环绕她纤细的腰身,一手轻拂过她额前的细发,嗓音低哑而宠溺,“你就乖乖在这等我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再像边城那回冒险了,知道吗?” 诸葛青卿点了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眸却蒙上一层雾气,看的独孤烈一阵心疼。炼 若不是战场刀剑无眼太过危险,他真想将她带在身边,一刻也不分离。 诸葛青卿拿出一个黄色的香囊,将它系在独孤烈的腰间,上面歪歪扭扭的秀着什么。 “这个香囊里,是我出生时司礼监掌事所制的护身符。” 独孤烈将香囊抬起仔细看了看,有些好奇问道:“为何上面刺了两只鸡?” 诸葛青卿两颊一红,目光躲闪了一下,囔囔道:“那是我绣的鸳鸯……” 独孤烈一时语塞,他知道诸葛青卿向来不善女红,却没想到如此不善……不过能完品,也已是为难她了…… 将护身符放下垂于腰间,独孤烈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吻,然后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炼 独孤烈怕她不舍难过,特意交代乌达姑姑在他离开后,带诸葛青卿在院中散散心,不必随百官出城相送。 不过,在他城下阅兵时,抬眼便看见城楼上,那一抹青裳纤瘦的身影。 第122章 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