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春归》 第一章:老天是仁慈的 辛念快要死了。 胸口痛如刀绞,血顺着剑柄滴落,染红了大片雪白衣裳,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不然她死不瞑目。 “为什么?” 她咬牙问眼前的男人,一双手紧紧握住剑锋,掌心被割裂,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再怎么痛,又怎比得上她的心痛和愤怒? “为什么?这还用问?” 面前男人一如从前般优雅从容,俊秀脸上不见半点狰狞,仿佛刺出这一剑的人并不是他。 “念念,你已经是顾长亭的人,孩子都生了两个,你怎会这么蠢?真以为我对你旧情不忘,你也不问问自己配吗?” 辛念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她已经够愚蠢,不想更软弱。 男人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力气在流失,长剑一寸一寸送进辛念的心口:“你死之后,用不上半个时辰,顾长亭就会赶到。小妾当众说喜欢别的男人,如此奇耻大辱,端王一怒杀人,多顺理成章的事。如此我自然也可做些文章。念念,倒要多谢你,连死都在帮我。” “哈哈哈……” 辛念惨笑一声,血顺着她的嘴角汩汩流下,她不屑看着谭锋:“你竟以为顾长亭会为我孤身而来?这么多年的对手,你不知他是多狠心薄情的人?你凭什么……” 心口剧痛入骨,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当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时,辛念听到顾长亭的声音在庙外响起:“贼子尔敢……” 特么的顾长亭你个蠢货…… 一口鲜血喷出,辛念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记住,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战利品。” …… “别过来……世子你喝醉了你醒醒……不要……” …… “娘,今天是我和哥哥的生日,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一个故事?” “出去,别烦我。” …… “娘,我难受……身上疼,没力气……看好妹妹……” “娘,哥哥睡了……我也想睡……娘,我好冷,我怕……你……你抱着我,别松手……” “六仔,丫丫,别睡,千万别睡,娘去找大夫,娘这就去给你们找大夫,你们别睡,醒醒……醒醒啊……六仔!丫丫……老天爷,拿我的命换了他们,求求你我求求你……” …… “念念,我回来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带你走,我们必须扳倒顾长亭,不然你和我都落不着好,更别提白头偕老,做一世夫妻……” “好。” …… “是我无能,为情所困,此生此世,我心里只有谭锋一人。今日当着满堂宾客,王爷尽可杀了我助兴,辛念若皱一下眉头,就叫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我之间,从来是敌非友,没有半分情意。你算计我何错之有?我又何必杀你?怪我当日年轻气盛,将你掳来府中困了十余年。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拿着它,自寻去处。” …… “念念,你一直在这庙里等我么?怪我事务繁忙,来得晚了,我真怕那顾长亭会杀了你。奇怪,他为什么不杀你?” “我不知道,原以为那些谋算被他识破,再无幸理,谁知上天垂怜,今生你我还能……啊!” …… 十年来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酸甜苦辣痛惜愤怒遗憾绝望……种种情绪在心里翻腾,当真是百味杂陈。 六仔,丫丫,对不起,我没能尽到做娘的责任。如果有来生,你们能不能还做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尽全力疼爱你们,保护你们。 顾长亭,抱歉。虽然顾府种种都是你咎由自取,我袖手旁观甚至反捅一刀也说不上错,但……还是抱歉了!是我太蠢,自作聪明,愿你能逃过此劫。 辛念感觉到自己慢慢闭上了眼,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人死灯灭,或许魂飞魄散也说不定。她做错太多事,不敢奢望来生。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辛念咬着牙,用力将身子一挣,猛地睁开眼睛。 胸口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锥心痛楚,抬手摸摸,平滑一片,哪有什么伤口?而且……就连最后一丝疼痛也消失殆尽。 头上是熟悉的床顶,身边是熟悉的床帐,这里是……顾府? 辛念一骨碌坐起,撩开床帐,只见些许微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天亮了。 难道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不对,梦怎会那样真实?那样漫长?真实漫长到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梦,那就是……上天垂怜,让我重活一回? 辛念捂住心口,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一切就会消失,自己仍要堕回无边黑暗。 “姨娘醒了。”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丫头端着脸盆胰子手巾走进来:“今儿是太妃娘娘的六十大寿,奶奶昨儿就放话了,说这次不同往常,姨娘就是自己身上不舒服,不愿过去,也得给六少爷四姑娘好好收拾下,让他们过去给太妃娘娘磕头,要得就是这个儿孙满堂的喜庆劲儿。” “你是……杏花?” 辛念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俏丽丫头,却见对方纳闷道:“姨娘怎么了?可是做梦魇着了?怎么连我也不认识?” “太好了,你还在,那……春雨呢?春雨她……还活着吗?” “姨娘……” 杏花脸上现出几丝惶恐之色,忙走过来前后左右看了看,悄声道:“姨娘这是中了邪祟么?春雨好端端的,就是前几日感染风寒,今早我看她气色已大好了,怎么姨娘还问出这样话来?” 真是太好了。杏花春雨都还好端端的。杏花没被强嫁给那个瘸子,最后虐待致死;春雨也没有莫名其妙暴毙身亡。她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都还好好的。 辛念不知该怎么和杏花说,只默默擦去眼角泪光,忽地又想起刚刚杏花的话,只如一个焦雷劈在头顶,她一把抓住杏花的手:“你刚刚说……六仔和丫丫……他们……他们……” “六少爷和四姑娘已经起床了,都在门外候着,姨娘还是梳洗后……” 不等杏花说完,辛念已经看到躲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的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顿时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止也止不住。 第二章:最好的时光 “娘……娘你怎么了?” 两个小人儿飞奔进来,一人抱住辛念一条腿,仰着的小脸满是担忧。 “没什么,娘做了个噩梦,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 辛念蹲下身,一把抱住两个孩子,将他们紧紧搂在怀中,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上的暖暖温度,她泪如雨下。 “姨娘……姨娘……” 杏花慌神了,姨娘向来不和少爷小姐亲近,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没什么。” 总算辛念大哭一场,将心中情绪发泄的七七八八,理智也重新回笼。因擦掉眼泪,对杏花道:“昨夜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被魇着了,却也因祸得福,看清了许多事。也罢,不必多说,你再去打两盆水,给六仔和丫丫洗脸,我自己洗漱就好,等会儿你给我梳头。” “是。” 杏花还有些惊疑不定,但看到辛念不似往日冰冷淡漠,整个人都添了好些精神,心里忍不住的高兴,忙拉着六仔和丫丫往门外走。 “别走……” 辛念正要洗脸,忽见这一幕,忙又扑了过来,见杏花手足无措看着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就在我这里洗,洗完了,我要亲自给他们打扮下。” 杏花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只激动地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连声道:“好,好,奴婢这就去打洗脸水,就在姨娘这里洗,到时姨娘给六少爷和四姑娘梳头打扮,奴婢这就去……” 说着转身出门。这里六仔和丫丫互相看了一眼,又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困惑地看着正摩挲他们头顶的辛念。 好一会儿,还是丫丫胆子大些,怯生生问道:“娘亲怎么了?娘亲怎么哭了?” “娘亲没事,娘亲只是看到你们,心里喜欢,娘亲很很欢喜……” 辛念强忍眼泪。上一世里,她在进府三年后,被那夜醉酒的顾长亭强要了身子,谁知只一次,就怀了身孕。 她被困在府中,没有药物堕胎,用了多少法子,还是生下这对龙凤兄妹。那之后她一直视两个孩子为孽种,不曾虐待,却也不肯亲近。 后来就是在老太妃的六十大寿时,顾长亭看到六仔和丫丫,为他们起了名字,又格外留意他们,发现自己和孩子不亲,便将兄妹俩送去给太妃抚养。 也就是在那之后,庭院骤然冷落,再也见不到两个小小身影,辛念才发现这日子是多么无趣寂寞,心中后悔思念,却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几日后,顾长亭又亲自将兄妹俩送回来,只说她们不肯跟太妃住,天天哭着找娘,可见血脉之亲不可违抗,所以她若愿意,可以继续抚养兄妹俩。 辛念自然欣喜若狂,从这时起,她才真正尝到了为人母的幸福滋味,哪怕心里还有恨意,但孩子如此可爱,而且他们毕竟是无辜的。 原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谁知几个月后的晚上,两个孩子先后发病。那会儿顾长亭不在府中,她求告无门,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俩不明不白相继死去。 “姨娘。” 杏花的声音将辛念从回忆中惊醒,她抬起头擦去满脸泪水:“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我这个做娘的,实在对不起六仔和丫丫……是了,他们这名字不好,当日我只是随口起的,应该另起两个小名儿……” “也没什么不好。” 杏花笑着给兄妹俩洗脸洗手,一边道:“奴婢听说,后院里几位少爷姑娘,都不是那么健壮,隔三差五的这个头疼那个伤风。老人们常说,富贵人家的孩子难养活,须得起个贱名压着。咱们在这院里,冷冷清清的没人管,六少爷和四姑娘却平安健康,焉知不是这两个小名起的好?叫我说,也不用改,姨娘对他们好,六仔和丫丫也是宝贝;姨娘若是……便叫什么玉树珍珠,又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 辛念点点头,见两兄妹已经洗完,越发粉雕玉琢惹人喜爱,只是身上衣服有些陈旧,头发也乱,实在不配这样一对金童玉女。 “过来。” 辛念招招手,六仔和丫丫小心走过来,她就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先替六仔将乱蓬蓬的发髻解开,一下一下耐心梳理,一边轻声道:“头发有些打结,兄妹两个都该洗澡了,今天来不及,晚上你和春雨烧些热水,给他们兄妹好好洗一洗。” “姨娘忘了?前天才洗过,就为着太妃娘娘的寿辰。只是六少爷淘气,这定是又偷偷去树上了……” 不等说完,忽然想起辛念是极厌恶少爷淘气的,杏花忙住了口。 六仔也有些紧张。却听娘亲柔声笑道:“也是,这会儿还不到三月中,倒春寒,不宜过多沐浴,那晚上回来就只洗个头。” 说完那头发也已梳开,辛念本就是心灵手巧的人,从前虽没做过这些,这会儿却也是手到拈来。 “这些年我渐次疏懒,许多事情都不顾了。我记得咱们箱子里应该还有几块衣料,等你找出来,我亲自给六仔和丫丫做两身新衣裳穿。” “好。只是咱们箱子里的布料也没好的。倒是前些天奶奶打发婆子送来两块上好衣料,说是给六少爷和四姑娘做新衣,奴婢想着,应该就是为了今天太妃的六十大寿,所以已经赶工做出来了。” “这样啊。” 上一世里辛念根本没关注过此事,她也没去寿宴,只有两个孩子去给太妃磕了头,因这会儿也想不起细节,于是道:“既有新衣裳,拿来给我看看。” 杏花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两套衣裳进来,一边惭愧道:“奴婢针线活不好,偏偏春雨这几日病着,我只能赶着做……” 辛念展开衣裳看了看,微笑道:“这就不错了,虽比不上春雨,别人见了也要夸一句好的。” 杏花听她语气竟有一丝活泼玩笑之意,心中愈发惊喜,连忙笑道:“姨娘不用安慰我,自家知自家事,我从来不擅长做这些。” 主仆两个一边说话,辛念已经给兄妹两个梳完头,杏花道:“春雨去园子里摘花,也该回来了,我先替姨娘梳头,等她回来,让她帮少爷和姑娘换衣裳。”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杏花禁不住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回来了。” 说完回头看去,只见春雨从外面进来,手里空空如也,她便诧异道:“你不是去摘花了吗?花儿呢?” “嗨!别提了。” 春雨一抖手,看到辛念,便过来行礼,一边气呼呼道:“姨娘,她们也太欺负人了,非说今儿是太妃六十大寿,不许我们院里的人摘花,说我们是……是被冷落的不吉之人……我和她们理论,可她们人多,最可恨就是那黄婆子,还拿扫把赶奴婢……” “咳咳咳……” 杏花猛地咳嗽几声,给春雨使眼色:这丫头还是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就是有这样的事,你也不该这样说,姨娘今天看着刚有点喜色,这一下岂不灰心? 正焦急间,忽见辛念微微一笑,轻声道:“无妨,几朵花罢了,这仇先记着,得空儿报了便是。杏花,你给我梳头,春雨,你去给少爷小姐换新衣裳。” 杏花:…… 春雨:…… 第三章:变了个人 “今天是太妃六十大寿,不可小觑。杏花,你给我好好梳一个漂亮发髻。” 辛念一边吩咐着,就打开抽屉,将里面一个精美檀木盒子拿出来。 她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将盒子打开,立刻流泻出一片氤氲宝光。 偌大一个盒子里,竟满满都是首饰,一样一样摆放整齐,光彩如新,灿烂生辉。 杏花面上惊讶一闪而逝,春雨则是眼睛都瞪圆了,不解看向杏花,就见她轻轻摇头,于是春雨会意,连忙带着两个孩子进内室换衣裳去了。 辛念静静看着那些首饰,这是当日顾长亭醉酒对她用强后,第二天打发人送来的。辛念知道他是存心试探,只要自己用了首饰,就说明臣服于他,从此后,自己就只是他后院妻妾中的一员,再不是什么战利品,自然也不配说什么守身如玉矢志不渝。 当日的辛念看都没看一眼,就将首饰扔进抽屉,直到离府都没动过,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纤纤玉指拈起一根珠钗,往尚未成型的发髻上比了一比,辛念唇边绽开一丝冷笑:顾长亭想要自己,那就给他,反正自己也要利用他对付未来回归复仇的谭锋,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杏花梳头的本事着实不错,很快梳了个精美的堆云髻出来。 只见镜子里的辛念轻施粉黛,薄染胭脂,此时正用一根炭笔细细描眉。 她本就漂亮美艳,此时精心描绘后,只见镜中人眉如远山,眸若秋水,鼻梁高挺,粉面朱唇,当真是个绝色佳人。 杏花叹了口气,轻声道:“多少年没见姨娘这样打扮了,奴婢都快忘了,当年辛府的大小姐,那可是名满京城艳冠群芳。” 辛念淡淡一笑:“红颜薄命,我如今才知道,名满京城艳冠群芳,与其说是夸赞,倒不如说是诅咒。” 杏花面色一黯,轻声道:“是奴婢不好,不该提起旧事,惹姨娘伤心。” “没什么,夸赞也好,诅咒也罢,都是过眼烟云,如今我看重的,是将来。趁着还不曾彻底老去,仍有几分年华姿色,为自己,也为六仔和丫丫,谋一份锦绣前程才最重要。” “姨娘说的是。” 杏花连连点头,一边帮她将珠钗插进发髻中:“六少爷和四姑娘都是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姨娘更是姿容绝世,即便年华似水,也夺不去您这份明艳动人。从前是你不肯,其实只要你愿意,别的不敢说,谋一份锦绣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辛念看她一眼:“还没怎么着呢,就这么自吹自擂的,难道不知骄兵必败的道理?若说姿容,咱们后院哪个不是姿容绝世?端亲王府世子的怜香惜玉,京城谁人不知?” 杏花撇撇嘴,小声道:“什么怜香惜玉?就是好色。” 辛念一笑,脑海中浮现出顾长亭那副倜傥风流放浪不羁的模样,心中暗道:那厮用这个名声,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好色?关键时候,和尚也比不上他的定力。 一边想着,已经梳妆完毕。 这时六仔和丫丫也从内室里出来。梳洗后换了新衣的兄妹俩,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连杏花日常看着他们长大,此时都不禁眼睛一亮。 “不得不说,小王爷虽然名声不好,长得确实万里挑一,姨娘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你们两个生出的孩子,啧啧……奴婢嘴拙,也不会形容,只觉着天上的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了。” “你若是嘴拙,天下间多少人都不用活了。” 辛念摇摇头,拉着六仔和丫丫摩挲亲热一会儿,方对春雨道:“好了,你先带六少爷和四姑娘去寿宁宫,我稍后过去。” “娘,我们想和你一起。” 丫丫细声细气地说,兄妹俩原本是不敢说话的,辛念向来严厉,说一不二,但是今天娘亲与往日格外不同,两个孩子立刻就察觉到这其中转变,胆子成倍增长,丫丫都敢抱着辛念的腿撒娇了。 “娘还要换衣裳呢。这会儿你们姐妹兄弟都过去了,你们也不能太晚。去,太妃娘娘会喜欢你们的,到时候别怯场,有人问话,也不用怕,就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说什么。” 辛念知道兄妹俩聪明,所以只是简单嘱咐几句,就让春雨带着六仔丫丫往寿宁宫去。 她这里则翻箱倒柜,太妃的六十大寿,作为小王爷的妾室,不必太奢华,却也不可简慢了,自然要找一件像样的礼服。 且说春雨带着六仔和丫丫往寿宁宫来,路上两个小孩别提多高兴多欢畅了,六仔就问道:“雨姑姑,娘亲今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春雨一摊手:“我还想找个人问问呢,偏偏赶上这样大日子。罢了,等咱们回来,我问问杏花,到时再告诉你们。” “好耶。” 两个小孩拍手,觉得有求必应的春雨可太厉害了。 眼看寿宁宫就在前面,丫丫忽然问道:“雨姑姑,你不是说过,宫里的娘娘们才能住宫殿吗?为什么咱们王府里也有宫殿呢?” “你竟然还记得这话。” 春雨在丫丫白嫩小脸上轻轻戳了下:“咱们这里是亲王府,王爷是皇上的兄弟,太妃娘娘从前就住在宫中,是先皇驾崩后,太后老人家慈悲,皇上这才开恩,让几位有儿子的太妃搬到王府居住,以享天伦。所以咱们太妃住的自然就是寿宁宫。“ “这么说,别的亲王府里,也有寿宁宫?” 丫丫举一反三,只看得春雨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多亲王府?咱们王爷和瑞亲王,是因为同皇上亲厚,其他几位都是郡王。嗨!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我都六岁了。” 丫丫努力做出小大人模样,春雨刚要打趣几句,就听前面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咦?这就是清凉阁里的那对龙凤胎?哎哟真是好个模样儿,过来给我看看,你们娘亲也是狠心,这样一对粉雕玉琢的宝贝,她日常倒是不理不睬的。” “凤姨娘。” 眼见前面丽人款款走来,春雨忙福身行礼,目光在凤姨娘身边的小男孩身上看了眼,又轻声道:“三少爷。” 第四章:出气嘛,只争朝夕 三少爷看上去十岁左右,一脸冷漠。凤姨娘点点头,问春雨道:“辛姨娘今天还不过来么?只打发孩子来给太妃磕头?” “我们姨娘稍后就到,这会儿先送六少爷和四姑娘过来,同少爷小姐们玩耍。” 凤姨娘一愣,很快微笑道:“这话不错,他们可都是亲兄妹,平日里是该多亲近亲近。” 说着话走进院子,只见院里有两个小孩在玩石子,看见他们,扭过头去理也不理,继续玩自己的。 凤姨娘脸上有些不自在。春雨知道这是平妻廖氏的两个儿子。因为顾长亭的正妻秦氏至今不孕,所以这大少爷和四少爷就相当于府中嫡子,素日里倨傲的很,除了太妃王爷王妃世子等寥寥几人,别人很难被正眼相看。 她也不以为意,这时宾客和女眷们大多没到,陆续又有几个孩子过来,大家一起玩得倒也开心,春雨则和院子里的丫头们说话。因为辛念在府里的特殊性,所以大家对清凉阁还是比较好奇的。 眼看着日上三竿,各房女眷和一些客人陆续到了,这里辛念也终于装扮完毕,对着穿衣镜转了两圈,轻声道:“就这件了,既不太过张扬,也不算朴素。” 杏花笑道:“是。姨娘从前习武,身材均匀修长,体态挺拔如松,方能撑起这件裙子,换做别人穿,就是事故了。” 辛念一笑:“我也觉着挺漂亮的。走,咱们正好从园子里过,看看花儿,过了这个时节,便又要等到明年春天。” “是。”杏花吸吸鼻子:“奴婢这就陪姨娘看花去,天知道您……您都多久没看过花儿了。” 说到最后,话语中不觉带了丝哽咽。 辛念拍拍她肩膀,昂首挺胸出门。深吸一口气,看向四周,只见天高云阔,鸟语花香,恰是人间三月的大好春光。 “从前我的确辜负许多,不过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错过每一寸美好光阴。” 辛念仿佛说给杏花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然后她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在院中两个洒扫婆子惊讶的目光下,脚步轻快地走出大门。 端王府是亲王府,规格比不上皇宫,却也远非寻常豪宅可比。这一路走来,只见花红柳绿,春光明媚,尤其是偌大花园中,枝头杏花桃花竞相盛放,灿若云霞,美不胜收。 主仆两个边走边看,正觉心旷神怡,就见前面两棵并排生长的大杏树后转出个婆子。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手里捧着一大枝绚烂杏花,一双死鱼眼往这边看看,接着向上一翻,不知咕哝几句什么,就转身而去。 “黄婆子,你站着。” 辛念忽地开口,语气淡淡,却是斩金切玉般清脆干练。 那黄婆子再势利,也不敢当面无礼,只得不甘不愿停下脚步,向这边敷衍一福身,撇嘴道:“姨娘什么事?” 辛念一步一步走过来,悠悠道:“你一个粗使婆子,看见我也敢扭头就走?杏花,给我掌嘴,打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老货。” 黄婆子又惊又怒,下意识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你算哪门子的主子……” 不等说完,杏花早已上前,抡起巴掌给了黄婆子一个嘴巴。 “听听这话,我不算主子,难道她算?给我狠狠地打。” 辛念冷冷发话。杏花有主子撑腰,那还能客气?结结实实打了几巴掌:这老货委实可恨,从前连六仔和丫丫都被她辱骂过,今天终于可以出一口气。 眼见黄婆子两边腮帮子都肿起来,杏花只觉心中大快。忽听辛念淡淡道:“罢了。”她这才停手退下。 这里辛念走上前,看着黄婆子讥诮一笑,悠悠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嘴脸,就学人家势利眼,凭你也配?” 说完将对方手中那一大枝杏花劈手夺下,一边把玩着,悠然道:“好好的花儿,白白让你这老货糟蹋了。太妃寿辰的大好日子,连我清凉阁都不配摘花,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大胆。” 说完踱步去了。这里黄婆子又气又恨,暗道:清凉阁这位向来不理世事,小王爷也几乎不往这边来,从前谁有机会不踩一脚?偏偏今日她想起发威了,还拿我作伐子。说我不配,难道她就配了?在这王府后院,失宠的姨娘还不如一条狗。 越想越气,黄婆子身份低微,不敢惹辛念,但她也不是全没靠山,因恨恨瞪着辛念远去的背影,心中慢慢有了计较,这才跺着脚愤愤而去。 且说辛念和杏花,继续在花园里徐徐而行,杏花便道:“姨娘何苦同她一般见识?她虽身份低贱,在府中也是盘根错节。这会儿咱们只顾出气痛快,过后还不知她要下多少绊子,再串通了其他人,咱们院里日子本就不好过,日后只怕更加艰难了。” “你都知道我们不好过,再难又能难到哪里去?倒不如先出了气再说。” 辛念微微一笑:“人贵有自知之明,似黄婆子这种不入流的粗使婆子,竟也学人拜高踩低。我不理论就罢了,我若认真,倒霉的就是她。今儿给她一顿嘴巴,不止是为春雨出气,也是教她一个乖,坏人不是想做就能做,那也是有门槛的。” “这倒也是。”杏花也笑了:“她们平日里委实太过分,给她们个教训也好。” 说话间出了园子。忽见远处十几人簇拥着一名年轻公子往寿宁宫而去,杏花惊呼道:“是世子爷。他怎么这会儿就来了?夫人和奶奶只怕都还没到呢。” “他向来随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辛念看着顾长亭进了寿宁宫,方又举步而行,只听杏花小心道:“姨娘从前对世子爷恨之入骨,如今……” “过了这么多年,爱恨我都看淡了,顺其自然。” 辛念摇头一笑:生命中最后那段时光,倒让她对顾长亭又多了些了解和认识。最重要的,是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要活得自由活个痛快,不负重生一回,不负明媚人间。 而在王府后院里,要实现这个愿望,只能利用顾长亭,只是这份利用要付出些代价罢了,和自由的生命以及两个孩子相比,那代价不值一提。 且说顾长亭,一进寿宁宫,他就看到院里玩耍的几个孩子,因扭头问身旁一个丫头道:“孩子们都到了?” “是。” 丫头忙福身行礼,一边回道:“这会儿只有凤姨娘先到了,王妃和世子夫人还有奶奶以及各位姨娘都还没过来。” “嗯。”顾长亭一笑:“我就知道,她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有这样热闹,哪里坐得住。” 说完上了台阶,走几步忽然停下身形,回头看着几个小孩,疑惑道:“那两个孩子是谁?既在这里玩,应该是咱们本家的,我怎么没见过?” 第五章:卿艳独绝 丫头笑道:“世子爷如何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识?他们是清凉阁里的,平时少出门,这一次太妃六十大寿,想是辛姨娘让他们过来给太妃磕头的。” 顾长亭冷笑道:“她还会有这份心?只怕是你们奶奶特意叮嘱过。” 说完又下了台阶,来到几个孩子面前,静静看着他们玩耍。 这时小孩们看见他,就都撒了石子跑过来。六仔和丫丫虽有些畏怯,但想起娘亲的话,也便强忍心头陌生,过来有样学样地跟着其他孩子行礼问安。 顾长亭点点头,一手一个将俩孩子拉到身边,到底父子亲情,六仔和丫丫又是粉雕玉琢,模样极惹人爱,他一看之下,心中便不觉泛起疼爱之情,笑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春雨忙赶上前,小心道:“回世子爷,两个孩子的大名……还没有,姨娘说须得您亲自给他们起一个好名字。” 放屁!她有这个心,怎么都不带孩子来见我。 顾长亭磨了两下牙,强忍怒火道:“大名自然是我来起,那小名儿呢?你们姨娘给这对龙凤兄妹起了什么好听的小名?” 春雨头都垂到胸脯上了,声如蚊呐道:“姨娘说……王府富贵,须得名字寻常些,才能压得住。所以……哥哥叫六仔,妹妹叫……丫丫。” 顾长亭眼皮子跳了两下,呵呵笑道:“看来她没给妹妹起名叫丫头,我还得好好谢谢她了。” 春雨头垂到肚子上,一句话不敢说。 六仔和丫丫有些怕,却又忍不住就有亲近之心,此时都瞪着一双大眼睛看顾长亭。只见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俩的眼睛都像极了你们娘亲,明明该是最多情的秋水明眸,偏偏无心无情。但愿你们将来,莫要成为她那样不知变通的死水枯井。” 说完一边一个,竟将两个孩子都抱起来,笑着道:“走,爹带你们去见太祖母,你们还没见过她老人家?今儿就算正式拜见,以后多多过来找太祖母玩,她这里好东西多着呢。” 说完径直进屋,这里春雨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汗湿重衣。忽听一个温柔声音在身后响起:“表哥刚刚抱着的孩子是谁?我似乎没见过。” 春雨转头,只见一个宫装丽人在一大群婆子丫头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认识这是顾长亭的平妻廖氏,也是端王妃的侄女儿,如今府中真正当家掌权的人,忙福身道:“回奶奶的话,那是我们六少爷和四姑娘,他们第一次过来,世子爷没见过他们,所以……” “六少爷,四姑娘?”廖氏一挑眉:“可是清凉阁里那两个孩子?” “是。” 春雨低声答应。廖氏点点头:“倒好个模样儿,难怪表哥喜欢。你们姨娘呢?这样日子,她也只打发孩子们过来?未免太倨傲孤僻了。” 春雨小声道:“我们姨娘稍后也会过来,因为怕收拾装扮耽搁了,孩子们又爱玩,所以打发奴婢先送过来,和几位少爷姑娘一处玩耍。” 廖氏眉头一挑,片刻后唇边绽出一抹微笑,没再说什么,款款上了台阶。 春雨呼出一口气,看着廖氏进了屋,想到丫丫和六仔还在里面,不知这位奶奶会如何对待。 但转念一想,世子爷看着还挺喜欢两个孩子,有他在,怎么也能护住兄妹俩不受欺负。 接下来陆陆续续,辛念和姨娘们以及世子夫人秦氏都到了。 顾长亭正和太妃说着话,一边给身边两个孩子剥着松子,忽听一个略带夸张的声音叫道:“咦?辛妹妹,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怎么过来了?” 顾长亭抬头一看,就见一室的花团锦簇中,辛念身着一袭水红长裙,淡施粉黛,云鬓高挽,正缓步而来。 她鬓边发上插着的珠钗步摇熠熠生辉,颈间璎珞明艳夺目,似乎都是当日自己精心挑选送过去的礼物,越发衬得佳人明眸皓齿,婀娜多姿,即使是在一众美艳妻妾中,也格外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和飒爽。 太妃见孙子的眼睛都瞪得要凸出来了,不由笑道:“果然稀罕,她怎么过来了?说起来,当日我在宫中还见过她,那时人人都说辛将军的掌上明珠艳冠群芳,过了这几年,她身上艳色褪去不少,倒是越发动人了。 “别不是有古怪。”顾长亭咳了一声:“祖母在这里坐着,孙儿过去和她们说几句话。” “你过去,说完话该去前头了,今儿客人不少,你老子在边关,都得你去应酬着。” “知道。” 顾长亭说完,便起身来到妻妾群中,顿时便如众星捧月一般,除了世子夫人秦氏和辛念,几个女子团团将他围住,说笑议论,无比热闹。 廖氏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件轻罗斗篷,替顾长亭披在身上,一边笑吟吟对几位姨娘道:“好了,你们素日里和爷说话的时候难道还少?何苦这会儿霸占着他,就霸占了人,占不住心也没用,爷这会儿心里长草呢,还不快让他去和辛妹妹亲近亲近。” “胡说。” 顾长亭瞪了廖氏一眼,被她这么一挤兑,倒不好去和辛念说话,像是俯就她似的。只是若就此离去,又有些不甘。 八年了,两人孩子都这么大,他和对方却连话都没说满十句,那女人对自己,真个是孤傲如菊冷若冰霜,今天竟会破例过来,怎能不令他诧异警惕。 一旁辛念仿佛看出他的为难,心中冷笑:该!让你惹下这么多风流债,女人岂是好相与的? 面上却笑吟吟走过来行了个万福,淡淡道:“世子爷,时辰不早,客人们也都登门了,您该往前面去应酬招待一下。” “嗯,我自然知道。” 顾长亭咳了一声,以眼神示意,一边慢腾腾往门边走,却又似是不经意般问道:“我看着天气晴朗,不像要下红雨的样子,这就奇了,你今儿怎么倒舍得出来?” 辛念跟在他身后,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看开了,就来了。这是什么重要大事么?真正重要的大事,是太妃的寿辰,您该去前头招待客人。” 顾长亭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喜几分警惕,伸手点着她道:“好,这会儿我先去忙重要的事,回头再问你。” 说完跨出门去,走几步又回头道:“六仔和丫丫十分可爱懂事,你教导的不错,待我去信和父王商量下,给他们起个好名字。” 第六章:不急 辛念一笑,笑容中有骄傲也有苦涩。骄傲的是六仔和丫丫足够优秀,初次见面即能获得顾长亭青睐;苦涩的是自己并未负过教导之责,不过心情好时和他们说几句话,当真满心惭愧。 回到屋里,辛念察觉到众人对她的态度都有转变,或羡慕或嫉妒或愤怒,当然,也有笑里藏刀掩饰很好的。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既然决定争一个前程,各种和风细雨明刀暗箭自然都会接踵而来,她接着就是。 “妹妹今日过来,当真应了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看世子爷的眼神都快粘在妹妹身上了。” 凤姨娘来到辛念身边,热情笑道:“这真是要恭喜妹妹。” 辛念微微一笑:“姐姐慎言,你就算不怕我担着狐媚的名声,也该考虑一下世子爷的形象,他是这样见色起意的人么?” 凤姨娘的笑容僵在脸上。另一位古姨娘忙“打圆场”道:“妹妹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只是我看你发髻上的珠钗步摇样式都有些陈旧,这两年不兴这个样式了,怎么不戴点时兴的过来呢?” 辛念看着她发髻上的堆纱花,倒是有几分别致,因笑问道:“姐姐这是哪里来的?告诉我,我也去买几枝。” 古姨娘面上现出得意之色,连忙道:“就是京城那家百年老店凤凰阁,他家首饰最漂亮了,还请了一位内务府出来的老师傅,所以常有宫里的时兴新鲜首饰。” 辛念本要回击的,但看其他几位姨娘笑而不语的模样,倒释怀了,点头微笑道:“多谢姐姐,我以后有时间,也过去看看。“ 古姨娘更是得意,摸了摸发间纱花,悠然道:“他家首饰好是好,可也不便宜,身上没有百八十两银子,还是别过去了。” “够了。” 廖氏看了古姨娘一眼,淡淡道:“你只看到辛姨娘头上的首饰过时,你没看见那都是什么东西?别的不说,只这根珠钗上的那些合浦珠,百八十两银子未必能买下一颗。我没记错的话,这该是当年爷打发人送的那盒首饰里的东西?” “是。奶奶好眼力。” 辛念点点头。古姨娘面色一变:她的首饰是自己买来,对方却是世子爷亲送的名贵首饰,花样时兴不时兴又如何?皇后娘娘大婚时的凤冠传了一百多年,可全国所有首饰加起来,也比不上那凤冠上的一粒珠子,她想用这个来踩辛念,还真是自取其辱。 这时王妃也过来了,众人忙上前拜见,王妃也没注意到人群中的辛念,耳听得下人来报,说各个公候门第的贵妇都到了,她就打发儿媳们出去迎接。 接下来太妃娘娘挑几样感兴趣的寿礼看了,又有孙男娣女一排排的过来磕头祝寿,和几位王妃说了会儿闲话,如此就到午时。 一时间宴席齐备,辛念看着兄妹俩和其他孩子坐在一起,她却要招待客人,不能入席。 因正在太妃这桌上布菜,忽听一人惊讶道:“你……你是念念?辛将军家……原来你还在,这真是……有几个年头没见你了。” 太妃和王妃的目光便往辛念身上一瞟,只见她略一福身,沉稳笑道:“是。我前些年身上不好,一直在王府静养。” 安王妃笑道:“你从前得你父亲亲自教导,拳脚功夫不错,身子竟也如此羸弱吗?” 这话就有砸场子的嫌疑了,当下太妃和王妃脸上都不太好看,辛念却面色不变,微笑道:“若是学点拳脚功夫,就不会生病孱弱,天下间岂不是人人都要学武了?” 众人哈哈一笑,安王妃眉头微挑,暗道:端王府倒是有些本事,连这么个桀骜孤高的女孩儿都驯服了。 见没挑动起辛念怒火,安王妃也是见好就收,一旁廖氏妙语如珠的说了几句,很快席上就恢复了祥和欢乐的气氛。 辛念记挂着一双儿女,时不时拿眼看去,见一桌小家伙都很安分。她想着今天这样日子,这些孩子再怎么骄蛮任性,也都要收敛些,六仔和丫丫又都懂事,大不了少吃点儿,应该可以安然度过。 等到寿宴完毕,客人们一起一起散去,便已是未时末,辛念和几位姨娘方能到偏殿用餐。 临出门时,只听身后太妃的声音笑道:“六仔,丫丫,你们俩过来太祖母这边坐,哎呀瞧瞧这俩孩子,真个就跟粉团儿似的,又水灵。” 辛念回头看去,只见六仔和丫丫正坐在太妃身边,太妃伸手摩挲着他们头脸,极尽喜爱之情,她心里有些紧张,但想到顾长亭的性情为人,又放下心来。 凤姨娘的眼里几乎要冒火,有心刺辛念几句,又想到她之前言辞态度,虽然这位被冷落多年,但显然不是个软柿子,自己搞不好就会步上古姨娘的后尘。 偏厅里一桌饭菜十分丰盛,王府不缺这点家当,何况四位姨娘里,秋姨娘还十分受宠。 这是辛念重生后吃的第一顿饭,早晨起来后,一连串的事,杏花和春雨也忘了去厨房拿饭,而清凉阁的地位,厨房自然也不会有人特地过来送饭。 偌大桌上只主食就有十几种,有白米饭、八宝饭、饭团、梗米粥,各种烙的金黄的米饼面饼、馒头花卷等等,菜肴更无须说,除了精心烹制的各种凉菜热盘,鸡鸭鱼肉,竟还有一大盘京城里少见的海虾。 从前心如死水,山珍海鲜也觉索然无味,如今一颗心活过来,看着哪一样都觉鲜香味美,胃里十几头馋虫都差点被勾出来。 辛念自己也觉好笑,忽听秋姨娘对她的丫头道:“你们也去吃饭,这里我们自己吃,倒还有趣些,不用伺候了。” “是。” 几个丫头齐声答应,独杏花一动不动,辛念笑道:“你也和大家一起去。” 杏花这才答应着去了。辛念也不管其他三位姨娘面色各异,给自己盛了一碗碧莹莹的绿豆梗米粥。 秋姨娘因为受宠,又靠着廖氏,在府里也是一号人物,远非凤古两位姨娘可比。这会儿那两位的丫头都听了她的分派,偏偏杏花不肯听,等于既扫了秋姨娘的颜面,又对比出凤古两人的卑微,也难怪三人心里不舒服。 这会儿见辛念率先给自己盛了碗粥,秋姨娘心中就更有气,面上笑容愈深,对凤古二人道:“辛妹妹都动手了,你们还等什么呢?”又故作关切道:“妹妹只进一碗粥么?不需要吃点别的?” 辛念微微一笑:“不急,我慢慢吃,都能吃到的。” 三位姨娘:…… 第七章:试探敲打 以辛念如今饥肠辘辘下面对人间美味的状态,她真正中意的是桌上那盘金黄的烙饼,以及旁边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花卷,咬一口花卷或烙饼,再佐以鲜美的山菌酸笋鸡汤,吃一块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 然而理智尚存,辛念知道以自己这几年饱受摧残的肠胃,怎么着也得先用米粥暖一暖,安抚好了,才能进食其他,还不能太多。 亏啊!真亏啊!这么多年都亏到姥姥家去了:什么贞洁烈女?什么守身如玉?都见鬼去。 心里嚷嚷着为自己不值,辛念慢条斯理干完了一碗米粥,见同桌三位姨娘都眼巴巴看着她,于是掏出绢子优雅地擦擦嘴,正当三人以为她吃饱了要退席时,就见她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个花卷到碗里。 三位姨娘:…… 小口快速地吃了个花卷,如愿以偿喝了碗山菌鸡汤,吃了三块糖醋排骨,辛念见三位姨娘看着自己眼睛都直了,不由关切问道:“你们怎么不吃啊?”然后又夹了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三位姨娘:…… “辛妹妹,你……你这是饿了多少天啊?” 凤姨娘这一句倒不完全是嘲讽,辛念的餐桌礼仪稳重优雅,挑不出一丝毛病,但动作极快,而且她吃得好香,凤姨娘平日里有点厌食,这会儿都觉着胃口大开。 “倒也不是饿,只是从前逼着自己吃素,这会儿看开罢了。” 秋姨娘道:“吃素是好事儿啊,妹妹怎么说是逼着自己?” “初一十五吃个素斋,的确是好事。姐姐不妨试试天天白菜帮子,顿顿咸萝卜条,到那时你就知道好不好了。” 哪里用得着试?秋姨娘只要想一想这样日子,脸上都有菜色了。 这个肉包子吃完,胃口就开始以饱胀感发出抗议,辛念轻轻揉着腹部:桌上还有好多想吃的,奈何肚子不争气,看来以后要好好锻炼一下,她记得自己没进王府前,顿吃六个大灌汤包,配四个冷盘热盘,荤素搭配,完全不成问题。 用过午饭,阖府女眷在寿宁宫陪着太妃说了会儿话,也渐渐散了。到最后只剩下几个自己人,王妃便说道:“忙了这些日子,你们也累了,太妃也有些乏,都回去。清凉阁这两个孩子,太妃喜欢,就让她们娘儿们再留一会子。” 秦氏廖氏率众起身,答应一声后离开。 辛念搂着两个孩子坐在下首,她知道自己态度忽然转变,太妃和王妃是一定要弄清楚的,甚至她们此时心里,已经泛起杀机也说不定。 果然,只听太妃问道:“你向来性情倨傲,我原没料到你今日会来,怎么倒是忽然来了?” 辛念垂眼道:“孩子们渐渐大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我是做娘的,过往已成烟云,还有什么能比这一双娇儿更值得我在意?所以我从前倨傲,但从今儿个起,我不想这样了。” 王妃和太妃彼此看了眼,王妃加重语气沉声道:“只是为了孩子?” “十成里有九成,是为了他们。” 辛念抚摸着六仔丫丫的小脑袋,然后抬眼看向王妃,温柔道:“还有一成,是我近些天来,忽然发现院子里爬了一架的蔷薇绽出新芽,生机勃勃;园子里的枝头上开满了各色花朵,灿若云霞;刚刚在偏厅用过午饭,那道山菌鸡汤十分美味,还有一道鱼丸豆腐,鲜美嫩滑,入口即化。原来人间这么好,从前竟都被我辜负了。” 太妃和王妃默然无语,好半天,太妃才叹了口气,轻声道:“当年的事,你们家也是不容易。我记得十几年前,那会儿你和长亭都还小,他进宫和我说,辛将军家的那个小丫头功夫很厉害,一点也不输他,话中都透着一股子兴致勃勃的劲头。” 辛念垂首淡淡道:“那是世子谦虚,论拳脚功夫,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太妃摇头笑笑:“你们都这么大了,难道还像小孩子一样打架?也罢,你既看见了人间的好,那就在这王府里好好过日子,只要你是真心实意为孩子,为长亭着想,王府……总不会亏待你。” “是。妾身知道了。” 辛念答应着,又听王妃悠悠道:“太妃的话你听到了。我这里也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别想着那些歪门邪道,长亭虽重情义,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懂我的意思?” “我懂。多谢王妃教诲。”辛念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身在王府,这里就是我日后的靠山,是我的家,自当一心一意。” “嗯。” 王妃点点头,忽听外面顾长亭的声音响起:“人都散了?我在前面应酬客人,这会儿才得空过来,怎么就都散了?” 说完进屋,看到辛念和六仔丫丫,眼睛便是一亮,笑道:“你们倒是还在。” 太妃笑道:“嗯,我看这两个孩子可爱,留着他们娘几个说了会儿话。” 顾长亭便走上前,抱起六仔丫丫,在每人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送回到辛念身边,坐在太妃榻前笑道:“是,我也看着他们可爱,一半随了我,一半随了他们娘亲,也难怪出色。” 王妃问了几句前面应酬的话,看着太妃倚在榻上,她便起身道:“忙了这半日,午觉也没睡,老祖宗也该歇息一会儿,清静清静,咱们走。” “好。” 顾长亭和辛念也就站起身,辞别太妃,跟在王妃身后离去。 出了院门,顾长亭对王妃道:“娘,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清凉阁,商量下孩子的名字。” 王妃道:“那你这就过去,我身边这么多人,你还怕我回不去?” “也好。”顾长亭嘻嘻一笑,看着王妃去远了,他面上笑容收敛,扭头看了辛念一眼,淡淡道:“走,回清凉阁。” “好。” 两人在前面漫步而行,春雨杏花牵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远远跟在后面,只听六仔小声道:“那个就是我们爹爹?以前远远见过的。” “嘘!”春雨示意兄妹俩噤声,杏花笑着悄声道:“往后就好了,你们要见世子爷,再不用远远地见,他很喜欢你们呢。” 不过此时,顾长亭脸上可没有面对两个孩子的温情脉脉,一路上他沉声不语,辛念也不以为意,自在惬意欣赏春光,直走到了岔路边,她才开口道:“咱们可以从前面花园穿过去,既能看花,路途也近。” 第八章:作了就会死 顾长亭扭头看着辛念,忽地一笑:“哟!这是真看开了?都有心思赏花呢。” “难道还有假?”辛念翻个白眼:“若非真想开了,我费尽心思打扮好,巴巴赶过来给太妃祝寿,在宴席上应酬张罗,给那些贵妇女眷添菜添酒,我吃饱了撑得慌?” “不是我不信你。” 顾长亭从善如流,迈步向花园走去,一边道:“实在是我太了解你的为人,你清心寡欲坚守了八年,忽然之间就想开了?我本以为你会这般无心无情直到老死。” “听听你这是人话吗?” 辛念瞪着顾长亭:“咱们两个之间,要说对不起,也是你对不起我。你不说早些想方设法让我看开,过几天好日子,倒要我无心无情直到老死?既如此,你还陪我走这一段路做什么?将我们娘儿几个扔在清凉阁里自生自灭,岂不更好?” 顾长亭也瞪着她:“到底咱们两个谁不讲理?若非你……算了,女人心海底针,想来我也说不过你,只是……总要有个缘由,为什么忽然就转变了?” “你爱信不信。”辛念冷哼一声:“人生苦乐,自有缘法。我虽然看开,想过几年好日子,但你若以为这样便可以要求我三从四德,卑微柔顺,门儿都没有。” 顾长亭一笑:“你要真这样做,我就更不信了。” 说完长长舒出一口气:“也罢,我不管你是怎样想,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好好过活,我自然也不会吝啬。若你是包藏祸心,那也尽管来,我即便被你害了,也是我无能,怨不得你。” 辛念注目看着他,忽地轻叹一声:“你这个人,实在可恶。当年带人抄了我家,明明是好心救我,免我被送去教坊司,却定要说我是你的战利品,将我唯有的那点自尊傲骨践踏粉碎;后来又恃醉行凶,强要了我。为这两点,我恨你一辈子也不冤枉。只是,你纵有万般不好,倒也算磊落光明,这一点,十万男人中也未必有一个。” 顾长亭心中一动,扭头看着辛念,感叹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当日是为你好。” “那又怎样?”辛念冷哼一声:“为我好是真,敲碎我的骨头也是真,之后行凶强要了我,更是真的不能再真,罪证就在你身后呢。” “那是你……不是,那是咱们两个的亲生骨肉,什么罪证?你好歹也是做娘的,怎能这样说自己儿女?” 顾长亭这个气啊。辛念回头看了六仔丫丫一眼,叹口气道:“是啊,就因为是亲生骨肉,实在无可奈何,不然我……” 一语未完,她和顾长亭同时身子一顿,与此同时,一个婆子从花树后冲出,一扬手,一大盆污水便泼了过来。 顾长亭拉着辛念往后急退几步,那污水半点没沾身,而这时婆子的声音也传过来:“啊呀真是抱歉,我眼神不好,没看见姨娘世子爷……世……世子爷?” 婆子的声调陡然拔高,顾长亭皱眉看向她,就见对方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的污水里,连连磕头道:“老奴没看见世子爷过来,不小心冲撞了您,老奴……都是老奴的错。” 顾长亭斜晲辛念一眼:“看起来,这盆污水应该是给你准备的,我纯属被连累。” 辛念挽上他的胳膊,嫣然笑道:“爷怎么说这样外道的话?妾身难道不是你的人?一家人又何须分出你我。” 顾长亭恶寒的甚至打了个颤抖,无语看着辛念:“你别这样,好好说话,我不吃这一套。” 辛念丹凤眼向上微挑,悠悠道:“别人的就吃,我的就不吃?我比她们差在哪儿?好歹当年我也是艳冠京城。” “你说不说正事?不说就走,出了花园就是你的院子?” 辛念松开顾长亭胳膊,上前在污水边缘踱了两步,沉声道:“这老货狗眼看人低,今早当着我的丫头,就说我们母子是不祥之人,不许在这大喜日子里摘花,我去寿宁宫时,恰好看见她,便教训了几下,想来她怀恨在心,早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伺机报复,却不料世子陪我一起过来,她隔着远,又不敢露出形迹,怕我有防备,耳朵想来也有些背,竟没听清你的说话声,只道我们娘儿几个回来了,所以忙忙把这一盆污水泼来……“ “世子爷,老奴……老奴是无心的,老奴真不知您和姨娘走过来,……” 黄婆子不等说完,就听辛念冷冷道:“这刁奴还在撒谎,杏花,你来说,难道等着我和她辩驳不成?” 杏花便走上前,对黄婆子厉声道:“你想撒谎,也不看看眼前主子是什么人?还敢说无心之失。平白无故的,你都是把脏水泼到园子里这青石板路上?这路都是主子们游园走的,我料着管园子的林大娘未必肯让你这样糟践。” 黄婆子无言以对,忽听顾长亭淡淡道:“一个洒扫婆子,也敢看人下菜碟,果然是刁奴无疑。罢了,同她多说什么?回头打发她去打扫马圈也就是了。” “世子爷饶命啊,老奴年老力衰,万一被马踹了,就没命了,世子爷……” 顾长亭一皱眉。只见辛念扬着下巴高声道:“你们就都躲在暗处看眼?没听见爷的话?我这个不受宠的姨娘说话没用,难道世子也支使不动……” 不等说完,只见树后飞奔出几个婆子,到近前尴尬行礼拜见,然后脚不沾地将那黄婆子拖走了。 眼前一条污水横流,顾长亭转身抱起兄妹俩,脚一点地便飞跃而过,然后转身,只见辛念提起裙子,同样是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裙裾被风扬起,猎猎飞舞,这一跳可比自己优美多了。 当下便忍不住赞道:“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辛姑娘身手不减当年,当真可喜可贺。” 辛念翩然落地,摇头轻声道:“多年不练了,都是旧日一些底子,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可言,世子爷莫要抬举我。” 第九章:提点 “不是抬举,我可记得你从前功夫厉害。” 顾长亭许是不愿伤辛念的心,说完后便转了话题道:“那婆子大概还怨恨我罚她,殊不知我是在救她,就她的所作所为,一旦惹得我们辛姨娘脾气上来,给她一顿拳脚,她还能活么?” 这时杏花春雨也已经找了两块石头垫着,过了那道污水,赶来接过六仔和丫丫。 这时就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经来到花园尽头,从月亮门出口看去,只见西北边一座整齐小院,恰是清凉阁。 辛念横了顾长亭一眼:“叫你说的,我岂不成了仗着有点功夫就四处行凶的恶人?我虽厌恶黄婆子拜高踩低,却也不至于就想她死,你把她打发到马圈,让我从此后看不见她,这就很好。” 一边说着,两人就进了院子。顾长亭游目四顾,只见小院收拾的倒是齐整,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名贵花木点缀,唯有东面墙上爬着一架蔷薇。 “清凉阁太偏远,难怪这般素淡。” 顾长亭摇摇头,接着进了正房,东西几间看了一遍,回来见辛念已经坐在椅子上,正问六仔和丫丫中午吃了什么?兄弟姐妹们哪个是好相处的?他便说道:“这么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还带着两个丫头,更别提六仔丫丫是孩子,格外需要精心。” 辛念淡淡道:“有什么不能活?虽然院子屋子都简陋,胜在干净整齐。月银虽没见过几回,但丫头们去厨房,倒也不至于空手而归,只是吃得没那么精致罢了。六仔丫丫刚还和我说,中午吃得很好,从没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兄弟姐妹们都不怎么吃,显然是让着他们,十分友爱。” “呵呵!” 顾长亭能不知道自己几个儿女什么德性?嗤笑一声坐下道:“他们那是吃惯了好东西,宴席虽好,又怎么比得上小厨房特意按他们口味做的珍馐美食?” 辛念正在整理丫丫的丸子头,闻言惊讶道:“几个院子都有小厨房?虽是亲王府,这也有些太豪阔了?就不怕为人所忌?” 顾长亭摇头一笑:“只怕不这样豪阔,才会为人所忌。”说完又对辛念道:“如何?既觉着那些院子好,我命人精心收拾出一个给你住,你从今日起就搬离这清凉阁,这里有些年头,收拾起来也太费事了。” 辛念道:“何必收拾?这么些年,我在这里住着也挺好的,我不搬。你那后院,除了世子夫人,有一个好相与的?偏偏夫人身子弱,又撑不起来,管不了事,听说你也不把她放在心上。我去做什么?羊入虎口么?” 顾长亭一翻白眼,没好气道:“就凭你的功夫,说你是狼入羊群还差不多,哪里轮得到你羊入虎口?” 辛念一笑:“这又不是战场,即便是战场,也不是凭拳脚功夫取胜的。我这性子,说好听了叫清高自许目无下尘,说不好听的,就是个憨憨,哪里对付得了你那些妻妾的七窍玲珑心?” 顾长亭无言以对,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喜欢小厨房吗?怎么?这就不要了?不是和你吹牛,厨房里现有几个媳妇,点心饭菜的手艺都是一绝,你挑两个使唤,一年到头吃得都不带重样儿。” “用不着。”辛念不为所动:“俗话说得好,穷人孩子早当家,我的六仔和丫丫多懂事,才不要让那些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惯出两个小二世祖。” “怎么就是二世祖了?我也是从富贵乡中长大的,你看我可有一点纨绔习气?我觉着六仔丫丫就很不错,不会沾染坏毛病。” 辛念都气笑了:“你就只看到自己,你没看京城这么多富贵子弟都是什么德性?恕我直言,就是咱们家现在的几位少爷姑娘,你素日里也该多管教关心一下,不然将来殊难预料。” “你察觉到什么了?” 顾长亭猛然坐直身子,事关儿女的事,他再怎么随性,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我今天刚出清凉阁,能察觉到什么?” 辛念看也不看顾长亭一眼,淡淡道:“只是俗语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你那几位夫人不是省油灯,你又疏于管教,很难说孩子们会变成什么样。” 上一世在她临死之前,端王府深得圣眷,顾长亭权倾朝野。唯一不如意的,就是他几个儿女,争斗之势愈演愈烈,与几位夫人相比,堪称青出于蓝胜于蓝,即便杀伐决断如世子爷,面对这样一群腹黑狠辣的二世祖,也是头疼不已。 既然重活一世,还要依靠端王府除去未来的心腹大患,辛念当然要和顾长亭一条心,这会儿提点他一下,也是应有之义,至于对方怎么做,她就管不着了。 顾长亭沉吟点头,作为一棵富贵乡中成长起来的林中秀木,他看过太多纨绔,也知道多少显赫家族最后都是败于不肖子孙之手。先前觉着做娘的哪有不疼爱孩子?自然会尽心教育,如今既然辛念这样说,看来是自己过于天真乐观了。 由此可见,辛念这么多年刷出来的“清高孤傲”名声还是有点用处,最起码顾长亭此时就很信任她,完全没有半分怀疑。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两人自小相识的功劳,顾长亭还是了解辛念的:聪明厉害是不假,甚至还有些泼辣,但不屑勾心斗角口是心非也是真的。 “我看六仔和丫丫就很好,可见你教育有方,不如搬去后院,也让她们和你学学。你放心,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纵然她们对我吹枕头风,我不信就是了,若要耍别的手段,想来也未必是你对手。” “何苦来?我去了非但不是榜样,反倒是扔进湖水里的一块大石,还不知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波,这道理我不信你不明白。” 顾长亭转头对丫丫道:“丫丫乖,和你哥哥跟着杏花春雨去外面玩,爹有话和你们娘说。” “是。” 丫丫轻轻一福身,竟是有模有样,逗得顾长亭又是会心一笑。 第十章:不欢而散 待两个丫头带着孩子们出门,他便往辛念身旁凑近了些,伸手握住她一只纤纤玉手,小声笑道:“就搬过去嘛,不为别的,也为了我。既然你回心转意,咱们之间,总要冰释前嫌才好,难道我想和你亲近下,还要抄着花园近路跑来这清凉阁?凭它什么相思情热,走这一路也都散了。” 辛念抿嘴一笑,抽出手,将胳膊支在桌上撑住下巴,明眸如水,盯着顾长亭轻笑道:“你既贪恋我的美色,想着和我亲近,竟是连这点子路都不愿意走?还说什么相思情热都散了。果真如此,散了就散了呗,这样不值钱的东西,我还不稀罕要呢。” 顾长亭:…… “你又抬杠了不是?我不过是想你我隔着近一些,大家方便……” 辛念摇头,打断他的话:“方便是方便了,我也就和你那些姨娘一样,成个庸脂俗粉,再不值得多看一眼。” “怎么会?我岂是那种负心薄情的人?” 顾长亭连忙分辩,却见辛念摇头道:“无须多说,你若为这个恼我,尽管不要理我好了,大不了还是过从前的日子。若想要我,你就得拿出些诚意来,二十郎当岁的世子爷,正值青春,何等矫健敏捷?却连这点路都不愿意走,你别让我啐你。” 顾长亭无话可说,看着辛念唯有苦笑:“你啊你,还是从前那个别扭性子,断不肯让人顺顺当当的。” “你们男人还不够顺当?这世上的便宜都叫你们占尽了,如今还说这样话,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辛念冷笑。顾长亭冷哼一声:“从小你就是这样,动辄就说我们男人都是贪心不足,我便不明白,谭锋不是男人?你怎么对他那般死心塌地?难道他就没占了身为男人的便宜?” “提他做什么?” 辛念柳眉倒竖,目中戾气一闪,只看得顾长亭啧啧称奇:“咦?怎么了这是?看你这模样不似作伪,可谭锋这么多年杳无消息,你本该更怀念才是,因何连他名字都不愿意提了?“ “往事不堪回首,那都是我年少无知,被他骗了。” 辛念扭过头,掩饰住目中怒恨,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看着顾长亭,淡淡道:“女人终究心软,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是你的人,便不会再念旧情。不像世子爷,家里三妻四妾,却还念念不忘心头的绝色佳人,果然男人都是贱皮子,求而不得,才是最难得。” “你……” 顾长亭气得牙痒痒,起身道:“罢了,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去前边,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收拾呢。” 辛念也便起身,送他到门口,淡淡提醒道:“六仔和丫丫的名字,你别忘了,给他们用心起个好的。” “我知道了。” 顾长亭答应一声,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杏花和春雨在院里看见两人形容,忙赶过来,杏花便问道:“世子来的时候分明好好的,怎么走时倒像是带着一肚子气?都没和六少爷四姑娘搭话。姨娘又排揎爷了?您不是说从今往后要改的吗?” “就是要这样才好。” 辛念倚着门,唇边一抹讥诮笑意:“我们娘仨今日出了回风头,后院不知多少眼睛都盯着。顾长亭负气而去,她们也能安心些。我住在清凉阁,清净自在,可不想和她们勾心斗角,我只要好好过日子,抚育六仔丫丫平安长大。” 春雨撇撇嘴,小声道:“这不过是姨娘做梦罢了,不说别的,就凭四姑娘和六少爷入了世子爷和太妃的眼,府里几位姨娘,尤其是那位廖奶奶,哪一个能让咱们自在清净了?” 辛念想起两个孩子上一世不明不白的死去,眼神一寒,沉声道:“你说得对。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想惹纷争,但纷争定要来惹我,我也不怕。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留情。” “这才是过去您做大小姐时杀伐决断的模样。”春雨鼓着掌:“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辛念直起身子,招手叫六仔丫丫过来,然后转身向屋里走去,扔下四个字:“静观其变,水来土掩。” 春雨杏花:……姨娘啊,这时候咱们就不用强行押韵了。 ******************* “说是世子爷陪着回了清凉阁,在园子里处治了黄婆子……” 廖氏斜倚在榻上,听着心腹丫头桂枝低声禀报寿宴散后顾长亭的行踪,面上带着淡淡恬静的笑意。 好半晌,桂枝说完了,她才轻轻挪下身子,悠悠道:“清凉阁太远,既然辛姨娘要痛改前非,咱们不能不给她这个机会。你回头挑个好院子,让人打扫干净,好好布置一番,就叫她们娘仨搬进去。” “奶奶还要让她搬进这后院?就她那个清高模样,谁看了不烦?何苦让她过来,惹得大家都不自在。” 桂枝小声嘟囔,只见廖氏含笑道:“爷不烦就成,你管其他人做什么?” 桂枝也笑了,小声道:“不是我说,奶奶您这对爷也太好了。既如此,何不好人做到底?” 说着眼睛一转,轻声道:“我看爷挺喜欢辛姨娘那两个孩子,可怜她娘家失势,如今身边就两个当年的丫头,六少爷和四姑娘连个奶妈子都没有,不如……奶奶分两个丫头过去服侍?” 廖氏坐起身,撇嘴道:“又不是我分内之事,何况那两个孩子还小,谁知将来会有什么波折?别到时候怨到我头上,出力不讨好。” 她伸了个懒腰:“罢了,这样好事,还是留给世子夫人去做,也免得府里下人们都嚼舌头,说我把持着家里大权,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乐得清静。” 桂枝服侍她多年,闻言立刻明白她的打算,点头道:“是,确实由夫人来安排才更妥当。” 廖氏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桂枝不敢打扰,于是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回来时只听廖氏淡淡道:“再过些天,就是太子哥哥的生日,我那份礼单上的东西,你要好好盯着,一样都不许出差错,明白吗?” “是。奶奶放心,奴婢这几日一直盯着他们采买呢。” 桂枝答应一声,太子是嫡长子,又是皇后所出,而端亲王妃便是当朝皇后的妹妹,姐妹两个同气连枝,廖氏这个做侄女儿的,自然对此事格外上心。 第十一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哎哎,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一大早就跑过来叮里哐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早春的清晨还有些寒意,春雨披了件夹棉褂子推开大门,看到门外一群正忙着搬砖搬石的男人就是一愣,接着便嚷了起来。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笑道:“是春雨姑娘?这是世子爷的吩咐,说这清凉阁要好好修葺,如今先修理门外荒地,得种上花树,铺上水磨青石,间以梅兰竹菊点缀其中,那才叫漂亮呢。” “爷的吩咐?” 春雨愣住。管家笑道:“姑娘怎么不信呢?不是爷吩咐,我们就敢闯到这后院?怎么?这事儿世子爷没和姨娘说吗?要说起来,爷这回可真是用心,还亲自设计了图纸,就为门外这一片。咱们王府这么些院子,哪一个也没见他这样精心啊。” “那……成,你们先忙活着,我回去告诉姨娘。” 春雨挠挠头,回到院里关上院门,进屋一看,辛念正在给丫丫梳头,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爷的吩咐,要修葺这清凉阁,从外围就开始修……” 春雨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辛念翻个白眼,咬牙小声骂了一句:“这个混账家伙,还贼心不死呢。” “姨娘……” “好,我知道了。” 辛念点点头,只听春雨急道:“那……将来外面修完了,岂不是要进院子?咱们怎么办?” “就先去后院随便找个院子住几天,盯着这边进度,什么时候修好了,咱们再搬回来。” 辛念说完,只听杏花笑道:“但凡姨娘选好了院子,这清凉阁只怕就修不好了。” 辛念呵呵一笑:“世子爷想拿捏我,他想得美,真以为我就拿捏不了他了?到时我自然有办法叫他尽快修好清凉阁,让咱们搬回来。” 正说着,忽然又听院外有人叫门,杏花忙出去了,过一会儿进来小声禀报道:“姨娘,世子夫人送了几个下人过来,说是咱们院子里服侍的人少,不够用。” “世子夫人?是夫人?”辛念眉头一挑:“不是奶奶?” “不是。”杏花摇头:“陪同过来的姜大娘我认识,是夫人的奶妈,因为夫人身子弱,所以她就跟着一起陪嫁过来。” 辛念想了想,点头道:“让她们进来。” 片刻后几个下人进门,那姜大娘面上带着笑,礼数也周全,并不因为辛念从前不受宠而轻视她,又见她搂着六仔丫丫,便笑着赞叹道:“昨儿我们夫人回去还说,姨娘从不与后院往来,哪成想六少爷和四姑娘长成好个模样,由不得人见了不喜欢,因念叨到半夜,又惋惜自己身子不好,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 辛念立刻警觉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这有什么?夫人还年轻,假以时日,总有儿女绕膝的时候。大娘今儿过来是做什么?应该不只为了看六仔和丫丫?” 姜大娘面上似乎有些失落,但旋即掩去,热情道:“夫人昨儿见了姨娘和六少爷四姑娘,知道清凉阁这里伺候的人手不够,所以特意打发奴婢送来几个使唤丫头。姨娘看看,这都是上个月进府的奴才中,手脚最勤快伶俐的,有她们帮忙洒扫,服侍少爷小姐,姨娘也能省些心力。” 辛念抬眼看去,姜大娘身后的四个丫头便一起蹲身行礼。 她打量两眼,见这四个丫头都不是姿容俏丽之辈,看着也的确足够伶俐,于是点头笑道:“也好,我这里的确缺人,稍后我亲自过去谢夫人。对了,还有一件事,大娘回去帮我转告夫人,就说如今爷的吩咐,清凉阁要好好修葺,我只怕要暂时去后院存身,翻修完了再回来,请夫人帮忙挑个院子,供我暂住。” 姜大娘啧啧赞叹道:“夫人昨晚回来还说,爷和姨娘是自小相识的情分,只要姨娘回心转意,爷对您还是眷顾的,果然,这不就来了?姨娘放心,我回去就告诉夫人。刚刚来时我也看到了,外面几十个工人,太过杂乱,到时紧赶着收拾出院子,让姨娘今儿就搬过去。” 辛念笑道:“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外面还有得弄,两三天是等得的。” 姜大娘答应着,见没有其他事,便告辞离去。 这里辛念看着几个丫头,问了她们身世来历,便随意分派了差事:一个叫杨柳的,看着勤快伶俐,就将收拾房间的琐事交给她;红叶绿叶负责院子洒扫等杂务;还有个叫金针的,因为母亲是绣娘,于是管了房中针线衣裳的活计。 分派完毕,辛念拿起茶杯喝茶,一边不动声色打量每个人的神色,倒是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趁着春雨带几个人出去,杏花便小声道:“姨娘这是防着她们呢?我想夫人大概也是虑到这一层,为表诚意,所以才给咱们分派了几个才进府的新人。” 辛念点点头,想了想道:“夫人是个温柔贤惠的,一向不与人争,但她信得过,不代表别人也信得过。新人又如何?咱们到底没有根基,凭什么就能让她们忠心耿耿?即便这会儿忠心,敢保日后也忠心么?” “是。”杏花想到廖氏的专权跋扈,心中也是警觉,肃容点头道:“是我大意了,还是姨娘谨慎周密。” “你向来细心,这一次不是大意,只是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可是杏花,顾长亭纵有天大本事,他对后院是不甚在意的,所以这府里各个院子,无不是盘根错节勾心斗角,咱们既然要融入其中,就得谨记那十四个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杏花郑重道:“姨娘说得是,回头我也把这道理说给春雨听。” 辛念点点头,然后站起身:“等会儿你和春雨在屋里简单收拾下,我过去看看夫人,顺便选个院子,选好了,咱们就搬过去。” “是。”杏花答应着,见辛念出门离去,便立刻按照她吩咐,收拾起来。 第十二章:你和谁说规矩? “夫人真是好雅兴,这个天儿邀我们过来赏花。” 秋姨娘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她是廖氏的人,这会儿在秦氏后院,廖氏不方便说的做的,她自然要替主子出这个头。 辛念抬头看看,的确不是好天气,从早上就一直阴沉沉的,好在没有一丝儿风,这在京城的春日里,就算是难得。 只听秦氏笑道:“这个时节,桃李杏花都谢了,恰好牡丹芍药盛放,我看着这满院春色,想着不能辜负花儿开得热烈,所以就叫妹妹们过来一起看看,顺便也尝尝我这小厨房里的茶水点心。” 虽然秦氏多病,不受宠,但她始终是世子夫人,顾长亭对她,还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就看这一片后院,着实宽敞,且布局典雅精致,各色花卉四时开放,比起廖氏的院子犹胜三分,也难怪这会儿廖氏满脸得不高兴。 几个姨娘看看廖氏脸色,很聪明的闭上嘴巴,于是秦氏说完后便冷了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辛念看到秦氏面色逐渐发白,一双手紧紧抓着帕子,心里叹了口气,上前笑道:“果然夫人体恤我们,这牡丹和芍药的花时都短,不过十日左右便凋谢大片,若不及时观赏,岂非辜负这短暂的大好春光?夫人您看,那朵黄牡丹开得多艳丽。” 秦氏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辛念一眼,微笑道:“可不是,我这里十几丛牡丹,也只有这一棵黄牡丹,我爱它花瓣轻薄如纱,颜色却又饱满鲜艳,实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说完只听廖氏笑道:“轻薄鲜艳又如何?终究比不上那边的白牡丹冰清玉洁,忠贞不二。” 廖氏一边说着,便看向辛念,悠悠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妹妹从前不是有个心上人么?为了他,你在这后院偏居一隅,连爷都不假辞色,怎么如今却忽然一反常态,巴巴讨起爷和姐姐的好儿来了?” 辛念淡淡笑道:“姐姐只看到白牡丹外表冰清玉洁,你不知道它的花心是最容易黑烂的,所以别的花还鲜艳时,它往往便开败了。“ 廖氏:…… “这话可笑。” 秋姨娘见廖氏气得脸色发白,连忙说道:“都是一起开的,凭什么白牡丹就要先败?你看那些自恃颜色好的花儿,一夜风吹雨打,又有几个能开在枝头?” “是啊。” 辛念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着感叹道:“纵然花开颜色好,能得几日在枝头?我们女子便如这鲜花一般,韶华易去,青春难留,又何苦彼此为难?各自鲜艳不好么?” “哟!” 古姨娘摸摸发髻间的珠钗,冷笑道:“辛姨娘这是话中有话啊,你看见谁为难谁了?这般拿腔拿调的,难不成也想当家做主?” “哪有?” 辛念摇摇头:“不过是廖姐姐刚刚问我,怎么偏安一隅后,如今又进了后院,我便以花自喻,答她罢了。漫漫长夜难捱,睁眼时总难免要想心事,想着想着,忽然就想开了,明媚鲜艳能几时啊?还不如珍惜眼前人呢。” 说到这里,她便攀过一枝海碗大的淡粉牡丹,凑过去嗅了嗅,然后抬头笑道:“淡淡花香,当真宜人。回头我那清凉阁收拾好了,也让人栽些花草,到时请夫人和廖姐姐以及各位姐姐去看。” “辛姨娘好不懂规矩。” 秋姨娘忽然冷冷开口:“奶奶是平妻,你不过是个妾室,谁许你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真当端王府没有半点规矩么?” 什么叫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可是你自己将脸送过来让我打的。 辛念心中冷笑,面上笑容却越发明媚,来到廖氏身边挽住她胳膊,对秋姨娘娇笑道:“秋姨娘怕是不知道?我与廖姐姐可是从小玩到大的,那会儿我家还没获罪,我们在一起聚着,都是姐妹相称,叫得时日长了,如今就改不过来了。” 廖氏:…… 众人:…… 屁啊!你明明在老太太寿辰上还叫着奶奶,这会儿就改不过来了? 秋姨娘气得心里都爆粗口了,但看廖氏没什么表示,她也只能艰难挤出一丝笑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原来如此,我说呢,奶奶当真是念旧情。只是辛姨娘心里也该有点数,不该拿过去的交情乱了规矩,不然以后大家有样学样,怎么办呢?” “有样学样吗?” 辛念挑眉一笑,淡淡道:“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资格。我从前是一品上将军之女,倒不知咱们府里,还有哪位姨娘同我身份一样,能和廖姐姐攀上这交情?” 秋姨娘:…… “好了好了,春光正好,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秦氏连忙打圆场。廖氏只气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她真想一巴掌扇在辛念脸上,吼一声:谁同你好姐妹?谁许你攀交情?放开你的爪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她只能忍着,不是怕辛念,而是怕此事被顾长亭知道。 说到重情,她那位表哥才是最重旧情的。好死不死,她从前和辛念也当真是姐妹相称,哪怕心里都看不上对方,表面也是维持着一团和气。 所以这一回合,廖氏只能哑巴吃黄连,眼睁睁看着辛念放肆地拿下一城。 几位姨娘都不说话了,辛念这才放开廖氏,目光下意识在花丛里流连。 她记得上一世里,秦氏便是在这一年春天赏花时,被毒蛇咬伤,没两天便香消玉殒,说不得便是这一次,却不知那条毒蛇在哪里? 廖氏和秋姨娘等人停下脚步在一旁说话,秦氏赞叹地看着面前花儿,犹自对辛念絮叨着:“说起来,这些牡丹也有三百多年了,所以你看,才十几棵,便铺了半个园子。这宅子都不知道翻新多少回,它们却依然是颜色如故。” 辛念点头敷衍着。眼前枝繁叶茂,根本看不到毒蛇影子,她正想是不是自己猜错,出事的日子不是今天,忽一眼看到古姨娘双手紧紧握住一条帕子,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辛念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古姨娘好像就是岭南人,虽然具体住在岭南哪里不知道,但是毒蛇这种东西,便是岭南最多,北方很少见到。所以当年她也纳闷,毒蛇是从哪里来? 只不过那会儿她性情淡漠,对顾府一切全不关心,这事过了就过了,从未深思。 如今却不同,她要在后院立足,必得秦氏牵制着廖氏。更何况,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她岂能见死不救? 第十三章:好大威风 这些想法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辛念跟随古姨娘的目光,将视线投放到不远处一株淡粉色的牡丹上。 恰好秦氏也正巧走到那里,她往花边走了几步,伸手去攀粉牡丹的花枝,一边笑说道:“这棵淡粉牡丹,像不像薄施粉黛……” 不等说完,异变突生,一道黑影猛地从花间蹿起,往秦氏身上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辛念三两步上前,伸手一捉,就将那东西狠狠捏住。 众人定睛一看,那黑影竟是一条蛇,而辛念这一捏妙到巅毫,正正就捏住了蛇的七寸。 古姨娘的惊叫声这时方才传来,也不知是被蛇惊到,还是被辛念吓到。她紧紧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辛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妖孽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蛇被拿捏住七寸,竟还艰难地张开嘴巴作势欲咬,一颗三角蛇头更显狰狞恐怖。 秦氏受此惊吓,竟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都僵硬定在原处。 辛念眼角余光将几位姨娘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有心立威,于是那只纤纤玉手猛一用力,竟直接用手劲儿将蛇的七寸捏了个稀烂。 偌大后院,此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辛念随手将蛇向旁边一扔,惹得姨娘们惊叫连连,她理也不理,只来到秦氏面前,关切问道:“夫人没事?荔枝,快扶着点儿。” 秦氏这才回神,一双眼中惊惧未退,然后她的身子就如一条麻袋般,软软倒了下去。幸亏荔枝被辛念叫醒,这会儿上前,正好接住了她。 “辛……辛妹妹……” 秦氏牙齿打颤,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若……若不是你,我今日……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 “夫人别怕,您可是世子夫人,吉人天相,区区一条蛇,哪里就能伤到你?那蛇我已经捏死了,再无法作恶,你尽管安心。” 辛念说完,又对荔枝道:“夫人受了惊吓,还是赶紧扶回房去,让厨房做碗安神汤压压惊才好。” “是。多谢……多谢辛姨娘……” 荔枝是秦氏的陪嫁丫头,一向稳重,此时也不由慌了神,眼泪八叉的,却又不敢哭出声。她不敢想象,今天若没有辛念在场,事情会是什么结果。 “这……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后院倒有条蛇蹿出来?” 看着秦氏被赶过来的丫头婆子们扶回房间,廖氏立刻端起平妻的架子,厉声质问。 古姨娘忙道:“奶奶息怒,这……已经开春了,惊蛰都过了,蛇虫鼠蚁出洞也是正常,好在辛姨娘身手敏捷,没让这畜生伤到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廖氏这才看向辛念,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淡淡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妹妹的武艺还是没有丢下,我以为你早就改邪归正,专心井臼女红了呢。” 辛念笑道:“这话说的,我在清凉阁那个偏僻地方,就算想专心井臼女红,也得有材料不是?说起来,这些年多亏了姐姐照拂,让我这般清闲,才能每日里专心练武,到底在今日派上用场。” 廖氏:…… “这蛇放在这里,怪吓人的,院里婆子们都死哪儿去了?到现在竟还敢躲懒,还不赶紧将死蛇收拾了去?” 古姨娘忽然厉声呵斥,立刻就有候在外面的两个婆子飞跑进来,只是看着那蛇尸可怖,两人一步三挪,直到确定这蛇是死透了,方弯下腰,想用扫帚扫进簸箕,拿出去扔掉。 “慢着。” 却听辛念沉沉说了一声。古姨娘心里一颤,看向她勉强笑道:“辛姨娘真是大胆,可你不怕,我们怕啊,再者这样东西,别说死了,就是活着,还能问出口供不成?留着作甚?” 辛念淡淡一笑,上前将那条死蛇重新拎起,悠悠道:“我读的书虽不多,却也大概知道,咱们北方多是菜蛇草蛇,身子青绿或黄绿。这蛇却是黑白相间,模样恐怖特殊,不像北方的蛇。刚刚夫人是不是说?若非我,她就要死在这里。我想,寻常人被蛇咬一口,也不至于就死了?怎么夫人吓成那个样子?难不成这竟是书里说的毒蛇?夫人是太医院正之女,所以认识它。只是咱们好好一个园子,时时有人打扫,好端端怎么跑进毒蛇来?这事须得查个清楚。” 说到这里,又看了两个婆子一眼,认出这是两个刁奴,平日里仗着在廖氏面前奉承的好,没少作威作福,于是补充道:“当然,世子夫人的后院,竟藏了条毒蛇,也不知负责打扫收拾的人都在干什么,这事也该好好追究查问一下。” “辛姨娘真是好大威风。” 秋姨娘忽地在旁边冷冷一笑:“我刚刚说你要当家做主,你还分辩,看看,这不就来了?奶奶现在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处置?” 辛念看了她一眼,不解道:“我处置什么了?我不过是要将这条蛇留着,给爷看一看。我又没有当场追查起来,难道连说一句话也不行?廖姐姐,咱们家如今是这样的规矩吗?” 廖氏脸色别提多难看,咬着牙道:“够了。发生这样事,还不快去看看夫人怎样?你们倒好意思在这里争嘴。” 说完转身离去,秋姨娘等也忙都跟在她身后,其实哪有一个人在意秦氏死活? 这里辛念将蛇拎着,来到秦氏屋里,随手找了个篮子放进去,这才进屋探看秦氏情况。 ***************** 顾长亭回来的时候,府里平静如常,并没有人特意向他禀报这件事。 世子夫人不受宠,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况秦氏父亲,也就是前太医院院正,因为被卷进贵妃宫斗一事,前年被罢官流放,还没到地头就死在半路。 从前也算富贵的一大家人,到如今风流云散,不知流落何方,秦氏可说是无依无靠,就更没人将她当回事了。 毒蛇虽然吓人,但夫人不是没死呢吗?谁肯多嘴?为这事得罪了奶奶,岂非得不偿失? 所以直到顾长亭进辛念院里之前,他对此事仍是一无所知。 第十四章:宠信 夕阳西下,天边铺了几层晚霞,煞是艳丽。世子爷一进院门,就看到六仔和丫丫站在台阶上,正抻着脖子看晚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怎么?你们两个小家伙,才这么点儿就懂前人的诗意了吗?” 顾长亭看见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心怀大畅,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 六仔丫丫扭头看见他,俱都惊喜非常,忙飞跑过来,一边大叫着:“爹爹!娘,爹爹来了。” “好宝贝儿。” 顾长亭一手一个,将六仔丫丫抱起,每人脸上亲了一口。下一刻,六仔和丫丫同时探头,“唧”“唧”,一人一口亲在他的两边脸颊。 “真乖,真是爹的好宝贝。” 这可把顾长亭欢喜坏了,深刻感受到孩子天性的可爱烂漫。想想其他儿女,也不知被各自母亲教导了什么,每回遇见,都跟个小大人似的,沉稳有余,天真不足。更别提似六仔丫丫这般亲热。 他抱着两个小孩就要进屋,不妨衣角蹭到台阶边一棵茂盛的花枝上。只听丫丫惊叫一声,奶声奶气叫道:“爹爹小心,千万不要靠近这些花草,有蛇蛇。” “有蛇蛇怕什么?蛇蛇更怕人,不等你看见它就溜了。” 顾长亭毫不在意,却见六仔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娘说过,怕有毒蛇蛇,咬一口会没命的。” 顾长亭:…… “你娘又作什么妖了?毒蛇多在岭南那边,什么时候看见咱们这里有毒蛇?没的吓坏宝贝们,不怕不怕啊。” 顾长亭说着话,已经来到门前,只见杏花从屋里走出,一边行礼一边轻声禀报道:“回爷的话,今儿夫人请奶奶姨娘们赏花的时候,从花间蹿出条毒蛇,幸亏我们姨娘将蛇捉住,不然夫人只怕要被它咬伤了……” “你们姨娘没事?” 顾长亭面色一紧,旋即问道。杏花摇摇头:“姨娘没事,她的功夫一直就没扔下。只是这一来,闹得人心惶惶,姨娘回来就嘱咐少爷小姐不许靠近茂密的花丛草丛,这会儿又亲自带着人,往后院检查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顾长亭沉思片刻,将六仔丫丫放下,淡淡道:“我去后院看看,你看着两个小家伙,别让他们乱跑。” “是。” 杏花答应一声,看着顾长亭去了,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这事以这种方式让爷知道,最好不过。若由姨娘亲自禀报,说不定就要被疑心是后宅里的勾心斗角,那可太不值了。 这里顾长亭刚出后门,就看到辛念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迎面走过来,一边嘱咐道:“天气渐渐炎热,这院子花草多,务必要谨慎仔细打扫。春雨,你明儿去库房领些雄黄和艾蒿等,除了洒在地面上,咱们也多做几个香包……” 不等说完,便看见顾长亭,辛念脚步一顿,只听身旁春雨不忿道:“库房那些人,哪个不是势利眼?没有奶奶的命令,她们才不会……” “好了。”辛念打断她的话,淡淡道:“那就去奶奶那边说一声,让奶奶分派给各房,发生了这样事,想来奶奶也会考虑周全。” 说完款步来到顾长亭身边,笑问道:“爷这是从夫人屋里过来的?” “我是来了你的院里,才知道今天家里发生了这样事。”顾长亭皱着眉头:“请大夫看过了吗?有没有禀报给母亲知道?我看你对自己的院子倒是着紧,祖母和母亲那里,可也照看到了?” 辛念“扑哧”一笑:“爷糊涂了?虽说那毒蛇是我捏死的,但禀报王妃,看顾各处院子,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做?” 顾长亭一愣,深深看了辛念一眼,忽然道:“我觉着还是你更细心周到些,若想请你管一管这事,你可肯接下这个担子?” 辛念心中一动,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一边和顾长亭进屋,一边淡淡问道:“我倒信你这话是出自真心,只是府里现有王妃和奶奶,你竟要将此事委我,可是怕她们不来你面前闹?” “这有什么?我是世子。如今父王在边关,府里大小事情都是我做主。只要解释清楚,母亲和表妹应该也会理解。说起来,这府里也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那好啊。”辛念微微一笑:“你敢委我,我就帮你处置此事,权当还你一个人情。” “人情?”顾长亭纳闷:“什么人情?” “我今天去清凉阁看了,虽然进度慢,但那些工人倒是极精心,这可不得还你一个人情嘛。” 顾长亭脸一红,咳了一声,悻悻在榻上坐下,嘟囔道:“你在这里住着不挺好?还想那清凉阁做什么?怪偏远孤僻的。” “我就爱那里清静。” 辛念在对面坐了,招手叫六仔和丫丫过来,丫丫笑着跑到她怀里,六仔则是很懂事地靠在顾长亭身边。 “还是儿子和爹一条心。” 顾长亭将六仔抱起来,因算了算,方沉吟道:“六仔今年也有六岁了?是该进学的年纪了。” 辛念眉头一皱,虽然重生一回,但上辈子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她并不想孩子们离开自己身边。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重获新生,总不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重活一回,她就要一个长长久久岁月无忧。既如此,六仔也该有他自己的人生,反正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两个孩子早早夭折。 “明年。”辛念开口:“今年我先给六仔启蒙,教他认得几个字,再进学。” “也好。” 顾长亭点点头,旋即又扭头看着她笑道:“你又不是才女,从前只知道舞枪弄棒,能认识几个字?启蒙的事,还是交给我。我如今的差事不多,每天拿出半个时辰来,也就够用。” 辛念瞪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且别在这里挤兑我。夫人受这一场惊吓,于情于理,你也该去探望一回,不然可太让人寒心了。” “你说得对。”顾长亭站起身,将六仔放下:“那我现在就过去,你给我留着晚饭,等我回来吃。” 说完也不容辛念反对,一径去了。这里杏花便笑着悄声道:“爷对姨娘,还算是有心,他多过来几趟,这府里下人们也就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靠人终不如靠己。” 辛念凤目中寒光一闪,淡淡道:“你们爷说得没错,这府里,也是时候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第十五章:世子爷英明 “爷去了夫人院子里……” 不等桂枝说完,廖氏猛地从榻上坐起,沉声道:“是谁多嘴了?” 桂枝凝重道:“这个却是不知。但……爷回来就去了辛姨娘的院子,然后从那边出来,直接去了夫人那里。” “怪道呢,原来是她。” 廖氏冷笑一声:“我就说谁这样心急,巴巴儿将此事告诉爷。是她就不稀奇了,救下夫人,她可不得表功呢,且以她的性情,这后院越乱,她怕是越高兴。” 桂枝点点头,忧心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古姨娘真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万一那条蛇真被查出来……” 廖氏面色一沉,桂枝不敢再说,只听主子冷冷道:“蛇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慌什么?是古姨娘做的孽,即便要承担后果,也由她自己偿还去。” “是。” 桂枝定了定心神,又听廖氏淡淡道:“罢了,爷这么快知道此事,便是做做样子,也定要彻查一番。古姨娘平日对我还算孝敬,这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我自然要保下她。” “对呀。”桂枝眼睛一亮:“奴婢真是猪油蒙了心,凭她辛姨娘再厉害,也不能将手爪子伸到后院,此事爷自会交给奶奶彻查,到那时,咱们好好想个办法,糊弄过去就是。” 廖氏点点头,面上露出微笑,伸手摸摸头上珠钗,轻声道:“这么多年的夫妻,给他生儿育女,他不信我还要信谁?” “就是就是,何况还有王妃帮着奶奶。” 桂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嘻嘻笑道:“我这就打发个小丫头去古姨娘院里,随便送她点什么,也好叫她安心。” 廖氏点点头:“嗯,去。” ****************** “世子爷来了。” 廖王妃原本躺在榻上假寐,听见这一句,方睁眼起身。 只见顾长亭大步走进来,先请了安,接着开门见山道:“娘,儿子刚从秦氏院里过来,她今日险些让毒蛇咬伤,受惊过甚,看见我,尚且有些语无伦次。这事您知道吗?” “听说了。” 廖王妃并不在意,漠然道:“佳如来禀报过,又说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压惊汤,安排人在那院里仔细打扫,上夜的婆子也多添了两个。我见处置的很好,也就没再过问。” 佳如便是廖氏的名字。顾长亭看着母亲,一撩袍襟在她身旁凳子上坐下,沉声道:“此事可疑,不能轻轻放下,儿子要着人好好查一查。” “有什么好查的?”廖王妃皱眉:“只是一条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毒虫罢了,一点子无心之过,何况人又没事,何苦闹出这么大动静?搞得人心惶惶。“ “我看过那条毒蛇,乃是南方出产的环蛇,剧毒无比,北方断没有此物,可见是有人故意放在秦氏后院。府里有这么个比毒蛇还毒的人,叫人怎能安心?今天她险些害了秦氏,万一来日对娘和其他人都动了杀机怎么办?” “你把人心想得也太坏了,怎么就非说是人故意安排?不能是那些贩夫走卒从咱们府外经过,让这毒虫跑出来……” 廖王妃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不愿彻查此事,于是百般推脱。 顾长亭心里也明白,因不等母亲说完,他便强硬道:“总归查一查得好。果然是误会一场,也没什么损失,还能警醒一下众人。这两年因为爹爹在边关,府里下人们越发懈怠了。” “好。” 廖王妃见儿子态度坚决,只得点头答应,一边笑道:“你这孩子,就是看不得你娘清闲,没事也要找点事给我做……” 顾长亭一愣,接着忙笑道:“这是儿子后院的事,哪敢劳动母亲?我后院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是精明的,足够用了。” “也是。” 廖王妃点点头,眉眼越发舒展开来,欣慰道:“要说呢,佳如这孩子可是精明干练,比我年轻那会儿还强,最难得的,是她还不失温柔体贴。这件事交给她,我也放心。” “呃……” 顾长亭沉默片刻,忽地沉声道:“儿子不打算把这事交给表妹,我想交给辛氏处理。” “辛氏?” 廖王妃猛然坐直身体,甚至失去了一向的沉稳风度,厉声道:“为何要用辛氏?她从前是怎么对你,怎么对这个家的,你都忘了?” “从前是从前,还不许人改过自新么?” 顾长亭似乎并不在意。廖王妃冷哼一声,扭头道:“我不同意,谁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母亲这就是说气话了。” 顾长亭也不急躁,更不畏缩,从榻边桌上的果盘中拿出个桔子慢慢剥着,一边轻声道:“辛氏如今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唯有和我的一双儿女,她能有什么祸心?就不为自己,难道不为六仔和丫丫着想?府里不安,于她们娘儿几个有什么好处?” “那佳如也一样,她也是靠着王府,和你也有儿女,又是你的平妻,平日里管着家里大大小小一摊子事,为什么不能把这事交给她?” “她不一样。” 顾长亭慢慢摇头。廖王妃急道:“哪里不一样?更何况,这事不交给她办,让下人们怎么看她?以后她说话,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表妹这么多年管家,积攒下来的威信难道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荡然无存么?那她这家……可管得不怎么样。” 顾长亭依然不疾不徐,说出的话却是将廖王妃噎得够呛。 眼看母亲要翻脸,顾长亭忙把桔子塞给她,正色道:“秦氏若被毒蛇咬死,母亲必然会让我将表妹扶为正妻,从此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这件事她受益最大,也是嫌疑最大,当然不能由着她去查。”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佳如?你们夫妻两个这么多年,你对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廖王妃怒了,却见顾长亭淡淡道:“今天毒蛇若咬的是我,我不会怀疑表妹,可它咬的是秦氏,那就由不得我不怀疑。娘也说过,我们夫妻多年,我很了解表妹是什么性情。” “你……” 第十六章:夺权 廖王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见顾长亭站起身,沉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之所以交给辛氏,是因为其他人也难逃干系,只有辛氏刚搬进后院,府外也没个可联络的人,还救下了秦氏,于情于理,她都是最清白的,由她来查,再妥当不过。” 说完转身离开。廖王妃气得脸色铁青,好半天,方将桔子狠狠往地上一砸,捂着心口叫道:“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这个逆子……” “王妃息怒。” 陪嫁钱氏忙上前,帮她轻轻揉着心口,只见廖王妃含泪哽咽道:“你看见了?他刚才是怎么对我说话的,你就说,京城这么多人家,有没有谁是像他一样忤逆不孝的?” “世子爷向来孝顺。”钱氏觑着廖王妃的脸色,轻声道:“这一次……也是奶奶太急躁了些,又有辛氏煽风点火。” “没错,都是那个辛氏挑拨离间。”廖王妃深吸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冷冷道:“佳如也是,怎么就让她搬到后院?由着她在清凉阁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钱氏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是老奴多嘴,实在是……这两年,奶奶也疏忽了许多。那辛氏在清凉阁,怕是被人怠慢得狠了,她才不得不出来。这下好,白白给自己树了个大敌,世子爷从前可是常往辛家去的。” 廖王妃不做声了,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好半晌才沉声道:“这件事……你说怎么办?” “世子爷这会儿已经下定决心,王妃也没办法扭转。再者,也是时候该给奶奶一个提醒,这毕竟是端王府,不是她可以任性的地方,也不宜太过放肆。老奴想着,世子爷怕也只是借此事敲打下奶奶,等到过两天,奶奶知道收敛了,王妃再寻辛氏一个错处,将她这差事卸了,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真能不了了之?”廖王妃轻轻攥着拳头:“我看那孽障这一次是要动真格的。” “不会的。”钱氏笑着为廖王妃披上一件褂子:“一面是亲娘和媳妇儿;一面是个全不在意,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世子爷怎会真为了她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些年对世子夫人,也只是尊重她的正妻身份,以礼相待罢了。” “但愿如此。” 廖王妃点点头,大大松了口气,片刻后又恶狠狠道:“不过这个辛氏,还是要想法子送回清凉阁,免得她惹事生非。” “是。”钱氏恭顺道:“有数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辛氏性情孤傲,如今也不过是委曲求全,没几天就要现原形。只要以后不克扣怠慢她,想来她也不愿意俯就世子爷,自然会安安分分守在清凉阁。只是……” 廖王妃见她说到最后,欲言又止,忙问道:“你有什么话?和我还不能直说?” “是。王妃,我虑的是那两个孩子,世子爷和太妃看上去都很喜欢他们,他们也确实长得可爱,这个……倒不能不防。” “嗯。”廖王妃目光一闪,轻声道:“那两个孩子随着他们娘,的确不宜多和太妃世子接近。” “谁说不是呢。”钱氏见廖王妃明白了自己意思,方笑道:“要说起来,还是咱们大少爷四少爷和大姑娘更可爱聪慧,一看便知道是大富大贵的命。” 提到廖氏的几个儿女,廖王妃面上也露出笑容,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 “你说什么?表哥去了姑姑那里,然后他……他要将此事交给辛姨娘彻查?” 廖氏猛地从榻上坐起,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死死盯着钱氏:“姑姑也就允了吗?她……她不知道辛氏是什么人?这是生怕王府的后院不起火?” 钱氏深深看着廖氏,轻声道:“王妃自然不愿意,架不住世子爷说得头头是道。我在旁边也能看出来,世子爷是心意已决。” “表哥怎会如此糊涂?” 廖氏一只纤纤玉手紧握成拳,捶在桌子上,咬牙道:“那辛氏从前对他从不搭理,如今不知包藏了什么祸心,又忽然讨好他,他不防备也就算了,竟还要给对方掌权的机会,他……他是怎么想的?” 钱氏见廖氏面上浮现痛恨气恼神色,连忙道:“奶奶,事情已经定了,您在这里生气也没用,万万不能因此和世子爷离心离德。后宅中的争斗,向来不都是如此?越是这样时候,您越得笼着世子爷,决不能让他完全倒向辛氏那边。” “我知道。” 廖氏深吸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忽地冷笑一声:“罢了,表哥这会儿被她蛊惑,愿意讨好她,就尽管讨好去,我乐得清闲几日。呵呵!倒要看看咱们这位辛姨娘有什么手段,来查处这件事。” 钱氏心中有些疑惑,但见廖氏面上得意之色不似作伪,因陪笑道:“奶奶能这样想就好了。王妃特意派老奴过来,也是为了劝慰您,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就和世子爷闹别扭。” “我知道了。”廖氏点头:“钱大娘回去告诉姑姑,我不是小孩子,晓得轻重,才不会意气用事。” “是是是,这样王妃就可以放心了。” 钱氏起身告退,这里桂枝送她出去后,转回来急切道:“奶奶当真能稳坐钓鱼台?世子爷做下这样决定,分明是对咱们起了疑心……” 不等说完,就见廖氏轻轻挥了挥手,于是连忙住口不言。 只见廖氏重新躺回榻上,看着自己染得鲜红的指甲,悠悠道:“急什么?辛姨娘愿意揽这个差事,就让她揽去。说起来,我这位妹妹也是个狠人,这些年在清凉阁,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既然进了后院,还拿下这么桩差事,那些得罪过她的人,日子只怕不会好过了。” 桂枝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辛姨娘除了一双儿女,可说是没有半点势力靠山,如今一朝权在手,得意忘形之下,免不了要立威得罪人。然而这里是端亲王府,即便是奴仆下人,哪个背后还没有点靠山,这人是那么好得罪的吗?” 第十七章:心照不宣 一念及此,心里倒也松快不少,只是仍有一层担忧,桂枝轻声道:“万一古姨娘扛不住……” “她扛不住也得扛着。” 廖氏眼睛一眯,厉声道:“自己做出来的事,难道还要找人顶缸不成?便是要找人顶缸,她敢来找我么?柿子要挑软的捏,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是。” 桂枝面上现出一丝笑容:“古姨娘要是个聪明的,就该自己扛下来。夫人是罪臣之女;奶奶却是王妃的亲侄女,她敢攀诬奶奶,爷也不会信。一日夫妻百日恩,爷总不会认真和奶奶置气,就算和奶奶置气,也不能让母子间失了和气啊。” 廖氏得意挑眉,微笑道:“总算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还有几分见识。须知越是咱们这样的显贵人家,越不能以是非道理行事,对错黑白?谁能分得那么清楚?只有势力和资格,才是明明白白,让人一看可知的。” “奶奶说得是。” 桂枝彻底放下心来了,目光看向窗外,轻笑道:“奴婢也想看看,辛姨娘要怎么查处这件事。” **************** “这事就交给你了,我也不给期限,你慢慢查就是。” “太医那边怎么说?夫人受了这场惊吓,身子没事?” “没事。”顾长亭一边打量着没放几样东西的珍宝格,一边将手里的一对粉彩瓶放进格子中。 “那就好。”辛念点点头,看见他动作,连忙道:“这样釉色分明的粉彩瓶,寻常人一千两银子未必能买到,你竟这般不小心,放在那里,万一六仔和丫丫碰碎了怎么办?再放高一些更好。” “确实外面买不到,今儿内务府才送上去的,恰好我在旁边,皇上便赏了我这一对。” 顾长亭说着,果然将瓶子又往上挪了挪,回头笑道:“六仔和丫丫最乖了,才不会乱动这些东西。” “怕的是不小心。” 辛念说了一句,接着蹙眉道:“你刚刚说的什么?不给期限?那这事要查不出来,就永远搁置了?你有没有把夫人放在心上?虽说她是罪臣之女,可好歹也是你的发妻,你这样做,也忒无情了。” “你这会儿知道无情了?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虽不是好丈夫,好歹也把妻妾们照顾的周全妥帖,你又何曾将我死活放在心上?这会儿有脸说我呢。” 顾长亭说完,走回到榻上,想了想轻声道:“夫人那边,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你若怜惜她,尽心彻查就是,反正我已把这件事的查处权力交给你了。” “怕只怕到头来,查个水落石出也没用。” 辛念轻蔑一笑:“世子爷为我讨了这件差事,已经惹王妃不高兴了?到时候……总不能因为这事儿,再闹得你们母子反目。” “那也要彻查。”顾长亭神色不动,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正所谓敲山震虎,要是有人不安分,震她这一下,也能让她安分好一阵子。” 辛念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这里是端亲王府,不是个单纯以是非道理论的地方,你虽是世子爷,却也有自己的难处。我只想说,夫人再怎么也是你的发妻,你该尽力护她周全。” “这话说的,我不护着她,难道还会害她不成?说起来,你们什么时候成了好姐妹?我过去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情真意切和我说,虽然我处事公允,想得周到,却唯恐因此给你添了麻烦,更怕有人因此恨你,倒是不美,不如只当这是个意外,毕竟家和万事兴……这般那般,说了许多,看得出来,她也是真的担心你为此惹来麻烦。如何?你怕不怕?” “我有什么可怕?”辛念眉头一扬:“咱们从小相识,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那当然,你是红粉巾帼嘛。”顾长亭一笑,想了想又正色道:“你说,端亲王府的后院当真就这般不堪了?秦氏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好家伙,我自问处事公道,怎么这就成了个不能以是非道理论的地方?” “这个你何必来问我?”辛念眼睛一翻:“后院是不是能讲理的地方,你心里没数吗?譬如你说处事公道,那今天这毒蛇若是奶奶指使放的,你待如何?” 顾长亭半晌不言语,只见辛念不屑笑道:“是?看来你心里也清楚得很。所以又何必问呢?刚刚明明也说了,彻查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你可没说要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谋害主母,那是死罪。真要是廖氏指使……他要公正处置,母亲还不和自己拼命? 顾长亭有些头痛,看着辛念嘴角那一抹了然笑容,越发不顺眼:“你就挤兑我,这件事你好好查,到时我必定秉公办理,这后院,也是该整顿整顿了。” “好啊。”辛念含笑看着顾长亭:“那我可要好好办这件差事,不能辜负世子爷的期望。” 明明笑得妩媚多情,顾长亭却觉着脸皮发烫,仿佛被针扎着一般,他心里有些不自在,咳一声站起身:“好了,天色不早,我……我还有个应酬,今晚不过来了。” “是。恭送世子爷。” 辛念敷衍行了个万福,看着顾长亭去了,她唇角微弯,露出一个冷笑。 一转身,就见春雨傻笑着站在身后。 辛念:…… “傻丫头,你撞见喜神了?笑成这么个模样。” 辛念在春雨面前挥一挥帕子,只见春雨回过神,压抑着兴奋小声问道:“姨娘,爷这么说,是不是说明?这事要是奶奶指使的,他就能狠下心写休书。” 辛念:…… “你听见你们爷是这样说的?我怎么没听见?” 春雨急道:“刚刚爷不是说,他会秉公办理。那……谋害当家主母,就算看在王妃面子上,饶奶奶不死,也必定要把她休回娘家?” “呵呵!”辛念在春雨脸上捏了一把,忽然正色道:“你说,一头猪给它按两个翅膀,它就能飞吗?” “那怎么可能?八个翅膀也没用。大鹅还是自己长出来的翅膀呢,也飞不起来啊。” 辛念讥诮一笑:“这就是了。男人的话就和猪不存在的翅膀一样,听听得了,真要去信他,就和猪一样蠢了。” 第十八章:不容易 春雨傻眼,心里还有些不服,呐呐道:“可是爷一向说话算话的。” “他在外面自然是一言九鼎。家里就不同了,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怎样,王妃是爷的亲娘,若不是靠山够硬,奶奶就敢做这个幕后主使了?” “姨娘认定是奶奶么?万一是其他姨娘下的手呢?” 杏花走过来问,只见辛念淡淡道:“那也是奶奶指使的。其他几位姨娘冒这个险做什么?就算夫人死了,也轮不到她们做世子夫人。只有奶奶,夫人一死,她便可顺理成章成为正室,若不是奶奶指使,那便只有王妃了。”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方明白这件事当中的水有多深,眉眼间不由都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放心你们。” 辛念拍拍两个丫头肩膀:“我心里有数。这事不可能有一个真正公平的结果,夫人自己也明白。你们爷要的是敲山震虎;我要的是这个机会,只要这两点都满足,夫人那边,暂且也能保个平安,这就算是皆大欢喜。” 杏花春雨默默点头,杏花感叹道:“只怕便是这样,也不容易哩。” 辛念莞尔一笑:“当然,我这是从王妃和奶奶的手中拿到一点子权柄,无异于虎口夺食,可不是不容易。” 春雨倒吸一口冷气,怔怔道:“那……那姨娘要怎样做?” 辛念眉头一挑,沉声道:“咱们府里这些奴才,也是越来越不像了,后院藏着条毒蛇,竟无人知晓,可见平日里对夫人,她们也是怠慢得很,恰好从前你们两个也没少受她们的气,便从这些人下手。” 杏花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些奴才虽然刁恶,却不是好惹的,奶奶不必为了我和春雨受的那点委屈,和她们硬碰。” 春雨却在一边道:“要我说,姨娘想整治一下她们也使得,若说巴结王妃奶奶也就罢了,人往高处走,古今都是这个道理。可她们也忒势利眼,就是夫人院里的丫头,素日里也受她们排揎呢,我便亲见过好几回。” “确实是有些不像话。” 杏花点头。辛念便笑道:“连杏花都这样说,可见是真不像话了。既如此,咱们便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一番,你们无须担心,按照我说的做,我自有道理。” “是。” 这时六仔和丫丫也走进来,辛念便不说这些话,看着干净粉团儿似的一双儿女,她心里欢喜起来,一手拉着一个问道:“晚上想吃些什么?若厨房里有,便要点过来,你们如今正长身体呢,吃食上可轻忽不得。” “随便什么,从搬来这里,每一顿都好吃。”丫丫吮着手指,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嘴角边微微一点口水,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吃货。 “好。我们丫丫是个不挑食的。” 辛念在女儿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又看向儿子,只见他眼中满是期盼神色,喃喃道:“吃食也就罢了,我想着快点吃完饭好看书。” “看书?”辛念纳闷:“你才认得几个字?就能看书了?” “是画书。”六仔一脸喜悦:“爹爹给我的,上面画了好多山水鸟虫,还有鸡鸭鹅狗,还有各种鱼……总之好多好多,每一幅图上都配着名字,爹爹说,我能把这本书看完,再临摹几遍,几百个字便在腹中了。” 辛念愣怔片刻,方笑问道:“他什么时候带了这样一本书过来?我竟没看见。” 春雨也雀跃道:“听少爷说着就很好了,爷对六少爷竟肯这样用心,可见实在是喜欢。” 辛念点点头,复又嗔怪道:“说是喜欢,怎么到现在连名字也没起好?以他的才学,总不至于想这么多天还想不出个好名字?” “那自然要慎重的,说不定爷起好了名字,还要送去钦天监那边帮忙看看呢。”杏花也笑:“总之,爷看重六少爷,这是毋庸置疑。” 春雨在旁长舒一口气,拍手小声笑道:“反正爷对姨娘和六少爷四姑娘都好,如今还特意给了姨娘事情做,可见他心里实在是看重您,如此,咱们往后可就好过了,真好,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么。” ****************** “夫人,奶奶和几位姨娘都过来了,您看……” “都过来了?”秦氏放下手中书,疑惑看了站在床头的荔枝一眼,见她点头,因想了想,忽地无奈一笑,摇头道:“这是怎么说的?爷把事情交给了辛妹妹,连带着我这个世子夫人,都值几个钱了?” “夫人……” 荔枝鼻子一酸,只见秦氏摆摆手:“罢了,给我更衣,难得她们还知道我是夫人,这样整齐划一的上门探望,我岂能不见?” “是。” 荔枝答应一声,帮秦氏换了大衣裳。主仆两个来到正厅,果然就见廖氏凤姨娘等人都在座,独独缺个辛念。 “妹妹们今儿倒来的齐。”秦氏款款落座,接过丫头手中香茶,慢慢拨着茶盏盖儿,淡笑道:“好在我身子已无大碍,不然的话,还不知要劳驾妹妹们惦记到什么时候。” 这话有些不对,古姨娘和廖氏心中都是一凛,只听凤姨娘笑道:“婢妾们惦记服侍夫人,是应该的。可惜辛妹妹刚从爷那里领了差事,要彻查毒蛇的事,这会儿不知怎么忙,所以才没过来。” 这哪是帮辛念说话?分明是提醒秦氏:辛念无礼,刚得了权,便不把你放在眼中了。 秦氏也不理会,只笑着慢慢啜茶,将凤姨娘冷在那里,顿时就让她面色发白,坐得都不甚安稳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秦氏堂堂一个世子夫人,她只是没有了靠山势力,并不是没有脾气。在经历过昨天的险死还生之后,命都差点儿没了,还有什么可顾忌。 廖氏见气氛冷场,目光一转,忙笑着打圆场道:“说起来,辛妹妹在清凉阁多年,从来也没管过府里的事,不知这会子要从哪里下手。” 古姨娘是最关注这件事的,闻言忙道:“早起我过来时,看见杏花带了两个婆子过去,却不知是不是和此事有关。” 第十九章:机会来了 “那必然是有关的了。”秋姨娘微微一笑:“说起来,昨儿夫人遇险,洒扫庭院的婆子们个个都有责任,自然要从她们这里打开缺口。” 这话一出,秦氏就有些不安,手指摩挲着茶杯,沉吟道:“婆子们年老眼花,那毒蛇又藏在花丛之中,疏忽过去也是有的。” 凤姨娘总算顺平了心中一口气,此时便冷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辛姨娘不拿这些人撒气,却找谁呢?难道找我们吗?这事儿我们可是爱莫能助。” 古姨娘面色一白,廖氏瞪了凤姨娘一眼,沉着脸道:“这话可笑,这事从哪里想,也栽歪不到我们头上,你胡说什么?” 凤姨娘忙陪笑道:“婢妾也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辛姨娘闹得太大,到时候收不了场,还要麻烦奶奶给她善后。” “这事爷可没让我负责,我凭什么善后?叫我说,咱们一个个且都把心放在肚子里,凭辛妹妹闹到天上去,也不和咱们相干。” “就是就是,我们是无才无德的,可不得好好看看咱们辛姨娘多能干呢。” “对啊,听说辛姨娘从前是将军家的小姐,从十几岁就开始帮着母亲管家的……” 大厅里几位姨娘说说笑笑,充满了隔岸观火的快活气氛。只恨得秦氏恨不能一个个拿大扫帚打出去,叫她们再也笑不出来。 ***************** “姨娘明鉴,我们虽是夫人院里负责洒扫的,但后院却不是我们负责。前两年王爷在时,皇上下令厉行节俭,咱们府里各处园子后院就都给了一些有经验的积年嬷嬷,她们伺候那些花草作物,每年除了上供府里,其他可以自行卖钱,夫人后院就是给了程家的。早前我们去打扫时,程家的非说我们故意使坏,作践她的花草,所以这有一年多没往后院去了。” 辛念坐在小花厅里,慢慢拨弄茶杯里的浮茶,听面前两个婆子禀报秦氏院中情况.听完了,她将茶杯一放,沉声道:“你们那后院不小,足有五六亩地,这么大地方,程家的才几个人?就能收拾过来?” “姨娘不知道,那程家的本事很大,这府里奴婢,没有她不相熟的,仗着她男人是总管干儿子,平日里说话,等闲也没人敢反驳,我们还是夫人院里的婆子,照样被她辖制的一动不能动,她自能带着许多人往后院采摘打扫。” “对对对,她早就说过,夫人后院的事,和我们一概不相干,不许我们去,但凡去了,就是存着坏心。就连夫人房里的丫头们,也只是每天早晨去一次后院,采摘几枝插瓶的花草,就这样,夫人还说,没事不要去招惹,宁可往花园里来摘花。” 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辛念笑道:“这程家的我也听说过,说是势力极大,倒不知竟大到这个地步。行了,你们下去吧,可别这会儿为了撇清责任,就和我撒谎,回头我问了程家的,若说不是,那会儿你们也难逃责罚。明白吗?” 两个婆子忙道:“我们不敢撒谎,这事连夫人也清楚,姨娘不信,去问夫人就知道了。” “好。”辛念点头,看着两个婆子下去,她扭头对杏花道:“听见没有?怨气很大呢。” 杏花微笑道:“程妈妈在下人当中,的确有些横行霸道,也难怪人怨气冲天。” 辛念沉吟道:“花园里那个黄婆子,若我没记错,她便是仗着程家的势吧?” “是。” 杏花点点头。这时只听刚进门的绿叶插口道:“程家的可坏了,那程妈妈仗着自己资格老,眼睛里连主子都没有,前两天我还听见她在花园里和人咕哝,说六少爷和四姑娘福薄,比不得奶奶的孩子金尊玉贵,还说咱们姑娘少爷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说不定……” “好了,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杏花忙对绿叶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这才噘着嘴,不甘不愿出去了。 “这个绿叶,性子倒是爽利,只是未免心直口快了些。” 春雨在一旁笑,杏花瞅了她一眼,摇头道:“这真是怎么说,我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比你还心直口快的。” 她一边说着,见辛念面色不对,便小心上前试探道:“姨娘不用生气,这些刁奴嘴里没个把门的,一旦猖狂起来,什么话都敢说……” 她却不知绿叶这话正触动了辛念心头的那根尖刺,不等说完,只见主子狠狠一拍桌子,咬牙道:“她这是猖狂么?她这分明是诅咒,诅咒我的孩子短命。你们也别以为这是无心之言,她既然能在府里经营出偌大势力,说不得就知道了些主子的隐秘事,这也是有的。” 杏花春雨心头同时一凛,齐声道:“是。奴婢们以后一定小心在意。” 辛念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平静下来,沉声道:“亲王府里那么多奴仆,难道就由着程家的一家独大不成?” “那倒没有。程家的靠山是总管,总管又是王妃心腹,所以自然没人愿意招惹。不过也有些正派的老人,是看不惯她们的。别的不说,常往太妃院里去收拾的婆子们,心里就都不忿着呢,说这些人太没有规矩,行事不像是王府中人,倒像是暴发户家狗仗人势的丫头婆子。” “好。”辛念一拍手:“我就说嘛,这里是亲王府,凭她程家的一个下人,就能经营的铁桶一般?有反对的就好。” “姨娘要怎么做?” 春雨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这几年她和杏花受了婆子媳妇们不知多少闲气,终于啊,公报私仇的机会来了。 辛念瞪了她一眼:“把你那表情收一收,这笑得也太灿烂了,就差没把‘挟私报复’四个字儿写在脸上。” 春雨:……有……有这么明显吗? “杏花,你派人去把程家的叫来。另外,我这里还有件要紧事,须得你亲自去办。记住,此事关系到这一次咱们是扬眉吐气,还是灰头土脸,务必谨慎小心。” “是。” 杏花面色立刻变得无比郑重,凑到辛念耳边,听她吩咐完,她面上不由露出几丝诧异,但是什么也没问,点点头便转身出门了。 第二十章:擒贼先擒王 春雨在旁边别提多好奇,却又不敢问,好在过了一会儿,程家的便过来了。 “听说姨娘叫我。” 程家的女人大概四十岁上下,圆圆脸蛋,看着倒是和气,只是两条眉毛刻意画得尖细上挑,仿佛在告诉别人:我可不是好惹的。 “夫人后院里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辛念看着手里茶杯,头也不抬,刻意端起主子的架子:如今她不再是那个被冷落在清凉阁的废物,这些刻意踩过作践过她的奴婢,她自然也不用礼貌客气,不然还叫这些小人看轻了她,以为她仍是软弱可欺。 程家女人在王府里也算是有脸面的,还真没被哪个姨娘这么对待过,只是这件事明摆着自己理亏,能不牵扯上就最好,所以此时一点也不敢炸刺儿。 因低头撇了撇嘴,接着讨好笑道:“是,奴婢听说了,只是这和奴婢可没有关系,奴婢……“ 不等说完,就见辛念忽地抬眼看过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此时竟似两把利刃,生生刺进她心里,程家女人一滞,下面的话就没再说出来。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可想仔细了再说。” 辛念看着程家的,一字一字沉声问道:“我问你,夫人后院这件事,就真和你半点不相干么?” “姨娘明鉴,虽然我是管着那后院的,但这件事真和我没有关系,我怎么敢谋害夫人呢?” 被辛念这样看着问询,程家的心里竟升起一丝惧怕,连忙大声为自己分辩。 辛念冷冷道:“你倒是不敢谋害夫人,但你的威风也不小。我听说,夫人院里的洒扫婆子们,被你辖制着,根本不敢往后院去,不然就要被你强加罪名,说她们故意使坏,祸害你的花草,有没有这回事?” “我……我没这样说过,就是……就是担心后院那些好东西,被她们不当心祸祸了。这……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这些管事的看着有点风光,但其实也不容易。” 辛念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响,不耐烦道:“程家的,你不用和我攀扯这些。既然那后院是你全权负责,出了这样的事,你是跑不了的……” 程家的懵了片刻,忽然坐在地上,拍着地哭叫道:“姨娘,您可不能冤枉我啊,这事真的和老奴没关系啊!” “放肆!” 辛念一看,程家的这是要不顾脸面撒泼打滚了,登时心头火起,厉声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你撒野的地方?你一个管事婆子,竟如此不顾脸面,我又何必顾忌?你就出去给我在太阳底下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姨娘,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可是府里的老人,从前在王妃院里伺候过的,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程家的惊呆了,万没料到辛念路子这么野,要是被拖出去跪上半天,她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在王妃院子里伺候过,就有资格做刁奴了?你要是不服气,等爷回来,尽管到他面前告我的状。” 辛念神色不动,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春雨在旁叫道:“还愣着做什么?姨娘的话没听见?拖出去。” 门外两个待命的婆子激灵灵打个颤抖,忙走进来把程家的拖了出去,摁着她跪在大太阳底下。 春雨看到大门口有婆子媳妇们探头探脑,心里有些忐忑,轻声问辛念道:“姨娘,上来就拿程家的开刀,会不会太……鲁莽了?她男人是总管的干儿子,她又在王妃院里伺候过……” “擒贼先擒王,不把程家的拿下,怎么责罚其他人?不过是在王妃院里伺候几年罢了,又没贴身伺候过王妃,真以为就能横行霸道了?” “可是……万一她跑去王妃那里告状,王妃本就恼着姨娘,若以这个由头训斥爷……” 辛念微微一笑,悠然道:“你们爷若为这种事甘心挨训,那是他孝心可嘉,他可没脸来我这里撒气,若他是这种糊涂蛋,也不会将此事交给我。” “是。” 春雨见辛念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到这位姨娘当日在家做姑娘时,整个将军府上下,都是服服帖帖,方稍稍放下心来。 ***************** “这是今儿得的几匹新缎子,我看颜色鲜亮,质地也不错,所以叫你过来挑两匹去。” 廖王妃指着桌上堆着的布料,含笑看着廖氏:“长亭把他媳妇的事交给辛氏,你心里还不自在呢?” “这倒没有,表哥怎么想的我知道,合该避嫌。” 廖氏摇头苦涩一笑,接着皱眉道:“就是听说辛姨娘因为这件事大动干戈,我觉着有些不妥。” “哦?” 廖王妃不动声色,端起一旁茶杯:“我今儿一整天都在小佛堂礼佛,还不知道院子里的事,辛氏都干什么了?” “听说她把程家的撵去院子里跪着,之后又牵连了许多媳妇婆子,连花园里洒扫的都没放过。我听人背地里议论,说她这不是要查毒蛇的事,不过是借此做个由头,要将从前对她言语轻慢的人都狠狠收拾一遍呢。” 说完见廖王妃眼皮子跳了几下,廖氏忙又道:“要说起来,奴才们背后嚼舌头碎嘴子,我也知道,只是高门大户,哪家后院都是如此,我管家这些年,暗地里也不知被埋怨多少回。若当真是为了查清真相,那没说的,若只为了报复,我觉着……实在不必闹得家里不宁。” 廖王妃果然就皱紧了眉头,啜一口茶后,她慢慢道:“果然闹得这样大吗?府里人都是怎么说?” “我也是听丫头们提了一嘴,没特意关注过这事。” 廖氏从桌上拿起一个桔子慢慢剥着,沉吟道:“说是这一天牵连了二三十个,毒蛇没找到就罢了,问询下人们也应该,大家心里不高兴,倒也不打紧,只是程家的……毕竟从前在姑姑院子里呆过,虽没贴身服侍您,好歹有点脸面……” 不等说完,就听廖王妃不悦道:“果然是武夫家的女儿,行事鲁莽,睚眦必报,真不知你们爷看中她哪里,非要将这件事交给她,我就说了她管不好。看看,这才一天,就闹成什么样子了?” 第二十一章:上眼药 廖氏忙道:“姑姑不必动怒,左右不过这两三天,闹够了也就该偃旗息鼓。说起来,辛氏是这样的,从前在家里做姑娘时,我就知道她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脾气上来,哪管你是什么人?三四辈子赚出来的体面,说撕下来就给你撕下来,便是服侍她父母的老人,也难逃过。” “放肆,太放肆了,真是半点礼数都不懂。” 廖王妃大怒。廖氏见这把火拱得差不多了,又假惺惺道:“姑姑别生气,这是辛氏在府里接的第一件差事,许是也想干好,就心急了些。” 廖王妃咬牙拍桌道:“你不用为她说话,哼!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想翻天?” 从廖王妃院里出来,廖氏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慢慢向自己住处走去。 桂枝抱着两匹缎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悄声道:“奶奶,总觉着这附近有人在看着咱们。” “没人看着才奇怪呢。”廖氏冷笑一声:“辛姨娘闹出这么大动静,阖府上下怨声载道,这都一天了,你以为她们还能忍得住?” 话音刚落,就见从树后跑出来两个婆子,到她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着道:“奶奶,您行行好,快叫辛姨娘收了神通吧,再这么下去,老奴们没有活路了。” 廖氏淡淡道:“你们找我哭有什么用?这件事爷委了辛姨娘,我可插不上手。” 说完举步欲行,却被两个婆子死死抱住腿不让她走,一个个擦眼抹泪道:“辛姨娘从前在清凉阁受冷落,她这是把气都撒在我们身上,奶奶再不为我们做主,我们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另一个婆子也说道:“奶奶是最慈善的人,又最在乎王府名声,难道就由着辛姨娘这般作践老人吗?传出去,会让人家怎么看待端亲王府?” 廖氏瞟了桂枝一眼,桂枝会意,便冷笑道:“你们真是越老越糊涂,爷这一次明摆着要奶奶避嫌,你们还非要将她拖下水怎的?奶奶若不忍你们受苦,贸然插手,辛姨娘还不得在爷面前极尽诋毁?你们为了自己,就不顾奶奶死活吗?” 这话有点重,两个婆子都傻了,喃喃道:“那怎么办?果然这样,也只能豁出去不要这条老命,和辛姨娘拼了。” 廖氏淡淡道:“这更是糊涂话,辛妹妹是从小练功夫的,你们几十个人捆在一起,也未必动得了她一根指头,最后也是白死。” 说完见婆子们目瞪口呆,不知不觉撒了手,她这才往前走去,一边悠悠道:“我只是个平妻,许多事管不了。但我进府才几年?你们在这府里多少年?即便要找人做主,也不该找我呀。” 两个婆子眨巴眨巴眼睛,顿时会意,顺着她来路看去,只见王妃院子里灯火通明。 耳听得廖氏声音又隐隐传来:“才一天就受不了,连我也不能同情。想要主子的恻隐之心,不吃点子苦头,怎么能行呢?”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也不哭了,眼看着廖氏去远,于是忙爬起来,凑在一处咕哝了会子,也转身离开。 ****************** 夜色降临,端亲王府各处亮起灯光。顾长亭站在二门外,他面上有几分疲惫之色,此时便揉了揉眉心,往辛念的院子而去。 清凉院里刚刚摆好晚饭,辛念看着两个孩子洗过手,正要和他们入座,就看到顾长亭走进来。 “爹爹。” “爹爹。” 六仔和丫丫忙都迎上前,一人拉住顾长亭一只胳膊,丫丫咯咯笑道:“爹爹来的巧,我们正要吃晚饭呢,今天晚上有这么大一盘子的红烧鱼。” 她伸手比划着,顾长亭忍不住发笑,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好,今晚爹也尝尝咱们桌上的红烧鱼。” 说完来到桌边,只看一眼,便是一愣,接着皱眉道:“只有一盘鱼?” 辛念不解道:“这不是还有个豆腐汤吗?还有两样小菜,两碟炒青菜,再加一条鱼,足够吃了,咱们才几个人?” “就这些?”顾长亭看她一眼::“厨房的人向来如此么?” 辛念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抿唇笑道:“那倒也不是,今晚这餐就算丰盛了,好几个菜呢。从前在清凉阁,我们娘仨只有三碗米饭,一菜一汤,平常也难见到荤腥。” “混账东西。” 顾长亭骂了一句。只听春雨笑道:“其实进后院后,桌上菜色倒是丰富了些,别的不说,肉是一定有的。可惜啊,偏偏出了毒蛇的事,今天姨娘忙着追究那些婆子媳妇的责任,不知又得罪了哪路大神,这不是?晚饭就给我们上眼药了。” “原来如此,所以今晚这鱼,也是她照顾你们的?“ 辛念点点头:“想来是了。我今天在府里作威作福,一些奴才大概恨不能吃了我,但也恰因为如此,更有人怕我,所以杜三娘给了一盘鱼,也没人说什么。” “是。三娘是个不爱争锋的,又处处与人为善,就算是厨房那样的地方,她人缘也很好。” 杏花在旁边补充,却见顾长亭气闷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恨恨道:“这些刁奴都猖狂到什么地步了?你还说你今天作威作福?我看你是没下狠手,不然这会儿厨房就该送来一桌子鱼肉巴结你,哪里敢怠慢到这个地步?还是靠着一个厨娘,才有一盘鱼。” “行了,就你嚼牙,这么大一盘鱼不够咱们吃的?要什么肉?” 辛念瞪了春雨一眼,只见她撇嘴道:“这不过是我去厨房时,三娘好心,说今儿炖了一大锅鱼,给咱们盛了一条,不然依着其他人,姨娘和少爷姑娘连鱼刺未必能见一根呢。” “三娘是谁?素日里和你们交好的?” “不是。” 辛念夹了两块鱼放在丫丫和六仔碗里,又给顾长亭夹了一块,一边说道:“从前我们在清凉阁苦熬,厨房里有个叫杜三娘的,许是心疼孩子,春雨和杏花过去拿饭菜时,她常会塞点零嘴,算是照顾我们的了,不过我和六仔丫丫至今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儿,就连春雨杏花,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第二十二章:为你撑腰 “你别兴头,就这样,我估摸着奶奶和王妃那里,已经把我挂上号了。” 辛念倒是半点儿不恼怒,对春雨道:“去,和厨房说一声,就说爷过来了,饭菜不够吃,让她们酌情再添点儿。” “你从前的杀伐决断狠辣无情呢?” 顾长亭冲辛念瞪眼,只见她摇头笑道:“敲山震虎,这就够了。难道我一个妾室,要冲去厨房狠狠踹倒几个不成?再说了,孩子们还在,你这当爹的能不能沉稳些?” “我……你……罢了。” 顾长亭看到六仔攥着筷子,眼巴巴看他,一颗心不由柔软下来,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好了,那些刁奴就交给你娘,咱们且来吃鱼。” “嗯。”六仔用力点头,将辛念夹给自己的一大块鱼肉送去顾长亭碗中:“爹不生气,鱼很大,够吃。” 顾长亭就觉着鼻子一酸,扭头对辛念低声道:“若厨房再不送来几盘像样的菜肴,我便去将她们一个个都踹翻了,看这些刁奴以后还敢不敢不把你们娘几个放在眼里。” “放心吧,厨房那些人,也不会因为势利眼就把脑子喂狗,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辛念盈盈浅笑,给自己舀了一小碗豆腐汤,美滋滋喝着。 见她如此平和动人,顾长亭方觉心中火气下去了一些。 正应了辛念的话,厨房的人这点智慧还是有的。很快两个媳妇提了四个大食盒走进来,行礼解释道:“今儿厨房有些忙乱,这些大菜晚了些,又想着姨娘今日劳累,所以春雨姑娘去传饭,我们便紧赶着将现做好的几样菜装盒……” 不等说完,便听顾长亭冷冷道:“你们不必多说,打量我是这么好糊弄的?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往后再叫我看见你们怠慢主子,你们就都给我滚出王府。退下吧。” “是。” 两个媳妇哪敢再说,忙忙摆好了一桌饭菜,便灰溜溜退下了。 刚出院门,就有在僻静处觑着动静的两个婆子蹿出来,小声问道:“如何?世子爷怎么说?” “别提了,叫我说,清凉阁这位主子要发威,就让她发去,你们生受几天倒还好,不然万一惹出事端,世子爷绝不会饶了咱们。” 两个媳妇想到刚才顾长亭的话,只觉心胆俱寒,也不肯多说,摆摆手不让婆子们再纠缠,便匆忙离去。 两个婆子愣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喃喃道:“怪道先前钟家嫂子去求奶奶,奶奶也不肯管,世子爷如今还真是迷上了这位,简直捧在手心里了。” “呸!”另一个便啐了一口,恨恨道:“真捧在手心里,先前那么多年怎么不闻不问?叫我说,还是那两个小杂种……” 说到这里,忽然不敢再说,四下里看看,见无人在旁,方拍着胸口道:“罢了,奶奶不敢管,不是还有王妃吗?横竖这府里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骑在咱们头上,豁出去明儿再捱一天,咱们去找王妃诉苦,哼!王妃怕是正愁没法子拿捏她,咱们去了,可不是正好?” “但愿如此。” 两个婆子咕哝着去远。这里辛念和顾长亭看着六仔丫丫吃得香甜,也觉心舒意畅,一家人和和美美用了晚饭,杏花奉上香茶,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院里玩耍消食。 辛念这才看向顾长亭道:“你刚进来时,似乎有些郁闷之色,倒是用了晚饭,才见你舒畅了些,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顾长亭拨着茶盏盖儿,好半天不言语,最后叹了口气,轻声道:“左不过是外面一些事不顺心,我看太子……” 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辛念知道这当中牵扯很深,也不再问,转了话题道:“我看见你给六仔的识字画书了,难为这么几天,你怎么赶工出来?只怕是熬夜了吧?” 顾长亭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我也没给过孩子们什么像样东西,更别提爱护。我看两个孩子在你身边,也是有志气的,若给寻常的金银富贵之物,只怕他们玩物丧志,反而不美,不如教他们些知识。俗语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当爹的,教导方面也不如你,那可真没脸见人了。” 辛念一笑:“这还罢了。”说完往门外看了看,轻声道:“今儿白天,府里让我闹得不轻,晚上你不去看看奶奶么?说两句好话,也好安她的心。” “她有什么可安慰的?” 顾长亭不动地方,只听辛念又说道:“不去看奶奶,也该去看看夫人,可怜她这会儿只怕还惊魂未定,早上我听说几位姨娘和奶奶都去探望过了。” 顾长亭看着她,好笑道:“你不用试探,我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放心,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外面还有许多事悬着,我哪有心思寻欢作乐?今晚索性在你这里躲个清静,又正好给你撑腰。” “若是如此,那我可多谢世子爷体贴了。” 辛念松了口气。端起茶杯仔细打量顾长亭,见他轻轻揉着眉头,心中不由一叹。 她记得上一世里,谭锋好像就是太子的人,他处心积虑要害顾长亭,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太子的意思,偏偏皇后娘娘和王妃是亲姐妹,从哪里说,顾长亭都该是铁打的太子党……看来这其中的水,当真是深不可测。 ****************** “这院子改叫清凉院了吗?” 隔着不远,秦氏抬头打量院门上方的三个大字,接着摇摇头:“辛妹妹也是,怎么偏偏就喜欢了这两个字?她在清凉阁,难道还没凉够?如今爷既然宠她,就该起个热闹吉祥些的名字才好。” 一边说着,便进了院子,只随便扫一眼,就被两旁跪着的十几个仆妇吓了一跳。 这还不算完,再抬眼,还有十几个人顶着大日头站在那里。 时近端午,天气炎热,连秦氏这样体弱的,也都换上了轻薄春衫,手里还拿着帕子不时拭汗。这些婆子媳妇也不知在太阳下烤了多久,一个个脸上竟似烤出油来一般,亮光光的,汗水淌成小溪,将衣衫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