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凡修凡》 第一章 大阳升起的日子 天色迷蒙,确切的说,这里的天色一直是这种状态——迷蒙浑浊,昏暗无光。 少年一袭黑袍站在石崖顶端,雾气已经将他包围,却掩盖不了那如星辰一般明亮的双眸。只是,他的脸很白,惨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白’。 “应该不是今天!”只听他轻声呢喃。随即纵身一跃,在雾气中准确无误的落入下方的石块之上,继而如同攀石的猿猴,敏捷轻灵,手脚并用,顺着石崖往下爬去。看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石崖很高,足有万丈,是整个‘天渊’中最高的地方。天渊——一座牢狱——关押的皆是些被破了神格的神,碎了魔核的魔,剃了仙骨的仙,挑了妖筋的妖。他们‘罪大恶极’,只能在此了却残生。神无神格,要么变成傻子,要么变成了疯子;魔无魔核,要么人面兽身的怪人,要么兽面人身怪物;仙无仙骨,要么残障败废,要么瘫软如泥;妖无妖筋,要么阴阳人,要么阴阳兽。无论是傻子、疯子、怪人、怪物、残废、阴阳人、阴阳兽,只要他们失去了神格、魔核、仙骨和妖筋,都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存在。 少年却为何出现在此地? 话说十三年前,一道金光冲破了上空的封印,坠落到‘天渊’之内。金光是一片金色的莲叶,莲叶中包裹婴儿和一颗鸟蛋。婴儿便是现在的黑袍少年。 少年姓叶名无心,这个名字是他那四位裂了神格、损了魔核、断了仙骨、伤了妖筋的师傅在穷极了所有的智慧并且经过严肃剧烈的讨论之后得出的。所谓的‘智慧’——他们的经历。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无心’而活。甚至师父们一致肯定,将来即便有人给他取名,也会叫这个名字。 至于什么叫‘无心而活’,四位师父说出了他许多年以后才明白的道理——越是规矩的世界,越要活得没规矩。 而当他问什么是规矩世界时,四位师父只说“这一切需要自己去评判,因为世界无常,生命无常”。 却说他那四位师傅,分别叫做神无常、魔无常、仙无常和妖无常。这是不是真名,无从得知,至少现在的无心不知道。这四人在天渊是出了名的‘混子’,常常横着走。为何他们能横着走?原来,神格裂了可以补;魔核损了可以修;仙骨断了可以接,妖筋伤了可以治,只不过需要漫长的时间。 “究竟多长?”无心曾经瞪大眼睛问四位师傅。却见他们连连摇头,叹着气说‘很长很长’。 也正因为他们没有完全失去神格、魔核、仙骨、妖筋,所以还有一丝神力、魔力、仙力、妖力,比起其他‘罪人’,他们算是强大的。这也是他们能在天渊横着走的原因。 大师傅神无常经常处在一个半清醒半疯癫的状态,不过他在无心面前从来没疯过,确切的说,只要他看见无心,他就会回到正常状态。 二师父魔无常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在无心面前却是一个憨直的壮汉。 三师傅仙无常倒是一直正常,只是他永远躺在自己用黑木做成的轮椅上。鉴于仙骨断裂,他的轮椅永远反着走,不,人反着坐。 最弱的四师父妖无常算是几人中最正常的,因为他行走无碍,智商无碍,长相俊美。偏偏他是一个阴阳人,说话时男时女,男声浑厚,女声尖细,而且从来由不得他,有时候说着男声莫名变成女声,有时候说着女声莫名变成男声,遇见无心之后,他变声前总会打嗝。 十三年来,无心就在这四人照料下逐渐成长。鉴于四人在天渊中的‘淫威’,无心俨然成了这方天地的‘小皇帝’。他可以随意进出四极圈——神极圈、魔极圈、仙极圈、妖极圈。这四个地方,分别占据天渊的东南西北,以这万丈石崖为中心。围绕着万丈石崖的,是另外四座千丈石崖,石崖下皆有一个类似于门的洞口,进入洞口,穿过一条不长的石廊便抵达各自的极圈范围。同时,这万丈石崖也变成了神、魔、仙、妖的公用之地。无心最开始便是出现在这万丈石崖之下。以至于他从六岁便萌生了征服这万丈石崖的想法,从实行到完成这个想法,他足足用了五年。 他跟着神无常学习神力,跟着魔无常学习魔法,跟着仙无常学习仙术,跟着妖无常学习妖道,这四种力量成功的前提,自然是需要修出神格、魔核、仙骨以及妖筋。而所有这些力量的源泉,又需要吸收日月星辰四象流转后所释放的天地精华。可日月星辰这四象,他只见过九次。天渊中一年只有一天能见到这些,除去三岁之前不记事的时光,他只见过九次。原本按照师父们的推算,今天应该是第十次。然而,四象并未出现。 他之所以想要修出力量,无非是想冲破这天渊的封印,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从四个师父那里,他知道了大千世界,绚丽多姿,神魔仙妖,各有千秋;而最让他神往的却是——凡域。 九岁那年,他已经修习这四种力量后的第五个年头,身体里依旧没有半点这些力量的底子。于是他懵懂问道:“师父,为什么我修不出你们想要的那种力量。” 四个师父的答案带着不确定性——可能因为你是凡胎凡体。 “什么是凡胎凡体。” 四个师父的答案简单直接——凡人。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又追问道:“什么是凡人?” 这一次,四个师父的答案终于不一样,甚至他们还流露出了一丝鄙夷嫌弃的神情。虽然这种神情并不是针对他,但却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神无常师父说:“凡人…嗯…凡人就是让神很烦的人,因为他们有事没事都喜欢麻烦神。像虫豸一样,天生无脑。” 魔无常师父说:“凡人是蝼蚁,天生软骨,他们手中拿着刀枪剑棍,最终也只会挥向同类的心脏。” 仙无常师父说:“凡人是蛆蚓,天生肮脏,他们吃饮浊物,油腻无度,皮囊之下皆是秽物。” 妖无常师父说:“凡人是飞蛾,天生会飞,可他们只会飞向自己点燃的欲火世界,终其一生也不会绕道,最后在火中化作尘埃。” 无心一开始曾为师父们说出不同的答案而高兴,可在了解了虫豸、蝼蚁、蛆蚓、飞蛾之后,觉得这些答案又有共同点——弱小、无能、肮脏、贪婪。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想去凡域世界看看,因为四位师父讲故事时总会不自觉的连带着凡域世界。 十岁那年,他回想起师父说过的‘凡人’,觉得他们并没有回答问题的重点——凡人从哪里来?于是他不得不就着凡人的问题,继续追问。最后的答案,才是他真正神往凡域的原因——父母——一个陌生而震撼的名词。得知自己的来由,他对万丈石崖愈加执着,他坚信,只要征服这万丈石崖,他离凡域就近了一步。一年后,他十一岁,第一次站在了万丈石崖的顶端。可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于是在下崖后,他又第一时间问了四位师父——为什么万丈石崖之上没有出路? 师傅们又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封印。石崖上空有一个强大无比的封印阵法。 对于封印,他自然了解,虽然身体中没有修出强大的神力、魔力、仙力和妖力,但是理论性的东西已经知道不少。同时他更清楚,要想冲破封印需要强大的力量。 只见他敏捷从容的在乱石之中攀跳,转眼已至石崖腰间。他站在一块巨石上,准备继续往下攀跳,却发现上空的雾气不断下沉,瞬间将他淹没,并且快速的向下蔓延。 “今天这雾气倒是怪异!”眼中闪过疑惑,瞬即回神。继续借助手脚之力攀跳而下。这些雾气对于已经习惯了昏暗的他,似乎构不成什么威胁,何况这万丈石崖上的落脚点,他早已了然于胸。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他已经落到了石崖之下。拍拍手,整理整理身上的衣服。 “等等,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平常这个时候,神魔妖仙应该聚在此地话说当年感慨人生的。更何况,按照推算,今天是四象出动的日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星辰般的眸子扫过四周,迷蒙雾气中隐约有身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近前观看,才发现无论是神魔还是仙妖都闭上了眼睛,保持各种姿势。要不是他们的呼吸被无心感知,还真以为是标本雕塑。 “什么意思?跟我玩木头人?还真以为我是小屁孩?”无心暗道,摇摇身边山羊伯伯的身体,竟然僵硬的倒下。连续呼喊几声,也未回应。继续向前,推倒了蛇妖姑姑、牛魔叔叔、神龙大哥和仙凤阿姨,结果还是一样。 “对了,师父们呢?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他们的身影?”带着疑惑,他来到东边石洞门前,这里是通往神极圈的地方。 “师父!”无心向里面高声喊道,石洞后的长廊里传出回音:“师父…师父…师父……” 良久,回音消散,明亮眸子中的疑惑更深了。抬起脚,准备进入石洞,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其弹出。他伸出手,才发现洞门前流动着看不见的能量。通道中有风冲出,足以说明这些能量并不是密不透风的。见状,他站在石洞门前又连续喊了几声‘师父’。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回音。 不死心的他又到了南边洞门口,那是通往仙极圈的,连续呼喊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如此,他又走到了西边通往魔极圈的洞门口和北边通往妖极圈的洞门口,结果还是一样。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还特别怪!”低声嘀咕,眼中的迷惑已经变成了茫然。 雾气越来越沉,越来越浓,星眸也在雾气之中迷失,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学着那些神魔仙妖的样子变作雕塑,暗暗说道:“是要比耐性吗?”他想着修炼心法之时打坐的场景。 “我倒想要看看,谁先打破这该死状态!” 昏沉、寂静、寂静、昏沉,足足持续了小半日的光景,整个万丈石崖周边除了从四极圈的洞口传出的风声,再无其他。 无心已经将四种心法口诀默念了几遍,他发现自己没法静下心继续,脑子里都是这些怪异的现象和怪异的事情。 当他正准备放弃时,四道金光如同蔓藤从万丈石崖上蔓延而下,不多时金光扩散将整座石崖笼罩在内。金光中流动着玄奥的符文,无心细看,发现这些符文集合了神纹、魔纹、仙纹和妖纹。万丈石崖在金光中,看上去像是直冲天际的圆石柱。 “阵基?难道是…封印?”无心震惊,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环绕万丈石峰的金光。 那金光蔓延而下,顺着地面从他的脚边流过,向着洞口蔓延,如同蜘蛛网。几乎同一时间,四个洞口亮起了金光,在洞口又兵分两路,一路冲入洞内向极圈内进发,一路继续爬过洞口向上蔓延至千丈石峰上。 整个天渊世界金光璀璨,玄奥的符文在迷蒙雾气中飞掠。 无心细细观察,发现通往四极圈的金色符文一一对应神、魔、仙、妖。 他还是不敢动,保持着雕塑般的造型,只是那明亮的眼睛滴溜乱转,是那种因为新鲜好奇而兴奋的神色。 金色的天梯降下,插入金光缝隙之中,五个身影从金色天梯中陆续下来,出现在无心的视线范围内。 他们也不说话,一人停在原地,四人神情木讷的分别走向四个方向,沿路仔细的观察着地势,或者说观察着金光中的符文。 不时听到凿子与铁锤敲击的声音。这种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是修补着什么。 如此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那四人又回到了金梯边上。 “不是我说,这天渊里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人,修复一下封印,怎么还需要用上‘晕神散’?难不成他们还能对我们造成威胁?”其中一人问道。 “哼,这里面水深着呢?哪来这么多话,完事了吗?”之前留在原地等待的人脸色不悦的沉声回答。 四人见他如此说话,撇了一眼,不再理会,陆续爬上了金梯。 无心一想,结合自己知道的东西,也猜测出了这些人的来意——修复并且稳固封印。而至于他们用‘晕神散’,自然是因为到了天渊,他们的力量就无法使出。不然怎么需要金梯,施展自身的力量便可下了这万丈石崖。 轰! 金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隐匿于乱石之中,金梯也慢慢升入空中。 “无心,就是现在!快!” 妖无常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心回头,表示疑惑。 “顺着这天梯冲出天渊世界!” 妖无常俊美的脸庞满是焦急,撕心裂肺般尖细的声音再一次从通往妖极圈的洞口内传来。 无心这才明白妖无常师父的意思。他朝着万丈石崖快速冲去,借助石崖边上的巨石,瞑目蹲身,纵身一跃,双手牢牢抓住那不断上升的金梯。 当金梯越过万丈石崖之后,视线内一轮朝阳缓缓升起,他惨白的脸色变得红晕,明亮的眼睛露着兴奋。 “是今天,师父说对了,今天是四象出现的日子,今天是太阳升起的日子!” 想到师父们,他随即向下看去,雾气还在飘荡,可是他相信,师父们正仰头目送、朝他挥手告别。 “我会回来的,四位师父!”他大声喊道。继而抬头,却见金梯穿过了云层漩涡,再向下看时,已经置身云海之中。 忽然,他觉得手中的金梯不断变小,直至感觉到双手握住的是空气,明亮的眼睛变得呆滞。 啊! 凄厉的惊叫声回荡在云海,身体不断下坠。 第二章 祭祀 “你的儿子会在十三年后以圣子的身份降临到巫山的神坛上,并被巫族的祭司挖去心脏,祭祀天地!这是对你自甘堕落玷污高贵的天族血脉的惩罚!” “不要!”凤无胭喊叫着从梦中惊醒,豆大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一头雪发垂至腰间。瞬即,她脸上的惊慌神色消失,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不过是累了趴在石桌上小憩片刻,还是被十三年来同一个梦魇惊醒。不,这不是梦,这是当年父亲亲口所说。他说到做到。 但她希望这句话之后的事情永远是个梦,因为她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茫然的睁大明亮的眼睛躺在巫山的神坛上。烈日下,祭司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慢慢地划开了少年的胸膛,取出了心脏。 算算时间,已经十三年,为了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她在十年前便在这延绵万里的巫山离神坛只隔两座山的悬崖上开辟洞府,等待时机。因为,她无法进入天渊。 苍鹰白鹤的尖啸声和山中猛兽的咆哮声打破这方天地的沉静。烈日下,大地震动,万木摇晃,是大量的野兽在同一时间奔跑所造成的动静,无数惊鸟从栖息的枝头展翅冲天,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那是……”凤无胭惊觉,瞬间消失原地,出现在洞口,望着远处的景象呢喃道:“难道是…今天?” 她知道,能引起鸟兽潮涌的只有巫族大规模的出动。十年里,她已经见证了三次这种景象,每一次都和祭祀有关。 四个胸前和背部有各种兽禽刺青的壮汉抬着‘八蛇吐信’的轿撵从空中快速掠过,壮汉身上的兽腾刺青在阳光的照射下随着心头的跳动变得鲜活,张牙舞爪,咆哮怒吼,无形的威压直冲天际。密密麻麻的飞鸟以极快的速度四下飞散,主动让道。 “是四大护法,那轿撵中的一定是巫族的大祭司!”凤无胭不再迟疑,飞身追去。 “就知道你在等今天!”四道流光划过,挡在了凤无胭的面前。赫然是两男两女。他们神情统一,着装统一。统一的黑色长袍,胸口绣着一把金色的匕首;统一的铁面冷冽神情。他们是天族刑罚长老手下的行刑小队。女的分别叫冷月和寒星,男的分别叫烈元和秋阳。 看清身前的四人,凤无胭冷眸直视,语气冰冷道:“今天是我们母子团聚的时刻,你们最好别挡道。” “天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你若是再往前半步,我们将以‘清洗’的名义对你行刑!”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凤无胭身上气势大涨,白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垂至腰间的雪发轰然飘起,手中出现一把血色长剑。 冷月四人见状,神情不为所动,瞬间分开四个方向包围凤无胭,并在她挥动血色长剑之前,率先发动了攻击。因为那把血色长剑的威力他们曾经亲眼见过。 四道攻击来得迅猛刚烈,凤无胭正要挥动长剑,却不料体内气息骤然紊乱,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 “该死!”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身体里的力量无法调动,同一时间,四道攻击以至。 冷月的长鞭已经缠住她的右手腕,寒星的锁钩已经穿过左脚踝,两人同时用力一扯,凤无胭被悬吊空中。烈元的剑和秋阳的刀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 “根据天族刑法,行刑之前可以说出你最后的愿望!能不能实现,视情况而定!”烈元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分明是那种行刑前出于‘人道’的教条式问候。 凤无胭手中的血色长剑消失,她心有不甘。可她的高贵不允许自己低下骄傲的头颅向任何人露出卑微祈求的神色。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轰! 烈日下,一道金光轰然从天而降,金光璀璨盖过了太阳的光芒。那是神坛的方向。 凤无胭冰冷的神色闪过挣扎,低声道:“让我看他一眼。” 她脑海中无数次想起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相信即便在天渊中成长,那双眼睛也会永远明亮并保持纯净。只是,天渊那种地方,常年不见阳光,所以他的脸一定很白。于是对于襁褓中婴儿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一个脸色惨白却有一双明亮眼睛的少年。她想看一眼,看一看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啊! 金梯消失云间,无心惊叫着急速坠落。突然,怀中掉出一片巴掌大小的莲叶,莲叶散发着强烈金光并在金光中变大飘绕到他的身后,托起他的屁股。看上去,他像坐在莲叶上,悠悠荡荡的缓缓飘落。 “嗦哈啊拉巫哒(巫语:恭迎我们的圣子)!”大祭司望着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神坛笼罩在其中,仰头对着金光喊道,并跪拜。 下方,那些脸上有着鸟、兽、虫、蛇刺青的巫族人也仰天跪拜,齐声喊道:“嗦哈啊拉巫哒!” 无心坐在金色莲叶上悠悠飘落,明亮的眼睛望着辽阔的巫山。这个新奇的世界和天渊一点也不一样,他暗自高兴,却并不知道处在什么地方。 下方传来震天的喊声,他将视线往下看去,参天古木中一条蜿蜒的石道直达山顶,石道上跪满了奇怪的生物,他们喊着奇怪的话语,他听不懂,至少在这十三年里他没听过这种语言。 “难道…这里是凡域世界,这些奇怪的生物是‘凡人’?”想到这,他内心雀跃不已。主动的在莲叶上挥舞着手,并露出灿烂的笑容。 “啊拉巫哒舒哈哈(圣子在跟你们打招呼!)”大祭司高兴的喊道。 “舒哈哈啊拉巫哒(圣子好)!”下方的人再一次齐声喊道。 无心见状,越加高兴,手挥动得越来越快。 “啊拉巫哒急噜枯塞,该崩咦意(圣子急于献身,并心甘情愿)!”大祭司又喊道。 “空卡啊拉巫哒,空卡啊拉巫哒(谢谢我们的圣子)!”下方众人跪喊道。 无心继续挥手,保持灿烂的笑容。突然,莲叶碎裂,化作金色鳞片消失于空气之中。他再一次失去重心,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嘭’的一声,整个人落到了神坛上。 “还好是屁股先着地!”他无所谓的说道,明亮的眼睛的看向四周,带着兴奋和茫然。 大祭司抬头,两人视线对上,各自打量彼此。 无心在脑海中回忆着四个师父对凡人身型的描述,能确定眼前是个女人,只是这个‘女人’和魔无常师父描述的一点也不一样——没有白皙光洁如水的皮肤。她全身赤裸,从脚到头都是刺青,整张脸按照蛇头的轮廓纹着,看上去反倒像是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一双眼睛在蛇鳞下闪着毫无感情的冰冷寒光。 大祭司看着无心紧紧的盯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带着兴奋和茫然,她转身,对着下方跪拜的巫族成员高声喊道:“啊拉巫哒光撒,嗰夫从来帽呔(圣子纯净如光,过去从未有过)。” “空卡威恩轰哒,空卡深恩崩卡(谢谢恩威的上苍,谢谢深沉的大地)。”巫族人将右手放在胸口,虔诚喊道。 “开哒索恩(祭祀开始)!”大祭司张开双手,仰天喊道。 咚咚咚! 神坛边上的鼙鼓开始擂击,发出深沉又高昂的有节奏的震天响声,巫族人纷纷站起,围着神坛开始跳动,齐声唱着他们的‘索恩歌’。他们祭祀,用圣子祭祀天地,就是为了向上苍索要恩惠。 无心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浓烈的祭祀氛围感染他,这是在天渊永远不会出现的画面,他们没有庆典。 见状,他忍不住起身站在神坛上,学着他们跳动的步伐跳将起来,动作僵硬,憨态明显。嘴里也跟着他们‘索嗨索嗨’的喊着。他依旧那样,对任何事物保持新鲜并敢于尝试而且无所顾忌。 大祭司神情中有一丝迷惑,以往的圣子都是他们培养的,这个圣子会降临此地的消息是他在一个竹简中发现的,并按照当时的记载加以推算正确的时间。毫无疑问,他的推算是对的。然而,她始终不记得那个卷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那堆满了灰尘的各种族内祭祀文典当中的。 “啊拉绿洒嗦哈(巫族的春天要来了)。”大祭司高声喊道。 无心兴奋的跳着,新鲜的东西总能刺激他孩童般的心性。 咚咚咚! 三声通天鼓敲响,巫族人立时停下跳动的身体,整齐站立,神情肃穆的望着还在神坛上跳动的少年。 无心为自己慢半拍的结束姿势而略显尴尬,脸上依旧露出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闪着意犹未尽的神色。 大祭司张开双手,闭上眼睛,嘴里念诵着祭祀祷文,一步一步踩着石阶走向了神坛。 无心站在原地,随着祭司嘴里的念诵声响起,他发现脚下被雕刻的纹路中流动着某种神奇的能量正在慢慢形成图文。 图文变幻,一开始是一巨大蟒蛇,蟒蛇又生出了犄角变成了蛟龙,蛟龙退去鳞片变成了人身。 “这是一个怪物?”他心里暗自呢喃,因为在天渊中凡是兽面人身的都是怪物。 大祭司继续念诵,无心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他低头,才发现石纹中的能量已经顺着他的脚往身体上蔓延。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往后倒下,以一种十分平缓的速度。 大祭司走上了神坛,而无心已经躺倒,从脚到肩膀都布满了黑色鳞片,除了心脏。明亮的眼睛带着茫然,像是在询问大祭司为什么这样对他? 随着念诵结束,大祭司睁开了眼睛,阳光下,她的手中出现一把明晃晃,森寒寒的匕首。她骑坐在布满黑色鳞片的无心的身上,匕首抵在了他的胸膛。 “不!” 上空冷月四人架着被绑缚的凤无胭出现。当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印象中的模样相差无几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什么骄傲,什么自尊,她通通不管。 “救救他,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凤无胭祈求着冷月他们。 “你最后的愿望只是看一眼!”冷月冰冷的话语响起。 凤无胭如坠冰窖。恰在此时,她看见祭司手中的匕首划破了无心的胸膛,鲜血顺着裂开的皮肤流出,在阳光下,他的鲜血显得愈加的猩红。 “不!” 凤无胭凄厉的喊叫声回荡天地,她觉得那刀子正在划破她的胸膛,不,此时她希望那刀子划破的就是她的胸膛。钻心的痛让她挣扎不已,她想要扑过去替儿子承受这些痛楚。 “他是你的外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在看,你一定在看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我愿意承受所有的刑罚。”凤无胭仰天大喊。声音悲切。 乌云涌动,瞬间遮住烈日,雷声轰隆,电光闪耀。巫族人纷纷抬头,他们看见了上空的五人。然而,祭司并没有因为这些动静而停下划动手中的匕首。 无心的视线穿过祭司的肩膀,看见上方一个满头雪发的女人正满眼凄楚的望着他。 他见过这个女人,在梦里,只是为什么她的头发变白了? 四目相对,母子连心。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凤无胭此时的心里。 “我是你娘!” 无心震惊,因为凤无胭说的话他听懂了。 就在此时,大祭司取出了无心的心脏。 “娘!”无心轻唤一声,眼前一黑。 第三章 团聚 祭司高举着从无心身上取下的血淋淋的心脏,一道雷电从万里高空轰然而至,准确无误将其击中,瞬间碎裂,同时,大雨倾盆而落。 “不要!”凤无胭凄厉的尖啸声盖过雷电的轰隆声回荡天地,雪发飞扬,身上透出强大的力量将冷月四人弹开。绑缚身上的蛇皮绳索被挣断,嘴角溢出血迹,那是强制冲破体内某种禁制所造成的。手上出现一把血色长剑。 “你们敢拿我儿子的心脏祭天,我就拿你们的心脏祭奠我儿,陪葬吧!” 轰! 红光环绕其身,如同烈焰,倾盆大雨落至其周身瞬间被蒸发,血色长剑骤然变大,巨剑挥下,顿时,天摇地动,山塌石裂。 凤无胭消失原地,化作流光冲入神坛,长剑挥动,一个个巫族人瞪大眼睛,向后倒去,胸前鲜血飙射而出,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滚落地面。 冷眸如刃,银发飞扬,手提血剑,一步一步逼近大祭司,沉声质问道:“什么时候巫族的圣子能从天而降?什么时候祭天要挖掉心脏?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对我凤无胭的儿子下手?” “是…是竹简卷轴,是天神的预言!”大祭司惊慌喊道。 “天神的预言?”凤无胭冷笑道:“那杀你也是天神的预言,因为…我就是天神!” 血色长剑划过,大祭司的头颅高高飞起,身体瞬间爆裂,只剩一颗跳动的心脏悬浮,一道雷电破空而来,将其击碎。亦如之前击碎无心的心脏。 四大护法见状,纷纷转身,落荒而逃,嘴里喊道:“酷呱,酷呱(魔鬼魔鬼)!” “全部…都得死!”凤无胭身上分明散着炙热的火光,话语却冰寒侵骨。随即,垂至腰间的雪发倒竖而起,无限延长,发尾如同针芒,带着寒光,同时刺进四大护法的头颅,将四人悬吊空中,雪发一甩,四人身体爆裂,心脏悬浮,又被雷电击碎。 冷月、寒星、烈元,秋阳四人站在空中,神色如故。面对这个拥有血色长剑的女人所释放出来的威压,他们根本近不得身。这个女人用生命作为代价冲破了体内的封印,他们知道近身的唯一后果便是死亡。 “你们”血剑指向四人,冷冷道:“将终身为奴,世代守护叶家。” 四人神情依旧没有变化,沉声道:“天族的利益高于一切,我等宁死不从。” “只怕......”只见她嘴角上扬,嘲讽中带着冷酷“由不得你们!” 轰! 一股无形的威压席卷而去,虚空中骤然出现凤无胭的雪色长发,长发将四人牢牢捆住。发尾刺入四人的额头,隐约中能看到他们额头上闪现菱形晶状物,如同针芒的发尾在那晶状物中不断雕刻着,当发尾从他们额间抽出的时候,菱形的晶状体中隐约浮现一个‘枼’字。此时,四人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从冷面寒酷,变成了木讷呆滞。 “我即将随儿子离去,你要好好活下去!”凤无胭轻声呢喃,脑海中闪现一名男子,那是她愿意放下高贵的身份屈尊跟随的一个凡人,那个被打断了肋骨,只能躺在床上的男人。 “不,我应该让你看看儿子模样,那个你日夜惦念的儿子的样子你有权知道。”凤无胭随即走向了神坛。当她看到儿子完好无损的躺在神坛上时,瞳孔变大,震惊不已。 就在凤无胭以生命为代价冲破身体中的禁锢并对巫族人下手之时,神坛上,无心身上的黑色鳞片慢慢退去。怀中掉落出一颗乳白色的鸟蛋,从胸腔冒出的鲜血流向了神坛。当鲜血接触到乳白色鸟蛋时,‘啵’的一声,蛋壳出现了裂缝,寒气从中冒出。鲜血越来越多,却纷纷涌向了有裂纹的蛋壳之内。 心脏处被切断的血管从胸膛冲出,顺着血迹,钻入了蛋壳之内。又是‘啵’的一声,蛋壳碎裂。露出一颗通体纯净如玉已经连被血管连接的心脏,血管往回扯,带着跳动的如玉的心脏回归到无心的胸膛,一丝寒气透出,皮肤表面被凝结,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被匕首划开的伤痕。 而这一切,凤无胭并不知道。 她震惊半晌,冲将过去,上下打量,又用手探查无心的心脏,试探他的鼻息。心脏跳动有力,强劲无比;鼻息匀顺通畅,颇有节奏。 “这……”她笑了,哭着笑了。 随即望向空中寒星四人,说道:“天曲城,叶家。” 就在凤无胭等人消失之后,空间微微波动,随即从六个方向出现六人,皆是戴着金色面具,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出现了!”当中一人沉声道。 “怎么办?”又有人问到。 这时一人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其余五人点头,表示同意。空间再一次震动,六人随手挥下一道能量,进入虚空之中。 巫山再一次晃动,山体不断坍塌,神坛四分五裂,埋入地底。 天曲城,四面环青山,绿水绕城流,世人对其常用的四字评价——人杰地灵。人杰,是因为城外盘踞着三个超级宗门,有地仙坐镇;地灵,是因为天曲城盛产草药。传说上古时期,神仙与魔妖大战,魔妖烧掉了神仙后方的草药供给,以至战场上受伤的神仙们连连遇难,炼丹的神仙们也处在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状态。正着急,药王寻至天曲城,见这里分明同是一地,气候却泾渭分明。适合所有草药的生长,便以心血祭了大地,不足两日时间,便有各种草药从此处送往神仙的后方阵营,解决了草药问题。而现在,天曲城澜江岸边,还有一座高达百丈的药王铜像。 传说毕竟是传说,不过这里的人坚信——药王曾经以心血‘宠幸’过这地方。 澜江从天曲城横穿而过,两边青色琉璃石屋层层上叠,排排矗立,纵横有序的街道如同出自最杰出的织网高手——蜘蛛的精心杰作。阳光洒落琉璃石屋上,又折射到澜江,透过清亮的河水,能清晰的看到那些乳白色的宛若史前巨蛋一般的鹅卵石安静的躺在河床之上,偶有丛丛的鱼群欢悦游过,嬉戏缠绵。 在层层上叠的青色琉璃石屋中,一座稍显落败的府邸实在抢眼,从其占据的面积来看,不比其他三家抢眼的府邸差多少。只是,高墙剥落的痕迹显得斑驳,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掉漆,正门上‘叶府’两个金色的大字像是被刮刀刮花,墙内槐树的枝干已经伸到墙外,看上许久未修。 进入大门,几个下人正在院中打扫,从旁边长廊穿过,进入里院,一人坐在轮椅上,正晒着从茂盛的槐树叶中穿过的阳光。他的脸轮廓分明,眼眸深邃,紫髯如戟,略显沧桑。他叫叶长青。 “是今天吗?”深邃的眼眸带着期待望向虚空。 空间微微波动,凤无胭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四目相对,深情凝望,无声胜有声。 “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就好!” 凤无胭露出微笑,嘴角的血迹并未擦去,随手一挥,冷月、寒星四人抬着‘八蛇吐信’的轿撵出现。 “我带儿子回来了。”凤无胭笑道。 叶长青瞳孔放大,猛然起身,只听‘嘭’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五体投地。 天际乌云瞬间涌动。凤无胭见状,急忙将他扶起,埋怨道:“父亲跪儿子,儿子要遭雷劈的。” 叶长青忘记了疼痛,急不可耐的冲向轿撵,他看到了,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瘫坐在轿撵之中,陷入沉睡状。 叶长青询问的眼神望向凤无胭。 “他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叶长青又望向了寒星四人。 “他们是叶家的奴隶,从此供你驱使!” 叶长青怔怔的看着凤无胭,她那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说明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凤无胭看出了丈夫的担忧,安慰道。 瞬即,两人又将视线望向轿撵中酣然入睡模样的无心。 无心是清醒的,他能感应到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睁不开眼睛,身体动弹不得,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在适应那颗通透如玉的心脏的跳动。 凤无胭忽觉身体内传来火烧的痛感,脸色无法再保持平静,汗珠出现在额头。她知道,那些火焰是禁锢血脉力量的封印,一旦冲破,封印中的力量便会散布到血管中,当所有的血液被烧尽,也是她化作尘埃之时。 “噗!”一口鲜血喷到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将青石铺成的地面溶出一个小坑。 叶长青见状,高声喊道:“来人!” “老爷请吩咐!”冷月四人异口同声。 “快将二人抬到床榻上。”叶长青手指着房间的方向。 冷月、寒星搀扶着凤无胭,烈元、秋阳抬着无心。 “少爷,怎么啦?”管家萧伯听闻动静,匆忙跑进。他刚刚在走廊上教训几个偷懒的下人,恰巧听到叶长青这久违的声音,距离他上一次喊‘来人’,至少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 “没事,萧伯。”见寒星四人已经进屋,他笑着说道。 萧伯望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人,以他对此人的了解,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喊话。 “真没事?”他的眼神仿佛这样说。 叶长青想了想,道:“萧伯,麻烦您通知一下老爷,就说他孙子回来了。” “孙子?”萧伯眼中闪过疑惑,随即猛然放光,结巴道:“你…你说的是…小少爷?” “是的!”叶长青肯定道。 萧伯脸上闪现兴奋,快步跑出了小院。 不多时,叶耀祖——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和叶白氏——白香兰——一个满头白发,拄着龙杖的老太太同时走进小院。 “我孙子呢?我孙子呢?”叶耀祖高声喊道,声若洪钟。 “爹,他们在房间呢!”叶长青责备道。估计是嫌这老头声音太大。 叶耀祖看了叶长青一眼,不再理会,自顾自的冲入了房间。 嘭! “哎哟,我的老腰!”叶耀祖喊道。 他刚冲进房间,还没得及看清,便被冷月挥出的一道攻击弹出门外,摔在地上,仰头耍赖般咧咧胡诌。叶长青见状,很是没心没肺的笑了。 “放肆!这是叶府真正的主人!”叶长青朝里面喊道。 叶耀祖和叶白氏双双走进屋里,看到一头雪发坐在床边为延生盖被子的凤无胭。他们眼睛有迟疑,有震惊。 “爹,娘!”凤无胭行礼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白氏激动道,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过去,握住凤无胭的双手,仔细打量。 叶耀祖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望向床上,当他看到少年惨白的脸色时,眼中闪过心疼。 是夜,叶府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叶耀祖以庆祝孙儿回家的名义摆上了家宴,邀请了其他各院的人,顿时,稍显落败的叶府变得生机勃勃,人声鼎沸。纷纷议论这个十三年前在百日宴上消失的‘叶家子孙’。这个一度成为禁忌的话题,再次搬上了桌面。 第四章 苏醒,沉睡 一个月的时间,叶家带了个‘活死人’子孙回来的消息便在天曲城传开。作为四大家族之一,任何小事都可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聊资,何况是子孙大事。而且十三年前无心出生和百日宴都曾惊动了整个天曲城。他注定被人瞩目。 十三年前,无心出生当日,天降祥瑞,七彩祥云出现在叶府的上空,为此人们断定,这个孩子将是叶家乃至整个天曲城的福星。百日宴当天,天曲城一片喜庆,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叶府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派热闹,上千张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 到第三天的晚上,一阵阴风卷入叶府大院,同时消失的除了无心还有凤无胭以及叶长青。 三人的去向一度成为谜,人们纷纷猜测。有人说那阵风是妖风,有人说是仙风,有人说是魔风,也有人说是神风,总之,这阵风不是人为。于是,慢慢的,无心的故事开始变成了神仙之说。 三年后,就在人们即将淡忘之时,叶长青和凤无胭回到了天曲城,叶长青是被担架抬回家的,一路上惊动了不少人;凤无胭也变成了满头白发。见到这画面,人们又不禁联想到他们的儿子,于是,前面的猜测被推翻,开始往妖魔方向编排。 虽然,叶耀祖曾经对众人宣布他的孙子是去修仙了,可这听在那些‘有心人’的耳中,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现在,那个消失了十三年的叶家子孙回来了,却成为了‘活死人’,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确信,他是被妖魔掳走的。 “是真的,我们家有人在叶府做活,亲眼见过那个少年,一脸惨白没有血色,估计是阳气被妖魔吸干了。” “真是这样?” “那还能有假,我跟你们说,叶长青和他妻子之所以变成这样,多半也是当年和妖魔斗法的时候弄的。” “有这个可能!” “哎,不是我说,你看看现在的叶家,自从发生这事之后,家业连受打击,我看,出不了一年,叶家将退出四大家族的行列。” 天曲城中随处可以听到此类对话,无心再一次成为了话题中心。 无心显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话题中心的人物,他躺在院中,贪婪的吸收从槐树缝隙中穿透而下的阳光,身体里四种能量在那颗纯净如玉的心脏跳动下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融合,而他,显然沉浸当中,并且痴迷。 一个月的时间,凤无胭寸步不离,她的头发已经打结,脸色苍白而且皱纹如树皮。她每天都和无心讲话,毫不避讳的将十三年来的思念之情倾吐。 无心自是知道,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娘亲一天天变老,他想醒来好好安慰这个为自己不断流泪的人,只是,他睁不开眼,说不出话,身体无法动弹。 还有那个坐在轮椅上和他一样痴迷于阳光的人,他极少说话,不时用一副满是愧疚的神色看他。 “这就是父亲吗?”他心里经常有这样的疑惑。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消化许多事情,而他最喜欢的,是一个老头,那个大声说话,将这个世界说成五颜六色的人,他的爷爷——叶耀祖。 甚至,出奇的,他的爷爷为他取了一个和天渊中一模一样的名字——叶无心。 叶长青对此提出反对,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好,还不如叫开心,两人在院中大声争吵而且剧烈无比,叶长青气愤道:“我是他爹!” 叶耀祖听闻此话,脸上浮现诡异笑容,十分平静的说道:“我…是你爹!” 叶长青的气势瞬间弱下去。 无心记得这是一个月当中最热闹的一天,这种强烈的争吵让他想起天渊里万丈石崖下神魔仙妖聚集地中的场景,那些人也经常这样吵闹,最后赢的一定不是真理,而是身份。 凤无胭守在无心身边,她说话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好像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全力才能从干涸的喉咙传到舌尖并从即将脱落的牙齿缝隙中越过干裂的嘴唇传出,毫无疑问,现在她的状态是无心未见过的。 “你要是能醒来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吃一顿饭。”凤无胭的眼睛分明望向无心,可当中的空洞让人动容。这一句话,她足足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说全。 无心很想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凤无胭在这段时间里说出的第几个愿望。一开始,她说只要无心醒来,便带他在这世间好好走走,领略大好风光;后来变成了只要他醒来,在这天曲城逛逛也不错;而现在,她却只想和他以及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吃一顿家常饭。 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愿望,无心想必须要满足她,看着她现在的模样,他十分确定可能下一刻,她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不允许。 身体中四种力量同时运转,狠狠冲击着跳动的心脏,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心脏的原因。 咚,咚,咚! 心脏跳动越来越剧烈,四种心法同时运转,持续冲击。 不觉红轮西坠,夜幕降临,院中起风,无心忽然觉得一股灼热之气从心脏升起,散步四肢,血管中的血液翻滚不已,如同锅里烧开的沸水。 轰! 猛然间,一道金光直冲天际,无心睁开眼睛。顺着金光他仿佛看到天际涌动的云化作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来不及多想,身体动了两下,发出咯咯响声。金光只持续了瞬间,一闪而逝。 “醒了!”叶长青高声喊道。 过了一会,只见凤无胭一脸笑意,如沐春风般的走出房间,她还是满头雪发,她的脸回到了以往的清丽,她好像又散发着生机。 叶长青心头一紧,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脑海中浮现四个字——回光返照。 无心见状,疑惑茫然,就前几分钟,他还能感应到她进入房间还需要寒星冷月的搀扶,怎么一瞬间就能回到这个状态。 “儿子醒了,无心醒了!”凤无胭风一样的冲向藤床,紧紧将其抱住。这个拥抱来得猛烈,无心良久才反应过来。 一个月,他们之间似乎没有隔阂,可无心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在天渊中他们怎么喊你?”叶长青问道。 “无心!” 叶长青心头一震,这个巧合让他有一种挫败感,心中暗想要是老头知道了,估计还会奚落他。 凤无胭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所有的话都在这一个月里说完了,她开始吩咐下面的人准备饭菜,他们一家三口要一起吃顿饭。 无心苏醒的消息传到了叶耀祖的耳中,他快速的走出正院,穿过长廊,又来到偏院,左拐右转几次,来到无心所在的院落。 “该死,居然把院门都锁了。我要看孙子。”他站在院门前高声大喊。 院里,叶长青和凤无胭以及无心三人正在用餐,无心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他显得拘谨。 “为什么不让爷爷进来吃?” “他已经吃完了,等会再让他进来。”叶长青面无表情。 不多时,院墙上出现一个黑影,在灯笼的照射下,能看清是一个老人,叶长青见状哭笑不得,因为那是叶耀祖,他的父亲正趴在院墙上,上不去,下不来。 “为老不尊,成何体统!”叶长青嘀咕。 “爷爷要掉下来了!”无心说道。 叶长青夹菜放进了凤无胭的碗里,说道:“没关系,墙塌了他也摔不下来。”于是,继续吃饭。 叶耀祖知道儿子关起院门是因为什么,但是他就是想看一眼这个躺了一个月的孙子,好像不看到心里就不舒服。他坐在院墙上,奈何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年轻时那般锐利,无心的身影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身体前倾,伸长脖子,完全忘记自己坐在院墙上。 “爷爷小心!”无心喊道,瞬间消失在饭桌上,出现在院墙之下,并且徒手接住了叶耀祖。 所有人都震惊,就连凤无胭和叶长青都震惊,他们不知道儿子居然会有这般能力。 “你…怎么做到的?”叶耀祖狐疑问道。 无心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这有什么难的。” 望着孙儿调皮的模样,叶耀祖说不出的高兴,撇嘴重复道:“这有什么难的。” 噗! 凤无胭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她望着无心的方向露出微笑,身体向后倒去。 寒星见状,一把将其扶助。 无心冲将过来,立马为凤无胭把脉,他曾经在仙无常师父那里学习过这些。脉息孱弱,心血枯竭,血管一片焦黑,这是‘血烧(煞)之症’。 “我需要苍耳、血芝、菱葵和沐梨!”无心淡淡说道,同时将一股能量送入凤无胭的心脏,以保证其能持续跳动。 要不是一个月来,在藤床上感受了四象的存在,并且按照四种心法运转自主吸收天地灵气,藏了那么一丝力量。怕是即便有药材,凤无胭也只能落得一命呜呼的下场。 叶长青和叶耀祖早已愣在当场,他们需要时间来适应。 “我说我需要苍耳、血芝、菱葵和沐梨!”无心重复道。 “好好好,马上准备!”叶长青喊道,立刻吩咐下去,好在这里是天曲城,他们本来就是药材世家,这几味草药不足半个小时便准备到位。 无心想着仙无常师父的教诲,迅速将四种药材取同样分量,合在一起捣碎,扔入药罐之中,半小时后,血红色的药汁送入凤无胭的口中。 凤无胭陷入了沉睡,每天都靠这几味药来保证心脏的跳动,可是血管已经被烧焦,这定然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需要一张寒石床。”两天后无心在院中对叶长青说道。 “为何?” “因为只有这样烧焦的血管才不会扩散到身体其他地方。”无心解释道。 “那好,我来准备。” 十天后,凤无胭躺在了寒石床中,脸色平静。 无心和叶耀祖这爷孙两倒是天天在一起。叶耀祖带他到街上,新奇的世界让他回归了童真,他开始慢慢感受凡人世界。他发觉一切都和四位师父说的不太一样。他喜欢上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