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鬼》 1.白玉双龙首玦01 三月初旬,惊蛰刚过,A市的气温还带着冬季凛冽的余韵,风一吹,寒意就能浸透身体,即便是午后气温最高的时段。A市北站的南广场出站口,出站的旅客依旧步履匆匆,谁也不愿在这个风口多作停留。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随着出站的旅客,通过出站检票台。 那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可以说有点小帅的脸,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束短短的小辫子。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长的毛呢风衣,迈着长腿往外走,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把废弃的车票塞进风衣口袋,随后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下脚步,抬头看路标牌。没等看出个所以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吹来,年轻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真冷。”说着,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能说能有多暖和,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2.白玉双龙首玦02 方夏也不跟耿文秋客气,拍了拍地台上的坐垫,就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又抬手拎起暖壶炉上的茶壶,翻了一只扣在茶盘上的紫砂小茶碗,给自己满上,不疾不徐地喝完。茶是上好的茶叶烹煮的,入喉之后唇齿留香,就算方夏这种不懂茶的人,也能尝出跟普通茶水的区别。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回耿家当继承人,你们耿家不是有正牌继承人吗?”方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才把茶壶重新搁回暖壶炉上,抬眸看向耿文秋。他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耿博文,他曾经听他师父马广平无意间提起过。那是他父亲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也就是所谓的嫡长子、嫡长孙,继承耿家的正统继承人。 “去年年底的时候过世了。”耿文秋垂眸,掩藏起眼底的情绪。 方夏一怔,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但他们素未谋面,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法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王珂转身跑了,方夏失去套话对象,只得带着新增的疑团,拿钥匙打开房门,拎着行李箱进屋。 耿家老宅外面看着古香古色,随处可见雕梁画栋,但房间里面的装修却是现代化的风格。实木地板,中间放着床,床位对着窗,床靠里一侧是触顶移门衣柜,衣柜后面是还有衣帽间和洗浴室。 方夏换了鞋进屋,把行李箱直接塞进衣柜,然后摊开四肢把自己扔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又坐起来摸出手机,给他的大师兄单义春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师兄,师父的医药费收到没?”单义春那边接通电话,方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哦!医药费……医药费已经收到了。” 单义春的语调听起来有点绷紧,让方夏觉得有点奇怪。 “师兄,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咳,就是最近嗓子不太好?” “师父情况怎么样?”方夏顿了多,接着问道。 “师父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单义春道,“你那边怎么样?耿家人没为难你吧?” “我也挺好的,他们让我回来当继承人,能为难我什么?”除了神神叨叨,古古怪怪,这现在不能说,那现在不能说的,有点叫人讨厌。 跟单义春聊了一会儿,确定了马广平的情况,和医药费的到账后,方夏便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那只装着玉玦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3.白玉双龙首玦03 刚才在茶室没仔细看,现在对着窗口的光,仔细观察,发现巴掌大的方盒上,不仅盒盖上有镂空的草木雕花,盒底四周还有铭文浮雕。大概是古早的字体,方夏研究了半天,也猜不出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倒是越看觉得觉得这方盒雕工的精湛。紫檀木,别名青龙木,质地坚硬,能在这么小的一方紫檀上,雕出如此细腻流畅的纹理,绝不是一般雕刻师能做到的。紫檀木名贵,但这雕刻师展现的技艺价值,却是稳稳地压在了用材之上。不过,不管这盒子如何名贵,多半也是比不上里面装着的正主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该存银行保管箱去,交给一个私生子保管……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方夏一边嘟哝着,一边打开盒子。里面的白玉双龙首玦,在窗口光的映射下,泛着如雾月般朦胧清冷的光泽。 在茶室的时候,方夏只觉得这是一块历史悠久的古董玉玦,现在却觉得这玉玦漂亮得不可思议,有一种让人想要拿在手中,细细观摩把玩的吸引力。方夏盯着玉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顺从了这种想法,伸手将玉玦从方盒中取出。入手是冰凉温润的感觉,把玉玦竖起,让窗口的光完全照在玉玦上,可以看到整块玉玦浑然一体,毫无瑕疵。方夏双眼痴迷地凝视着玉玦,大拇指摩挲着一端龙首上的纹理。突然,指腹一阵刺痛,方夏手一抖,条件反射地就把手中的玉玦扔了出去。 “嘶——”十指连心,方夏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从晃神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看到他刚刚抚过玉玦龙首的右手大拇指,指腹上正渗着血,很快积成水珠状,有了要往下淌的趋势。 不过,没来得及细看伤口,方夏就发现他手上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等!玉玦呢?” 话一出口,方夏的记忆瞬间回笼。回忆起自己刚才扔玉玦的利落,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这么扔出去不会已经摔成四瓣了吧?那可是耿家的传家宝,还是一件古董,真碎了他卖了自己两颗肾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方夏人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了,把空方盒扔在床上,带血的拇指塞进嘴里轻吮了一下,就趴在地上,顺着扔出去的方向开始找玉玦。 幸好房间的布置偏向简洁大方,没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方夏很快就在靠近洗浴室的墙角边找到了玉玦。玉玦还一整块的,没有惨烈地摔成四分五裂,方夏捡起玉玦,捧在手里,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除了龙首位置沾上他的血,上面没有裂纹,也没有被磕掉的边边角角,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托了木地板的福,换成砖石地板,边角很可能就给磕坏了——总之,首先感谢木地板护玉之恩! 方夏拿着沾血的玉玦去洗浴室清洗,但越洗越觉得奇怪,这玉玦的龙首虽是雕刻出来的,但他现在仔细摸索了一遍,发现无论是纹路还是边角,都是光滑平整的,并没有锋利尖锐的地方。再看他大拇指指腹上的伤口,那看起来像是被刀片之类的利器割破的,而且是那种一刀下去极为利落的,裂口细长平整且入肉深。别说玉玦光滑平整得根本划不破皮肤,即便有什么豁口锋利之处,造成的伤口也绝不可能这么平整。 “见鬼了,真邪门……”方夏嘴上这么吐槽着,其实本身是从来不信乱神怪力之说的,所以对伤口由来的猜测很快转到比较现实的方向。可能是在别处不下心擦伤的,当时没发现,捏着玉玦的时候压着伤口了才发现。以前整理画纸的时候,他就经常被纸页划破手,当时没察觉,过后才发现伤口。这样的猜测有点道理,但其实细想还是站不住脚,被纸页划伤的伤口极浅,甚至没有出血,而以他大拇指这种血流不止的伤口深度,正常情况是受伤当场就该反应过来的。 想不出合情合理的答案,方夏也没太过纠结,虽然流了点血,但话说到底也只是他的一根手指受了一点皮肉伤,如果这类鸡毛蒜皮的事都非要寻根问底弄个明白,他早把自己纠结死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的好么? 把洗干净的玉玦擦干,重新放回紫檀木方盒,随手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随后抽了几张纸巾,裹着伤口按了一会儿,等不出血了也就不管了。 晚上的时候,耿老太太身体不好,早吃了晚饭歇下了。管家童叔和联络员程东还没有回来,据说得明早才能赶回来。所以,晚饭方夏是跟王珂和陈姨三人一起吃的。陈姨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长得微微有些发福,是个挺和善的人,性格健谈也好相处。在耿家的第一顿饭,方夏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晚饭,也没有什么活动。陈姨洗完了碗筷就回房休息了,王珂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玩耍对象,方夏只好选择回房看电视。 方夏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消磨时间。这个点还远没到方夏的睡觉时间,但不知道是今天路上奔波得累了,还是热水澡洗得太舒服,躺上床没半个小时,方夏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觉方夏睡得并不踏实,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梦,直到被王珂打进来的电话吵醒。王珂是来催方夏下楼吃早饭,今天安排了方夏入族谱,要祭祖,再晚点耿家旁支的人就要过来老宅了。 挂了电话,顺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居然快到八点了,难怪王珂打电话来催了。他一向生物钟准时,每天差不多七点不到就会醒,而且睡眠质量也一向不错,但这一觉不但是睡过头了,睡眠质量也极其糟糕,眼睛干涩,头脑发胀。难道他潜意识里有那么厌恶耿家,这大床软枕的,居然会没睡好?方夏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一跳一跳疼的额头,才起来去洗浴室洗漱,才算从睡眠不佳的状态缓过来。 把自己拾掇整齐后,方夏就要下楼。但在出门前,不经意地的回头扫了一眼,便瞧见了床头柜上那只紫檀木方盒。握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记得昨天把玉玦装回去后,就将方盒放进抽屉了,怎么会在床头柜上?难道是他记错了?方夏茫然了一瞬间,应该是他记错吧,没人进过他的房间,方盒也没长手脚,还能自己从抽屉里爬出来不成? 方夏站在门口,看着方盒迟疑了一瞬,随后脚下一转,折回房内,把玉玦从方盒从取出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藏进衣服内。这玉玦耿文秋交给他保管的,价值不菲,丢了他可赔不起,还是随身带着比较有安全感。 下楼吃过早饭,耿家旁支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过来,第一进居室那边很快热闹了起来。一些妇女去厨房帮陈姨准备祭祀的瓜果鸡鸭摆盘。今天早上跟童叔一起回来的青年程东,带着几个年轻人帮忙把装好盘的祭品从厨房端出来,摆在大堂桌子上。管家童叔站在前庭,给一些进进出出的人下达指示。至于方夏——站在天井边边缘的过道上,当一只安静的花瓶。 “他们是住在这个镇上的耿家旁支,排起血亲关系是绕远了的,不过因为同出一宗,平时老宅这边有什么大事,还是会过来帮忙的。”王珂给方夏讲解耿家的家族情况。 “嗯,那挺好的。”方夏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耿家现在主要有三支是家族内排得上身份的。一支是耿老夫人耿文秋的嫡系,不过老夫人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现在嫡系下面也就你一个人了。还有一支是耿老夫人的妹妹耿文兰,她有二子一女,长子是现任家主,次子负责耿家公司的经营。剩下一支是耿荣兵老爷子,那是你祖母的六叔,是耿家辈分最大的……” 方夏掏了掏耳朵,开了手机音乐,给自己带上耳机。 王珂见状,没有继续说下去,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这边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等家主他们到了,就可以直接过去宗祠那边祭祖了。” 方夏没作声,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没过多久,就见前庭那边童叔迎了出去,随后引着两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来了。”王珂撤掉方夏的耳机,小声提示道,“走前面的两位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和他的妻子,后面两人是他弟弟耿重旻和耿重旻的妻子。” 方夏挑了挑眉,这就是耿家现在的两位中心人物?看老宅的家主和管公司的旁支精英。 几人脚步不慢,很快就走到了方夏面前。 “这位就是方夏少爷。”童叔领着耿重志一行四人过来的童叔,开口介绍道,“方夏少爷,这是你的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婶。” 方夏双手插在口袋里,抬眸打量面前四个长辈。耿重志穿着一身靛青色唐装,看起来五十出头,鬓角已经泛白,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大病初愈。他的妻子微微有点发福,但看着端庄大体。耿重旻比重志看着年轻不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他的眼神不冷不热。他的妻子却是个美人,身材高挑,面妆精致,看人的眼神总含着三分笑。 耿重志看着方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这模样跟重宣表哥真像,重旻,你说是不是?” 耿重宣,耿家上任家主,也就是方夏过世的亲爹。 “是挺像重宣表哥。”耿重旻扫了一眼方夏,十分敷衍地附和了一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重宣表哥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耿重志拍了拍方夏的肩膀,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长辈式的话。但他跟方夏不熟,也没有太多可以说的,很快就词穷了,幸而耿重旻及时开口救场。 “大哥,大姨那边还等着我们。” “我们先去你奶奶那边一趟,一会儿见。” 说完,童叔便带着四人朝后面耿文秋的起居室走去。 4.白玉双龙首玦04 目送耿重志一行人进了后面二进的院子,方夏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眼底疑窦丛生——耿重志两兄弟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他回耿家当继承人,直接损害的就是这两兄弟的利益。耿重志正经的家主成了暂任的,也失去了他们那一支从旁支转为嫡系的机会。耿重旻是掌权耿家公司的,他的亲哥若是家主,对他的助益绝对不小。撇开这些利益不说,作为正经的耿家人,让一个私生子来当继承人,怎么都免不了心里膈应不痛快,对他满怀敌意才是正常的,但是这两兄弟没有,有的话刚刚就该表现出来了,那没什么好掩饰的。没有敌意,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喜欢他,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尽管耿重志努力表现得像一个和蔼的长辈,但他演技并不成功,至少没能成功骗过方夏。耿重旻索性完全不掩饰,全程态度冷淡。不喜欢他,却又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还任由他侵害他们的利益,这就让人十分想不通了。 方夏眼珠子一转,就转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王珂身上,随后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哥啊,问你一件事……” 王珂被方夏的胳膊勾得身体一歪,随后眉头轻蹙,他性子一向严肃,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勾肩搭背的架势。 “我是你的助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王珂推开方夏。 “既然那耿重志是现任家主……”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老夫人受了打击,身体情况不好,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但最终做出决定,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讨债的上门,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等到祠堂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老宅这边的人便端着各种祭品香烛赶往祠堂。耿家祠堂是家族宗祠,在居住地外另外建的,距离耿家老宅不多远,出了老宅大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耿家宗祠占地不小,三进三堂的格局。进了大门,作为内门的仪门为一堂,作为正厅的享堂为第二堂,最里面第三堂为寝堂,供奉着耿家祖先的灵位。方夏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中,找到了属于耿重宣的牌位。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祭祖仪式由耿家辈分最高的耿荣兵——耿文秋的六叔主持。耿荣兵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垂暮老者,但依旧精神矍铄,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严苛的印象。耿家子孙满满当当地站满寝堂,耿文秋站在最前面,方夏站在她身后,身旁是方夏是耿重志一行人。往后便是旁支,照着跟老宅的远近亲疏往后排,到了寝堂门口的,基本都只能算远亲了。 然后翻开放在香案上的族谱,用毛笔在上面添上“耿方夏”三个字,算是正式给方夏入了族谱。 耿方夏,啧,一点也不好听。 不过只是写在耿家族谱上的名字,并不改动他户籍上的名字,方夏也就随意了。 “六叔,接下来交给我吧。”等耿荣兵阖上族谱,伸手拿起香案上的白瓷酒盅,耿文秋走上前一步,开口道。 耿荣兵抬了抬他那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方夏,随后把手中的白瓷酒盅递给耿文秋。 耿文秋接过酒盅,转身看向方夏,“方夏,你过来一下。” 方夏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做什么?” 耿文秋:“站好。” 方夏眨了眨眼睛。 耿文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沾了酒盅里酒水,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随后在方夏眉心处一点。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被什么烧灼的东西烫了一下。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错觉一般。方夏抬手摸了摸被耿文秋点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没有被烫伤的触感。疑惑地收回手,把摸过额头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方夏:“白酒?” 耿文秋把酒盅放回香案,才回头道:“米酒。” 方夏:“你往我额头点米酒做什么?入族谱的仪式?” 耿文秋转开视线:“算是吧。” 祭完祖,方夏入了族谱,中午在老宅开了几桌酒宴,耿家的嫡系旁支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便各自散了回家,包括耿重志两兄弟也回了他们在市区的家,耿家老宅又变回了昨天方夏刚来的那般,冷清,安静。不过,因为童叔和程东回来了,晚饭总算比昨天热闹了一些,围着吃饭的人数从三人变成了五人——耿文秋依旧是早吃了晚饭歇下了。 晚饭后,撤了碗筷,方夏和王珂,还有程东,三人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程东比王珂长几岁,但不像王珂那么刻板,他是个热闹的人,所以这场睡前斗地主的娱乐活动,方夏玩得还算愉快。一直玩到快十点,才散场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方夏从口袋里摸出斗地主赢来的一把零钱,默然无言:他究竟是来耿家做什么的? 方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把零钱扔在桌子上,就打着哈欠朝洗浴室走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他打算洗洗就睡了。 又是梦。 画面是凌乱的,毫无逻辑的事情,又混混沌沌叫人无法记住。 方夏在梦中挣扎着,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而他又被乱七八糟的梦境折腾得没睡好。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被汗水浸透的凉意和黏腻。时间还早,但这一身的汗,回笼觉是没法睡了。方夏坐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又把在挂到后背去的玉玦转到前面,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澡。 方夏觉得自己快步入封建迷信的行列了。 在耿家睡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个晚上睡得都出盗汗了,他这是跟耿家犯冲吧?要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痛地不可能在睡梦中出那么一身大汗。 方夏一边洗,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跟耿文秋申请去外面住。 洗完澡,关了水,方夏发现自己没把换的衣服带进来。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赤着脚往卧室走。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卧室,方夏就愣住了——卧室里,床尾正对的窗边位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西裤和白衬衣,黑色的短发,整个人在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中映衬下,仿佛浮起了光晕。大概是听到动静,原本看着窗外的那人,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方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盛极的容颜,却不是那种如女子般璀璨的艳丽,而似一种雪山雾凇般叫人挪不开眼的清冷和高贵。剑眉指鬓,星眸幽深,眉眼狭长,鼻梁挺拔。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但这人做来却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龙章凤姿大概就是这样,王公贵族也仅是如此。 从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在方夏光|裸的肩头,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欣赏对方容貌的时候,而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谁?” 那人视线从方夏脸上微微偏下,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玉玦,薄唇轻启:[符堇。] 5.白玉双龙首玦05 方夏看到站在窗口那人浅色的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清冷的嗓音跟他想象的差不多,但这声音并不是他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中。这诡异的、不合常理的情况,让方夏后面质问的话卡在了嗓眼里。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方夏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醒着的,还是在梦里。 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结果是疼得他直抽抽——不是梦!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兀自飘动,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刺激着裸|露的皮肤,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我什么时候跟他结的契约?”方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耿文秋,“耿老太婆,你少忽悠我。” “这玉玦沾过你的血吧?那便是结契。” “我……”方夏刚想否定,一搓手指,却摸到了大拇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蓦然想起自己刚拿到玉玦的第一天。 当时他在房间拿着玉玦看,一个晃神,手指上就莫名多了一条渗血的伤口,当时血确实沾在了玉玦上。若只是不小心受伤把血沾上去的,方夏还能怀疑一下耿文秋这沾血结契是个谎言,但那个伤口来得极其诡异,手边没有任何利器,拿在手中的玉玦又是圆润光滑没有豁口,他的手指上却出现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看切口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破,平整细长。 耿文秋的话,方夏当下信了一大半。只是这种被设计的感觉,直叫人憋屈得紧。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也最好别想着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耿文秋道。 “我一走了之又怎样?你们还想强行扣押我不成?”方夏双手插|进口袋,掀了掀眼皮道。他一向不是性子乖顺的人,虽说已经改过自新,但也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步,只是不像几年前那么乖戾而已。 “你既然与符堇成功结契,算是一只脚踏进了玄术界大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避免不了跟邪祟鬼魂打交道。不说别的,就说符堇,你若不学御鬼之术,对你自身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你这条命也就没了。” “所以我必须留在耿家学那什么见鬼的御鬼之术?”方夏拔高声音。 “你不想死的话。”耿文秋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方夏的选择。 方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模样,气得磨着后牙槽扯出一个扭曲笑容,弯腰把那玉玦收回来,“这个威胁可以,你准备得挺充分。行,我怕了,我学,命我还是要的。” “明天我会让王珂找族里的人过来教你。”耿文秋说道。 “知道了。”方夏愤愤地把玉玦塞进口袋,绕过沙发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耿文秋,“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为什么突然能看见鬼了?” 耿文秋:“我帮你开了阴阳眼。” 方夏:“什么时候?” 耿文秋:“今天给你入族谱的时候。” 方夏:“米酒?” 耿文秋默认。 方夏:难怪他当时被这老太婆往额头那么一点,感觉那么不舒服。 走出书房,方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叫什么事?正常的私生子认祖归宗剧情是这么发展?然而他再不爽也没辙,耿文秋是早算计好的,把路都给堵死了,跑是跑不掉的。方夏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师父的医药费没问题,好歹耿家的传家宝落在了他手里…… 传家宝…… 想到这里,方夏的脚步不由变得沉重起来,想起那只耿家的祖传厉鬼还在自己房间里,他就一点都不想回去睡觉了。 6.貂皮大衣01 方夏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符堇果然还在他的房间里,依旧站在床尾正对的窗户边,安静地看着窗外。屋内灯火通明,外面黑灯瞎火,也不知道这位鬼大爷在欣赏什么美景。 方夏推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了符堇,他侧头朝玄关看去。方夏对上符堇的视线,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凉。这真不是他怂,虽然俗话说,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那是没真见着鬼。真见着了,正常人肯定都会怕,就他这没被当场吓尿的,绝对算是胆肥一挂的!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较量,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7.貂皮大衣02 耿书郸来到耿家老宅的第一天,跟方夏聊了半天,大致摸清了这个超龄学员的水平——一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知道的一些玄术方面的知识,一部分是从小说杂谈看来的,真假参半的皮毛;另一部分是从他那位道士师父耳濡目染了解到的,那些倒是干货,只是这位少爷以前根本不信鬼怪之说,自然不可能用心去记,结果一知半解,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这种瓶子里有点水的,就喜欢晃荡,本就属于不好教的类型,再加上方夏的性子也不是安分听话的,更是不好教。 耿老夫人真是扔给他一个不小的难题。 不过,这个难题本身的天赋,却是十分惊人。 耿老夫人费尽心思,折腾回来继承耿家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能力平平的之辈。耿家继承人,要求至少有能够镇守符堇这只千年厉鬼的能力。在方夏回来前,耿家在玄术上能力最为厉害的,当属耿老夫人耿文秋和现任家主耿重志。耿文秋年事已高,镇守不了符堇多久了,在全族上下找不出合适镇守的小辈时,耿重志曾提出一试。是的,耿重志是尝试过镇守符堇的。他记得耿重志当时结契结得十分勉强,成功之后坚持了不到一个月,身体就衰弱到了濒死的状态,迫不得已,才将符堇重新送还到耿文秋那里。耿家继承人,能力不够格,硬争也只有送命的份,祖训告诫太过久远,但耿重志这个前车之鉴,却是近在眼前。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夏这个私生子成为耿家继承人的事,耿家人包括现任家主耿重志在内,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对,即便他们心里再不乐意。 耿书郸今早接到方夏成功结契的消息,在来老宅前,对方夏的天赋就做过预估。他已经尽可能地往高处估计,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方夏拥有阴阳眼,他并不意外,耿家历任家主基本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那是天赋能力的一种体现,像耿文秋和耿重志一样拥有阴阳眼。但是,方夏能够听懂鬼话,却绝对是超出了耿书郸的想象。放眼整个玄术圈,拥有阴阳眼的人数就极少,能听懂鬼话的,更是寥寥无几。他认识的,也就顾家继承人顾寅有这个能耐。要不是方夏自己顺口说出来,他压根不会往这方面问。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不过资质再好,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由浅至深,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但多少要会一些,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8.貂皮大衣03 “我也不是随便接下这个委托的。”耿书郸单手支在车窗边上,笑着侧头看向身旁的方夏,“其实这个委托人家里,耿家的一位外姓客,半个月前已经去看过了。当时他直觉地觉得有问题,但就是找不出原因所在。后来他心里放不下,就联系了我,希望我能够去那户人家看一下。那人也算有点本事,不会无缘无故地觉得有问题,他既然跟我开口了,多半是那户人家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正好,你需要实践学习,我就顺势答应了。” “外姓客?”方夏在后车座有限的空间伸展了一下四肢,疑惑地哼了一声,“那是什么?” “嗯?你不知道耿家的外姓客?”耿书郸稍稍坐正身子。 “抱歉,耿家老宅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前面驾驶席的王珂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耿书郸,歉然道。 “不怪你,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开口对方夏道,“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就按你的说法,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有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玄术圈内,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混玄术圈的人,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我昨晚又梦见那孩子在哭呢!”方夏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老太太抓着耿书郸的胳膊,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耿大师啊,你给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李老太太倒算不上是恶婆婆,只是单纯的着急儿子还没孩子,又十分迷信,出发点却还是想着儿女好的。她也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对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点,十分坚持,可以说到了固执的地步。 耿书郸让李老太太仔细讲讲她梦里那孩子的模样,李老太太一边回忆,一边给耿书郸描述时,孙莉端来了泡好的茶,把四杯茶搁在茶几上,将托盘顺手放在茶几底下的隔层后,带着一脸无奈在李老太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婴,就几个月大,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可怜了。”李老太太道。 “你梦里那个男婴是什么地方?”耿书郸问。 “这个看不大清,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黑乎乎的。”李老太太想了想,又道,“哦,对了,那孩子好像被闷得喘不过气来,那张小脸都涨得发紫了。” 耿书郸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对李老太太道,“你带我屋子里到处看看吧。” “哎,好!好!”李老太太连声应着,就跟着耿书郸站了起来。 “妈!”孙莉有些不满地喊道。 “你别吵,让大师看看。”李老太太说着,就带着耿书郸往距离最近的客房走去。 孙莉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看向起身准备跟上耿书郸的方夏。 “小兄弟,打个商量行么?”孙莉起身拉住方夏。 “嗯?”方夏双手插在裤兜里,侧身回头看她。 孙莉看了一眼客房方向,小心地压低声音道,“让那位耿先生告诉我妈,屋里不干净的东西已经走了,费用我加倍给你们。” “那位老太太之前也请过不少高人,你这建议跟那些高人也提过吗?”方夏问。 “提过,他们也这么做了。只是我妈之后又做了那个梦,也就没信那些人的话。”孙莉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不一样,耿先生似乎名声挺大的,我妈对他十分信任。至于我妈那个梦,应该是来到陌生环境不适应,精神紧张才会总做那种噩梦。过两天等我老公空了,我们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看,让医生开点宁神的药。” “行吧,我去帮你说一声。”不过,耿书郸照不照做就不关他的事了。 孙莉松了口气,而那边耿书郸已经跟着李老太太,从客房退了出来,走到了主卧前。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方夏跟着孙莉一起看向玄关,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进客厅,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本就长得有些冷硬的面容,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的视线扫过方夏,落在站在主卧门口的耿书郸身上,冷声质问道。 9.貂皮大衣04 这个男人没有敲门,而是自己拿钥匙直接开门进来的,显然不可能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方夏这么想着,侧眸看向这个家的女主人孙莉。 “这是我丈夫,李景杭,是个律师。”孙莉给方夏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刚进客厅的年轻男人后,便迎上去,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事务所很忙,要晚上才回来吗?”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皱着眉头,又把话又转了回去,“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好主意。”耿书郸道,“不过,你二叔公我有更好的主意。我们找家附近的宾馆住下,寻个李大律师不在家的时间再去。走吧,王珂,我们先找宾馆去。” 王珂驱车开出小区,找了一家离着这边小区较近的宾馆住下。 下午耿书郸一个人出去买了一些黄纸、笔墨和朱砂,窝在宾馆房间里画符。方夏不愿意窝在宾馆里,带着王珂去外面晃荡了一下午,吃了晚饭才回宾馆。 方夏洗完澡,又给他大师兄打了个电话,问他师父的情况。他师兄告诉他,师父的手术很成功,目前还在医院,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方夏提出想要过去看看他师父,却被拒绝了,他大师兄只让他不要担心,随后匆匆挂了电话。 方夏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眉头轻蹙。他师父是前天动的手术,他当时也提出要过去的,却被大师兄果断拒绝。这次想要去探望师父,他大师兄又挂了他电话。方夏倒不是怕他的两位师兄照顾不好师父,二师兄不太会照顾人,但大师兄却是很靠谱的。可他大师兄这么连着两次阻止他去医院看师父,就让人觉得很反常了。明明是合理的要求,他大师兄怎么就那么不乐意了? “在搞什么啊?”方夏把自己半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 等这边耿书郸的委托结束,他一定要去医院看他师父,管他拒绝不拒绝的! 方夏钻进被窝,又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半床位给符堇,“符堇,我先睡了,晚安。” 10.貂皮大衣05 方夏是个心里装不了太多事的人。睡前还一副名侦探的姿态,琢磨着他大师兄拒绝他去看师父,这一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然而,钻进被窝还是没多久,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睡相跟他的性格保持了高度一致,一样的不安分。入睡前是规矩的平躺,睡着后就在床上瞎翻滚,很快身体歪成跟床对角线平行的姿态,被子一半滑出床外,只有一角搭在胯间。睡衣的衣摆被撩起,露出平坦的小腹,隐约可见腹肌的轮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自从方夏适应了他的存在,符堇每天晚上都能在床上看到那么一出。这应该是方夏一贯的睡相,在耿家的前几晚那是属于没睡好,这花样百出的翻滚才是他放松熟睡的标志。也因此,业务技巧十分纯熟,无论怎么翻滚,绝对不会从床上掉下去,而且——说留给他的位置,就算不小心滚过去了,很快又会无意识地滚回来。 符堇看着方夏留给他的那一半位置,嘴角勾了勾,莫名地心情好起来。他并不需要睡眠,那床位留着他也不会真的过去睡,完全是多此一举,就像方夏每次吃饭都会给他准备那份一样。可是,这种被当做活人一般无二的态度,感觉却是极好的。耿家历任家主,并没有苛待于他,但他们的态度多是恭敬,源自畏惧的,源自利益的,源自野心的。他们对他的好,掺杂了太多外在理由,善待于他,也多非出于真心。他们是活人,而他是亡魂,耿家历任家主,对于这点认知都极为清晰。他们和他之间画有一线,将双方分割在两个世界,是一个泾渭分明之局。 从前,符堇并不在意,而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凡世人,遇上亡魂必然退而避之,耿家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深知与亡魂打交道的危险性,所以谨慎以待。这不是不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他喜欢那种区别对待,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而已,直到20年前偶然遇见一只名叫“方夏”的小肉团。 没错,20年前,符堇就见过方夏,在方夏的阴阳眼被耿文秋封印前。 那年,方夏的父亲耿重宣死于车祸,符堇转由方夏的祖母耿文秋镇守。同年初冬时节,方夏的母亲带着年仅三岁的方夏,来到耿家老宅。方夏的母亲跟耿文秋进了茶室谈话,留方夏在外面的天井玩。 三岁的方夏,那是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走路已经算是稳当,但跑起来还是有点颤颤巍巍,随时会摔倒的感觉,尽管如此,小方夏已经展露出了他骨子里的不安分,在天井里溜达了几圈,就已经把几盆搁在天井中央的金桔树,给祸祸得七零八落了。凡是那肉呼呼的小手能够得到的金桔,都被摘了下来,叶子被扯得稀稀落落,枝条也被折断了许多,几盆硕果喜人的金桔树,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符堇站在回廊上,看着小方夏拿着一堆金桔当弹珠玩的不亦乐乎,心里想着这几盆金桔树怕是送不出去了,却又觉得这场景有点意思。在这百年老宅里,他也见过不少小孩,有在这里长大的嫡系子孙,也有逢年过节来拜访的耿家旁支,再调皮的小孩,也都不敢在老宅里惹事,这种第一次来,就敢把耿家准备过年送人的金桔一窝端了的熊孩子,倒是第一次见到。 那些来老宅的小孩不敢闹腾,有被家长提前叮嘱过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本能在畏惧他的存在。尽管他身上的煞气被镇压了,但小孩的感官要比成年人敏感得多,即便是没有才能的小孩,在这个时期还是能靠着直觉,隐隐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个叫方夏的小孩,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太过迟钝……符堇还没来得及琢磨,就对上了方夏扭头看过来的视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随后噌地从地上爬起来,颠颠地朝他跑来。 “要一起玩吗?” 符堇看着朝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胖手,递给他两个金桔的方夏,心里有了结论——看来不是迟钝,而是胆大包天。 “一起来玩吧!”不等符堇开口,方夏就兴冲冲滴往前冲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来拽他。 毫无意外的,那只像炮弹般的小肉团扑了个空,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符堇转身,看着那小肉团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随后抬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 “你不是人啊……” 终于发现了,现在该是怕了,符堇心想。 远处传来方夏母亲的声音,方夏扭头看了一眼,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捂得有点化了的奶糖,放在一旁的美人靠上。 “妈妈喊我了,我不能陪你玩。糖分给你吃,你别不开心。”方夏一本正经地说完,就撒腿往回廊外跑。 小肉球很快消失在符堇的视野中,只留下回廊美人靠上的一颗奶糖,和天井中几盆七零八落的金桔树,但他的心情却奇异得好了起来,明明还没有吃那颗奶糖…… 那是他第一次被活人搭话,在发现他是亡魂之后,还能不躲不闪地望着他,他们之间没有那划开的一线,被放在同一个世界,普通地对话。明明还只是个小屁孩,明明开始被吓了一跳,之后却一本正经地关心起他的心情了。 20年后再见,这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明明最初被他厉鬼的身份吓到了,但很快就忘了那点恐惧,毫无隔阂地接纳了他的存在。这孩子大概是个缺心眼,花了20年都长不完整的那种,但是这种缺心眼……他并不讨厌。 符堇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人,抬了抬手,帮他把快滑下床的被子拉上去。 次日清早,方夏一行人在宾馆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吃早饭。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李家?”方夏一边帮符堇面前那晚混沌加醋,一边问坐在对面的耿书郸。 “等那位李先生出门了,我再给李老太太打个电话,让她跟警卫说一声,让我们上去。”耿书郸道。 “你知道那位李先生什么时候出门?” “我已经让庄生去盯着了,那位李先生出门了,他会回来通知。”耿书郸笑着道。 “庄生?我们一行人里有这号人?”方夏一脸莫名。 “你忘了我们耿家家学是御鬼术吗?庄生是我的鬼使。” “你就不能让你的鬼使,顺道解决李家那只小鬼吗?”方夏吸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驱鬼除祟这种事,最好由人来做,不要假借于鬼魂之手,这点你需要记住。”耿书郸说道这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普通的游魂在阳世间的力量是很薄弱的,他们对活人基本产生不了影响。只有枉死的鬼魂,索命的厉鬼,才会对活人产生影响,在李家的那小鬼,显然属于后者。这种鬼身上带了煞气,术士不在场的情况下,让派使出去的鬼使直接接触,鬼使容易被煞气影响,从而反噬术士。相比于活人,煞气对鬼魂的影响要大得多。而且,我们耿家人是会收厉鬼当鬼使的,厉鬼接触到比他自身凶悍的煞气,一旦受到影响,后果会很难收拾了。” 方夏他们吃完早饭,在宾馆耿书郸的房间等了一会儿,那叫庄生的鬼使就回来了。那是一只少年模样的鬼,他先是畏惧地朝符堇看了一眼,随后跟耿书郸比了个手势,告诉他李景杭已经出门了,然后便化作一缕青烟,钻进耿书郸手中的那枚铜钱。 方夏趁着游戏的空档,扫了一眼那枚十分有年代感的铜钱,猜想那大概跟他脖子上的玉玦一样,是鬼魂的寄宿物件。 耿书郸给李老太太打了电话,然而接电话的是孙莉,再访李家的要求,被对方坚定的拒绝了。这出乎预料的发展,打乱了耿书郸的计划。 “这回怎么办?”方夏退出手机游戏,看着耿书郸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耿书郸叹了口道。 “要不我们翻墙进去?”方夏摸着下巴建议道。 耿书郸:“有没有合法点的办法?” 方夏:“没有。” 耿书郸按了按眉心,无奈道,“等等再看吧。” 然而,这一等,等了两天,却传来孙莉被送进医院的消息。 “去医院。”听完庄生带回来的消息,耿书郸当下做出决定。 进医院就比进李家简单多了。王珂开车送两人到医院后,在停车场候着。耿书郸带着方夏去跟护士站咨询后,很快便知晓了孙莉病房。 医院是生死交替的场所,跟着耿书郸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一路方夏看到了好几只飘荡在走廊上的鬼魂,这是他开了阴阳眼之后,第一次一次性见到那么多鬼魂。因为有符堇在,这些鬼魂这些鬼魂不敢靠近,方夏也没觉得多可怕,只感觉有些新奇,仿佛看了医院的里世界。 像这样需要追着委托人跑的事,耿书郸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经历了。也就刚入行的头几年,接触的委托人参差杂乱,自然也遇到过这种家人不信邪的,而他又是见着了就放不下的性子,没少那些不信邪的人斗智斗勇,当年没少被那人嫌弃多管闲事。后来,他在玄术圈有了一定地位,不需要再接那些琐碎的委托。现在他接的委托,多是来自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信鬼神,不需要耿书郸那么追着办事,他们自然会求着耿书郸出手。而当年一直嫌弃他多管闲事的人,也已经不在身边。 李家的事,是为了给方夏做教学才接下的,倒是让他又重温了一次自己当年初出茅庐的心酸。紧接着,陈年旧事,往昔故人之类的也就跟着冒了出来。他仿佛有听到了那人对着他常说的四个字——多管闲事。 “方夏,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太多管闲事了?明明对方已经拒绝了,还这么不识趣地找上门来。”站在孙莉的病房前,耿书郸忍不住开口问方夏。 “大概有点……”方夏抱着胳膊,身后往后一靠,倚在孙莉病房门口的墙上,挑着眼角看耿书郸,“不过嘛,我觉得有时候多管闲事总比高高挂起的好,至少前者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11.貂皮大衣06 “你那是什么语气?年纪轻轻的,那么老气纵横的口吻。”耿书郸失笑道。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一腔热血的,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方夏话音未落,那小鬼便惊觉,扭着身子朝着方夏这边爬来,但看到方夏身后的符堇,很快顿住,瑟缩了一下,那小鬼张嘴嚎叫,泛白的眼珠鼓起,几乎快要脱框而出。 方夏捂住耳朵,小鬼的嚎叫却依旧凄厉清晰,嚎得他脑仁犯疼。与此同时,耿书郸有了动作,朝着方夏视线着落的位置,连拍三张墨字符。然而那小鬼的动作更快——他害怕符堇,没敢再往方夏这边扑,身后的耿书郸也不是好惹的,剩下就只有离方夏不远,站在开关旁的李景杭。 小鬼朝着李景杭飞快爬去,方夏低咒了一声,伸手抓住李景杭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拽。符堇正要去拦住扭头冲向方夏的小鬼,却见方夏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团黄纸,没头没脑地朝着那小鬼扔去。 那团黄纸在接触到小鬼的瞬间被火苗吞噬,小鬼动作一顿。耿书郸抓住这个时机,六张黄符脱手而出,五张墨字中混入了一张红字。纸符在空中自燃,小鬼仰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半透明的身形开始变淡,随后消失在原地。 纸符燃尽,灰烬落地,耿书郸松了口气。 方夏松开李景杭,看着地面上那块灰烬,抬眸看向耿书郸,“那小鬼……被诛杀了?” 墨字的纸符是用墨水写,效果多是倾向于限制保护之类温和的,红字的纸符则是用朱砂书写,是主杀伐的符。刚才耿书郸用的六张符中,就夹杂了一张红字的。 “没有,这是一只厉鬼,并不是正常死亡,我想追溯一下他的死亡原因。”耿书郸道,“这小鬼一直没离开这个房间,说明他多半是需要寄宿物品,原以为不会太厉害,没想到他身上的煞气比我预估的厉害,所以才加了一张朱砂符中伤了他,现在他回到了他寄身的物品上。” 耿书郸拉开衣柜门,伸手拿出一件皮毛油亮雪白的貂皮大衣,动手飞快地往上贴了几张符。 12.貂皮大衣07 在耿书郸将符贴在那件貂皮大衣上后,方夏立刻感觉到房间里那股子阴寒开始消退。 “结束了?”李景杭从刚才被方夏那一拽中回过神来,看着耿书郸抱着贴着符的貂皮大衣,开口问道。 “嗯,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花钱买下这件衣服,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你要去S市?”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方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耿书郸,“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要去一趟S市,一起呗!” “你有什么事?”耿书郸问完,抬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去探病,我师父在S市的医院。”方夏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跟上耿书郸。 “那行,一起吧。”耿书郸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方夏会回耿家的原因,他听说过,据说是为了他师父的手术费。作为徒弟,要求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正好跟他顺路。到了S市,再分头行动。“王珂,你也一起去吧,方夏师父那边有什么需要,你看情况帮着点。” “我会的,耿先生。” 于是,最后敲定三人一起S市。 S市是距离T市挺远的城市,王珂把车停在T市的一个停车场,跟方夏和耿书郸一起坐高铁过去。 方夏原本不是去S市的打算,他是准备去Q市的。他师父马广平的鹊山观是在Q市,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师父住的医院就在Q市。方夏在被他大师兄拒绝了过去探望他们的师父后,叛逆心一上来,就铁了心的非去不可了。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大师兄,结果昨天他大师兄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的医院在S市,这才改了去S市。 那么一折腾,让方夏觉得他大师兄更可疑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他师父在S市的医院,由着他误解,等到他说要过去Q市了,才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在S市的医院。不止他大师兄可疑,他二师兄也很可疑。昨晚他跟他二师兄聊天,他二师兄说在医院给师父陪床,他申请视频通话,想看看师父,结果他二师兄二话不说直接拒绝,死活不给开视频。 这回,他倒是要看看,他那两位师兄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13.貂皮大衣08 S市,一个南方的三线小城市,入春时季,就如同多愁善感的女子,那天晴不了两天,就要淅淅沥沥地下上两场。方夏一行三人抵达S市的当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微暖,春风微拂。 从T市坐高铁到S市,需要6个多小时,到站已经是下午,午饭三人已经在车上吃了。出了站,王珂带着三人的行李去找落脚的酒店,耿书郸则跟方夏一起,直接打车前往医院。 医院的地址是方夏从他大师兄那里盘问出来,拿到地址后,方夏稍稍安心了一点。既然敢把医院地址给他,应该没出太大的状况。就是不知道,他那两位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去探望师父的事推三阻四的。应该不会是他师父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这类情况,这种事他两个师兄必然不可能瞒着他。耿家医药费给够,两个师兄瞒着他借了高利贷?耿家给他师父的医药费被两个师兄侵吞了部分?不不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那一向正直老实的大师兄肯定干不出来,二师兄……这不靠谱的家伙倒是干得出来,可有大师兄盯着,他也没那个胆动手。他们大师兄脾气温顺忠厚,平日里就是一好好先生,但要是真动了火,就算是他们师父都要虚上三分,更别说他那个一向欺软怕硬的二师兄了。 方夏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想得多了,反而又多了一个疑惑。Q市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脑血栓也不是什么医院都敢动手的,他师父的手术不在当地医院做很正常,但既然要去外省动手术,索性就找个大城市的医院,怎么大老远地跑来了S市这个三线城市? 半个多小时后,方夏和耿书郸抵达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的综合医院,占地不算大,但医院楼建得很气派,不像是什么九流小医院。可能是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比较有研究,所以他师父才被送到了这个医院?方夏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这家医院在三线城市,但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他对私立医院的印象就是有钱,而有钱的医院总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能挖到优秀的专家医生。 “这家医院……”耿书郸跟着方夏走进住院楼的电梯,迟疑着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医院耿家也有出资,而且占了股份。” “啧,原来是这样。耿老太婆真抠门,给个医药费,还要让自家投资的医院赚一部分回去。”方夏按下楼层,如果是耿文秋安排的,那他师父大老远被送到这个医院就说得通了,“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是不是很有研究?” “这我不太清楚。”耿书郸摇了摇头,“这种投资类的业务,都是耿重旻那边在管,我虽然是旁支的人,但进了玄术圈,就是归老宅这边的,耿家公司的事是不管的。知道这家医院有耿家的投资,也是偶然听说的。” 方夏没有继续纠结这点,他师父的手术已经成功了,恢复情况也良好,这家医院是不是在脑血栓领域的专长,也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方夏的师父马广平住在五楼的病房,从电梯出来右拐,走到尽头就是。 方夏和耿书郸走进病房的时候,除了躺在病床上的马广平,方夏的两位师兄也都在。 “师父!”方夏走到病床边,抓着马广平搁在被子外,没吊针的一只手,弯着腰喊了一声,眼圈跟着红了。 听说马广平得了脑血栓的时候,方夏大部分心思在惦记着给马广平筹医药费,其他没想太多。听大师兄跟他说,师父动手术了,师父手术成功了,师父恢复得很好,他也就惦记着,每天问个情况,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生病了就看医生,从来没想过,那个印象中一直活蹦乱跳又讨人嫌的老头子会有什么不测。但现在,看着马广平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术后的脑袋裹着纱布,歪着嘴角的模样,突然对差点跟师父阴阳相隔有了真实的感受。 “夯下……”马广平侧着眼珠子看着方夏,含糊地喊了他小徒弟一声。 “师父,我在这里。”方夏小声温和地应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温驯。 不过,马广平喊完方夏之后,就没再开口,抖了抖眼皮,转而看向病床另一边的大徒弟。 “咳!师父累了,让他休息吧。”方夏的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开口对方夏说道。 “那师父你先休息吧,你睡醒了我再来看你。”方夏松开手,跟着两个师兄去了外面病房连带的会客室。 “这是耿书郸,这是我大师兄单义春,二师兄丁明。”方夏给两方做完介绍,也不等他们互相招呼,就直直地看向他大师兄单义春,“大师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看师父?” “因为……”单义春吐出两个字后顿时卡壳,那张忠厚的国字脸微微涨红。 “那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哭鼻子吗?”一旁的丁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就这么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接话道。 “啧!谁哭鼻子了?”方夏不爽地回头瞪丁明。 “不知道那个谁,刚刚抓着师父的手,眼眶都红了?”丁明叼着烟,歪着嘴调笑道,“不巧你二师兄我刚刚就站你旁边,不小心给看到了。” “你早上起来眼屎没洗干净,糊着眼睛了。”方夏决定打死不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丁明,怀疑写满了整张脸,“不让我来就怕我担心?而你们没事瞒着我?” 丁明白了一眼方夏:“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方夏:“比如耿家没给够手术费,你们瞒着我借了高利贷。” 耿书郸哭笑不得:“我说……” 丁明打断似乎想替耿家正名的耿书郸,直言反驳,“你脑洞开太大,真借了高利贷,你大师兄早就愁秃顶了。” 方夏看了一眼单义春:“大师兄的头虽然还秃,但他表情看起来很欲言又止。” 丁明:“因为不让你来探病是师父的意思,大师兄怕你知道伤心。你也知道他内心总是如同少女般纠结的,天秤座的嘛!” 方夏:“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挂了我视频?视频里师父也不让我看?” 丁明:“没流量。” 方夏:“医院里有wifi。” 丁明:“我忘记问密码了。” 站在会客厅中央的俩个师兄弟,一个连珠炮似得提问,一个对答如流,你来我往,无缝对接,他人完全插不进话。耿书郸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单义春。单义春对他微微笑了笑,对战况激烈的两位师弟完全不在意,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耿书郸收回视线,顿悟,方夏和丁明这架势是属于常态。 方夏这么一通问下了,丁明都对答如流,说得也算有理有据,也只能把之前的疑团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耿书郸要调查寄宿在貂皮大衣上那小鬼的事,在第一天到医院跟方夏探望了一下马广平后,就一直在外奔波。小鬼的事耿书郸不带方夏,方夏也就闲着没事,便留在医院照看马广平。 方夏在医院守了两天之后,耿书郸突然改了主意,让方夏跟着他一起去调查小鬼的事。 “嗯?你不是说危险吗?怎么突然改主意让我参与了?”耿书郸是打电话告诉方夏他改主意的,方夏一边从病房出来,一边对电话那头的耿书郸提出自己的疑问。 “危险是有一些,但这些你以后迟早都会遇上了,早点接触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耿书郸道。 “那行吧,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方夏想了想就同意了,他师父现在躺在耿家的医院,他没什么立场跟耿家人杠,说话也不得不矮人一截。既然耿书郸那么说了,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下耿书郸告诉他的地址,方夏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对身旁的符堇道:“中年男人真是善变,耿书郸肯定是到更年期了。” 符堇没有发表意见,而微微侧头看向走廊一头,提醒方夏,[你师兄过来了。] 方夏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提着保温桶的单义春。 “大师兄。” 单义春应了一声,随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走廊上除了他俩,就再没其他人,他没听清刚才方夏说了什么,但那嘀嘀咕咕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跟谁说话一样。 “没谁,我刚在跟耿书郸打电话,他有事让我过去一趟,师父就交给你跟二师兄了。”方夏说完,把手机塞进口袋,就往单义春来的方向跑。 “你的午饭……”单义春拎着保温桶对方夏喊道。 “外面吃!” 耿书郸在市区商场的咖啡店等方夏,他坐在店内的一个角落,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对角位置靠窗的年轻女子,一边轻扣着手机屏幕,估计着方夏赶到的时间。 14.貂皮大衣09 耿书郸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又重新让屏幕归于漆黑。 那小厉鬼的事,其实并不是他突然改了主意,才把方夏喊出来的,那是耿文秋的意思。他认为让刚踏入玄术圈的方夏深入厉鬼的案子,还为时尚早,但耿文秋却特地打电话来,让他带着方夏查这个案子。 T市那边结束后,耿书郸给耿文秋去过电话,大致汇报了一下方夏的情况,同时也提了自己的打算,后续他不打算带着方夏。当时耿文秋没有反对他的安排,只让他看着教就好,然而——就在刚才,在他给方夏打电话之前,他接到了耿文秋打来的电话,说的便是让方夏参与小厉鬼的案子。耿书郸是不太赞同,但耿文秋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踏进这个圈子,危险是早晚都会遇上,早点接触这种事,提前有个了解,没什么不好。而且有符堇在,即便遇到什么危险,那位也必然不会让方夏有事。 “方夏是他的镇守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你不用太过担心。”——耿文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耿书郸想到的却是符堇对方夏的态度,那位明显对方夏特别照顾,是历任耿家家主都没有待遇。所以,迟疑了一会儿,他应了耿文秋的要求,随后给方夏打了那个电话。 大约等了半小时,方夏匆匆赶到。 耿书郸的坐位置有点偏,方夏进了咖啡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角落朝他招手的男人。 耿书郸选了角落的位置,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方夏一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刻意为之的低调白瞎了。这不是说方夏如同行走的发光体一般,引来了店内一众顾客的视线,方夏是长得不错,身形比例也好看,留着小辫子,带着一身不怎么正派的痞气,这种程度,也就吸引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离发光体差远了。方夏会引来旁人瞩目,是因为他走到他这桌边后一系列的动作。他这是个两人的小座,他占了一个位置,方夏再坐一个位置,便没有多余的座了,于是这位少爷毫不犹疑地从隔壁桌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位置,让符堇坐。 加座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你加了座得有人坐啊!普通人看不见符堇,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有人加了个座当摆设,成了一种十分叫人费解的行为。 耿书郸想让方夏在公共场合注意点,别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事,还做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他看不到,但符堇却是在这里的,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惹符堇不高兴。 耿书郸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怪自己,他应该选个四人桌的,而不是这种只有两个位置,加张椅子会让人感到怪异的两人桌。 幸而,这咖啡店里的人中没有那种极端的好事分子,最多奇怪地看上几眼,不会一直盯着看,或者更过分地跑过来问个究竟。 “在这里吃午饭吗?”方夏问着,随后摸了摸肚子,“只有蛋糕甜品什么的,吃不饱啊!” 耿书郸:“……”我并不是叫你出来吃午饭的。 “午饭晚点吃吧,我请客。” 耿书郸说完,微微偏转视线,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东西动作,看向坐在靠窗位置——那里坐着耿书郸之前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留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女人,穿着鱼尾连衣裙,外面是套的白色长外套,被她脱了挂在椅背上。那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那短发女人在方夏抵达前十分钟到的,应该是那妆容精致的女人约的朋友。此时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耿书郸的视线。 “看到那边椅背上挂着白色外套的女人了吗?”耿书郸小声对对面的方夏说道。 方夏侧过身子,十分自然地朝耿书郸说的位置看了一眼,动作流畅自然,完全看不出是特意转过去看谁的,仿佛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一下周边,并没有特意地去看哪个人。 “看到了。”方夏转回来,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机,“挺漂亮的女人,年纪绝对不超过30岁。你看上人家了?但是——你配她会不会有点老了,你都40了。” 耿书郸脸一黑,“40是虚岁。” 方夏:“那39?” 耿书郸咬牙:“我腊月的生日,虚两岁。” 方夏:“那也38了,” 耿书郸想打死对面的兔崽子。 “我没看上她。”耿书郸深吸一口,按下脑海中凶残的想法,这可是目前耿家唯一能镇守符堇的人,打死了就麻烦了,“那女人叫胡佳,是将那件貂皮大衣卖给孙莉的人,也是那件貂皮大衣原来的主人。” 方夏一愣,“你是说她是杀死那小鬼的凶手?” 耿书郸在来S市的高铁上,跟他讲过,被人杀害枉死的鬼魂,化为厉鬼后,会跟着杀害他的人。不过,力量过于弱小的厉鬼,承受不住阳间的阳气,无法再阳间自由行动,有时会不得不选择凭依在跟凶手相关的物件上,而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鬼,就属于这种情况。现在,耿书郸告诉他,那个叫胡佳的女人是那件貂皮大衣的原主人,也就是说——那女人是杀死婴孩的凶手。 明明张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想手上却沾了人命,就像一个画皮美人。方夏抖了抖,抬手摸了一把有些泛凉的后颈。 “多半是了。”耿书郸垂眸,捏着小勺子,搅着已经凉透的半杯咖啡。 “那接下来怎么办?报警?”方夏身体后仰,双手垫在脑袋后,靠着椅背上,“但是没有证据,警察也不会管吧?” “你之前说过,那小鬼的模样,面色返青,唇色发紫?”耿书郸突然问道。 “对!”方夏坐直身体,“这又怎么了?” “那是他的死状。”耿书郸道,“厉鬼平静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普通正常模样,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展露出死状。那么,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是什么?”方夏问。 “能够刺激到厉鬼露出死状的,比较常见是的——杀死他的凶手,跟凶手密切相关的东西,以及——凶器。”耿书郸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他在李家以这种死前的姿态出现在你眼前,附近肯定有刺激的物件。李家在T市,胡佳在S市,两地相距很远,跟胡佳密切相关的东西基本不可能出现——除了那件貂皮大衣。但那件貂皮大衣几乎全新,胡佳估计没穿过两次,算不上是跟胡佳密切的东西,所以——” “那件貂皮大衣是凶器,胡佳是用那件貂皮大衣闷死婴儿的!”方夏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但是,那件貂皮大衣是孙莉年前买的,已经被孙莉穿过,也可能送洗过,上面还能留下能证明那是杀人凶器的痕迹吗?我是说警察能检查出来的那种。” 耿书郸皱眉,方夏说得很对,那件貂皮大衣被卖到孙莉那边至少有一个月了,时间间隔太长,而且接触过那件大衣的人又不少,上面大概很难检查出什么了。而且,那小鬼还附在衣服上,就算上面还能检查出什么,目前也没法把衣服送到警察手里,那完全是害人。原本以为能借助警方的力量,尽快将那叫胡佳的女人绳之于法,了断小鬼的执念,然后送去超度。但没有正常可信的证据,警方也不会行动,借助警方力量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我先想办法查一下这女人的人际关系,和那小鬼生前是哪户人家的孩子,想办法找到其他证据再报警。”耿书郸无奈地叹息道。 方夏:“怎么查?” “问鬼。”耿书郸再次看向胡佳,“不过需要媒介,得想办法拿到一件她身上常用的东西。” 方夏看了耿书郸几眼,然后倾身凑过去,单手挡在嘴边,小声问耿书郸,“你不是在这家咖啡店偶然撞见那个女人,而是在跟踪她?” 耿书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种事一个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让第二个人知道,并且被这么问的时候,就莫名叫人觉得不自在了。 “你跟着她多久了?”方夏接着问。 “昨天找到她之后……” 方夏嘴角一抽,用看傻狍子的眼神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觉得,这么跟着在她身后,她身上的常用物品就会自己掉下来让你捡吧?”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上去抢吧? 那边,胡佳起身,穿上椅背上的外套,把桌子上的钱包和烟一起放进口袋,拿起手包,正准备和自己的朋友离开。 “多难的事儿啊?你在这等着,别跟上来,一会儿就帮你把东西拿回来。”方夏起身,“符堇,我们走。” 15.貂皮大衣10 方夏双手插在口里,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胡佳的方向。胡佳在整理外套的褶皱,胡佳对面那位短发的女孩,拿出小手镜正在给自己补口红。 “怎么磨磨唧唧的……”方夏小声嘀咕了一句,脚下一转,朝店内前台点单处走去。 “要个草莓冰淇淋,外带,谢谢。”方夏点完,侧眸递给符堇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不用。]符堇微微摇头。 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方夏付了钱,等了一小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一边被冻得呲牙,一边微微侧转身子,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出了咖啡店,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很快,电梯到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等候的乘客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 方夏也跟着一起往前,靠近胡佳。在胡佳踏进电梯前,抢先一步,从她右侧进入电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身体和衣摆的遮掩,左手动作敏捷轻巧地从胡佳口袋中抽出钱包,手一翻塞进自己的口袋。方夏双脚踏进电梯内的同时,那只还犹带胡佳体温的短款白色钱包,已经安稳地躺在方夏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抵达二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方夏走出电梯,冲着身旁符堇得意地一笑,随后朝着扶梯那边走去,准备转回一楼。 方夏偷胡佳钱包的手法熟练,动作飞快,但并没有逃过符堇的双眼。方夏扭头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也就瞬间明白了对方在得意的内容。 符堇在被方夏那口雪白的牙晃了眼后,微微一顿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哪里学来的?]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镇上,有个惯偷,人称千手阿龙,跟他学的。”方夏站在扶梯上,侧头看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符堇,盯着对方清冷好看的眉眼,又小声补充道:“不过除了恶作剧外,我最多小时候从二师兄身上摸过烟,没真偷过别人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真格,也是师出有名的。” [嗯。]符堇微微点头。 果然,这孩子只是一个纯粹的缺心眼,并没多长一颗坏心眼。 方夏转回商场一楼,他没有再进咖啡厅,而是发了信息让耿书郸出来。 耿书郸从咖啡店出来后,跟着方夏走出商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怀里被塞了一只女式短款钱包。 “这是……?”耿书郸被塞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胡佳的钱包啊!你不是想要她常用的东西吗?” “你怎么来的?”耿书郸狐疑地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几张百元大钞,和各种证件□□。随手抽出来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名字,可以确凿这钱包的主人确实是胡佳。 方夏的手在耿书郸衣摆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一翻,然后耿书郸看到自己的原本好好待在口袋里的手机,正被方夏捏在两指之间。 耿书郸面无表情:“……好手艺,可以去春晚表演魔术了。” 耿书郸没有古板地纠结于方夏这偷窃的行为对不对,胡佳的钱包到手,他只觉得松了口气,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小进展,方夏算是给他帮上忙了。 被他暂时封印在貂皮大衣中的小厉鬼力量不强,但毕竟是厉鬼,拖得久了容易出变故。还是尽快把事情查清楚,这件事也好告一段落。 问鬼,问的是在阳世徘徊的游魂孤鬼。 游魂孤鬼跟厉鬼不同,他们是死于意外,或者寿终正寝之人的亡魂,心中没有怨怼,一般情况下对活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留在阳世,原因大多或是有遗愿未了,或是舍不得离开亲人,只要不是生前作恶多端,阴差并不会强行带走他们。而这些亡魂留在阳世也只是暂时的,阳世的阳气对亡魂有伤害,到了时间,若是不走,那便是被阳气侵蚀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这些阳世的滞留客,却往往能够窥见许多活人的秘密,于是便有了问鬼之术。 相传,古时的问鬼之术,上可知天地大劫,下能晓草间虫蚁,能够用到极致的人,可以无所不知。 “那现在呢?”方夏站在耿书郸身后,背靠着墙,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问道。 他们现在在一条窄巷中,对面便是胡佳住的小区,而耿书郸对着小巷的一面墙半蹲着,摆弄着香烛纸钱。这些东西是他们吃完午饭,跑了半个城市才买到的,施展问鬼之术需要的精简版装备。 “现在?现在问鬼术只能问人事,不能问天命,而且需要所问之人的常用物品。变得比较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问到想知道的事。”耿书郸顿了顿,又继续道,“问鬼之术有一点必须记住——鬼话不可尽信,真假需要谨慎细辨。即便不是厉鬼,这些游魂孤鬼,也不会对活人抱有善意。” “人话也未必可信。” 耿书郸一愣,随后笑道:“说的也是。” 白日里阳气重,游魂孤鬼都会尽量躲藏起来,很难招出来。要想招鬼,还需入夜时分较为容易成功。 等到夜幕低沉,小区里的挨家挨户的灯亮了起来,方夏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店面房集中地,做的是建材生意,晚上没有生意,就早早关了门,附近逐渐没了人声。 耿书郸点亮竖在地上的两根白烛,借火点了三炷香,插在白烛中间的易拉罐中,旁边放上胡佳的钱包,纸钱放在一只白色的大瓷碗中,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方夏没听清耿书郸口中念的是什么,只是借着白烛摇晃的烛火,看着那祭鬼的道具,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具的简陋,简直比江湖骗子还不如。 耿书郸念完词,稍稍等了一会儿,方夏开始东张西望。问鬼术是把知道物品主人相关事宜的游魂孤鬼招来,再进行问询。但耿书郸词都念完了,方夏还没看到一个鬼影。哦,是除了符堇以外的鬼影。 “没来啊……”方夏小声嘟哝。 耿书郸静了一下,就半蹲的姿势回头看向方夏,“我能问一下,符先生在吗?” “在呢!”方夏指了指身旁的符堇。 耿书郸:“……”难怪招不来鬼,符堇在这,那些游魂不躲着走就算不错了。 “符先生……”耿书郸看向方夏指的位置,“烦请您稍稍离远一些。” 符堇淡淡地扫了一眼耿书郸,往巷子深处退了退,方夏也跟着他颠颠地往里跑了两步,然后伸着脖子继续看耿书郸摆弄。 “鬼是不是都很喜欢吃那香火之类的供奉?”方夏看着明明灭灭的白蜡烛火,突然想到这茬,开口问符堇。 [嗯,那对鬼魂来说,算是食物。] “嗳!你不早说。”方夏扭头看符堇,“明天我也给你买去。” [我不用。] “你不是说鬼都爱吃吗?” [厉鬼不需要那些。]厉鬼喜欢的是血祭,活祭之类能够酝酿煞气的东西。这些符堇并不想告诉方夏,怕吓着他。即便方夏不会被吓到,他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方夏就像风雪夜路上唯一允许他踏入的小屋主人,他又怎么能让那些东西脏了小屋主人明亮温暖的地方。 幸而,一个模糊的鬼影,出现在了靠近耿书郸那一端的巷口,方夏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来了……”方夏小声喊道。 同时,耿书郸看到随风摇曳的烛火变成了状如点头的跳动。他拿起整叠纸钱,开始一张接着一张往瓷碗中烧。 16.貂皮大衣11 那个矮瘦男人的游魂,身影很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看去,对面夜色中小区的轮廓依旧能够看得分明。 方夏至今为止见过的鬼魂中,只有符堇的身影凝实得跟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其他的基本透明度都在50%以下,附在那件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算是其他分类中的顶端,而眼前这个游魂差不多属于底层了,只比肥皂泡泡稍微清晰一点,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感觉。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与其力量相关,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符堇算是最厉害的,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一张上面写着“是”,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17.貂皮大衣12 顾家在四大家族中的首席地位,其实是十多年前才被确立的,原因是他们这一代继承人顾寅的异常强大。只是确认继承人身份,就把当时任家那位与其年纪相仿,早早接任家主之位的天才少年,任少泽的风头给压了下去,同时也让任家在只能玄术圈屈居第二。紧随其后的是耿家,然后戚家。 那个时候,耿家上任继承人耿博文还在世,耿家许多人觉得,等到耿博文继任家主之位后,就能跟任家再次一较高低了。耿家人的这种看法并不是无的放矢,上任继承人耿博文确实能力优异。顾家那位脾气不好的继承人——顾家大少爷顾寅,在玄术上的学识是很多老一辈都不敢轻易与其相较,耿博文却是能够与他侃侃而谈。 然而,遗憾的是,去年年底,四大家族都被卷进一场大事件。在那场大事件中,耿家失去了继承人,戚家失去了当家家主。事件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耿家继承人入魔的,也有说戚家家主跟邪道做了交易的,真相如何,只有四家的核心成员清楚。但那场大事件的结局,顾家和任家还好,耿家和戚家却是受到了重创,开始没落,虽然依旧在四大家族之列,但现在实力已经无法与上面两个家族相比了。 想到这里,耿书郸忍不住有些惆怅,他是没什么野心的人,但看着当年辉煌的家族走向没落,忍不住有些难过,作为家族的一份子,总归是盼着家族好的。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耿家现任的继承人,天赋能力是极高,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嘴巴毒,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18.貂皮大衣13 [是招邪的物件。]见方夏盯着那只铜雕雄鹰看,符堇开口对他说道。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供顾客自取,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方夏想得思绪有点乱,但在看清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后,瞬间将那想得一头雾水的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这是一间婴儿房。 房间中央铺着厚实的圆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护栏高高的婴儿床,里面还有一床婴儿用的薄被。这间房间的一切,足以证明这幢别墅曾经住过一个孩子。 胡佳是这幢别墅主人的情妇,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来这边;胡佳又是那件貂皮大衣的主人,而那件貂皮大衣却是杀死一个婴孩的凶器;现在,又在这幢别墅中发现了属于婴孩的婴儿房。这些事串联起来,那小厉鬼的死亡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昨晚的游魂没有见过胡佳怀孕,住这别墅的婴孩自然就不可能是胡佳,那只能是别墅主人的妻子的。情妇杀死正妻的孩子,动机也相当明确。 当然,那小厉鬼不是这别墅孩子,也并不是百分百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比较低。不过,只要查一下这别墅主人的孩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很快能得到答案了。 方夏正打算退出房间,过去找耿书郸和顾文凯过来,但人刚一转身,房门就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这门关得毫无预兆,极为诡异。婴儿房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房间外走廊也没有开窗,外面没有人,他也确定自己并没碰到房门,所以——这房门是怎么关上的? 方夏过去转动门把手,想把门打开,那门却仿佛和门框焊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符堇?”方夏回头看符堇。 符堇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着婴儿床附近那处地板。 方夏也跟着看地板。 很快,方夏看到灰色烟雾从地板上浮现出来,如同有生命一般游走在房间内,慢慢地集中到婴儿床上。随后又仿佛棉絮一般堆成两堆,一堆在婴儿床内,一堆在婴儿床外,扭曲的外形看起来像一个人站在床边。 那个像人形的烟雾弯下腰,做出一个使劲按住床上那团烟雾的动作,随后床上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等到声音停止,两团凝聚在一起的烟雾,倏然溃散,重新在地板上飘散开来。 方夏看着在地板上游走的烟雾,朝着自己脚边飘荡过来,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却不想,这一动似乎惊动了那些烟雾,原本毫无章法地浮动陡然一顿,随后仿佛找到了目标,齐齐朝着方夏这边奔涌过来。 “呃……”方夏背靠着门,有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符堇朝着他快步走来,抬起双手将他整个人虚圈在怀中,垂眸盯着在方夏脚边打转的灰色烟雾,声音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19.貂皮大衣14 被符堇的双臂虚虚地圈住,几乎要挨到他胸口去,鼻翼间隐隐闻到一股冷香。方夏下意识地让脑袋微微后仰。 于是,他看到符堇近在咫尺的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冰冷漠然的声音落下,一字之音,如惊雷之效。房间地板上朝着他奔涌而来的灰色烟雾,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翻滚蹦跳着四散开去,眨眼间争先恐后地钻入地板之中,消失不见。 符堇收回手,退后两步。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耿书郸:“其实被那烟雾冲撞一下,也最多不舒服几天,那东西已经算不上鬼魂了,根本做不到鬼上身。”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符堇确实对方夏很不一般。 “但还是有害的吧?”方夏看向耿书郸,“那些警察过去调查不会出事?” 耿书郸:“警察这类人身上,有罡气护体,一般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避着他们走的。” 方夏:“我突然对顾文凯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耿书郸半开玩笑道:“那我回头让王珂帮你看看哪家警校好。” 等耿书郸坐上车后,方夏返身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往他师父的病房跑。 方夏走到病房门口时,发现房门没有关严实,是虚掩着的。正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20.貂皮大衣15 方夏抬手推门的动作一顿,神色透露出疑惑。 病房内说话的声音,方夏不陌生,那是耿文秋的声音。耿文秋的声音不难辨认,音色稍稍带着一丝沙哑,声音低缓的时候比较明显,说话时咬字十分清晰利落,不带半分含糊。方夏跟她有过好几次心塞的谈话,这声音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耿文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师父的病房中?来探病?他可不记得他师父跟她有什么私交,耿老太婆会有这么好心? 方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身后的符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缓缓地推开病房门。这边的病房新建没两年,崭新的装修,让病房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半点声响。方夏像猫一般,轻巧无声地溜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后,是半敞开式的小客厅,和小客厅用半面墙隔开的右边才是马广平躺着的卧室。方夏贴着那半面墙,摸到卧室门口。那处是卧室死角,人如果不从里面出来是发现不了他的。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因为脑血栓的原因,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还没法去厕所,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大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哎哟我的无量天尊哎!”马广平哀嚎了一声,身体兔子一般飞快地蹿起,在病床上一个翻滚,动作灵巧地落在了床的另一边,跟方夏隔床相望,“这事不怪我……” “你骗人还有理了?”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马广平差点掉了眼泪,方夏觉得自己的愤怒值又往上推了两格。 方夏拍着床冲马广平吼道,“你过来!” 马广平心虚:“干嘛?想打架?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我吗?” 方夏绕床过去,马广平绕着床躲。一个追一个躲,很快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耿文秋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拉,远离那张被师徒两人绕着跑的病床。 在被那师徒俩闹腾得快翻天的病房中站了一会儿,耿文秋选择去外面的小客厅待着。出去的时候,路过站在门口的符堇,耿文秋朝他微微点头。符堇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视线转回到里面的方夏身上。 耿文秋微微一愣。耿书郸跟她提过,符堇对方夏态度很特别,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跟耿书郸说的一样。他的态度,不再是面对他们时冷淡和漠视,他的眼中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在意。难道……符堇当初选中方夏作为镇守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夏有这个能力,而是中意方夏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 耿文秋想不出答案,但是既然符堇在意方夏,那今后必然会用心护着他。那对方夏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 耿文秋刚在小客厅的沙发落座,里面绕着床跑圈的师徒两人也跟着蹿了出来。马广平顶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以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矫健步伐,如同一阵旋风般跑进了小客厅隔壁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方夏晚了一步,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 “马广平!你给我出来!”方夏摸着撞疼的鼻子,愤怒地捶洗手间的门。 “放肆!直呼师父名讳,没大没小。”躲进洗手间里的马广平一秒进入从容状态,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教训起徒弟来,“尊师重道,懂不懂?不懂上网自己了解一下。” 21.貂皮大衣16 “我呸!教我尊师重道前,你怎么不先学学诚实守信?”方夏踹了一脚门板,门板纹丝不动,这家医院洗手间的门质量有点过硬。 “我学啊!我明天就开始学!”洗手间里边的马广平表示。 “行,那你现在出来。”方夏对着门道。 “不,我不出来。”马广平坚定且认真地拒绝。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他想起那颗廉价的薄荷糖,想起符堇低声说着喜欢。那种哄小孩子的糖,在一般大人眼中,哪能当得上一句喜欢?符堇在耿家的漫长时光中,大概几乎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符堇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方夏冷着脸,最后硬邦邦地吐出那么一句话。 22.貂皮大衣17 符堇看向方夏,眼底云雾涌动。 他是知道自己被这个家族当做私有品,是他们家族内争权夺利的工具,但那又怎样?换一处地,换一个镇封者,结果还不是一样? 没有人会去真正关心一只厉鬼怎么想的,那些术者只会牢牢记住,厉鬼是危险的,然后谨慎提防,小心利用。他颠沛流离了近千年的时光,早就厌烦了,也累了。所以只要耿家有能够镇封他的人,他也不打算去找其他镇封者,反正结果都不会改变。耿家人想要利用,那就利用吧。 耿家人对他的畏惧,让他们并不敢在他面前做出无礼的举动。在遇见方夏之前,留在耿家的那几百年,尽管满心孤寂,符堇也不认为耿家人那种泾渭分明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也并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可现在,听到方夏为他愤愤不平,他突然就觉得委屈了。 符堇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了一下,才重新看向方夏的背影。 “确实,很多耿家人都是那么想的,但我没有要将符堇强留在耿家的意思。”耿文秋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事实上,耿家祖训有告诫,符堇去留耿家子孙不得干涉,只是耿家有些人大概是不记得。等知道你离开耿家后,他们大概会去找你,我那么说,是想先给你提个醒。不过,你是符堇的镇守人,他们并不会对你如何,你也不需要太担心。” “哦,那我先谢谢你的好心了。”方夏没什么诚意地谢道。 耿文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在把方夏骗回耿家之前,她就给他准备好了两条路。一是留在耿家,当一个万事不管的家主,这样等她百年之后,现任家主耿重志自然会护着他,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二是离开耿家,耿重志他们大概会不甘心,但也做不了什么,方夏也算是在玄术圈边缘化了,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两条路,耿文秋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但在意料之中的,方夏选择了后者。 “我要说的就这些。”耿文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嗳嗳嗳!等等!等等!”马广平打开洗手间的门,探头出来,着急地喊住耿文秋,“你怎么就先走了?重点还没说呢!” “重点?”耿文秋看了一眼马广平,见他一只手扯着身上的病服,另一只手拼命地指方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心累地叹了口气,转而对方夏道,“你师父并不是存心装病骗你的,那是为了让你回耿家采取的紧急手段。符堇选了你当镇守人,你不回耿家,等到我暂时的镇封镇不住他的时候,他也会自己过去找你。与其让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吓到,也是防止结契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就跟你师父私下商定了这个计划,让你尽快回到耿家。” 方夏看着耿文秋,“符堇的事,你们就不能直接告诉我,非得那么折腾?” “我告诉你,你信吗?你之前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马广平出声嚷道。 方夏:“……”这点他确实没法反驳。如果在见到符堇之前跟他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压根不会搭理。 “看吧,说不出话来了吧?师父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个小兔崽子还冲我发火!”马广平一脸委屈,嘴角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方夏觉得有点憋屈,明明是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结果还是对方有理了。而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点被忽悠过去了? 盯着马广平看了一会儿,方夏倏然眯眼,问道:“在我成了符堇的镇守人之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 马广平:“呃……” 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回耿家成为符堇的镇守人,那在他来S市之前,早可以跟他坦白了。 方夏:“你这两天在这病房里给我演的这几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今天被我撞破了,你还打算继续骗我是不是?” 马广平:“那个……这个是因为耿文秋想要你多留在耿家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继续装病。 “你帮着耿老太婆不帮我?”方夏顿时对马广平怒目而视。他说怎么感觉那么不舒服呢?原来是这臭道士投敌了! 马广平缩回洗手间,默默关上门,反锁。 方夏瞪了一会儿那洗手间的门板,扭头往病房外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饭盒过来。 方夏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立刻想起之前他问师父病情时,两人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跟他打马虎眼。二师兄丁明暂且不说,就大师兄单义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破绽百出叫人生疑。现在真相明了,方夏也就瞬间明白他这两位师兄,在他师父装病骗局中饰演的角色——帮凶! “方夏,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单义春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方夏。 “哼!”方夏不搭理他,昂着头从他两位师兄身边走过。他现在很生气,不想跟帮凶说话。 “这是怎么了?”单义春看着方夏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丁明反应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跑到病房门口,往里一张望,就跟从洗手间出来的马广平对上了视线,瞬间明白了方夏那态度背后的原因。 “师兄,师父露馅了。”丁明回头对单义春说道。 单义春一呆,随后忧愁道:“那方夏一定很生气。” 丁明耸了耸肩:“显然,你看他刚刚那模样,瞧着都快气成一只河豚了。” 单义春叹了口气,“回头我们跟方夏道个歉吧,让师父也一起。” “行行行,我没意见。”丁明一边提着饭盒往病房里走,一边感概道,“方夏那小子上了大学后脾气看来是真收了不少,居然没气得把病房拆了。” 方夏走出医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阴,天空灰蒙蒙的,没一会儿飘起了雨丝。方夏跑到不远处的公交站,躲在公交亭下避雨。大概是这个医院的位置比较偏,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这个时间公交站里也没有其他候车的人。 方夏看了一会儿空中稀稀落落的雨丝,把脚边的石子踢到公交亭外,转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 [嗯?]符堇微微偏头看他。 “你知道耿老太婆跟我家老头设局骗我吗?”方夏问。 符堇微微摇头,[你来耿家之前,我是由耿文秋暂时镇封的。但她年纪大了,力量在衰退。我在外面活动,她没办法彻底镇住我身上的煞气,因此我只能留在玉玦中,并不清楚她和你师父的计划。] 方夏高兴了一点,感觉从全是叛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方夏暂时不想回医院,也不想下雨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乱晃,而且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最后决定去酒店找耿书郸他们一起吃午饭。正好他的行李寄放在王珂那边,顺便可以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回A市耿家,去收拾了带过去的衣物,后天回学校。 他师父装病这件事,他生他师父的气,生他师兄的气,那是因为他和他们关系亲密。至于耿书郸和王珂,他们本身立场就不同,而且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即便他们参与了骗局,方夏其实也没多少感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耿书郸和王珂完全不知情。 方夏顺口提了一句他师父装病的事,餐桌对面两人一脸意外和惊诧。 “嗯?你们不知道吗?”方夏看着对面两人。 耿书郸摇了摇头,“耿老夫人没跟我说。” 方夏:看来耿老太婆是他师父是把所有人都给一起骗了。 “我也没听说。”王珂附和道,“不过,你师父住的那家医院……” 方夏:“那是耿家投资的医院,我知道啊!” “不,我是想说,那家医院的专长领域是男性泌尿科……”王珂的视线在动作同时顿住的方夏和耿书郸面上掠过,“你们不知道吗?” 方夏:“……” 耿书郸:“……” 23.窃窃私语者01 在耿书郸他们落脚的酒店住一晚, 第二天赶回A市耿家, 收拾了行李就赶紧回学校那边——这是方夏的计划。不过, 大概计划就是用来打破的。 次日清早, 方夏都准备退房了,但刚走出自己的房间,就看到耿书郸讲着电话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方夏没有偷听的意思, 但酒店安静的走廊上, 两人又离得近,不管愿不愿意, 都听到了一些内容。 和耿书郸通话的是顾文凯, 他们在说小厉鬼的案件。 说起来这起案件还没出结果。昨天去了苏阳北路的别墅后,对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生前身份,有了一个猜测, 但并没有可以盖棺定论的依据。 发现小厉鬼的李家委托,起初是耿书郸给他安排的实践课,他也是抱着在一旁看看的打算跟着去的。之后, 委托情况超出预计,牵扯到了杀人案。案件的调查,方夏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是或多或少参与进去了,现在结果还没出来, 他却要离开了, 突然觉得有些不得劲。 方夏背着单肩包, 看着耿书郸结束那通电话, 朝着方夏走来。 “去车站吗?我送送你。”耿书郸拍了拍方夏的肩膀,朝着前面电梯间方向走了两步,却发现方夏没有跟上来,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刚刚是顾文凯的电话?”方夏问。 “是他,跟我大致说了一下别墅主人的调查情况。” “然后那小厉鬼的身份确认了没?” “确认了。”耿书郸点了点头,稍稍正色道,“其实,昨晚顾文凯就把那别墅主人孩子的八字发给我了,结果跟我们猜测的一样——那小厉鬼就是死在那间婴儿房的孩子。” 方夏抽出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指间夹着的房卡,灵巧地在他手中翻转了两圈后,被他捏着角,在门锁上随手一刷,才关上不久的房门,就被重新打开了。 见方夏转身走进房间,耿书郸一愣,跟着走到房门口,开口问道:“怎么?你不去车站了?” “我决定再住两天。”方夏把挂在肩膀上的单肩包,随手扔在电视柜上后,转身走出来,“等那小厉鬼的案子结果出来,我再走。” 耿书郸笑了,“好奇结果?” “我这叫有始有终,既然起初就参与进去了,哪有结果还没出来就跑路的?对吧?符堇。”方夏关上房门,转头对符堇扬了扬下巴。 符堇看了一眼方夏,点破道:[你放不下那小鬼。] “大概有点吧……”方夏双手插|进兜里,跟着耿书郸往电梯间走。 这种事情,在新闻上看到,最多同情一句那孩子可怜,骂上一句凶手丧尽天良,再或者愤世嫉俗地批判社会阴暗,人心不古。之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那份情绪也就淡了,至多关心一下后续结果。然而,一旦亲身参与,最后不亲眼看到结果,总会叫人有些难以释怀——人总是对亲身经历的事比较有感触的。 “是符堇先生说了什么?”耿书郸在一旁好奇道。 “符堇夸我呢!”方夏想也不想地回道。 “你就仗着我听不到胡说吧。”耿书郸笑骂了一句。 方夏去酒店前台续了房,然后跟着耿书郸一起,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馆吃早饭。 王珂没跟他们一起,他早他们一步出了门,说是有事,方夏猜他大概是去见耿文秋了。王珂原本是耿文秋安排给他的助理,不过现在他要离开耿家,不再当耿家继承人,那位王助理算是变相失业了?这算是被他连累了吧?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希望耿文秋能够给他调一个稳定的岗位,祝愿王助理未来职业生涯一帆风顺。 餐馆里人不多,方夏和耿书郸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趁着吃早饭的工夫,耿书郸把顾文凯跟他说的,目前警方调查到的情况,给方夏转述了一遍。 苏阳北路别墅的主人叫郭启华,35岁,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总,两年前结的婚。前年年底的时候,妻子怀孕,差不多的时间,郭启华在外面包养了胡佳。胡佳住的小区房子,是郭启华给买的,他经常过去留宿,并不怎么管家里养胎的妻子。他妻子就住在苏阳北路的别墅,由一个保姆照顾。 “去年临近年底的时候,郭启华的妻子接近预产期,但情况不是很好。也许是人性还没彻底泯灭,也许是对自己的亲骨肉还是有些在意的,所以他跟胡佳断了一段时间,在家陪他的妻子。” 方夏咬着瓶装豆奶的吸管,点了点头。这点跟之前耿书郸招来的游魂说的一致,郭启华去年年前确实有两个月没去找胡佳。 “年底的时候,郭启华的妻子难产,孩子生下来了,但大人却是直接在手术台上没了。”耿书郸微微一顿,“其实郭启华妻子身体不算差。顾文凯特地找了当初照顾郭启华妻子的保姆问过,据她说那位夫人怀孕初期情况也算良好,到了后期才越来越虚弱,才会在临盆时难产死亡。医院的产检报告也证实了这点。” “是因为那姓郭的人渣在外面乱来,所以情绪不好,影响了身体?”方夏问。 耿书郸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招邪之物。]坐在方夏身旁的符堇开口提醒道。 方夏看了一眼符堇,才跟耿书郸确认:“是因为招邪之物?” “没错。”耿书郸点头,“那别墅里放了那么多招邪之物,引来了那些游魂孤鬼,使得阴气聚集。阴气这个东西,短期内对活人没什么影响,但长期待在阴气聚集的地方,对人的健康却是妨害不小。如果是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或许勉强能扛得住。但郭启华的妻子是个孕妇,身体本身就因为怀孕负担不小,又长期在阴气聚集之地居住,自然会越来越虚弱。” “那些招邪之物到底是怎么来的?”方夏皱眉。 “是胡佳送给郭启华的。”耿书郸道,“顾文凯把那些物件送去做了鉴定,上面留有胡佳的指纹。之后,郭启华也承认了,那些东西确实是胡佳送给他的。” 所以,郭启华的妻子会死,也有胡佳的手笔。 “然而,那些招邪的物件上胡佳的指纹,并不能作为胡佳害死郭启华妻子的证据。”耿书郸叹了口气。警方断案,跟玄术圈可不是一个路子的。 “郭启华的妻子难产死后,郭启华觉得是家里的保姆没有照顾好人,于是把人辞退了。”耿书郸继续道,“不过家里多了个孩子,还是需要人照顾的,郭启华的父母又都在国外,所以回头又重新找了个保姆。然后,两个月后,那孩子死了。家里死了人,郭启华嫌晦气,就把别墅挂中介转卖了。” “等等,那孩子是被人闷死的吧?这种不正常的死亡,郭启华当时没报警?”方夏觉得不可思议。 耿书郸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报过警,昨天我们去那别墅,顾文凯肯定会有印象。郭启华昨天在局里承认了,孩子确实是窒息死的,但那是保姆照看不周,孩子是自己不小心被被子闷死的,所以他没有选择报警。” 方夏问道:“他不追究保姆的责任?” 耿书郸道:“他说他看那保姆年纪大了,也挺可怜,也就算了。” 方夏冷笑:“他可真善良!”算了?自己的孩子死了,居然也能算了?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小厉鬼生前是郭启华的孩子,照我们之前的推断,凶手应该是胡佳。”方夏冷静了一下,梳理了一下信息重新开口,“但现在看来保姆也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胡佳和保姆是共犯,胡佳买通保姆杀了人。” “建立在这是一场杀人案的基础上,警方也是这么猜测的。昨天警方调查了别墅,只是事隔太久,那孩子死后,别墅也被收拾过,根本找不到证据,胡佳那边也问不出什么。”耿书郸说道,“接下来要看保姆那里能不能问出点有用的,警方已经派人过去找那保姆了。” 这案子眼下找不到物证,人证方面也比较悬。这种情况,要等到结果出来,方夏原本觉得自己留在S市的时间短不了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只过了两天,那保姆就开口指证胡佳闷死了孩子。 那是一个晚上,差不多晚饭时间,郭启华没回来,别墅里只有保姆和孩子两人。保姆趁孩子睡着了,就下楼吃饭去,却不想胡佳过来了。保姆知道胡佳是雇主郭启华的情妇,经常过来别墅,也就没管她。保姆在厨房给自己做饭,顺便给自己家里的老伴打了个电话,讲电话的途中,她顺道去楼梯口看了一眼,那里能看到婴儿房的门,她怕孩子醒了哭自己听不到,故意开着房门。结果这一看,却发现婴儿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给关上了,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赶紧上楼看情况。 而在她推开房门后,她看到胡佳脱下的貂皮大衣,正盖在婴儿床上,她的双手就按在貂皮大衣上。保姆冲过去推开胡佳,婴儿床上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她抱起孩子想送医院,却被胡佳拦下。胡佳威胁她,若是说出去就把罪名推给她,但如果能够守口如瓶,她会给她一笔钱。保姆当时六神无主,慌得不行,稀里糊涂地就给答应了。 之后,郭启华得知孩子死了,本是要报警的,但被胡佳拦住,她帮忙证明孩子是自己闷死的,就算报了警,保姆也只是照顾疏忽,判不了刑,家里也赔不出钱。郭启华想想也是,而且那孩子一出生,就害死了生母,他一直觉得挺晦气的,就赶走了保姆,不了了之。 对于保姆的指控,胡佳当然拒不承认,声称保姆污蔑。她转给保姆那笔钱,也只说是看保姆可怜才给的,不承认是封口费。 案情陷入僵局。 警方只能反复盘问保姆,当时现场的情况,试图从中找出能用的证据。结果,还真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保姆发现胡佳闷死孩子的时候,她正在跟她老伴通话。”胡佳住的小区楼下,顾文凯的同事上楼逮捕胡佳,他留在楼下,站在警车边,一边接受小区居民的围观,一边对身边的方夏和耿书郸说着结案过程,“她撞见胡佳闷死孩子时,吓得手机掉在了地上,但通话没有断,胡佳当时说的话都录进去了,去运营商查一下通话记录,就拿到胡佳杀死那孩子的铁证了。这次也是很悬了,幸好这案子是在三个月前,再多耽搁两个月,说不定就查不到通话记录了。” “那保姆之前没报警,也就是说她没说出来的打算,怎么突然就供认不讳了?”方夏有些奇怪地问顾文凯。 顾文凯摸了摸鼻子,“咳!那保姆有点迷信,我就想办法吓唬了她一下。” 方夏:“突然觉得对普通人来说,有点迷信也不错。” 耿书郸:“有总要有点怕的东西,不然容易出格。” 大概是话题有些微妙的惆怅,三人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S市今天是个阴天,风吹到身上稍稍有些凉。三人站在警车旁,吹了一会儿冷风,顾文凯才重新打破沉默。 顾文凯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身旁两人:“抽烟吗?” 耿书郸摇头:“我不抽的。” 方夏伸手要了一根,叼在嘴里,然后冲着楼道方向抬了抬下巴,提醒道:“你同事下来了。” 楼道那边,胡佳戴着手铐,脸色灰败,被两名警察押着,在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中,朝着警车这边走来。 “我要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耿先生。”顾文凯看了一眼耿书郸手中提着的袋子,里面装着那件小厉鬼附身的貂皮大衣,“回头我再找你拿这件貂皮大衣,毕竟算是凶器。” 顾文凯把打火机扔给方夏,快步走到警车后面,打开车门,让他两位同事压着胡佳上车。 三辆警车相继开出小区,围观群众散去,耿书郸看着警车离开的方向,轻声对袋子里的小厉鬼道:“看到了吧?你怨恨的凶手已经被绳之于法,你也该放下了。” 方夏站在耿书郸身旁,听到从袋子中传出哭声。 起初是凄厉的哀嚎,然后慢慢开始变得像一个正常婴儿的哭嚎。方夏用顾文凯给他的打火机,点了烟,慢慢地抽着。等他抽完那根烟,婴儿的哭声也歇了。 “不哭了。”方夏说完,又问耿书郸,“接下去怎么办?” “等他身上煞气散一散,我让他附到寄身符上,然后找个人超度。”耿书郸提着袋子往外走。 方夏跟上去,对着那袋子说道:“下辈子投胎记得眼睛睁大点。” 两天后,小鬼的魂魄成功转到了寄身符上,顾文凯也过来取貂皮大衣了。顺道告诉耿书郸,郭启华别墅剩下的那些招邪物件,他大哥已经帮忙清理干净了。不过,那些招邪物件的来历目前还不清楚,胡佳只说是从一个风水先生手里买的,但那风水先生现在去向不明。他们这边会想办法查下去,希望耿书郸也帮忙留意一下。 耿书郸没有不答应的。这种贩卖招邪物件敛财的人,玄术圈经常出现,一般不出大事,不招惹到自己头上,大家都不会管太多。不过这次不巧,一下子撞到四大家族中的两家,那就别怪他们拿起铲子刨根了。 把貂皮大衣交给顾文凯后,耿书郸原本打算带着小鬼附身的寄身符,找人度化小鬼的。然而,恰巧遇上过来找方夏道歉的马广平师徒三人。马广平认识一位云来寺的高僧,提出可以顺道帮忙带过去。耿书郸知道,马广平是方夏的师父,他也没什么不放心,也就同意了他的提案。 方夏不是小心眼的人,他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马广平三人又跟他道了歉,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 当天下午,师徒四人在S市分别。 方夏和耿书郸、王珂一起回A市耿家,马广平带着方夏两个师兄,前往G市做法事。据说这次是蹭的是G市最大的道观,预计收入可观。 方夏跟耿书郸他们回到耿老宅时,已经入夜,只能留下过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方夏风风火火地打包了自己的行李,决定马不停蹄地离开耿家。 把行李箱和背包往门口一堆,方夏满意地拍了拍手,总算要离开耿家了。心情好得忍不住哼了两句,结果一回头,就看到符堇正在看他。 符堇站在房间窗边那个熟悉的位置,方夏初次见到他时,他也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第一次见到符堇时,方夏就被惊艳到了,还脑子一抽地问对方是不是玉玦精。不过,符堇长得确实好看,不仅仅是那张脸。现在他站在窗边,外面的阳光斜射进来,打在他身上,让他白天稍稍有些透明的身体,看起来像在隐隐发光的感觉,让人看得错不开眼。那模样仿佛落凡仙人,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怎么了?]符堇见方夏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主动开口询问。 “咳!没事。”方夏从失神中惊醒,心虚得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居然盯着一个同性走了神,被对方知道,大概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于是慌忙扯了一个问题掩饰,“那什么,你真要跟我一起走?” 方夏话一出口,突然自己之前都没认真问过符堇的意见。他想离开耿家,是因为他主观地不喜欢耿家,但符堇不一样。符堇留在耿家那么长时间,说不定对耿家有感情,并不想离开。想到这里,方夏稍稍正色,重新组织了语言问道:“符堇,认真的,假如你不需要我当镇守人,你还会想跟我一起离开耿家吗?” [想。]符堇近乎专注地望着方夏,眸色微微转深。 “为什么?” [你不是说他们把我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吗?]符堇反问道。 “呃,我是那么说过……” [我并不喜欢被当做工具。]符堇抬眸,眸光淡淡地看向方夏,[还是说……你不愿意我跟着你?] “不不不,没有的事!”方夏摇头,飞快否定,“我就跟你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好了,现在我明白了,以后你就是我们老方家的人了。走吧走吧,我们马上离开这个叫人讨厌的地方。” 方夏说着背上背包,拖着行李箱,打开房门往外走。 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露出隐约的笑意,随后跟了上去。 利不利用,他其实是不在意的。他想跟着方夏走,是因为他20年递过来的那颗奶糖,和20年后递到他面前的那颗薄荷糖。嗯,他是被方夏用两颗糖拐走的。 方夏走到耿家前庭,便看到耿文秋和耿书郸正站在那里。 “再见,拜拜,不用送,后会无期。”方夏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就要溜达着往门外跑。 “你急什么?”耿书郸上前一步拽住他。 “我赶公交啊!” “公交不用你赶,王珂在外面等着,他送你去车站。”耿书郸说着,往他怀里塞了一只小纸箱。 “这是什么?”方夏一只胳膊被纸箱的分量压得往下坠了坠,急忙松开行李箱,用两只手托住,才站直腰,瞪着怀里被封得严实的小纸箱,抬头看向耿书郸。 “玄术相关的书。这些书你先看着,我过段时间有空过去给你去授课。”耿书郸推了推眼镜,又补充道,“可能随机抽考,你最好别偷懒。” “我又不是小学生,还玩抽考?”方夏嘴角撇了撇嘴。 “嗯,希望你拿出大学生的自觉来。”耿书郸拍了拍方夏的后背,笑着道。 “走了。” 看着方夏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着那一纸箱书,大步走出大门后,耿书郸开口问耿文秋,“让方夏这么走了,真的好吗?” “踏进玄术圈,他没有选择,至少把在耿家去留的选择权交给他。”耿文秋缓缓道。 “重志他们那边怎么办?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符堇离开耿家的。” “暂时瞒着他们,以后再说。”耿文秋说完,转身往屋里走。 …… 方夏的学校在C市,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先回了他师父道观所在的Q市,也是他从小长大的那片土地。临时改道去Q市,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清明快到了,他得去给他母亲扫墓。 马广平的道观叫鹊山观,在Q市鹊山上,那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都不超过100米,可以说是山中小可怜了。平时上去根本没什么难度,但方夏拖着行李箱,要上去就得比较费力气了。方夏懒得爬,再说师父和师兄们都出门了,道观里没有人,他回去也没意思。而且,他单纯只是来给母亲扫墓的,扫完墓就走,并没有打算在Q市过夜。 方夏在镇上找了家旅馆,开了个房间存放行李。接着去老街买了一些香烛纸钱和祭品,然后在路边叫了一辆电动三轮,就朝着他母亲的墓地去了。 Q市是一个排不上十八线的小城市,不去市中心,出租车都很少见得到,更别说网约车了。这种家里有电动三轮的,平时拉货也载人,虽然坐着颠簸了一点,但好歹也算提供了一点便利。毕竟墓地离着镇上还是有些距离,用走的估计得个把小时。 方夏母亲的墓地在山上,这里没有公墓,居民的经济水平也不允许买公墓,大家都是在山上买块地,再花点钱,请匠人打个墓室,立个墓碑,就是墓地了。讲究一点的,会在墓地前圈一块空地,铺上大理石,建个祭台。不过,这样的人家很少,基本都是镇上子女在外面做生意的,家里有点钱的人家。 方夏母亲的墓地,是马广平帮忙建的。马广平在收养方夏后,筹钱帮他目前建了墓地,然后去G市殡仪馆迁回他目前的骨灰,为的是让他在这里有个念想。 马广平平时的收入要维持鹊山观已经岌岌可危了,尽管努力筹了钱,方夏母亲的墓地也不可能有铺大理石、建祭台的待遇,只有墓室和普通石料打的墓碑,墓碑前用石子铺出一块空地,留作上坟祭祀用。这样的墓地虽然算不上豪华,跟山上其他墓地比较,已经不算简陋了,真简陋的只有一个坟包和辨别用的墓碑而已,因为在山上买块墓地也不便宜。 方夏抱着装香烛祭品的纸箱,沿着被人踩出来的泥泞小路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和跟在自己身后的符堇说话,“现在想想,我妈的墓地,耿家大概是出了钱的。不然就我师父那点钱,多半是买不起建墓用地的,他真的很穷。” 搁以前,方夏不会那么想,但是前不久,在病房里偷听了耿文秋和他师父的谈话。耿文秋话中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对他母亲采用完全漠视的态度。细想起来,其实也挺明显的,不然为什么他母亲一过世,他就被转送到了马广平这边?显然是耿文秋早有安排,否则哪能有这么迅速。 [你母亲的后事,耿文秋确实有插手安排。]符堇开口给了方夏一个确定的答案,[只是当时她不想让你踏进玄术圈,得让耿家跟你划清关系,这样也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找上。所以,你母亲的后事没法做得太张扬。她明面上基本都委托给马广平处理了,只是在暗中出了钱。] “哦,这样听起来,耿老太婆也不是太坏。”方夏拽着树藤爬上陡坡,从那边抄小道。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方夏早就看开了,所以那天在病房内,他也没有追问耿文秋,当年跟他母亲说了些什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现在就算掰扯清了,也没什么意思了。现在方夏会跟符堇说起他母亲的事,其实就跟带朋友去自己家玩,忍不住跟他介绍一下自己的家里人,但方夏对他母亲的事记得的不多,说的多半还是跟他师父相关。 他是带符堇去给他母亲上坟的,这种带朋友去自己家里玩的心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不过,他这应该能算是带符堇去见他母亲,顺口介绍一下自己的母亲,又似乎又是合情合理的。 方夏没来得及想太多,他母亲的墓地就到了。 马广平是个道士,看风水很有一手,所以方夏母亲的墓地选址很不错。四面环山,又明堂开阔,以至墓地阳光充足,风顺雨沛,于是石子铺的墓前空地上,青葱的野草也是长势喜人,它们顽强地从嘛片石子底下的泥土中钻出来,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方夏糟心地看着占领他母亲墓前空地的一片野草,痛定思痛地做出决定,“我明年一定要给我妈墓前这块地浇上水泥,到时我看你们还怎么长?” 做完来年宣誓,方夏把抱在怀里的纸箱搁在一旁,撸起袖子,蹲下开始拔草。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总算把被野草侵占的空地整理干净,墓碑上“方容鸢之墓”几个字也完整地露了出来。 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方夏起来,给他母亲摆上祭品,上香点蜡,最后烧了一把纸钱,蹲在墓前,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母亲聊天。 “今年被师父骗了,去了一趟耿家。不过我机智地揭穿了他的谎言,顺利离开耿家,重新获得了自由。”方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符堇,“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符堇,我新认识的朋友。呃,虽然是个厉鬼,不过他不伤人,对我还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符堇看着墓碑上“方容鸢”三个人,随后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咦?”方夏诧然回头,“你认识我妈?” [以前见过。]符堇道,[那时耿重宣是我的镇守人。] 耿重宣是方夏的生父,既然耿重宣跟他母亲在一起过,符堇自然是见过他母亲的。 [当年其实是耿重宣缠着你母亲……] 符堇话刚起了个头,方夏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算了,当年他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两人都过世那么多年了。如果阴间投胎业务效率高点,他俩现在都快追上我的年纪了。” [我以为你会在意。]符堇低声说道。 “小时候很在意,因为总有人在我耳边嘀咕,什么我妈是小三,我妈抢了别人的男人。但我妈在我眼中一直很好,我不乐意别人那么说她,就想找到我妈不是小三的证据,狠狠地反驳他们。”方夏感觉腿蹲得有点发麻了,索性拆了纸箱垫在地上,直接坐在上面,“不过,很显然那只是小时候的我一厢情愿,事实我妈还是跟了一个已婚的男人,是小三没错。但是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是谁整天在你耳边说那些话?]符堇低头看着方夏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出一丝凉意。 “嗳,你生什么气?那都是小时候我事了,我自己都已经不生气了。”方夏笑着抬头看符堇。 符堇垂眸看着方夏的双眼,没有说话。 “不过,说起来有点诡异,我记得那些人说我妈坏话,但我记不起他们的模样。”方夏微微一顿,“也不能算是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只是他们在我记忆中,好像就是一堆黑影,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可能是我那时年纪太小,没记住吧。” [我想……你说的“那些人”,多半不是人。]符堇开口道。 方夏一愣:“不是人,那是……” [大概是恶鬼。]符堇回道。 “恶鬼?”方夏从他母亲的祭品中摸了一个肉松面包,一边塞进嘴里,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符堇,示意他继续讲。 [恶鬼并不是枉死的,他们或是未及时被鬼差带走的生前作恶之人,或是自己心生恶念的游魂,又或者是受一些外因影响的鬼魂,情况有很多,总结来说就是怀有恶意的鬼魂。]符堇道。 方夏咬着面包点头,又从旁边拿了一个苹果。 [恶鬼中,有些就喜欢在人耳边窃窃私语,引人愤怒,导人向恶,是恶意的唆使者。你小时候遇到的应该就是这类恶鬼。] 24.窃窃私语者02 [不过, 很多恶鬼其实没太大力量, 至多比普通的游魂强一点。他们对普通人他们可能放手作恶, 但对上有能力的人, 却会有所忌惮。]符堇说道,[你那个时候应该还未被耿文秋封印力量,那些找上你的恶鬼, 估计是有些忌惮你, 但又觉得你年幼好欺,所以接近你作恶, 却又用黑雾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了起来, 让你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怕你将来报复。] “一群怂货。”方夏点评完了,咽下最后一口面包, 开始啃苹果。 符堇看着方夏苹果啃得咔咔响,腮帮随着咀嚼不断鼓动,好似一只欢快进食的小仓鼠。自己刚才说的那些, 大概是被他当做下饭故事听了,不但听得津津有味,还带动了食欲,就是不见他生气。若当时他在方夏身边,必然叫那些恶鬼魂飞魄散。 唆使人的恶鬼, 普通人看不到听不到, 最多心绪受到一些影响。而方夏能够听懂, 却是直接遭受了伤害。拥有见鬼能力之人, 被恶鬼忌惮的同时,也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恶鬼的伤害。要不是方夏生来心大,那些伤人的恶语足够扭曲他的心性,而他——怕是见不到20年后,再次毫无顾忌地朝他伸出手的方夏了。 这对符堇来说,并不是一个叫人愉悦的假想,唇线不自觉地随着情绪绷紧,眼底泛冷。 方夏啃了半个苹果,一直没听到符堇的声音,有些奇怪地仰头看他,正好撞上符堇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有什么好看的?这么看着他做什么?方夏疑惑地低头,看到自己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再抬头看符堇。难道对他手中的苹果有想法? “你想吃苹果?”方夏把手中的苹果举到符堇面前,但很快意识到这苹果自己啃过了,复又把手缩了回去,从旁边的盘子里重新捞了一个,送到符堇面前。 [我不吃。]符堇摇头拒绝。 方夏收回手,在自己那半个苹果上咬了一小口,忍不住又仰头看符堇,“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高兴了?]符堇转开视线,看向远处层层叠叠的远山,和煦的阳光下,满山的树林都透出一种春季特有的绿意,生机盎然。 ——从哪里都没看出来,就是这么感觉的。 符堇脸上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从上面基本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他对在意的人情绪感知,从小就很敏锐。他母亲其实跟符堇的性子有点类似,内敛而清冷,但他就是能一眼看出,自己母亲脸上的笑容是真是假,准确地判断是否需要掏出糖果。 而符堇,方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他划进了在意的名单里。最初因为他不是人的身份,让他不自觉地关注。之后,大概是朝夕相对,让那份不自觉地关注变成在意了……吧?方夏不是很确定。不过,符堇有时会隐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曾经遇见过,只是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是什么时候。 不管怎样,反正在面对在意的人时,他对对方情绪好坏的直觉判断,从未出过差错,所以他在这方面相当自信。 所以—— “反正我就是觉得你不高兴了。”方夏跳过自己也解释不清的过程,直接对符堇的心情做了盖棺定论的总结。 [嗯,我不高兴。]见方夏那么肯定,符堇索性承认了,但他并不打算告诉方夏他在不高兴什么。不是觉得理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感觉自己现在的立场不太合适,莫名觉得说那些话,需要跟方夏更加亲密的关系才合适。 方夏看着符堇,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文,对方摆明了不打算告诉他不高兴的理由。方夏撇嘴,觉得符堇这种话说一半的行为十分不好。但很快想开,从地上爬起来,对符堇劝道:“别不开心了,高兴点……” 就在这时,距离他们不远,比他们所在稍低那处山坡的墓地,发出一阵哭声,两个女声混在一起,一边哭一边嚎。方夏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卡壳。 那是哭坟,是上坟的一种习俗。 不过,方夏从来不那么做。一是觉得丢人,二是假设他妈在天有灵,这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儿子,结果她儿子每次来都哭丧着脸,那得多糟心啊!方夏上坟,一向是高高兴兴地来,跟他妈唠嗑几句,再高高兴兴地回去,整得跟踏青差不多。所以他刚才劝符堇高兴点,说得十分自然顺溜,一般哪有坟前劝人高兴点的?即便符堇跟墓主人的家属。下面墓地那户人家,才是正确的上坟姿势! 伴着下面那户人家的哭坟声,让符堇高兴点的话是没法继续说了。方夏是不介意在自己母亲坟前,劝人高兴点的,但现在人家在那边哭嚎得起劲,你这边再继续叫人……呃鬼高兴点,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了好么? 方夏拿手背蹭了蹭鼻子,转移话题,“那什么,我把苹果烧给你,你能吃到吗?” 符堇:[你怎么让一个苹果烧起来?] 方夏:“呃……” 看着方夏瞪着苹果想法子的模样,符堇感觉自己暗沉的情绪顿时淡了,心情和这山岗清风一起轻快起来。 [你烧给我,我也吃不到的。]欣赏够了方夏纠结的表情,符堇出声解救他。 “你说给我给它淋上油,我是说食用油,它能不能烧起来?”然而方夏不但拒绝解救,反而还对让一个苹果燃烧起来的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符堇:[……] 下面的哭坟似乎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让苹果燃烧的实验,眼下也没有道具支持,见跟电动三轮车主约好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便收拾了墓前的东西,给他母亲的坟头加了两抔新图,沿着原路下山。 下山的途中,无意间瞥见了两只身影极淡的游魂,一闪而过,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平时白天很少见到普通游魂的,据耿书郸说,能够在白天随意行动的,都不是一般的鬼魂。方夏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明天就是清明,清明是四大鬼节之一,鬼节之时,阳间阴气大盛,鬼魂出来游荡也会自由一些。]符堇开口给方夏解释,[这里本就是墓葬之地,土地阴气重,所以尽管还没到正阴的时间,白天游魂稍稍出来一下,也不会有大碍。] “对人不会有影响?”方夏问。 [游魂本身就对活人影响极小,即便这里土地阴气重。]符堇道,[而且,来这里的人,多少来给家人上坟,从家坟延伸出来的气运,自然会庇护其子孙后人。] “是吗?”方夏想了想,又问,“那坟主人投胎去了,那家坟的气运还会庇护他的后人吗?” [家坟延伸出去的气运是和风水有关,一般情况下,墓主人只是在最初决定了气运的偏向,之后他在与不在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挑墓地注重风水,因为庇护后人气运强弱,是由风水决定的。当气运足够强盛时,甚至能兴旺一个家族。] 方夏突然停下脚步。 符堇跟着停下:[怎么了?] 方夏猛然转身,对着他母亲墓地的方向喊道:“妈,家族兴旺这种听起来就很费力的事我就不要求了,但你一定要保佑我在C市顺利找到工作!” “呼——”方夏长出了一口气,回转身体继续往前走,“喊完突然安心多了,我师父说,我妈那块墓地是个风水宝地来着,这一定能实现。” 方夏原本都找好工作了,是一家画室的老师,但在去耿家前他跟画室老板推了,当时是做好回不去的打算的。谁想那是耿老太婆和他师父联手打造的骗局,就这样耽搁了大半个月,回去得重新找工作了。 回到镇上,方夏匆匆去旅店拿了行李,傍晚时分坐上前往C市的动车,离开了Q市。 当天晚上八点多,抵达C市,又坐公交车,兜兜转转了大半个城市,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方夏体力很好,但这一天从A市到Q市,再到C市,中间还去山上上了坟,也是累得够呛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学校放假,留在学校的学生不多,方夏拖着行李走进比往日安静的校园,慢吞吞地摸到寝室楼,几乎是两步一停地往楼上爬——要不是他们寝室在二楼,他都有把行李扔了的冲动了。 站在寝室门口,方夏摸了半天衣服,没找到寝室钥匙,正要生无可恋地去翻行李箱,符堇手一抬,帮他打开了寝室门。 “谢谢。”方夏一边跟符堇道谢,一边推开寝室门。 这是一间四人寝室,下层书桌带柜子,上层单人床。寝室没开灯,但推开房门,先是闻到一股泡面味,然后看到里面靠近阳台那张书桌边坐着一个人,头上戴着耳麦,笔记本电脑的光单单照亮那张正吸溜着面条的脸,有种看鬼片的艺术特效。 “侯朝清,你弄啥嘞?!”方夏借着笔记本屏幕那点亮光,认出室友,一嗓子就吼了出来。 方夏的吼声穿透了对方的耳麦,把对方吓得举着泡面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这一跳,笔记本被带得一歪,有线耳麦的插头,从笔记本插孔中被扯着拔了出来,一阵阵难耐的呻|吟和拍打声交织着,从那笔记本电脑中传出。 25.窃窃私语者03 方夏目光如炬, 直直地看向那台流淌出爱与生命乐章的笔记本。侯朝清刚才跳起来时把笔记本带歪了, 此刻笔记本的屏幕正朝着寝室门口, 方夏5.3的视力, 足够让他看清荧荧光屏上的画面——两位主演激情澎湃地纠缠在一起,携手演绎的生命大和谐,仿佛要透过屏幕, 点燃充满泡面味的空气。 果然是和谐小电影。 方夏第一反应是不能让符堇看到, 他身形迅速往右横跨一步,挡在符堇面前。很快又想到符堇比自己高, 这样可能挡不住符堇的视线, 赶紧又把怀里那只装书的小纸箱顶在头上,同时厉声对侯朝清道:“胖猴,关掉!” 站在书桌附近, 正面朝着寝室门口,以右手拿叉举过头顶,左脚抬起金鸡独立, 用圆润的体态,摆出十分富有艺术感造型的侯朝清,听到方夏的话,身形晃了晃,从定格状态解除。吐出刚才屏住的那口气, 拍着胸口压惊道:“什么啊?原来是方夏啊!吓我一跳……” “方你妹的夏, 让你把视频关了听到没?”方夏冲侯朝清嚷嚷道。 见方夏跟他急, 侯朝清先是一愣,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冲回书桌前,关掉视频,合上电脑,然后瞪大双眼,伸着脖子朝寝室门口张望,“方夏,你带女朋友回来了?!” 这种小电影,方夏又不是没看过,而且作为美术生,他果体也没少画,不就是撞见自己兄弟看小电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么大反应,多半是带女朋友一起过来了!在女朋友面前才需要隐藏低俗的爱好,维持帅气纯良的形象! 侯朝清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有道理,然而他瞪了半天眼,愣是没找到第二个人影。 “什么女朋友?”方夏把顶在头顶的小纸箱拿下来,单手抱着,另一只手啪地按下寝室门口的开关,室内瞬间大亮。 侯朝清眨了眨被灯光刺痛的双眼,跑到寝室门口,探着脑袋往外看,“当然是你的女朋友啊!咦?怎么没有?妹子是还没上来吗?” “我单身哪来的女朋友?胖猴,你做梦呢?”方夏把拿只沉甸甸的小纸箱放在自己书桌上,拉过一把椅子,示意符堇坐。 侯朝清在寝室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没有“还未上楼的妹子”,失望地帮着方夏把行李箱拖进寝室,冲方夏抱怨道:“弄啥嘞?没有妹子你刚才那么大反应?不就是撞见我在看小电影嘛!以前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看过?一惊一乍的……” 在一旁椅子上落座的符堇,抬眸看向方夏,也跟着问道:[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挡在我面前?] “那种东西不适合你看。”方夏背对着侯朝清,稍稍凑近符堇,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道。 符堇这般出尘的人物,看那种小电影,被带坏了怎么般?怎么说都是他带出来的鬼,他得负责! [你不也看过吗?]符堇指了指侯朝清,[和他一起。怎么我就看不得了?] “那不是好东西。”方夏看着符堇淡淡瞥过来的视线,咬牙道,“我以后也不看了。” 方夏说完,心里泪流满面。虽说看小电影是低俗趣味,但千百年来这类文化就没断过,足以说明其魅力,然而,他今后却要舍弃这项趣味活动了,何其心痛! 不过,有符堇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想带坏符堇,就算今天不做保证,今后也一样没法看。 侯朝清关上寝室门,捡起从门背后掉下来的挂钩,想重新粘回去。粘了几次没成功,就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随后转身问方夏,“你叽叽咕咕干嘛呢?还不搭理我……” “你人在寝室干嘛不开灯?黑灯瞎火地贴在电脑前想吓谁呢?还好意思怪我一惊一乍的?”方夏想了想侯朝清刚刚说了什么,竖起眉头,扭头反问。 “关了灯看更有氛围。”侯朝清高兴了,把方夏的行李箱放在他衣柜前,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把胖胖的自己重新放回椅子上,端起还没吃完的桶状泡面继续吃。 方夏倚着书桌看向侯朝清:“一边看片一边吃泡面,你那是什么操作?” 侯朝清抱着泡面桶,抬起他的双下巴,戏精附体:“苍天不公,人心不古!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片吃桶泡面你都要管我!” 方夏:“……” 方夏觉得,侯朝清这段时间大概是寂寞疯了。 他们寝室四个人,除了他之外,王竹、黄煌、侯朝清和他,进入大四下学期后,就再没在寝室齐聚过。 王竹去了外地的一家设计公司实习了。黄煌是C市本地人,早就搬回家住了,寝具什么虽然还留着,但只有偶尔才会回来看看。在方夏离开C市去耿家之后,寝室就剩下侯朝清一个人了。侯朝清也是学设计的,不过他打算留在C市发展的,目前在C市一家设计工作室当助理,手上没多少钱,没法出去租房,能在寝室多住一天是一天,于是就成了他们213寝室的留守儿童了。 看在侯朝清这留守儿童,确实有点可怜的份上,他就不跟他计较了。 方夏把行李箱塞进自己的衣柜,回头环视了一圈寝室——男生寝室多半是指望不上有多干净整洁的,留守儿童胖猴也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再回头,看符堇正优雅地坐在他书桌边,翻着一本从他书架上拿的《美术简史》,感觉跟他们这个脏乱的寝室格格不入。回想起在耿家老宅住的屋子,顿时觉得自己把符堇带出来受委屈了。 察觉到方夏的视线,符堇抬头,[……?] 方夏撇过头去,挽起袖子,去门背后拿了扫把,开始动手打扫寝室。装修没得救了,卫生勉强还能抢救一下。 “方夏,我说你回老家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回来变得纯情又贤惠了?”侯朝清一边把脚抬起来,让方夏扫自己脚下的垃圾,一边吸溜着面条问道。 方夏回耿家的事没告诉过其他人,走的时候就含糊地说了一声回老家。 “你管我发生什么了?吃完泡面收拾了搁外面走廊。”方夏拿扫把柄捅了捅侯朝清的腰,“话说你这泡面怎么还没吃完?” 侯朝清:“我放了两个面饼,嘿嘿……” 方夏:“……” 侯朝清突然瞪眼,盯着方夏的书桌,“方夏,你桌子上那书好像自己翻页了?” 方夏回头看去,对上符堇的视线,对方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随后转开了视线。 符堇大概一时忘了这里不是耿家,看着书,没有注意就这么翻过去了。 方夏回头,把侯朝清的脑袋推到另一边,“没有,你看错了,那书本来就在那一页的。” 侯朝清:“不是啊!我刚刚看到翻开的那页,上面没有图的……” 方夏抱臂:“怎么?吃桶放两个面饼的泡面,你就想发酒疯了?” 侯朝清见方夏那么肯定,怀疑自己可能真的看错了,而且书好好在放在那里,没开风扇没开门窗的,怎么可能自己翻页? “我可能假性近视了,前段时间加班,一天到晚盯着电脑来着……”侯朝清叹了口气,决定道,“我明天要去买眼药水。” 见侯朝清被糊弄过去了,方夏松了口气。看来得尽快搬出去单住,不说环境,吓着胖猴也不好。就是自己那不到一万的存款,有点蛋疼,C市租房不算便宜。 侯朝清的老家离C市挺远,他实习的工作室只放了他清明一天的假期,所以他就留在了C市。原本以为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清明了,没想到方夏突然回来了,侯朝清自然是很高兴。第二天,他就胖手一挥,请方夏去学校后面那条美食街吃火锅,美其名给方夏为接风。 方夏他们美院后面的美食街,是一条平价餐饮店的聚集点,东西不贵也不多好,是附近学校学生的首选。适逢清明,学生大多回家了,美食街冷清不少,经常爆满的火锅店也没多少人。 方夏和侯朝清选了街道一侧靠窗的四人座落座。 侯朝清兴致勃勃地反菜单,方夏有条不紊地摆碗筷。侯朝清菜单翻到一半,抬头看到方夏那边放了两份碗筷。 侯朝清:“多的两份碗筷,一会儿让服务员会来收走,你摆出来干嘛?” 方夏对上符堇不赞同的目光,一脸认真告诉侯朝清:“哦,一份用来吃,一份用来放凉。” 侯朝清微张着嘴愣了半响,最后一拍大腿,道:“方夏,你真特么是个人才!我也要这么做!” 方夏给了符堇一眼得意的眼神。 符堇垂眸看自己面前的碗筷。 得意完了,方夏正要收回视线,余光瞥见窗外一个纤瘦的身影,视线一顿,便追着那个身影过去了。 那是一个栗色长卷发的女孩,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穿着红褐色的连衣长裙,外面随意套了一件驼色长毛衣,肩上挂着单肩小包,怀里的抱着几本书,从方夏对面的方向走来。 “你看什么呢?不点菜吗?”侯朝清说着,顺着方夏的视线看去,“哦,那是隔壁油画系的系花,周璐。怎么样?漂亮吧?” 等那周璐走出视野,方夏收回视线,他没听清侯朝清说了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回想着刚刚余光看到那周璐,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一闪而过。 26.窃窃私语者04 今天是清明,但C市的天气一点都没有雨蒙蒙的自觉, 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方夏低头想着, 刚才那女生背后一闪而过的影子, 是不是自己被阳光晃了眼, 在疑心作用下想多了。正怀疑着,迎面吹来一阵阵冷风, 方夏一抬头, 就看到对面的侯朝清正双手拿着菜单,往他脸上扇风。 “你干嘛呢?”方夏起身,夺过侯朝清手中的菜单, 放在符堇和自己之间的位置,又看了一眼符堇。 符堇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眼, 没有开口的意思。方夏拿不准符堇是不觉得刚才路过那女生身上有什么不对劲,还是压根没注意。不过,他看到那女生背后疑似不正常的影子,这事得晚点再问符堇, 现在侯朝清在不太方便。 “啧啧啧, 瞧你刚才那模样,魂都快被勾走了。”侯朝清在对面摇头晃脑。 “什么魂都快被勾走了?”方夏莫名其妙, “被谁?” “油画系系花,周璐啊!” “那谁啊?在哪儿呢?”方夏东张西望地环视了一圈火锅店内的客人, 年轻女孩有两个, 长得一般般, 都不太像系花。 “就刚刚从窗外街道路过的那美女啊!你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一路走远那位。”侯朝清道, “那就是你们国画系隔壁,油画系的系花周璐啊!我没记错的话,还是跟我们是同届的。我刚刚跟你说了,你没听到?” “没听到,我也没被她勾走魂。”方夏低头开始勾菜单,勾之前抬眸看一眼符堇,若见符堇不喜欢,他就跳过。 符堇吃不到,但至少不要点让他看着感觉糟心的东西。目前为止,除了内脏,符堇似乎对任何食物都没有明显的反感。 “别啊!看上了就去追呗!单身那么多年,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而且现在时机也好——毕业季,分手季,分了的是未来看不到前景的,但这个季节牵手在一起的,多半是未来规划合拍的,修成正果的几率就很大了!而且,你看你颜值身材都在线,就算对方是系花,你努力一下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侯朝清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手感浑圆绵软有弹性,按一按,还能带着周边地带一起波涛起伏,十分忧伤地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努力也没指望,现在的妹子,找男朋友都要看脸看身材的……” “你可以努力减肥。”方夏点完菜,按铃叫服务员。 “减肥那不是努力就能成功的事,那是需要拼上我老命的S级任务。”侯朝清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看了一眼方夏,又摇了摇头,鄙夷道,“像你这种有腹肌的人是不会懂的。” 方夏:“……”腹肌它做错了什么?! 侯朝清没有死抓着周璐继续说道,毕竟只是人家凑巧,方夏多看了两眼,他不至于真认为方夏对系花真有意思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女大家都是爱看的嘛! 服务员过来,记下方夏他们点的菜,收走菜单,侯朝清继续道:“说起来你也真够奇怪的,大学四年,我就没见你交过女朋友,也不像是有女朋友的样子。难道是——放不下早恋分手的前女友?” 符堇微微侧头看方夏。 方夏喝了一口水,白了一眼对面的侯朝清:“想太多,我就是没交过女朋友怎么了?” 侯朝清一静,随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夏问:“那……男朋友?” “噗——咳咳……”方夏一口水喷了出来,拍着胸口猛咳,“什么鬼?” “也没有?”侯朝清眨眼。 “有个鬼!”方夏瞪他。 “好吧好吧,别激动。”侯朝清摆了摆胖手,“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没找对象。我是困难户,但你不是啊!” “没遇到能结婚的。”方夏抽了纸巾擦着面前的桌面,没好气道。 “不是吧?大哥,谈恋爱最后又不一定要结婚的!” “反正在我这里,要么不谈,谈了就是来真的。”方夏敲着桌子道。 “……方哥,你不会是在给自己草人设吧?比如对待感情认真严肃什么的?” 方夏:“滚!” 侯朝清真的滚了。 服务员端来火锅底汤,侯朝清瞬间遗忘这件事,端着盘子,颠颠地滚去自助台取水果点心了。 方夏:“……” 吃完火锅,方夏和侯朝清又去附近超市。 进了超市,两人分头行动。 方夏买了两只1100ML的玻璃密封罐,和几包口味不同的糖果,这是之前答应给符堇。侯朝清则买了一堆口味不一的泡面,有桶装也有袋装。两人在收银台前汇合,打量彼此战利品。 侯朝清:“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买这种东西。” 方夏:“我倒是很能理解你买那种东西,并且想象出它们给你的身材添砖加瓦的未来。” 侯朝清:“你管我!” 方夏:“我也不需要你理解,谢谢。” 清明这天,方夏就跟着侯朝清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侯朝清去工作室加班,方夏留在寝室,开始在网上看招聘信息。作为应届生,而且是毕业证还没拿到的应届生,想找待遇好的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他需要搬出去单住,工资跟不上的话,会很难实现。 在招聘网上翻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中意的,忍不住又惋惜起了之前推掉的画室工作。那家画室他之前一直在兼职,入职老师待遇真的算不错了,还包食宿。住宿的地方他之前还去看过,画室老板给租了几间单人公寓,虽说是面积不大的单间,但环境和装修都还算不错。 想了一会儿,方夏决定给那画室老板打个电话,去问问还招不招人。 方夏是带着侥幸的心理打过去的电话,却不想那画室居然还真的在招人。 “我这是个人开的画室,没什么名气,平时也就教教小孩。不专业的野路子和水平不够的老师我不要,专业的——比如说你们美院的应届生,高水平的心高气傲,都奔着去当艺术家的,看不上我这小画室。有点水平的,居然嫌弃我工资开低了?!也不去外面看看,应届生我这工资开得绝对是厚道的!”画室老板魏书华在电话里对着方夏一通抱怨,“不过我这里没什么前景倒是真的。方夏,我是挺满意你的水平的,你还来我这,我肯定收啊!就是这次不会再突然回老家了吧?” “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了。” “那行,你今天下午就过来办一下入职。小徐今天在画室,你要搬去宿舍的话,直接去找他帮忙好了。” 挂断电话,方夏看了一会儿黑掉的屏幕,随后猛地抬头看向坐在他书桌旁符堇。 符堇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来。 “符堇,我找到工作了!”方夏美滋滋地对着符堇笑道,“我对我妈的墓地许的愿望实现了,我妈真灵验!不对,我都没在墓地见着我妈的鬼魂,她应该早投胎去了。唔,应该说我师父看风水还真的挺厉害的,对许愿那么灵验。” 符堇微微点头,[那墓地风水确实极好。] “总之我找好工作了,包住宿,而且是独立单间,以后你在房间里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顾忌什么。”方夏起身走到符堇身旁。 符堇微愣,这才反应过来,方夏并不是单纯地为找到工作而高兴,而是在为他不用继续因为顾忌束手束脚开心。心头微微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是个缺心眼,有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尽想着照顾他了? “符堇!”方夏伸出手,手掌对着符堇,“先击个掌庆祝一下!” 符堇抬眸,伸出手,和方夏的手掌虚虚地贴在一起。 方夏喊道:“耶!” 符堇眼中映出他的笑脸,目光迟迟没有转开。 “那个画室老板工资开得很厚道,我就打算先在画室做两年,然后在网上接一些插画什么的,攒点钱,之后再看情况发展。”方夏收回手,手心没有什么实际的触感,但符堇会跟他做击掌这种事,还是让他听高兴的,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初期职业规划,“去大公司入职对我这种性格大概不太合适,也许未来我也会开个画室什么的。总之,我以后一定会带着你住进大房子的!” 符堇点头:[好,我等你。] 当天下午,方夏在电话里接受了侯朝清一顿戏精附体的鬼哭狼嚎,收拾了寝室的行李,带着符堇搬去了画室宿舍。 画室是在离美院不算太远的一个创意园区,但已经有些接近郊区,不过胜在环境清幽。而作为画室员工宿舍所在的公寓楼,就在跟创意园区隔了一条河道的公寓楼小区。从架在河上的石桥走,两处相隔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方夏被安排在六楼,是一套一室一卫的房间,不带厨房。空间比之前他看过的那间大些,至少把带过来的行李堆在房间内,也没产生转不过身的拥挤感。 送走帮忙把行李搬上来的小徐,方夏慢吞吞地走回房间,看着房间地板上那堆行李,微微蹙眉。 [怎么了?]符堇见状,开口问道。 “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事?”方夏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一无所获,“算了,想不起来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先收拾东西。” 27.窃窃私语者05 公寓房内的布局类似酒店房间,布置简洁, 也没什么特别的摆件, 但用得到的桌柜椅之类的家具一件不少。 方夏拉开窗帘, 落地窗的设计,让外面的阳光极大限度地照进房内,让整个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落地窗前放着一套桌椅组合, 一张不大的实木圆桌,和两张深灰色的沙发椅。方夏把单肩背包扔在那沙发椅上,笔记本电脑和耿书郸给的那一小纸箱的书一起, 放在床尾从电视柜延伸出来的狭长书桌上。在书桌的中间靠墙位置,给符堇放那两只装了糖的玻璃密封罐。 符堇多看了那两只玻璃密封罐几眼,方夏已经把装着衣物的行李箱塞进了衣柜, 拿出从寝室带来的床单被子开始铺床。 这房间虽说是单人间, 但放的却是一张双人床, 原本寝室里用着需要折进去一小半的床单, 到这里却是铺不满了——铺完后两边分别露出了一小部分床垫。 方夏站在床尾看了一会儿之后, 突然双臂前伸,用类似跳水如水的动作,脸朝下扑倒在床上。短款的上衣, 随着他动作的牵扯往上, 露出一段劲瘦的后腰。 符堇回头,视线落在方夏那段裸|露的后腰上。腰身狭窄, 腰窝深陷, 带着一种莫名的性感, 再加上之前方夏睡觉时露出来的腹肌,确实如侯朝清所说——方夏的身材不错。只是想到侯朝清说那话,多半可能见过方夏裸|身的模样,符堇就突然感觉不这么愉快了。 符堇视线在方夏后腰处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顺着后背上移,落在方夏后脑勺那招眼的小辫子上,对着趴在床上,明显有些小郁闷的方夏,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床单小了。”方夏在床上一个翻滚,随后挺身坐起来,顺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购物APP,“我还以为能用呢!辛辛苦苦从寝室带过来,结果还是得重新买。” 床单小了,这种事符堇显然帮不上忙。只能安静地听着方夏发着小牢骚,看着他在购物APP上挑挑拣拣,选出一套被单,下单,付钱。十分平凡的生活琐事,符堇却看得津津有味。耿家的家主,是不需要关心这些衣食住行的生活琐事的,老宅里有专门负责这些的人,他很少能见到自己的镇守人如此富有生活气息的一面,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在一旁听着抱怨,变相地参与其中。 感觉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不,即便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也从未参与过这种琐碎却温馨的事,有的是只是虚假的谎言和冰冷的背叛而已。 符堇低下眼帘,掩藏起眼底浮动的暗沉色。 那边,方夏已经确认了付款,正要抬头跟符堇说话,手上的手机骤然响起。方夏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差点被扔出去。稳了稳心神,低头一看,发现是耿书郸打来的电话。 “干嘛?”方夏接起电话,没好气道。 “不干嘛,就问问你过得怎样?”那边耿书郸轻笑了一声,闲闲地开口道。 “自由自在,十分逍遥,总之比在耿家过得好就是了。”方夏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就为这特地打电话过来?” “不行吗?” “……”这是闲得蛋疼吧?“没其他事我挂了,忙着呢!” “我过两天去C市找你,你把地址发我一下。”耿书郸道。 “你要来C市?你来干嘛?”方夏警惕地质问道。 他对耿书郸不怎么反感,但这改变不了耿书郸是耿家人的一份子。这人要过来找他,耿家是不是又准备坑他了? “过去给你上课,之前说过的,你忘了?” 方夏:“……”他确实忘了这茬。 “我给你的书,你有在看吗?”耿书郸接着问。 方夏的视线转到书桌上,耿书郸给他的那只装着书的小纸箱就搁在上面,至今还包装完好,没有半点打开过的痕迹。 方夏:“……在看。” 符堇低头看他。 方夏默默转开视线。 “在看就好,希望到时抽考不要让我失望。”耿书郸说完,提醒方夏别忘了给他发地址后,便挂断了电话。 方夏把学校地址给耿书郸发出去后,瞪着那条发出去的信息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书桌前,开始拆那只装书的小纸箱。 纸箱里面装的是线装书,拿出最上面一本,黄皮的封面,上书《鬼节通则》四字。 方夏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翻开那本《鬼节通则》。这是一本用毛笔小字抄录而成的手抄本,大概好些年前的人抄录的,用的是繁体,竖排成句,从右往左的阅读顺序。作为国画系的学生,方夏研究过书法,临过古籍字帖,看懂问题不大,但是本身没有兴趣,看了没两页注意力就开始涣散。 摸约过了十来分钟,方夏双手一合,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鬼节通则》,扔回小纸箱中,站起身,一脸坚定地扭头对符堇说道:“符堇,我们出去吃饭吧!” 符堇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天色正亮,太阳还未西沉,明显离晚饭的时间还早着。 方夏:“……我饿了!” 符堇收回视线,视线在装书的小纸箱上微微一顿,随即点头同意道:[那走吧。] 在外面吃完晚饭,方夏带着符堇在小区周围转了一圈,算是饭后散步,也顺道熟悉一下今后的生活环境。回到公寓八点多,方夏和符堇一起在网上看了一部电影,然后洗澡上床,就再没靠近过那放着小纸箱的书桌。 方夏钻进被窝,跟符堇道了晚安,照例给对方留出半张床后,便蹭着枕头睡了。 床尾留了一盏落地灯,暖色的光晕打在床尾的被子上,方夏的脸藏在光晕外的阴影中,但这并不妨碍符堇将他的五官看得分明。 符堇坐在床尾,看着方夏,等到他彻底陷入沉睡后,才起身帮他把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随后走到书桌前。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中间那两只玻璃密封罐上,透明的罐子,可以从外面直接看到罐内底部,两只密封罐中分别放了十几颗糖,包装各不相同,看起来五颜六色的。这些都是方夏买给他的糖,一个品种放一颗,每一颗都不一样。方夏之前对他说过,要给他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 距离方夏说的目标还很遥远,但他却是在认真地做了——就为了自己那句喜欢。 符堇看着密封罐里的糖果,眉宇间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柔和。 落地灯暖色的光晕打在符堇背后,他的身前起先没有影子,渐渐地脚下落了淡淡的阴影,阴影逐渐转深,最终定格成一个正常的人影,落在符堇的身前。符堇朝着装糖果的密封罐伸出手,他的指尖触及罐子的玻璃壁,手指没有穿透过去,而是在玻璃壁上留下了指尖的轮廓。 符堇隔着密封罐的玻璃壁,戳了戳糖果,才收回手。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小纸箱上,柔和的神色从眉宇间淡去,重新变得清冷。 纸箱被方夏打开后,没有再被胶布封严实,只是随手合上而已。符堇动手打开纸箱,把里面的书一本接着一本往外拿,直到瞧见一本黑色封面,不见任何提字的线装书,才停下手,将那本黑皮书取出。 这本书里面的书页用的是牛皮纸,书本极薄,只有寥寥几页,里面同样是手写的毛笔小字,内容讲的是各类鬼魂的划分。 符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果不其然地写着他记忆中的内容—— 厉鬼者,枉死人化之,大凶之魂。 厉鬼类分约有三。 无形者,杀人索命,祸及人。 遇之,驱之度之; 后而成形者,凶煞既成,危及四周生灵。 遇之,慎重以对; 生而有形者,天煞之魂,祸及苍生,祸及天下, 天煞之魂,灾厄也!唯天道可破,凡人无可抗之。 遇之,务必退避远离,切记切记! 符堇拇指按在页面的最后一字上,眼底一片阴冷。 良久,他抬起手,缓缓撕掉这一页。黄色的牛皮纸,在他掌心被青色的火苗吞噬,灰烬没能飞扬起来便化成了细碎的粉尘,从符堇的指间漏了出去。 方夏不需要知道这些,他也不许他知道这些。 他等了那么久才遇到的人,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人,他绝不允许他从自己身边逃离。 他是生而有形者,耿家人不知道,方夏现在也不知道,但防范于未然,这方面的认知,他不想让方夏沾染半点。 符堇转过身,看了一会儿再次踢了被子歪斜到床沿的方夏,才回头重新将书放回小纸箱,合上。 走到床边,帮方夏重新盖好被子,垂眸看着他的睡脸,符堇脚下影子逐渐变淡,随后完全消失。 28.窃窃私语者06 此为防盗章  这个男人没有敲门, 而是自己拿钥匙直接开门进来的, 显然不可能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方夏这么想着,侧眸看向这个家的女主人孙莉。 “这是我丈夫, 李景杭, 是个律师。”孙莉给方夏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刚进客厅的年轻男人后,便迎上去, 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事务所很忙, 要晚上才回来吗?”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 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 皱着眉头,又把话又转了回去, “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 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 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 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 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 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好主意。”耿书郸道,“不过,你二叔公我有更好的主意。我们找家附近的宾馆住下,寻个李大律师不在家的时间再去。走吧,王珂,我们先找宾馆去。” 王珂驱车开出小区,找了一家离着这边小区较近的宾馆住下。 下午耿书郸一个人出去买了一些黄纸、笔墨和朱砂,窝在宾馆房间里画符。方夏不愿意窝在宾馆里,带着王珂去外面晃荡了一下午,吃了晚饭才回宾馆。 方夏洗完澡,又给他大师兄打了个电话,问他师父的情况。他师兄告诉他,师父的手术很成功,目前还在医院,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方夏提出想要过去看看他师父,却被拒绝了,他大师兄只让他不要担心,随后匆匆挂了电话。 29.窃窃私语者07 此为防盗章  不过, 这个难题本身的天赋, 却是十分惊人。 耿老夫人费尽心思, 折腾回来继承耿家的人, 自然不可能是能力平平的之辈。耿家继承人,要求至少有能够镇守符堇这只千年厉鬼的能力。在方夏回来前, 耿家在玄术上能力最为厉害的,当属耿老夫人耿文秋和现任家主耿重志。耿文秋年事已高, 镇守不了符堇多久了,在全族上下找不出合适镇守的小辈时, 耿重志曾提出一试。是的,耿重志是尝试过镇守符堇的。他记得耿重志当时结契结得十分勉强,成功之后坚持了不到一个月, 身体就衰弱到了濒死的状态, 迫不得已,才将符堇重新送还到耿文秋那里。耿家继承人, 能力不够格, 硬争也只有送命的份, 祖训告诫太过久远, 但耿重志这个前车之鉴, 却是近在眼前。也正是因为如此, 方夏这个私生子成为耿家继承人的事,耿家人包括现任家主耿重志在内, 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对, 即便他们心里再不乐意。 耿书郸今早接到方夏成功结契的消息, 在来老宅前,对方夏的天赋就做过预估。他已经尽可能地往高处估计,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方夏拥有阴阳眼,他并不意外,耿家历任家主基本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那是天赋能力的一种体现,像耿文秋和耿重志一样拥有阴阳眼。但是,方夏能够听懂鬼话,却绝对是超出了耿书郸的想象。放眼整个玄术圈,拥有阴阳眼的人数就极少,能听懂鬼话的,更是寥寥无几。他认识的,也就顾家继承人顾寅有这个能耐。要不是方夏自己顺口说出来,他压根不会往这方面问。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不过资质再好,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由浅至深,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但多少要会一些,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供顾客自取,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30.窃窃私语者08 此为防盗章 方夏推开房门的声响, 惊动了符堇, 他侧头朝玄关看去。方夏对上符堇的视线,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凉。这真不是他怂,虽然俗话说, 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那是没真见着鬼。真见着了, 正常人肯定都会怕, 就他这没被当场吓尿的,绝对算是胆肥一挂的!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 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 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 你早点休息,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 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 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 “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 无声较量, 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没有人会去真正关心一只厉鬼怎么想的,那些术者只会牢牢记住,厉鬼是危险的,然后谨慎提防,小心利用。他颠沛流离了近千年的时光,早就厌烦了,也累了。所以只要耿家有能够镇封他的人,他也不打算去找其他镇封者,反正结果都不会改变。耿家人想要利用,那就利用吧。 31.窃窃私语者09 此为防盗章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 随着出站的旅客, 通过出站检票台。 那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可以说有点小帅的脸,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 在后脑勺扎成一束短短的小辫子。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长的毛呢风衣, 迈着长腿往外走, 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一手拖着行李箱, 另一只手把废弃的车票塞进风衣口袋, 随后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下脚步, 抬头看路标牌。没等看出个所以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吹来, 年轻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真冷。”说着,吸了吸鼻子, 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能说能有多暖和, 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号码, 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 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 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那年,方夏的父亲耿重宣死于车祸,符堇转由方夏的祖母耿文秋镇守。同年初冬时节,方夏的母亲带着年仅三岁的方夏,来到耿家老宅。方夏的母亲跟耿文秋进了茶室谈话,留方夏在外面的天井玩。 32.人生导师01 此为防盗章  “你那是什么语气?年纪轻轻的, 那么老气纵横的口吻。”耿书郸失笑道。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一腔热血的, 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 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 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 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 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 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 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错觉, 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方夏话音未落,那小鬼便惊觉,扭着身子朝着方夏这边爬来,但看到方夏身后的符堇,很快顿住,瑟缩了一下,那小鬼张嘴嚎叫,泛白的眼珠鼓起,几乎快要脱框而出。 方夏捂住耳朵,小鬼的嚎叫却依旧凄厉清晰,嚎得他脑仁犯疼。与此同时,耿书郸有了动作,朝着方夏视线着落的位置,连拍三张墨字符。然而那小鬼的动作更快——他害怕符堇,没敢再往方夏这边扑,身后的耿书郸也不是好惹的,剩下就只有离方夏不远,站在开关旁的李景杭。 小鬼朝着李景杭飞快爬去,方夏低咒了一声,伸手抓住李景杭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拽。符堇正要去拦住扭头冲向方夏的小鬼,却见方夏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团黄纸,没头没脑地朝着那小鬼扔去。 那团黄纸在接触到小鬼的瞬间被火苗吞噬,小鬼动作一顿。耿书郸抓住这个时机,六张黄符脱手而出,五张墨字中混入了一张红字。纸符在空中自燃,小鬼仰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半透明的身形开始变淡,随后消失在原地。 纸符燃尽,灰烬落地,耿书郸松了口气。 方夏松开李景杭,看着地面上那块灰烬,抬眸看向耿书郸,“那小鬼……被诛杀了?” 墨字的纸符是用墨水写,效果多是倾向于限制保护之类温和的,红字的纸符则是用朱砂书写,是主杀伐的符。刚才耿书郸用的六张符中,就夹杂了一张红字的。 “没有,这是一只厉鬼,并不是正常死亡,我想追溯一下他的死亡原因。”耿书郸道,“这小鬼一直没离开这个房间,说明他多半是需要寄宿物品,原以为不会太厉害,没想到他身上的煞气比我预估的厉害,所以才加了一张朱砂符中伤了他,现在他回到了他寄身的物品上。” 耿书郸拉开衣柜门,伸手拿出一件皮毛油亮雪白的貂皮大衣,动手飞快地往上贴了几张符。 “要个草莓冰淇淋,外带,谢谢。”方夏点完,侧眸递给符堇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不用。]符堇微微摇头。 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33.人生导师02 此为防盗章  “方夏是他的镇守人, 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你不用太过担心。”——耿文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耿书郸想到的却是符堇对方夏的态度, 那位明显对方夏特别照顾, 是历任耿家家主都没有待遇。所以,迟疑了一会儿,他应了耿文秋的要求,随后给方夏打了那个电话。 大约等了半小时,方夏匆匆赶到。 耿书郸的坐位置有点偏,方夏进了咖啡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 才看到角落朝他招手的男人。 耿书郸选了角落的位置,是不想太引人注目, 但方夏一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刻意为之的低调白瞎了。这不是说方夏如同行走的发光体一般,引来了店内一众顾客的视线,方夏是长得不错,身形比例也好看, 留着小辫子, 带着一身不怎么正派的痞气, 这种程度, 也就吸引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离发光体差远了。方夏会引来旁人瞩目, 是因为他走到他这桌边后一系列的动作。他这是个两人的小座,他占了一个位置,方夏再坐一个位置,便没有多余的座了,于是这位少爷毫不犹疑地从隔壁桌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位置,让符堇坐。 加座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你加了座得有人坐啊!普通人看不见符堇,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有人加了个座当摆设,成了一种十分叫人费解的行为。 耿书郸想让方夏在公共场合注意点,别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事,还做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他看不到,但符堇却是在这里的,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惹符堇不高兴。 耿书郸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怪自己,他应该选个四人桌的,而不是这种只有两个位置,加张椅子会让人感到怪异的两人桌。 幸而,这咖啡店里的人中没有那种极端的好事分子,最多奇怪地看上几眼,不会一直盯着看,或者更过分地跑过来问个究竟。 “在这里吃午饭吗?”方夏问着,随后摸了摸肚子,“只有蛋糕甜品什么的,吃不饱啊!” 耿书郸:“……”我并不是叫你出来吃午饭的。 “午饭晚点吃吧,我请客。” 耿书郸说完,微微偏转视线,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东西动作,看向坐在靠窗位置——那里坐着耿书郸之前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留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女人,穿着鱼尾连衣裙,外面是套的白色长外套,被她脱了挂在椅背上。那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那短发女人在方夏抵达前十分钟到的,应该是那妆容精致的女人约的朋友。此时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耿书郸的视线。 “看到那边椅背上挂着白色外套的女人了吗?”耿书郸小声对对面的方夏说道。 方夏侧过身子,十分自然地朝耿书郸说的位置看了一眼,动作流畅自然,完全看不出是特意转过去看谁的,仿佛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一下周边,并没有特意地去看哪个人。 “看到了。”方夏转回来,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机,“挺漂亮的女人,年纪绝对不超过30岁。你看上人家了?但是——你配她会不会有点老了,你都40了。” 耿书郸脸一黑,“40是虚岁。” 方夏:“那39?” 耿书郸咬牙:“我腊月的生日,虚两岁。” 方夏:“那也38了,” 耿书郸想打死对面的兔崽子。 “我没看上她。”耿书郸深吸一口,按下脑海中凶残的想法,这可是目前耿家唯一能镇守符堇的人,打死了就麻烦了,“那女人叫胡佳,是将那件貂皮大衣卖给孙莉的人,也是那件貂皮大衣原来的主人。” 方夏一愣,“你是说她是杀死那小鬼的凶手?” 耿书郸在来S市的高铁上,跟他讲过,被人杀害枉死的鬼魂,化为厉鬼后,会跟着杀害他的人。不过,力量过于弱小的厉鬼,承受不住阳间的阳气,无法再阳间自由行动,有时会不得不选择凭依在跟凶手相关的物件上,而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鬼,就属于这种情况。现在,耿书郸告诉他,那个叫胡佳的女人是那件貂皮大衣的原主人,也就是说——那女人是杀死婴孩的凶手。 明明张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想手上却沾了人命,就像一个画皮美人。方夏抖了抖,抬手摸了一把有些泛凉的后颈。 “多半是了。”耿书郸垂眸,捏着小勺子,搅着已经凉透的半杯咖啡。 “那接下来怎么办?报警?”方夏身体后仰,双手垫在脑袋后,靠着椅背上,“但是没有证据,警察也不会管吧?” “你之前说过,那小鬼的模样,面色返青,唇色发紫?”耿书郸突然问道。 “对!”方夏坐直身体,“这又怎么了?” “那是他的死状。”耿书郸道,“厉鬼平静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普通正常模样,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展露出死状。那么,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是什么?”方夏问。 “能够刺激到厉鬼露出死状的,比较常见是的——杀死他的凶手,跟凶手密切相关的东西,以及——凶器。”耿书郸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他在李家以这种死前的姿态出现在你眼前,附近肯定有刺激的物件。李家在T市,胡佳在S市,两地相距很远,跟胡佳密切相关的东西基本不可能出现——除了那件貂皮大衣。但那件貂皮大衣几乎全新,胡佳估计没穿过两次,算不上是跟胡佳密切的东西,所以——” “那件貂皮大衣是凶器,胡佳是用那件貂皮大衣闷死婴儿的!”方夏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但是,那件貂皮大衣是孙莉年前买的,已经被孙莉穿过,也可能送洗过,上面还能留下能证明那是杀人凶器的痕迹吗?我是说警察能检查出来的那种。” 耿书郸皱眉,方夏说得很对,那件貂皮大衣被卖到孙莉那边至少有一个月了,时间间隔太长,而且接触过那件大衣的人又不少,上面大概很难检查出什么了。而且,那小鬼还附在衣服上,就算上面还能检查出什么,目前也没法把衣服送到警察手里,那完全是害人。原本以为能借助警方的力量,尽快将那叫胡佳的女人绳之于法,了断小鬼的执念,然后送去超度。但没有正常可信的证据,警方也不会行动,借助警方力量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我先想办法查一下这女人的人际关系,和那小鬼生前是哪户人家的孩子,想办法找到其他证据再报警。”耿书郸无奈地叹息道。 方夏:“怎么查?” “问鬼。”耿书郸再次看向胡佳,“不过需要媒介,得想办法拿到一件她身上常用的东西。” 方夏看了耿书郸几眼,然后倾身凑过去,单手挡在嘴边,小声问耿书郸,“你不是在这家咖啡店偶然撞见那个女人,而是在跟踪她?” 耿书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种事一个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让第二个人知道,并且被这么问的时候,就莫名叫人觉得不自在了。 “你跟着她多久了?”方夏接着问。 “昨天找到她之后……” 方夏嘴角一抽,用看傻狍子的眼神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觉得,这么跟着在她身后,她身上的常用物品就会自己掉下来让你捡吧?”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上去抢吧? 那边,胡佳起身,穿上椅背上的外套,把桌子上的钱包和烟一起放进口袋,拿起手包,正准备和自己的朋友离开。 “多难的事儿啊?你在这等着,别跟上来,一会儿就帮你把东西拿回来。”方夏起身,“符堇,我们走。”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与其力量相关,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符堇算是最厉害的,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才低头看耿书郸。 34.人生导师03 此为防盗章  在耿书郸将符贴在那件貂皮大衣上后, 方夏立刻感觉到房间里那股子阴寒开始消退。 “结束了?”李景杭从刚才被方夏那一拽中回过神来,看着耿书郸抱着贴着符的貂皮大衣,开口问道。 “嗯,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 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 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 “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 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 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 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 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 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 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 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 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 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 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花钱买下这件衣服,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你要去S市?”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方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耿书郸,“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要去一趟S市,一起呗!” “你有什么事?”耿书郸问完,抬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去探病,我师父在S市的医院。”方夏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跟上耿书郸。 “那行,一起吧。”耿书郸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方夏会回耿家的原因,他听说过,据说是为了他师父的手术费。作为徒弟,要求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正好跟他顺路。到了S市,再分头行动。“王珂,你也一起去吧,方夏师父那边有什么需要,你看情况帮着点。” “我会的,耿先生。” 于是,最后敲定三人一起S市。 S市是距离T市挺远的城市,王珂把车停在T市的一个停车场,跟方夏和耿书郸一起坐高铁过去。 方夏原本不是去S市的打算,他是准备去Q市的。他师父马广平的鹊山观是在Q市,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师父住的医院就在Q市。方夏在被他大师兄拒绝了过去探望他们的师父后,叛逆心一上来,就铁了心的非去不可了。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大师兄,结果昨天他大师兄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的医院在S市,这才改了去S市。 那么一折腾,让方夏觉得他大师兄更可疑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他师父在S市的医院,由着他误解,等到他说要过去Q市了,才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在S市的医院。不止他大师兄可疑,他二师兄也很可疑。昨晚他跟他二师兄聊天,他二师兄说在医院给师父陪床,他申请视频通话,想看看师父,结果他二师兄二话不说直接拒绝,死活不给开视频。 这回,他倒是要看看,他那两位师兄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随着出站的旅客,通过出站检票台。 那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可以说有点小帅的脸,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束短短的小辫子。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长的毛呢风衣,迈着长腿往外走,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把废弃的车票塞进风衣口袋,随后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下脚步,抬头看路标牌。没等看出个所以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吹来,年轻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真冷。”说着,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能说能有多暖和,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35.人生导师04 此为防盗章  方夏抬手推门的动作一顿, 神色透露出疑惑。 病房内说话的声音,方夏不陌生,那是耿文秋的声音。耿文秋的声音不难辨认, 音色稍稍带着一丝沙哑, 声音低缓的时候比较明显,说话时咬字十分清晰利落, 不带半分含糊。方夏跟她有过好几次心塞的谈话, 这声音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耿文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师父的病房中?来探病?他可不记得他师父跟她有什么私交, 耿老太婆会有这么好心? 方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身后的符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缓缓地推开病房门。这边的病房新建没两年,崭新的装修,让病房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半点声响。方夏像猫一般,轻巧无声地溜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后, 是半敞开式的小客厅,和小客厅用半面墙隔开的右边才是马广平躺着的卧室。方夏贴着那半面墙, 摸到卧室门口。那处是卧室死角,人如果不从里面出来是发现不了他的。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 因为脑血栓的原因, 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 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还没法去厕所,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大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哎哟我的无量天尊哎!”马广平哀嚎了一声,身体兔子一般飞快地蹿起,在病床上一个翻滚,动作灵巧地落在了床的另一边,跟方夏隔床相望,“这事不怪我……” “你骗人还有理了?”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马广平差点掉了眼泪,方夏觉得自己的愤怒值又往上推了两格。 方夏拍着床冲马广平吼道,“你过来!” 马广平心虚:“干嘛?想打架?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我吗?” 方夏绕床过去,马广平绕着床躲。一个追一个躲,很快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耿文秋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拉,远离那张被师徒两人绕着跑的病床。 在被那师徒俩闹腾得快翻天的病房中站了一会儿,耿文秋选择去外面的小客厅待着。出去的时候,路过站在门口的符堇,耿文秋朝他微微点头。符堇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视线转回到里面的方夏身上。 耿文秋微微一愣。耿书郸跟她提过,符堇对方夏态度很特别,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跟耿书郸说的一样。他的态度,不再是面对他们时冷淡和漠视,他的眼中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在意。难道……符堇当初选中方夏作为镇守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夏有这个能力,而是中意方夏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 耿文秋想不出答案,但是既然符堇在意方夏,那今后必然会用心护着他。那对方夏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 耿文秋刚在小客厅的沙发落座,里面绕着床跑圈的师徒两人也跟着蹿了出来。马广平顶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以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矫健步伐,如同一阵旋风般跑进了小客厅隔壁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方夏晚了一步,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 “马广平!你给我出来!”方夏摸着撞疼的鼻子,愤怒地捶洗手间的门。 “放肆!直呼师父名讳,没大没小。”躲进洗手间里的马广平一秒进入从容状态,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教训起徒弟来,“尊师重道,懂不懂?不懂上网自己了解一下。”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与其力量相关,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符堇算是最厉害的,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36.大师01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看了两天书, 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 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但多少要会一些, 以后遇到什么事, 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 在砚台上蘸了墨, 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 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 然后摆到方夏手边, “镇邪符是驱邪祟的,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 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 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 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 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 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 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 撇捺纠缠, 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37.大师02 此为防盗章 [我不用。]符堇微微摇头。 他不需要进食, 也不需要睡眠,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 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 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 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方夏付了钱, 等了一小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 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 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一边被冻得呲牙, 一边微微侧转身子,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 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 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 出了咖啡店, 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很快,电梯到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等候的乘客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 方夏也跟着一起往前,靠近胡佳。在胡佳踏进电梯前,抢先一步,从她右侧进入电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身体和衣摆的遮掩,左手动作敏捷轻巧地从胡佳口袋中抽出钱包,手一翻塞进自己的口袋。方夏双脚踏进电梯内的同时,那只还犹带胡佳体温的短款白色钱包,已经安稳地躺在方夏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抵达二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方夏走出电梯,冲着身旁符堇得意地一笑,随后朝着扶梯那边走去,准备转回一楼。 方夏偷胡佳钱包的手法熟练,动作飞快,但并没有逃过符堇的双眼。方夏扭头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也就瞬间明白了对方在得意的内容。 符堇在被方夏那口雪白的牙晃了眼后,微微一顿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哪里学来的?]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镇上,有个惯偷,人称千手阿龙,跟他学的。”方夏站在扶梯上,侧头看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符堇,盯着对方清冷好看的眉眼,又小声补充道:“不过除了恶作剧外,我最多小时候从二师兄身上摸过烟,没真偷过别人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真格,也是师出有名的。” [嗯。]符堇微微点头。 果然,这孩子只是一个纯粹的缺心眼,并没多长一颗坏心眼。 方夏转回商场一楼,他没有再进咖啡厅,而是发了信息让耿书郸出来。 耿书郸从咖啡店出来后,跟着方夏走出商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怀里被塞了一只女式短款钱包。 “这是……?”耿书郸被塞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胡佳的钱包啊!你不是想要她常用的东西吗?” “你怎么来的?”耿书郸狐疑地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几张百元大钞,和各种证件储蓄卡。随手抽出来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名字,可以确凿这钱包的主人确实是胡佳。 方夏的手在耿书郸衣摆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一翻,然后耿书郸看到自己的原本好好待在口袋里的手机,正被方夏捏在两指之间。 耿书郸面无表情:“……好手艺,可以去春晚表演魔术了。” 耿书郸没有古板地纠结于方夏这偷窃的行为对不对,胡佳的钱包到手,他只觉得松了口气,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小进展,方夏算是给他帮上忙了。 被他暂时封印在貂皮大衣中的小厉鬼力量不强,但毕竟是厉鬼,拖得久了容易出变故。还是尽快把事情查清楚,这件事也好告一段落。 问鬼,问的是在阳世徘徊的游魂孤鬼。 游魂孤鬼跟厉鬼不同,他们是死于意外,或者寿终正寝之人的亡魂,心中没有怨怼,一般情况下对活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留在阳世,原因大多或是有遗愿未了,或是舍不得离开亲人,只要不是生前作恶多端,阴差并不会强行带走他们。而这些亡魂留在阳世也只是暂时的,阳世的阳气对亡魂有伤害,到了时间,若是不走,那便是被阳气侵蚀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这些阳世的滞留客,却往往能够窥见许多活人的秘密,于是便有了问鬼之术。 相传,古时的问鬼之术,上可知天地大劫,下能晓草间虫蚁,能够用到极致的人,可以无所不知。 “那现在呢?”方夏站在耿书郸身后,背靠着墙,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问道。 他们现在在一条窄巷中,对面便是胡佳住的小区,而耿书郸对着小巷的一面墙半蹲着,摆弄着香烛纸钱。这些东西是他们吃完午饭,跑了半个城市才买到的,施展问鬼之术需要的精简版装备。 “现在?现在问鬼术只能问人事,不能问天命,而且需要所问之人的常用物品。变得比较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问到想知道的事。”耿书郸顿了顿,又继续道,“问鬼之术有一点必须记住——鬼话不可尽信,真假需要谨慎细辨。即便不是厉鬼,这些游魂孤鬼,也不会对活人抱有善意。” “人话也未必可信。” 耿书郸一愣,随后笑道:“说的也是。” 白日里阳气重,游魂孤鬼都会尽量躲藏起来,很难招出来。要想招鬼,还需入夜时分较为容易成功。 等到夜幕低沉,小区里的挨家挨户的灯亮了起来,方夏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店面房集中地,做的是建材生意,晚上没有生意,就早早关了门,附近逐渐没了人声。 耿书郸点亮竖在地上的两根白烛,借火点了三炷香,插在白烛中间的易拉罐中,旁边放上胡佳的钱包,纸钱放在一只白色的大瓷碗中,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方夏没听清耿书郸口中念的是什么,只是借着白烛摇晃的烛火,看着那祭鬼的道具,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具的简陋,简直比江湖骗子还不如。 耿书郸念完词,稍稍等了一会儿,方夏开始东张西望。问鬼术是把知道物品主人相关事宜的游魂孤鬼招来,再进行问询。但耿书郸词都念完了,方夏还没看到一个鬼影。哦,是除了符堇以外的鬼影。 “没来啊……”方夏小声嘟哝。 耿书郸静了一下,就半蹲的姿势回头看向方夏,“我能问一下,符先生在吗?” “在呢!”方夏指了指身旁的符堇。 耿书郸:“……”难怪招不来鬼,符堇在这,那些游魂不躲着走就算不错了。 “符先生……”耿书郸看向方夏指的位置,“烦请您稍稍离远一些。” 符堇淡淡地扫了一眼耿书郸,往巷子深处退了退,方夏也跟着他颠颠地往里跑了两步,然后伸着脖子继续看耿书郸摆弄。 “鬼是不是都很喜欢吃那香火之类的供奉?”方夏看着明明灭灭的白蜡烛火,突然想到这茬,开口问符堇。 [嗯,那对鬼魂来说,算是食物。] “嗳!你不早说。”方夏扭头看符堇,“明天我也给你买去。” [我不用。] “你不是说鬼都爱吃吗?” [厉鬼不需要那些。]厉鬼喜欢的是血祭,活祭之类能够酝酿煞气的东西。这些符堇并不想告诉方夏,怕吓着他。即便方夏不会被吓到,他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方夏就像风雪夜路上唯一允许他踏入的小屋主人,他又怎么能让那些东西脏了小屋主人明亮温暖的地方。 幸而,一个模糊的鬼影,出现在了靠近耿书郸那一端的巷口,方夏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来了……”方夏小声喊道。 同时,耿书郸看到随风摇曳的烛火变成了状如点头的跳动。他拿起整叠纸钱,开始一张接着一张往瓷碗中烧。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供顾客自取,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38.大师03 此为防盗章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 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莫名得耳熟, 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 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 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 “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 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 可眼下诡异的情况, 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 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 就像穿过幻影一眼, 兀自飘动,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 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我什么时候跟他结的契约?”方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耿文秋,“耿老太婆,你少忽悠我。” “这玉玦沾过你的血吧?那便是结契。” “我……”方夏刚想否定,一搓手指,却摸到了大拇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蓦然想起自己刚拿到玉玦的第一天。 当时他在房间拿着玉玦看,一个晃神,手指上就莫名多了一条渗血的伤口,当时血确实沾在了玉玦上。若只是不小心受伤把血沾上去的,方夏还能怀疑一下耿文秋这沾血结契是个谎言,但那个伤口来得极其诡异,手边没有任何利器,拿在手中的玉玦又是圆润光滑没有豁口,他的手指上却出现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看切口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破,平整细长。 耿文秋的话,方夏当下信了一大半。只是这种被设计的感觉,直叫人憋屈得紧。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也最好别想着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耿文秋道。 “我一走了之又怎样?你们还想强行扣押我不成?”方夏双手插|进口袋,掀了掀眼皮道。他一向不是性子乖顺的人,虽说已经改过自新,但也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步,只是不像几年前那么乖戾而已。 “你既然与符堇成功结契,算是一只脚踏进了玄术界大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避免不了跟邪祟鬼魂打交道。不说别的,就说符堇,你若不学御鬼之术,对你自身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你这条命也就没了。” “所以我必须留在耿家学那什么见鬼的御鬼之术?”方夏拔高声音。 “你不想死的话。”耿文秋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方夏的选择。 方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模样,气得磨着后牙槽扯出一个扭曲笑容,弯腰把那玉玦收回来,“这个威胁可以,你准备得挺充分。行,我怕了,我学,命我还是要的。” “明天我会让王珂找族里的人过来教你。”耿文秋说道。 “知道了。”方夏愤愤地把玉玦塞进口袋,绕过沙发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耿文秋,“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为什么突然能看见鬼了?” 耿文秋:“我帮你开了阴阳眼。” 方夏:“什么时候?” 耿文秋:“今天给你入族谱的时候。” 方夏:“米酒?” 耿文秋默认。 方夏:难怪他当时被这老太婆往额头那么一点,感觉那么不舒服。 走出书房,方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叫什么事?正常的私生子认祖归宗剧情是这么发展?然而他再不爽也没辙,耿文秋是早算计好的,把路都给堵死了,跑是跑不掉的。方夏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师父的医药费没问题,好歹耿家的传家宝落在了他手里…… 传家宝…… 想到这里,方夏的脚步不由变得沉重起来,想起那只耿家的祖传厉鬼还在自己房间里,他就一点都不想回去睡觉了。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39.大师04 此为防盗章  “你一大把年纪了, 还一腔热血的,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 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 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 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 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 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 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 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 若是走了邪道, 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 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错觉, 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 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方夏话音未落,那小鬼便惊觉,扭着身子朝着方夏这边爬来,但看到方夏身后的符堇,很快顿住,瑟缩了一下,那小鬼张嘴嚎叫,泛白的眼珠鼓起,几乎快要脱框而出。 方夏捂住耳朵,小鬼的嚎叫却依旧凄厉清晰,嚎得他脑仁犯疼。与此同时,耿书郸有了动作,朝着方夏视线着落的位置,连拍三张墨字符。然而那小鬼的动作更快——他害怕符堇,没敢再往方夏这边扑,身后的耿书郸也不是好惹的,剩下就只有离方夏不远,站在开关旁的李景杭。 小鬼朝着李景杭飞快爬去,方夏低咒了一声,伸手抓住李景杭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拽。符堇正要去拦住扭头冲向方夏的小鬼,却见方夏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团黄纸,没头没脑地朝着那小鬼扔去。 那团黄纸在接触到小鬼的瞬间被火苗吞噬,小鬼动作一顿。耿书郸抓住这个时机,六张黄符脱手而出,五张墨字中混入了一张红字。纸符在空中自燃,小鬼仰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半透明的身形开始变淡,随后消失在原地。 纸符燃尽,灰烬落地,耿书郸松了口气。 方夏松开李景杭,看着地面上那块灰烬,抬眸看向耿书郸,“那小鬼……被诛杀了?” 墨字的纸符是用墨水写,效果多是倾向于限制保护之类温和的,红字的纸符则是用朱砂书写,是主杀伐的符。刚才耿书郸用的六张符中,就夹杂了一张红字的。 “没有,这是一只厉鬼,并不是正常死亡,我想追溯一下他的死亡原因。”耿书郸道,“这小鬼一直没离开这个房间,说明他多半是需要寄宿物品,原以为不会太厉害,没想到他身上的煞气比我预估的厉害,所以才加了一张朱砂符中伤了他,现在他回到了他寄身的物品上。” 40.大师05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 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 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 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 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 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 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 若是走了邪道, 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 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错觉, 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 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 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 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方夏话音未落,那小鬼便惊觉,扭着身子朝着方夏这边爬来,但看到方夏身后的符堇,很快顿住,瑟缩了一下,那小鬼张嘴嚎叫,泛白的眼珠鼓起,几乎快要脱框而出。 方夏捂住耳朵,小鬼的嚎叫却依旧凄厉清晰,嚎得他脑仁犯疼。与此同时,耿书郸有了动作,朝着方夏视线着落的位置,连拍三张墨字符。然而那小鬼的动作更快——他害怕符堇,没敢再往方夏这边扑,身后的耿书郸也不是好惹的,剩下就只有离方夏不远,站在开关旁的李景杭。 小鬼朝着李景杭飞快爬去,方夏低咒了一声,伸手抓住李景杭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拽。符堇正要去拦住扭头冲向方夏的小鬼,却见方夏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团黄纸,没头没脑地朝着那小鬼扔去。 那团黄纸在接触到小鬼的瞬间被火苗吞噬,小鬼动作一顿。耿书郸抓住这个时机,六张黄符脱手而出,五张墨字中混入了一张红字。纸符在空中自燃,小鬼仰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半透明的身形开始变淡,随后消失在原地。 纸符燃尽,灰烬落地,耿书郸松了口气。 方夏松开李景杭,看着地面上那块灰烬,抬眸看向耿书郸,“那小鬼……被诛杀了?” 墨字的纸符是用墨水写,效果多是倾向于限制保护之类温和的,红字的纸符则是用朱砂书写,是主杀伐的符。刚才耿书郸用的六张符中,就夹杂了一张红字的。 “没有,这是一只厉鬼,并不是正常死亡,我想追溯一下他的死亡原因。”耿书郸道,“这小鬼一直没离开这个房间,说明他多半是需要寄宿物品,原以为不会太厉害,没想到他身上的煞气比我预估的厉害,所以才加了一张朱砂符中伤了他,现在他回到了他寄身的物品上。” 耿书郸拉开衣柜门,伸手拿出一件皮毛油亮雪白的貂皮大衣,动手飞快地往上贴了几张符。 方夏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醒着的,还是在梦里。 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结果是疼得他直抽抽——不是梦!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41.大师06 此为防盗章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 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 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 “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 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 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 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 兀自飘动, 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 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我什么时候跟他结的契约?”方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耿文秋,“耿老太婆,你少忽悠我。” “这玉玦沾过你的血吧?那便是结契。” “我……”方夏刚想否定,一搓手指,却摸到了大拇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蓦然想起自己刚拿到玉玦的第一天。 当时他在房间拿着玉玦看,一个晃神,手指上就莫名多了一条渗血的伤口,当时血确实沾在了玉玦上。若只是不小心受伤把血沾上去的,方夏还能怀疑一下耿文秋这沾血结契是个谎言,但那个伤口来得极其诡异,手边没有任何利器,拿在手中的玉玦又是圆润光滑没有豁口,他的手指上却出现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看切口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破,平整细长。 耿文秋的话,方夏当下信了一大半。只是这种被设计的感觉,直叫人憋屈得紧。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也最好别想着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耿文秋道。 “我一走了之又怎样?你们还想强行扣押我不成?”方夏双手插|进口袋,掀了掀眼皮道。他一向不是性子乖顺的人,虽说已经改过自新,但也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步,只是不像几年前那么乖戾而已。 “你既然与符堇成功结契,算是一只脚踏进了玄术界大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避免不了跟邪祟鬼魂打交道。不说别的,就说符堇,你若不学御鬼之术,对你自身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你这条命也就没了。” 42.大师07 此为防盗章  “不, 我不出来。”马广平坚定且认真地拒绝。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 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 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 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 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 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 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 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 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 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 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 笔记本大小, 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他想起那颗廉价的薄荷糖,想起符堇低声说着喜欢。那种哄小孩子的糖,在一般大人眼中,哪能当得上一句喜欢?符堇在耿家的漫长时光中,大概几乎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符堇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方夏冷着脸,最后硬邦邦地吐出那么一句话。 “要个草莓冰淇淋,外带,谢谢。”方夏点完,侧眸递给符堇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不用。]符堇微微摇头。 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方夏付了钱,等了一小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一边被冻得呲牙,一边微微侧转身子,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出了咖啡店,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43.大师08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天赋能力是极高, 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 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 对玄学兴趣也寥寥, 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 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 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 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供顾客自取,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44.同学会01 此为防盗章  方夏至今为止见过的鬼魂中, 只有符堇的身影凝实得跟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其他的基本透明度都在50%以下, 附在那件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算是其他分类中的顶端,而眼前这个游魂差不多属于底层了,只比肥皂泡泡稍微清晰一点,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感觉。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 与其力量相关, 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 符堇算是最厉害的, 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 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 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 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 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 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 一张上面写着“是”,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符堇收回手,退后两步。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45.同学会02 此为防盗章 “我学啊!我明天就开始学!”洗手间里边的马广平表示。 “行, 那你现在出来。”方夏对着门道。 “不,我不出来。”马广平坚定且认真地拒绝。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 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 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 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 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 连门都不敢开, 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 他本该满足的。然而, 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 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 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 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 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 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他想起那颗廉价的薄荷糖,想起符堇低声说着喜欢。那种哄小孩子的糖,在一般大人眼中,哪能当得上一句喜欢?符堇在耿家的漫长时光中,大概几乎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符堇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方夏冷着脸,最后硬邦邦地吐出那么一句话。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46.同学会03 此为防盗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号码, 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 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 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 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 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 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 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 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 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没有人会去真正关心一只厉鬼怎么想的,那些术者只会牢牢记住,厉鬼是危险的,然后谨慎提防,小心利用。他颠沛流离了近千年的时光,早就厌烦了,也累了。所以只要耿家有能够镇封他的人,他也不打算去找其他镇封者,反正结果都不会改变。耿家人想要利用,那就利用吧。 耿家人对他的畏惧,让他们并不敢在他面前做出无礼的举动。在遇见方夏之前,留在耿家的那几百年,尽管满心孤寂,符堇也不认为耿家人那种泾渭分明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也并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可现在,听到方夏为他愤愤不平,他突然就觉得委屈了。 符堇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了一下,才重新看向方夏的背影。 “确实,很多耿家人都是那么想的,但我没有要将符堇强留在耿家的意思。”耿文秋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事实上,耿家祖训有告诫,符堇去留耿家子孙不得干涉,只是耿家有些人大概是不记得。等知道你离开耿家后,他们大概会去找你,我那么说,是想先给你提个醒。不过,你是符堇的镇守人,他们并不会对你如何,你也不需要太担心。” 47.同学会04 此为防盗章  “外姓客?”方夏在后车座有限的空间伸展了一下四肢, 疑惑地哼了一声, “那是什么?” “嗯?你不知道耿家的外姓客?”耿书郸稍稍坐正身子。 “抱歉,耿家老宅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前面驾驶席的王珂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耿书郸, 歉然道。 “不怪你, 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开口对方夏道,“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 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就按你的说法,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 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 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有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 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玄术圈内, 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 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 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混玄术圈的人,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我昨晚又梦见那孩子在哭呢!”方夏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老太太抓着耿书郸的胳膊,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耿大师啊,你给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李老太太倒算不上是恶婆婆,只是单纯的着急儿子还没孩子,又十分迷信,出发点却还是想着儿女好的。她也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对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点,十分坚持,可以说到了固执的地步。 耿书郸让李老太太仔细讲讲她梦里那孩子的模样,李老太太一边回忆,一边给耿书郸描述时,孙莉端来了泡好的茶,把四杯茶搁在茶几上,将托盘顺手放在茶几底下的隔层后,带着一脸无奈在李老太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婴,就几个月大,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可怜了。”李老太太道。 “你梦里那个男婴是什么地方?”耿书郸问。 “这个看不大清,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黑乎乎的。”李老太太想了想,又道,“哦,对了,那孩子好像被闷得喘不过气来,那张小脸都涨得发紫了。” 耿书郸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对李老太太道,“你带我屋子里到处看看吧。” “哎,好!好!”李老太太连声应着,就跟着耿书郸站了起来。 “妈!”孙莉有些不满地喊道。 “你别吵,让大师看看。”李老太太说着,就带着耿书郸往距离最近的客房走去。 孙莉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看向起身准备跟上耿书郸的方夏。 “小兄弟,打个商量行么?”孙莉起身拉住方夏。 “嗯?”方夏双手插在裤兜里,侧身回头看她。 孙莉看了一眼客房方向,小心地压低声音道,“让那位耿先生告诉我妈,屋里不干净的东西已经走了,费用我加倍给你们。” “那位老太太之前也请过不少高人,你这建议跟那些高人也提过吗?”方夏问。 “提过,他们也这么做了。只是我妈之后又做了那个梦,也就没信那些人的话。”孙莉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不一样,耿先生似乎名声挺大的,我妈对他十分信任。至于我妈那个梦,应该是来到陌生环境不适应,精神紧张才会总做那种噩梦。过两天等我老公空了,我们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看,让医生开点宁神的药。” “行吧,我去帮你说一声。”不过,耿书郸照不照做就不关他的事了。 孙莉松了口气,而那边耿书郸已经跟着李老太太,从客房退了出来,走到了主卧前。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方夏跟着孙莉一起看向玄关,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进客厅,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本就长得有些冷硬的面容,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的视线扫过方夏,落在站在主卧门口的耿书郸身上,冷声质问道。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回头问道。 48.同学会05 此为防盗章  “……真冷。”说着, 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 不能说能有多暖和,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号码, 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 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 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 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 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 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 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49.同学会06 此为防盗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 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 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 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 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 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 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 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 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 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 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 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 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 花钱买下这件衣服, 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你要去S市?”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方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耿书郸,“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要去一趟S市,一起呗!” “你有什么事?”耿书郸问完,抬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去探病,我师父在S市的医院。”方夏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跟上耿书郸。 “那行,一起吧。”耿书郸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方夏会回耿家的原因,他听说过,据说是为了他师父的手术费。作为徒弟,要求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正好跟他顺路。到了S市,再分头行动。“王珂,你也一起去吧,方夏师父那边有什么需要,你看情况帮着点。” “我会的,耿先生。” 于是,最后敲定三人一起S市。 S市是距离T市挺远的城市,王珂把车停在T市的一个停车场,跟方夏和耿书郸一起坐高铁过去。 方夏原本不是去S市的打算,他是准备去Q市的。他师父马广平的鹊山观是在Q市,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师父住的医院就在Q市。方夏在被他大师兄拒绝了过去探望他们的师父后,叛逆心一上来,就铁了心的非去不可了。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大师兄,结果昨天他大师兄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的医院在S市,这才改了去S市。 那么一折腾,让方夏觉得他大师兄更可疑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他师父在S市的医院,由着他误解,等到他说要过去Q市了,才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在S市的医院。不止他大师兄可疑,他二师兄也很可疑。昨晚他跟他二师兄聊天,他二师兄说在医院给师父陪床,他申请视频通话,想看看师父,结果他二师兄二话不说直接拒绝,死活不给开视频。 这回,他倒是要看看,他那两位师兄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你那是什么语气?年纪轻轻的,那么老气纵横的口吻。”耿书郸失笑道。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一腔热血的,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50.同学会07 此为防盗章 符堇看着方夏留给他的那一半位置, 嘴角勾了勾, 莫名地心情好起来。他并不需要睡眠,那床位留着他也不会真的过去睡,完全是多此一举,就像方夏每次吃饭都会给他准备那份一样。可是, 这种被当做活人一般无二的态度,感觉却是极好的。耿家历任家主, 并没有苛待于他, 但他们的态度多是恭敬,源自畏惧的, 源自利益的, 源自野心的。他们对他的好,掺杂了太多外在理由, 善待于他,也多非出于真心。他们是活人,而他是亡魂, 耿家历任家主, 对于这点认知都极为清晰。他们和他之间画有一线,将双方分割在两个世界, 是一个泾渭分明之局。 从前,符堇并不在意,而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凡世人, 遇上亡魂必然退而避之, 耿家人不是普通人, 他们深知与亡魂打交道的危险性,所以谨慎以待。这不是不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他喜欢那种区别对待,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而已,直到20年前偶然遇见一只名叫“方夏”的小肉团。 没错,20年前,符堇就见过方夏,在方夏的阴阳眼被耿文秋封印前。 那年,方夏的父亲耿重宣死于车祸,符堇转由方夏的祖母耿文秋镇守。同年初冬时节,方夏的母亲带着年仅三岁的方夏,来到耿家老宅。方夏的母亲跟耿文秋进了茶室谈话,留方夏在外面的天井玩。 三岁的方夏,那是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走路已经算是稳当,但跑起来还是有点颤颤巍巍,随时会摔倒的感觉,尽管如此,小方夏已经展露出了他骨子里的不安分,在天井里溜达了几圈,就已经把几盆搁在天井中央的金桔树,给祸祸得七零八落了。凡是那肉呼呼的小手能够得到的金桔,都被摘了下来,叶子被扯得稀稀落落,枝条也被折断了许多,几盆硕果喜人的金桔树,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符堇站在回廊上,看着小方夏拿着一堆金桔当弹珠玩的不亦乐乎,心里想着这几盆金桔树怕是送不出去了,却又觉得这场景有点意思。在这百年老宅里,他也见过不少小孩,有在这里长大的嫡系子孙,也有逢年过节来拜访的耿家旁支,再调皮的小孩,也都不敢在老宅里惹事,这种第一次来,就敢把耿家准备过年送人的金桔一窝端了的熊孩子,倒是第一次见到。 那些来老宅的小孩不敢闹腾,有被家长提前叮嘱过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本能在畏惧他的存在。尽管他身上的煞气被镇压了,但小孩的感官要比成年人敏感得多,即便是没有才能的小孩,在这个时期还是能靠着直觉,隐隐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个叫方夏的小孩,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太过迟钝……符堇还没来得及琢磨,就对上了方夏扭头看过来的视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随后噌地从地上爬起来,颠颠地朝他跑来。 “要一起玩吗?” 符堇看着朝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胖手,递给他两个金桔的方夏,心里有了结论——看来不是迟钝,而是胆大包天。 “一起来玩吧!”不等符堇开口,方夏就兴冲冲滴往前冲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来拽他。 毫无意外的,那只像炮弹般的小肉团扑了个空,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符堇转身,看着那小肉团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随后抬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 “你不是人啊……” 终于发现了,现在该是怕了,符堇心想。 远处传来方夏母亲的声音,方夏扭头看了一眼,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捂得有点化了的奶糖,放在一旁的美人靠上。 “妈妈喊我了,我不能陪你玩。糖分给你吃,你别不开心。”方夏一本正经地说完,就撒腿往回廊外跑。 小肉球很快消失在符堇的视野中,只留下回廊美人靠上的一颗奶糖,和天井中几盆七零八落的金桔树,但他的心情却奇异得好了起来,明明还没有吃那颗奶糖…… 那是他第一次被活人搭话,在发现他是亡魂之后,还能不躲不闪地望着他,他们之间没有那划开的一线,被放在同一个世界,普通地对话。明明还只是个小屁孩,明明开始被吓了一跳,之后却一本正经地关心起他的心情了。 20年后再见,这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明明最初被他厉鬼的身份吓到了,但很快就忘了那点恐惧,毫无隔阂地接纳了他的存在。这孩子大概是个缺心眼,花了20年都长不完整的那种,但是这种缺心眼……他并不讨厌。 符堇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人,抬了抬手,帮他把快滑下床的被子拉上去。 次日清早,方夏一行人在宾馆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吃早饭。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李家?”方夏一边帮符堇面前那碗馄饨加醋,一边问坐在对面的耿书郸。 “等那位李先生出门了,我再给李老太太打个电话,让她跟警卫说一声,让我们上去。”耿书郸道。 “你知道那位李先生什么时候出门?” “我已经让庄生去盯着了,那位李先生出门了,他会回来通知。”耿书郸笑着道。 “庄生?我们一行人里有这号人?”方夏一脸莫名。 “你忘了我们耿家家学是御鬼术吗?庄生是我的鬼使。” “你就不能让你的鬼使,顺道解决李家那只小鬼吗?”方夏吸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驱鬼除祟这种事,最好由人来做,不要假借于鬼魂之手,这点你需要记住。”耿书郸说道这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普通的游魂在阳世间的力量是很薄弱的,他们对活人基本产生不了影响。只有枉死的鬼魂,索命的厉鬼,才会对活人产生影响,在李家的那小鬼,显然属于后者。这种鬼身上带了煞气,术士不在场的情况下,让派使出去的鬼使直接接触,鬼使容易被煞气影响,从而反噬术士。相比于活人,煞气对鬼魂的影响要大得多。而且,我们耿家人是会收厉鬼当鬼使的,厉鬼接触到比他自身凶悍的煞气,一旦受到影响,后果会很难收拾了。” 方夏他们吃完早饭,在宾馆耿书郸的房间等了一会儿,那叫庄生的鬼使就回来了。那是一只少年模样的鬼,他先是畏惧地朝符堇看了一眼,随后跟耿书郸比了个手势,告诉他李景杭已经出门了,然后便化作一缕青烟,钻进耿书郸手中的那枚铜钱。 方夏趁着游戏的空档,扫了一眼那枚十分有年代感的铜钱,猜想那大概跟他脖子上的玉玦一样,是鬼魂的寄宿物件。 耿书郸给李老太太打了电话,然而接电话的是孙莉,再访李家的要求,被对方坚定的拒绝了。这出乎预料的发展,打乱了耿书郸的计划。 “这回怎么办?”方夏退出手机游戏,看着耿书郸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耿书郸叹了口道。 “要不我们翻墙进去?”方夏摸着下巴建议道。 耿书郸:“有没有合法点的办法?” 方夏:“没有。” 耿书郸按了按眉心,无奈道,“等等再看吧。” 然而,这一等,等了两天,却传来孙莉被送进医院的消息。 “去医院。”听完庄生带回来的消息,耿书郸当下做出决定。 进医院就比进李家简单多了。王珂开车送两人到医院后,在停车场候着。耿书郸带着方夏去跟护士站咨询后,很快便知晓了孙莉病房。 医院是生死交替的场所,跟着耿书郸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一路方夏看到了好几只飘荡在走廊上的鬼魂,这是他开了阴阳眼之后,第一次一次性见到那么多鬼魂。因为有符堇在,这些鬼魂这些鬼魂不敢靠近,方夏也没觉得多可怕,只感觉有些新奇,仿佛看了医院的里世界。 像这样需要追着委托人跑的事,耿书郸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经历了。也就刚入行的头几年,接触的委托人参差杂乱,自然也遇到过这种家人不信邪的,而他又是见着了就放不下的性子,没少那些不信邪的人斗智斗勇,当年没少被那人嫌弃多管闲事。后来,他在玄术圈有了一定地位,不需要再接那些琐碎的委托。现在他接的委托,多是来自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信鬼神,不需要耿书郸那么追着办事,他们自然会求着耿书郸出手。而当年一直嫌弃他多管闲事的人,也已经不在身边。 李家的事,是为了给方夏做教学才接下的,倒是让他又重温了一次自己当年初出茅庐的心酸。紧接着,陈年旧事,往昔故人之类的也就跟着冒了出来。他仿佛有听到了那人对着他常说的四个字——多管闲事。 “方夏,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太多管闲事了?明明对方已经拒绝了,还这么不识趣地找上门来。”站在孙莉的病房前,耿书郸忍不住开口问方夏。 “大概有点……”方夏抱着胳膊,身后往后一靠,倚在孙莉病房门口的墙上,挑着眼角看耿书郸,“不过嘛,我觉得有时候多管闲事总比高高挂起的好,至少前者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大约等了半小时,方夏匆匆赶到。 耿书郸的坐位置有点偏,方夏进了咖啡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角落朝他招手的男人。 耿书郸选了角落的位置,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方夏一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刻意为之的低调白瞎了。这不是说方夏如同行走的发光体一般,引来了店内一众顾客的视线,方夏是长得不错,身形比例也好看,留着小辫子,带着一身不怎么正派的痞气,这种程度,也就吸引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离发光体差远了。方夏会引来旁人瞩目,是因为他走到他这桌边后一系列的动作。他这是个两人的小座,他占了一个位置,方夏再坐一个位置,便没有多余的座了,于是这位少爷毫不犹疑地从隔壁桌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位置,让符堇坐。 加座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你加了座得有人坐啊!普通人看不见符堇,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有人加了个座当摆设,成了一种十分叫人费解的行为。 耿书郸想让方夏在公共场合注意点,别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事,还做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他看不到,但符堇却是在这里的,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惹符堇不高兴。 耿书郸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怪自己,他应该选个四人桌的,而不是这种只有两个位置,加张椅子会让人感到怪异的两人桌。 幸而,这咖啡店里的人中没有那种极端的好事分子,最多奇怪地看上几眼,不会一直盯着看,或者更过分地跑过来问个究竟。 “在这里吃午饭吗?”方夏问着,随后摸了摸肚子,“只有蛋糕甜品什么的,吃不饱啊!” 耿书郸:“……”我并不是叫你出来吃午饭的。 “午饭晚点吃吧,我请客。” 耿书郸说完,微微偏转视线,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东西动作,看向坐在靠窗位置——那里坐着耿书郸之前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留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女人,穿着鱼尾连衣裙,外面是套的白色长外套,被她脱了挂在椅背上。那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那短发女人在方夏抵达前十分钟到的,应该是那妆容精致的女人约的朋友。此时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耿书郸的视线。 51.同学会08 此为防盗章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 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皱着眉头, 又把话又转了回去,“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 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 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 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 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 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 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 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 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 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 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好主意。”耿书郸道,“不过,你二叔公我有更好的主意。我们找家附近的宾馆住下,寻个李大律师不在家的时间再去。走吧,王珂,我们先找宾馆去。” 王珂驱车开出小区,找了一家离着这边小区较近的宾馆住下。 下午耿书郸一个人出去买了一些黄纸、笔墨和朱砂,窝在宾馆房间里画符。方夏不愿意窝在宾馆里,带着王珂去外面晃荡了一下午,吃了晚饭才回宾馆。 方夏洗完澡,又给他大师兄打了个电话,问他师父的情况。他师兄告诉他,师父的手术很成功,目前还在医院,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方夏提出想要过去看看他师父,却被拒绝了,他大师兄只让他不要担心,随后匆匆挂了电话。 方夏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眉头轻蹙。他师父是前天动的手术,他当时也提出要过去的,却被大师兄果断拒绝。这次想要去探望师父,他大师兄又挂了他电话。方夏倒不是怕他的两位师兄照顾不好师父,二师兄不太会照顾人,但大师兄却是很靠谱的。可他大师兄这么连着两次阻止他去医院看师父,就让人觉得很反常了。明明是合理的要求,他大师兄怎么就那么不乐意了? 52.门派01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 天赋能力是极高,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 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 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要的可不仅是能力, 还少不了勾心斗角, 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 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 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 “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他回耿家当继承人,直接损害的就是这两兄弟的利益。耿重志正经的家主成了暂任的,也失去了他们那一支从旁支转为嫡系的机会。耿重旻是掌权耿家公司的,他的亲哥若是家主,对他的助益绝对不小。撇开这些利益不说,作为正经的耿家人,让一个私生子来当继承人,怎么都免不了心里膈应不痛快,对他满怀敌意才是正常的,但是这两兄弟没有,有的话刚刚就该表现出来了,那没什么好掩饰的。没有敌意,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喜欢他,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尽管耿重志努力表现得像一个和蔼的长辈,但他演技并不成功,至少没能成功骗过方夏。耿重旻索性完全不掩饰,全程态度冷淡。不喜欢他,却又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还任由他侵害他们的利益,这就让人十分想不通了。 方夏眼珠子一转,就转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王珂身上,随后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哥啊,问你一件事……” 王珂被方夏的胳膊勾得身体一歪,随后眉头轻蹙,他性子一向严肃,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勾肩搭背的架势。 “我是你的助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王珂推开方夏。 “既然那耿重志是现任家主……”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53.门派02 此为防盗章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 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 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 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 一张上面写着“是”, 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 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 挨到符堇身旁, 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 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 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 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 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方夏双手插在口里,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胡佳的方向。胡佳在整理外套的褶皱,胡佳对面那位短发的女孩,拿出小手镜正在给自己补口红。 54.门派03 此为防盗章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 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 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 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 往房间里看, 窗户紧闭,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 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 “我听到那关门声, 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 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 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耿书郸:“其实被那烟雾冲撞一下,也最多不舒服几天,那东西已经算不上鬼魂了,根本做不到鬼上身。”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符堇确实对方夏很不一般。 “但还是有害的吧?”方夏看向耿书郸,“那些警察过去调查不会出事?” 耿书郸:“警察这类人身上,有罡气护体,一般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避着他们走的。” 方夏:“我突然对顾文凯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耿书郸半开玩笑道:“那我回头让王珂帮你看看哪家警校好。” 等耿书郸坐上车后,方夏返身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往他师父的病房跑。 方夏走到病房门口时,发现房门没有关严实,是虚掩着的。正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回耿家当继承人,你们耿家不是有正牌继承人吗?”方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才把茶壶重新搁回暖壶炉上,抬眸看向耿文秋。他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耿博文,他曾经听他师父马广平无意间提起过。那是他父亲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也就是所谓的嫡长子、嫡长孙,继承耿家的正统继承人。 55.门派04 此为防盗章 “行, 那你现在出来。”方夏对着门道。 “不,我不出来。”马广平坚定且认真地拒绝。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 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 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 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 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 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 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 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 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 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 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 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他想起那颗廉价的薄荷糖,想起符堇低声说着喜欢。那种哄小孩子的糖,在一般大人眼中,哪能当得上一句喜欢?符堇在耿家的漫长时光中,大概几乎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符堇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方夏冷着脸,最后硬邦邦地吐出那么一句话。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供顾客自取,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56.门派05 此为防盗章 “我是你的助理,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王珂推开方夏。 “既然那耿重志是现任家主……”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 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 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 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 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 老夫人受了打击,身体情况不好,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 但最终做出决定,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 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 讨债的上门,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 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 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等到祠堂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老宅这边的人便端着各种祭品香烛赶往祠堂。耿家祠堂是家族宗祠, 在居住地外另外建的,距离耿家老宅不多远,出了老宅大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耿家宗祠占地不小,三进三堂的格局。进了大门,作为内门的仪门为一堂,作为正厅的享堂为第二堂,最里面第三堂为寝堂,供奉着耿家祖先的灵位。方夏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中,找到了属于耿重宣的牌位。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祭祖仪式由耿家辈分最高的耿荣兵——耿文秋的六叔主持。耿荣兵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垂暮老者,但依旧精神矍铄,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严苛的印象。耿家子孙满满当当地站满寝堂,耿文秋站在最前面,方夏站在她身后,身旁是方夏是耿重志一行人。往后便是旁支,照着跟老宅的远近亲疏往后排,到了寝堂门口的,基本都只能算远亲了。 然后翻开放在香案上的族谱,用毛笔在上面添上“耿方夏”三个字,算是正式给方夏入了族谱。 耿方夏,啧,一点也不好听。 不过只是写在耿家族谱上的名字,并不改动他户籍上的名字,方夏也就随意了。 “六叔,接下来交给我吧。”等耿荣兵阖上族谱,伸手拿起香案上的白瓷酒盅,耿文秋走上前一步,开口道。 耿荣兵抬了抬他那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方夏,随后把手中的白瓷酒盅递给耿文秋。 耿文秋接过酒盅,转身看向方夏,“方夏,你过来一下。” 方夏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做什么?” 耿文秋:“站好。” 方夏眨了眨眼睛。 耿文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沾了酒盅里酒水,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随后在方夏眉心处一点。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被什么烧灼的东西烫了一下。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错觉一般。方夏抬手摸了摸被耿文秋点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没有被烫伤的触感。疑惑地收回手,把摸过额头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方夏:“白酒?” 耿文秋把酒盅放回香案,才回头道:“米酒。” 方夏:“你往我额头点米酒做什么?入族谱的仪式?” 耿文秋转开视线:“算是吧。” 祭完祖,方夏入了族谱,中午在老宅开了几桌酒宴,耿家的嫡系旁支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便各自散了回家,包括耿重志两兄弟也回了他们在市区的家,耿家老宅又变回了昨天方夏刚来的那般,冷清,安静。不过,因为童叔和程东回来了,晚饭总算比昨天热闹了一些,围着吃饭的人数从三人变成了五人——耿文秋依旧是早吃了晚饭歇下了。 晚饭后,撤了碗筷,方夏和王珂,还有程东,三人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程东比王珂长几岁,但不像王珂那么刻板,他是个热闹的人,所以这场睡前斗地主的娱乐活动,方夏玩得还算愉快。一直玩到快十点,才散场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方夏从口袋里摸出斗地主赢来的一把零钱,默然无言:他究竟是来耿家做什么的? 方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把零钱扔在桌子上,就打着哈欠朝洗浴室走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他打算洗洗就睡了。 又是梦。 画面是凌乱的,毫无逻辑的事情,又混混沌沌叫人无法记住。 方夏在梦中挣扎着,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而他又被乱七八糟的梦境折腾得没睡好。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被汗水浸透的凉意和黏腻。时间还早,但这一身的汗,回笼觉是没法睡了。方夏坐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又把在挂到后背去的玉玦转到前面,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澡。 方夏觉得自己快步入封建迷信的行列了。 在耿家睡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个晚上睡得都出盗汗了,他这是跟耿家犯冲吧?要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痛地不可能在睡梦中出那么一身大汗。 方夏一边洗,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跟耿文秋申请去外面住。 洗完澡,关了水,方夏发现自己没把换的衣服带进来。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赤着脚往卧室走。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卧室,方夏就愣住了——卧室里,床尾正对的窗边位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西裤和白衬衣,黑色的短发,整个人在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中映衬下,仿佛浮起了光晕。大概是听到动静,原本看着窗外的那人,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方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盛极的容颜,却不是那种如女子般璀璨的艳丽,而似一种雪山雾凇般叫人挪不开眼的清冷和高贵。剑眉指鬓,星眸幽深,眉眼狭长,鼻梁挺拔。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但这人做来却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龙章凤姿大概就是这样,王公贵族也仅是如此。 从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在方夏光|裸的肩头,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欣赏对方容貌的时候,而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谁?” 那人视线从方夏脸上微微偏下,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玉玦,薄唇轻启:[符堇。]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57.门派06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的坐位置有点偏, 方夏进了咖啡厅, 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角落朝他招手的男人。 耿书郸选了角落的位置, 是不想太引人注目, 但方夏一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刻意为之的低调白瞎了。这不是说方夏如同行走的发光体一般,引来了店内一众顾客的视线,方夏是长得不错,身形比例也好看,留着小辫子,带着一身不怎么正派的痞气, 这种程度, 也就吸引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离发光体差远了。方夏会引来旁人瞩目, 是因为他走到他这桌边后一系列的动作。他这是个两人的小座, 他占了一个位置, 方夏再坐一个位置,便没有多余的座了, 于是这位少爷毫不犹疑地从隔壁桌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位置, 让符堇坐。 加座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你加了座得有人坐啊!普通人看不见符堇, 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有人加了个座当摆设, 成了一种十分叫人费解的行为。 耿书郸想让方夏在公共场合注意点, 别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事,还做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他看不到,但符堇却是在这里的,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惹符堇不高兴。 耿书郸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怪自己,他应该选个四人桌的,而不是这种只有两个位置,加张椅子会让人感到怪异的两人桌。 幸而,这咖啡店里的人中没有那种极端的好事分子,最多奇怪地看上几眼,不会一直盯着看,或者更过分地跑过来问个究竟。 “在这里吃午饭吗?”方夏问着,随后摸了摸肚子,“只有蛋糕甜品什么的,吃不饱啊!” 耿书郸:“……”我并不是叫你出来吃午饭的。 “午饭晚点吃吧,我请客。” 耿书郸说完,微微偏转视线,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东西动作,看向坐在靠窗位置——那里坐着耿书郸之前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留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女人,穿着鱼尾连衣裙,外面是套的白色长外套,被她脱了挂在椅背上。那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那短发女人在方夏抵达前十分钟到的,应该是那妆容精致的女人约的朋友。此时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耿书郸的视线。 “看到那边椅背上挂着白色外套的女人了吗?”耿书郸小声对对面的方夏说道。 方夏侧过身子,十分自然地朝耿书郸说的位置看了一眼,动作流畅自然,完全看不出是特意转过去看谁的,仿佛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一下周边,并没有特意地去看哪个人。 “看到了。”方夏转回来,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机,“挺漂亮的女人,年纪绝对不超过30岁。你看上人家了?但是——你配她会不会有点老了,你都40了。” 耿书郸脸一黑,“40是虚岁。” 方夏:“那39?” 耿书郸咬牙:“我腊月的生日,虚两岁。” 方夏:“那也38了,” 耿书郸想打死对面的兔崽子。 “我没看上她。”耿书郸深吸一口,按下脑海中凶残的想法,这可是目前耿家唯一能镇守符堇的人,打死了就麻烦了,“那女人叫胡佳,是将那件貂皮大衣卖给孙莉的人,也是那件貂皮大衣原来的主人。” 方夏一愣,“你是说她是杀死那小鬼的凶手?” 耿书郸在来S市的高铁上,跟他讲过,被人杀害枉死的鬼魂,化为厉鬼后,会跟着杀害他的人。不过,力量过于弱小的厉鬼,承受不住阳间的阳气,无法再阳间自由行动,有时会不得不选择凭依在跟凶手相关的物件上,而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鬼,就属于这种情况。现在,耿书郸告诉他,那个叫胡佳的女人是那件貂皮大衣的原主人,也就是说——那女人是杀死婴孩的凶手。 明明张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想手上却沾了人命,就像一个画皮美人。方夏抖了抖,抬手摸了一把有些泛凉的后颈。 “多半是了。”耿书郸垂眸,捏着小勺子,搅着已经凉透的半杯咖啡。 “那接下来怎么办?报警?”方夏身体后仰,双手垫在脑袋后,靠着椅背上,“但是没有证据,警察也不会管吧?” “你之前说过,那小鬼的模样,面色返青,唇色发紫?”耿书郸突然问道。 “对!”方夏坐直身体,“这又怎么了?” “那是他的死状。”耿书郸道,“厉鬼平静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普通正常模样,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展露出死状。那么,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是什么?”方夏问。 “能够刺激到厉鬼露出死状的,比较常见是的——杀死他的凶手,跟凶手密切相关的东西,以及——凶器。”耿书郸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他在李家以这种死前的姿态出现在你眼前,附近肯定有刺激的物件。李家在T市,胡佳在S市,两地相距很远,跟胡佳密切相关的东西基本不可能出现——除了那件貂皮大衣。但那件貂皮大衣几乎全新,胡佳估计没穿过两次,算不上是跟胡佳密切的东西,所以——” “那件貂皮大衣是凶器,胡佳是用那件貂皮大衣闷死婴儿的!”方夏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但是,那件貂皮大衣是孙莉年前买的,已经被孙莉穿过,也可能送洗过,上面还能留下能证明那是杀人凶器的痕迹吗?我是说警察能检查出来的那种。” 耿书郸皱眉,方夏说得很对,那件貂皮大衣被卖到孙莉那边至少有一个月了,时间间隔太长,而且接触过那件大衣的人又不少,上面大概很难检查出什么了。而且,那小鬼还附在衣服上,就算上面还能检查出什么,目前也没法把衣服送到警察手里,那完全是害人。原本以为能借助警方的力量,尽快将那叫胡佳的女人绳之于法,了断小鬼的执念,然后送去超度。但没有正常可信的证据,警方也不会行动,借助警方力量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我先想办法查一下这女人的人际关系,和那小鬼生前是哪户人家的孩子,想办法找到其他证据再报警。”耿书郸无奈地叹息道。 方夏:“怎么查?” “问鬼。”耿书郸再次看向胡佳,“不过需要媒介,得想办法拿到一件她身上常用的东西。” 方夏看了耿书郸几眼,然后倾身凑过去,单手挡在嘴边,小声问耿书郸,“你不是在这家咖啡店偶然撞见那个女人,而是在跟踪她?” 耿书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种事一个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让第二个人知道,并且被这么问的时候,就莫名叫人觉得不自在了。 “你跟着她多久了?”方夏接着问。 “昨天找到她之后……” 方夏嘴角一抽,用看傻狍子的眼神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觉得,这么跟着在她身后,她身上的常用物品就会自己掉下来让你捡吧?”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上去抢吧? 那边,胡佳起身,穿上椅背上的外套,把桌子上的钱包和烟一起放进口袋,拿起手包,正准备和自己的朋友离开。 “多难的事儿啊?你在这等着,别跟上来,一会儿就帮你把东西拿回来。”方夏起身,“符堇,我们走。” 在茶室的时候,方夏只觉得这是一块历史悠久的古董玉玦,现在却觉得这玉玦漂亮得不可思议,有一种让人想要拿在手中,细细观摩把玩的吸引力。方夏盯着玉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顺从了这种想法,伸手将玉玦从方盒中取出。入手是冰凉温润的感觉,把玉玦竖起,让窗口的光完全照在玉玦上,可以看到整块玉玦浑然一体,毫无瑕疵。方夏双眼痴迷地凝视着玉玦,大拇指摩挲着一端龙首上的纹理。突然,指腹一阵刺痛,方夏手一抖,条件反射地就把手中的玉玦扔了出去。 “嘶——”十指连心,方夏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从晃神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看到他刚刚抚过玉玦龙首的右手大拇指,指腹上正渗着血,很快积成水珠状,有了要往下淌的趋势。 不过,没来得及细看伤口,方夏就发现他手上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等!玉玦呢?” 话一出口,方夏的记忆瞬间回笼。回忆起自己刚才扔玉玦的利落,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这么扔出去不会已经摔成四瓣了吧?那可是耿家的传家宝,还是一件古董,真碎了他卖了自己两颗肾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方夏人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了,把空方盒扔在床上,带血的拇指塞进嘴里轻吮了一下,就趴在地上,顺着扔出去的方向开始找玉玦。 58.门派07 此为防盗章  那个矮瘦男人的游魂, 身影很透明, 透过他的身体看去,对面夜色中小区的轮廓依旧能够看得分明。 方夏至今为止见过的鬼魂中,只有符堇的身影凝实得跟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其他的基本透明度都在50%以下,附在那件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算是其他分类中的顶端,而眼前这个游魂差不多属于底层了,只比肥皂泡泡稍微清晰一点, 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感觉。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 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与其力量相关, 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 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 符堇算是最厉害的, 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 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 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 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 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 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 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 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一张上面写着“是”,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一腔热血的,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59.悼01 此为防盗章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 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 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 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 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 [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 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 塞进自己口袋, 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 “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 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 供顾客自取, 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 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 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他平时翻书取物,是凝聚了阴气操控的,对着方夏,他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阴气,糖也就没能接住。不过他也不方便带着这颗糖到处走,毕竟普通人没有见鬼的能力,那样做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颗糖在空中飘着。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方夏想得思绪有点乱,但在看清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后,瞬间将那想得一头雾水的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这是一间婴儿房。 房间中央铺着厚实的圆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护栏高高的婴儿床,里面还有一床婴儿用的薄被。这间房间的一切,足以证明这幢别墅曾经住过一个孩子。 胡佳是这幢别墅主人的情妇,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来这边;胡佳又是那件貂皮大衣的主人,而那件貂皮大衣却是杀死一个婴孩的凶器;现在,又在这幢别墅中发现了属于婴孩的婴儿房。这些事串联起来,那小厉鬼的死亡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昨晚的游魂没有见过胡佳怀孕,住这别墅的婴孩自然就不可能是胡佳,那只能是别墅主人的妻子的。情妇杀死正妻的孩子,动机也相当明确。 当然,那小厉鬼不是这别墅孩子,也并不是百分百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比较低。不过,只要查一下这别墅主人的孩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很快能得到答案了。 方夏正打算退出房间,过去找耿书郸和顾文凯过来,但人刚一转身,房门就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这门关得毫无预兆,极为诡异。婴儿房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房间外走廊也没有开窗,外面没有人,他也确定自己并没碰到房门,所以——这房门是怎么关上的? 方夏过去转动门把手,想把门打开,那门却仿佛和门框焊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符堇?”方夏回头看符堇。 符堇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着婴儿床附近那处地板。 方夏也跟着看地板。 很快,方夏看到灰色烟雾从地板上浮现出来,如同有生命一般游走在房间内,慢慢地集中到婴儿床上。随后又仿佛棉絮一般堆成两堆,一堆在婴儿床内,一堆在婴儿床外,扭曲的外形看起来像一个人站在床边。 那个像人形的烟雾弯下腰,做出一个使劲按住床上那团烟雾的动作,随后床上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等到声音停止,两团凝聚在一起的烟雾,倏然溃散,重新在地板上飘散开来。 方夏看着在地板上游走的烟雾,朝着自己脚边飘荡过来,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却不想,这一动似乎惊动了那些烟雾,原本毫无章法地浮动陡然一顿,随后仿佛找到了目标,齐齐朝着方夏这边奔涌过来。 60.悼02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 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 与其力量相关, 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 符堇算是最厉害的, 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 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 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 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 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一张上面写着“是”,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 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 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 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61.悼03 此为防盗章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 双眼盯着符堇,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 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 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 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 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 可眼下诡异的情况, 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 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 兀自飘动, 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 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我什么时候跟他结的契约?”方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耿文秋,“耿老太婆,你少忽悠我。” “这玉玦沾过你的血吧?那便是结契。” “我……”方夏刚想否定,一搓手指,却摸到了大拇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蓦然想起自己刚拿到玉玦的第一天。 当时他在房间拿着玉玦看,一个晃神,手指上就莫名多了一条渗血的伤口,当时血确实沾在了玉玦上。若只是不小心受伤把血沾上去的,方夏还能怀疑一下耿文秋这沾血结契是个谎言,但那个伤口来得极其诡异,手边没有任何利器,拿在手中的玉玦又是圆润光滑没有豁口,他的手指上却出现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看切口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破,平整细长。 耿文秋的话,方夏当下信了一大半。只是这种被设计的感觉,直叫人憋屈得紧。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也最好别想着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耿文秋道。 “我一走了之又怎样?你们还想强行扣押我不成?”方夏双手插|进口袋,掀了掀眼皮道。他一向不是性子乖顺的人,虽说已经改过自新,但也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步,只是不像几年前那么乖戾而已。 62.悼04 此为防盗章  那小厉鬼的事, 其实并不是他突然改了主意, 才把方夏喊出来的, 那是耿文秋的意思。他认为让刚踏入玄术圈的方夏深入厉鬼的案子, 还为时尚早, 但耿文秋却特地打电话来, 让他带着方夏查这个案子。 T市那边结束后,耿书郸给耿文秋去过电话,大致汇报了一下方夏的情况,同时也提了自己的打算,后续他不打算带着方夏。当时耿文秋没有反对他的安排, 只让他看着教就好,然而——就在刚才, 在他给方夏打电话之前,他接到了耿文秋打来的电话, 说的便是让方夏参与小厉鬼的案子。耿书郸是不太赞同, 但耿文秋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踏进这个圈子,危险是早晚都会遇上,早点接触这种事,提前有个了解,没什么不好。而且有符堇在,即便遇到什么危险,那位也必然不会让方夏有事。 “方夏是他的镇守人, 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你不用太过担心。”——耿文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耿书郸想到的却是符堇对方夏的态度,那位明显对方夏特别照顾,是历任耿家家主都没有待遇。所以,迟疑了一会儿,他应了耿文秋的要求,随后给方夏打了那个电话。 大约等了半小时,方夏匆匆赶到。 耿书郸的坐位置有点偏,方夏进了咖啡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角落朝他招手的男人。 耿书郸选了角落的位置,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方夏一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刻意为之的低调白瞎了。这不是说方夏如同行走的发光体一般,引来了店内一众顾客的视线,方夏是长得不错,身形比例也好看,留着小辫子,带着一身不怎么正派的痞气,这种程度,也就吸引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离发光体差远了。方夏会引来旁人瞩目,是因为他走到他这桌边后一系列的动作。他这是个两人的小座,他占了一个位置,方夏再坐一个位置,便没有多余的座了,于是这位少爷毫不犹疑地从隔壁桌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位置,让符堇坐。 加座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你加了座得有人坐啊!普通人看不见符堇,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有人加了个座当摆设,成了一种十分叫人费解的行为。 耿书郸想让方夏在公共场合注意点,别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事,还做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他看不到,但符堇却是在这里的,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惹符堇不高兴。 耿书郸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怪自己,他应该选个四人桌的,而不是这种只有两个位置,加张椅子会让人感到怪异的两人桌。 幸而,这咖啡店里的人中没有那种极端的好事分子,最多奇怪地看上几眼,不会一直盯着看,或者更过分地跑过来问个究竟。 “在这里吃午饭吗?”方夏问着,随后摸了摸肚子,“只有蛋糕甜品什么的,吃不饱啊!” 耿书郸:“……”我并不是叫你出来吃午饭的。 “午饭晚点吃吧,我请客。” 耿书郸说完,微微偏转视线,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东西动作,看向坐在靠窗位置——那里坐着耿书郸之前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留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女人,穿着鱼尾连衣裙,外面是套的白色长外套,被她脱了挂在椅背上。那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那短发女人在方夏抵达前十分钟到的,应该是那妆容精致的女人约的朋友。此时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耿书郸的视线。 “看到那边椅背上挂着白色外套的女人了吗?”耿书郸小声对对面的方夏说道。 方夏侧过身子,十分自然地朝耿书郸说的位置看了一眼,动作流畅自然,完全看不出是特意转过去看谁的,仿佛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一下周边,并没有特意地去看哪个人。 “看到了。”方夏转回来,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机,“挺漂亮的女人,年纪绝对不超过30岁。你看上人家了?但是——你配她会不会有点老了,你都40了。” 耿书郸脸一黑,“40是虚岁。” 方夏:“那39?” 耿书郸咬牙:“我腊月的生日,虚两岁。” 方夏:“那也38了,” 耿书郸想打死对面的兔崽子。 “我没看上她。”耿书郸深吸一口,按下脑海中凶残的想法,这可是目前耿家唯一能镇守符堇的人,打死了就麻烦了,“那女人叫胡佳,是将那件貂皮大衣卖给孙莉的人,也是那件貂皮大衣原来的主人。” 方夏一愣,“你是说她是杀死那小鬼的凶手?” 耿书郸在来S市的高铁上,跟他讲过,被人杀害枉死的鬼魂,化为厉鬼后,会跟着杀害他的人。不过,力量过于弱小的厉鬼,承受不住阳间的阳气,无法再阳间自由行动,有时会不得不选择凭依在跟凶手相关的物件上,而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鬼,就属于这种情况。现在,耿书郸告诉他,那个叫胡佳的女人是那件貂皮大衣的原主人,也就是说——那女人是杀死婴孩的凶手。 明明张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想手上却沾了人命,就像一个画皮美人。方夏抖了抖,抬手摸了一把有些泛凉的后颈。 “多半是了。”耿书郸垂眸,捏着小勺子,搅着已经凉透的半杯咖啡。 “那接下来怎么办?报警?”方夏身体后仰,双手垫在脑袋后,靠着椅背上,“但是没有证据,警察也不会管吧?” “你之前说过,那小鬼的模样,面色返青,唇色发紫?”耿书郸突然问道。 “对!”方夏坐直身体,“这又怎么了?” “那是他的死状。”耿书郸道,“厉鬼平静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普通正常模样,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展露出死状。那么,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是什么?”方夏问。 “能够刺激到厉鬼露出死状的,比较常见是的——杀死他的凶手,跟凶手密切相关的东西,以及——凶器。”耿书郸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他在李家以这种死前的姿态出现在你眼前,附近肯定有刺激的物件。李家在T市,胡佳在S市,两地相距很远,跟胡佳密切相关的东西基本不可能出现——除了那件貂皮大衣。但那件貂皮大衣几乎全新,胡佳估计没穿过两次,算不上是跟胡佳密切的东西,所以——” “那件貂皮大衣是凶器,胡佳是用那件貂皮大衣闷死婴儿的!”方夏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但是,那件貂皮大衣是孙莉年前买的,已经被孙莉穿过,也可能送洗过,上面还能留下能证明那是杀人凶器的痕迹吗?我是说警察能检查出来的那种。” 耿书郸皱眉,方夏说得很对,那件貂皮大衣被卖到孙莉那边至少有一个月了,时间间隔太长,而且接触过那件大衣的人又不少,上面大概很难检查出什么了。而且,那小鬼还附在衣服上,就算上面还能检查出什么,目前也没法把衣服送到警察手里,那完全是害人。原本以为能借助警方的力量,尽快将那叫胡佳的女人绳之于法,了断小鬼的执念,然后送去超度。但没有正常可信的证据,警方也不会行动,借助警方力量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我先想办法查一下这女人的人际关系,和那小鬼生前是哪户人家的孩子,想办法找到其他证据再报警。”耿书郸无奈地叹息道。 方夏:“怎么查?” “问鬼。”耿书郸再次看向胡佳,“不过需要媒介,得想办法拿到一件她身上常用的东西。” 方夏看了耿书郸几眼,然后倾身凑过去,单手挡在嘴边,小声问耿书郸,“你不是在这家咖啡店偶然撞见那个女人,而是在跟踪她?” 耿书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种事一个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让第二个人知道,并且被这么问的时候,就莫名叫人觉得不自在了。 “你跟着她多久了?”方夏接着问。 “昨天找到她之后……” 方夏嘴角一抽,用看傻狍子的眼神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觉得,这么跟着在她身后,她身上的常用物品就会自己掉下来让你捡吧?”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上去抢吧? 那边,胡佳起身,穿上椅背上的外套,把桌子上的钱包和烟一起放进口袋,拿起手包,正准备和自己的朋友离开。 “多难的事儿啊?你在这等着,别跟上来,一会儿就帮你把东西拿回来。”方夏起身,“符堇,我们走。”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一张上面写着“是”,一张上面写着“否”。 63.悼05 此为防盗章 “这是我丈夫, 李景杭, 是个律师。”孙莉给方夏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刚进客厅的年轻男人后,便迎上去, 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事务所很忙, 要晚上才回来吗?”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 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 皱着眉头,又把话又转了回去,“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 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但要说脾气, 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 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 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 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 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 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好主意。”耿书郸道,“不过,你二叔公我有更好的主意。我们找家附近的宾馆住下,寻个李大律师不在家的时间再去。走吧,王珂,我们先找宾馆去。” 王珂驱车开出小区,找了一家离着这边小区较近的宾馆住下。 下午耿书郸一个人出去买了一些黄纸、笔墨和朱砂,窝在宾馆房间里画符。方夏不愿意窝在宾馆里,带着王珂去外面晃荡了一下午,吃了晚饭才回宾馆。 方夏洗完澡,又给他大师兄打了个电话,问他师父的情况。他师兄告诉他,师父的手术很成功,目前还在医院,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方夏提出想要过去看看他师父,却被拒绝了,他大师兄只让他不要担心,随后匆匆挂了电话。 方夏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眉头轻蹙。他师父是前天动的手术,他当时也提出要过去的,却被大师兄果断拒绝。这次想要去探望师父,他大师兄又挂了他电话。方夏倒不是怕他的两位师兄照顾不好师父,二师兄不太会照顾人,但大师兄却是很靠谱的。可他大师兄这么连着两次阻止他去医院看师父,就让人觉得很反常了。明明是合理的要求,他大师兄怎么就那么不乐意了? 64.悼06 此为防盗章  在耿书郸将符贴在那件貂皮大衣上后, 方夏立刻感觉到房间里那股子阴寒开始消退。 “结束了?”李景杭从刚才被方夏那一拽中回过神来,看着耿书郸抱着贴着符的貂皮大衣, 开口问道。 “嗯, 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 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 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 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 “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 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 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 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 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 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 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 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 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 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 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 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花钱买下这件衣服,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你要去S市?”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方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耿书郸,“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要去一趟S市,一起呗!” “你有什么事?”耿书郸问完,抬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去探病,我师父在S市的医院。”方夏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跟上耿书郸。 “那行,一起吧。”耿书郸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方夏会回耿家的原因,他听说过,据说是为了他师父的手术费。作为徒弟,要求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正好跟他顺路。到了S市,再分头行动。“王珂,你也一起去吧,方夏师父那边有什么需要,你看情况帮着点。” “我会的,耿先生。” 于是,最后敲定三人一起S市。 S市是距离T市挺远的城市,王珂把车停在T市的一个停车场,跟方夏和耿书郸一起坐高铁过去。 方夏原本不是去S市的打算,他是准备去Q市的。他师父马广平的鹊山观是在Q市,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师父住的医院就在Q市。方夏在被他大师兄拒绝了过去探望他们的师父后,叛逆心一上来,就铁了心的非去不可了。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大师兄,结果昨天他大师兄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的医院在S市,这才改了去S市。 那么一折腾,让方夏觉得他大师兄更可疑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他师父在S市的医院,由着他误解,等到他说要过去Q市了,才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在S市的医院。不止他大师兄可疑,他二师兄也很可疑。昨晚他跟他二师兄聊天,他二师兄说在医院给师父陪床,他申请视频通话,想看看师父,结果他二师兄二话不说直接拒绝,死活不给开视频。 65.猴爪子01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 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 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 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 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 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 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66.猴爪子02 此为防盗章 “喂?哪位?” “方夏少爷, 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 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 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 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 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 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 眉目清俊, 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 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 “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 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 没有接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67.猴爪子03 此为防盗章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 不过资质再好, 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 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 由浅至深, 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 挑了几本浅显的, 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 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 但多少要会一些, 以后遇到什么事, 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 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 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 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 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 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 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方夏付了钱,等了一小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一边被冻得呲牙,一边微微侧转身子,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出了咖啡店,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很快,电梯到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等候的乘客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 方夏也跟着一起往前,靠近胡佳。在胡佳踏进电梯前,抢先一步,从她右侧进入电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身体和衣摆的遮掩,左手动作敏捷轻巧地从胡佳口袋中抽出钱包,手一翻塞进自己的口袋。方夏双脚踏进电梯内的同时,那只还犹带胡佳体温的短款白色钱包,已经安稳地躺在方夏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抵达二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方夏走出电梯,冲着身旁符堇得意地一笑,随后朝着扶梯那边走去,准备转回一楼。 方夏偷胡佳钱包的手法熟练,动作飞快,但并没有逃过符堇的双眼。方夏扭头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也就瞬间明白了对方在得意的内容。 符堇在被方夏那口雪白的牙晃了眼后,微微一顿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哪里学来的?]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镇上,有个惯偷,人称千手阿龙,跟他学的。”方夏站在扶梯上,侧头看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符堇,盯着对方清冷好看的眉眼,又小声补充道:“不过除了恶作剧外,我最多小时候从二师兄身上摸过烟,没真偷过别人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真格,也是师出有名的。” 68.猴爪子04 此为防盗章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 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 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 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 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 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 一张上面写着“是”, 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 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 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 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 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 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 有同音同貌, 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 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 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方夏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想得多了,反而又多了一个疑惑。Q市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脑血栓也不是什么医院都敢动手的,他师父的手术不在当地医院做很正常,但既然要去外省动手术,索性就找个大城市的医院,怎么大老远地跑来了S市这个三线城市? 半个多小时后,方夏和耿书郸抵达医院。 69.猴爪子05 此为防盗章  “确实, 很多耿家人都是那么想的,但我没有要将符堇强留在耿家的意思。”耿文秋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事实上, 耿家祖训有告诫, 符堇去留耿家子孙不得干涉,只是耿家有些人大概是不记得。等知道你离开耿家后, 他们大概会去找你, 我那么说,是想先给你提个醒。不过, 你是符堇的镇守人, 他们并不会对你如何,你也不需要太担心。” “哦, 那我先谢谢你的好心了。”方夏没什么诚意地谢道。 耿文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在把方夏骗回耿家之前,她就给他准备好了两条路。一是留在耿家, 当一个万事不管的家主, 这样等她百年之后, 现任家主耿重志自然会护着他,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二是离开耿家,耿重志他们大概会不甘心,但也做不了什么, 方夏也算是在玄术圈边缘化了, 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两条路, 耿文秋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但在意料之中的,方夏选择了后者。 “我要说的就这些。”耿文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嗳嗳嗳!等等!等等!”马广平打开洗手间的门,探头出来,着急地喊住耿文秋,“你怎么就先走了?重点还没说呢!” “重点?”耿文秋看了一眼马广平,见他一只手扯着身上的病服,另一只手拼命地指方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心累地叹了口气,转而对方夏道,“你师父并不是存心装病骗你的,那是为了让你回耿家采取的紧急手段。符堇选了你当镇守人,你不回耿家,等到我暂时的镇封镇不住他的时候,他也会自己过去找你。与其让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吓到,也是防止结契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就跟你师父私下商定了这个计划,让你尽快回到耿家。” 方夏看着耿文秋,“符堇的事,你们就不能直接告诉我,非得那么折腾?” “我告诉你,你信吗?你之前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马广平出声嚷道。 方夏:“……”这点他确实没法反驳。如果在见到符堇之前跟他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压根不会搭理。 “看吧,说不出话来了吧?师父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个小兔崽子还冲我发火!”马广平一脸委屈,嘴角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方夏觉得有点憋屈,明明是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结果还是对方有理了。而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点被忽悠过去了? 盯着马广平看了一会儿,方夏倏然眯眼,问道:“在我成了符堇的镇守人之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 马广平:“呃……” 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回耿家成为符堇的镇守人,那在他来S市之前,早可以跟他坦白了。 方夏:“你这两天在这病房里给我演的这几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今天被我撞破了,你还打算继续骗我是不是?” 马广平:“那个……这个是因为耿文秋想要你多留在耿家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继续装病。 “你帮着耿老太婆不帮我?”方夏顿时对马广平怒目而视。他说怎么感觉那么不舒服呢?原来是这臭道士投敌了! 马广平缩回洗手间,默默关上门,反锁。 方夏瞪了一会儿那洗手间的门板,扭头往病房外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饭盒过来。 方夏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立刻想起之前他问师父病情时,两人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跟他打马虎眼。二师兄丁明暂且不说,就大师兄单义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破绽百出叫人生疑。现在真相明了,方夏也就瞬间明白他这两位师兄,在他师父装病骗局中饰演的角色——帮凶! “方夏,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单义春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方夏。 “哼!”方夏不搭理他,昂着头从他两位师兄身边走过。他现在很生气,不想跟帮凶说话。 “这是怎么了?”单义春看着方夏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丁明反应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跑到病房门口,往里一张望,就跟从洗手间出来的马广平对上了视线,瞬间明白了方夏那态度背后的原因。 “师兄,师父露馅了。”丁明回头对单义春说道。 单义春一呆,随后忧愁道:“那方夏一定很生气。” 丁明耸了耸肩:“显然,你看他刚刚那模样,瞧着都快气成一只河豚了。” 单义春叹了口气,“回头我们跟方夏道个歉吧,让师父也一起。” “行行行,我没意见。”丁明一边提着饭盒往病房里走,一边感概道,“方夏那小子上了大学后脾气看来是真收了不少,居然没气得把病房拆了。” 方夏走出医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阴,天空灰蒙蒙的,没一会儿飘起了雨丝。方夏跑到不远处的公交站,躲在公交亭下避雨。大概是这个医院的位置比较偏,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这个时间公交站里也没有其他候车的人。 方夏看了一会儿空中稀稀落落的雨丝,把脚边的石子踢到公交亭外,转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 [嗯?]符堇微微偏头看他。 “你知道耿老太婆跟我家老头设局骗我吗?”方夏问。 符堇微微摇头,[你来耿家之前,我是由耿文秋暂时镇封的。但她年纪大了,力量在衰退。我在外面活动,她没办法彻底镇住我身上的煞气,因此我只能留在玉玦中,并不清楚她和你师父的计划。] 方夏高兴了一点,感觉从全是叛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方夏暂时不想回医院,也不想下雨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乱晃,而且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最后决定去酒店找耿书郸他们一起吃午饭。正好他的行李寄放在王珂那边,顺便可以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回A市耿家,去收拾了带过去的衣物,后天回学校。 他师父装病这件事,他生他师父的气,生他师兄的气,那是因为他和他们关系亲密。至于耿书郸和王珂,他们本身立场就不同,而且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即便他们参与了骗局,方夏其实也没多少感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耿书郸和王珂完全不知情。 方夏顺口提了一句他师父装病的事,餐桌对面两人一脸意外和惊诧。 “嗯?你们不知道吗?”方夏看着对面两人。 耿书郸摇了摇头,“耿老夫人没跟我说。” 方夏:看来耿老太婆是他师父是把所有人都给一起骗了。 “我也没听说。”王珂附和道,“不过,你师父住的那家医院……” 方夏:“那是耿家投资的医院,我知道啊!” “不,我是想说,那家医院的专长领域是男性泌尿科……”王珂的视线在动作同时顿住的方夏和耿书郸面上掠过,“你们不知道吗?” 方夏:“……” 耿书郸:“……” “外姓客?”方夏在后车座有限的空间伸展了一下四肢,疑惑地哼了一声,“那是什么?” “嗯?你不知道耿家的外姓客?”耿书郸稍稍坐正身子。 “抱歉,耿家老宅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前面驾驶席的王珂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耿书郸,歉然道。 “不怪你,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开口对方夏道,“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就按你的说法,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有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玄术圈内,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混玄术圈的人,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70.猴爪子06 此为防盗章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 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 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 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 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 老夫人受了打击,身体情况不好, 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 “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但最终做出决定, 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 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 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 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 讨债的上门,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 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等到祠堂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老宅这边的人便端着各种祭品香烛赶往祠堂。耿家祠堂是家族宗祠, 在居住地外另外建的, 距离耿家老宅不多远,出了老宅大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耿家宗祠占地不小,三进三堂的格局。进了大门,作为内门的仪门为一堂,作为正厅的享堂为第二堂,最里面第三堂为寝堂,供奉着耿家祖先的灵位。方夏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中,找到了属于耿重宣的牌位。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祭祖仪式由耿家辈分最高的耿荣兵——耿文秋的六叔主持。耿荣兵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垂暮老者,但依旧精神矍铄,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严苛的印象。耿家子孙满满当当地站满寝堂,耿文秋站在最前面,方夏站在她身后,身旁是方夏是耿重志一行人。往后便是旁支,照着跟老宅的远近亲疏往后排,到了寝堂门口的,基本都只能算远亲了。 然后翻开放在香案上的族谱,用毛笔在上面添上“耿方夏”三个字,算是正式给方夏入了族谱。 耿方夏,啧,一点也不好听。 不过只是写在耿家族谱上的名字,并不改动他户籍上的名字,方夏也就随意了。 “六叔,接下来交给我吧。”等耿荣兵阖上族谱,伸手拿起香案上的白瓷酒盅,耿文秋走上前一步,开口道。 耿荣兵抬了抬他那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方夏,随后把手中的白瓷酒盅递给耿文秋。 耿文秋接过酒盅,转身看向方夏,“方夏,你过来一下。” 方夏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做什么?” 耿文秋:“站好。” 方夏眨了眨眼睛。 耿文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沾了酒盅里酒水,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随后在方夏眉心处一点。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被什么烧灼的东西烫了一下。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错觉一般。方夏抬手摸了摸被耿文秋点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没有被烫伤的触感。疑惑地收回手,把摸过额头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方夏:“白酒?” 耿文秋把酒盅放回香案,才回头道:“米酒。” 方夏:“你往我额头点米酒做什么?入族谱的仪式?” 耿文秋转开视线:“算是吧。” 祭完祖,方夏入了族谱,中午在老宅开了几桌酒宴,耿家的嫡系旁支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便各自散了回家,包括耿重志两兄弟也回了他们在市区的家,耿家老宅又变回了昨天方夏刚来的那般,冷清,安静。不过,因为童叔和程东回来了,晚饭总算比昨天热闹了一些,围着吃饭的人数从三人变成了五人——耿文秋依旧是早吃了晚饭歇下了。 晚饭后,撤了碗筷,方夏和王珂,还有程东,三人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程东比王珂长几岁,但不像王珂那么刻板,他是个热闹的人,所以这场睡前斗地主的娱乐活动,方夏玩得还算愉快。一直玩到快十点,才散场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方夏从口袋里摸出斗地主赢来的一把零钱,默然无言:他究竟是来耿家做什么的? 方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把零钱扔在桌子上,就打着哈欠朝洗浴室走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他打算洗洗就睡了。 又是梦。 画面是凌乱的,毫无逻辑的事情,又混混沌沌叫人无法记住。 方夏在梦中挣扎着,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而他又被乱七八糟的梦境折腾得没睡好。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被汗水浸透的凉意和黏腻。时间还早,但这一身的汗,回笼觉是没法睡了。方夏坐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又把在挂到后背去的玉玦转到前面,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澡。 方夏觉得自己快步入封建迷信的行列了。 在耿家睡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个晚上睡得都出盗汗了,他这是跟耿家犯冲吧?要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痛地不可能在睡梦中出那么一身大汗。 方夏一边洗,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跟耿文秋申请去外面住。 洗完澡,关了水,方夏发现自己没把换的衣服带进来。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赤着脚往卧室走。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卧室,方夏就愣住了——卧室里,床尾正对的窗边位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西裤和白衬衣,黑色的短发,整个人在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中映衬下,仿佛浮起了光晕。大概是听到动静,原本看着窗外的那人,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方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盛极的容颜,却不是那种如女子般璀璨的艳丽,而似一种雪山雾凇般叫人挪不开眼的清冷和高贵。剑眉指鬓,星眸幽深,眉眼狭长,鼻梁挺拔。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但这人做来却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龙章凤姿大概就是这样,王公贵族也仅是如此。 从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在方夏光|裸的肩头,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欣赏对方容貌的时候,而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谁?” 那人视线从方夏脸上微微偏下,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玉玦,薄唇轻启:[符堇。] 那个时候,耿家上任继承人耿博文还在世,耿家许多人觉得,等到耿博文继任家主之位后,就能跟任家再次一较高低了。耿家人的这种看法并不是无的放矢,上任继承人耿博文确实能力优异。顾家那位脾气不好的继承人——顾家大少爷顾寅,在玄术上的学识是很多老一辈都不敢轻易与其相较,耿博文却是能够与他侃侃而谈。 然而,遗憾的是,去年年底,四大家族都被卷进一场大事件。在那场大事件中,耿家失去了继承人,戚家失去了当家家主。事件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耿家继承人入魔的,也有说戚家家主跟邪道做了交易的,真相如何,只有四家的核心成员清楚。但那场大事件的结局,顾家和任家还好,耿家和戚家却是受到了重创,开始没落,虽然依旧在四大家族之列,但现在实力已经无法与上面两个家族相比了。 想到这里,耿书郸忍不住有些惆怅,他是没什么野心的人,但看着当年辉煌的家族走向没落,忍不住有些难过,作为家族的一份子,总归是盼着家族好的。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耿家现任的继承人,天赋能力是极高,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嘴巴毒,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71.猴爪子07 此为防盗章 没有人会去真正关心一只厉鬼怎么想的, 那些术者只会牢牢记住,厉鬼是危险的, 然后谨慎提防, 小心利用。他颠沛流离了近千年的时光,早就厌烦了, 也累了。所以只要耿家有能够镇封他的人,他也不打算去找其他镇封者, 反正结果都不会改变。耿家人想要利用, 那就利用吧。 耿家人对他的畏惧, 让他们并不敢在他面前做出无礼的举动。在遇见方夏之前,留在耿家的那几百年,尽管满心孤寂,符堇也不认为耿家人那种泾渭分明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也并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可现在, 听到方夏为他愤愤不平, 他突然就觉得委屈了。 符堇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了一下,才重新看向方夏的背影。 “确实, 很多耿家人都是那么想的,但我没有要将符堇强留在耿家的意思。”耿文秋叹了口气, 缓缓开口道, “事实上, 耿家祖训有告诫, 符堇去留耿家子孙不得干涉, 只是耿家有些人大概是不记得。等知道你离开耿家后,他们大概会去找你,我那么说,是想先给你提个醒。不过,你是符堇的镇守人,他们并不会对你如何,你也不需要太担心。” “哦,那我先谢谢你的好心了。”方夏没什么诚意地谢道。 耿文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在把方夏骗回耿家之前,她就给他准备好了两条路。一是留在耿家,当一个万事不管的家主,这样等她百年之后,现任家主耿重志自然会护着他,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二是离开耿家,耿重志他们大概会不甘心,但也做不了什么,方夏也算是在玄术圈边缘化了,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两条路,耿文秋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但在意料之中的,方夏选择了后者。 “我要说的就这些。”耿文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嗳嗳嗳!等等!等等!”马广平打开洗手间的门,探头出来,着急地喊住耿文秋,“你怎么就先走了?重点还没说呢!” “重点?”耿文秋看了一眼马广平,见他一只手扯着身上的病服,另一只手拼命地指方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心累地叹了口气,转而对方夏道,“你师父并不是存心装病骗你的,那是为了让你回耿家采取的紧急手段。符堇选了你当镇守人,你不回耿家,等到我暂时的镇封镇不住他的时候,他也会自己过去找你。与其让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吓到,也是防止结契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就跟你师父私下商定了这个计划,让你尽快回到耿家。” 方夏看着耿文秋,“符堇的事,你们就不能直接告诉我,非得那么折腾?” “我告诉你,你信吗?你之前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马广平出声嚷道。 方夏:“……”这点他确实没法反驳。如果在见到符堇之前跟他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压根不会搭理。 “看吧,说不出话来了吧?师父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个小兔崽子还冲我发火!”马广平一脸委屈,嘴角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方夏觉得有点憋屈,明明是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结果还是对方有理了。而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点被忽悠过去了? 盯着马广平看了一会儿,方夏倏然眯眼,问道:“在我成了符堇的镇守人之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 马广平:“呃……” 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回耿家成为符堇的镇守人,那在他来S市之前,早可以跟他坦白了。 方夏:“你这两天在这病房里给我演的这几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今天被我撞破了,你还打算继续骗我是不是?” 马广平:“那个……这个是因为耿文秋想要你多留在耿家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继续装病。 “你帮着耿老太婆不帮我?”方夏顿时对马广平怒目而视。他说怎么感觉那么不舒服呢?原来是这臭道士投敌了! 马广平缩回洗手间,默默关上门,反锁。 方夏瞪了一会儿那洗手间的门板,扭头往病房外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饭盒过来。 方夏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立刻想起之前他问师父病情时,两人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跟他打马虎眼。二师兄丁明暂且不说,就大师兄单义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破绽百出叫人生疑。现在真相明了,方夏也就瞬间明白他这两位师兄,在他师父装病骗局中饰演的角色——帮凶! “方夏,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单义春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方夏。 “哼!”方夏不搭理他,昂着头从他两位师兄身边走过。他现在很生气,不想跟帮凶说话。 “这是怎么了?”单义春看着方夏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丁明反应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跑到病房门口,往里一张望,就跟从洗手间出来的马广平对上了视线,瞬间明白了方夏那态度背后的原因。 “师兄,师父露馅了。”丁明回头对单义春说道。 单义春一呆,随后忧愁道:“那方夏一定很生气。” 丁明耸了耸肩:“显然,你看他刚刚那模样,瞧着都快气成一只河豚了。” 单义春叹了口气,“回头我们跟方夏道个歉吧,让师父也一起。” “行行行,我没意见。”丁明一边提着饭盒往病房里走,一边感概道,“方夏那小子上了大学后脾气看来是真收了不少,居然没气得把病房拆了。” 方夏走出医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阴,天空灰蒙蒙的,没一会儿飘起了雨丝。方夏跑到不远处的公交站,躲在公交亭下避雨。大概是这个医院的位置比较偏,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这个时间公交站里也没有其他候车的人。 方夏看了一会儿空中稀稀落落的雨丝,把脚边的石子踢到公交亭外,转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 [嗯?]符堇微微偏头看他。 “你知道耿老太婆跟我家老头设局骗我吗?”方夏问。 符堇微微摇头,[你来耿家之前,我是由耿文秋暂时镇封的。但她年纪大了,力量在衰退。我在外面活动,她没办法彻底镇住我身上的煞气,因此我只能留在玉玦中,并不清楚她和你师父的计划。] 方夏高兴了一点,感觉从全是叛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方夏暂时不想回医院,也不想下雨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乱晃,而且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最后决定去酒店找耿书郸他们一起吃午饭。正好他的行李寄放在王珂那边,顺便可以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回A市耿家,去收拾了带过去的衣物,后天回学校。 他师父装病这件事,他生他师父的气,生他师兄的气,那是因为他和他们关系亲密。至于耿书郸和王珂,他们本身立场就不同,而且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即便他们参与了骗局,方夏其实也没多少感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耿书郸和王珂完全不知情。 方夏顺口提了一句他师父装病的事,餐桌对面两人一脸意外和惊诧。 “嗯?你们不知道吗?”方夏看着对面两人。 耿书郸摇了摇头,“耿老夫人没跟我说。” 方夏:看来耿老太婆是他师父是把所有人都给一起骗了。 “我也没听说。”王珂附和道,“不过,你师父住的那家医院……” 方夏:“那是耿家投资的医院,我知道啊!” “不,我是想说,那家医院的专长领域是男性泌尿科……”王珂的视线在动作同时顿住的方夏和耿书郸面上掠过,“你们不知道吗?” 方夏:“……” 耿书郸:“……” 符堇看着方夏留给他的那一半位置,嘴角勾了勾,莫名地心情好起来。他并不需要睡眠,那床位留着他也不会真的过去睡,完全是多此一举,就像方夏每次吃饭都会给他准备那份一样。可是,这种被当做活人一般无二的态度,感觉却是极好的。耿家历任家主,并没有苛待于他,但他们的态度多是恭敬,源自畏惧的,源自利益的,源自野心的。他们对他的好,掺杂了太多外在理由,善待于他,也多非出于真心。他们是活人,而他是亡魂,耿家历任家主,对于这点认知都极为清晰。他们和他之间画有一线,将双方分割在两个世界,是一个泾渭分明之局。 从前,符堇并不在意,而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凡世人,遇上亡魂必然退而避之,耿家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深知与亡魂打交道的危险性,所以谨慎以待。这不是不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他喜欢那种区别对待,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而已,直到20年前偶然遇见一只名叫“方夏”的小肉团。 没错,20年前,符堇就见过方夏,在方夏的阴阳眼被耿文秋封印前。 那年,方夏的父亲耿重宣死于车祸,符堇转由方夏的祖母耿文秋镇守。同年初冬时节,方夏的母亲带着年仅三岁的方夏,来到耿家老宅。方夏的母亲跟耿文秋进了茶室谈话,留方夏在外面的天井玩。 三岁的方夏,那是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走路已经算是稳当,但跑起来还是有点颤颤巍巍,随时会摔倒的感觉,尽管如此,小方夏已经展露出了他骨子里的不安分,在天井里溜达了几圈,就已经把几盆搁在天井中央的金桔树,给祸祸得七零八落了。凡是那肉呼呼的小手能够得到的金桔,都被摘了下来,叶子被扯得稀稀落落,枝条也被折断了许多,几盆硕果喜人的金桔树,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72.阴婚01 此为防盗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 正要挂掉, 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 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 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 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 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 眉目清俊, 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 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 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然而,遗憾的是,去年年底,四大家族都被卷进一场大事件。在那场大事件中,耿家失去了继承人,戚家失去了当家家主。事件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耿家继承人入魔的,也有说戚家家主跟邪道做了交易的,真相如何,只有四家的核心成员清楚。但那场大事件的结局,顾家和任家还好,耿家和戚家却是受到了重创,开始没落,虽然依旧在四大家族之列,但现在实力已经无法与上面两个家族相比了。 73.阴婚02 此为防盗章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 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 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 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 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 一张上面写着“是”, 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 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 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 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 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 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 有同音同貌, 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 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 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74.阴婚03 此为防盗章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 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 [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 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 “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 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 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 供顾客自取, 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 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 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 与20年前, 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他平时翻书取物,是凝聚了阴气操控的,对着方夏,他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阴气,糖也就没能接住。不过他也不方便带着这颗糖到处走,毕竟普通人没有见鬼的能力,那样做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颗糖在空中飘着。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方夏想得思绪有点乱,但在看清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后,瞬间将那想得一头雾水的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这是一间婴儿房。 房间中央铺着厚实的圆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护栏高高的婴儿床,里面还有一床婴儿用的薄被。这间房间的一切,足以证明这幢别墅曾经住过一个孩子。 胡佳是这幢别墅主人的情妇,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来这边;胡佳又是那件貂皮大衣的主人,而那件貂皮大衣却是杀死一个婴孩的凶器;现在,又在这幢别墅中发现了属于婴孩的婴儿房。这些事串联起来,那小厉鬼的死亡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昨晚的游魂没有见过胡佳怀孕,住这别墅的婴孩自然就不可能是胡佳,那只能是别墅主人的妻子的。情妇杀死正妻的孩子,动机也相当明确。 当然,那小厉鬼不是这别墅孩子,也并不是百分百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比较低。不过,只要查一下这别墅主人的孩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很快能得到答案了。 方夏正打算退出房间,过去找耿书郸和顾文凯过来,但人刚一转身,房门就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这门关得毫无预兆,极为诡异。婴儿房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房间外走廊也没有开窗,外面没有人,他也确定自己并没碰到房门,所以——这房门是怎么关上的? 方夏过去转动门把手,想把门打开,那门却仿佛和门框焊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符堇?”方夏回头看符堇。 符堇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着婴儿床附近那处地板。 方夏也跟着看地板。 很快,方夏看到灰色烟雾从地板上浮现出来,如同有生命一般游走在房间内,慢慢地集中到婴儿床上。随后又仿佛棉絮一般堆成两堆,一堆在婴儿床内,一堆在婴儿床外,扭曲的外形看起来像一个人站在床边。 那个像人形的烟雾弯下腰,做出一个使劲按住床上那团烟雾的动作,随后床上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等到声音停止,两团凝聚在一起的烟雾,倏然溃散,重新在地板上飘散开来。 方夏看着在地板上游走的烟雾,朝着自己脚边飘荡过来,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却不想,这一动似乎惊动了那些烟雾,原本毫无章法地浮动陡然一顿,随后仿佛找到了目标,齐齐朝着方夏这边奔涌过来。 “呃……”方夏背靠着门,有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符堇朝着他快步走来,抬起双手将他整个人虚圈在怀中,垂眸盯着在方夏脚边打转的灰色烟雾,声音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75.阴婚04 此为防盗章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 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 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 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 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 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 委屈得说不出话, 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 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 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 身强体健的, 做什么不好, 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 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耿书郸也没办法, 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好主意。”耿书郸道,“不过,你二叔公我有更好的主意。我们找家附近的宾馆住下,寻个李大律师不在家的时间再去。走吧,王珂,我们先找宾馆去。” 王珂驱车开出小区,找了一家离着这边小区较近的宾馆住下。 下午耿书郸一个人出去买了一些黄纸、笔墨和朱砂,窝在宾馆房间里画符。方夏不愿意窝在宾馆里,带着王珂去外面晃荡了一下午,吃了晚饭才回宾馆。 方夏洗完澡,又给他大师兄打了个电话,问他师父的情况。他师兄告诉他,师父的手术很成功,目前还在医院,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方夏提出想要过去看看他师父,却被拒绝了,他大师兄只让他不要担心,随后匆匆挂了电话。 方夏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眉头轻蹙。他师父是前天动的手术,他当时也提出要过去的,却被大师兄果断拒绝。这次想要去探望师父,他大师兄又挂了他电话。方夏倒不是怕他的两位师兄照顾不好师父,二师兄不太会照顾人,但大师兄却是很靠谱的。可他大师兄这么连着两次阻止他去医院看师父,就让人觉得很反常了。明明是合理的要求,他大师兄怎么就那么不乐意了? “在搞什么啊?”方夏把自己半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 等这边耿书郸的委托结束,他一定要去医院看他师父,管他拒绝不拒绝的! 方夏钻进被窝,又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半床位给符堇,“符堇,我先睡了,晚安。”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76.阴婚05 此为防盗章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 不过资质再好, 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 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 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由浅至深, 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 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 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 但多少要会一些, 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 在砚台上蘸了墨,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 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 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 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 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77.即兴之作01 此为防盗章  “主营神棍业务, 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 就按你的说法, 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 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 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有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 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 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 “玄术圈内, 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 混玄术圈的人,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 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 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 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 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我昨晚又梦见那孩子在哭呢!”方夏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老太太抓着耿书郸的胳膊,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耿大师啊,你给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李老太太倒算不上是恶婆婆,只是单纯的着急儿子还没孩子,又十分迷信,出发点却还是想着儿女好的。她也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对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点,十分坚持,可以说到了固执的地步。 耿书郸让李老太太仔细讲讲她梦里那孩子的模样,李老太太一边回忆,一边给耿书郸描述时,孙莉端来了泡好的茶,把四杯茶搁在茶几上,将托盘顺手放在茶几底下的隔层后,带着一脸无奈在李老太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婴,就几个月大,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可怜了。”李老太太道。 “你梦里那个男婴是什么地方?”耿书郸问。 “这个看不大清,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黑乎乎的。”李老太太想了想,又道,“哦,对了,那孩子好像被闷得喘不过气来,那张小脸都涨得发紫了。” 耿书郸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对李老太太道,“你带我屋子里到处看看吧。” “哎,好!好!”李老太太连声应着,就跟着耿书郸站了起来。 “妈!”孙莉有些不满地喊道。 “你别吵,让大师看看。”李老太太说着,就带着耿书郸往距离最近的客房走去。 孙莉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看向起身准备跟上耿书郸的方夏。 “小兄弟,打个商量行么?”孙莉起身拉住方夏。 “嗯?”方夏双手插在裤兜里,侧身回头看她。 孙莉看了一眼客房方向,小心地压低声音道,“让那位耿先生告诉我妈,屋里不干净的东西已经走了,费用我加倍给你们。” “那位老太太之前也请过不少高人,你这建议跟那些高人也提过吗?”方夏问。 “提过,他们也这么做了。只是我妈之后又做了那个梦,也就没信那些人的话。”孙莉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不一样,耿先生似乎名声挺大的,我妈对他十分信任。至于我妈那个梦,应该是来到陌生环境不适应,精神紧张才会总做那种噩梦。过两天等我老公空了,我们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看,让医生开点宁神的药。” “行吧,我去帮你说一声。”不过,耿书郸照不照做就不关他的事了。 孙莉松了口气,而那边耿书郸已经跟着李老太太,从客房退了出来,走到了主卧前。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方夏跟着孙莉一起看向玄关,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进客厅,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本就长得有些冷硬的面容,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的视线扫过方夏,落在站在主卧门口的耿书郸身上,冷声质问道。 病房内说话的声音,方夏不陌生,那是耿文秋的声音。耿文秋的声音不难辨认,音色稍稍带着一丝沙哑,声音低缓的时候比较明显,说话时咬字十分清晰利落,不带半分含糊。方夏跟她有过好几次心塞的谈话,这声音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耿文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师父的病房中?来探病?他可不记得他师父跟她有什么私交,耿老太婆会有这么好心? 方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身后的符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缓缓地推开病房门。这边的病房新建没两年,崭新的装修,让病房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半点声响。方夏像猫一般,轻巧无声地溜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后,是半敞开式的小客厅,和小客厅用半面墙隔开的右边才是马广平躺着的卧室。方夏贴着那半面墙,摸到卧室门口。那处是卧室死角,人如果不从里面出来是发现不了他的。 78.即兴之作02 此为防盗章  “方夏是他的镇守人, 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你不用太过担心。”——耿文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耿书郸想到的却是符堇对方夏的态度, 那位明显对方夏特别照顾,是历任耿家家主都没有待遇。所以,迟疑了一会儿, 他应了耿文秋的要求,随后给方夏打了那个电话。 大约等了半小时, 方夏匆匆赶到。 耿书郸的坐位置有点偏, 方夏进了咖啡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角落朝他招手的男人。 耿书郸选了角落的位置, 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方夏一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刻意为之的低调白瞎了。这不是说方夏如同行走的发光体一般,引来了店内一众顾客的视线,方夏是长得不错, 身形比例也好看, 留着小辫子,带着一身不怎么正派的痞气,这种程度, 也就吸引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离发光体差远了。方夏会引来旁人瞩目, 是因为他走到他这桌边后一系列的动作。他这是个两人的小座,他占了一个位置,方夏再坐一个位置,便没有多余的座了,于是这位少爷毫不犹疑地从隔壁桌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位置,让符堇坐。 加座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你加了座得有人坐啊!普通人看不见符堇,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有人加了个座当摆设,成了一种十分叫人费解的行为。 耿书郸想让方夏在公共场合注意点,别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事,还做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他看不到,但符堇却是在这里的,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惹符堇不高兴。 耿书郸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怪自己,他应该选个四人桌的,而不是这种只有两个位置,加张椅子会让人感到怪异的两人桌。 幸而,这咖啡店里的人中没有那种极端的好事分子,最多奇怪地看上几眼,不会一直盯着看,或者更过分地跑过来问个究竟。 “在这里吃午饭吗?”方夏问着,随后摸了摸肚子,“只有蛋糕甜品什么的,吃不饱啊!” 耿书郸:“……”我并不是叫你出来吃午饭的。 “午饭晚点吃吧,我请客。” 耿书郸说完,微微偏转视线,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东西动作,看向坐在靠窗位置——那里坐着耿书郸之前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女人。那女人妆容精致,留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女人,穿着鱼尾连衣裙,外面是套的白色长外套,被她脱了挂在椅背上。那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那短发女人在方夏抵达前十分钟到的,应该是那妆容精致的女人约的朋友。此时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耿书郸的视线。 “看到那边椅背上挂着白色外套的女人了吗?”耿书郸小声对对面的方夏说道。 方夏侧过身子,十分自然地朝耿书郸说的位置看了一眼,动作流畅自然,完全看不出是特意转过去看谁的,仿佛只是那么随意地看一下周边,并没有特意地去看哪个人。 “看到了。”方夏转回来,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机,“挺漂亮的女人,年纪绝对不超过30岁。你看上人家了?但是——你配她会不会有点老了,你都40了。” 耿书郸脸一黑,“40是虚岁。” 方夏:“那39?” 耿书郸咬牙:“我腊月的生日,虚两岁。” 方夏:“那也38了,” 耿书郸想打死对面的兔崽子。 “我没看上她。”耿书郸深吸一口,按下脑海中凶残的想法,这可是目前耿家唯一能镇守符堇的人,打死了就麻烦了,“那女人叫胡佳,是将那件貂皮大衣卖给孙莉的人,也是那件貂皮大衣原来的主人。” 方夏一愣,“你是说她是杀死那小鬼的凶手?” 耿书郸在来S市的高铁上,跟他讲过,被人杀害枉死的鬼魂,化为厉鬼后,会跟着杀害他的人。不过,力量过于弱小的厉鬼,承受不住阳间的阳气,无法再阳间自由行动,有时会不得不选择凭依在跟凶手相关的物件上,而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鬼,就属于这种情况。现在,耿书郸告诉他,那个叫胡佳的女人是那件貂皮大衣的原主人,也就是说——那女人是杀死婴孩的凶手。 明明张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想手上却沾了人命,就像一个画皮美人。方夏抖了抖,抬手摸了一把有些泛凉的后颈。 “多半是了。”耿书郸垂眸,捏着小勺子,搅着已经凉透的半杯咖啡。 “那接下来怎么办?报警?”方夏身体后仰,双手垫在脑袋后,靠着椅背上,“但是没有证据,警察也不会管吧?” “你之前说过,那小鬼的模样,面色返青,唇色发紫?”耿书郸突然问道。 “对!”方夏坐直身体,“这又怎么了?” “那是他的死状。”耿书郸道,“厉鬼平静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普通正常模样,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展露出死状。那么,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是什么?”方夏问。 “能够刺激到厉鬼露出死状的,比较常见是的——杀死他的凶手,跟凶手密切相关的东西,以及——凶器。”耿书郸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他在李家以这种死前的姿态出现在你眼前,附近肯定有刺激的物件。李家在T市,胡佳在S市,两地相距很远,跟胡佳密切相关的东西基本不可能出现——除了那件貂皮大衣。但那件貂皮大衣几乎全新,胡佳估计没穿过两次,算不上是跟胡佳密切的东西,所以——” “那件貂皮大衣是凶器,胡佳是用那件貂皮大衣闷死婴儿的!”方夏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但是,那件貂皮大衣是孙莉年前买的,已经被孙莉穿过,也可能送洗过,上面还能留下能证明那是杀人凶器的痕迹吗?我是说警察能检查出来的那种。” 耿书郸皱眉,方夏说得很对,那件貂皮大衣被卖到孙莉那边至少有一个月了,时间间隔太长,而且接触过那件大衣的人又不少,上面大概很难检查出什么了。而且,那小鬼还附在衣服上,就算上面还能检查出什么,目前也没法把衣服送到警察手里,那完全是害人。原本以为能借助警方的力量,尽快将那叫胡佳的女人绳之于法,了断小鬼的执念,然后送去超度。但没有正常可信的证据,警方也不会行动,借助警方力量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我先想办法查一下这女人的人际关系,和那小鬼生前是哪户人家的孩子,想办法找到其他证据再报警。”耿书郸无奈地叹息道。 方夏:“怎么查?” “问鬼。”耿书郸再次看向胡佳,“不过需要媒介,得想办法拿到一件她身上常用的东西。” 方夏看了耿书郸几眼,然后倾身凑过去,单手挡在嘴边,小声问耿书郸,“你不是在这家咖啡店偶然撞见那个女人,而是在跟踪她?” 耿书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种事一个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让第二个人知道,并且被这么问的时候,就莫名叫人觉得不自在了。 “你跟着她多久了?”方夏接着问。 “昨天找到她之后……” 方夏嘴角一抽,用看傻狍子的眼神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觉得,这么跟着在她身后,她身上的常用物品就会自己掉下来让你捡吧?”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上去抢吧? 那边,胡佳起身,穿上椅背上的外套,把桌子上的钱包和烟一起放进口袋,拿起手包,正准备和自己的朋友离开。 “多难的事儿啊?你在这等着,别跟上来,一会儿就帮你把东西拿回来。”方夏起身,“符堇,我们走。”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回耿家当继承人,你们耿家不是有正牌继承人吗?”方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才把茶壶重新搁回暖壶炉上,抬眸看向耿文秋。他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耿博文,他曾经听他师父马广平无意间提起过。那是他父亲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也就是所谓的嫡长子、嫡长孙,继承耿家的正统继承人。 “去年年底的时候过世了。”耿文秋垂眸,掩藏起眼底的情绪。 方夏一怔,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但他们素未谋面,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79.即兴之作03 此为防盗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 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 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 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 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 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 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 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80.即兴之作04 此为防盗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 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 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 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 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 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 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 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 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才有的待遇,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他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也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早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耿家家主就过世了。他妈生下他据说是为了进耿家享受荣华富贵,但最终却只收获了耿家人的傲慢和不屑。方夏对耿家的不喜,小时候是单纯出于个人情感的记恨,记恨耿家对他们母子的蔑视。长大后懂事了,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错,大概应该归咎于自己插足他人家庭的母亲,记恨也就淡了。只是耿家人就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凉薄印象,即便撇开私人感情,也依旧很难让人生不出什么积极情绪。 耿家这所谓的名门望族,看不上他母亲这种为了金钱地位,算计勾|引他们家主的小三,连带着也看不上他这个私生子。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并没有把他领回耿家,只是每年给收养他的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 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是他三岁那年他还未亡故的母亲带他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是招邪的物件。]见方夏盯着那只铜雕雄鹰看,符堇开口对他说道。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81.即兴之作05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 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 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 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 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 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 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 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 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 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一腔热血的,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82.即兴之作06 此为防盗章 在茶室的时候, 方夏只觉得这是一块历史悠久的古董玉玦, 现在却觉得这玉玦漂亮得不可思议, 有一种让人想要拿在手中, 细细观摩把玩的吸引力。方夏盯着玉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随后顺从了这种想法,伸手将玉玦从方盒中取出。入手是冰凉温润的感觉, 把玉玦竖起, 让窗口的光完全照在玉玦上, 可以看到整块玉玦浑然一体,毫无瑕疵。方夏双眼痴迷地凝视着玉玦,大拇指摩挲着一端龙首上的纹理。突然,指腹一阵刺痛,方夏手一抖, 条件反射地就把手中的玉玦扔了出去。 “嘶——”十指连心, 方夏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从晃神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 看到他刚刚抚过玉玦龙首的右手大拇指, 指腹上正渗着血, 很快积成水珠状, 有了要往下淌的趋势。 不过,没来得及细看伤口,方夏就发现他手上空荡荡的, 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等!玉玦呢?” 话一出口, 方夏的记忆瞬间回笼。回忆起自己刚才扔玉玦的利落, 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这么扔出去不会已经摔成四瓣了吧?那可是耿家的传家宝,还是一件古董,真碎了他卖了自己两颗肾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方夏人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了,把空方盒扔在床上,带血的拇指塞进嘴里轻吮了一下,就趴在地上,顺着扔出去的方向开始找玉玦。 幸好房间的布置偏向简洁大方,没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方夏很快就在靠近洗浴室的墙角边找到了玉玦。玉玦还一整块的,没有惨烈地摔成四分五裂,方夏捡起玉玦,捧在手里,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除了龙首位置沾上他的血,上面没有裂纹,也没有被磕掉的边边角角,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托了木地板的福,换成砖石地板,边角很可能就给磕坏了——总之,首先感谢木地板护玉之恩! 方夏拿着沾血的玉玦去洗浴室清洗,但越洗越觉得奇怪,这玉玦的龙首虽是雕刻出来的,但他现在仔细摸索了一遍,发现无论是纹路还是边角,都是光滑平整的,并没有锋利尖锐的地方。再看他大拇指指腹上的伤口,那看起来像是被刀片之类的利器割破的,而且是那种一刀下去极为利落的,裂口细长平整且入肉深。别说玉玦光滑平整得根本划不破皮肤,即便有什么豁口锋利之处,造成的伤口也绝不可能这么平整。 “见鬼了,真邪门……”方夏嘴上这么吐槽着,其实本身是从来不信乱神怪力之说的,所以对伤口由来的猜测很快转到比较现实的方向。可能是在别处不下心擦伤的,当时没发现,捏着玉玦的时候压着伤口了才发现。以前整理画纸的时候,他就经常被纸页划破手,当时没察觉,过后才发现伤口。这样的猜测有点道理,但其实细想还是站不住脚,被纸页划伤的伤口极浅,甚至没有出血,而以他大拇指这种血流不止的伤口深度,正常情况是受伤当场就该反应过来的。 想不出合情合理的答案,方夏也没太过纠结,虽然流了点血,但话说到底也只是他的一根手指受了一点皮肉伤,如果这类鸡毛蒜皮的事都非要寻根问底弄个明白,他早把自己纠结死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的好么? 把洗干净的玉玦擦干,重新放回紫檀木方盒,随手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随后抽了几张纸巾,裹着伤口按了一会儿,等不出血了也就不管了。 晚上的时候,耿老太太身体不好,早吃了晚饭歇下了。管家童叔和联络员程东还没有回来,据说得明早才能赶回来。所以,晚饭方夏是跟王珂和陈姨三人一起吃的。陈姨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长得微微有些发福,是个挺和善的人,性格健谈也好相处。在耿家的第一顿饭,方夏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晚饭,也没有什么活动。陈姨洗完了碗筷就回房休息了,王珂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玩耍对象,方夏只好选择回房看电视。 方夏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消磨时间。这个点还远没到方夏的睡觉时间,但不知道是今天路上奔波得累了,还是热水澡洗得太舒服,躺上床没半个小时,方夏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觉方夏睡得并不踏实,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梦,直到被王珂打进来的电话吵醒。王珂是来催方夏下楼吃早饭,今天安排了方夏入族谱,要祭祖,再晚点耿家旁支的人就要过来老宅了。 挂了电话,顺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居然快到八点了,难怪王珂打电话来催了。他一向生物钟准时,每天差不多七点不到就会醒,而且睡眠质量也一向不错,但这一觉不但是睡过头了,睡眠质量也极其糟糕,眼睛干涩,头脑发胀。难道他潜意识里有那么厌恶耿家,这大床软枕的,居然会没睡好?方夏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一跳一跳疼的额头,才起来去洗浴室洗漱,才算从睡眠不佳的状态缓过来。 把自己拾掇整齐后,方夏就要下楼。但在出门前,不经意地的回头扫了一眼,便瞧见了床头柜上那只紫檀木方盒。握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记得昨天把玉玦装回去后,就将方盒放进抽屉了,怎么会在床头柜上?难道是他记错了?方夏茫然了一瞬间,应该是他记错吧,没人进过他的房间,方盒也没长手脚,还能自己从抽屉里爬出来不成? 方夏站在门口,看着方盒迟疑了一瞬,随后脚下一转,折回房内,把玉玦从方盒从取出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藏进衣服内。这玉玦耿文秋交给他保管的,价值不菲,丢了他可赔不起,还是随身带着比较有安全感。 下楼吃过早饭,耿家旁支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过来,第一进居室那边很快热闹了起来。一些妇女去厨房帮陈姨准备祭祀的瓜果鸡鸭摆盘。今天早上跟童叔一起回来的青年程东,带着几个年轻人帮忙把装好盘的祭品从厨房端出来,摆在大堂桌子上。管家童叔站在前庭,给一些进进出出的人下达指示。至于方夏——站在天井边边缘的过道上,当一只安静的花瓶。 “他们是住在这个镇上的耿家旁支,排起血亲关系是绕远了的,不过因为同出一宗,平时老宅这边有什么大事,还是会过来帮忙的。”王珂给方夏讲解耿家的家族情况。 “嗯,那挺好的。”方夏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耿家现在主要有三支是家族内排得上身份的。一支是耿老夫人耿文秋的嫡系,不过老夫人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现在嫡系下面也就你一个人了。还有一支是耿老夫人的妹妹耿文兰,她有二子一女,长子是现任家主,次子负责耿家公司的经营。剩下一支是耿荣兵老爷子,那是你祖母的六叔,是耿家辈分最大的……” 方夏掏了掏耳朵,开了手机音乐,给自己带上耳机。 王珂见状,没有继续说下去,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这边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等家主他们到了,就可以直接过去宗祠那边祭祖了。” 方夏没作声,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没过多久,就见前庭那边童叔迎了出去,随后引着两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来了。”王珂撤掉方夏的耳机,小声提示道,“走前面的两位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和他的妻子,后面两人是他弟弟耿重旻和耿重旻的妻子。” 方夏挑了挑眉,这就是耿家现在的两位中心人物?看老宅的家主和管公司的旁支精英。 几人脚步不慢,很快就走到了方夏面前。 “这位就是方夏少爷。”童叔领着耿重志一行四人过来的童叔,开口介绍道,“方夏少爷,这是你的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婶。” 方夏双手插在口袋里,抬眸打量面前四个长辈。耿重志穿着一身靛青色唐装,看起来五十出头,鬓角已经泛白,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大病初愈。他的妻子微微有点发福,但看着端庄大体。耿重旻比重志看着年轻不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他的眼神不冷不热。他的妻子却是个美人,身材高挑,面妆精致,看人的眼神总含着三分笑。 耿重志看着方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这模样跟重宣表哥真像,重旻,你说是不是?” 耿重宣,耿家上任家主,也就是方夏过世的亲爹。 “是挺像重宣表哥。”耿重旻扫了一眼方夏,十分敷衍地附和了一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重宣表哥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耿重志拍了拍方夏的肩膀,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长辈式的话。但他跟方夏不熟,也没有太多可以说的,很快就词穷了,幸而耿重旻及时开口救场。 “大哥,大姨那边还等着我们。” “我们先去你奶奶那边一趟,一会儿见。” 说完,童叔便带着四人朝后面耿文秋的起居室走去。 83.即兴之作07 此为防盗章  [我不用。]符堇微微摇头。 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 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 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 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 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 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 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 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方夏付了钱, 等了一小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 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 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 一边被冻得呲牙,一边微微侧转身子,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 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 出了咖啡店, 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很快,电梯到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等候的乘客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 方夏也跟着一起往前,靠近胡佳。在胡佳踏进电梯前,抢先一步,从她右侧进入电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身体和衣摆的遮掩,左手动作敏捷轻巧地从胡佳口袋中抽出钱包,手一翻塞进自己的口袋。方夏双脚踏进电梯内的同时,那只还犹带胡佳体温的短款白色钱包,已经安稳地躺在方夏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抵达二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方夏走出电梯,冲着身旁符堇得意地一笑,随后朝着扶梯那边走去,准备转回一楼。 方夏偷胡佳钱包的手法熟练,动作飞快,但并没有逃过符堇的双眼。方夏扭头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也就瞬间明白了对方在得意的内容。 符堇在被方夏那口雪白的牙晃了眼后,微微一顿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哪里学来的?]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镇上,有个惯偷,人称千手阿龙,跟他学的。”方夏站在扶梯上,侧头看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符堇,盯着对方清冷好看的眉眼,又小声补充道:“不过除了恶作剧外,我最多小时候从二师兄身上摸过烟,没真偷过别人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真格,也是师出有名的。” [嗯。]符堇微微点头。 果然,这孩子只是一个纯粹的缺心眼,并没多长一颗坏心眼。 方夏转回商场一楼,他没有再进咖啡厅,而是发了信息让耿书郸出来。 耿书郸从咖啡店出来后,跟着方夏走出商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怀里被塞了一只女式短款钱包。 “这是……?”耿书郸被塞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胡佳的钱包啊!你不是想要她常用的东西吗?” “你怎么来的?”耿书郸狐疑地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几张百元大钞,和各种证件储蓄卡。随手抽出来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名字,可以确凿这钱包的主人确实是胡佳。 方夏的手在耿书郸衣摆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一翻,然后耿书郸看到自己的原本好好待在口袋里的手机,正被方夏捏在两指之间。 耿书郸面无表情:“……好手艺,可以去春晚表演魔术了。” 耿书郸没有古板地纠结于方夏这偷窃的行为对不对,胡佳的钱包到手,他只觉得松了口气,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小进展,方夏算是给他帮上忙了。 被他暂时封印在貂皮大衣中的小厉鬼力量不强,但毕竟是厉鬼,拖得久了容易出变故。还是尽快把事情查清楚,这件事也好告一段落。 问鬼,问的是在阳世徘徊的游魂孤鬼。 游魂孤鬼跟厉鬼不同,他们是死于意外,或者寿终正寝之人的亡魂,心中没有怨怼,一般情况下对活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留在阳世,原因大多或是有遗愿未了,或是舍不得离开亲人,只要不是生前作恶多端,阴差并不会强行带走他们。而这些亡魂留在阳世也只是暂时的,阳世的阳气对亡魂有伤害,到了时间,若是不走,那便是被阳气侵蚀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这些阳世的滞留客,却往往能够窥见许多活人的秘密,于是便有了问鬼之术。 相传,古时的问鬼之术,上可知天地大劫,下能晓草间虫蚁,能够用到极致的人,可以无所不知。 “那现在呢?”方夏站在耿书郸身后,背靠着墙,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问道。 他们现在在一条窄巷中,对面便是胡佳住的小区,而耿书郸对着小巷的一面墙半蹲着,摆弄着香烛纸钱。这些东西是他们吃完午饭,跑了半个城市才买到的,施展问鬼之术需要的精简版装备。 “现在?现在问鬼术只能问人事,不能问天命,而且需要所问之人的常用物品。变得比较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问到想知道的事。”耿书郸顿了顿,又继续道,“问鬼之术有一点必须记住——鬼话不可尽信,真假需要谨慎细辨。即便不是厉鬼,这些游魂孤鬼,也不会对活人抱有善意。” “人话也未必可信。” 耿书郸一愣,随后笑道:“说的也是。” 白日里阳气重,游魂孤鬼都会尽量躲藏起来,很难招出来。要想招鬼,还需入夜时分较为容易成功。 等到夜幕低沉,小区里的挨家挨户的灯亮了起来,方夏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店面房集中地,做的是建材生意,晚上没有生意,就早早关了门,附近逐渐没了人声。 耿书郸点亮竖在地上的两根白烛,借火点了三炷香,插在白烛中间的易拉罐中,旁边放上胡佳的钱包,纸钱放在一只白色的大瓷碗中,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方夏没听清耿书郸口中念的是什么,只是借着白烛摇晃的烛火,看着那祭鬼的道具,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具的简陋,简直比江湖骗子还不如。 耿书郸念完词,稍稍等了一会儿,方夏开始东张西望。问鬼术是把知道物品主人相关事宜的游魂孤鬼招来,再进行问询。但耿书郸词都念完了,方夏还没看到一个鬼影。哦,是除了符堇以外的鬼影。 “没来啊……”方夏小声嘟哝。 耿书郸静了一下,就半蹲的姿势回头看向方夏,“我能问一下,符先生在吗?” “在呢!”方夏指了指身旁的符堇。 耿书郸:“……”难怪招不来鬼,符堇在这,那些游魂不躲着走就算不错了。 “符先生……”耿书郸看向方夏指的位置,“烦请您稍稍离远一些。” 符堇淡淡地扫了一眼耿书郸,往巷子深处退了退,方夏也跟着他颠颠地往里跑了两步,然后伸着脖子继续看耿书郸摆弄。 “鬼是不是都很喜欢吃那香火之类的供奉?”方夏看着明明灭灭的白蜡烛火,突然想到这茬,开口问符堇。 [嗯,那对鬼魂来说,算是食物。] “嗳!你不早说。”方夏扭头看符堇,“明天我也给你买去。” [我不用。] “你不是说鬼都爱吃吗?” [厉鬼不需要那些。]厉鬼喜欢的是血祭,活祭之类能够酝酿煞气的东西。这些符堇并不想告诉方夏,怕吓着他。即便方夏不会被吓到,他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方夏就像风雪夜路上唯一允许他踏入的小屋主人,他又怎么能让那些东西脏了小屋主人明亮温暖的地方。 幸而,一个模糊的鬼影,出现在了靠近耿书郸那一端的巷口,方夏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来了……”方夏小声喊道。 同时,耿书郸看到随风摇曳的烛火变成了状如点头的跳动。他拿起整叠纸钱,开始一张接着一张往瓷碗中烧。 符堇收回手,退后两步。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84.神秘宝藏01 此为防盗章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 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 因为脑血栓的原因,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 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 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 还说得中气十足, 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 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 还没法去厕所, 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 反应快, 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 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大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哎哟我的无量天尊哎!”马广平哀嚎了一声,身体兔子一般飞快地蹿起,在病床上一个翻滚,动作灵巧地落在了床的另一边,跟方夏隔床相望,“这事不怪我……” “你骗人还有理了?”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马广平差点掉了眼泪,方夏觉得自己的愤怒值又往上推了两格。 方夏拍着床冲马广平吼道,“你过来!” 马广平心虚:“干嘛?想打架?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我吗?” 方夏绕床过去,马广平绕着床躲。一个追一个躲,很快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耿文秋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拉,远离那张被师徒两人绕着跑的病床。 在被那师徒俩闹腾得快翻天的病房中站了一会儿,耿文秋选择去外面的小客厅待着。出去的时候,路过站在门口的符堇,耿文秋朝他微微点头。符堇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视线转回到里面的方夏身上。 耿文秋微微一愣。耿书郸跟她提过,符堇对方夏态度很特别,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跟耿书郸说的一样。他的态度,不再是面对他们时冷淡和漠视,他的眼中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在意。难道……符堇当初选中方夏作为镇守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夏有这个能力,而是中意方夏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 耿文秋想不出答案,但是既然符堇在意方夏,那今后必然会用心护着他。那对方夏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 耿文秋刚在小客厅的沙发落座,里面绕着床跑圈的师徒两人也跟着蹿了出来。马广平顶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以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矫健步伐,如同一阵旋风般跑进了小客厅隔壁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方夏晚了一步,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 “马广平!你给我出来!”方夏摸着撞疼的鼻子,愤怒地捶洗手间的门。 “放肆!直呼师父名讳,没大没小。”躲进洗手间里的马广平一秒进入从容状态,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教训起徒弟来,“尊师重道,懂不懂?不懂上网自己了解一下。”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85.神秘宝藏02 此为防盗章 从T市坐高铁到S市, 需要6个多小时,到站已经是下午, 午饭三人已经在车上吃了。出了站,王珂带着三人的行李去找落脚的酒店,耿书郸则跟方夏一起, 直接打车前往医院。 医院的地址是方夏从他大师兄那里盘问出来, 拿到地址后,方夏稍稍安心了一点。既然敢把医院地址给他, 应该没出太大的状况。就是不知道,他那两位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去探望师父的事推三阻四的。应该不会是他师父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这类情况, 这种事他两个师兄必然不可能瞒着他。耿家医药费给够, 两个师兄瞒着他借了高利贷?耿家给他师父的医药费被两个师兄侵吞了部分?不不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那一向正直老实的大师兄肯定干不出来, 二师兄……这不靠谱的家伙倒是干得出来, 可有大师兄盯着, 他也没那个胆动手。他们大师兄脾气温顺忠厚, 平日里就是一好好先生,但要是真动了火, 就算是他们师父都要虚上三分, 更别说他那个一向欺软怕硬的二师兄了。 方夏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 想得多了, 反而又多了一个疑惑。Q市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 脑血栓也不是什么医院都敢动手的,他师父的手术不在当地医院做很正常,但既然要去外省动手术,索性就找个大城市的医院,怎么大老远地跑来了S市这个三线城市? 半个多小时后,方夏和耿书郸抵达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的综合医院,占地不算大,但医院楼建得很气派,不像是什么九流小医院。可能是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比较有研究,所以他师父才被送到了这个医院?方夏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这家医院在三线城市,但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他对私立医院的印象就是有钱,而有钱的医院总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能挖到优秀的专家医生。 “这家医院……”耿书郸跟着方夏走进住院楼的电梯,迟疑着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医院耿家也有出资,而且占了股份。” “啧,原来是这样。耿老太婆真抠门,给个医药费,还要让自家投资的医院赚一部分回去。”方夏按下楼层,如果是耿文秋安排的,那他师父大老远被送到这个医院就说得通了,“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是不是很有研究?” “这我不太清楚。”耿书郸摇了摇头,“这种投资类的业务,都是耿重旻那边在管,我虽然是旁支的人,但进了玄术圈,就是归老宅这边的,耿家公司的事是不管的。知道这家医院有耿家的投资,也是偶然听说的。” 方夏没有继续纠结这点,他师父的手术已经成功了,恢复情况也良好,这家医院是不是在脑血栓领域的专长,也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方夏的师父马广平住在五楼的病房,从电梯出来右拐,走到尽头就是。 方夏和耿书郸走进病房的时候,除了躺在病床上的马广平,方夏的两位师兄也都在。 “师父!”方夏走到病床边,抓着马广平搁在被子外,没吊针的一只手,弯着腰喊了一声,眼圈跟着红了。 听说马广平得了脑血栓的时候,方夏大部分心思在惦记着给马广平筹医药费,其他没想太多。听大师兄跟他说,师父动手术了,师父手术成功了,师父恢复得很好,他也就惦记着,每天问个情况,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生病了就看医生,从来没想过,那个印象中一直活蹦乱跳又讨人嫌的老头子会有什么不测。但现在,看着马广平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术后的脑袋裹着纱布,歪着嘴角的模样,突然对差点跟师父阴阳相隔有了真实的感受。 “夯下……”马广平侧着眼珠子看着方夏,含糊地喊了他小徒弟一声。 “师父,我在这里。”方夏小声温和地应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温驯。 不过,马广平喊完方夏之后,就没再开口,抖了抖眼皮,转而看向病床另一边的大徒弟。 “咳!师父累了,让他休息吧。”方夏的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开口对方夏说道。 “那师父你先休息吧,你睡醒了我再来看你。”方夏松开手,跟着两个师兄去了外面病房连带的会客室。 “这是耿书郸,这是我大师兄单义春,二师兄丁明。”方夏给两方做完介绍,也不等他们互相招呼,就直直地看向他大师兄单义春,“大师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看师父?” “因为……”单义春吐出两个字后顿时卡壳,那张忠厚的国字脸微微涨红。 “那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哭鼻子吗?”一旁的丁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就这么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接话道。 “啧!谁哭鼻子了?”方夏不爽地回头瞪丁明。 “不知道那个谁,刚刚抓着师父的手,眼眶都红了?”丁明叼着烟,歪着嘴调笑道,“不巧你二师兄我刚刚就站你旁边,不小心给看到了。” “你早上起来眼屎没洗干净,糊着眼睛了。”方夏决定打死不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丁明,怀疑写满了整张脸,“不让我来就怕我担心?而你们没事瞒着我?” 丁明白了一眼方夏:“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方夏:“比如耿家没给够手术费,你们瞒着我借了高利贷。” 耿书郸哭笑不得:“我说……” 丁明打断似乎想替耿家正名的耿书郸,直言反驳,“你脑洞开太大,真借了高利贷,你大师兄早就愁秃顶了。” 方夏看了一眼单义春:“大师兄的头虽然还秃,但他表情看起来很欲言又止。” 丁明:“因为不让你来探病是师父的意思,大师兄怕你知道伤心。你也知道他内心总是如同少女般纠结的,天秤座的嘛!” 方夏:“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挂了我视频?视频里师父也不让我看?” 丁明:“没流量。” 方夏:“医院里有wifi。” 丁明:“我忘记问密码了。” 站在会客厅中央的俩个师兄弟,一个连珠炮似得提问,一个对答如流,你来我往,无缝对接,他人完全插不进话。耿书郸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单义春。单义春对他微微笑了笑,对战况激烈的两位师弟完全不在意,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耿书郸收回视线,顿悟,方夏和丁明这架势是属于常态。 方夏这么一通问下了,丁明都对答如流,说得也算有理有据,也只能把之前的疑团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耿书郸要调查寄宿在貂皮大衣上那小鬼的事,在第一天到医院跟方夏探望了一下马广平后,就一直在外奔波。小鬼的事耿书郸不带方夏,方夏也就闲着没事,便留在医院照看马广平。 方夏在医院守了两天之后,耿书郸突然改了主意,让方夏跟着他一起去调查小鬼的事。 “嗯?你不是说危险吗?怎么突然改主意让我参与了?”耿书郸是打电话告诉方夏他改主意的,方夏一边从病房出来,一边对电话那头的耿书郸提出自己的疑问。 “危险是有一些,但这些你以后迟早都会遇上了,早点接触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耿书郸道。 “那行吧,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方夏想了想就同意了,他师父现在躺在耿家的医院,他没什么立场跟耿家人杠,说话也不得不矮人一截。既然耿书郸那么说了,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下耿书郸告诉他的地址,方夏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对身旁的符堇道:“中年男人真是善变,耿书郸肯定是到更年期了。” 符堇没有发表意见,而微微侧头看向走廊一头,提醒方夏,[你师兄过来了。] 方夏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提着保温桶的单义春。 “大师兄。” 单义春应了一声,随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走廊上除了他俩,就再没其他人,他没听清刚才方夏说了什么,但那嘀嘀咕咕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跟谁说话一样。 “没谁,我刚在跟耿书郸打电话,他有事让我过去一趟,师父就交给你跟二师兄了。”方夏说完,把手机塞进口袋,就往单义春来的方向跑。 “你的午饭……”单义春拎着保温桶对方夏喊道。 “外面吃!” 耿书郸在市区商场的咖啡店等方夏,他坐在店内的一个角落,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对角位置靠窗的年轻女子,一边轻扣着手机屏幕,估计着方夏赶到的时间。 86.神秘宝藏03 此为防盗章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 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 “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 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 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 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 “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 无声较量,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 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 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方夏是他的镇守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你不用太过担心。”——耿文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耿书郸想到的却是符堇对方夏的态度,那位明显对方夏特别照顾,是历任耿家家主都没有待遇。所以,迟疑了一会儿,他应了耿文秋的要求,随后给方夏打了那个电话。 87.神秘宝藏04 此为防盗章  “要个草莓冰淇淋,外带, 谢谢。”方夏点完, 侧眸递给符堇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不用。]符堇微微摇头。 他不需要进食, 也不需要睡眠, 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 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 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 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 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方夏付了钱,等了一小会儿, 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 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 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 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 一边被冻得呲牙, 一边微微侧转身子, 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 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出了咖啡店,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很快,电梯到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等候的乘客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 方夏也跟着一起往前,靠近胡佳。在胡佳踏进电梯前,抢先一步,从她右侧进入电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身体和衣摆的遮掩,左手动作敏捷轻巧地从胡佳口袋中抽出钱包,手一翻塞进自己的口袋。方夏双脚踏进电梯内的同时,那只还犹带胡佳体温的短款白色钱包,已经安稳地躺在方夏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抵达二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方夏走出电梯,冲着身旁符堇得意地一笑,随后朝着扶梯那边走去,准备转回一楼。 方夏偷胡佳钱包的手法熟练,动作飞快,但并没有逃过符堇的双眼。方夏扭头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也就瞬间明白了对方在得意的内容。 符堇在被方夏那口雪白的牙晃了眼后,微微一顿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哪里学来的?]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镇上,有个惯偷,人称千手阿龙,跟他学的。”方夏站在扶梯上,侧头看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符堇,盯着对方清冷好看的眉眼,又小声补充道:“不过除了恶作剧外,我最多小时候从二师兄身上摸过烟,没真偷过别人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真格,也是师出有名的。” [嗯。]符堇微微点头。 果然,这孩子只是一个纯粹的缺心眼,并没多长一颗坏心眼。 方夏转回商场一楼,他没有再进咖啡厅,而是发了信息让耿书郸出来。 耿书郸从咖啡店出来后,跟着方夏走出商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怀里被塞了一只女式短款钱包。 “这是……?”耿书郸被塞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胡佳的钱包啊!你不是想要她常用的东西吗?” “你怎么来的?”耿书郸狐疑地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几张百元大钞,和各种证件储蓄卡。随手抽出来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名字,可以确凿这钱包的主人确实是胡佳。 方夏的手在耿书郸衣摆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一翻,然后耿书郸看到自己的原本好好待在口袋里的手机,正被方夏捏在两指之间。 耿书郸面无表情:“……好手艺,可以去春晚表演魔术了。” 耿书郸没有古板地纠结于方夏这偷窃的行为对不对,胡佳的钱包到手,他只觉得松了口气,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小进展,方夏算是给他帮上忙了。 被他暂时封印在貂皮大衣中的小厉鬼力量不强,但毕竟是厉鬼,拖得久了容易出变故。还是尽快把事情查清楚,这件事也好告一段落。 问鬼,问的是在阳世徘徊的游魂孤鬼。 游魂孤鬼跟厉鬼不同,他们是死于意外,或者寿终正寝之人的亡魂,心中没有怨怼,一般情况下对活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留在阳世,原因大多或是有遗愿未了,或是舍不得离开亲人,只要不是生前作恶多端,阴差并不会强行带走他们。而这些亡魂留在阳世也只是暂时的,阳世的阳气对亡魂有伤害,到了时间,若是不走,那便是被阳气侵蚀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这些阳世的滞留客,却往往能够窥见许多活人的秘密,于是便有了问鬼之术。 相传,古时的问鬼之术,上可知天地大劫,下能晓草间虫蚁,能够用到极致的人,可以无所不知。 “那现在呢?”方夏站在耿书郸身后,背靠着墙,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问道。 他们现在在一条窄巷中,对面便是胡佳住的小区,而耿书郸对着小巷的一面墙半蹲着,摆弄着香烛纸钱。这些东西是他们吃完午饭,跑了半个城市才买到的,施展问鬼之术需要的精简版装备。 “现在?现在问鬼术只能问人事,不能问天命,而且需要所问之人的常用物品。变得比较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问到想知道的事。”耿书郸顿了顿,又继续道,“问鬼之术有一点必须记住——鬼话不可尽信,真假需要谨慎细辨。即便不是厉鬼,这些游魂孤鬼,也不会对活人抱有善意。” “人话也未必可信。” 耿书郸一愣,随后笑道:“说的也是。” 白日里阳气重,游魂孤鬼都会尽量躲藏起来,很难招出来。要想招鬼,还需入夜时分较为容易成功。 等到夜幕低沉,小区里的挨家挨户的灯亮了起来,方夏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店面房集中地,做的是建材生意,晚上没有生意,就早早关了门,附近逐渐没了人声。 耿书郸点亮竖在地上的两根白烛,借火点了三炷香,插在白烛中间的易拉罐中,旁边放上胡佳的钱包,纸钱放在一只白色的大瓷碗中,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方夏没听清耿书郸口中念的是什么,只是借着白烛摇晃的烛火,看着那祭鬼的道具,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具的简陋,简直比江湖骗子还不如。 耿书郸念完词,稍稍等了一会儿,方夏开始东张西望。问鬼术是把知道物品主人相关事宜的游魂孤鬼招来,再进行问询。但耿书郸词都念完了,方夏还没看到一个鬼影。哦,是除了符堇以外的鬼影。 “没来啊……”方夏小声嘟哝。 耿书郸静了一下,就半蹲的姿势回头看向方夏,“我能问一下,符先生在吗?” “在呢!”方夏指了指身旁的符堇。 耿书郸:“……”难怪招不来鬼,符堇在这,那些游魂不躲着走就算不错了。 “符先生……”耿书郸看向方夏指的位置,“烦请您稍稍离远一些。” 符堇淡淡地扫了一眼耿书郸,往巷子深处退了退,方夏也跟着他颠颠地往里跑了两步,然后伸着脖子继续看耿书郸摆弄。 “鬼是不是都很喜欢吃那香火之类的供奉?”方夏看着明明灭灭的白蜡烛火,突然想到这茬,开口问符堇。 [嗯,那对鬼魂来说,算是食物。] “嗳!你不早说。”方夏扭头看符堇,“明天我也给你买去。” [我不用。] “你不是说鬼都爱吃吗?” [厉鬼不需要那些。]厉鬼喜欢的是血祭,活祭之类能够酝酿煞气的东西。这些符堇并不想告诉方夏,怕吓着他。即便方夏不会被吓到,他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方夏就像风雪夜路上唯一允许他踏入的小屋主人,他又怎么能让那些东西脏了小屋主人明亮温暖的地方。 幸而,一个模糊的鬼影,出现在了靠近耿书郸那一端的巷口,方夏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来了……”方夏小声喊道。 同时,耿书郸看到随风摇曳的烛火变成了状如点头的跳动。他拿起整叠纸钱,开始一张接着一张往瓷碗中烧。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88.神秘宝藏05 此为防盗章 从T市坐高铁到S市, 需要6个多小时,到站已经是下午,午饭三人已经在车上吃了。出了站,王珂带着三人的行李去找落脚的酒店,耿书郸则跟方夏一起, 直接打车前往医院。 医院的地址是方夏从他大师兄那里盘问出来, 拿到地址后,方夏稍稍安心了一点。既然敢把医院地址给他, 应该没出太大的状况。就是不知道, 他那两位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去探望师父的事推三阻四的。应该不会是他师父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这类情况, 这种事他两个师兄必然不可能瞒着他。耿家医药费给够,两个师兄瞒着他借了高利贷?耿家给他师父的医药费被两个师兄侵吞了部分?不不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那一向正直老实的大师兄肯定干不出来,二师兄……这不靠谱的家伙倒是干得出来,可有大师兄盯着,他也没那个胆动手。他们大师兄脾气温顺忠厚,平日里就是一好好先生,但要是真动了火, 就算是他们师父都要虚上三分,更别说他那个一向欺软怕硬的二师兄了。 方夏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 想得多了, 反而又多了一个疑惑。Q市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 脑血栓也不是什么医院都敢动手的,他师父的手术不在当地医院做很正常,但既然要去外省动手术,索性就找个大城市的医院,怎么大老远地跑来了S市这个三线城市? 半个多小时后,方夏和耿书郸抵达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的综合医院,占地不算大,但医院楼建得很气派,不像是什么九流小医院。可能是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比较有研究,所以他师父才被送到了这个医院?方夏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这家医院在三线城市,但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他对私立医院的印象就是有钱,而有钱的医院总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能挖到优秀的专家医生。 “这家医院……”耿书郸跟着方夏走进住院楼的电梯,迟疑着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医院耿家也有出资,而且占了股份。” “啧,原来是这样。耿老太婆真抠门,给个医药费,还要让自家投资的医院赚一部分回去。”方夏按下楼层,如果是耿文秋安排的,那他师父大老远被送到这个医院就说得通了,“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是不是很有研究?” “这我不太清楚。”耿书郸摇了摇头,“这种投资类的业务,都是耿重旻那边在管,我虽然是旁支的人,但进了玄术圈,就是归老宅这边的,耿家公司的事是不管的。知道这家医院有耿家的投资,也是偶然听说的。” 方夏没有继续纠结这点,他师父的手术已经成功了,恢复情况也良好,这家医院是不是在脑血栓领域的专长,也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方夏的师父马广平住在五楼的病房,从电梯出来右拐,走到尽头就是。 方夏和耿书郸走进病房的时候,除了躺在病床上的马广平,方夏的两位师兄也都在。 “师父!”方夏走到病床边,抓着马广平搁在被子外,没吊针的一只手,弯着腰喊了一声,眼圈跟着红了。 听说马广平得了脑血栓的时候,方夏大部分心思在惦记着给马广平筹医药费,其他没想太多。听大师兄跟他说,师父动手术了,师父手术成功了,师父恢复得很好,他也就惦记着,每天问个情况,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生病了就看医生,从来没想过,那个印象中一直活蹦乱跳又讨人嫌的老头子会有什么不测。但现在,看着马广平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术后的脑袋裹着纱布,歪着嘴角的模样,突然对差点跟师父阴阳相隔有了真实的感受。 “夯下……”马广平侧着眼珠子看着方夏,含糊地喊了他小徒弟一声。 “师父,我在这里。”方夏小声温和地应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温驯。 不过,马广平喊完方夏之后,就没再开口,抖了抖眼皮,转而看向病床另一边的大徒弟。 “咳!师父累了,让他休息吧。”方夏的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开口对方夏说道。 “那师父你先休息吧,你睡醒了我再来看你。”方夏松开手,跟着两个师兄去了外面病房连带的会客室。 “这是耿书郸,这是我大师兄单义春,二师兄丁明。”方夏给两方做完介绍,也不等他们互相招呼,就直直地看向他大师兄单义春,“大师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看师父?” “因为……”单义春吐出两个字后顿时卡壳,那张忠厚的国字脸微微涨红。 “那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哭鼻子吗?”一旁的丁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就这么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接话道。 “啧!谁哭鼻子了?”方夏不爽地回头瞪丁明。 “不知道那个谁,刚刚抓着师父的手,眼眶都红了?”丁明叼着烟,歪着嘴调笑道,“不巧你二师兄我刚刚就站你旁边,不小心给看到了。” “你早上起来眼屎没洗干净,糊着眼睛了。”方夏决定打死不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丁明,怀疑写满了整张脸,“不让我来就怕我担心?而你们没事瞒着我?” 丁明白了一眼方夏:“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方夏:“比如耿家没给够手术费,你们瞒着我借了高利贷。” 耿书郸哭笑不得:“我说……” 丁明打断似乎想替耿家正名的耿书郸,直言反驳,“你脑洞开太大,真借了高利贷,你大师兄早就愁秃顶了。” 方夏看了一眼单义春:“大师兄的头虽然还秃,但他表情看起来很欲言又止。” 丁明:“因为不让你来探病是师父的意思,大师兄怕你知道伤心。你也知道他内心总是如同少女般纠结的,天秤座的嘛!” 方夏:“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挂了我视频?视频里师父也不让我看?” 丁明:“没流量。” 方夏:“医院里有wifi。” 丁明:“我忘记问密码了。” 站在会客厅中央的俩个师兄弟,一个连珠炮似得提问,一个对答如流,你来我往,无缝对接,他人完全插不进话。耿书郸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单义春。单义春对他微微笑了笑,对战况激烈的两位师弟完全不在意,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耿书郸收回视线,顿悟,方夏和丁明这架势是属于常态。 方夏这么一通问下了,丁明都对答如流,说得也算有理有据,也只能把之前的疑团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耿书郸要调查寄宿在貂皮大衣上那小鬼的事,在第一天到医院跟方夏探望了一下马广平后,就一直在外奔波。小鬼的事耿书郸不带方夏,方夏也就闲着没事,便留在医院照看马广平。 方夏在医院守了两天之后,耿书郸突然改了主意,让方夏跟着他一起去调查小鬼的事。 “嗯?你不是说危险吗?怎么突然改主意让我参与了?”耿书郸是打电话告诉方夏他改主意的,方夏一边从病房出来,一边对电话那头的耿书郸提出自己的疑问。 “危险是有一些,但这些你以后迟早都会遇上了,早点接触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耿书郸道。 “那行吧,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方夏想了想就同意了,他师父现在躺在耿家的医院,他没什么立场跟耿家人杠,说话也不得不矮人一截。既然耿书郸那么说了,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下耿书郸告诉他的地址,方夏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对身旁的符堇道:“中年男人真是善变,耿书郸肯定是到更年期了。” 符堇没有发表意见,而微微侧头看向走廊一头,提醒方夏,[你师兄过来了。] 方夏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提着保温桶的单义春。 “大师兄。” 单义春应了一声,随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走廊上除了他俩,就再没其他人,他没听清刚才方夏说了什么,但那嘀嘀咕咕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跟谁说话一样。 “没谁,我刚在跟耿书郸打电话,他有事让我过去一趟,师父就交给你跟二师兄了。”方夏说完,把手机塞进口袋,就往单义春来的方向跑。 “你的午饭……”单义春拎着保温桶对方夏喊道。 “外面吃!” 耿书郸在市区商场的咖啡店等方夏,他坐在店内的一个角落,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对角位置靠窗的年轻女子,一边轻扣着手机屏幕,估计着方夏赶到的时间。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兀自飘动,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89.神秘宝藏06 此为防盗章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 青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 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 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 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 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 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 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 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 系着一根红绳, 看长短, 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 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王珂转身跑了,方夏失去套话对象,只得带着新增的疑团,拿钥匙打开房门,拎着行李箱进屋。 耿家老宅外面看着古香古色,随处可见雕梁画栋,但房间里面的装修却是现代化的风格。实木地板,中间放着床,床位对着窗,床靠里一侧是触顶移门衣柜,衣柜后面是还有衣帽间和洗浴室。 方夏换了鞋进屋,把行李箱直接塞进衣柜,然后摊开四肢把自己扔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又坐起来摸出手机,给他的大师兄单义春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师兄,师父的医药费收到没?”单义春那边接通电话,方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哦!医药费……医药费已经收到了。” 单义春的语调听起来有点绷紧,让方夏觉得有点奇怪。 “师兄,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咳,就是最近嗓子不太好?” “师父情况怎么样?”方夏顿了多,接着问道。 “师父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单义春道,“你那边怎么样?耿家人没为难你吧?” “我也挺好的,他们让我回来当继承人,能为难我什么?”除了神神叨叨,古古怪怪,这现在不能说,那现在不能说的,有点叫人讨厌。 跟单义春聊了一会儿,确定了马广平的情况,和医药费的到账后,方夏便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那只装着玉玦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明确告诉过方夏,也没打算阻止他的这些行为,因为他很享受这个待遇。无论是给他食物,还是给他留下半张床,他都不会主动去拒绝。但是,会让方夏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太过怪异的行为,比如类似刚才方夏给拿椅子的举动,符堇决定尽量避免。方夏本人心大,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用那种怪异、无法理解的、甚至嘲笑的眼神去打量方夏。 方夏付了钱,等了一小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做好冰淇淋递给了他。半个拳头大的粉色冰淇淋球,搁在脆皮蛋筒中。方夏接过冰淇淋,张嘴就在上面咬了一大口,被冻得一个哆嗦。 符堇觉得方夏的反应挺有趣,像一只受惊的小奶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方夏没发现,一边被冻得呲牙,一边微微侧转身子,余光瞥见胡佳和她的朋友相携走出咖啡店,才不紧不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方夏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胡佳她们身后。 胡佳她们显然是来逛商场的,出了咖啡店,就往商场里面走。方夏跟着她们拐了两个弯,就转到了电梯间。 这边两台电梯位置算是商场内比较偏的,但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的原因,除了胡佳和她的朋友,还候着五个人。 方夏把蛋筒最后的一个小尖尖塞进嘴里,舔了舔唇角,随后不动声色地混进那五个人中,在胡佳右后方的位置站定,抬眸看电梯显示板上跳动的数字。 显示板上字数,随着电梯逐层往下,跳动着减小。方夏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放缓呼吸,暗自做好准备。 很快,电梯到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等候的乘客不约而同地往里面走。 方夏也跟着一起往前,靠近胡佳。在胡佳踏进电梯前,抢先一步,从她右侧进入电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身体和衣摆的遮掩,左手动作敏捷轻巧地从胡佳口袋中抽出钱包,手一翻塞进自己的口袋。方夏双脚踏进电梯内的同时,那只还犹带胡佳体温的短款白色钱包,已经安稳地躺在方夏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抵达二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方夏走出电梯,冲着身旁符堇得意地一笑,随后朝着扶梯那边走去,准备转回一楼。 方夏偷胡佳钱包的手法熟练,动作飞快,但并没有逃过符堇的双眼。方夏扭头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也就瞬间明白了对方在得意的内容。 符堇在被方夏那口雪白的牙晃了眼后,微微一顿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哪里学来的?]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镇上,有个惯偷,人称千手阿龙,跟他学的。”方夏站在扶梯上,侧头看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符堇,盯着对方清冷好看的眉眼,又小声补充道:“不过除了恶作剧外,我最多小时候从二师兄身上摸过烟,没真偷过别人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真格,也是师出有名的。” [嗯。]符堇微微点头。 果然,这孩子只是一个纯粹的缺心眼,并没多长一颗坏心眼。 方夏转回商场一楼,他没有再进咖啡厅,而是发了信息让耿书郸出来。 耿书郸从咖啡店出来后,跟着方夏走出商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怀里被塞了一只女式短款钱包。 “这是……?”耿书郸被塞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胡佳的钱包啊!你不是想要她常用的东西吗?” “你怎么来的?”耿书郸狐疑地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几张百元大钞,和各种证件储蓄卡。随手抽出来的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名字,可以确凿这钱包的主人确实是胡佳。 方夏的手在耿书郸衣摆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一翻,然后耿书郸看到自己的原本好好待在口袋里的手机,正被方夏捏在两指之间。 耿书郸面无表情:“……好手艺,可以去春晚表演魔术了。” 耿书郸没有古板地纠结于方夏这偷窃的行为对不对,胡佳的钱包到手,他只觉得松了口气,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小进展,方夏算是给他帮上忙了。 被他暂时封印在貂皮大衣中的小厉鬼力量不强,但毕竟是厉鬼,拖得久了容易出变故。还是尽快把事情查清楚,这件事也好告一段落。 问鬼,问的是在阳世徘徊的游魂孤鬼。 游魂孤鬼跟厉鬼不同,他们是死于意外,或者寿终正寝之人的亡魂,心中没有怨怼,一般情况下对活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留在阳世,原因大多或是有遗愿未了,或是舍不得离开亲人,只要不是生前作恶多端,阴差并不会强行带走他们。而这些亡魂留在阳世也只是暂时的,阳世的阳气对亡魂有伤害,到了时间,若是不走,那便是被阳气侵蚀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这些阳世的滞留客,却往往能够窥见许多活人的秘密,于是便有了问鬼之术。 相传,古时的问鬼之术,上可知天地大劫,下能晓草间虫蚁,能够用到极致的人,可以无所不知。 “那现在呢?”方夏站在耿书郸身后,背靠着墙,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问道。 他们现在在一条窄巷中,对面便是胡佳住的小区,而耿书郸对着小巷的一面墙半蹲着,摆弄着香烛纸钱。这些东西是他们吃完午饭,跑了半个城市才买到的,施展问鬼之术需要的精简版装备。 “现在?现在问鬼术只能问人事,不能问天命,而且需要所问之人的常用物品。变得比较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问到想知道的事。”耿书郸顿了顿,又继续道,“问鬼之术有一点必须记住——鬼话不可尽信,真假需要谨慎细辨。即便不是厉鬼,这些游魂孤鬼,也不会对活人抱有善意。” “人话也未必可信。” 耿书郸一愣,随后笑道:“说的也是。” 白日里阳气重,游魂孤鬼都会尽量躲藏起来,很难招出来。要想招鬼,还需入夜时分较为容易成功。 等到夜幕低沉,小区里的挨家挨户的灯亮了起来,方夏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店面房集中地,做的是建材生意,晚上没有生意,就早早关了门,附近逐渐没了人声。 耿书郸点亮竖在地上的两根白烛,借火点了三炷香,插在白烛中间的易拉罐中,旁边放上胡佳的钱包,纸钱放在一只白色的大瓷碗中,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方夏没听清耿书郸口中念的是什么,只是借着白烛摇晃的烛火,看着那祭鬼的道具,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具的简陋,简直比江湖骗子还不如。 耿书郸念完词,稍稍等了一会儿,方夏开始东张西望。问鬼术是把知道物品主人相关事宜的游魂孤鬼招来,再进行问询。但耿书郸词都念完了,方夏还没看到一个鬼影。哦,是除了符堇以外的鬼影。 “没来啊……”方夏小声嘟哝。 耿书郸静了一下,就半蹲的姿势回头看向方夏,“我能问一下,符先生在吗?” 90.八角木塔01 此为防盗章  半个多小时后, 方夏和耿书郸抵达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的综合医院,占地不算大, 但医院楼建得很气派,不像是什么九流小医院。可能是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比较有研究, 所以他师父才被送到了这个医院?方夏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虽然这家医院在三线城市, 但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他对私立医院的印象就是有钱, 而有钱的医院总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 能挖到优秀的专家医生。 “这家医院……”耿书郸跟着方夏走进住院楼的电梯, 迟疑着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医院耿家也有出资,而且占了股份。” “啧,原来是这样。耿老太婆真抠门,给个医药费,还要让自家投资的医院赚一部分回去。”方夏按下楼层, 如果是耿文秋安排的,那他师父大老远被送到这个医院就说得通了,“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是不是很有研究?” “这我不太清楚。”耿书郸摇了摇头,“这种投资类的业务,都是耿重旻那边在管,我虽然是旁支的人, 但进了玄术圈, 就是归老宅这边的, 耿家公司的事是不管的。知道这家医院有耿家的投资,也是偶然听说的。” 方夏没有继续纠结这点,他师父的手术已经成功了,恢复情况也良好,这家医院是不是在脑血栓领域的专长,也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方夏的师父马广平住在五楼的病房,从电梯出来右拐,走到尽头就是。 方夏和耿书郸走进病房的时候,除了躺在病床上的马广平,方夏的两位师兄也都在。 “师父!”方夏走到病床边,抓着马广平搁在被子外,没吊针的一只手,弯着腰喊了一声,眼圈跟着红了。 听说马广平得了脑血栓的时候,方夏大部分心思在惦记着给马广平筹医药费,其他没想太多。听大师兄跟他说,师父动手术了,师父手术成功了,师父恢复得很好,他也就惦记着,每天问个情况,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生病了就看医生,从来没想过,那个印象中一直活蹦乱跳又讨人嫌的老头子会有什么不测。但现在,看着马广平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术后的脑袋裹着纱布,歪着嘴角的模样,突然对差点跟师父阴阳相隔有了真实的感受。 “夯下……”马广平侧着眼珠子看着方夏,含糊地喊了他小徒弟一声。 “师父,我在这里。”方夏小声温和地应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温驯。 不过,马广平喊完方夏之后,就没再开口,抖了抖眼皮,转而看向病床另一边的大徒弟。 “咳!师父累了,让他休息吧。”方夏的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开口对方夏说道。 “那师父你先休息吧,你睡醒了我再来看你。”方夏松开手,跟着两个师兄去了外面病房连带的会客室。 “这是耿书郸,这是我大师兄单义春,二师兄丁明。”方夏给两方做完介绍,也不等他们互相招呼,就直直地看向他大师兄单义春,“大师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看师父?” “因为……”单义春吐出两个字后顿时卡壳,那张忠厚的国字脸微微涨红。 “那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哭鼻子吗?”一旁的丁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就这么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接话道。 “啧!谁哭鼻子了?”方夏不爽地回头瞪丁明。 “不知道那个谁,刚刚抓着师父的手,眼眶都红了?”丁明叼着烟,歪着嘴调笑道,“不巧你二师兄我刚刚就站你旁边,不小心给看到了。” “你早上起来眼屎没洗干净,糊着眼睛了。”方夏决定打死不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丁明,怀疑写满了整张脸,“不让我来就怕我担心?而你们没事瞒着我?” 丁明白了一眼方夏:“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方夏:“比如耿家没给够手术费,你们瞒着我借了高利贷。” 耿书郸哭笑不得:“我说……” 丁明打断似乎想替耿家正名的耿书郸,直言反驳,“你脑洞开太大,真借了高利贷,你大师兄早就愁秃顶了。” 方夏看了一眼单义春:“大师兄的头虽然还秃,但他表情看起来很欲言又止。” 丁明:“因为不让你来探病是师父的意思,大师兄怕你知道伤心。你也知道他内心总是如同少女般纠结的,天秤座的嘛!” 方夏:“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挂了我视频?视频里师父也不让我看?” 丁明:“没流量。” 方夏:“医院里有wifi。” 丁明:“我忘记问密码了。” 站在会客厅中央的俩个师兄弟,一个连珠炮似得提问,一个对答如流,你来我往,无缝对接,他人完全插不进话。耿书郸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单义春。单义春对他微微笑了笑,对战况激烈的两位师弟完全不在意,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耿书郸收回视线,顿悟,方夏和丁明这架势是属于常态。 方夏这么一通问下了,丁明都对答如流,说得也算有理有据,也只能把之前的疑团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耿书郸要调查寄宿在貂皮大衣上那小鬼的事,在第一天到医院跟方夏探望了一下马广平后,就一直在外奔波。小鬼的事耿书郸不带方夏,方夏也就闲着没事,便留在医院照看马广平。 方夏在医院守了两天之后,耿书郸突然改了主意,让方夏跟着他一起去调查小鬼的事。 “嗯?你不是说危险吗?怎么突然改主意让我参与了?”耿书郸是打电话告诉方夏他改主意的,方夏一边从病房出来,一边对电话那头的耿书郸提出自己的疑问。 “危险是有一些,但这些你以后迟早都会遇上了,早点接触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耿书郸道。 “那行吧,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方夏想了想就同意了,他师父现在躺在耿家的医院,他没什么立场跟耿家人杠,说话也不得不矮人一截。既然耿书郸那么说了,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下耿书郸告诉他的地址,方夏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对身旁的符堇道:“中年男人真是善变,耿书郸肯定是到更年期了。” 符堇没有发表意见,而微微侧头看向走廊一头,提醒方夏,[你师兄过来了。] 方夏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提着保温桶的单义春。 “大师兄。” 单义春应了一声,随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走廊上除了他俩,就再没其他人,他没听清刚才方夏说了什么,但那嘀嘀咕咕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跟谁说话一样。 “没谁,我刚在跟耿书郸打电话,他有事让我过去一趟,师父就交给你跟二师兄了。”方夏说完,把手机塞进口袋,就往单义春来的方向跑。 “你的午饭……”单义春拎着保温桶对方夏喊道。 “外面吃!” 耿书郸在市区商场的咖啡店等方夏,他坐在店内的一个角落,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对角位置靠窗的年轻女子,一边轻扣着手机屏幕,估计着方夏赶到的时间。 自从方夏适应了他的存在,符堇每天晚上都能在床上看到那么一出。这应该是方夏一贯的睡相,在耿家的前几晚那是属于没睡好,这花样百出的翻滚才是他放松熟睡的标志。也因此,业务技巧十分纯熟,无论怎么翻滚,绝对不会从床上掉下去,而且——说留给他的位置,就算不小心滚过去了,很快又会无意识地滚回来。 符堇看着方夏留给他的那一半位置,嘴角勾了勾,莫名地心情好起来。他并不需要睡眠,那床位留着他也不会真的过去睡,完全是多此一举,就像方夏每次吃饭都会给他准备那份一样。可是,这种被当做活人一般无二的态度,感觉却是极好的。耿家历任家主,并没有苛待于他,但他们的态度多是恭敬,源自畏惧的,源自利益的,源自野心的。他们对他的好,掺杂了太多外在理由,善待于他,也多非出于真心。他们是活人,而他是亡魂,耿家历任家主,对于这点认知都极为清晰。他们和他之间画有一线,将双方分割在两个世界,是一个泾渭分明之局。 从前,符堇并不在意,而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凡世人,遇上亡魂必然退而避之,耿家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深知与亡魂打交道的危险性,所以谨慎以待。这不是不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他喜欢那种区别对待,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而已,直到20年前偶然遇见一只名叫“方夏”的小肉团。 91.八角木塔02 此为防盗章  “我是你的助理,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王珂推开方夏。 “既然那耿重志是现任家主……”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 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 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 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 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 老夫人受了打击, 身体情况不好, 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但最终做出决定, 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 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 讨债的上门, 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 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 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等到祠堂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老宅这边的人便端着各种祭品香烛赶往祠堂。耿家祠堂是家族宗祠, 在居住地外另外建的,距离耿家老宅不多远,出了老宅大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耿家宗祠占地不小,三进三堂的格局。进了大门,作为内门的仪门为一堂,作为正厅的享堂为第二堂,最里面第三堂为寝堂,供奉着耿家祖先的灵位。方夏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中,找到了属于耿重宣的牌位。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祭祖仪式由耿家辈分最高的耿荣兵——耿文秋的六叔主持。耿荣兵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垂暮老者,但依旧精神矍铄,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严苛的印象。耿家子孙满满当当地站满寝堂,耿文秋站在最前面,方夏站在她身后,身旁是方夏是耿重志一行人。往后便是旁支,照着跟老宅的远近亲疏往后排,到了寝堂门口的,基本都只能算远亲了。 然后翻开放在香案上的族谱,用毛笔在上面添上“耿方夏”三个字,算是正式给方夏入了族谱。 耿方夏,啧,一点也不好听。 不过只是写在耿家族谱上的名字,并不改动他户籍上的名字,方夏也就随意了。 “六叔,接下来交给我吧。”等耿荣兵阖上族谱,伸手拿起香案上的白瓷酒盅,耿文秋走上前一步,开口道。 耿荣兵抬了抬他那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方夏,随后把手中的白瓷酒盅递给耿文秋。 耿文秋接过酒盅,转身看向方夏,“方夏,你过来一下。” 方夏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做什么?” 耿文秋:“站好。” 方夏眨了眨眼睛。 耿文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沾了酒盅里酒水,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随后在方夏眉心处一点。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被什么烧灼的东西烫了一下。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错觉一般。方夏抬手摸了摸被耿文秋点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没有被烫伤的触感。疑惑地收回手,把摸过额头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方夏:“白酒?” 耿文秋把酒盅放回香案,才回头道:“米酒。” 方夏:“你往我额头点米酒做什么?入族谱的仪式?” 耿文秋转开视线:“算是吧。” 祭完祖,方夏入了族谱,中午在老宅开了几桌酒宴,耿家的嫡系旁支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便各自散了回家,包括耿重志两兄弟也回了他们在市区的家,耿家老宅又变回了昨天方夏刚来的那般,冷清,安静。不过,因为童叔和程东回来了,晚饭总算比昨天热闹了一些,围着吃饭的人数从三人变成了五人——耿文秋依旧是早吃了晚饭歇下了。 晚饭后,撤了碗筷,方夏和王珂,还有程东,三人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程东比王珂长几岁,但不像王珂那么刻板,他是个热闹的人,所以这场睡前斗地主的娱乐活动,方夏玩得还算愉快。一直玩到快十点,才散场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方夏从口袋里摸出斗地主赢来的一把零钱,默然无言:他究竟是来耿家做什么的? 方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把零钱扔在桌子上,就打着哈欠朝洗浴室走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他打算洗洗就睡了。 又是梦。 画面是凌乱的,毫无逻辑的事情,又混混沌沌叫人无法记住。 方夏在梦中挣扎着,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而他又被乱七八糟的梦境折腾得没睡好。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被汗水浸透的凉意和黏腻。时间还早,但这一身的汗,回笼觉是没法睡了。方夏坐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又把在挂到后背去的玉玦转到前面,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澡。 方夏觉得自己快步入封建迷信的行列了。 在耿家睡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个晚上睡得都出盗汗了,他这是跟耿家犯冲吧?要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痛地不可能在睡梦中出那么一身大汗。 方夏一边洗,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跟耿文秋申请去外面住。 洗完澡,关了水,方夏发现自己没把换的衣服带进来。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赤着脚往卧室走。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卧室,方夏就愣住了——卧室里,床尾正对的窗边位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西裤和白衬衣,黑色的短发,整个人在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中映衬下,仿佛浮起了光晕。大概是听到动静,原本看着窗外的那人,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方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盛极的容颜,却不是那种如女子般璀璨的艳丽,而似一种雪山雾凇般叫人挪不开眼的清冷和高贵。剑眉指鬓,星眸幽深,眉眼狭长,鼻梁挺拔。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但这人做来却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龙章凤姿大概就是这样,王公贵族也仅是如此。 从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在方夏光|裸的肩头,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欣赏对方容貌的时候,而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谁?” 那人视线从方夏脸上微微偏下,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玉玦,薄唇轻启:[符堇。]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耿家现任的继承人,天赋能力是极高,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嘴巴毒,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92.八角木塔03 此为防盗章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 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 “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 无声较量, 最终方夏落败, 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 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 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 又被开了阴阳眼,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 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 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 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跟符堇打完招呼, 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S市,一个南方的三线小城市,入春时季,就如同多愁善感的女子,那天晴不了两天,就要淅淅沥沥地下上两场。方夏一行三人抵达S市的当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微暖,春风微拂。 从T市坐高铁到S市,需要6个多小时,到站已经是下午,午饭三人已经在车上吃了。出了站,王珂带着三人的行李去找落脚的酒店,耿书郸则跟方夏一起,直接打车前往医院。 医院的地址是方夏从他大师兄那里盘问出来,拿到地址后,方夏稍稍安心了一点。既然敢把医院地址给他,应该没出太大的状况。就是不知道,他那两位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去探望师父的事推三阻四的。应该不会是他师父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这类情况,这种事他两个师兄必然不可能瞒着他。耿家医药费给够,两个师兄瞒着他借了高利贷?耿家给他师父的医药费被两个师兄侵吞了部分?不不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那一向正直老实的大师兄肯定干不出来,二师兄……这不靠谱的家伙倒是干得出来,可有大师兄盯着,他也没那个胆动手。他们大师兄脾气温顺忠厚,平日里就是一好好先生,但要是真动了火,就算是他们师父都要虚上三分,更别说他那个一向欺软怕硬的二师兄了。 93.八角木塔04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 天赋能力是极高, 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 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 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 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 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 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 要的可不仅是能力, 还少不了勾心斗角, 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 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 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兀自飘动,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刺激着裸|露的皮肤,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94.熟人的委托01 此为防盗章 耿家人对他的畏惧,让他们并不敢在他面前做出无礼的举动。在遇见方夏之前, 留在耿家的那几百年, 尽管满心孤寂,符堇也不认为耿家人那种泾渭分明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也并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可现在, 听到方夏为他愤愤不平,他突然就觉得委屈了。 符堇垂下眼帘, 睫毛轻颤了一下, 才重新看向方夏的背影。 “确实,很多耿家人都是那么想的, 但我没有要将符堇强留在耿家的意思。”耿文秋叹了口气, 缓缓开口道, “事实上,耿家祖训有告诫, 符堇去留耿家子孙不得干涉,只是耿家有些人大概是不记得。等知道你离开耿家后,他们大概会去找你,我那么说, 是想先给你提个醒。不过,你是符堇的镇守人, 他们并不会对你如何,你也不需要太担心。” “哦, 那我先谢谢你的好心了。”方夏没什么诚意地谢道。 耿文秋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在把方夏骗回耿家之前, 她就给他准备好了两条路。一是留在耿家,当一个万事不管的家主,这样等她百年之后,现任家主耿重志自然会护着他,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二是离开耿家,耿重志他们大概会不甘心,但也做不了什么,方夏也算是在玄术圈边缘化了,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两条路,耿文秋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但在意料之中的,方夏选择了后者。 “我要说的就这些。”耿文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嗳嗳嗳!等等!等等!”马广平打开洗手间的门,探头出来,着急地喊住耿文秋,“你怎么就先走了?重点还没说呢!” “重点?”耿文秋看了一眼马广平,见他一只手扯着身上的病服,另一只手拼命地指方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心累地叹了口气,转而对方夏道,“你师父并不是存心装病骗你的,那是为了让你回耿家采取的紧急手段。符堇选了你当镇守人,你不回耿家,等到我暂时的镇封镇不住他的时候,他也会自己过去找你。与其让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吓到,也是防止结契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就跟你师父私下商定了这个计划,让你尽快回到耿家。” 方夏看着耿文秋,“符堇的事,你们就不能直接告诉我,非得那么折腾?” “我告诉你,你信吗?你之前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马广平出声嚷道。 方夏:“……”这点他确实没法反驳。如果在见到符堇之前跟他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压根不会搭理。 “看吧,说不出话来了吧?师父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个小兔崽子还冲我发火!”马广平一脸委屈,嘴角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方夏觉得有点憋屈,明明是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结果还是对方有理了。而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点被忽悠过去了? 盯着马广平看了一会儿,方夏倏然眯眼,问道:“在我成了符堇的镇守人之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 马广平:“呃……” 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回耿家成为符堇的镇守人,那在他来S市之前,早可以跟他坦白了。 方夏:“你这两天在这病房里给我演的这几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今天被我撞破了,你还打算继续骗我是不是?” 马广平:“那个……这个是因为耿文秋想要你多留在耿家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继续装病。 “你帮着耿老太婆不帮我?”方夏顿时对马广平怒目而视。他说怎么感觉那么不舒服呢?原来是这臭道士投敌了! 马广平缩回洗手间,默默关上门,反锁。 方夏瞪了一会儿那洗手间的门板,扭头往病房外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饭盒过来。 方夏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立刻想起之前他问师父病情时,两人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跟他打马虎眼。二师兄丁明暂且不说,就大师兄单义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破绽百出叫人生疑。现在真相明了,方夏也就瞬间明白他这两位师兄,在他师父装病骗局中饰演的角色——帮凶! “方夏,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单义春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方夏。 “哼!”方夏不搭理他,昂着头从他两位师兄身边走过。他现在很生气,不想跟帮凶说话。 “这是怎么了?”单义春看着方夏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丁明反应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跑到病房门口,往里一张望,就跟从洗手间出来的马广平对上了视线,瞬间明白了方夏那态度背后的原因。 “师兄,师父露馅了。”丁明回头对单义春说道。 单义春一呆,随后忧愁道:“那方夏一定很生气。” 丁明耸了耸肩:“显然,你看他刚刚那模样,瞧着都快气成一只河豚了。” 单义春叹了口气,“回头我们跟方夏道个歉吧,让师父也一起。” “行行行,我没意见。”丁明一边提着饭盒往病房里走,一边感概道,“方夏那小子上了大学后脾气看来是真收了不少,居然没气得把病房拆了。” 方夏走出医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阴,天空灰蒙蒙的,没一会儿飘起了雨丝。方夏跑到不远处的公交站,躲在公交亭下避雨。大概是这个医院的位置比较偏,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这个时间公交站里也没有其他候车的人。 方夏看了一会儿空中稀稀落落的雨丝,把脚边的石子踢到公交亭外,转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 [嗯?]符堇微微偏头看他。 “你知道耿老太婆跟我家老头设局骗我吗?”方夏问。 符堇微微摇头,[你来耿家之前,我是由耿文秋暂时镇封的。但她年纪大了,力量在衰退。我在外面活动,她没办法彻底镇住我身上的煞气,因此我只能留在玉玦中,并不清楚她和你师父的计划。] 方夏高兴了一点,感觉从全是叛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方夏暂时不想回医院,也不想下雨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乱晃,而且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最后决定去酒店找耿书郸他们一起吃午饭。正好他的行李寄放在王珂那边,顺便可以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回A市耿家,去收拾了带过去的衣物,后天回学校。 他师父装病这件事,他生他师父的气,生他师兄的气,那是因为他和他们关系亲密。至于耿书郸和王珂,他们本身立场就不同,而且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即便他们参与了骗局,方夏其实也没多少感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耿书郸和王珂完全不知情。 方夏顺口提了一句他师父装病的事,餐桌对面两人一脸意外和惊诧。 “嗯?你们不知道吗?”方夏看着对面两人。 耿书郸摇了摇头,“耿老夫人没跟我说。” 方夏:看来耿老太婆是他师父是把所有人都给一起骗了。 “我也没听说。”王珂附和道,“不过,你师父住的那家医院……” 方夏:“那是耿家投资的医院,我知道啊!” “不,我是想说,那家医院的专长领域是男性泌尿科……”王珂的视线在动作同时顿住的方夏和耿书郸面上掠过,“你们不知道吗?” 方夏:“……” 耿书郸:“……”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95.熟人的委托02 此为防盗章  方夏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醒着的, 还是在梦里。 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结果是疼得他直抽抽——不是梦!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双眼盯着符堇,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 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 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 兀自飘动, 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刺激着裸|露的皮肤,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96.熟人的委托03 此为防盗章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 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 因为脑血栓的原因,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 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 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 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 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 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 还没法去厕所, 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 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 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 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 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 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大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哎哟我的无量天尊哎!”马广平哀嚎了一声,身体兔子一般飞快地蹿起,在病床上一个翻滚,动作灵巧地落在了床的另一边,跟方夏隔床相望,“这事不怪我……” “你骗人还有理了?”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马广平差点掉了眼泪,方夏觉得自己的愤怒值又往上推了两格。 方夏拍着床冲马广平吼道,“你过来!” 马广平心虚:“干嘛?想打架?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我吗?” 方夏绕床过去,马广平绕着床躲。一个追一个躲,很快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耿文秋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拉,远离那张被师徒两人绕着跑的病床。 在被那师徒俩闹腾得快翻天的病房中站了一会儿,耿文秋选择去外面的小客厅待着。出去的时候,路过站在门口的符堇,耿文秋朝他微微点头。符堇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视线转回到里面的方夏身上。 耿文秋微微一愣。耿书郸跟她提过,符堇对方夏态度很特别,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跟耿书郸说的一样。他的态度,不再是面对他们时冷淡和漠视,他的眼中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在意。难道……符堇当初选中方夏作为镇守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夏有这个能力,而是中意方夏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 耿文秋想不出答案,但是既然符堇在意方夏,那今后必然会用心护着他。那对方夏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 耿文秋刚在小客厅的沙发落座,里面绕着床跑圈的师徒两人也跟着蹿了出来。马广平顶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以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矫健步伐,如同一阵旋风般跑进了小客厅隔壁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方夏晚了一步,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 “马广平!你给我出来!”方夏摸着撞疼的鼻子,愤怒地捶洗手间的门。 “放肆!直呼师父名讳,没大没小。”躲进洗手间里的马广平一秒进入从容状态,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教训起徒弟来,“尊师重道,懂不懂?不懂上网自己了解一下。”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97.熟人的委托04 此为防盗章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 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 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 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 青年,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 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 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 “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 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 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 看了一眼耿文秋, 见她没有阻止, 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 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 质地细腻温润, 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 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王珂转身跑了,方夏失去套话对象,只得带着新增的疑团,拿钥匙打开房门,拎着行李箱进屋。 耿家老宅外面看着古香古色,随处可见雕梁画栋,但房间里面的装修却是现代化的风格。实木地板,中间放着床,床位对着窗,床靠里一侧是触顶移门衣柜,衣柜后面是还有衣帽间和洗浴室。 方夏换了鞋进屋,把行李箱直接塞进衣柜,然后摊开四肢把自己扔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又坐起来摸出手机,给他的大师兄单义春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师兄,师父的医药费收到没?”单义春那边接通电话,方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哦!医药费……医药费已经收到了。” 单义春的语调听起来有点绷紧,让方夏觉得有点奇怪。 “师兄,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咳,就是最近嗓子不太好?” “师父情况怎么样?”方夏顿了多,接着问道。 “师父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单义春道,“你那边怎么样?耿家人没为难你吧?” “我也挺好的,他们让我回来当继承人,能为难我什么?”除了神神叨叨,古古怪怪,这现在不能说,那现在不能说的,有点叫人讨厌。 跟单义春聊了一会儿,确定了马广平的情况,和医药费的到账后,方夏便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那只装着玉玦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98.失策01 此为防盗章  “外姓客?”方夏在后车座有限的空间伸展了一下四肢, 疑惑地哼了一声, “那是什么?” “嗯?你不知道耿家的外姓客?”耿书郸稍稍坐正身子。 “抱歉, 耿家老宅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前面驾驶席的王珂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耿书郸,歉然道。 “不怪你, 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 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 开口对方夏道, “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 就按你的说法, 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 有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 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 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 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 “玄术圈内, 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 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 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混玄术圈的人,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我昨晚又梦见那孩子在哭呢!”方夏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老太太抓着耿书郸的胳膊,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耿大师啊,你给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李老太太倒算不上是恶婆婆,只是单纯的着急儿子还没孩子,又十分迷信,出发点却还是想着儿女好的。她也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对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点,十分坚持,可以说到了固执的地步。 耿书郸让李老太太仔细讲讲她梦里那孩子的模样,李老太太一边回忆,一边给耿书郸描述时,孙莉端来了泡好的茶,把四杯茶搁在茶几上,将托盘顺手放在茶几底下的隔层后,带着一脸无奈在李老太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婴,就几个月大,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可怜了。”李老太太道。 “你梦里那个男婴是什么地方?”耿书郸问。 “这个看不大清,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黑乎乎的。”李老太太想了想,又道,“哦,对了,那孩子好像被闷得喘不过气来,那张小脸都涨得发紫了。” 耿书郸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对李老太太道,“你带我屋子里到处看看吧。” “哎,好!好!”李老太太连声应着,就跟着耿书郸站了起来。 “妈!”孙莉有些不满地喊道。 “你别吵,让大师看看。”李老太太说着,就带着耿书郸往距离最近的客房走去。 孙莉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看向起身准备跟上耿书郸的方夏。 “小兄弟,打个商量行么?”孙莉起身拉住方夏。 “嗯?”方夏双手插在裤兜里,侧身回头看她。 孙莉看了一眼客房方向,小心地压低声音道,“让那位耿先生告诉我妈,屋里不干净的东西已经走了,费用我加倍给你们。” “那位老太太之前也请过不少高人,你这建议跟那些高人也提过吗?”方夏问。 “提过,他们也这么做了。只是我妈之后又做了那个梦,也就没信那些人的话。”孙莉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不一样,耿先生似乎名声挺大的,我妈对他十分信任。至于我妈那个梦,应该是来到陌生环境不适应,精神紧张才会总做那种噩梦。过两天等我老公空了,我们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看,让医生开点宁神的药。” “行吧,我去帮你说一声。”不过,耿书郸照不照做就不关他的事了。 孙莉松了口气,而那边耿书郸已经跟着李老太太,从客房退了出来,走到了主卧前。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方夏跟着孙莉一起看向玄关,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进客厅,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本就长得有些冷硬的面容,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的视线扫过方夏,落在站在主卧门口的耿书郸身上,冷声质问道。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99.失策02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 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 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 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 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往房间里看, 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耿书郸:“其实被那烟雾冲撞一下,也最多不舒服几天,那东西已经算不上鬼魂了,根本做不到鬼上身。”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符堇确实对方夏很不一般。 “但还是有害的吧?”方夏看向耿书郸,“那些警察过去调查不会出事?” 耿书郸:“警察这类人身上,有罡气护体,一般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避着他们走的。” 方夏:“我突然对顾文凯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耿书郸半开玩笑道:“那我回头让王珂帮你看看哪家警校好。” 100.失策03 此为防盗章  “主营神棍业务, 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 就按你的说法,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 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 有才能的人, 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 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 “玄术圈内, 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 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混玄术圈的人, 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 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 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 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 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 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 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我昨晚又梦见那孩子在哭呢!”方夏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老太太抓着耿书郸的胳膊,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耿大师啊,你给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李老太太倒算不上是恶婆婆,只是单纯的着急儿子还没孩子,又十分迷信,出发点却还是想着儿女好的。她也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对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点,十分坚持,可以说到了固执的地步。 耿书郸让李老太太仔细讲讲她梦里那孩子的模样,李老太太一边回忆,一边给耿书郸描述时,孙莉端来了泡好的茶,把四杯茶搁在茶几上,将托盘顺手放在茶几底下的隔层后,带着一脸无奈在李老太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婴,就几个月大,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可怜了。”李老太太道。 “你梦里那个男婴是什么地方?”耿书郸问。 “这个看不大清,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黑乎乎的。”李老太太想了想,又道,“哦,对了,那孩子好像被闷得喘不过气来,那张小脸都涨得发紫了。” 耿书郸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对李老太太道,“你带我屋子里到处看看吧。” “哎,好!好!”李老太太连声应着,就跟着耿书郸站了起来。 “妈!”孙莉有些不满地喊道。 “你别吵,让大师看看。”李老太太说着,就带着耿书郸往距离最近的客房走去。 孙莉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看向起身准备跟上耿书郸的方夏。 “小兄弟,打个商量行么?”孙莉起身拉住方夏。 “嗯?”方夏双手插在裤兜里,侧身回头看她。 孙莉看了一眼客房方向,小心地压低声音道,“让那位耿先生告诉我妈,屋里不干净的东西已经走了,费用我加倍给你们。” “那位老太太之前也请过不少高人,你这建议跟那些高人也提过吗?”方夏问。 “提过,他们也这么做了。只是我妈之后又做了那个梦,也就没信那些人的话。”孙莉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不一样,耿先生似乎名声挺大的,我妈对他十分信任。至于我妈那个梦,应该是来到陌生环境不适应,精神紧张才会总做那种噩梦。过两天等我老公空了,我们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看,让医生开点宁神的药。” “行吧,我去帮你说一声。”不过,耿书郸照不照做就不关他的事了。 孙莉松了口气,而那边耿书郸已经跟着李老太太,从客房退了出来,走到了主卧前。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方夏跟着孙莉一起看向玄关,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进客厅,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本就长得有些冷硬的面容,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的视线扫过方夏,落在站在主卧门口的耿书郸身上,冷声质问道。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供顾客自取,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101.失策04 此为防盗章  耿老夫人费尽心思,折腾回来继承耿家的人, 自然不可能是能力平平的之辈。耿家继承人, 要求至少有能够镇守符堇这只千年厉鬼的能力。在方夏回来前, 耿家在玄术上能力最为厉害的, 当属耿老夫人耿文秋和现任家主耿重志。耿文秋年事已高, 镇守不了符堇多久了, 在全族上下找不出合适镇守的小辈时,耿重志曾提出一试。是的, 耿重志是尝试过镇守符堇的。他记得耿重志当时结契结得十分勉强, 成功之后坚持了不到一个月,身体就衰弱到了濒死的状态, 迫不得已,才将符堇重新送还到耿文秋那里。耿家继承人,能力不够格,硬争也只有送命的份, 祖训告诫太过久远, 但耿重志这个前车之鉴, 却是近在眼前。也正是因为如此, 方夏这个私生子成为耿家继承人的事, 耿家人包括现任家主耿重志在内,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对,即便他们心里再不乐意。 耿书郸今早接到方夏成功结契的消息, 在来老宅前, 对方夏的天赋就做过预估。他已经尽可能地往高处估计,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方夏拥有阴阳眼,他并不意外,耿家历任家主基本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那是天赋能力的一种体现,像耿文秋和耿重志一样拥有阴阳眼。但是,方夏能够听懂鬼话,却绝对是超出了耿书郸的想象。放眼整个玄术圈,拥有阴阳眼的人数就极少,能听懂鬼话的,更是寥寥无几。他认识的,也就顾家继承人顾寅有这个能耐。要不是方夏自己顺口说出来,他压根不会往这方面问。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不过资质再好,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由浅至深,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但多少要会一些,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是我丈夫,李景杭,是个律师。”孙莉给方夏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刚进客厅的年轻男人后,便迎上去,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事务所很忙,要晚上才回来吗?”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皱着眉头,又把话又转了回去,“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102.失策05 此为防盗章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 你早点休息, 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 人一边往外退, 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 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 “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较量, 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 又被开了阴阳眼, 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 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 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 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 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 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这是一家私立的综合医院,占地不算大,但医院楼建得很气派,不像是什么九流小医院。可能是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比较有研究,所以他师父才被送到了这个医院?方夏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这家医院在三线城市,但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他对私立医院的印象就是有钱,而有钱的医院总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能挖到优秀的专家医生。 “这家医院……”耿书郸跟着方夏走进住院楼的电梯,迟疑着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医院耿家也有出资,而且占了股份。” 103.失策06 此为防盗章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 随着出站的旅客, 通过出站检票台。 那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可以说有点小帅的脸,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 在后脑勺扎成一束短短的小辫子。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长的毛呢风衣,迈着长腿往外走,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一手拖着行李箱, 另一只手把废弃的车票塞进风衣口袋,随后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下脚步,抬头看路标牌。没等看出个所以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吹来, 年轻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真冷。”说着,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 不能说能有多暖和, 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 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 我是王珂, 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当继承人。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的名分,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车祸过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曾经对抱着母亲骨灰盒的他说过,他与耿家毫无关系,以后只会每年给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直到他成年——仿佛一种恩赐般的施舍。 私生子大概就是原罪。即使你不愿意成为私生子,也从未肖想过那所谓大家族的财产,也不想成为那名门望族的一份子,但你必须背负起所有的不堪和罪名。 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在耿家人眼中,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地位才勾|引了他血缘上的亲爹——那位耿家家主,一切都因他母亲的贪婪,趁着人死了原配,插足上位。但事实上,他母亲直到临死前,都未曾去找过耿家人。而他母亲死后,他这个私生子就是耿家人眼中的污点,他的存在就会污了他们高贵的名声,死在哪个角落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些都是谁告诉他来着? 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毕竟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方夏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更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如果可以,他想在还清耿家给的那些抚养费后,就彻底断了与耿家孽缘——反正双方谁也不待见谁。 然而,天不遂人愿。 收养方夏的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才接手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 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就是他母亲临死前带他过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没错,20年前,符堇就见过方夏,在方夏的阴阳眼被耿文秋封印前。 那年,方夏的父亲耿重宣死于车祸,符堇转由方夏的祖母耿文秋镇守。同年初冬时节,方夏的母亲带着年仅三岁的方夏,来到耿家老宅。方夏的母亲跟耿文秋进了茶室谈话,留方夏在外面的天井玩。 三岁的方夏,那是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走路已经算是稳当,但跑起来还是有点颤颤巍巍,随时会摔倒的感觉,尽管如此,小方夏已经展露出了他骨子里的不安分,在天井里溜达了几圈,就已经把几盆搁在天井中央的金桔树,给祸祸得七零八落了。凡是那肉呼呼的小手能够得到的金桔,都被摘了下来,叶子被扯得稀稀落落,枝条也被折断了许多,几盆硕果喜人的金桔树,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104.失策07 此为防盗章 “去年年底的时候过世了。”耿文秋垂眸, 掩藏起眼底的情绪。 方夏一怔, 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 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但他们素未谋面,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 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 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 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 青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 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 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推到他面前, “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 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王珂转身跑了,方夏失去套话对象,只得带着新增的疑团,拿钥匙打开房门,拎着行李箱进屋。 耿家老宅外面看着古香古色,随处可见雕梁画栋,但房间里面的装修却是现代化的风格。实木地板,中间放着床,床位对着窗,床靠里一侧是触顶移门衣柜,衣柜后面是还有衣帽间和洗浴室。 方夏换了鞋进屋,把行李箱直接塞进衣柜,然后摊开四肢把自己扔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又坐起来摸出手机,给他的大师兄单义春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师兄,师父的医药费收到没?”单义春那边接通电话,方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哦!医药费……医药费已经收到了。” 单义春的语调听起来有点绷紧,让方夏觉得有点奇怪。 “师兄,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咳,就是最近嗓子不太好?” “师父情况怎么样?”方夏顿了多,接着问道。 “师父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单义春道,“你那边怎么样?耿家人没为难你吧?” “我也挺好的,他们让我回来当继承人,能为难我什么?”除了神神叨叨,古古怪怪,这现在不能说,那现在不能说的,有点叫人讨厌。 跟单义春聊了一会儿,确定了马广平的情况,和医药费的到账后,方夏便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那只装着玉玦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105.失策08 此为防盗章 于是, 他看到符堇近在咫尺的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 冰冷漠然的声音落下,一字之音, 如惊雷之效。房间地板上朝着他奔涌而来的灰色烟雾,如同受惊的兔子, 瞬间翻滚蹦跳着四散开去,眨眼间争先恐后地钻入地板之中, 消失不见。 符堇收回手,退后两步。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 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落灰的地板上, 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 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 在房内聚散乍聚, 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 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赶紧问道。 “哦, 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106.失策09 此为防盗章  “就算这样, 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 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 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 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 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 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 看了一眼耿文秋, 见她没有阻止, 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 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 质地细腻温润, 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 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王珂转身跑了,方夏失去套话对象,只得带着新增的疑团,拿钥匙打开房门,拎着行李箱进屋。 耿家老宅外面看着古香古色,随处可见雕梁画栋,但房间里面的装修却是现代化的风格。实木地板,中间放着床,床位对着窗,床靠里一侧是触顶移门衣柜,衣柜后面是还有衣帽间和洗浴室。 方夏换了鞋进屋,把行李箱直接塞进衣柜,然后摊开四肢把自己扔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又坐起来摸出手机,给他的大师兄单义春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师兄,师父的医药费收到没?”单义春那边接通电话,方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哦!医药费……医药费已经收到了。” 单义春的语调听起来有点绷紧,让方夏觉得有点奇怪。 “师兄,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咳,就是最近嗓子不太好?” “师父情况怎么样?”方夏顿了多,接着问道。 “师父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单义春道,“你那边怎么样?耿家人没为难你吧?” “我也挺好的,他们让我回来当继承人,能为难我什么?”除了神神叨叨,古古怪怪,这现在不能说,那现在不能说的,有点叫人讨厌。 跟单义春聊了一会儿,确定了马广平的情况,和医药费的到账后,方夏便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塞回口袋,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那只装着玉玦的雕花紫檀木方盒。 耿老夫人真是扔给他一个不小的难题。 不过,这个难题本身的天赋,却是十分惊人。 耿老夫人费尽心思,折腾回来继承耿家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能力平平的之辈。耿家继承人,要求至少有能够镇守符堇这只千年厉鬼的能力。在方夏回来前,耿家在玄术上能力最为厉害的,当属耿老夫人耿文秋和现任家主耿重志。耿文秋年事已高,镇守不了符堇多久了,在全族上下找不出合适镇守的小辈时,耿重志曾提出一试。是的,耿重志是尝试过镇守符堇的。他记得耿重志当时结契结得十分勉强,成功之后坚持了不到一个月,身体就衰弱到了濒死的状态,迫不得已,才将符堇重新送还到耿文秋那里。耿家继承人,能力不够格,硬争也只有送命的份,祖训告诫太过久远,但耿重志这个前车之鉴,却是近在眼前。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夏这个私生子成为耿家继承人的事,耿家人包括现任家主耿重志在内,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对,即便他们心里再不乐意。 107.失策10 此为防盗章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 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 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 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 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 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 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 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 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 就像穿过幻影一眼, 兀自飘动,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 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 方夏打了个冷颤, 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我什么时候跟他结的契约?”方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耿文秋,“耿老太婆,你少忽悠我。” “这玉玦沾过你的血吧?那便是结契。” “我……”方夏刚想否定,一搓手指,却摸到了大拇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蓦然想起自己刚拿到玉玦的第一天。 当时他在房间拿着玉玦看,一个晃神,手指上就莫名多了一条渗血的伤口,当时血确实沾在了玉玦上。若只是不小心受伤把血沾上去的,方夏还能怀疑一下耿文秋这沾血结契是个谎言,但那个伤口来得极其诡异,手边没有任何利器,拿在手中的玉玦又是圆润光滑没有豁口,他的手指上却出现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看切口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破,平整细长。 耿文秋的话,方夏当下信了一大半。只是这种被设计的感觉,直叫人憋屈得紧。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也最好别想着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耿文秋道。 “我一走了之又怎样?你们还想强行扣押我不成?”方夏双手插|进口袋,掀了掀眼皮道。他一向不是性子乖顺的人,虽说已经改过自新,但也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步,只是不像几年前那么乖戾而已。 “你既然与符堇成功结契,算是一只脚踏进了玄术界大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避免不了跟邪祟鬼魂打交道。不说别的,就说符堇,你若不学御鬼之术,对你自身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你这条命也就没了。” “所以我必须留在耿家学那什么见鬼的御鬼之术?”方夏拔高声音。 “你不想死的话。”耿文秋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方夏的选择。 方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模样,气得磨着后牙槽扯出一个扭曲笑容,弯腰把那玉玦收回来,“这个威胁可以,你准备得挺充分。行,我怕了,我学,命我还是要的。” “明天我会让王珂找族里的人过来教你。”耿文秋说道。 “知道了。”方夏愤愤地把玉玦塞进口袋,绕过沙发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耿文秋,“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为什么突然能看见鬼了?” 耿文秋:“我帮你开了阴阳眼。” 方夏:“什么时候?” 耿文秋:“今天给你入族谱的时候。” 方夏:“米酒?” 耿文秋默认。 方夏:难怪他当时被这老太婆往额头那么一点,感觉那么不舒服。 走出书房,方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叫什么事?正常的私生子认祖归宗剧情是这么发展?然而他再不爽也没辙,耿文秋是早算计好的,把路都给堵死了,跑是跑不掉的。方夏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师父的医药费没问题,好歹耿家的传家宝落在了他手里…… 传家宝…… 想到这里,方夏的脚步不由变得沉重起来,想起那只耿家的祖传厉鬼还在自己房间里,他就一点都不想回去睡觉了。 “不怪你,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开口对方夏道,“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就按你的说法,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有才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玄术圈内,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混玄术圈的人,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108.失策11 此为防盗章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 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 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 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 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 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 “我听到那关门声, 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 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 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耿书郸:“其实被那烟雾冲撞一下,也最多不舒服几天,那东西已经算不上鬼魂了,根本做不到鬼上身。”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符堇确实对方夏很不一般。 “但还是有害的吧?”方夏看向耿书郸,“那些警察过去调查不会出事?” 耿书郸:“警察这类人身上,有罡气护体,一般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避着他们走的。” 方夏:“我突然对顾文凯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耿书郸半开玩笑道:“那我回头让王珂帮你看看哪家警校好。” 等耿书郸坐上车后,方夏返身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往他师父的病房跑。 方夏走到病房门口时,发现房门没有关严实,是虚掩着的。正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109.失策12 此为防盗章 方夏一边嘟哝着, 一边打开盒子。里面的白玉双龙首玦, 在窗口光的映射下,泛着如雾月般朦胧清冷的光泽。 在茶室的时候, 方夏只觉得这是一块历史悠久的古董玉玦,现在却觉得这玉玦漂亮得不可思议,有一种让人想要拿在手中,细细观摩把玩的吸引力。方夏盯着玉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顺从了这种想法, 伸手将玉玦从方盒中取出。入手是冰凉温润的感觉, 把玉玦竖起, 让窗口的光完全照在玉玦上,可以看到整块玉玦浑然一体, 毫无瑕疵。方夏双眼痴迷地凝视着玉玦,大拇指摩挲着一端龙首上的纹理。突然, 指腹一阵刺痛, 方夏手一抖,条件反射地就把手中的玉玦扔了出去。 “嘶——”十指连心,方夏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从晃神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看到他刚刚抚过玉玦龙首的右手大拇指,指腹上正渗着血,很快积成水珠状, 有了要往下淌的趋势。 不过, 没来得及细看伤口, 方夏就发现他手上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等!玉玦呢?” 话一出口,方夏的记忆瞬间回笼。回忆起自己刚才扔玉玦的利落,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这么扔出去不会已经摔成四瓣了吧?那可是耿家的传家宝,还是一件古董,真碎了他卖了自己两颗肾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方夏人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了,把空方盒扔在床上,带血的拇指塞进嘴里轻吮了一下,就趴在地上,顺着扔出去的方向开始找玉玦。 幸好房间的布置偏向简洁大方,没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方夏很快就在靠近洗浴室的墙角边找到了玉玦。玉玦还一整块的,没有惨烈地摔成四分五裂,方夏捡起玉玦,捧在手里,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除了龙首位置沾上他的血,上面没有裂纹,也没有被磕掉的边边角角,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托了木地板的福,换成砖石地板,边角很可能就给磕坏了——总之,首先感谢木地板护玉之恩! 方夏拿着沾血的玉玦去洗浴室清洗,但越洗越觉得奇怪,这玉玦的龙首虽是雕刻出来的,但他现在仔细摸索了一遍,发现无论是纹路还是边角,都是光滑平整的,并没有锋利尖锐的地方。再看他大拇指指腹上的伤口,那看起来像是被刀片之类的利器割破的,而且是那种一刀下去极为利落的,裂口细长平整且入肉深。别说玉玦光滑平整得根本划不破皮肤,即便有什么豁口锋利之处,造成的伤口也绝不可能这么平整。 “见鬼了,真邪门……”方夏嘴上这么吐槽着,其实本身是从来不信乱神怪力之说的,所以对伤口由来的猜测很快转到比较现实的方向。可能是在别处不下心擦伤的,当时没发现,捏着玉玦的时候压着伤口了才发现。以前整理画纸的时候,他就经常被纸页划破手,当时没察觉,过后才发现伤口。这样的猜测有点道理,但其实细想还是站不住脚,被纸页划伤的伤口极浅,甚至没有出血,而以他大拇指这种血流不止的伤口深度,正常情况是受伤当场就该反应过来的。 想不出合情合理的答案,方夏也没太过纠结,虽然流了点血,但话说到底也只是他的一根手指受了一点皮肉伤,如果这类鸡毛蒜皮的事都非要寻根问底弄个明白,他早把自己纠结死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的好么? 把洗干净的玉玦擦干,重新放回紫檀木方盒,随手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随后抽了几张纸巾,裹着伤口按了一会儿,等不出血了也就不管了。 晚上的时候,耿老太太身体不好,早吃了晚饭歇下了。管家童叔和联络员程东还没有回来,据说得明早才能赶回来。所以,晚饭方夏是跟王珂和陈姨三人一起吃的。陈姨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长得微微有些发福,是个挺和善的人,性格健谈也好相处。在耿家的第一顿饭,方夏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晚饭,也没有什么活动。陈姨洗完了碗筷就回房休息了,王珂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玩耍对象,方夏只好选择回房看电视。 方夏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消磨时间。这个点还远没到方夏的睡觉时间,但不知道是今天路上奔波得累了,还是热水澡洗得太舒服,躺上床没半个小时,方夏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觉方夏睡得并不踏实,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梦,直到被王珂打进来的电话吵醒。王珂是来催方夏下楼吃早饭,今天安排了方夏入族谱,要祭祖,再晚点耿家旁支的人就要过来老宅了。 挂了电话,顺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居然快到八点了,难怪王珂打电话来催了。他一向生物钟准时,每天差不多七点不到就会醒,而且睡眠质量也一向不错,但这一觉不但是睡过头了,睡眠质量也极其糟糕,眼睛干涩,头脑发胀。难道他潜意识里有那么厌恶耿家,这大床软枕的,居然会没睡好?方夏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一跳一跳疼的额头,才起来去洗浴室洗漱,才算从睡眠不佳的状态缓过来。 把自己拾掇整齐后,方夏就要下楼。但在出门前,不经意地的回头扫了一眼,便瞧见了床头柜上那只紫檀木方盒。握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记得昨天把玉玦装回去后,就将方盒放进抽屉了,怎么会在床头柜上?难道是他记错了?方夏茫然了一瞬间,应该是他记错吧,没人进过他的房间,方盒也没长手脚,还能自己从抽屉里爬出来不成? 方夏站在门口,看着方盒迟疑了一瞬,随后脚下一转,折回房内,把玉玦从方盒从取出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藏进衣服内。这玉玦耿文秋交给他保管的,价值不菲,丢了他可赔不起,还是随身带着比较有安全感。 下楼吃过早饭,耿家旁支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过来,第一进居室那边很快热闹了起来。一些妇女去厨房帮陈姨准备祭祀的瓜果鸡鸭摆盘。今天早上跟童叔一起回来的青年程东,带着几个年轻人帮忙把装好盘的祭品从厨房端出来,摆在大堂桌子上。管家童叔站在前庭,给一些进进出出的人下达指示。至于方夏——站在天井边边缘的过道上,当一只安静的花瓶。 110.失策13 此为防盗章  不过, 没来得及细看伤口,方夏就发现他手上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等!玉玦呢?” 话一出口,方夏的记忆瞬间回笼。回忆起自己刚才扔玉玦的利落,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这么扔出去不会已经摔成四瓣了吧?那可是耿家的传家宝, 还是一件古董,真碎了他卖了自己两颗肾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 方夏人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了,把空方盒扔在床上, 带血的拇指塞进嘴里轻吮了一下, 就趴在地上, 顺着扔出去的方向开始找玉玦。 幸好房间的布置偏向简洁大方, 没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方夏很快就在靠近洗浴室的墙角边找到了玉玦。玉玦还一整块的, 没有惨烈地摔成四分五裂,方夏捡起玉玦, 捧在手里,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除了龙首位置沾上他的血,上面没有裂纹, 也没有被磕掉的边边角角,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托了木地板的福, 换成砖石地板, 边角很可能就给磕坏了——总之, 首先感谢木地板护玉之恩! 方夏拿着沾血的玉玦去洗浴室清洗,但越洗越觉得奇怪,这玉玦的龙首虽是雕刻出来的,但他现在仔细摸索了一遍,发现无论是纹路还是边角,都是光滑平整的,并没有锋利尖锐的地方。再看他大拇指指腹上的伤口,那看起来像是被刀片之类的利器割破的,而且是那种一刀下去极为利落的,裂口细长平整且入肉深。别说玉玦光滑平整得根本划不破皮肤,即便有什么豁口锋利之处,造成的伤口也绝不可能这么平整。 “见鬼了,真邪门……”方夏嘴上这么吐槽着,其实本身是从来不信乱神怪力之说的,所以对伤口由来的猜测很快转到比较现实的方向。可能是在别处不下心擦伤的,当时没发现,捏着玉玦的时候压着伤口了才发现。以前整理画纸的时候,他就经常被纸页划破手,当时没察觉,过后才发现伤口。这样的猜测有点道理,但其实细想还是站不住脚,被纸页划伤的伤口极浅,甚至没有出血,而以他大拇指这种血流不止的伤口深度,正常情况是受伤当场就该反应过来的。 想不出合情合理的答案,方夏也没太过纠结,虽然流了点血,但话说到底也只是他的一根手指受了一点皮肉伤,如果这类鸡毛蒜皮的事都非要寻根问底弄个明白,他早把自己纠结死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的好么? 把洗干净的玉玦擦干,重新放回紫檀木方盒,随手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随后抽了几张纸巾,裹着伤口按了一会儿,等不出血了也就不管了。 晚上的时候,耿老太太身体不好,早吃了晚饭歇下了。管家童叔和联络员程东还没有回来,据说得明早才能赶回来。所以,晚饭方夏是跟王珂和陈姨三人一起吃的。陈姨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长得微微有些发福,是个挺和善的人,性格健谈也好相处。在耿家的第一顿饭,方夏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晚饭,也没有什么活动。陈姨洗完了碗筷就回房休息了,王珂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玩耍对象,方夏只好选择回房看电视。 方夏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消磨时间。这个点还远没到方夏的睡觉时间,但不知道是今天路上奔波得累了,还是热水澡洗得太舒服,躺上床没半个小时,方夏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觉方夏睡得并不踏实,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梦,直到被王珂打进来的电话吵醒。王珂是来催方夏下楼吃早饭,今天安排了方夏入族谱,要祭祖,再晚点耿家旁支的人就要过来老宅了。 挂了电话,顺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居然快到八点了,难怪王珂打电话来催了。他一向生物钟准时,每天差不多七点不到就会醒,而且睡眠质量也一向不错,但这一觉不但是睡过头了,睡眠质量也极其糟糕,眼睛干涩,头脑发胀。难道他潜意识里有那么厌恶耿家,这大床软枕的,居然会没睡好?方夏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一跳一跳疼的额头,才起来去洗浴室洗漱,才算从睡眠不佳的状态缓过来。 把自己拾掇整齐后,方夏就要下楼。但在出门前,不经意地的回头扫了一眼,便瞧见了床头柜上那只紫檀木方盒。握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记得昨天把玉玦装回去后,就将方盒放进抽屉了,怎么会在床头柜上?难道是他记错了?方夏茫然了一瞬间,应该是他记错吧,没人进过他的房间,方盒也没长手脚,还能自己从抽屉里爬出来不成? 方夏站在门口,看着方盒迟疑了一瞬,随后脚下一转,折回房内,把玉玦从方盒从取出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藏进衣服内。这玉玦耿文秋交给他保管的,价值不菲,丢了他可赔不起,还是随身带着比较有安全感。 下楼吃过早饭,耿家旁支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过来,第一进居室那边很快热闹了起来。一些妇女去厨房帮陈姨准备祭祀的瓜果鸡鸭摆盘。今天早上跟童叔一起回来的青年程东,带着几个年轻人帮忙把装好盘的祭品从厨房端出来,摆在大堂桌子上。管家童叔站在前庭,给一些进进出出的人下达指示。至于方夏——站在天井边边缘的过道上,当一只安静的花瓶。 “他们是住在这个镇上的耿家旁支,排起血亲关系是绕远了的,不过因为同出一宗,平时老宅这边有什么大事,还是会过来帮忙的。”王珂给方夏讲解耿家的家族情况。 “嗯,那挺好的。”方夏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耿家现在主要有三支是家族内排得上身份的。一支是耿老夫人耿文秋的嫡系,不过老夫人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现在嫡系下面也就你一个人了。还有一支是耿老夫人的妹妹耿文兰,她有二子一女,长子是现任家主,次子负责耿家公司的经营。剩下一支是耿荣兵老爷子,那是你祖母的六叔,是耿家辈分最大的……” 方夏掏了掏耳朵,开了手机音乐,给自己带上耳机。 王珂见状,没有继续说下去,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这边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等家主他们到了,就可以直接过去宗祠那边祭祖了。” 方夏没作声,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没过多久,就见前庭那边童叔迎了出去,随后引着两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来了。”王珂撤掉方夏的耳机,小声提示道,“走前面的两位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和他的妻子,后面两人是他弟弟耿重旻和耿重旻的妻子。” 方夏挑了挑眉,这就是耿家现在的两位中心人物?看老宅的家主和管公司的旁支精英。 几人脚步不慢,很快就走到了方夏面前。 “这位就是方夏少爷。”童叔领着耿重志一行四人过来的童叔,开口介绍道,“方夏少爷,这是你的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婶。” 方夏双手插在口袋里,抬眸打量面前四个长辈。耿重志穿着一身靛青色唐装,看起来五十出头,鬓角已经泛白,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大病初愈。他的妻子微微有点发福,但看着端庄大体。耿重旻比重志看着年轻不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他的眼神不冷不热。他的妻子却是个美人,身材高挑,面妆精致,看人的眼神总含着三分笑。 耿重志看着方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这模样跟重宣表哥真像,重旻,你说是不是?” 耿重宣,耿家上任家主,也就是方夏过世的亲爹。 “是挺像重宣表哥。”耿重旻扫了一眼方夏,十分敷衍地附和了一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重宣表哥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耿重志拍了拍方夏的肩膀,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长辈式的话。但他跟方夏不熟,也没有太多可以说的,很快就词穷了,幸而耿重旻及时开口救场。 “大哥,大姨那边还等着我们。” “我们先去你奶奶那边一趟,一会儿见。” 说完,童叔便带着四人朝后面耿文秋的起居室走去。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111.失策14 此为防盗章 “结束了?”李景杭从刚才被方夏那一拽中回过神来, 看着耿书郸抱着贴着符的貂皮大衣,开口问道。 “嗯, 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 上蹿下跳, 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 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 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 “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 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 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 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 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 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 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 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 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 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花钱买下这件衣服,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112.新旧交替01 雁回山是王家的阴谋, 其实还只是耿家初步调查后,所推断出来的结果。不过,这个推断结果,方夏在跟着耿家人下了飞机, 回耿家老宅的车上, 从他镇封的王同临口中, 得到了确切的证实。 王同临被厉鬼啃噬,神魂不全,说话颠三倒四, 时而疯狂时而悲愤, 但他依旧把雁回山事说清楚了。 雁回山考古墓葬地恶鬼作祟, 是鬼宗门闵霄的手笔,风水局则是苏闻出的手,而在风水局中操纵万千恶鬼的——是来自门派中擅长操纵鬼魂的高手。包括王同临在内, 一共四人。他们在闵霄的帮助下, 找到了四件古老的魂器, 然后按照闵霄的指示,带着魂器前往雁回山,协助苏闻,将包括耿家家主在内的耿家精英,尽数困杀在风水局中。 直接跟四大家族之一的耿家动手,王同临和那三人本来是犹豫的。 耿家家主和耿家精英, 若是死在雁回山, 那耿家必将迅速没落, 四大家族缺失一角,对玄术圈世家阵营是一次重创,而门派在局势上能够进一步占优。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风险只要带点脑子就都能想到。他们这是对耿家动了真格,一旦失败,计谋败露,那就是给世家送上了动手的现成理由。 在玄术圈,无论是门派还是世家,都不会随意动手去摧毁一个团体,人人都自诩正义之士,明面上是绝对不会像邪教那般肆意妄为。 比如,耿家人杀害了玄雍派弟子,玄雍派带领其他门派声讨耿家,顺道以此借口跟世家拉开战局,这是“讲理”的。但之后那杀害玄雍派弟子的耿家人死了,玄雍派再去伤耿家人,那就是“不讲理”了。 门派已经和世家拉开了战局,但明面上却还没真动过手,他们都遵守着游戏规则。 王同临他们不想世家对门派动手的理由,因为他们害怕。近百年来,世家一直是玄术圈的主导,已经足以说明世家强于门派的事实,正面对上世家,门派是没有胜算的。 王同临他们迟疑,然后闵霄抛出了诱饵——他提供线索帮忙找到的古老魂器,将归属于他们。那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王同临他们心动了,思量再三,决定了暗中协助闵霄。 然而,闵霄误导了他们! 那古老的魂器并非他们所想的珍品法器,使用那魂器的下场,便是成为魂器中厉鬼的活祭品,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神魂破灭的下场。 方夏将癫狂地从车窗飘出去的王同临封回铜钱,把王同临的话转述给前面副驾室的耿重志。 耿重志听完,下颚的线条紧绷。若不是他谨慎了找了丁明,楚稷那边又机缘巧合地带着两位风水师,他们耿家的中坚力量,说不定真的就这么葬送在了雁回山。 车队在耿家老宅门口陆续停下,耿重志下了车,一位看着年过不惑的男人,立即跑过来扶他。 那中年男人是耿家旁支的人,他扶着耿重志,往老宅里走,方夏和符堇跟在他们身后。 一进老宅大门,方夏就发现原本毫无人气的老宅,到处都守着人,整座宅子里面,都处于戒严的状态。 这些都是耿家的人,方夏一路看过去,有些人看着眼熟,有些人则感觉面生。 耿重志直接去了耿文秋的卧室。耿文秋的卧室在第二进院子的二楼,一路上,扶着耿重志的那位耿家人,将老宅的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主要讲的是关于耿家内鬼的事。 耿家内鬼目前有嫌疑的共计七人,管家童叔,厨娘陈姨,负责联络外姓客的联络员程东,以及曾经安排给方夏当助理的王珂,除此之外,还有三名来拜访过老宅的外姓客。 “我知道了。”耿重志点了点头,在耿文秋的房门前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门,得到里面应答后,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扶着耿重志过来的那位耿家人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守着。 方夏看了他一眼,试探着往房间里走了一步,见那人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拉着符堇一起进了房间。 装修古朴的房间内,沉香淡淡的香味浮动着,方夏吸了吸鼻子,放轻脚步,往里走了几步。 里面床边围着三个人,除了刚进来的耿重志,还有两位老人。一位是身形清瘦的老者,他是耿文秋的六叔耿荣兵,耿家辈分最高的人,曾经在耿家宗祠,亲手帮方夏在耿家族谱里加了名。另一位是个老妇人,面容和耿文秋有七分相似,方夏猜她应该就是耿文秋的亲妹妹,也就是耿重志的母亲耿文兰。 方夏在距离床的不远处站定,耿文秋躺在床上,身影被三人挡住,看不分明,但他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舅爷,大姨她怎么样?”耿重志看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耿文秋,开口问耿荣兵。 “这咒术,我没法解。”耿荣兵摇了摇头,用低哑的声音回道。 耿重志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 “算了,解不了,就解不了吧。”耿文秋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方夏回来没?” “回来了。”耿重志侧身让开,让耿文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方夏。 方夏对上耿文秋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然后双手插在裤兜,由着她看了。 “你们先出去,我跟方夏说几句话。”耿文秋道。 耿荣兵扫了一眼方夏,第一个转身往外走。耿重志弯腰扶耿文兰站起来,然后跟在耿文兰身旁,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三人陆续走出房间,耿文秋的视线又转到了方夏身旁的符堇身上。那眼神意思很明显,是希望符堇也能够回避。 “你怎么那么麻烦?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方夏嘴上抱怨着,却还是回头看向符堇,“你去外面等我,很快就出来。” 符堇抬手抚上方夏的面颊,拇指在他眼角摩挲了两下,又看了一眼耿文秋,随后低声应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方夏目送符堇走出房间,才慢吞吞地转身,走到耿文秋的床边。 走近了看,他才看出耿文秋消瘦得厉害,面颊凹陷了下去,面色隐隐发黑。在她脖子的侧面,有一块漆黑的印记,乍一看像是墨笔画的图纹,但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个个诡异的符文,密集地聚在一起,形成那么一块印记。 这应该就是咒术留下的痕迹。 方夏感觉心口有些发闷,有些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他从未将耿文秋当做自己的亲人来看,和耿文秋接触以来,就没一次交谈是令人愉快的。耿文秋苛刻,强势,不友好,还喜欢拿捏人,是一个性格十分糟糕的老太婆,方夏一点也不喜欢她。但是,大概血缘真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现在看着仿佛即将油尽灯枯的耿文秋,他竟是感觉难过的。 “坐吧。”耿文秋抬了抬眼皮,用手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站着做什么?我是中了咒术,又不是得了瘟疫,还怕我传染给你不成?” 话是没错,但这听着怎么就那么不舒服呢?听完就十分不想往床边坐了。 方夏转身从一旁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面对着耿文秋坐下,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摆出一脸嫌弃,“毕竟是几百年前的咒术,你们都弄不清这咒术的原理,说不定真会传染呢?我觉得我需要小心点。” 113.新旧交替02 此为防盗章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 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 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 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 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 可眼下诡异的情况, 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 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 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兀自飘动,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 方夏打了个冷颤, 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114.新旧交替03 此为防盗章 “确实, 很多耿家人都是那么想的,但我没有要将符堇强留在耿家的意思。”耿文秋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事实上, 耿家祖训有告诫, 符堇去留耿家子孙不得干涉, 只是耿家有些人大概是不记得。等知道你离开耿家后,他们大概会去找你,我那么说, 是想先给你提个醒。不过, 你是符堇的镇守人, 他们并不会对你如何,你也不需要太担心。” “哦,那我先谢谢你的好心了。”方夏没什么诚意地谢道。 耿文秋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在把方夏骗回耿家之前, 她就给他准备好了两条路。一是留在耿家, 当一个万事不管的家主,这样等她百年之后,现任家主耿重志自然会护着他,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二是离开耿家,耿重志他们大概会不甘心,但也做不了什么, 方夏也算是在玄术圈边缘化了, 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两条路, 耿文秋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但在意料之中的,方夏选择了后者。 “我要说的就这些。”耿文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嗳嗳嗳!等等!等等!”马广平打开洗手间的门,探头出来,着急地喊住耿文秋,“你怎么就先走了?重点还没说呢!” “重点?”耿文秋看了一眼马广平,见他一只手扯着身上的病服,另一只手拼命地指方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心累地叹了口气,转而对方夏道,“你师父并不是存心装病骗你的,那是为了让你回耿家采取的紧急手段。符堇选了你当镇守人,你不回耿家,等到我暂时的镇封镇不住他的时候,他也会自己过去找你。与其让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吓到,也是防止结契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就跟你师父私下商定了这个计划,让你尽快回到耿家。” 方夏看着耿文秋,“符堇的事,你们就不能直接告诉我,非得那么折腾?” “我告诉你,你信吗?你之前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马广平出声嚷道。 方夏:“……”这点他确实没法反驳。如果在见到符堇之前跟他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压根不会搭理。 “看吧,说不出话来了吧?师父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个小兔崽子还冲我发火!”马广平一脸委屈,嘴角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方夏觉得有点憋屈,明明是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结果还是对方有理了。而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点被忽悠过去了? 盯着马广平看了一会儿,方夏倏然眯眼,问道:“在我成了符堇的镇守人之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真相?” 马广平:“呃……” 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回耿家成为符堇的镇守人,那在他来S市之前,早可以跟他坦白了。 方夏:“你这两天在这病房里给我演的这几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今天被我撞破了,你还打算继续骗我是不是?” 马广平:“那个……这个是因为耿文秋想要你多留在耿家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继续装病。 “你帮着耿老太婆不帮我?”方夏顿时对马广平怒目而视。他说怎么感觉那么不舒服呢?原来是这臭道士投敌了! 马广平缩回洗手间,默默关上门,反锁。 方夏瞪了一会儿那洗手间的门板,扭头往病房外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饭盒过来。 方夏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立刻想起之前他问师父病情时,两人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跟他打马虎眼。二师兄丁明暂且不说,就大师兄单义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破绽百出叫人生疑。现在真相明了,方夏也就瞬间明白他这两位师兄,在他师父装病骗局中饰演的角色——帮凶! “方夏,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单义春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方夏。 “哼!”方夏不搭理他,昂着头从他两位师兄身边走过。他现在很生气,不想跟帮凶说话。 “这是怎么了?”单义春看着方夏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丁明反应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跑到病房门口,往里一张望,就跟从洗手间出来的马广平对上了视线,瞬间明白了方夏那态度背后的原因。 “师兄,师父露馅了。”丁明回头对单义春说道。 单义春一呆,随后忧愁道:“那方夏一定很生气。” 丁明耸了耸肩:“显然,你看他刚刚那模样,瞧着都快气成一只河豚了。” 单义春叹了口气,“回头我们跟方夏道个歉吧,让师父也一起。” “行行行,我没意见。”丁明一边提着饭盒往病房里走,一边感概道,“方夏那小子上了大学后脾气看来是真收了不少,居然没气得把病房拆了。” 方夏走出医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阴,天空灰蒙蒙的,没一会儿飘起了雨丝。方夏跑到不远处的公交站,躲在公交亭下避雨。大概是这个医院的位置比较偏,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这个时间公交站里也没有其他候车的人。 方夏看了一会儿空中稀稀落落的雨丝,把脚边的石子踢到公交亭外,转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 [嗯?]符堇微微偏头看他。 “你知道耿老太婆跟我家老头设局骗我吗?”方夏问。 符堇微微摇头,[你来耿家之前,我是由耿文秋暂时镇封的。但她年纪大了,力量在衰退。我在外面活动,她没办法彻底镇住我身上的煞气,因此我只能留在玉玦中,并不清楚她和你师父的计划。] 方夏高兴了一点,感觉从全是叛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方夏暂时不想回医院,也不想下雨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乱晃,而且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最后决定去酒店找耿书郸他们一起吃午饭。正好他的行李寄放在王珂那边,顺便可以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回A市耿家,去收拾了带过去的衣物,后天回学校。 他师父装病这件事,他生他师父的气,生他师兄的气,那是因为他和他们关系亲密。至于耿书郸和王珂,他们本身立场就不同,而且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即便他们参与了骗局,方夏其实也没多少感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耿书郸和王珂完全不知情。 方夏顺口提了一句他师父装病的事,餐桌对面两人一脸意外和惊诧。 “嗯?你们不知道吗?”方夏看着对面两人。 耿书郸摇了摇头,“耿老夫人没跟我说。” 方夏:看来耿老太婆是他师父是把所有人都给一起骗了。 “我也没听说。”王珂附和道,“不过,你师父住的那家医院……” 方夏:“那是耿家投资的医院,我知道啊!” 115.新旧交替04 此为防盗章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 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 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 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 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 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 老夫人受了打击,身体情况不好,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但最终做出决定,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 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 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 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 讨债的上门, 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 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 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等到祠堂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老宅这边的人便端着各种祭品香烛赶往祠堂。耿家祠堂是家族宗祠, 在居住地外另外建的, 距离耿家老宅不多远,出了老宅大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耿家宗祠占地不小,三进三堂的格局。进了大门,作为内门的仪门为一堂,作为正厅的享堂为第二堂,最里面第三堂为寝堂,供奉着耿家祖先的灵位。方夏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中,找到了属于耿重宣的牌位。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祭祖仪式由耿家辈分最高的耿荣兵——耿文秋的六叔主持。耿荣兵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垂暮老者,但依旧精神矍铄,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严苛的印象。耿家子孙满满当当地站满寝堂,耿文秋站在最前面,方夏站在她身后,身旁是方夏是耿重志一行人。往后便是旁支,照着跟老宅的远近亲疏往后排,到了寝堂门口的,基本都只能算远亲了。 然后翻开放在香案上的族谱,用毛笔在上面添上“耿方夏”三个字,算是正式给方夏入了族谱。 耿方夏,啧,一点也不好听。 不过只是写在耿家族谱上的名字,并不改动他户籍上的名字,方夏也就随意了。 “六叔,接下来交给我吧。”等耿荣兵阖上族谱,伸手拿起香案上的白瓷酒盅,耿文秋走上前一步,开口道。 耿荣兵抬了抬他那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方夏,随后把手中的白瓷酒盅递给耿文秋。 耿文秋接过酒盅,转身看向方夏,“方夏,你过来一下。” 方夏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做什么?” 耿文秋:“站好。” 方夏眨了眨眼睛。 耿文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沾了酒盅里酒水,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随后在方夏眉心处一点。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被什么烧灼的东西烫了一下。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错觉一般。方夏抬手摸了摸被耿文秋点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没有被烫伤的触感。疑惑地收回手,把摸过额头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方夏:“白酒?” 耿文秋把酒盅放回香案,才回头道:“米酒。” 方夏:“你往我额头点米酒做什么?入族谱的仪式?” 耿文秋转开视线:“算是吧。” 祭完祖,方夏入了族谱,中午在老宅开了几桌酒宴,耿家的嫡系旁支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便各自散了回家,包括耿重志两兄弟也回了他们在市区的家,耿家老宅又变回了昨天方夏刚来的那般,冷清,安静。不过,因为童叔和程东回来了,晚饭总算比昨天热闹了一些,围着吃饭的人数从三人变成了五人——耿文秋依旧是早吃了晚饭歇下了。 晚饭后,撤了碗筷,方夏和王珂,还有程东,三人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程东比王珂长几岁,但不像王珂那么刻板,他是个热闹的人,所以这场睡前斗地主的娱乐活动,方夏玩得还算愉快。一直玩到快十点,才散场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方夏从口袋里摸出斗地主赢来的一把零钱,默然无言:他究竟是来耿家做什么的? 方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把零钱扔在桌子上,就打着哈欠朝洗浴室走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他打算洗洗就睡了。 又是梦。 画面是凌乱的,毫无逻辑的事情,又混混沌沌叫人无法记住。 方夏在梦中挣扎着,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外面一片漆黑,天还未亮。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方夏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被汗水浸透的凉意和黏腻。时间才过夜半,但这一身的汗,是没法继续睡了。方夏坐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又把在挂到后背去的玉玦转到前面,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澡。 方夏觉得自己快步入封建迷信的行列了。 在耿家睡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个晚上睡到半夜出了一身盗汗,他这是跟耿家犯冲吧?要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痛地不可能在睡梦中出那么一身大汗。 方夏一边洗,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跟耿文秋申请去外面住。 洗完澡,关了水,方夏发现自己没把换的衣服带进来。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赤着脚往卧室走。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卧室,方夏就愣住了——卧室里,床尾正对的窗边位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西裤和白衬衣,黑色的短发,整个人在房间暖色的灯光映衬下,仿佛浮起了光晕。大概是听到动静,原本看着窗外的那人,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方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盛极的容颜,却不是那种如女子般璀璨的艳丽,而似一种雪山雾凇般叫人挪不开眼的清冷和高贵。剑眉指鬓,星眸幽深,眉眼狭长,鼻梁挺拔。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但这人做来却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龙章凤姿大概就是这样,王公贵族也仅是如此。 从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在方夏光|裸的肩头,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欣赏对方容貌的时候,而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谁?” 那人视线从方夏脸上微微偏下,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玉玦,薄唇轻启:[符堇。] 方夏眼珠子一转,就转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王珂身上,随后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哥啊,问你一件事……” 王珂被方夏的胳膊勾得身体一歪,随后眉头轻蹙,他性子一向严肃,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勾肩搭背的架势。 “我是你的助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王珂推开方夏。 “既然那耿重志是现任家主……”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老夫人受了打击,身体情况不好,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但最终做出决定,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讨债的上门,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116.新旧交替05 此为防盗章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 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 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 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 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 “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 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 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 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 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 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 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 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 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 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 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 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 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花钱买下这件衣服,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你要去S市?”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方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耿书郸,“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要去一趟S市,一起呗!” “你有什么事?”耿书郸问完,抬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去探病,我师父在S市的医院。”方夏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跟上耿书郸。 “那行,一起吧。”耿书郸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方夏会回耿家的原因,他听说过,据说是为了他师父的手术费。作为徒弟,要求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正好跟他顺路。到了S市,再分头行动。“王珂,你也一起去吧,方夏师父那边有什么需要,你看情况帮着点。” 117.新旧交替06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 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 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 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 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 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 “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嘴巴毒,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 语气转而低落下来, “但是我打不过他, 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 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 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 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三月初旬,惊蛰刚过,A市的气温还带着冬季凛冽的余韵,风一吹,寒意就能浸透身体,即便是午后气温最高的时段。A市北站的南广场出站口,出站的旅客依旧步履匆匆,谁也不愿在这个风口多作停留。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随着出站的旅客,通过出站检票台。 那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可以说有点小帅的脸,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束短短的小辫子。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长的毛呢风衣,迈着长腿往外走,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把废弃的车票塞进风衣口袋,随后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下脚步,抬头看路标牌。没等看出个所以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吹来,年轻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118.新旧交替07 此为防盗章 “不怪你, 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开口对方夏道,“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 就按你的说法, 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 “能够继承玉玦的人, 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 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 有才能的人, 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 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 “玄术圈内,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 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 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 混玄术圈的人, 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 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 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我昨晚又梦见那孩子在哭呢!”方夏坐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看着坐在对面的李老太太抓着耿书郸的胳膊,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耿大师啊,你给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李老太太倒算不上是恶婆婆,只是单纯的着急儿子还没孩子,又十分迷信,出发点却还是想着儿女好的。她也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对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这点,十分坚持,可以说到了固执的地步。 119.八煞拘魂阵图01 此为防盗章  “我想不明白, 为什么非要我回耿家当继承人, 你们耿家不是有正牌继承人吗?”方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 才把茶壶重新搁回暖壶炉上, 抬眸看向耿文秋。他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耿博文,他曾经听他师父马广平无意间提起过。那是他父亲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 也就是所谓的嫡长子、嫡长孙, 继承耿家的正统继承人。 “去年年底的时候过世了。”耿文秋垂眸, 掩藏起眼底的情绪。 方夏一怔,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 但他们素未谋面,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 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 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 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 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 青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120.八煞拘魂阵图02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 天赋能力是极高, 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 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 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 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 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 要的可不仅是能力, 还少不了勾心斗角, 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 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 “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121.八煞拘魂阵图03 此为防盗章 “你一大把年纪了, 还一腔热血的, 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 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 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 虽然没个正经样, 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 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 若是走了邪道, 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 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 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错觉, 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 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122.八煞拘魂阵图04 此为防盗章  “我呸!教我尊师重道前,你怎么不先学学诚实守信?”方夏踹了一脚门板, 门板纹丝不动, 这家医院洗手间的门质量有点过硬。 “我学啊!我明天就开始学!”洗手间里边的马广平表示。 “行, 那你现在出来。”方夏对着门道。 “不,我不出来。”马广平坚定且认真地拒绝。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 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 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 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 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 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 他本该满足的。然而, 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 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 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 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 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他想起那颗廉价的薄荷糖,想起符堇低声说着喜欢。那种哄小孩子的糖,在一般大人眼中,哪能当得上一句喜欢?符堇在耿家的漫长时光中,大概几乎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符堇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方夏冷着脸,最后硬邦邦地吐出那么一句话。 “嗯,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123.八煞拘魂阵图05 此为防盗章  方夏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醒着的, 还是在梦里。 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结果是疼得他直抽抽——不是梦!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 双眼盯着符堇,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 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 “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 可眼下诡异的情况, 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 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 就像穿过幻影一眼, 兀自飘动, 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刺激着裸|露的皮肤,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124.八煞拘魂阵图06 此为防盗章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 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 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 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 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 一张上面写着“是”, 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 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 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 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 有同音同貌, 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 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 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125.八煞拘魂阵图07 此为防盗章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 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 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 “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什么?”这骗子不跟他要钱, 也不跟他兜售什么平安符附身符, 而是跟他索要那件貂皮大衣, 还以为这人终于开始露出神棍的真面目, 虽然要衣服这种行为十分不走寻常路, 却不想对方竟是打算花钱跟他买。 “抱歉,这件貂皮大衣不能留下,那东西就是附在这件大衣上的。”耿书郸说着掏出手机,跟李景杭索要转账账号。 这件貂皮大衣是孙莉的东西,李景杭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满腹狐疑地把账号报给耿书郸。 质量上乘的貂皮大衣价格至少得上万起,这在李景杭收入的承受范围内, 他也不是在钱财上吝啬的人,对妻子难得买一次奢侈品倒没多大意见, 只是孙莉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这件貂皮大衣看着崭新, 但其实是一件二手货,是孙莉年前从二手货转卖平台购入的。看起来基本没怎么穿过的貂皮大衣, 转卖价格连5000都不到, 而且还是质量上乘的真品, 孙莉买到的时候还高兴了好几天,直说自己赚到了。 李景杭给耿书郸报了孙莉购入的价格,稍稍等了一会儿,他就收到了到账通知,耿书郸爽利地直接转了5000给他。李景杭算是完全看不懂了,花钱买下这件衣服,然后怎么获利?提高价格转卖赚差价吗?那也不过几千块钱,而且他报了价格,耿书郸完全没有还价的意思,那转账的爽利,又不像是打算通过差价获利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件貂皮大衣购买点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在李景杭确认到账后,耿书郸又开口道。 李景杭也没跟耿书郸多报衣服的价格,二手平台上买来多少钱,他就报了多少钱。钱已经收到了,之前的卖家信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心里疑惑,还是把那转卖人在平台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耿书郸。 临走前,耿书郸给李景杭留了一张符,让他放孙莉枕头下, “等这张符上的符文褪色了,令夫人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再联系我。”耿书郸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还有……有时间多陪陪你妈。” “这不劳你费心。”李景杭莫名其妙,这人跟他家非亲非故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叮嘱,这也管得太过了。 李景杭目送耿书郸带着方夏离开,关上家门,依旧对这将这俩人定义为装神弄鬼的骗子。不过,只是被他们买走一件二手的貂皮大衣,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妈也答应了以后不再请乱七八糟的“大师”来家里,算起来还是赚到了——家里终于能清净了!至于孙莉那件被买走的貂皮大衣,他打算等孙莉出院了,就带她去买件新的。他对二手货没什么意见,但还是觉得一手的更好点,即便贵了点。 “你刚才对李大律师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方夏坐进车内,抬脚踢了踢前面副驾驶的座椅,开口问耿书郸。 “嗯?什么话?”耿书郸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回头看方夏。 “‘有时间多陪陪你妈’——那口吻好像你是人家长辈似的。”方夏眼珠子转了一下,怀疑地看着耿书郸,“你该不会真跟人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瞎想什么呢?”耿书郸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会跟李景杭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会看相算命?” “略知皮毛。”耿书郸道,“但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李老太太说梦里见到婴孩的啼哭。孙莉身上沾染的阴气比李老太太重,那小鬼作祟的对象显然是孙莉,但李老太太却是在梦里见到了这小鬼。普通人能见鬼的有三种情况,稚龄幼儿,罡火过低,以及——将死之人。李老太太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王珂发动车子,朝着小区外面开去。 “对了,那之前朝着那小鬼扔的是纸团是什么?”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耿书郸再次开口。 “镇邪符。” “我之前让你画的那些?”耿书郸讶异。 “不然呢?”方夏奇怪地看着耿书郸。 不是耿书郸让自己画,他才不会去画那种看着眼晕的东西,没事练练书法,都比画那鬼画符让人身心舒畅。还害得他被符堇盯着画了几十张,直到画出成功的十张才许停手。虽然对那镇邪符深恶痛绝,但好歹也是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次来T市,方夏就团吧团吧地塞进外套口袋带了出来,万一能用上呢?那么想着,他其实并不觉得会用到,只是类似微博转发抽奖的心理——万一中了呢?谁想,还真用上了,虽然作用不大,用的对象让他觉得很亏。 “不,我就是惊讶你才教了你一遍,你居然画成功了!”画符刚入门,看一遍示范就能成功画出来的人很少。像方夏这种彻彻底底的新手,耿书郸是完全没想过他能成功画出来,所以当时也没仔细检查方夏完成的那十张符,没想到居然是成功了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方夏哼哼着,一脸得意,就差借他一条尾巴让他摇了。 然而,方夏并没能得意太久。身旁那位看不见的乘客,平静淡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得意到中途就抛锚了。 “咳!其实是符堇教我的,我画了几十遍才成功的。”方夏抬头,挺胸,正坐,老实交代。 耿书郸:“……”跟厉鬼学画镇邪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王珂驱车回到他们住的宾馆。 “耿先生,接下来什么安排?”停完车,从车上下来,王珂向耿书郸询问道,“是直接回A市么?” 耿书郸思索片刻,对王珂道:“你和方夏先回去,我要跑一趟S市。这件貂皮大衣收件地是在S市,那这小鬼的事要了结,需要去先S市找线索。” 耿书郸没打算让方夏那么早接触厉鬼相关的委托,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这次委托,他原以为只是游魂作祟,才会接下的,谁想出了岔子。而接下来,是揭开厉鬼的死因,虽然这只小鬼不算厉害,但厉鬼的事谁也说不好,危险度很难控制,所以他不打算带着方夏一起去。作为实践课,那有些过了。 “你要去S市?”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方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耿书郸,“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要去一趟S市,一起呗!” “你有什么事?”耿书郸问完,抬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去探病,我师父在S市的医院。”方夏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跟上耿书郸。 “那行,一起吧。”耿书郸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方夏会回耿家的原因,他听说过,据说是为了他师父的手术费。作为徒弟,要求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正好跟他顺路。到了S市,再分头行动。“王珂,你也一起去吧,方夏师父那边有什么需要,你看情况帮着点。” “我会的,耿先生。” 于是,最后敲定三人一起S市。 S市是距离T市挺远的城市,王珂把车停在T市的一个停车场,跟方夏和耿书郸一起坐高铁过去。 方夏原本不是去S市的打算,他是准备去Q市的。他师父马广平的鹊山观是在Q市,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师父住的医院就在Q市。方夏在被他大师兄拒绝了过去探望他们的师父后,叛逆心一上来,就铁了心的非去不可了。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大师兄,结果昨天他大师兄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的医院在S市,这才改了去S市。 那么一折腾,让方夏觉得他大师兄更可疑了。之前一直没告诉他师父在S市的医院,由着他误解,等到他说要过去Q市了,才突然告诉他,他们师父住在S市的医院。不止他大师兄可疑,他二师兄也很可疑。昨晚他跟他二师兄聊天,他二师兄说在医院给师父陪床,他申请视频通话,想看看师父,结果他二师兄二话不说直接拒绝,死活不给开视频。 这回,他倒是要看看,他那两位师兄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126.八煞拘魂阵图08 此为防盗章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 不过资质再好,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 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 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 由浅至深,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 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 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 第三天的时候, 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 但多少要会一些, 以后遇到什么事, 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 提起毛笔, 在砚台上蘸了墨,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 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 然后摆到方夏手边, “镇邪符是驱邪祟的, 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 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 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 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这种委托你也接?这明显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听耿书郸说完委托内容,方夏忍不住嘴角抽搐。 不过,没来得及细看伤口,方夏就发现他手上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等等!玉玦呢?” 话一出口,方夏的记忆瞬间回笼。回忆起自己刚才扔玉玦的利落,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这么扔出去不会已经摔成四瓣了吧?那可是耿家的传家宝,还是一件古董,真碎了他卖了自己两颗肾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方夏人已经从床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了,把空方盒扔在床上,带血的拇指塞进嘴里轻吮了一下,就趴在地上,顺着扔出去的方向开始找玉玦。 幸好房间的布置偏向简洁大方,没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方夏很快就在靠近洗浴室的墙角边找到了玉玦。玉玦还一整块的,没有惨烈地摔成四分五裂,方夏捡起玉玦,捧在手里,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除了龙首位置沾上他的血,上面没有裂纹,也没有被磕掉的边边角角,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托了木地板的福,换成砖石地板,边角很可能就给磕坏了——总之,首先感谢木地板护玉之恩! 127.八煞拘魂阵图09 此为防盗章  “你一大把年纪了, 还一腔热血的,小心心血管吃不消。”方夏不客气地回敬道。 双方在对视了一会儿, 各自扭头。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 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 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 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 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 虽然没个正经样, 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 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 若是走了邪道, 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 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错觉, 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 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128.八煞拘魂阵图10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 除了落灰的地板上, 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 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 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 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 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 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 往房间里看, 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129.中秋01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什么一大把年纪?我还是双十年华, 心血管功能好着呢!” 方夏:“我这不是老气纵横,我这叫睿智的真知灼见。”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 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 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 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 若是走了邪道,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错觉, 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 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 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 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 但病房门被打开,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130.中秋02 此为防盗章  三月初旬, 惊蛰刚过,A市的气温还带着冬季凛冽的余韵, 风一吹,寒意就能浸透身体,即便是午后气温最高的时段。A市北站的南广场出站口, 出站的旅客依旧步履匆匆,谁也不愿在这个风口多作停留。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 随着出站的旅客, 通过出站检票台。 那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可以说有点小帅的脸, 留着一头半长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束短短的小辫子。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半长的毛呢风衣,迈着长腿往外走,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一手拖着行李箱, 另一只手把废弃的车票塞进风衣口袋, 随后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下脚步,抬头看路标牌。没等看出个所以然, 一阵冷风从侧面吹来, 年轻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真冷。”说着, 吸了吸鼻子, 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 不能说能有多暖和, 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当继承人。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的名分,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车祸过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曾经对抱着母亲骨灰盒的他说过,他与耿家毫无关系,以后只会每年给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直到他成年——仿佛一种恩赐般的施舍。 私生子大概就是原罪。即使你不愿意成为私生子,也从未肖想过那所谓大家族的财产,也不想成为那名门望族的一份子,但你必须背负起所有的不堪和罪名。 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在耿家人眼中,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地位才勾|引了他血缘上的亲爹——那位耿家家主,一切都因他母亲的贪婪,趁着人死了原配,插足上位。但事实上,他母亲直到临死前,都未曾去找过耿家人。而他母亲死后,他这个私生子就是耿家人眼中的污点,他的存在就会污了他们高贵的名声,死在哪个角落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些都是谁告诉他来着? 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毕竟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方夏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更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如果可以,他想在还清耿家给的那些抚养费后,就彻底断了与耿家孽缘——反正双方谁也不待见谁。 然而,天不遂人愿。 收养方夏的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才接手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 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就是他母亲临死前带他过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131.中秋03 此为防盗章  从T市坐高铁到S市, 需要6个多小时,到站已经是下午,午饭三人已经在车上吃了。出了站,王珂带着三人的行李去找落脚的酒店, 耿书郸则跟方夏一起,直接打车前往医院。 医院的地址是方夏从他大师兄那里盘问出来,拿到地址后,方夏稍稍安心了一点。既然敢把医院地址给他, 应该没出太大的状况。就是不知道, 他那两位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去探望师父的事推三阻四的。应该不会是他师父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这类情况,这种事他两个师兄必然不可能瞒着他。耿家医药费给够, 两个师兄瞒着他借了高利贷?耿家给他师父的医药费被两个师兄侵吞了部分?不不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他那一向正直老实的大师兄肯定干不出来, 二师兄……这不靠谱的家伙倒是干得出来,可有大师兄盯着, 他也没那个胆动手。他们大师兄脾气温顺忠厚, 平日里就是一好好先生, 但要是真动了火,就算是他们师父都要虚上三分, 更别说他那个一向欺软怕硬的二师兄了。 方夏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 想得多了, 反而又多了一个疑惑。Q市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 脑血栓也不是什么医院都敢动手的,他师父的手术不在当地医院做很正常,但既然要去外省动手术,索性就找个大城市的医院,怎么大老远地跑来了S市这个三线城市? 半个多小时后,方夏和耿书郸抵达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的综合医院,占地不算大,但医院楼建得很气派,不像是什么九流小医院。可能是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比较有研究,所以他师父才被送到了这个医院?方夏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这家医院在三线城市,但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他对私立医院的印象就是有钱,而有钱的医院总能有先进的医疗设备,能挖到优秀的专家医生。 “这家医院……”耿书郸跟着方夏走进住院楼的电梯,迟疑着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医院耿家也有出资,而且占了股份。” “啧,原来是这样。耿老太婆真抠门,给个医药费,还要让自家投资的医院赚一部分回去。”方夏按下楼层,如果是耿文秋安排的,那他师父大老远被送到这个医院就说得通了,“这家医院在脑血栓领域是不是很有研究?” “这我不太清楚。”耿书郸摇了摇头,“这种投资类的业务,都是耿重旻那边在管,我虽然是旁支的人,但进了玄术圈,就是归老宅这边的,耿家公司的事是不管的。知道这家医院有耿家的投资,也是偶然听说的。” 方夏没有继续纠结这点,他师父的手术已经成功了,恢复情况也良好,这家医院是不是在脑血栓领域的专长,也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方夏的师父马广平住在五楼的病房,从电梯出来右拐,走到尽头就是。 方夏和耿书郸走进病房的时候,除了躺在病床上的马广平,方夏的两位师兄也都在。 “师父!”方夏走到病床边,抓着马广平搁在被子外,没吊针的一只手,弯着腰喊了一声,眼圈跟着红了。 听说马广平得了脑血栓的时候,方夏大部分心思在惦记着给马广平筹医药费,其他没想太多。听大师兄跟他说,师父动手术了,师父手术成功了,师父恢复得很好,他也就惦记着,每天问个情况,也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生病了就看医生,从来没想过,那个印象中一直活蹦乱跳又讨人嫌的老头子会有什么不测。但现在,看着马广平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术后的脑袋裹着纱布,歪着嘴角的模样,突然对差点跟师父阴阳相隔有了真实的感受。 “夯下……”马广平侧着眼珠子看着方夏,含糊地喊了他小徒弟一声。 “师父,我在这里。”方夏小声温和地应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温驯。 不过,马广平喊完方夏之后,就没再开口,抖了抖眼皮,转而看向病床另一边的大徒弟。 “咳!师父累了,让他休息吧。”方夏的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开口对方夏说道。 “那师父你先休息吧,你睡醒了我再来看你。”方夏松开手,跟着两个师兄去了外面病房连带的会客室。 “这是耿书郸,这是我大师兄单义春,二师兄丁明。”方夏给两方做完介绍,也不等他们互相招呼,就直直地看向他大师兄单义春,“大师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看师父?” “因为……”单义春吐出两个字后顿时卡壳,那张忠厚的国字脸微微涨红。 “那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哭鼻子吗?”一旁的丁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就这么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接话道。 “啧!谁哭鼻子了?”方夏不爽地回头瞪丁明。 “不知道那个谁,刚刚抓着师父的手,眼眶都红了?”丁明叼着烟,歪着嘴调笑道,“不巧你二师兄我刚刚就站你旁边,不小心给看到了。” “你早上起来眼屎没洗干净,糊着眼睛了。”方夏决定打死不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丁明,怀疑写满了整张脸,“不让我来就怕我担心?而你们没事瞒着我?” 丁明白了一眼方夏:“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方夏:“比如耿家没给够手术费,你们瞒着我借了高利贷。” 耿书郸哭笑不得:“我说……” 丁明打断似乎想替耿家正名的耿书郸,直言反驳,“你脑洞开太大,真借了高利贷,你大师兄早就愁秃顶了。” 方夏看了一眼单义春:“大师兄的头虽然还秃,但他表情看起来很欲言又止。” 丁明:“因为不让你来探病是师父的意思,大师兄怕你知道伤心。你也知道他内心总是如同少女般纠结的,天秤座的嘛!” 方夏:“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挂了我视频?视频里师父也不让我看?” 丁明:“没流量。” 方夏:“医院里有wifi。” 丁明:“我忘记问密码了。” 站在会客厅中央的俩个师兄弟,一个连珠炮似得提问,一个对答如流,你来我往,无缝对接,他人完全插不进话。耿书郸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单义春。单义春对他微微笑了笑,对战况激烈的两位师弟完全不在意,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耿书郸收回视线,顿悟,方夏和丁明这架势是属于常态。 方夏这么一通问下了,丁明都对答如流,说得也算有理有据,也只能把之前的疑团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耿书郸要调查寄宿在貂皮大衣上那小鬼的事,在第一天到医院跟方夏探望了一下马广平后,就一直在外奔波。小鬼的事耿书郸不带方夏,方夏也就闲着没事,便留在医院照看马广平。 方夏在医院守了两天之后,耿书郸突然改了主意,让方夏跟着他一起去调查小鬼的事。 “嗯?你不是说危险吗?怎么突然改主意让我参与了?”耿书郸是打电话告诉方夏他改主意的,方夏一边从病房出来,一边对电话那头的耿书郸提出自己的疑问。 “危险是有一些,但这些你以后迟早都会遇上了,早点接触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耿书郸道。 “那行吧,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方夏想了想就同意了,他师父现在躺在耿家的医院,他没什么立场跟耿家人杠,说话也不得不矮人一截。既然耿书郸那么说了,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下耿书郸告诉他的地址,方夏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对身旁的符堇道:“中年男人真是善变,耿书郸肯定是到更年期了。” 符堇没有发表意见,而微微侧头看向走廊一头,提醒方夏,[你师兄过来了。] 方夏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提着保温桶的单义春。 “大师兄。” 单义春应了一声,随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走廊上除了他俩,就再没其他人,他没听清刚才方夏说了什么,但那嘀嘀咕咕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跟谁说话一样。 “没谁,我刚在跟耿书郸打电话,他有事让我过去一趟,师父就交给你跟二师兄了。”方夏说完,把手机塞进口袋,就往单义春来的方向跑。 132.中秋04 此为防盗章 这段时间,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 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 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 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 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 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 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 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 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 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 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 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133.中秋05 此为防盗章  “喂?哪位?” “方夏少爷, 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 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 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 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 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 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 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 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 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 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 “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 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 没有接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当继承人。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的名分,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车祸过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曾经对抱着母亲骨灰盒的他说过,他与耿家毫无关系,以后只会每年给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直到他成年——仿佛一种恩赐般的施舍。 私生子大概就是原罪。即使你不愿意成为私生子,也从未肖想过那所谓大家族的财产,也不想成为那名门望族的一份子,但你必须背负起所有的不堪和罪名。 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在耿家人眼中,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地位才勾|引了他血缘上的亲爹——那位耿家家主,一切都因他母亲的贪婪,趁着人死了原配,插足上位。但事实上,他母亲直到临死前,都未曾去找过耿家人。而他母亲死后,他这个私生子就是耿家人眼中的污点,他的存在就会污了他们高贵的名声,死在哪个角落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些都是谁告诉他来着? 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毕竟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方夏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更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如果可以,他想在还清耿家给的那些抚养费后,就彻底断了与耿家孽缘——反正双方谁也不待见谁。 然而,天不遂人愿。 收养方夏的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才接手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 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就是他母亲临死前带他过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方夏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方夏揉了揉鼻子,走了过去。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我应该先叫您一声奶奶?”方夏在耿文秋面前站定,率先开口道。 “对于回耿家当继承人这件事,你看起来并没有像你最初表现得那么不情愿。”耿文秋道。 “我回耿家,不是您给我师父出医疗费所提的唯一条件吗?这场交易我既然同意了,再脸上写满不情愿,那也太矫情了。”方夏耸了耸肩,“或者您愿意把条件改一下?让我以后加倍偿还这笔医疗费怎么样?一出一进,能赚不少钱呢!” “耿家不差钱。”耿文秋道。 “钱不嫌多啊!您真不考虑一下?”方夏一脸真诚地建议。 “考虑取消这场交易,拒绝帮马广平支承担医疗费?”耿文秋斜眼看他。 “交易都已经达成了,改来改去多麻烦!”方夏立刻转了话头,仿佛前头建议耿文秋改条件的不是自己。 油腔滑调,见风使舵。 耿文秋从方夏身上收回目光,指了指矮桌另一边的位置道:“坐吧。”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对符堇说道。 134.各路动向01 此为防盗章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 不过资质再好,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 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由浅至深,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 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 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 第三天的时候,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 但多少要会一些,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 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 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 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 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 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 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方夏:“……” 符堇:[重新画吧。] “耿书郸就画了一遍,笔画顺序我没记住,重新画我也画不对。” 符堇:[我教你。] 方夏看着符堇,瞪大双眼。你一只鬼教我画镇邪符?真的假的? 在方夏跟着符堇学画镇邪符时,耿书郸也进了耿文秋的书房。 “你跟方夏相处也有两天了,对他……你怎么看?”等耿书郸落座,耿文秋开口问道。 “资质极高,大概在上任家主之上。这类人,在玄术上能够达到非同一般的高度,但同时容易受到阴世之物的伤害。”耿书郸徐徐说道,“在回耿家前,他的能力应该是被谁封印了吧?所以才对邪魅鬼祟之类的一无所知。其实,我觉得对方夏来说,继续被封印下去才是更好的……” “他没有选择。”耿文秋打断耿书郸的话,“我也没有选择。” “我知道,耿家需要继承人。”耿书郸垂下眼帘。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耿文秋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换了话题,“他这两天学得怎么样?” “态度上还算积极,让他看的书都看了,只是在理解上问题有些多,我觉得让他接触一些事件大概能学得快一些。”耿书郸道,“正好我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在临市,听描述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明天准备带他一起过去看看。” 耿文秋点了点头,“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我会的,您放心。” 次日清晨,耿书郸带着方夏,由王珂开车,前往临市T市。 T市的委托人是一位姓李的老太太,她儿媳跟他儿子结婚一年多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身体都没什么问题。李老太太又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便怀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妨害了子嗣,让她的孙子没法投胎到他们家。便四处请高人来看,最后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委托到了耿书郸手里。 135.各路动向02 此为防盗章  方夏也不跟耿文秋客气, 拍了拍地台上的坐垫, 就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又抬手拎起暖壶炉上的茶壶,翻了一只扣在茶盘上的紫砂小茶碗, 给自己满上, 不疾不徐地喝完。茶是上好的茶叶烹煮的, 入喉之后唇齿留香, 就算方夏这种不懂茶的人, 也能尝出跟普通茶水的区别。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回耿家当继承人,你们耿家不是有正牌继承人吗?”方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 才把茶壶重新搁回暖壶炉上,抬眸看向耿文秋。他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名叫耿博文, 他曾经听他师父马广平无意间提起过。那是他父亲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 也就是所谓的嫡长子、嫡长孙,继承耿家的正统继承人。 “去年年底的时候过世了。”耿文秋垂眸,掩藏起眼底的情绪。 方夏一怔, 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 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 但他们素未谋面, 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 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136.各路动向03 此为防盗章 “嗯?你不知道耿家的外姓客?”耿书郸稍稍坐正身子。 “抱歉,耿家老宅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前面驾驶席的王珂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耿书郸, 歉然道。 “不怪你, 方夏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上课, 你也找不到时间跟他细说吧。”耿书郸想了想,开口对方夏道, “耿家老宅是做什么的,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主营神棍业务, 我知道。”方夏点了点头。 “嗯,就按你的说法,耿家老宅做的就是神棍业务。”耿书郸笑了笑,顺着方夏的话往后说,“能够继承玉玦的人, 那一脉便是耿家嫡系,老宅由嫡系掌权。而下面耿家旁支, 有才能的人, 才有资格参与老宅的业务, 比如我。我们这些耿家旁支的人,就好比是老宅这边的编制体系内员工。既然有进编制体系内的,自然也有体系外的。” “外姓客就是体系外的合同工?”方夏歪头看耿书郸。 “没错。”耿书郸道, “玄术圈内, 有像耿家这样以家族形式的存在,也有以门派收徒的方式传承的, 当然也有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是, 混玄术圈的人, 基本都走在阴与阳的交界线上,这是一条危险的单向道,稍有不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踏过一线再也做不回人。独行侠固然自由,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人不愿拜师进门派受约束,又想保障自己的安全,两全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家族递帖子,成为那个家族的外姓客。当外姓客遇到麻烦时,家族会提供帮助;而家族有需要时,外姓客也有义务提供援助。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方夏眼珠子一转,转到侧前方的王珂身上,指着他问耿书郸,“那王珂也是外姓客?” “不是。”王珂出声否定,“我虽然也是外姓人,不过跟耿家的关系,并不像外姓客那样游离在家族外的状态。我是服务于耿家嫡系一脉的人,跟童叔他们一样。” “将耿家老宅比作公司,耿家嫡系就是公司管理层,耿家部分旁支是正式员工,外姓客是合同工,王珂他们大概就属于管理层的特聘秘书一类。跟外姓客的区别是,外姓客不拿工资,而他们却是拿工资的。” 方夏一行人下了高速,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委托人李老太太住的地方,一个高层居住小区,算不上特别高档小区,但小区门口设有比较正规的警卫室。 等警卫室向业主确认后,王珂开车进入小区,停在委托人住的那幢楼下,耿书郸和方夏先后下车。方夏下车后,先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怎么了?”驾驶席上的王珂一脸莫名地看着方夏。这开着车门,不拿东西,也不是找他说话,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符堇要下车,我帮他开一下车门。”方夏朝王珂摆了摆手,随后把车门重新关好。 王珂:“……”所以来的路上,符堇先生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难怪早上出发前,方夏开了一下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坐进来,而是跑去后面跟耿书郸一起坐了。他那不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坐在后面,而是在帮符堇开车门。一扇门对一只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开不开门都不影响他们上下车,大概是因为看得到的原因,方夏对符堇的存在有些意识过剩了。不过,方夏的资质确实极好,符堇这一路就坐在他身旁,他愣是没察觉出来。那是方夏完全镇住了符堇身上的阴煞之气,让他完全感觉不到符堇的存在。 三个人都去委托人家里不太方便,耿书郸只带了方夏上楼,让王珂留在车里等他们。 李老太太住在七层,方夏和耿书郸乘电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委托人的家门口。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李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便是李老太太的儿媳孙莉。今天是周一,工作日,孙莉本是要上班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才请假在家休息。 “耿先生?”孙莉看视线扫过外门两人,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礼貌,眼神却完全是看骗子的警惕。 这位女主人涵养还算不错,但明显是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并不信乱神怪力之说。 “你好,我是耿书郸,应李老太太的委托而来。”眼前这种情况耿书郸见多了,面对这种把他当骗子的人,八风不动,淡然应对。 方夏看了耿书郸一眼,第一次对他产生佩服的情感。都被人当骗子看了,还能这么淡定,脸皮一定是有点厚度的。 孙莉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耿书郸的不识相,“关于委托的事……” “孙莉啊,是不是耿大师到了?”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口音的话,打断了孙莉的打算。她原本是想先把这两人赶走,再回去哄老太太。但现在老太太自己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赶人,只得侧身把半掩的门打开,让耿书郸和方夏进屋。 方夏刚换好鞋,前面身形微微佝偻、瘦小的李老太太,已经拉着耿书郸,用她带着口音的话语,嘟嘟哝哝地说了起来,“我儿子跟儿媳结婚都一年多了,还一直没个娃……” 李老太太的跟耿书郸说的,和之前耿书郸告诉方夏的委托内容差不多。李老太太年前老伴过世,他儿子为了方便照顾她,过完年便把她从老家带到了T市这边。李老太太在这边住了一星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一个男婴在哭,她觉得那是她还未投胎的孙子,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办法投胎到他们家,所以找了很多大师来看,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137.各路动向04 此为防盗章  “……真冷。”说着, 吸了吸鼻子, 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能说能有多暖和, 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号码, 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 正要挂掉, 突然想到了什么, 动作一顿, 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 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 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 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 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 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 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方夏拖着行李箱快步朝对方走去。 随着方夏的走近, 王珂也认出他了。模样跟耿家过世的原继承人有些相似,眉目清俊,就是眉宇间透出来的气质,总觉得有几分浪荡子之流的痞气,一点没有那位过世的原继承人稳重。 “方夏少爷。”王珂收回视线,迎上前一步。 “大哥啊……”方夏叹了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王珂的肩膀,“刚刚在电话里我就想吐槽你了,少爷老夫人这种称呼跟时代脱节了,有时间改了吧。” 王珂一愣,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清楚方夏答应回耿家并不是自愿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胁迫。心里憋屈,加之年轻气盛,多半会闹些情绪。他想象过方夏见到他可能会横眉冷对,或者是爱答不理,完全没想到对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种不着调的吐槽。 “大哥,发什么愣呢?帮忙开一下后备箱啊!”方夏已经越过王珂走到了车后,敲着后车盖歪着头喊他。 王珂回过神,帮方夏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等方夏上了车,王珂才坐进驾驶席,点火开车。 方夏坐在后车座,曲起的手肘支在车窗边上,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方夏是C市东辰美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再过两个月就能拿着毕业证书投入社会大染缸了。工作他已经提前找好,就在C市的一家画室当老师。画室提供食宿,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攒几年钱,把耿家给的抚养费清算干净,就彻底和耿家断了联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谁想,这么多年除了在成年前给他打抚养费,就再无交集的耿家,一个星期前突然联系他,让他回去当继承人。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原是连认祖归宗的权利都没有的人,突然给塞了正经继承人的名分,这是多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方夏拒绝了,拒绝得干脆果断不留余地,顺道还十分嘴欠地附送了对方一顿冷嘲热讽,把对方气得够呛才施施然挂掉电话。 在他出生前,他那位亲爹车祸过世。三岁那年,他母亲病逝后,耿家那位老太太——他血缘上的亲祖母,曾经对抱着母亲骨灰盒的他说过,他与耿家毫无关系,以后只会每年给鹊山观观主一笔抚养费,由那位老道士代为抚养,直到他成年——仿佛一种恩赐般的施舍。 私生子大概就是原罪。即使你不愿意成为私生子,也从未肖想过那所谓大家族的财产,也不想成为那名门望族的一份子,但你必须背负起所有的不堪和罪名。 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在耿家人眼中,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地位才勾|引了他血缘上的亲爹——那位耿家家主,一切都因他母亲的贪婪,趁着人死了原配,插足上位。但事实上,他母亲直到临死前,都未曾去找过耿家人。而他母亲死后,他这个私生子就是耿家人眼中的污点,他的存在就会污了他们高贵的名声,死在哪个角落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些都是谁告诉他来着? 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毕竟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方夏对耿家是没任何好感,更没有血缘上的归属感。如果可以,他想在还清耿家给的那些抚养费后,就彻底断了与耿家孽缘——反正双方谁也不待见谁。 然而,天不遂人愿。 收养方夏的老道士,名叫马广平,道号文石,除了是方夏的抚养人,同时也是他的师父。虽说是收了耿家的钱才接手抚养他,却是对他真的好,方夏平日里对他师父各种嫌弃,嫌弃他啰嗦,嫌弃他迷信,嫌弃他爱管闲事,但心底里却是把马广平当做自己的父亲看的。他会答应回耿家,就是为了马广平。 一向身体硬朗的马广平突然病了,确诊是脑血栓,要尽快进行手术,急需一大笔的医药费。然而,Q市的鹊山观其实是一个很穷的小道观,平日里是靠着马广平和方夏的两个师兄三人,死皮赖脸地蹭着其他大道观的法事,来自镇上居民一些零散的委托和道协的补助,勉强维持道观运作。方夏的两位师兄虽说不是孤儿,但他们的家庭也只是普通收入的人家,要筹到那么一大笔手术费,不算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靠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努力,显然不是一件短期内能办到的事,但他们的师父也等不了那么久。 无奈之下,方夏只好向耿家妥协——他顺从耿家的要求回到耿家,耿家负责帮忙承担马广平的医药费。 王珂开着车从北站出来,一路驶入市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随后转入古建筑林立的近郊一带。 粉墙黛瓦,高脊飞檐,层楼叠院,依山就势,典型的徽派古建筑特色,彰显着这座城市浓厚的历史底蕴,这里便是耿家老宅的所在地了。这是方夏记忆中第二次来A市,第一次就是他母亲临死前带他过来的。年幼记事少,但是来路上母亲一刻不停地叮嘱他如何讨好奶奶,让耿家所在的这片古建筑,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时隔二十年,依旧留有印象。 车子在耿家大门口停下,方夏拒绝了王珂帮忙提行李箱,自己拎着箱子,跟着王珂踏进耿家大门。 走进讲究的砖雕门楼,穿过前庭,沿着绕天井的敞式回廊。往里前行。到了第二进四合居室,王珂领着方夏拐进天井左侧的厅堂。这一进的厅堂空间比第一进的稍小,一侧被隔出一间屋子作为茶室。王珂轻扣了两下茶室门,听到应答后推开门,示意方夏一个人进去。 方夏把手中行李箱交给王珂,顺意走进茶室。 茶室不大,里面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尽。进门的左边,贴着墙面,呈直角垂直状占据一个墙角,摆置着两面博古架。一面博古架上摆放着木雕瓷器类的摆件,另一面只放了两排书就再没其他东西。右边——也就是正对着放摆件的博古架,是两扇木质格子窗。窗户紧闭着,窗户下面是成年人小腿高的地台,地台上搁着一张方形矮桌,矮桌上一套正在使用的茶具。而坐在矮桌一侧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她穿着一身黑底红绣钩花的袄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双目幽深不见光。面上皮肤的皱痕深浅不一,其中纹路最深的,当属鼻翼两侧向下延伸的两条法令纹,给人一种严苛不好相处的感觉。 不需要猜测,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老太太,便是方夏血缘上的祖母,耿家上任家主,当家老夫人——耿文秋了。 138.各路动向05 此为防盗章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 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 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 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 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眸色暗沉如墨染, 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 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 笔记本大小, 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 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139.各路动向06 此为防盗章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 双眼盯着符堇,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莫名得耳熟, 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 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 “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 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 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 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 就像穿过幻影一眼,兀自飘动, 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 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只可惜如今耿家人中,竟是挑不出一个有能力镇住符堇煞气的人。”耿文秋叹了口气。 ——所以才勉为其难找了他这个私生子回来。 “……我觉得你这完全属于欺诈。”方夏扯了扯嘴角,“如果说成为耿家的继承人,就是整天跟鬼打交道,为耿家的神棍事业发光发热,那很抱歉,这交易我没法玩。我就一普通人,从来没想过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更不想进入其中畅游一番。这玉玦您老还是收回去吧,我老老实实回去借高利,相比于跟鬼打交道,我觉得跟我还是跟高利贷的催债打手比较有共同语言。” 方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玉玦,搁在茶几上,推到耿文秋面前。 “你现在反悔已经晚了。”耿文秋没动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玉玦,“这白玉双龙首玦是符堇的寄身之物,也是跟他结下契约的媒介,他既然在你面前现了身,也就代表契约已经完成。在他找到下一位镇守人之前,他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把玉玦还给我,也无济于事。” 140.遗留地01 此为防盗章 方夏推开房门的声响, 惊动了符堇,他侧头朝玄关看去。方夏对上符堇的视线,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凉。这真不是他怂,虽然俗话说, 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 那是没真见着鬼。真见着了,正常人肯定都会怕, 就他这没被当场吓尿的,绝对算是胆肥一挂的!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 “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 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 人一边往外退, 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 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 “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 无声较量, 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141.遗留地02 此为防盗章  那个矮瘦男人的游魂, 身影很透明, 透过他的身体看去,对面夜色中小区的轮廓依旧能够看得分明。 方夏至今为止见过的鬼魂中, 只有符堇的身影凝实得跟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其他的基本透明度都在50%以下, 附在那件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算是其他分类中的顶端, 而眼前这个游魂差不多属于底层了,只比肥皂泡泡稍微清晰一点,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感觉。 耿书郸让他看的那些入门基础的书中,似乎有提到鬼魂身影的凝实度, 与其力量相关, 也就是看着越是凝实的鬼魂, 其力量越是强大。目前看来,符堇算是最厉害的, 莫名有点小自豪了。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朋友, 是他见过的某个行业从业者中最出色的一个,就算知道可能还有一大群比自己朋友厉害的大佬, 也要先帮他骄傲了再说!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 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 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 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一张上面写着“是”,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142.遗留地03 此为防盗章 两人在孙莉的病房前一通瞎扯, 无意间却拉近了距离。 方夏对耿家人的排斥, 在耿书郸身上,算是淡了不少。耿书郸跟耿家人不太一样,比起耿家那些守着世家陈旧荣耀,故作姿态地骄傲淡漠的家伙, 要有人情味多了。而耿书郸对方夏的为人也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评估, 虽然没个正经样,但本质却是不坏的。 看着方夏斜倚着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耿书郸突然就安心了,这样他大概就不用担心,教出来的徒弟, 成为未来的祸害。像方夏这种资质的人,若是走了邪道, 那可是一场大灾难。 “回去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耿书郸对方夏说道。 “你这话像是在说,你之前教我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方夏斜眼看他。 “这是你的错觉。”耿书郸微笑道,只是笑容看起来不太真诚。 方夏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错觉,你自己心里清楚。 “干正事吧。”说着方夏抬手敲了两下病房门。 刚敲完, 却发现符堇正看着他, 似乎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怎么了?”方夏被盯得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了?”耿书郸一脸莫名。 方夏头也不回道:“没跟你说话。” 耿书郸:“……” 符堇视线转向病房门:[只是觉得晚些时候再敲门, 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较好。] 方夏没听明白符堇话里的意思, 但病房门被打开, 看到站在开门的男人时, 方夏瞬间悟了——李家反封建迷信的首席斗士也在病房内,他们这是活生生地撞到炮口上了。如果等上一会儿,避开这位大律师,不管是跟女主人,还是李老太太谈话,事情都会简单得多。 “怎么又是你们?”李景杭一见病房外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监视我?你们这是非要闹到我真报警了才高兴?” “我并没有找上门找骂的爱好。”耿书郸深吸了一口,直视李景杭,“但是,再等下去,令夫人恐怕就危险了。” “你少危言耸听!我妻子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感冒,身体有些虚弱而已。”李景杭冷声道。 “她以前感冒也会虚弱到需要住院?”耿书郸反问。 李景杭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莉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平时感冒发烧都极少,就算真感冒了,也是吃点药,休息两天就痊愈了,还从来没出现过晕倒的情况。平时定期体检,都是毫无问题,今天上午又做了检查,大部分结果已经出来,并没有找出确切的原因,就是莫名其妙地身体衰弱…… “莫名地身体衰弱是有可能走向身体衰竭的……”耿书郸叹了口气。 “你少胡说八道!”李景杭咬牙驳斥,却是声厉内荏,内心有些动摇了。毕竟孙莉病得毫无预兆,还查不出具体原因,而病症又被耿书郸这本不该知道的人说中,不合理又找不到解释,刺激之下,想法难免动摇。 在李景杭开门后,就退到一隅,假装跟耿书郸不是一伙的方夏,捂着嘴跟身旁的符堇窃窃私语,“耿书郸不愧是资深神混,居然敢跟反封建迷信斗士正面杠,而且居然还杠动了。” [对方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符堇淡淡道,并不觉得耿书郸做得有多值得夸耀,口舌厉害之人,他见过不知凡几,跟他们相比,耿书郸的口才并不好,只是正好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耿书郸和李景杭谈话还在继续。 “我不强求你相信我的话,也没打算向你索要金钱,你可以当遭遇了一场没有实际损失的恶作剧,如何?” 李景杭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迟疑。 “阿杭……”病房里的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李景杭身后,但耿书郸的话她显然听到了,看着儿子一脸恳求,“我们就当被骗了,让耿大师去家里看看,如果不成……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请大师来家里了。” 李景杭回头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哎!哎!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老太太使劲点头道。 “您在医院陪莉莉,我带他们去家里一趟,完了马上回来。” 方夏和耿书郸去李景杭家,坐的是李景杭的车,王珂开车跟在后面。等到了李景杭家小区楼下,依旧是耿书郸带着方夏上去,王珂在楼下车里等着。 “书房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不要乱翻,其他请便。”李景杭把手中的公文包往客厅沙发上一扔,回头对耿书郸说道。 耿书郸看向方夏。 方夏扭头看符堇。 符堇微微颔首。 “还在主卧。”方夏回复耿书郸。 耿书郸径直朝主卧走去,方夏紧随其后,李景杭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拉得严实,将外面的大好阳光拦在窗外,卧室昏暗阴沉,有一种隐隐的阴冷,让方夏在进屋后,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景杭帮忙打开卧室里的灯,暖色调的灯光驱散影影重重的昏暗,照亮整个房间,但方夏依旧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冷。 方夏抬头看向床尾电视柜上方的挂式空调,机体沉默着。这个阴冷感方夏其实不算陌生,在最初见到符堇的时候就经历过,那是属于厉鬼的煞气,符堇身上的煞气,自从被镇压之后就感觉不出来了,现在感受到的应该是藏在这里的小鬼的。比起当初身上那种刺痛骨头的寒意,这只能算是体表微凉,但依旧叫人不是很舒服。方夏和李景杭一起站在门口,抵触得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耿书郸在房间内转了半圈,在靠房门一侧的衣柜前站定。他一只手捏着一张纸符,另一只手去开衣柜门。 就在耿书郸的手触及衣柜门时,方夏看到衣柜底下,出现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婴孩,他光|裸着身子,四肢着地趴着耿书郸脚边。他抬头看来,那张带着婴儿特有肥胖的脸一片青白,唇色泛紫,眼珠泛白,直勾勾地看着方夏。 这才是鬼该有的样子,符堇跟这小鬼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仙人了。 “耿书郸……”方夏盯着那小鬼,压低声音喊道。 方夏话音未落,那小鬼便惊觉,扭着身子朝着方夏这边爬来,但看到方夏身后的符堇,很快顿住,瑟缩了一下,那小鬼张嘴嚎叫,泛白的眼珠鼓起,几乎快要脱框而出。 方夏捂住耳朵,小鬼的嚎叫却依旧凄厉清晰,嚎得他脑仁犯疼。与此同时,耿书郸有了动作,朝着方夏视线着落的位置,连拍三张墨字符。然而那小鬼的动作更快——他害怕符堇,没敢再往方夏这边扑,身后的耿书郸也不是好惹的,剩下就只有离方夏不远,站在开关旁的李景杭。 小鬼朝着李景杭飞快爬去,方夏低咒了一声,伸手抓住李景杭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拽。符堇正要去拦住扭头冲向方夏的小鬼,却见方夏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团黄纸,没头没脑地朝着那小鬼扔去。 143.遗留地04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天赋能力是极高,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 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 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 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 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 要的可不仅是能力,还少不了勾心斗角, 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 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 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144.遗留地05 此为防盗章  方夏抬手推门的动作一顿, 神色透露出疑惑。 病房内说话的声音,方夏不陌生,那是耿文秋的声音。耿文秋的声音不难辨认,音色稍稍带着一丝沙哑,声音低缓的时候比较明显, 说话时咬字十分清晰利落, 不带半分含糊。方夏跟她有过好几次心塞的谈话,这声音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耿文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师父的病房中?来探病?他可不记得他师父跟她有什么私交,耿老太婆会有这么好心? 方夏眼珠子转了转, 回头对身后的符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缓缓地推开病房门。这边的病房新建没两年, 崭新的装修,让病房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半点声响。方夏像猫一般, 轻巧无声地溜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后, 是半敞开式的小客厅, 和小客厅用半面墙隔开的右边才是马广平躺着的卧室。方夏贴着那半面墙, 摸到卧室门口。那处是卧室死角, 人如果不从里面出来是发现不了他的。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 因为脑血栓的原因, 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 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还没法去厕所,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打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哎哟我的无量天尊哎!”马广平哀嚎了一声,身体兔子一般飞快地蹿起,在病床上一个翻滚,动作灵巧地落在了床的另一边,跟方夏隔床相望,“这事不怪我……” “你骗人还有理了?”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马广平差点掉了眼泪,方夏觉得自己的愤怒值又往上推了两格。 方夏拍着床冲马广平吼道,“你过来!” 马广平心虚:“干嘛?想打架?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我吗?” 方夏绕床过去,马广平绕着床躲。一个追一个躲,很快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耿文秋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拉,远离那张被师徒两人绕着跑的病床。 在被那师徒俩闹腾得快翻天的病房中站了一会儿,耿文秋选择去外面的小客厅待着。出去的时候,路过站在门口的符堇,耿文秋朝他微微点头。符堇淡淡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视线转回到里面的方夏身上。 耿文秋微微一愣。耿书郸跟她提过,符堇对方夏态度很特别,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跟耿书郸说的一样。他的态度,不再是面对他们时冷淡和漠视,他的眼中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在意。难道……符堇当初选中方夏作为镇守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夏有这个能力,而是中意方夏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 耿文秋想不出答案,但是既然符堇在意方夏,那今后必然会用心护着他。那对方夏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 耿文秋刚在小客厅的沙发落座,里面绕着床跑圈的师徒两人也跟着蹿了出来。马广平顶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以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矫健步伐,如同一阵旋风般跑进了小客厅隔壁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方夏晚了一步,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 145.遗留地06 此为防盗章  “我学啊!我明天就开始学!”洗手间里边的马广平表示。 “行, 那你现在出来。”方夏对着门道。 “不,我不出来。”马广平坚定且认真地拒绝。 “臭老头!” “小兔崽子!” 符堇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夏跟他师父隔着洗手间的门吵架,不是满嘴污言秽语的辱骂,也不是充满恶意的攻击, 感觉就像两个小孩之间的争吵,完全不讲章法的瞎吵吵。这样的方夏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肆无忌惮, 这大概是因为他跟他师父关系极好,才能这般肆意地闹脾气。 他突然之间有点羡慕方夏的师父了。尽管对方此刻正被方夏逼得躲在洗手间内, 连门都不敢开,但方夏对他的亲昵,却是毋庸置疑的。 方夏待他与常世之人无异, 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他本该满足的。然而,欲望这种东西,就是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无论得到多少, 依旧会去渴求更多的、更好的。符堇看着方夏的背影, 眸色暗沉如墨染, 透不出半丝光亮。 “啧!”方夏气得又踢了一脚洗手间的门板, 然后转身在小客厅里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在方夏第二次路过自己身旁时,符堇藏起眼底的暗沉, 开口询问。 “铁丝或者钢针之类的东西。”方夏抓了抓头, 对符堇说道。 [那个行吗?]符堇指着客厅电视柜上的一本日历问道。 那是一本医院做宣传的日历本, 笔记本大小,上边用铁丝线圈穿在一起。 方夏:“唔,应该可以,我拿了试试。” 方夏飞快地拆了日历本上的铁丝线圈,拿在手里七转八折地扭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重新回到洗手间门口,弯腰把铁丝捅进门锁孔中——开始撬锁。符堇跟过去,看着方夏一脸认真地扭铁丝。 “小兔崽子,你在干嘛?!”方夏扭了两下,里面马广平就发觉了。 “帮您老人家开门。” “溜门撬锁,打架扒窃,你就不知道学点好的!”马广平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嚎道。 “我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师从来不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方夏折腾了一会儿,没能如愿把锁撬开,不知道是因为这医院洗手间的门锁太好,还是手上的工具不太顺手。 “嘿嘿,看来你技术不到家啊!”见门锁没了动静,马广平知道方夏失手了,立刻出声嘲笑,“别跟师父耗着了,你赢不了的。我就不出来,我看你能……” 马广平话未说完,听到门锁发出咔咔两声,他上的保险开了。 门外,方夏看着符堇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随后听到保险打开声音。方夏诧异地看了符堇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助。 “谢了!”方夏说完,赶在马广平再次上锁前,反应极快地转动门把手,肩膀抵着门往里推。 “小崽子!你住手!”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之后被马广平顶住了。 马广平:“师父错了,你快住手……” 方夏:“你出来,我们什么都好谈。” 马广平:“师父没脸见你。” 方夏:“滚!” 马广平见方夏还是不买账,自己又到了穷途末路,转而冲着坐在外面小客厅沙发上,正喝着茶的耿文秋喊道:“耿文秋,你要见死不救吗?” 耿文秋:“……” 耿文秋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把才喝了一口的茶放回茶几。不就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么?嚎得好似快被人打死了。这师父当成这般德性,难怪方夏被教得像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 “方夏,我们谈谈。”耿文秋开口对方夏说道。 方夏:“……”不,他一点也不想跟耿老太婆谈话!根据上两次跟她谈话的经验来看,耿老太婆必然又是早准备好了法子坑他。不管他怎么蹦跶,最后肯定还得往她挖好的坑里跳。 方夏假装没听到,继续抵着门板跟马广平较劲。 “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愿意谈为止。”耿文秋淡淡道,“只是——这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啧!”方夏松了抵住门的劲道,洗手间的门瞬间被重新合上,随后是一阵被再次上锁的声音。 方夏烦躁地踢飞刚才掉在自己脚边的铁丝,转身走到耿文秋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初我会回耿家,是为了我师父的医药费,各取所需的交易。现在既然我师父是装病,耿家也不需要提供医药费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耿家了吧。” “你不愿意留在耿家,我也不强留你。”耿文秋缓缓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方夏警惕地盯着耿文秋。 “我之前应该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拥有视鬼的能力,那就必须学习相应的玄术知识,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呢?” “所以即便你决定离开耿家,你依旧需要跟耿书郸学习玄术方面的知识。” “然后让我学个一辈子都学不完?”方夏用最大的恶意猜度耿文秋。 “你想多了。”耿文秋说道,“我并不希望你太过深入玄术圈。” 方夏:“这点我倒是跟你不谋而合。” “学习一些基础手段,最多不会超过一年。”耿文秋看了一眼方夏补充道,“如果智商没问题的话。” “如果我智商有问题的话,一定是遗传你们家的。”方夏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其实我可以让符堇教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耿书郸。” 符堇之前还教过他画镇邪符,而且在玄术上的知识明显要比耿书郸懂得多。他不讨厌耿书郸,耿书郸比起其他的耿家人,相处起来舒服多了,但他依旧是耿家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跟耿家有太多牵扯。 耿文秋了一眼符堇,“符堇能够教你很多,但是有些东西你需要跟着活人学。” 方夏微微蹙眉,想了想,最后退让道:“我不想留在耿家,学习的事让耿书郸远程或者别的地方授课都可以。” “可以。”耿文秋点头。 “当真?”方夏不是很信任她。 “你不是罪犯,我们耿家人也不是警察,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制行押你。” 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朝着犯罪的边缘试探了怎么办?方夏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生怕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方夏的去留问题,耿文秋话题转到符堇身上。 “你要离开耿家,符堇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符堇对耿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力量,意味着家族权力,大概还间接影响着耿家在玄术圈的地位。这些耿文秋之前告诉过他,然而他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更不舒服。作为厉鬼滞留在阳世,符堇需要镇守人,而耿家需要用得上的力量,原本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耿家这种把符堇视为己有,作为工具利用的态度,让方夏有些心疼。 他想起那颗廉价的薄荷糖,想起符堇低声说着喜欢。那种哄小孩子的糖,在一般大人眼中,哪能当得上一句喜欢?符堇在耿家的漫长时光中,大概几乎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符堇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方夏冷着脸,最后硬邦邦地吐出那么一句话。 方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身后的符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缓缓地推开病房门。这边的病房新建没两年,崭新的装修,让病房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半点声响。方夏像猫一般,轻巧无声地溜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后,是半敞开式的小客厅,和小客厅用半面墙隔开的右边才是马广平躺着的卧室。方夏贴着那半面墙,摸到卧室门口。那处是卧室死角,人如果不从里面出来是发现不了他的。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因为脑血栓的原因,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还没法去厕所,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146.遗留地07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眼珠子转了转,回头对身后的符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缓缓地推开病房门。这边的病房新建没两年, 崭新的装修, 让病房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半点声响。方夏像猫一般, 轻巧无声地溜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后, 是半敞开式的小客厅, 和小客厅用半面墙隔开的右边才是马广平躺着的卧室。方夏贴着那半面墙,摸到卧室门口。那处是卧室死角,人如果不从里面出来是发现不了他的。 方夏本是打算偷听耿文秋过来做什么, 但卧室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却让他直接懵了。 那是马广平的声音, 他被这老头从念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 因为脑血栓的原因, 他师父已经没办法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了, 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说得也是模糊虚软的。然而——现在他师父不止顺溜清楚地说了一句话, 还说得中气十足,别说是口眼歪斜的脑血栓患者了, 他甚至连个感冒病人都不像! 方夏懵了一瞬间,随后反应过来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老头压根没病,都是装的! “你知不知道, 前两天方夏那小崽子白天一直守在我床边, 我生生挂了两袋葡萄糖, 还没法去厕所,要不是我二徒弟机灵,反应快,赶紧把方夏那小崽子支了出去,不然我就尿床上了!”马广平朝耿文秋大吐苦水。 “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他们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安排了,是你自己拒绝的。”耿文秋道。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人伺候着在床上撒尿?多丢人啊!”马广平拍着床沿道。“我天天那么歪着嘴,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要变成歪嘴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方夏那倒霉孩子赶紧离开!” “我不是已经让耿书郸把他叫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耿文秋淡淡道。 方夏:难怪耿书郸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参与调查小厉鬼的事了,原来是耿文秋在背地搞的鬼! “他白天是不在了,但他晚上还回来陪床啊!”马广平语气带上了生无可恋,“他回来了我还得接着装病,他在我隔壁床上睡着,我都睡不好,我得保证他晚上起夜,看到我的嘴还是歪的。我晚上甚至不敢起来上厕所,就怕万一跟方夏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被他拉着问——师父,你白天还摊得像尸体,晚上居然能自己溜达着上厕所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脑血栓其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当初我找你商量的时候,是你自己提出要装脑血栓的,怪谁?” 商量?方夏眯眼,看来他师父不但跟耿文秋有私交,私交还好到能让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了。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尽快逼那小崽子回耿的吗?正好,我前不久听说镇上有位老人家得了这病,看病花了很多钱。然后,我就想着我们家小崽子最重视什么,还有你们耿家最拿得出手的又是什么?我家小崽子最重视的那肯定是我,你们家最拿得出的那也只有钱了。我得了性命有关的大病,我家小崽子肯定立刻跟你妥协,那小子从小就重情,拿起了就放不下。” 马广平得意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我装病这事方夏那小崽子知道了,肯定得炸。这叫什么事啊!当年你为了让他远着玄术圈,他妈拖着重病的身子把他送去耿家,想把他留在耿家,你都给拒绝了。还在他妈过世后,封了他的能力送到我这里,希望他远着耿家,远着玄术圈。结果呢?兜兜转转,现在他却不得不踏进这个圈子了。” 听到这里,方夏愣住,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是有人告诉他,他母亲是为了金钱和地位才带着他找去耿家,而耿家看不上他母亲,将之拒之门外。之后他母亲过世,就把他扔到给马广平,每年给一笔抚养费了事。但现在听马广平的说法,似乎并没有为了钱财的厚颜无耻,也没有世家门楣的轻蔑傲视,只是耿文秋不愿意让他进玄术圈,才拒绝了他们母子接近耿家。 和那个人,或者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说起来到底是哪些人那么告诉他?方夏皱起眉头,他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那么说过,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记忆中只有一片重重叠叠的影子,其他在无头绪。不过,现在想来,会对年幼的他说那些事的,多半没有多少善意。 “人到底是敌不过命。”耿文秋缓缓说道,“有些注定的东西,即便机关算尽,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绕不绕的?”马广平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啪地一声,打散了屋内低沉的氛围,“不让绕咱就翻过去,打洞过去,没什么过不去的。方夏那小崽子我给他起卦算过,虽然姻缘有点奇怪,但那是一辈人被人罩着的命,命好着呢!” 方夏:“???”一辈子被人罩着的命?谁罩着他啊?哪位大佬啊? “不说这些了,说件重要的事。”马广平突然严肃了语气,“刚刚说了,让方夏那小崽子之外我装病骗他,他肯定得炸。所以——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你得把摘出去,我是被迫协助你的!” 耿文秋没回话,凉凉地看着马广平。 方夏却是被马广平这一说,把刚刚开小差的怒气值给找了回来,直线往上冲。 “我们先串个词,到时露馅了也好有个统一的说法……” “成啊!您想串个什么说法?”方夏从墙后走出来,磨着后槽牙,瞪着坐在病床边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的马广平,“您想怎么编?让徒弟给你参考参考。” “方、方方方方夏?!”马广平瞪大了双眼,被吓得胡子都颤个不停。 “臭老头!”方夏爆喝一声,朝着病床冲去。 147.遗留地08 此为防盗章 方夏扭头递给符堇一个欣赏眼神。 符堇:[……?] 那矮瘦男人的游魂, 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符堇, 见符堇没有任何反应, 才迟疑着慢慢飘到耿书郸头顶, 在香烛和纸钱升起的缭绕烟雾中扑腾了几下, 大概是在抓烧给他的纸钱, 才低头看耿书郸。 耿书郸看不到鬼魂, 但看到飘荡在空中的薄烟不自然的飘动, 也就知道他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收了好处。他停下烧纸钱的动作,在地上放了两张黄纸, 一张上面写着“是”, 一张上面写着“否”。 “你是否认识这个钱包的主人?”耿书郸开口问。 那游魂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包, 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认识认识,就是那个叫胡佳的女人嘛!] 那游魂说完,地上的那张写着“是”的黄书颤动了一下。 方夏看得饶有兴趣, 不过为什么非要胡佳的常用物品,这鬼魂都能叫出人名字了,直接问他胡佳怎么样不就好了?方夏像猫一样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挨到符堇身旁, 小声问他。 符堇低头看了一眼方夏, 开口道:[是为了确保不出错。人有同名同姓,有同音同貌, 在施术者无法跟鬼魂直接交流的情况下, 可能出现差错。但鬼魂绝对不会认错活人的阳气, 而常用物品上沾有主人的阳气,是主人本人不能到场时的一种替代手段。] “你有没有看到胡佳害死过一个男婴?”那边耿书郸又烧了几张纸钱,继续问道。 [有没有见过那女人杀人?没见过啊!虽然我觉得她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女人……]那游魂一边说着,一边让写着“否”那张黄纸颤动了一下。 耿书郸蹙眉,果然没有预期的那么顺利。在胡佳住的附近招鬼,招来认识胡佳的鬼魂不难,但要招来的鬼魂正好目睹胡佳杀人现场,概率确实可以说很低了。 [嗳!你不问了?不问了把剩下的纸钱都烧给我呗!]那游魂在耿书郸头顶飘了一圈,见人没反应,骂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不远处符堇的存在,偷偷瞄了一眼,又缩成团嘟嘟哝哝着盯着地上那两张黄纸看,[死了赚钱也那么不容易,不满意答案居然还扣老子工资!行!那老子现在就编个满意的答案给你!] 地上写着“是”的黄符颤动了一下。 方夏:“……” 耿书郸:“……?” 刚才明明看到颤动的是写着“否”的黄纸,难道刚才的是被风吹的,这次才是真的?耿书郸看着地上的两张黄纸,面上表情游移不定。 于是,地上写着“是”的黄纸抖得更厉害的。 “呃,你是说你见过胡佳害死一个男婴?”耿书郸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他是准备编故事骗你呢!”方夏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插话道。 方夏话音刚落,那边矮瘦模样的游魂被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瞪大双眼惊悚地盯着方夏。他不仅眼神情感惊悚,情感表现也是同步的惊悚,没有实体的魂魄显然是不会有生理上的限制的,所以——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占据了半张脸。 方夏:“……”那种少女漫画中,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可爱大眼睛原来是存在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兄弟的大眼睛走岔路,往恐怖方向发展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你看得到我?你是人是鬼?!]那游魂一连三问,问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 “前两个问题是废话,最后一个问题我当然是人,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是个孤陋寡闻的鬼。好了,给你钱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的,我们继续。”方夏堵住被那游魂继续提问的路,“你说你没见过胡佳害死男婴,那你见过胡佳跟什么有婴儿的人家来往吗?关系比亲近的那种,左邻右舍礼貌性的来往就不要说了。” [这、这个……好像没有。] 那游魂把瞪大的眼眶缩成到正常状态,偷偷瞥了几眼方夏,想溜,却发现方夏身后那位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的厉鬼正盯着他,抖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也没敢跑。厉鬼都是不好惹的,现在巷子里的这位更是可怕百倍。 “哦,那跟胡佳相关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方夏继续问。 [她喜欢看宫斗类的电视剧,每个星期去上两次瑜伽课,喜欢泡澡……] “打住!”方夏开口打断那游魂的话,“说些人际方面的事。” [这个啊……说起来这胡佳其实是个小三。]那几乎透明的游魂上下浮动了一下,[她是一个姓郭的老板的情妇,那女人这边的房子也是那姓郭的买的。去年的时候那姓郭的经常过来,不过年前两个月突然不过来了。之后又过来了,不过不在胡佳这边过夜,而是带着胡佳去他住的别墅,有时候胡佳自己打车过去。] “你跟着去过那别墅?”方夏问。 [对啊!] “那里面有小孩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跟了两次,都没进去过,后来就没去了。] “为什么?”方夏奇怪道。听这游魂的说法,不像是跟腻味了,而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放弃那么做。 [那别墅感觉不太好,靠近了会觉得不太舒服,我就没敢跟进去。]游魂叹了口气,[那些有钱人家总爱搞迷信,家里都会有些驱邪的东西,像我这种弱小的鬼,可不敢随便进去,弄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别墅的地址是什么?” [苏阳北路86号。] “耿书郸,你还有话要问吗?”方夏视线转向耿书郸。 “没了。”耿书郸摇头。 “那就这样,你把纸钱都烧给这位大兄弟吧。” 耿书郸烧了手中剩下的纸钱,那游魂欢喜地在飘起来的灰烬中扑腾了几下,然后美滋滋地飘走了。 方夏把游魂的话,转述给耿书郸,“现在有一个可以大致想象的故事了——小三杀害正室的孩子什么的。” “明天再去看别墅那边的情况吧,今天太晚了。”耿书郸收拾完地上的香烛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双腿,随后笑了起来,“你又帮大忙了。” “你一开始就该让我来跟那鬼谈的。” “问鬼术施术者和提问者一般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还能让人从旁插手的。”耿书郸笑着摇了摇头。能听懂鬼话的人,在玄术圈内本来就屈指可数,这种被从旁插手的事发生概率也小,而且大家一般都会遵守基本法,不会突然插手,也就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走出小巷,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各自打包了一份酸辣粉,分道扬镳。方夏回医院,他想多陪陪他师父。耿书郸则回酒店——封印着小鬼的貂皮大衣留在医院让王珂保管,他得回去加固封印,以防生变。 次日清早,耿书郸改了原本约定碰面的地方,而是坐车过来医院接方夏。 方夏走到车边跟耿书郸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驾驶座上的青年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长得挺英俊,留着一头不过耳朵的短发,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这人明显不是王珂,这车也不是出租车。 “你打的DD?”方夏问耿书郸。 “你好,我叫顾文凯,职业是刑警,不是DD司机。”驾驶座上那青年笑着伸过手来。 “你好,我是方夏。”方夏一边想着耿书郸怎么莫名其妙拉了个刑警过来,一边把手伸进副驾驶座车窗,在狭小又不便的空间里,跟对方完成了有点难度握手动作。 方夏和符堇坐进后车座,顾文凯发动车子。 转出医院,耿书郸才开口对还不怎么明白情况的方夏说道:“这是顾家三少爷,我从酒店出来偶然遇到他,就跟他说了那小鬼的事,” 方夏一愣,问道:“顾家?那个顾家?” 耿书郸:“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方夏:“……”所以——这位警察同志其实是圈内人? 玄术圈的顶峰有四大家族,顾家,任家,耿家,戚家。顾家擅长阵法,任家擅长阴尸阵,耿家擅长御鬼术,戚家擅长符咒。这四家圈内人称为纹阵顾家,舞尸任家,纵鬼耿家,飞符戚家。而顾家,不但是玄术圈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四大家族之首。 148.遗留地09 此为防盗章 耿老夫人真是扔给他一个不小的难题。 不过, 这个难题本身的天赋,却是十分惊人。 耿老夫人费尽心思,折腾回来继承耿家的人, 自然不可能是能力平平的之辈。耿家继承人,要求至少有能够镇守符堇这只千年厉鬼的能力。在方夏回来前, 耿家在玄术上能力最为厉害的,当属耿老夫人耿文秋和现任家主耿重志。耿文秋年事已高,镇守不了符堇多久了, 在全族上下找不出合适镇守的小辈时,耿重志曾提出一试。是的,耿重志是尝试过镇守符堇的。他记得耿重志当时结契结得十分勉强,成功之后坚持了不到一个月,身体就衰弱到了濒死的状态, 迫不得已,才将符堇重新送还到耿文秋那里。耿家继承人,能力不够格, 硬争也只有送命的份,祖训告诫太过久远, 但耿重志这个前车之鉴,却是近在眼前。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夏这个私生子成为耿家继承人的事,耿家人包括现任家主耿重志在内, 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对, 即便他们心里再不乐意。 耿书郸今早接到方夏成功结契的消息, 在来老宅前,对方夏的天赋就做过预估。他已经尽可能地往高处估计,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方夏拥有阴阳眼,他并不意外,耿家历任家主基本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那是天赋能力的一种体现,像耿文秋和耿重志一样拥有阴阳眼。但是,方夏能够听懂鬼话,却绝对是超出了耿书郸的想象。放眼整个玄术圈,拥有阴阳眼的人数就极少,能听懂鬼话的,更是寥寥无几。他认识的,也就顾家继承人顾寅有这个能耐。要不是方夏自己顺口说出来,他压根不会往这方面问。 方夏在玄术上的资质极好,不过资质再好,这位方夏少爷依旧是个门外汉,得从头教起。耿文秋安排的书房,里面放着基本都是玄学相关的书籍,由浅至深,一应俱全。耿书郸根据方夏的情况,挑了几本浅显的,让他先看着,不懂的他再加以讲解。 方夏看了两天书,满脑子都是神神叨叨的内容,第三天的时候,耿书郸终于换了新的内容——画符。 “画符虽然不是我们耿家的绝学,但多少要会一些,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一种手段……先学镇邪符吧。”耿书郸站在书桌边,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笔尖在一指宽的黄纸条上,行云流水地画出一个咒符,然后摆到方夏手边,“镇邪符是驱邪祟的,对一些缠上来的孤鬼游魂使用,可以让它们暂时无法动弹,效果持续不长。” “听起来不像一道厉害的符。”方夏提起黄纸条,扭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耿书郸说道。 “这道符用处确实不大。”特别是方夏有符堇跟着,一般邪祟都会畏惧符堇身上的煞气,多半不敢近他的身,镇邪符就更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用处不大,我学它做什么?”方夏打了哈欠,把黄纸条拍回桌上。 “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符,算是画符的基础。就像我们学写汉字的时候,从‘一’开始学一个道理。” 方夏低头看黄纸条上纵横交错,撇捺纠缠,就像好几个汉字叠加在一起构成的符文——这叫最简单的?复杂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跟“一”相比?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成功画出十张镇邪符。”耿书郸说完,拖了一张椅子,在书桌边落座。 对面临窗的位置,如今已经成了符堇的专座,虽然他看不到,但那张桌子边上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隔段时间就会往后翻,让他知道,符堇确确实实就坐在那里。如此,他就不好再坐过去,是怕冒犯对方,也是畏惧对方,毕竟那是一只千年厉鬼。想到这里,耿书郸又忍不住偏头看向方夏,跟一只千年厉鬼成功结契,却半点不受影响,要知道耿重志之前结契后,就因为承受不住符堇的煞气,身体便迅速衰败了。有才能的人,有的会被人妒忌,有的却能叫人连妒忌都生不出来,方夏大概就是属于后者的。 耿书郸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夏画符。只是没等方夏落笔,程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让耿书郸去一趟前院的书房,耿老夫人找他。 方夏看着耿书郸的背影消失在博古架的圆门外后,提笔,照着耿书郸的样板,一笔一划地临摹。小时候他师父没少罚他抄毛笔字,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三天两头闯祸,被罚了那么多年,书法功底自然不弱,也因此才会在大学时选了国画专业,毕竟书画本相通。 方夏写废了几张后,后面的成品就跟耿书郸的样品差不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十张。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方夏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曲子。 [笔画顺序错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夏的洋洋自得,他猛地一扭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撞进了眼中。符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的小桌,来到了他身边。此刻正低垂地眼眸,看着铺满半张书桌的镇邪符,如鸦羽般浓密漆黑的睫毛,将幽深的眸光掩藏了大半。 [符文的笔画顺序很重要,错了,这符就废了。]符堇指着方夏画的符文错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没一张是写对的。] 毛笔书写的笔画,尽管写在黄纸上,但有些地方稍稍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顺序的,符堇指的那处错得最为明显。但是符堇说他没一张写对的,方夏就不服气了。 “你怎么知道没一张是对的?”相处了那么几天,这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独自思考鬼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怖,方夏怕了两天,也就不怎么怕了,现在已经敢这么小声顶嘴了。 符堇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略显透明的手,拂过铺在桌面上的十一张镇邪符。指尖划前十张方夏画的镇邪符,十张全部安然无恙,到第十一张耿书郸画的样本时,纸符颤动,随即自燃,很快在幽蓝的火苗中被焚烧殆尽。 149.遗留地10 此为防盗章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鬼? 脑电波?传音入密?还是外星人? 方夏脑海中猜测层出不穷, 双眼盯着符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符堇……”方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莫名得耳熟,不像是第一次听到的。 方夏的记性不差,很快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在他来到耿家的第一天, 耿文秋就曾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这是这个名字不是玉玦的吗? 方夏僵硬地低头, 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口的玉玦,随后重新抬眸看那人,“你该不会是……玉玦精吧?” 说出来的话, 方夏自己都觉得荒诞, 他是不太信这种违背唯物论的东西的,可眼下诡异的情况, 让他不得不往朝着不科学的方向猜测。 [不是。]对方否定。 “那、那你是什么?”这种在人脑子说话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够办到的。 [亡者之魂, 世人俗称为鬼。] 那人垂下眼眸,方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看到窗口的窗帘被夜风吹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人的身体,就像穿过幻影一眼,兀自飘动, 不受丝毫阻挠。再仔细看你那人, 确实没有半分人气。 空气中蔓延出一种阴冷, 刺激着裸|露的皮肤, 寒意渗透骨缝,方夏打了个冷颤,脑子一片混乱。他活了二十三年,看他师父举行各种迷信活动至少也有十来年了,就从未亲眼见过鬼祟之流,而今晚不但见到了,还跟对方搭上了话, ——方夏二十三年的三观是碎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大半夜地被鬼找上了门。 活见鬼,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方夏伸手拽了拽围在自己腰间的浴巾,身上的肌肉绷太紧,这么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腰背有点泛酸。 “那什么……我虽然混账过一段时间,但最多也就打架打断过人的胳膊腿,杀人放火这类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做过。”方夏舔了舔牙尖,接着道,“你冤有头,债有主,找该找的人去,啊!” 符堇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盯得方夏遍体生寒。良久,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镇守人。] “等等!什么镇守人?我什么时候成镇守人了?” [在你拿到那枚玉玦的时候开始。] “这玉玦不是耿家继承人……”话说到一半,方夏倏然顿住,面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方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 耿家继承人负责保管白玉双龙首玦,而拿着这玉玦就意味着成为一只鬼的镇守人,这是让他帮耿家看守一只鬼啊!日哦!有听说过继承财产,继承名誉,继承工作岗位的,还没听说过让人继承一只鬼的!这样一来,耿文秋特地找他这个私生子回来当继承人,又一直拖着不告诉他耿家继承人的责任,还有现任家主耿重志一点都不反对他成为耿家继承人的态度,这些叫他疑惑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好端端的,谁会乐意继承一只鬼? 方夏自觉大致上已经想通了来到耿家后的种种疑点,不过依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耿文秋把玉玦交到他手中时,确实提到了“符堇”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符堇的存在的,那说明她是有见鬼的能力的。而他方夏,作为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来了耿家之后却突然能看到了,这很难让他相信和耿家没关系。这耿家老宅——或者说耿家的嫡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行,他得去找耿老太婆问清楚才行!不管所谓的时机有没有成熟,他都见鬼了,今天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方夏抬脚就往卧室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胯间掉下来的浴巾绊得踉跄了一下,歪倒的身子在床尾处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结果一抬头,就跟站在窗边的符堇对上了视线。 对方看着他光溜溜地侧坐在床尾,面上波澜不惊。一向脸上的皮比城墙厚的方夏,被符堇这么看着,却只感觉面上火烧火燎的,莫名地觉得自己这脸丢大了。慌个毛线!不就是见鬼了吗?这鬼也没要把他怎么样的架势,至于差点出去裸|奔吗? “艹!”低咒了一声,方夏飞快地捡起浴巾,捂着裆扭身蹿进隔壁衣帽间。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草草穿上衣服,才重新往外跑。 跑出自己的房间,方夏先去对门把王珂喊了出来,然后拖着人去前院找耿文秋。刚进前院,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童叔,童叔对方夏大半夜的闹腾有些不满,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是方夏铁了心要耿文秋在今晚给个说法,最终早睡下的耿文秋还是被他闹了起来。 这一次,耿文秋没有继续回避方夏的问题,而是痛快地给他了想要的答案。 方夏的猜测大致上并没有错,耿家的继承人所要继承的确实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从祖上传下来的厉鬼。有一点他却是想差了,这只厉鬼并不是没人乐意继承,正相反,耿家有很多人抢着继承,只是能力不足以胜任,最终无奈之下,同意了由方夏这个私生子来继承。 谈话是在耿文秋卧室隔壁的书房进行的,方夏和耿文秋面对面坐在书房一隅会客角,铺了厚实毛毯的真皮沙发松软舒适,方夏却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上面,直视对面缓缓述说的耿文秋。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脸上表情扭曲,一脸不可置信地对面的耿文秋。一只厉鬼——听着就很危险的玩意,居然是耿家人抢着继承的存在,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厉鬼……还会有人抢着继承?”方夏反问。 “那是因为耿家祖上是从驱鬼发家的……”耿文秋喝了一口捧在手中的热茶,继续道。 耿家的祖先,先是以驱鬼除邪在圈内有了威望,之后被一些权贵奉为上宾,发展出来不可小觑的人脉,之后的子孙借此行商赚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了一定的规模,传承下来,便是现在耿家旁支所管理的公司集团。耿家旁支主负责管理公司产业,而嫡系传承依旧以驱鬼除邪为主业,这其实是让嫡系一脉直接握着支持家族产业的权贵人脉,所以——尽管旁支管理着家族公司产业,却依旧得听嫡系一脉的。 耿家的公司规模早已不可小觑,但离开一些权贵人脉给予的方便,虽说不会顷刻间大楼倾覆,却是得不偿失。这是没有得罪耿家嫡系,和平分家的情况。若是得罪了嫡系一脉,那些权贵也就成了对付耿氏公司的利刃,迟早捅出个千疮百孔。而耿家嫡系之所以能够紧握那些权贵人脉,驱鬼除邪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在玄术界堪称一流的行家,跟任家、顾家和戚家并称四大家族。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耿家人自身的能力外,其实还仰仗了符堇——这只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千年厉鬼。耿家是以御鬼术著称,除了自身能力,剩下便要看他们收服鬼魂的能力,而符堇的强大,正是足够让耿家在玄术界屹立不倒的存在。所以,耿家的家主必须是能够顺利继承符堇的人,这是保证家族内部不分崩的手段。符堇也因此称了耿家人争抢继承的存在,能够入主嫡系,掌控耿家命脉的存在,谁能不动心? 150.遗留地11 此为防盗章  “你应该称家主为大表叔, 他是你长辈。”王珂纠正方夏对耿重志直呼其名。 方夏翻了个白眼。 “哦,叫耿重志的那个大表叔, 对我成为耿家继承人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这跟直呼其名有什么区别吗?王珂无语, 但想到方夏被耿家漠视了那么多年, 现在让他尊敬耿家的长辈未免强人所难,也就放弃了继续纠正。 “你大哥耿大少爷还在世的时候,耿家的家主其实是耿老夫人。去年大少爷过世后, 老夫人受了打击, 身体情况不好, 才把家主之位给了他侄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耿重志。”王珂道, “找你回来当继承人是耿老夫人的提议, 但最终做出决定,是跟现任家主商量后的结果。” “所以耿重志为什么不反对?”方夏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珂摇头。 “不清楚还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方夏斜眼看他。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啧!”方夏不爽撇过头。 耿文秋为什么选他当耿家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现任家主为什么不反对他一个私生子当继承人?不知道。 耿家老宅到底做的是什么业务?也不知道。 他对耿家继承人究竟继承的是什么, 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方夏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跟耿文秋做这笔交易了,也许去借高利贷要比这场交易的风险更小? 算了,借高利贷万一还不上,讨债的上门, 他两个师兄都得遭殃, 师父也没法安心治病, 在耿家不管发生什么,至少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等到祠堂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老宅这边的人便端着各种祭品香烛赶往祠堂。耿家祠堂是家族宗祠, 在居住地外另外建的, 距离耿家老宅不多远,出了老宅大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耿家宗祠占地不小,三进三堂的格局。进了大门,作为内门的仪门为一堂,作为正厅的享堂为第二堂,最里面第三堂为寝堂,供奉着耿家祖先的灵位。方夏在那一排排的灵位中,找到了属于耿重宣的牌位。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祭祖仪式由耿家辈分最高的耿荣兵——耿文秋的六叔主持。耿荣兵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垂暮老者,但依旧精神矍铄,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十分严苛的印象。耿家子孙满满当当地站满寝堂,耿文秋站在最前面,方夏站在她身后,身旁是方夏是耿重志一行人。往后便是旁支,照着跟老宅的远近亲疏往后排,到了寝堂门口的,基本都只能算远亲了。 然后翻开放在香案上的族谱,用毛笔在上面添上“耿方夏”三个字,算是正式给方夏入了族谱。 耿方夏,啧,一点也不好听。 不过只是写在耿家族谱上的名字,并不改动他户籍上的名字,方夏也就随意了。 “六叔,接下来交给我吧。”等耿荣兵阖上族谱,伸手拿起香案上的白瓷酒盅,耿文秋走上前一步,开口道。 耿荣兵抬了抬他那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方夏,随后把手中的白瓷酒盅递给耿文秋。 耿文秋接过酒盅,转身看向方夏,“方夏,你过来一下。” 方夏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做什么?” 耿文秋:“站好。” 方夏眨了眨眼睛。 耿文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沾了酒盅里酒水,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随后在方夏眉心处一点。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被什么烧灼的东西烫了一下。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错觉一般。方夏抬手摸了摸被耿文秋点过的地方,冰凉一片,没有被烫伤的触感。疑惑地收回手,把摸过额头的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方夏:“白酒?” 耿文秋把酒盅放回香案,才回头道:“米酒。” 方夏:“你往我额头点米酒做什么?入族谱的仪式?” 耿文秋转开视线:“算是吧。” 祭完祖,方夏入了族谱,中午在老宅开了几桌酒宴,耿家的嫡系旁支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便各自散了回家,包括耿重志两兄弟也回了他们在市区的家,耿家老宅又变回了昨天方夏刚来的那般,冷清,安静。不过,因为童叔和程东回来了,晚饭总算比昨天热闹了一些,围着吃饭的人数从三人变成了五人——耿文秋依旧是早吃了晚饭歇下了。 晚饭后,撤了碗筷,方夏和王珂,还有程东,三人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程东比王珂长几岁,但不像王珂那么刻板,他是个热闹的人,所以这场睡前斗地主的娱乐活动,方夏玩得还算愉快。一直玩到快十点,才散场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房间,方夏从口袋里摸出斗地主赢来的一把零钱,默然无言:他究竟是来耿家做什么的? 方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把零钱扔在桌子上,就打着哈欠朝洗浴室走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他打算洗洗就睡了。 又是梦。 画面是凌乱的,毫无逻辑的事情,又混混沌沌叫人无法记住。 方夏在梦中挣扎着,终于睁开眼睛,发现外面一片漆黑,天还未亮。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方夏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湿漉漉的,带着被汗水浸透的凉意和黏腻。时间才过夜半,但这一身的汗,是没法继续睡了。方夏坐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又把在挂到后背去的玉玦转到前面,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澡。 方夏觉得自己快步入封建迷信的行列了。 在耿家睡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个晚上睡到半夜出了一身盗汗,他这是跟耿家犯冲吧?要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痛地不可能在睡梦中出那么一身大汗。 方夏一边洗,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跟耿文秋申请去外面住。 洗完澡,关了水,方夏发现自己没把换的衣服带进来。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赤着脚往卧室走。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卧室,方夏就愣住了——卧室里,床尾正对的窗边位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挺拔,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西裤和白衬衣,黑色的短发,整个人在房间暖色的灯光映衬下,仿佛浮起了光晕。大概是听到动静,原本看着窗外的那人,转头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方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盛极的容颜,却不是那种如女子般璀璨的艳丽,而似一种雪山雾凇般叫人挪不开眼的清冷和高贵。剑眉指鬓,星眸幽深,眉眼狭长,鼻梁挺拔。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但这人做来却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龙章凤姿大概就是这样,王公贵族也仅是如此。 从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在方夏光|裸的肩头,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欣赏对方容貌的时候,而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151.遗留地12 此为防盗章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 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 无声较量, 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 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 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 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 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 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跟符堇打完招呼, 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151.遗留地12 此为防盗章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 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 无声较量, 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 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 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 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 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 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跟符堇打完招呼, 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152.遗留地13 此为防盗章 方夏一怔, 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 但他们素未谋面, 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 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 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 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 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 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 “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 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 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152.遗留地13 此为防盗章 方夏一怔, 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那位哥哥大概长他六七岁,这个年纪过世显然不会是正常死亡。不过,耿文秋没有要详说的意思,方夏也就识相地没有追问。虽说耿博文是他血缘上的哥哥, 但他们素未谋面, 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方夏意外于耿博文的死亡, 却没有在意到非要把死因扒个清楚的执念。 “就算这样,你们耿家那么大一个家族, 也不至于没有其他人选吧?随便挑一个, 都比找我这个私生子当继承人要好吧?”方夏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雄才大略, 或者能力卓绝,乃至耿家无人能出其右,非他不可的地步。 “他们都不合格。”耿文秋淡淡道。 “为什么不合格?”方夏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文秋道。 “您得理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呃,青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的不安,迫切地想要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 耿文秋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信他这一套瞎扯。 “我为什么会选你当耿家的继承人,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耿文秋说完,没有再给方夏开口的机会, 将手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雕花紫檀木方盒,推到他面前, “这是耿家祖上传下来, 规定由历代家主保管之物。现在家主暂时由你表叔代理, 但这个位置很快会交到你手里,所以这东西就提前交给你保管了。” 方夏拿起紫檀木方盒,看了一眼耿文秋,见她没有阻止,便顺着动作打开盒子。方盒底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面躺着一枚玉玦。颜色呈脂白色,质地细腻温润,从内而外地泛出一种油脂般的光泽。形状呈环形,环体上有大概一指宽的缺口,缺口处被雕琢成两个如同图腾般龙头,怒目相对。双龙尾巴融合在一起的位置,系着一根红绳,看长短,是用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是白玉双龙首玦,以后你就贴身戴着。”耿文秋道。 “这是古董吧?你让贴身戴着古董?”方夏微微抽了抽嘴角。他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是学绘画的,这龙首的画法,绝不是近几个朝代的作品,至少得追溯到千年以前!以耿家的气度,不至于拿后代仿制品当祖传之物,所以这枚玉玦多半是真有千年以上历史的真品。但这种年份的玉器就算要显摆也得搁在陈列柜里,哪有让人贴身戴在身上的? “让你戴着就戴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耿文秋有些不耐道。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方夏阖上紫檀木方盒,继续废话。 耿文秋:“你会遭报应。” 方夏:“……” “王珂是安排给你的助理,以后日常起居和关于耿家继承人的学习,你都可以找他。明天安排了你入族谱的事宜,去收拾一下行李,早点休息吧。”耿文秋摆了摆手道。 方夏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小茶碗,将已经半凉的茶水喝尽,才将玉玦的紫檀木方盒揣进外套口袋,起身往茶室外走。手刚放上门把手,耿文秋又突然出声叫住他。 方夏回头。 “那枚白玉双龙首玦……”耿文秋微微一顿,抬眸望着方夏方向,视线的焦聚却是落在方夏身侧的虚空,仿佛凝视着什么。“他名叫符堇。” 逆着光,方夏并没有发现耿文秋视线异样的偏离。 “知道了。”一枚玉玦居然有两个名字?方夏应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门走出茶室。 方夏走出茶室,发现王珂还守着他的行李箱在大厅等着。 王珂见他出来,便赶紧走过去,“方夏少爷。” “别这么叫我。”方夏表情夸张地搓着自己的双臂,“鸡皮疙瘩都被你叫起来了,你叫我名字成不?这称呼真的得改了,太过时了。” “方夏少……”见方夏斜眼看来,王珂急忙改口,“方夏,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王珂在前面带路,方夏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后背。耿家为什么非要他回来当继承人,这依旧是一个疑团。既然耿文秋不肯告诉他,王珂这里必然也无法得到答案了。一是王珂也不知道原因,二是王珂知道但被勒令不许说,以王珂这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方夏都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正是考虑到这点,他之前在来路上没有开口问王珂,而是直接选择问耿文秋。然而耿文秋不配合,拒绝回答。 方夏收回视线,转向天井周沿,雕刻精美的栏杆,随口道:“这宅子有很长的历史了吧?” “大概有几百年了。”王珂回头看了一眼方夏,开始一板一眼说起他所知的老宅历史。 耿家的祖上,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耿家的老宅,最初是有十余进套建而成,整个家族的人住在一起。之后随着分家,旁支不再和嫡系子孙同住,人口渐少。又因时代的变迁,改建过多次,十余进的房子被拆分,到现今耿家老宅只剩下三进。 跟过去比,耿家老宅确实缩水得厉害,但搁现在,三进的宅子占地绝对不能算小的。方夏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三进二楼的东厢房,王珂领着他到房门口,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别看时间短,但两人都不是小短腿,走得也不慢,足以见得耿家老宅之大。 把方夏带到房门口,王珂把钥匙交给他,转身要走,却被方夏出声叫住。 “方夏少……方夏,你还有什么事吗?”王珂问道。 “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我是说除了我和你,还有那位耿老太之外。”从踏进耿家老宅大门开始,见过耿文秋,到现在被王珂领着来到最里面一进的二楼东厢房,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王珂,一个耿文秋,其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记跟你说了。”王珂歉然道,“现在这老宅里,除了你、我和耿老夫人外,还有童叔、陈姨和程东哥。今天童叔带着程东哥出去了,陈姨估计在厨房忙。童叔是管家,老宅的事务基本由他管理。陈姨是负责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程东哥主要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耿家老宅这边除了我们,还雇佣了不少人,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 “等等!雇佣了不少人,却不在老宅这边工作,是帮忙管理耿家公司的?” “耿家的公司是由耿家旁支的人管理的,现在公司掌权的是你二表叔耿重旻,他是你奶奶的亲妹妹,耿秋兰的次子。长子耿重志是现在的家主,本来今年他们一家人是要搬进这边老宅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是继承人,他们应该不会搬进来了……” 也就是耿家老宅只有嫡系的人可以住,封建得可以。但听起来很奇怪,旁支掌握公司大权,嫡系专门给老宅子看门?而且看个大门还雇了一大群人,而那群人还都不在老宅子。 “老宅这边雇佣的那群人既然不是管公司的,那是做什么业务的?” 王珂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对方夏说道,“耿老夫人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又是现在不能说! 方夏眯了眯眼,旋即一笑,半开玩笑道:“难道是什么非|法业务?” “不是。”王珂飞快地否认,“我还有事,先下去了,到吃晚饭了我来喊你。” 153.遗留地14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 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 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 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 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 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 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 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153.遗留地14 此为防盗章  方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 这婴儿房已经恢复如初, 除了落灰的地板上,多了几个他留下的脚印外,跟他最初推门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那从地板渗透出来的灰色烟雾, 在房内聚散乍聚,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刚刚那是……”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 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 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 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 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154.遗留地15 此为防盗章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 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 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 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 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 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 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 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 [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 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 “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 供顾客自取, 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 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 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他平时翻书取物,是凝聚了阴气操控的,对着方夏,他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阴气,糖也就没能接住。不过他也不方便带着这颗糖到处走,毕竟普通人没有见鬼的能力,那样做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颗糖在空中飘着。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方夏想得思绪有点乱,但在看清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后,瞬间将那想得一头雾水的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这是一间婴儿房。 房间中央铺着厚实的圆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护栏高高的婴儿床,里面还有一床婴儿用的薄被。这间房间的一切,足以证明这幢别墅曾经住过一个孩子。 154.遗留地15 此为防盗章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 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 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 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 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 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 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 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 [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 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 “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 供顾客自取, 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 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 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他平时翻书取物,是凝聚了阴气操控的,对着方夏,他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阴气,糖也就没能接住。不过他也不方便带着这颗糖到处走,毕竟普通人没有见鬼的能力,那样做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颗糖在空中飘着。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方夏想得思绪有点乱,但在看清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后,瞬间将那想得一头雾水的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这是一间婴儿房。 房间中央铺着厚实的圆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护栏高高的婴儿床,里面还有一床婴儿用的薄被。这间房间的一切,足以证明这幢别墅曾经住过一个孩子。 155.遗留地16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 天赋能力是极高, 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 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 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 要的可不仅是能力, 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 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真冷。”说着,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能说能有多暖和,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155.遗留地16 此为防盗章 耿书郸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方夏, 耿家现任的继承人, 天赋能力是极高, 玄术上的学识却几乎是一张白纸,但若是学好了,是否能带着耿家重回……还是算了,这位可不是爱学习的类型,对玄学兴趣也寥寥,现在跟着他学完全是被耿老夫人强摁着脑袋喝水, 不然早把水盆踢翻的主。 耿书郸兀自笑了笑,笑自己想太多。让一个玄术刚入门的新人小白,去挑战玄术圈顶层的任务, 简直是异想天开。而且,方夏也不适合。真要走那一步, 要的可不仅是能力, 还少不了勾心斗角,而方夏可没有那个心机玩。 “你既然认识顾警官之前怎么不说?查案应该交给专业的来嘛!”方夏支着下巴,拍了拍前面耿书郸的椅靠。这种又是刑警,又是玄术圈的人,没有现实证据也不怕对方不信, 简直不要太好使。 “我之前也不知道顾家三少爷是在这边当警察。”耿书郸无奈道。 方夏摇了摇头,“你的消息真滞后。” 耿书郸:“……” “顾家三少爷?那顾寅是你哥?”方夏跟顾文凯搭话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叫顾寅的确实是我亲大哥。”顾文凯叹了口气。 “为什么?” “脾气糟, 嘴巴毒, 分分钟让人想把他打进医院, 顺便送他去精神病医院改造一下。”顾文凯愤愤地说完,语气转而低落下来,“但是我打不过他,动手的下场大概是被他送进医院,顺道让我去ICU光顾。” 方夏惊叹:“……你哥的脾气还真跟传闻中的一样糟糕,我还以为传闻是骗人的。” “你听的传闻是谁的版本?”顾文凯打了方向盘,右转。 “耿书郸。”方夏指了指耿书郸,也就耿书郸会跟他说一些玄术圈的人和事,王珂基本说的都是耿家内部的事,符堇只会教他玄术上的知识。 顾文凯:“哦,那他可能要比你听到的传闻更糟糕,我没事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你能理解有多可怕了吗?” 方夏点头:“理解了。”警察同志都绕着走的,顾家继承人大概是个青面獠牙。 顾文凯:“我大哥我介绍完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你身旁的那位乘客吗?” 顾文凯问方夏,而没有问身旁的耿书郸,是看到方夏上车前,明显侧身让了那位先上车,确定了方夏是能够看到的。 方夏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你能看到?” 顾文凯:“运气好,出生的时候得了这双眼睛。” 方夏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随后给顾文凯介绍道:“符堇,一只友善的鬼,跟你大哥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怕。” 顾文凯:“……”厉鬼怎么可能友善?而且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的厉鬼,大白天的身影还那么清晰,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出这样的厉鬼? 耿家养着一只千年厉鬼,顾文凯是听说过的,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他看到了。属于厉鬼的怨煞之气被镇住了,他感受不到,但光看那身影,也足够判断出这位的可怕。这位耿家继承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只友善的鬼。友善?友善你妹妹哦!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白……呃,应该是真的白。 听他二哥说,这位新任耿家继承人,是耿家上任家主是私生子,刚被认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圈内新萌。 耿书郸说去苏阳北路的别墅看看,原计划是让鬼使进去探一下情况,或者偷偷溜进去,看看那别墅里之前是不是有小孩住过。得到结果后,再慢慢查那小厉鬼生前的身份。不过,早上遇到顾文凯,说了情况后,顾文凯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别墅的位置,意外发现那别墅正挂在房产中介的网站上——别墅正在被转卖。顾文凯便提议找中介借口看房,直接进去看看。 昨晚那游魂提到的那别墅不对劲,有可能驱使不了鬼使,就真得非法侵入了。现在既然能借口看房,光明正大地进去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顾文凯当下联系了那边中介,预约了上午的看房时间。 上午九点不到,方夏一行人抵达苏阳北路86号的别墅。 房产中介的员工十分敬业,早在他们抵达前,人就已经在那别墅门口等着了。 那是一幢带小院的双层别墅。打开黑漆雕花的庭院大门,是一条鹅卵石的铺的小路,延伸向别墅大门,将院落分为左右两块。院子了铺了草坪围了花圃。只是很久没有人打理,娇弱的花卉已经枯死,杂草占领花圃。草坪跟枯草掺杂在一起,长得东一丛西一丛的。 “院子打理干净后,风景还是不错的。”看着杂乱的院子,中介人员稍稍有些尴尬,“咳!这院子够大,而且只种了一些花草,要不喜欢这种设计,整改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去里面看看吧。”顾文凯看了两眼院子,直接开口要求道。 他们又不是真来看房的,赶紧进房子里面找线索才是正事。 中介人员拿钥匙打开别墅大门,让三人进屋。 方夏和顾文凯穿过玄关,走进大客厅,一起打了个喷嚏。 方夏嘀咕:“灰尘真大。” 顾文凯嘟哝:“阴气真重。” 还在玄关处听中介人员介绍的耿书郸:“……” 玄术圈的外行和内行,一目了然。耿书郸感觉稍稍有点丢人了,同为家族小辈,他们这边还是继承人,就这么被顾家人比下去了。他好歹教了他有些日子了,这位少爷就不能表现得不那么外行吗? 中介人员没听到方夏和顾文凯说了什么,就听到两人打了喷嚏,不好意思道:“这别墅空了有几个月了,有点积灰了。” 那中介人员说完,打算带着三人进去看布局,却被耿书郸拦下。 “你就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自己看就好。”耿书郸温声道,“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中介人员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他接待过的客户中也有不少要求奇葩的,今天这种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跟着介绍的类型,他算是能够勉强理解的。而且,这三人看着也不像是会偷拿东西的穷酸货。这幢别墅的主人,把电器家具之类的全都留下一起转卖,那都是大件的东西,没有小件且值钱的物品,他就在门口看着,其实还真不怕被偷走什么。 中介人员在大客厅等着,方夏三人分散,挨个房间地查看。 中介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么看房的。说是看房,不如说是搜查。 将近半个小时后,方夏三人又在大客厅汇合,从客厅一侧的悬空式楼梯,一起上了二楼。 “还是分头看?”方夏开口问。 “这二楼感觉比楼下阴气还重。”顾文凯微微蹙眉,“还是分头看吧,快一点。别关房门,有事喊一声。” 顾文凯说完,朝着西面的房间走去。耿书郸去了南面,方夏抓了抓头,去了东面。 方夏推开一间房间,是一间客房,跟楼下的房间差不多,原主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些家具摆件,一圈转下来,也就看得差不多,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有个钥匙扣,上面坠着一只铜雕的展翅雄鹰,做得极为精致。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矿石镶嵌进去的,褐色中带着瞳孔的纹路,让雄鹰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有神。这明明应该是霸气倨傲的眼神,但正对着这只拇指大的铜雕雄鹰看,方夏觉得这只鹰的眼神看起来阴测测的,叫人瘆得慌。 “……真冷。”说着,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风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能说能有多暖和,但聊胜于无。 扣扣子的动作刚做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A市。手指往旁边一移,正要挂掉,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方夏少爷,我是王珂,耿老夫人让我来接你,我现在在南广场B区的停车场等你。” 果然是耿家的人。 记下对方报给他的车牌号,年轻男子——方夏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几眼指示牌,随即转身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抵达南广场B区停车场,方夏很快就找到了来接他的王珂——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出头青年,穿着一身笔挺严肃的西装,大冷天的站在车外等着,活像偶像剧里哪个大总裁的精英助理。方夏一进停车场就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那位精英助理身旁车子的车牌号,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156.遗留地17 此为防盗章 “这是我丈夫,李景杭, 是个律师。”孙莉给方夏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刚进客厅的年轻男人后, 便迎上去, 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事务所很忙,要晚上才回来吗?”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 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皱着眉头, 又把话又转了回去,“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 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 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 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 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 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 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156.遗留地17 此为防盗章 “这是我丈夫,李景杭, 是个律师。”孙莉给方夏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刚进客厅的年轻男人后, 便迎上去, 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事务所很忙,要晚上才回来吗?” 李景杭的目光落在妻子略带病容的脸色,神色稍缓。 “有一份文件落下了, 我回来拿一下,一会儿还得回事务所。”李景杭说完,皱着眉头, 又把话又转了回去,“这两位是……?” 这段时间, 李老太太已经连着请了好几位大师来家里, 硬是说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景杭跟孙莉一样是不信这些的,而且比孙莉更为极端, 早先已经跟老太太发过几次脾气了。李景杭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要说脾气,还真算不上好。孙莉深知这点,所以在李景杭第一次问的时候,她没有介绍方夏和耿书郸,而是迎上去跟李景杭说话, 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并没有成功。最近家里来的大师太多了, 告诉李景杭这两人的身份, 多半是又要发大火的。孙莉想编一个能让丈夫不那么火大的解释,她又不擅长对家人撒谎,急得脑门都冒出了细汗。 这边孙莉还没编出个合理的说法,那边李老太太却抢先坦白了。 “阿杭,这是我请来的耿大师……” “妈!”李景杭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李老太太嘟嘟哝哝的解释。证实自己猜想的他,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当场发了火,“妈,我接你过来不是让你整天折腾这些的!好好的家里,都被你折腾得乌烟瘴气的!你花钱买什么我都没意见,但你要继续给这些江湖骗子送钱,我就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老太太张了张嘴,委屈得说不出话,眼圈跟着红了。 “景杭,你别这样,吓着妈了……”孙莉扯了扯李景杭的衣袖,小声劝道。 李景杭甩开孙莉的手,目光转到李老太太身旁的耿书郸身上,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做什么不好,非得选择当江湖神棍这种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让你们很有成就感?现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处理了。” 家里的男主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耿书郸也没办法,只能带着方夏离开。 方夏走得十分干脆,先一步走到外面等耿书郸。耿书郸却是落后一步,在路过孙莉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假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李家大门。 王珂在楼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方夏和耿书郸下来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管委托人家里有没有问题,这结束得也都太快了,前后不到20分钟,别说查探问题,就是上去喝杯茶都是没法喝完。 方夏和耿书郸先后上车,这次耿书郸坐到了副驾驶座,方夏和符堇一起坐在了后面。王珂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疑惑道:“你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 “碰到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常人,被当骗子赶出来了。”方夏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耿书郸给王珂在李家大致的经过,王珂也就明白了他们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只能说时机太不凑巧,刚好给撞上回来拿文件的男主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暴脾气。 “那有看出什么吗?”王珂这话问的是耿书郸,方夏天赋过人,却是个才一只脚踏进玄术圈的新手,不能指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耿书郸摇头,“只能确定那户人家家里确实是有什么在。大概是因为符先生在,那东西被吓得躲起来,我没来得及细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 “主卧里面藏着一只小鬼。”方夏开口说道。 耿书郸一愣,奇怪地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方夏,“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教过方夏怎么去找那些东西,就算方夏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自行领悟。 “哦,符堇告诉我的。”方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耿书郸看不到,但他知道符堇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追问,既然符堇那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内心更加惊异。符堇是耿家历代家主镇守的厉鬼,作为一个耿家人,尽管只是旁支,关于符堇的传闻自然听说过不少,也从耿老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过一些跟符堇相关的事。但无论是传闻描述的,还是耿老夫人提到的,符堇都不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厉鬼存于世,求的是索命安魂,走的是凶煞血路,指着他们对活人有善念,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符堇在耿家那么多年,耿书郸就没听说过他无条件主动出手相助,都是耿家家主相求,而且是求了他也未必会出手。到了方夏这里,符堇却是主动帮忙了。虽然仅仅是告知小鬼位置这种小事,但也足够说明符堇对方夏的不一般。 耿书郸不明白,符堇为什么会对方夏另眼相看。说资质,历代家主中资质比方夏好的也不是没有;说性格,方夏还在浮躁跳脱的年纪,大多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没个正形……总不能是看上方夏的样貌长相吧?就是轮长相,这孩子也没逆天到哪里去。要说特别的,也就方夏会在吃饭时给符堇也盛上一碗,下上车会多此一举地帮符堇开车门,符堇没跟上来还会停下脚步等他……若是说因为这些对方夏另眼相看的,那符堇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 “你想什么呢?”见耿书郸看着自己愣神,方夏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也没什么……”耿书郸心底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是自然地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我发现,相比于经常做婴孩哭啼梦的李老太太,孙莉身上沾染到的阴气更重,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知道小鬼藏在主卧里,那也就解释得通了。孙莉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恐怕也跟那小鬼脱不了关系了。” “嗯?你的意思是跟鬼待在一起,会影响身体健康?”方夏问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堇,“我还整天跟符堇在一起呢!我怎么没感觉?” “你跟孙莉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被鬼跟上,若是命格不强势,轻则气运受到影响,重则死于非命——这些在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上有提到。孙莉丈夫大概是命格硬,又是男人,天生比女人阳气盛,阴气邪祟不容易沾染上,所以目前没有受到影响。”耿书郸道,“你的话……你有足够的能力镇守符堇身上的煞气,基本不会受什么影响。” 方夏:“基本?” “嗯。”耿书郸一本正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是可能运气会稍稍受到一点影响。” 方夏:“具体会怎样?” 耿书郸:“比如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了500万了。” 方夏:“……” 方夏突然觉得,耿书郸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切开了内里大概是有点黑的。他这完全是在戏弄他!全国上下,十几亿人中,一年到头能中500万的有几个?能中的都是祖坟冒烟的好么?这能算影响吗? “不过你也别伤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跟鬼打交道的,基本都有这个后遗症。”似乎觉得方夏无言以对的模样很有意思,耿书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方夏甩了他一个快翻到头顶去的白眼。 符堇侧头看着方夏,他那快把眼珠子翻过来的模样,似乎让他觉得格外有意思,良久才转开视线,垂下眼帘。这人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是看着就能叫他心情好起来。 笑闹过后,耿书郸稍稍正色,“我原以为只是什么游魂作祟,但看孙莉的情况,多半是我预计错了。能影响活人到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个枉死鬼,身带怨煞的。放任不管的话,这户人家怕是要死人了。” “但是孙莉的丈夫,那位李大律师完全把你当江湖骗子,你再去他家,恐怕要去警察局逛逛了。”方夏歪着身子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一个人去他家,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进去了,我好去保释你。怎样?” 157.遗留地18 此为防盗章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 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 “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 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 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 你早点休息, 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 人一边往外退, 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较量,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 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 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 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结束了?”李景杭从刚才被方夏那一拽中回过神来,看着耿书郸抱着贴着符的貂皮大衣,开口问道。 “嗯,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157.遗留地18 此为防盗章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 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 “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 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 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 你早点休息, 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 人一边往外退, 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你还要去哪儿?”符堇眸光一转,视线落在方夏刚退出房间的那只脚上。 “……我去王珂那边睡, 我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怕影响你休息。” “我总要习惯的。”符堇微微一顿, 又道,“你也总要习惯的。” 方夏:“……”我要习惯什么啊我?习惯跟鬼共处一室吗? 方夏沉默不语。 符堇静静地看着他。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较量,最终方夏落败,默默把退出门外的那只脚,重新挪进屋内。 也对,总要习惯的。他都成神棍世家的继承人,又被开了阴阳眼, 已经可以预见今后撞鬼的机会绝不会少,那就先从这只耿家的祖传厉鬼开始习惯, 至少这位长得十分赏心悦目。 方夏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躺进被窝的。在明确知道屋里有一只厉鬼的情况下, 任谁都会觉得害怕和不安, 即便那鬼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却不想竟是睡了香甜的一觉,若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符堇,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房间里有一只厉鬼的事了。 白天的符堇,身影看起来稍稍有些透明,没有晚上那么凝实的感觉,却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成活人了。 “早上好……”方夏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跟符堇打完招呼,下床光着脚,梦游似地往洗浴室走。 “我大概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吗?方夏用冷水洗了把脸,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自我反驳,“我这是前两天没睡好,才会睡过去的!一定是这样的!” 在洗浴室调整完心情后,又在符堇安静的注视中,不情不愿地重新把玉玦挂回到自己的脖子上,方夏才得以下楼吃早饭。 童叔和陈姨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方夏是和王珂、程东一起吃的。程东帮忙把陈姨温着菜端出来,方夏和王珂拿着碗盛白粥。 “我说方夏少爷,你想什么呢?白粥多盛了一碗。”程东刚坐下,扫了一眼饭桌,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夏。 “嗯?哪儿多了?”方夏把一碗盛好的白粥放在符堇面前,顺道回了程东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还没多?我们三个人,你盛四碗白粥做什么?”程东点着餐桌上四碗白粥说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多的一碗……是给符先生的?”王珂微微一愣,随后出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对方是只鬼,但让人在一旁干看着,那多不自在。方夏的视线在王珂和程东脸上扫过,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抓错重点了,两人的疑问并不在于他给符堇盛粥上,而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在这里的符堇。 “你们……看不到他?”耿家老宅的主营业务不是神棍吗?作为老宅这边的员工,应该不会是普通人才对。 程东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离开方夏旁边的位置,换到对面王珂身边坐下。王珂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跟方夏解释,“我想你对玄术圈的人有些误会,但并不是所有懂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 “方夏少爷……” 王珂话说到一半,童叔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来通知方夏,耿文秋安排的,负责教导他御鬼术的人,已经抵达耿家老宅,让他吃完早饭就去上课。既然耿老夫人给安夏安排的老师来了,王珂就不再喧宾夺主地继续给方夏解释,毕竟比起老夫人安排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半桶水,会比对方解释得更全面。 吃完饭,方夏跟着童叔进了他住的那个院子,去了一楼的一间书房,这是专门安排给方夏学习用的。 这间书房跟昨晚和耿文秋谈话的那间装修大不相同,耿文秋那间有中式风格,却偏向于现代设计,这间书房却是完全中式复古的布局装修。外间会客厅,里面才是书房,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从博古架中间留出的圆门进去,左边是几乎填满一面墙的实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摆放的是笔墨纸砚,左上角搁着一只香炉,从镂空的铜盖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空中消弭,留下檀香特有的味道,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书桌对面,临窗的位置放了一组桌椅,同样是梨花木打造。桌上放着一杯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这人便是耿文秋给方夏安排的老师了。 来人名叫耿书郸,四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官长得很普通,但满身书卷气,看着确实很有人民教师的风范。他是耿家旁支的人,按辈分排,方夏应该叫他一声二叔公。这位二叔公在玄术上的能力,不能算是耿家人中拔尖的,但在玄术方面的学识却是学得相当广泛,并不仅限于耿家家学的御鬼术。因此,他现在也是耿家小辈在玄学入门的主要教导人之一。耿家小辈在被确认有才能后,首先会被安排的就是这类入门学习,入门年龄一般都在八岁以下,像方夏这个年纪的,显然已经属于超龄学员了。 耿书郸还从未教过方夏那么大年纪的小辈,而且对方还是耿家的继承人。等童叔离开后,耿书郸看向已经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正捧着茶杯喝茶的方夏,开口道,“今天就随便聊聊,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 耿书郸决定先了解一下方夏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来制定今后的教学方案。结果,坐在对面的人听完,方夏青瓷茶杯,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耿书郸摩挲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比如?” “比如……怎么解除契约?”方夏玉玦从衣领里拽出来,捏着玉玦期待地望着耿书郸。 耿文秋说过,除非符堇找到下一位镇守人,否则就是无法解除契约。但是方夏不死心,既然耿书郸让他随便问,那他就姑且一问。 “等到比你更合适的镇守人出现,这契约就能解除。”耿书郸回道。 “除了这个。” “你去征求符先生的同意。” “……” 方夏失望地把玉玦重新塞回衣领里面,“是耿文秋不让你告诉我吧?” 耿书郸摇头,“这没什么让不让的。这个契约的结契术,是一种逆行的御鬼术。正常的御鬼术,是术者掌控鬼魂。而这个逆行的御鬼术,主动权却是在鬼魂一方,也就是符先生手中。” 方夏侧头看向站在书桌前的符堇,对上对方淡淡的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方夏很快飘忽着眼神,转开了视线。 方夏没有继续解除契约的话题,转而问了之前王珂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不是所有懂得玄术的人都拥有见鬼的能力。”耿书郸解释道,“而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拥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脱离婴幼儿时期,依旧能够用肉眼看到鬼魂,比如你;后天的则是指罡火过低,魂魄不稳的人,因为他自身也在生死间徘徊,自然就能见到非阳世之客,这类人一般情况下寿命极短。” “你能看到符堇吗?”方夏问。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个天赋。”耿书郸道,“我是属于看不到的那一类。我们依靠的是感觉,以及一些能让人暂时看到鬼魂的手段。” 方夏:“比如牛眼泪?” “这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手段。”耿书郸点头,“不过我们耿家的家学是御鬼术,即便没有见鬼的能力,作为施术者,我们是能够看到成功结契的鬼魂,它们是会听从你的指示,给予你适当的提示。” 方夏:“这个听起来更经济实惠。” 耿书郸:“不,这个要比牛眼泪贵,跟鬼魂结契需要准备道具。” 方夏:“……” “结束了?”李景杭从刚才被方夏那一拽中回过神来,看着耿书郸抱着贴着符的貂皮大衣,开口问道。 “嗯,已经处理好了。”耿书郸回道。 “就这样?”李景杭皱眉,一般神棍不得好一番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然后推荐一大堆购买保平安的东西才能结束吗?这人就扔了几把符,然后往孙莉那件貂皮大衣上贴了几张符,就说结束了。现在当神棍的都开始偷懒了? “还有一件事……”耿书郸道,“这件貂皮大衣我得带走。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158.遗留地19 此为防盗章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 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 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 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 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耿书郸:“其实被那烟雾冲撞一下,也最多不舒服几天,那东西已经算不上鬼魂了,根本做不到鬼上身。”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符堇确实对方夏很不一般。 “但还是有害的吧?”方夏看向耿书郸,“那些警察过去调查不会出事?” 耿书郸:“警察这类人身上,有罡气护体,一般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避着他们走的。” 方夏:“我突然对顾文凯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耿书郸半开玩笑道:“那我回头让王珂帮你看看哪家警校好。” 等耿书郸坐上车后,方夏返身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往他师父的病房跑。 方夏走到病房门口时,发现房门没有关严实,是虚掩着的。正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方夏推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了符堇,他侧头朝玄关看去。方夏对上符堇的视线,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凉。这真不是他怂,虽然俗话说,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那是没真见着鬼。真见着了,正常人肯定都会怕,就他这没被当场吓尿的,绝对算是胆肥一挂的!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158.遗留地19 此为防盗章  方夏话刚起了个头, 背后的门就被人捶响了——是拿拳头捶的, 急促的咚咚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顾文凯和耿书郸的声音。 “方夏?方夏!出什么事了?” “方夏!里面怎么了?快开门!” 方夏把话咽回去,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最前面的是顾文凯——刚刚试图捶爆房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脸着急的耿书郸。再往后稍远处是那个原本等在楼下的中介人员,方夏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跑上来的。 “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中介人员见方夏看过来,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赶紧问道。 “哦,没事。”这位中介人员在,方夏眼下不方便跟耿书郸他们说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 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房门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给吹上的。” 中介人员皱眉:“不对啊!门窗我们都是检查过,都是关好的。” 方夏:“是我开的窗。” 中介人员侧着身子,往房间里看,窗户紧闭, 窗帘纹丝不动。 方夏立刻给上一个谎言打补丁:“然后我又把窗给关上了, 有开有关嘛!”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中介人员看了一眼顾文凯, “我听到那声关门声才上来的,结果看到这位先生捶门捶得一幅十万火急的架势,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瞧把我吓得一脑门的冷汗!” 顾文凯干笑了两声,“我听到那关门声, 还以为他摔倒了。” 方夏:“……”关门声和我摔倒, 这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吗? “咳!”耿书郸干咳了一声, 扭头对那位中介人员说道,“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再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没事儿,你们慢慢看,我去楼下等你们。”中介人员扫了一眼房内,见没什么异常,便转身下了楼。 三人目送中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方夏侧身让开,顾文凯和耿书郸先后走进婴儿房,随后轻轻阖上房门。 “这间房间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顾文凯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并不大的婴儿房。 “刚刚出什么事了?”耿书郸回头问方夏。 就方夏开门最初的那神色,明显是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中介跟方夏不熟,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耿书郸好歹是跟方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对方夏还是有所了解的。 方夏把方才在房间内看到灰色烟雾的事跟两人说了,两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又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凶宅的基础现象。”顾文凯道。 “应该没错了。”耿书郸点头。 “所以说这个别墅……闹鬼?”方夏看向耿书郸。 刚才那一团团的烟雾也算是鬼?怎么跟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有还算正常的人形,那烟雾就算堆起来,人形都是抽象化的。 “凶宅确实会闹鬼,而且其内必然有厉鬼或是恶鬼,活人住进去,家宅难安,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血光之灾。你刚刚讲的,只能算是凶宅的基础现象,还算不上真正的凶宅,只是形成凶宅的一个起始点。”耿书郸微微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跟方夏解释,“你看到的那些灰色烟雾,是被这幢别墅里的招邪之物吸引过来的游魂孤鬼,被这里的阴煞之气侵蚀后,形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集合体。这东西留在房子里,如果放着不做处理,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重阴煞之气,从而招来厉鬼或是恶鬼,才会真正成为凶宅。” “招邪之物?指这个?”方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雄鹰钥匙扣,递给耿书郸,“我在隔壁房间发现的。” 耿书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确实是招邪之物。其实我在其他房间也有发现一些摆件,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招邪物件。” “我看的两个房间也有找到。”顾文凯接话道,“难怪这别墅明明没建在重阴之地上,才空了两个月,就阴气那么重。这房子里放了那么多招邪的东西,还怕招不来那些游魂孤鬼?” “这些招邪的东西怎么来的?房子的主人自己买的?”方夏问道。 “做这些物件人是专业的,但放这些物件的人却是外行,所以可能是房子的主人误买,也可能是什么认识的人送的。”顾文凯说着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婴儿床,“不过,如果只是放了太多的招邪物件,这别墅也最多成为鬼宅,被一些正常的游魂光顾而已。会产生出现朝着凶宅发展的重点在这里——阴煞之气。” 方夏顺着顾文凯的视线转过身,看向那张婴儿床。 顾文凯走到婴儿床边:“你看到的那些烟雾围着这张婴儿床模拟的景象,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曾经住这个房间的婴孩被杀死的过程,也就是说——这里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被杀死的婴孩成了厉鬼,产生了阴煞之气,算是把往凶宅发展的三个主要条件凑齐了——招邪之物,死过人又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阴煞之气。” “幸好那个婴孩化成的厉鬼没留在这别墅里,不然这里怕是早就成为凶宅了。”耿书郸道。 “不过这样看来,你说的那附在貂皮大衣上的小厉鬼,多半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那个婴孩了,毕竟两边都是跟胡佳脱不了关系。我回头查一下这别墅的主人,拿到他孩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同一个孩子,应该就能有答案了。”顾文凯跟耿书郸说完,余光瞥见正想着什么的方夏,随口问道,“方夏,你还在想什么呢?” “在想尸体。”方夏道,“这孩子在这里被杀死,那尸体被送哪里去了?” “应该被抛尸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这幢别墅里。”顾文凯回道,“这幢阴气最重的就是这个房间了,总不能在地板下埋尸体吧?那跟直接给楼下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洞没什么区别,房产中介来看着房子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你对刑侦有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这一行?” 方夏:“你们警察招国画专业的?” 顾文凯:“不招。你怎么选了国画专业?” 方夏得意:“因为我字写得好。” 顾文凯:“……” 这幢别墅的线索算是调查得差不多了,方夏一行人下楼离开。 临走前,向那位中介人员出示了证件,要求中介公司暂时撤掉别墅的转卖信息,同时禁止他人进入别墅。虽说距离那婴孩被杀害的时间不短了,别墅内可能不会留下太多现场证据,但这里依旧是命案第一现场,在警方调查取证前,有保留现场完整的必要性。至于别墅里那些招邪的物件,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出事,顾文凯约了耿书郸,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过来处理。 接下去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暂时没耿书郸什么事,间接等于没方夏什么事。 顾文凯要回警局,耿书郸也不麻烦他送他回酒店,直接跟方夏一起在医院门口下了车。 耿书郸用手机软件叫了车,方夏陪他在路边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起来那些灰色的烟雾真的没危险吗?我感觉自己当时差点被围攻了。”他应该是被围攻了吧?不然当时符堇也不会以那个保护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那么想着,方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符堇。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了? “因为有通阴能力的人,罡火会比普通人弱一些,是鬼魂会选择上身的对象。”耿书郸没发现方夏的神色的异样,记下网约车的车牌后,才放下手机给方夏解释道,“我之前说过,阳世的阳气对滞留在阳世的鬼魂十分不利,所以他们会想办法躲避。你跟符堇的结契,我们耿家御鬼术的镇封,都是能够帮鬼魂躲避阳气侵蚀的手段,而鬼上身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当然,对活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符堇跟着,正常的鬼魂是不敢靠近你的。你说的那些烟雾——魂魄的集合体,是没了自我意识,凭着欲望行动,才会往你身上冲……对了,后来你怎么躲开的?” 方夏:“……好像是被符堇吓跑的?” 那应该是被符堇透露的煞气吓跑的,耿书郸在心里想道。 耿书郸:“其实被那烟雾冲撞一下,也最多不舒服几天,那东西已经算不上鬼魂了,根本做不到鬼上身。”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符堇确实对方夏很不一般。 “但还是有害的吧?”方夏看向耿书郸,“那些警察过去调查不会出事?” 耿书郸:“警察这类人身上,有罡气护体,一般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避着他们走的。” 方夏:“我突然对顾文凯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耿书郸半开玩笑道:“那我回头让王珂帮你看看哪家警校好。” 等耿书郸坐上车后,方夏返身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往他师父的病房跑。 方夏走到病房门口时,发现房门没有关严实,是虚掩着的。正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方夏推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了符堇,他侧头朝玄关看去。方夏对上符堇的视线,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凉。这真不是他怂,虽然俗话说,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那是没真见着鬼。真见着了,正常人肯定都会怕,就他这没被当场吓尿的,绝对算是胆肥一挂的! “那什么……”方夏咽了咽口水,自发自觉地跟符堇交代刚才的行踪,“我刚去找耿老太婆……也就是耿文秋,你知道的吧?你的事她都给我解释了。” 符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时间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方夏嘴上一边说着,人一边往外退,他决定去对门王珂的房间睡。 159.尾声 此为防盗章  [是招邪的物件。]见方夏盯着那只铜雕雄鹰看, 符堇开口对他说道。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 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 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 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 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 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 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 供顾客自取, 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 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他平时翻书取物,是凝聚了阴气操控的,对着方夏,他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阴气,糖也就没能接住。不过他也不方便带着这颗糖到处走,毕竟普通人没有见鬼的能力,那样做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颗糖在空中飘着。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159.尾声 此为防盗章  [是招邪的物件。]见方夏盯着那只铜雕雄鹰看, 符堇开口对他说道。 “嗯?雄鹰展翅寓意挺好的, 怎么就招邪了?”方夏拎着雄鹰的钥匙扣晃了晃, 回头问道。 [但你感觉不舒服。]符堇的视线落在方夏的眉心,那处折痕还尚未舒展,[你在玄术上的天赋很好,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让一个站队唯物很久的人,短时间内跳槽到唯心, 难度还是挺大的。方夏说着把那钥匙扣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 [被施加了招邪的术,或是本身邪性的东西做了伪装。]符堇看向窗外, 声音带上了一丝凉意,[一个人想要暗害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出许多遮掩的办法的。] “一会儿拿给耿书郸他们看看。”方夏把钥匙扣收起来,塞进自己口袋, 又从另一只口袋摸出一颗糖, 站起来递给符堇,那是昨晚酸辣粉的老板送的,“吃糖吗?” 符堇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低头看着方夏递到他面前的那颗糖,微微怔忪。 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有些餐厅的前台会放上一碟, 供顾客自取, 是十分廉价的糖果。让符堇怔然的并不是糖果本身, 而是方夏这个送糖的举动。这行为,与20年前,那肉嘟嘟的小家伙,在美人靠上给他留下一颗捂化的奶糖,如出一辙。就连望着他的神态也没什么改变,眼中倒映着他,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关心,恍如时光倒流,与20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 符堇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不疼,暖意却止不住地从那处蔓延开去。20年前那次,他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细感受,便随着那小肉团一蹦一跳地跑远消散了。 这样的感觉,他活着的时候或许是感受过的,只是那太过遥远,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王朝的兴衰,至今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然而,在想到之前,手已经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想要接住那颗递到他面前的糖。 符堇的手,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极淡,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指尖仿佛流着光,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方夏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长得挺好看的,跟那些手模比也毫不逊色,但现在跟眼前这只手一比,却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 如果符堇去当手模,手模界的水准大概会被直接拉高一个段位吧。方夏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顺势把手中的糖放进符堇的手中,然后—— 然后,吧嗒一声,那颗薄荷糖穿过符堇的手心,掉在了方夏脚边的地板上。 方夏:“……” 符堇:“……”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静了一会儿,方夏舔了舔唇角,开口:“那什么,我忘记了……” 一不小心忘记符堇是只鬼了,根本没有实体,就这么把糖放上去了。 方夏尴尬地挠头。 不过,他不小心忘记了,符堇好像也忘记了。他之前给符堇东西,符堇都不会伸手来拿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触碰不到。这是符堇第一次伸手来接他给的东西,于是他十分不长心地给放上去了,最后掉在了地上。 符堇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把手收了回来,视线垂下,落在地上那颗薄荷糖上,低声开口对方夏说道:[糖……先放在你那里吧。] 他平时翻书取物,是凝聚了阴气操控的,对着方夏,他下意识地收起了身上阴气,糖也就没能接住。不过他也不方便带着这颗糖到处走,毕竟普通人没有见鬼的能力,那样做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颗糖在空中飘着。 方夏弯腰,把地上的那颗薄荷糖捡起来,又抬眸惊奇地看了一眼符堇。 “你喜欢吃糖?”方夏从未见过符堇对任何吃食伸过手,更没听他开口要求过自己替他保管什么,今天一颗糖,两样都占全了,这应该是相当喜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应该是喜欢的。]符堇微微一顿后,回道。而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微微泄露出几分柔和。 随手把捡起来的糖塞进口袋的方夏,没注意到符堇眼神中细微的变化。 “回头我给你买个大的玻璃罐,帮你往里面存糖果。各种各样的,世界各国的糖果。”方夏一边对符堇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便抬脚往外走,“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尽管说,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 [……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符堇跟着方夏走出客房,看着他后脑勺那束小辫子,随着他东张西望的动作,活泼地来回晃动,[你有给人送糖的习惯?] 20年前那一次,今天的那一次,方夏送他糖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用了这个方式来关心——这人明明是个缺心眼,却独独对他人的情绪异样的敏锐。不过,这人是不是只要见谁心情不好,就会送对方糖?符堇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想要对方夏的这个行为探究个明白。 “嗯?习惯?说是习惯,也没错啦!”方夏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没转动,感觉被卡住了,“是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见她在哭,我就给了她一颗糖,她就笑了。之后每次见她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送她糖,她每次都会对着我笑。小时候大概觉得那是一个让人高兴起来的魔法,然后就习惯了这么做。” 方夏手上使了点劲,终于把卡住的门把手转过去,用力一推,门就被打开了。 “当然,我也不是见谁不开心就会给他糖的,我自己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挺喜欢吃糖,可舍不得随便送。” 符堇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舒展了。 “我妈没了之后,也就送过几次师父和师兄吧。不过长大后就不这么干了……呃……”方夏说到这里,顿时没了声——他刚刚才送过符堇糖,那颗糖他还替符堇保管在口袋中。 这个送糖的习惯,他确实是在进入叛逆期的时候给改了。那个时候他骤然“顿悟”,觉得自己送糖就特么是一个傻逼行为,有损他酷霸拽的街头浪子形象。那一改之后,就真没再拿着糖安慰过谁。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符堇那模样,脑子一抽,顺手就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不过当时似乎隐隐想到了谁,在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糖露出笑容……但那跟符堇又有什么关系? 160.番外一 元宵已过,正月也即将迎来落幕, 耿家家主耿重志总算有了空闲。 在家跟妻儿一起吃了早饭, 也不用忙着出门,就坐在客厅里跟儿子下围棋。 耿重志的儿子并没有入玄术圈, 而是跟着他二叔耿重旻学经商。年纪比方夏长两岁, 他早年性子还有些浮躁, 这两年却是越来越沉稳, 在家闲暇之余,就会坐下来和他父亲下上两盘棋。 耿重志的夫人,去厨房端了两盘水果, 放在耿重志他们下棋的茶几上, 然后坐在她儿子身旁, 看这爷俩下棋。 耿重志在棋盘上落下白子, 他儿子在红木的棋罐里摸了一粒黑子,却是拿在手中迟迟没落子,他陷入了沉思。 “老耿啊……”耿夫人看着耿重志开口唤道。 “嗯?怎么了?”耿重志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 “过年的时候,我的几个姐妹给我介绍了几个女孩子……” “妈!我不相亲!”没等耿夫人把话说完, 她儿子就先提出了抗议。 “你急什么?人家看上的不是你。”耿夫人嫌弃地斜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哦。”她儿子顿时松了口气, 继续思考下一步棋去了。 “你是想给谁做媒呢?”耿重志看着自己夫人问道。 “方夏。”耿夫人回完, 又迟疑地问道, “方夏那孩子还没有女朋友吧?” “应该没有吧……”他没见过方夏跟哪个女孩有频繁来往, 也没从耿朝林他们那里听到这方面的风声。 “那孩子父母都不在了, 婚事也只能我们帮着操心点了。”耿夫人道, “我也没有非要拉线做媒的意思, 不过既然有女孩看上他了,也不妨介绍他们认识一下,喜不喜欢让那孩子自己看着办。老耿,你觉得呢?” “是这个道理。”耿重志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不过这事电话里不好说,我跑一趟老宅,跟方夏当面说吧。你把照片发给我。” 耿夫人拿出手机,利落地把照片发过去。 耿重志让司机去把车开出去,自己上楼换衣服。 耿重志换完衣服,耿夫人又给他围了一条羊绒围巾,才上车前往老宅。 昨天晚上下过雪,耿家老宅的天井屋檐上都积了雪。雪倒是没多厚,脚踩上去才过脚踝,只是看上去白茫茫一片,给老宅这年代久远的古建筑,平添了几分韵味。 方夏正月里跟着耿重志又是走亲访友,又是接待来客的,忙了好一阵子,这两天总算是清闲下来。他闲着没事,吃了早饭,便搬了画架,在回廊里画画。符堇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倚着栏杆,给方夏当模特。 方夏是速写,坐在回廊上的符堇,很快在他手下被勾勒出来。 画成,方夏放下笔,看看符堇又看看自己的画,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 “怎么了?”符堇配合地发问。 “都说美人如画,我竟是画不出美人的半分颜色。”方夏摆出一张文艺诗人的惆怅脸。 符堇失笑,起身走到方夏面前,捏了捏他的鼻尖,“又搞怪。” “没有,我这是肺腑之言。”方夏笑嘻嘻地抬手捏住符堇的下巴,“来,美人,给爷笑一个。” 符堇嘴角一勾,眼底露出笑意。 “来来来,亲一个。”方夏双手环住符堇的脖子,朝着符堇凑近。 “冷……”符堇抬手按住方夏的肩膀。他身上没有体温,外面又是雪后的气温,现在身上冰得很。 “那我给你暖暖……”方夏不管,继续使劲往符堇那边凑。 符堇迟疑了,对于方夏的亲近,他总是很难抗拒的,那么一迟疑,方夏温热的唇便贴上了他冰冷的双唇。 方夏微微一颤,却是轻咬着他的唇畔,用舌尖舔舐。 符堇身形一僵,随后放弃了抵抗,双手抱紧方夏,顺服地配合他接吻。等到方夏适应他唇上的冰凉,才反客为主,慢慢加深这个吻。 耿重志踏入方夏住的这个院落,还没走进回廊,就隔着天井,看到了对面回廊上,抱在一起接吻的方夏和符堇。 耿重志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他是老花眼,距离远的反而看得清,他这一眼看去,就能把两人认得清清楚楚。这是方夏住的院落,按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来的。而且,他进来前,耿朝林就告诉过他,这院里只有方夏和符堇在,没有他人。 所有——那接吻的两人,只能是方夏和符堇,没有其他人的可能。 耿重志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随后如同梦游一般地转身往外走。 在前厅的耿朝林正要找人重新泡一壶茶,送去方夏的院子,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耿重志出来了。 家主不是有事要找方夏谈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耿朝林一脸讶异地迎上去询问。 “对,我是找方夏谈事的……”耿重志说完,又摇了摇头,“那事不能不能找他谈了……” 方夏和符堇的事对耿重志冲击很大,他可以说是毫无准备地撞破了两人的关系,现在还在混乱中。 耿重志说完,越过耿朝林往外走。走了两步,有转身折回来,问耿朝林,“朝林,你知道方夏跟符堇先生……他们之间……” 耿重志卡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措词,耿朝林却已经明白过来,接话道:“他们是恋人关系啊!” 耿重志惊讶地看着耿朝林:“你知道他们的关系?” 耿朝林用更惊讶的神情回视耿重志:“家主,您不知道?” 耿重志:“……我从哪里知道?” 耿朝林:“……”不是,他们两个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不知道才奇怪吧? 耿朝林组织了一下合适的语句,才缓缓开口道:“家主,符堇先生一直跟方夏形影不离,你就没觉得奇怪过吗?” 方夏不是符堇的第一任镇守人,但是任何一任镇守人,符堇别说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就是镇守人出任务也基本不会跟。难得跟镇守人一起出门,也是镇守人向符堇提出请求。 耿重志动了动嘴角,感觉完全没法反驳。符堇对镇守人的态度,他比耿朝林这些小辈更为清楚。 “我以为您早知道了……”耿朝林看了一眼耿重志,继续道,“年前方夏不是还给我们发喜糖了吗?我记得他也给您发了……” 耿重志:“……那、那不是他朋友结婚的喜糖?” 耿朝林:“……是他和符堇阴婚的喜糖。” 耿重志:“……” 耿朝林:“……” 耿重志:“我……我回去了。” 耿朝林:“我送您。” 160.番外一 元宵已过,正月也即将迎来落幕, 耿家家主耿重志总算有了空闲。 在家跟妻儿一起吃了早饭, 也不用忙着出门,就坐在客厅里跟儿子下围棋。 耿重志的儿子并没有入玄术圈, 而是跟着他二叔耿重旻学经商。年纪比方夏长两岁, 他早年性子还有些浮躁, 这两年却是越来越沉稳, 在家闲暇之余,就会坐下来和他父亲下上两盘棋。 耿重志的夫人,去厨房端了两盘水果, 放在耿重志他们下棋的茶几上, 然后坐在她儿子身旁, 看这爷俩下棋。 耿重志在棋盘上落下白子, 他儿子在红木的棋罐里摸了一粒黑子,却是拿在手中迟迟没落子,他陷入了沉思。 “老耿啊……”耿夫人看着耿重志开口唤道。 “嗯?怎么了?”耿重志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 “过年的时候,我的几个姐妹给我介绍了几个女孩子……” “妈!我不相亲!”没等耿夫人把话说完, 她儿子就先提出了抗议。 “你急什么?人家看上的不是你。”耿夫人嫌弃地斜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哦。”她儿子顿时松了口气, 继续思考下一步棋去了。 “你是想给谁做媒呢?”耿重志看着自己夫人问道。 “方夏。”耿夫人回完, 又迟疑地问道, “方夏那孩子还没有女朋友吧?” “应该没有吧……”他没见过方夏跟哪个女孩有频繁来往, 也没从耿朝林他们那里听到这方面的风声。 “那孩子父母都不在了, 婚事也只能我们帮着操心点了。”耿夫人道, “我也没有非要拉线做媒的意思, 不过既然有女孩看上他了,也不妨介绍他们认识一下,喜不喜欢让那孩子自己看着办。老耿,你觉得呢?” “是这个道理。”耿重志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不过这事电话里不好说,我跑一趟老宅,跟方夏当面说吧。你把照片发给我。” 耿夫人拿出手机,利落地把照片发过去。 耿重志让司机去把车开出去,自己上楼换衣服。 耿重志换完衣服,耿夫人又给他围了一条羊绒围巾,才上车前往老宅。 昨天晚上下过雪,耿家老宅的天井屋檐上都积了雪。雪倒是没多厚,脚踩上去才过脚踝,只是看上去白茫茫一片,给老宅这年代久远的古建筑,平添了几分韵味。 方夏正月里跟着耿重志又是走亲访友,又是接待来客的,忙了好一阵子,这两天总算是清闲下来。他闲着没事,吃了早饭,便搬了画架,在回廊里画画。符堇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倚着栏杆,给方夏当模特。 方夏是速写,坐在回廊上的符堇,很快在他手下被勾勒出来。 画成,方夏放下笔,看看符堇又看看自己的画,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 “怎么了?”符堇配合地发问。 “都说美人如画,我竟是画不出美人的半分颜色。”方夏摆出一张文艺诗人的惆怅脸。 符堇失笑,起身走到方夏面前,捏了捏他的鼻尖,“又搞怪。” “没有,我这是肺腑之言。”方夏笑嘻嘻地抬手捏住符堇的下巴,“来,美人,给爷笑一个。” 符堇嘴角一勾,眼底露出笑意。 “来来来,亲一个。”方夏双手环住符堇的脖子,朝着符堇凑近。 “冷……”符堇抬手按住方夏的肩膀。他身上没有体温,外面又是雪后的气温,现在身上冰得很。 “那我给你暖暖……”方夏不管,继续使劲往符堇那边凑。 符堇迟疑了,对于方夏的亲近,他总是很难抗拒的,那么一迟疑,方夏温热的唇便贴上了他冰冷的双唇。 方夏微微一颤,却是轻咬着他的唇畔,用舌尖舔舐。 符堇身形一僵,随后放弃了抵抗,双手抱紧方夏,顺服地配合他接吻。等到方夏适应他唇上的冰凉,才反客为主,慢慢加深这个吻。 耿重志踏入方夏住的这个院落,还没走进回廊,就隔着天井,看到了对面回廊上,抱在一起接吻的方夏和符堇。 耿重志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他是老花眼,距离远的反而看得清,他这一眼看去,就能把两人认得清清楚楚。这是方夏住的院落,按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来的。而且,他进来前,耿朝林就告诉过他,这院里只有方夏和符堇在,没有他人。 所有——那接吻的两人,只能是方夏和符堇,没有其他人的可能。 耿重志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随后如同梦游一般地转身往外走。 在前厅的耿朝林正要找人重新泡一壶茶,送去方夏的院子,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耿重志出来了。 家主不是有事要找方夏谈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耿朝林一脸讶异地迎上去询问。 “对,我是找方夏谈事的……”耿重志说完,又摇了摇头,“那事不能不能找他谈了……” 方夏和符堇的事对耿重志冲击很大,他可以说是毫无准备地撞破了两人的关系,现在还在混乱中。 耿重志说完,越过耿朝林往外走。走了两步,有转身折回来,问耿朝林,“朝林,你知道方夏跟符堇先生……他们之间……” 耿重志卡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措词,耿朝林却已经明白过来,接话道:“他们是恋人关系啊!” 耿重志惊讶地看着耿朝林:“你知道他们的关系?” 耿朝林用更惊讶的神情回视耿重志:“家主,您不知道?” 耿重志:“……我从哪里知道?” 耿朝林:“……”不是,他们两个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不知道才奇怪吧? 耿朝林组织了一下合适的语句,才缓缓开口道:“家主,符堇先生一直跟方夏形影不离,你就没觉得奇怪过吗?” 方夏不是符堇的第一任镇守人,但是任何一任镇守人,符堇别说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就是镇守人出任务也基本不会跟。难得跟镇守人一起出门,也是镇守人向符堇提出请求。 耿重志动了动嘴角,感觉完全没法反驳。符堇对镇守人的态度,他比耿朝林这些小辈更为清楚。 “我以为您早知道了……”耿朝林看了一眼耿重志,继续道,“年前方夏不是还给我们发喜糖了吗?我记得他也给您发了……” 耿重志:“……那、那不是他朋友结婚的喜糖?” 耿朝林:“……是他和符堇阴婚的喜糖。” 耿重志:“……” 耿朝林:“……” 耿重志:“我……我回去了。” 耿朝林:“我送您。” 161.番外二 方夏当时不知道耿重志过来老宅,意外撞破了他跟符堇的关系, 但之后就在耿朝林那边听说了。 耿朝林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了, 耿重志离开的时候,那故作镇定也掩饰不住的懵逼神态。方夏听完, 乐得不行。他是听符堇说过, 耿重志对感情方面的事迟钝得不行, 但没想到能迟钝到这种地步, 都给他发过喜糖了还没反应过来。这反射弧长度,能绕地球好几圈了吧? 耿重志这事,方夏乐了两天, 耿书郸上门了。 方夏在会客厅招待了耿书郸, 顺道跟他分享了耿重志那件趣事。 耿书郸也跟着乐, 乐完了才道:“难怪他自己不肯过来, 转托我过来跟你说。” “嗯?他托你跟我说什么?”方夏张嘴叼住符堇剥好,送到他嘴边的一瓣橘子,一边吃一边问道。 “是关于你母亲那边的亲人的……” “我们那边还有亲人?”方夏一愣,他一直以为他母亲那边早就没亲人。 耿书郸稍稍正色, 给方夏细讲。 “当年, 你母亲跟你父亲在一起, 你母亲家里人也是反对的, 但你母亲一意孤行, 最后跟家里人起了争执出走。冷静了之后, 原本是打算回去的, 但当时怀了你, 也就没敢回去。”耿书郸缓缓说道。 “之后,你父亲意外过世,你母亲在你三岁那年过世。耿老夫人原本是想将你母亲的骨灰送回家的,只是你的外公外婆当时已经上了年纪,而且身体不好,怕他们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刺激。而且他们若是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多半是会接你回去。可你眼生阴阳,从小便是能见鬼的体质,容易招致游魂恶鬼的侵蚀戏弄。再加上你身上又流着耿家的血,保不准会被耿家的仇敌盯上,生出事端,反而给方家带去灾难。所以耿老夫人最终没有联系方家人,而是自己接手处理了。” “我……外公外婆还在世吗?”方夏看着耿书郸,问道。 耿书郸摇了摇头。 “他们在你母亲过世的两年里,先后过世了。不过,你还有位舅舅。”耿书郸继续说道,“昨天我们接到你舅舅下的委托,就想起你母亲那边还有亲人在世,耿重志跟我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把这事告诉你。现在你有足够的能力,玄术圈中基本没人敢招惹你,我们也不用担心会给方家带去祸端,你想认亲的话,也不用有所顾忌。” 方夏抓了抓头发,“那什么,我舅舅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没见过你母亲的家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舅舅的委托,泽平接了,你可以跟着过去看看。或者,我让他把那单委托让给你?” “不用,我跟着过去就好。” 耿泽平,跟耿朝林他们同辈,比方夏小一岁,在耿家年轻一辈中算比较出色的。在耿重志开始扶方夏上位时,就对方夏十分不满,被耿立杰按下去过几次。然而,在年前的时候,他私底下撞见方夏,终于还是义愤填膺地向方夏提出挑战,结果完败不说,还被耿重志罚了跪祠堂反省三天。方夏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就帮他在耿重志那里说了几句话,让他三天的罚跪改成了一天。 然后,方夏发现,耿泽平还是个挺知道感恩的一个人。他在耿重志那边几句话算不上多大事,那小子却是记下了,对他敌意明显少了。之后别别扭扭地跟方夏接触了几次,倒是跟方夏熟了起来,相处起来还意外得合拍。 第二天,方夏就带着符堇,跟耿泽平一起去了G市——他舅舅方荣涛所在的城市。 G市是一座大城市,交通也是四通八达的,从高铁站出来,方夏他们就直接打车过去方荣涛家。 方荣涛住的是一处排屋小区,小区管理不怎么严,方夏他们的车就直接开进小区,开到了方荣涛家门口。 站在两层的排屋小楼外,方夏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人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30出头的男人,面容温和中带着稳重。他先是讶异地看着他们,在耿泽平说明了目的,又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才面露恍然。 “我是方荣涛。抱歉,我没想到来的大师会那么年轻,失礼了。”那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方夏他们进屋。他虽然惊讶来人的年纪,但信息对得上,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方夏他们在客厅沙发落座后,方荣涛的妻子他们泡了茶,端了果盘,方荣涛跟他们聊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是这样,我年前买了一只孔雀瓷瓶,然后前阵子有位大师就找上门,说我那瓷瓶招邪。我虽然算是信鬼神之说的,但现在自称大师的骗子也多,所以不敢确信,就托了朋友找可靠的人来鉴定。”方荣涛说道。 “G市是顾家人的地盘,你朋友怎么没帮你找顾家人?”耿泽平没顺着进入正题,先把一路上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我朋友比较相信你们耿家人。”方荣涛笑着说完,余光瞥见跟符堇坐在一起的方夏,正歪着头盯着他看,他以为方夏不信,又接着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不信,可以打电话跟我朋友对质。” “我们没不信。”方夏对上方荣涛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咳!那什么,既然是瓷瓶有问题,那就先把瓷瓶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方荣涛立刻上楼去把瓷瓶拿了下来。 瓷瓶被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方夏他们两人一鬼围着看。 那是一只看起来叫人十分惊艳的瓷瓶,大概跟手臂差不多的高度,瓷瓶以青蓝色打底,上面绘有树枝枝桠,在枝桠之上,有两只立体雕刻的白孔雀栩栩如生。白孔雀优雅的脖颈和长长的尾羽毛构成一个弧度,环抱着瓷瓶, 方夏盯着那瓷瓶,欣赏那两只雕刻精美的白孔雀。 耿泽平拿出符纸开始检查瓷瓶是否招邪。 符堇陪着方夏看了一会儿,直接开口道:“这瓷瓶不是招邪之物。” 耿泽平幽怨地看了一眼符堇,默默地把符纸法器收回去——符堇先生要帮忙也不早说,害他白忙活。 听到符堇开口,看着瓷瓶完全跑偏题的方夏回神,扭头对方荣涛说道:“你这瓷瓶很正常,没什么问题。” 方荣涛和他妻子一起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道谢,又听到门铃响起。 方荣涛的妻子愣了愣,赶紧出去开门。 没多久,方荣涛的妻子面色尴尬地带着一名中年男人进来。那男人身形消瘦,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 “方先生,你想好没?”那小胡子徐徐开口,“你这孔雀瓷瓶招邪引鬼,你留在家中那么长时间,已经招来了不少鬼魂。你再继续留下去,怕是大难将至啊!” “哪来的江湖骗子?”耿泽平翻了个白眼,开口嘲讽道。 “现在这屋里已经有不少鬼魂在飘荡了,只是你们普通人看不到。”那小胡子露出一脸,不跟你这普通人一般计较的表情。 方夏:“……”哪来的不少鬼魂?他怎么没感觉到?这屋子里里外外,鬼魂就符堇一个! 161.番外二 方夏当时不知道耿重志过来老宅,意外撞破了他跟符堇的关系, 但之后就在耿朝林那边听说了。 耿朝林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了, 耿重志离开的时候,那故作镇定也掩饰不住的懵逼神态。方夏听完, 乐得不行。他是听符堇说过, 耿重志对感情方面的事迟钝得不行, 但没想到能迟钝到这种地步, 都给他发过喜糖了还没反应过来。这反射弧长度,能绕地球好几圈了吧? 耿重志这事,方夏乐了两天, 耿书郸上门了。 方夏在会客厅招待了耿书郸, 顺道跟他分享了耿重志那件趣事。 耿书郸也跟着乐, 乐完了才道:“难怪他自己不肯过来, 转托我过来跟你说。” “嗯?他托你跟我说什么?”方夏张嘴叼住符堇剥好,送到他嘴边的一瓣橘子,一边吃一边问道。 “是关于你母亲那边的亲人的……” “我们那边还有亲人?”方夏一愣,他一直以为他母亲那边早就没亲人。 耿书郸稍稍正色, 给方夏细讲。 “当年, 你母亲跟你父亲在一起, 你母亲家里人也是反对的, 但你母亲一意孤行, 最后跟家里人起了争执出走。冷静了之后, 原本是打算回去的, 但当时怀了你, 也就没敢回去。”耿书郸缓缓说道。 “之后,你父亲意外过世,你母亲在你三岁那年过世。耿老夫人原本是想将你母亲的骨灰送回家的,只是你的外公外婆当时已经上了年纪,而且身体不好,怕他们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刺激。而且他们若是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多半是会接你回去。可你眼生阴阳,从小便是能见鬼的体质,容易招致游魂恶鬼的侵蚀戏弄。再加上你身上又流着耿家的血,保不准会被耿家的仇敌盯上,生出事端,反而给方家带去灾难。所以耿老夫人最终没有联系方家人,而是自己接手处理了。” “我……外公外婆还在世吗?”方夏看着耿书郸,问道。 耿书郸摇了摇头。 “他们在你母亲过世的两年里,先后过世了。不过,你还有位舅舅。”耿书郸继续说道,“昨天我们接到你舅舅下的委托,就想起你母亲那边还有亲人在世,耿重志跟我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把这事告诉你。现在你有足够的能力,玄术圈中基本没人敢招惹你,我们也不用担心会给方家带去祸端,你想认亲的话,也不用有所顾忌。” 方夏抓了抓头发,“那什么,我舅舅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没见过你母亲的家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舅舅的委托,泽平接了,你可以跟着过去看看。或者,我让他把那单委托让给你?” “不用,我跟着过去就好。” 耿泽平,跟耿朝林他们同辈,比方夏小一岁,在耿家年轻一辈中算比较出色的。在耿重志开始扶方夏上位时,就对方夏十分不满,被耿立杰按下去过几次。然而,在年前的时候,他私底下撞见方夏,终于还是义愤填膺地向方夏提出挑战,结果完败不说,还被耿重志罚了跪祠堂反省三天。方夏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就帮他在耿重志那里说了几句话,让他三天的罚跪改成了一天。 然后,方夏发现,耿泽平还是个挺知道感恩的一个人。他在耿重志那边几句话算不上多大事,那小子却是记下了,对他敌意明显少了。之后别别扭扭地跟方夏接触了几次,倒是跟方夏熟了起来,相处起来还意外得合拍。 第二天,方夏就带着符堇,跟耿泽平一起去了G市——他舅舅方荣涛所在的城市。 G市是一座大城市,交通也是四通八达的,从高铁站出来,方夏他们就直接打车过去方荣涛家。 方荣涛住的是一处排屋小区,小区管理不怎么严,方夏他们的车就直接开进小区,开到了方荣涛家门口。 站在两层的排屋小楼外,方夏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人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30出头的男人,面容温和中带着稳重。他先是讶异地看着他们,在耿泽平说明了目的,又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才面露恍然。 “我是方荣涛。抱歉,我没想到来的大师会那么年轻,失礼了。”那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方夏他们进屋。他虽然惊讶来人的年纪,但信息对得上,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方夏他们在客厅沙发落座后,方荣涛的妻子他们泡了茶,端了果盘,方荣涛跟他们聊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是这样,我年前买了一只孔雀瓷瓶,然后前阵子有位大师就找上门,说我那瓷瓶招邪。我虽然算是信鬼神之说的,但现在自称大师的骗子也多,所以不敢确信,就托了朋友找可靠的人来鉴定。”方荣涛说道。 “G市是顾家人的地盘,你朋友怎么没帮你找顾家人?”耿泽平没顺着进入正题,先把一路上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我朋友比较相信你们耿家人。”方荣涛笑着说完,余光瞥见跟符堇坐在一起的方夏,正歪着头盯着他看,他以为方夏不信,又接着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不信,可以打电话跟我朋友对质。” “我们没不信。”方夏对上方荣涛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咳!那什么,既然是瓷瓶有问题,那就先把瓷瓶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方荣涛立刻上楼去把瓷瓶拿了下来。 瓷瓶被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方夏他们两人一鬼围着看。 那是一只看起来叫人十分惊艳的瓷瓶,大概跟手臂差不多的高度,瓷瓶以青蓝色打底,上面绘有树枝枝桠,在枝桠之上,有两只立体雕刻的白孔雀栩栩如生。白孔雀优雅的脖颈和长长的尾羽毛构成一个弧度,环抱着瓷瓶, 方夏盯着那瓷瓶,欣赏那两只雕刻精美的白孔雀。 耿泽平拿出符纸开始检查瓷瓶是否招邪。 符堇陪着方夏看了一会儿,直接开口道:“这瓷瓶不是招邪之物。” 耿泽平幽怨地看了一眼符堇,默默地把符纸法器收回去——符堇先生要帮忙也不早说,害他白忙活。 听到符堇开口,看着瓷瓶完全跑偏题的方夏回神,扭头对方荣涛说道:“你这瓷瓶很正常,没什么问题。” 方荣涛和他妻子一起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道谢,又听到门铃响起。 方荣涛的妻子愣了愣,赶紧出去开门。 没多久,方荣涛的妻子面色尴尬地带着一名中年男人进来。那男人身形消瘦,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 “方先生,你想好没?”那小胡子徐徐开口,“你这孔雀瓷瓶招邪引鬼,你留在家中那么长时间,已经招来了不少鬼魂。你再继续留下去,怕是大难将至啊!” “哪来的江湖骗子?”耿泽平翻了个白眼,开口嘲讽道。 “现在这屋里已经有不少鬼魂在飘荡了,只是你们普通人看不到。”那小胡子露出一脸,不跟你这普通人一般计较的表情。 方夏:“……”哪来的不少鬼魂?他怎么没感觉到?这屋子里里外外,鬼魂就符堇一个! 162.番外三 那小胡子道士不断地劝说方荣涛,方荣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侧头看向身旁的方夏。 方夏看着那小胡子道士, 听得津津有味,但显然是当笑话听的, 并没有把那道士的言论当一回事。 方荣涛想了一会儿, 决定相信方夏他们的判断。开口打断那小胡子道士的话, 客气又不失强硬地将人请了出去。 “之前说我的那只孔雀瓷瓶有问题的, 就是这位赵道长。我告诉过他我自己会找人处理的,没想到他今天又找上门来了。”把小胡子道士送出门,方荣涛才跟方夏他们解释道, “不过, 我相信你们的判断, 那人大概只是想要从我这里骗点钱吧。” “这么相信我们?”方夏有些好奇地看着方荣涛。他这位血缘上的舅舅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那么笃定他们没骗人呢? 方荣涛笑了笑,说道:“你们是我朋友帮忙请来的人,自然要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道士可信。” 方荣涛留方夏他们吃午饭,不过被方夏婉拒了。 拿了应得的报酬从方荣涛住的小区出来, 耿泽平就忍不住开口问了, “我觉得你舅舅人还是不错的, 你打算跟他相认吗?” “还没想好。”方夏回道。 “那你慢慢想。”耿泽平拿出说着拿出手机, “在看看今天晚上我们住哪家酒店。” 耿泽平在APP上翻了一圈附近的酒店, 找了一家看着不错的, 订了两间房。然后一边走, 一边开始搜G市好玩的地方。 在穿过马路, 走到一条步行复古的步行街上时,符堇突然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青石街道斜对面。 方夏和耿泽平也跟着止步,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 “咦?这不是那位赵道长吗?”耿泽平说道,“这么巧?” “看来我们跟这位赵道长很有缘分。”方夏接话道。 “他在这里做什么?”耿泽平问道。 只见那赵道长在街道边站了一会儿,随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匆匆朝着前面走去。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方夏说着,穿过街道,隔着一段距离,缀在那赵道长身后。 符堇和耿泽平也赶紧跟上方夏。 正月刚落幕,这步行街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冷情,方夏他们远远地跟在赵道长后面,并不打眼。 那赵道长并没有发现方夏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进了一家茶餐厅。 方夏他们跟那赵道长照过面,就没敢跟进去。他们躲在茶餐厅斜对面的书吧,看到赵道长在靠街道的窗口位置坐下。他对面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是早等在那里的。 “这是在你舅那里没骗到钱,然后换个人接着骗?”耿泽平道。 “不知道,我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方夏说完,侧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无奈,“等一下。” 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方夏他们听不到,符堇却是能够听到的。 符堇听了一会儿,随后神色就变了。 “那微胖的男人姓钱,他跟方荣涛同时看中了那只孔雀瓷瓶,只是被方荣涛先一步买了下来,错失瓷瓶。他出钱找方荣涛买,但被方荣涛拒绝了。之后就找了那道士出手,让方荣涛相信瓷瓶招邪,主动放弃。”符堇对方夏说道。 方夏:“所以那道士是那姓钱的雇来的职业骗子?” “姓钱的似乎没当那道士是骗子。”符堇说着,又听茶餐厅里那两人说了会儿话,“那姓钱的让那道士招鬼吓方荣涛。” “难道那道士还真有点本事,不是个骗子?”耿泽平小声嘀咕道。 既然这这赵道长是姓钱的支使的,那在方荣涛家那通胡说八道,就不能当是他没本事的证据了。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去忽悠方荣涛的,就算没鬼也要说成有鬼。至于没看出在场的符堇并不是活人,这很正常,玄术圈里没到一定水准的人,也都没办法单靠一双眼睛,就识破符堇厉鬼的身份。 符堇没有再开口转述谈话内容,因为那赵道士从对面那家茶餐厅走了出来。在餐厅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沿着街道往远离步行街的方向走去。 “怎么办?”耿泽平问。 “跟上去。”方夏说着,从藏身的书吧走了出去。 方夏两人一鬼跟着赵道长跑了两条街,到了一家游戏厅门口。只见找了一个混混模样的黄毛青年出来,在游戏厅门口的角落说了会儿话,然后塞给那黄毛一个厚厚的信封才离开。 “他们说了什么?”看到赵道长离开游戏厅后,方夏开口问身旁的符堇。 “我只听到那道士提了‘上次说过的事’,具体什么事他们没提到。”符堇回道。 方夏:“耿泽平,你去跟着那道士,我去找那黄毛套套话。” 耿泽平召出自己的鬼使,支使他去盯着赵道长。 耿泽平:“好了,看你的了!” 方夏:“……” 方夏走到游戏厅门口,在黄毛青年身旁站定。那黄毛青年坐在游戏厅门口的台阶上,手上拎着刚买的灌装咖啡,抬头看方夏,表情并不是很友善。方夏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后,那黄毛青年脸色稍稍缓和。 耿泽平十分好奇方夏说了什么,但他不是方夏,可不敢支使符堇给他转述,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猜。 方夏在那黄毛身旁的位置坐下,两人不知道聊了什么,那黄毛竟然把方夏当做同伴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还点了根烟给方夏。方夏偷偷扫了一眼符堇,随后婉拒了黄毛递过来的烟。之后,黄毛说了几句话,方夏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塞给对方,起身从游戏厅门口离开。 “怎么样?问出来了吗?”方夏一回来,耿泽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然问出来了,我怎么可能会失手?”方夏得意道,“那姓赵的道士根本就是一实打实的骗子,他根本不会招鬼,所以出钱找了当地的混混去扮鬼吓人。” 耿泽平:“这你都能问出来?你到底跟那黄毛混混说什么吗?” 方夏:“也没什么,就说想在他手上找份工作。” 耿泽平不信:“就这样?” 方夏环住耿泽平的脖子,“说什么其实不重要,只要让他觉得你也是跟他一个道上混的,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耿泽平隔着方夏,扫了一眼神情冷淡,但视线在直直地落在他身上的符堇,连忙从方夏胳膊下挣脱出来,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你对混混这个圈子怎么那么了解?” “还好,也不是很了解。”就是叛逆时期,接触过不少道上的人而已。不过这都是黑历史了,方夏自然不会告诉耿泽平,他很快换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先把那姓赵的道士解决了。” 耿泽平看着眼底寒光浮动的方夏:“你打算怎么做?” 方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晚,将近午夜12点时,方夏他们偷偷翻墙,进了方荣涛家的后院。 “动作快点,那姓赵的道士马上就要带人过来。”方夏一边压低声音跟耿泽平说,一边把包里扮鬼道具翻出来。 “知道了。”耿泽平拿着镜子,接着手机电筒的光亮,往自己脸上打粉底。 方夏让符堇帮他拿着镜子,打着光,也学着耿泽平,往用粉底把自己的脸抹成惨白样。然后用口红,把自己的双唇涂成血盆大口。 “我画得怎么样?”方夏抿了抿嘴,问符堇。 符堇:“……挺好。” 方夏:“你真不跟我们一起扮鬼吓那姓赵的?” 没错,方夏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既然对方扮鬼吓唬方荣涛,那他们就扮鬼吓唬对方。听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但符堇觉得方夏就是想玩而已。 “我帮你们望风。”符堇拒绝了方夏的邀请。 “来嘛,一起玩呗!我帮你涂口红。”方夏说着,拿着自己用过的口红,伸手要去给符堇抹。 符堇抬手,拿指尖抵住方夏的眉心,阻止他靠近自己。 耿泽平看了一眼方夏和符堇,随后默默收回视线,继续翻包里的道具。他们耿家上下,包括家主在内,在符堇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也就方夏敢这么闹腾符堇。 等方夏那边消停了,耿泽平已经画好了脸,戴上了长长的假发。 “这顶假发给你。”耿泽平捞起剩下的那顶假发递给方夏。 “我就不用了。”方夏扯掉皮筋,让自己半长的头发散下来,“我这样就可以了。” 耿泽平脱了外套,给自己套上宽大的白色长裙,然后咬住长长的道具舌头。 “哈哈哈……不错,挺像吊死鬼的。”方夏欣赏完耿泽平的扮相,拿出包里剩下的那件白色长裙,把其他东西收拾进包里,然后把包藏进院子里的花坛里。 耿泽平摸到墙角边,扫了一眼正门口的那条路,隐隐看到三个人影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好像来了。”耿泽平小声提醒道。 方夏赶紧脱了外套让符堇拿着,再把白色的裙子,往毛衣外面一套,“妥了。” 他们在墙角的阴影处躲起来,很快看到三道人影从侧墙翻进院子。一个是赵道长,两个是赵道长雇来的混混。他们带着鬼面具,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下——那是主卧所在的位置,然后拿出挂着钩子的绳索,显然是打算爬上去。 方夏和耿泽平对视了一眼,兵分两路,朝着集中在前院的三人摸了过去。 符堇缀在方夏身后,手指动了动,催动一道阴风,从那三人背后刮过。 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混混颤声道。 “只是风吧……” “你不觉得这风吹得有点古怪吗?不、不会是鬼吧?” “别乱说,哪来的鬼?”赵道长低声催促道,“快点,赶紧上去,吓完人我们就撤。” “不……不是……有鬼……”其中一个混混看着墙角白色身影,哆嗦道。 赵道长和另一个混混扭头看去,也看到了站在墙角的白色身影。那白色的长裙,无风飘荡着,看着诡异而森寒。 “装、装神弄鬼……”赵道长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呵斥。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膝盖弯被撞了一下,猛地跪倒在地上。 “谁踹我?”赵道长扭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带来的两个混混站在他身侧靠前的位置,根本不可能踹他膝盖弯。 “鬼……有鬼啊——” 赵道长连滚带爬地往后跑,那两个混混也跟着他一起跑。结果跑到另一边,又撞见了伸着长舌头的吊死鬼,顿时吓得往院门那边跑。可不知道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三人摔成了一团。 院子里那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方荣涛夫妻。方荣涛报了警察,派出所就在他们小区对面,没几分钟,警察就到了。 赵道长和两个混混,还有方夏、符堇和耿泽平,一起站在方荣涛夫妻和警察面前。方夏他们本来是想撤退的,只是没想到被下楼的方荣涛抓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警察就跟着到了。 “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警察走到方荣涛面前,侧头扫过院子里六人的脸,三个戴着鬼面具,两个画着鬼脸,只有一个脸上是正常干净的。 “那三人应该是打算入室偷窃吧,我家阳台还挂着带钩的绳索。”方荣涛指着赵道长三人说道。 “那这三人呢?”警察看向方夏他们。 “他们是我家的亲戚,刚参加完化妆舞会回来,正好跟这几个贼撞上了。”方荣涛十分自然地回道。 方夏讶异地看向方荣涛,方荣涛则对他笑了笑。 方荣涛这个报案人都这么说了,警察也就不再盘问方夏他们。将赵道长三人押上车,取了现场证据,最后让方荣涛明天过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便离开了。 等警察走后,方夏跟着方荣涛进屋,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夜闯私宅的原因。 “支使那赵道长的是姓钱的……”方荣涛沉吟了一会儿,“那我知道是谁了,我会处理的。谢谢你,方夏。” “举手之劳。”方夏挠了挠头,“那我们先回去了。” “太晚了,留下过夜吧,反正有空的房间。” “房间我收拾好了。你们先把脸洗了吧,我把卸妆液给你们拿下来了。”方荣涛的妻子从楼上下来,好笑地看着方夏和耿泽平那两张花脸。 耿泽平被安排睡在客房,方夏和符堇则睡在方荣涛他们儿子的房间——他们的儿子目前上小学,因为之前姓赵的道士说瓷瓶招邪,他们就让儿子暂时住在了外婆家。 方荣涛儿子的卧室很能看出个人爱好,桌子下放着两颗篮球,桌子上则放了许多篮球明星的照片。众多的篮球明星照片中,还放着几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方夏拿起一张方荣涛一家的照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放下——这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第二天早上,方夏他们和方荣涛夫妻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告辞。 方荣涛送方夏他们到门口。 “方先生,问个问题。”方夏在院子门口站定,看着方荣涛开口道。 “什么问题?” “你怎么对我们那么信任?昨天那事问都不问,就在警察面前保下了我们。” 方荣涛笑了笑,望着方夏,“因为我看着你就感觉特别亲切。” 方夏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一个笑容。 “我也觉得你特别亲切。”方夏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摘下来——那是出自秦飞之手,楚稷作为感谢送给的护身符,“这护身符驱邪的,送给你了,愿意戴就戴着玩吧。” 方夏也不等方荣涛拒绝,直接把护身符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摆了摆手,跟着符堇他们离开。 方荣涛是个好舅舅,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有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还是别让他跟玄术圈的纷纷扰扰扯上关系了,所以——就这样吧。 符堇牵住方夏的手,方夏反手跟他十指相扣。 162.番外三 那小胡子道士不断地劝说方荣涛,方荣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侧头看向身旁的方夏。 方夏看着那小胡子道士, 听得津津有味,但显然是当笑话听的, 并没有把那道士的言论当一回事。 方荣涛想了一会儿, 决定相信方夏他们的判断。开口打断那小胡子道士的话, 客气又不失强硬地将人请了出去。 “之前说我的那只孔雀瓷瓶有问题的, 就是这位赵道长。我告诉过他我自己会找人处理的,没想到他今天又找上门来了。”把小胡子道士送出门,方荣涛才跟方夏他们解释道, “不过, 我相信你们的判断, 那人大概只是想要从我这里骗点钱吧。” “这么相信我们?”方夏有些好奇地看着方荣涛。他这位血缘上的舅舅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那么笃定他们没骗人呢? 方荣涛笑了笑,说道:“你们是我朋友帮忙请来的人,自然要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道士可信。” 方荣涛留方夏他们吃午饭,不过被方夏婉拒了。 拿了应得的报酬从方荣涛住的小区出来, 耿泽平就忍不住开口问了, “我觉得你舅舅人还是不错的, 你打算跟他相认吗?” “还没想好。”方夏回道。 “那你慢慢想。”耿泽平拿出说着拿出手机, “在看看今天晚上我们住哪家酒店。” 耿泽平在APP上翻了一圈附近的酒店, 找了一家看着不错的, 订了两间房。然后一边走, 一边开始搜G市好玩的地方。 在穿过马路, 走到一条步行复古的步行街上时,符堇突然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青石街道斜对面。 方夏和耿泽平也跟着止步,顺着符堇的视线看去。 “咦?这不是那位赵道长吗?”耿泽平说道,“这么巧?” “看来我们跟这位赵道长很有缘分。”方夏接话道。 “他在这里做什么?”耿泽平问道。 只见那赵道长在街道边站了一会儿,随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匆匆朝着前面走去。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方夏说着,穿过街道,隔着一段距离,缀在那赵道长身后。 符堇和耿泽平也赶紧跟上方夏。 正月刚落幕,这步行街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冷情,方夏他们远远地跟在赵道长后面,并不打眼。 那赵道长并没有发现方夏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进了一家茶餐厅。 方夏他们跟那赵道长照过面,就没敢跟进去。他们躲在茶餐厅斜对面的书吧,看到赵道长在靠街道的窗口位置坐下。他对面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是早等在那里的。 “这是在你舅那里没骗到钱,然后换个人接着骗?”耿泽平道。 “不知道,我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方夏说完,侧头看向身旁的符堇。 符堇无奈,“等一下。” 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方夏他们听不到,符堇却是能够听到的。 符堇听了一会儿,随后神色就变了。 “那微胖的男人姓钱,他跟方荣涛同时看中了那只孔雀瓷瓶,只是被方荣涛先一步买了下来,错失瓷瓶。他出钱找方荣涛买,但被方荣涛拒绝了。之后就找了那道士出手,让方荣涛相信瓷瓶招邪,主动放弃。”符堇对方夏说道。 方夏:“所以那道士是那姓钱的雇来的职业骗子?” “姓钱的似乎没当那道士是骗子。”符堇说着,又听茶餐厅里那两人说了会儿话,“那姓钱的让那道士招鬼吓方荣涛。” “难道那道士还真有点本事,不是个骗子?”耿泽平小声嘀咕道。 既然这这赵道长是姓钱的支使的,那在方荣涛家那通胡说八道,就不能当是他没本事的证据了。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去忽悠方荣涛的,就算没鬼也要说成有鬼。至于没看出在场的符堇并不是活人,这很正常,玄术圈里没到一定水准的人,也都没办法单靠一双眼睛,就识破符堇厉鬼的身份。 符堇没有再开口转述谈话内容,因为那赵道士从对面那家茶餐厅走了出来。在餐厅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沿着街道往远离步行街的方向走去。 “怎么办?”耿泽平问。 “跟上去。”方夏说着,从藏身的书吧走了出去。 方夏两人一鬼跟着赵道长跑了两条街,到了一家游戏厅门口。只见找了一个混混模样的黄毛青年出来,在游戏厅门口的角落说了会儿话,然后塞给那黄毛一个厚厚的信封才离开。 “他们说了什么?”看到赵道长离开游戏厅后,方夏开口问身旁的符堇。 “我只听到那道士提了‘上次说过的事’,具体什么事他们没提到。”符堇回道。 方夏:“耿泽平,你去跟着那道士,我去找那黄毛套套话。” 耿泽平召出自己的鬼使,支使他去盯着赵道长。 耿泽平:“好了,看你的了!” 方夏:“……” 方夏走到游戏厅门口,在黄毛青年身旁站定。那黄毛青年坐在游戏厅门口的台阶上,手上拎着刚买的灌装咖啡,抬头看方夏,表情并不是很友善。方夏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后,那黄毛青年脸色稍稍缓和。 耿泽平十分好奇方夏说了什么,但他不是方夏,可不敢支使符堇给他转述,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猜。 方夏在那黄毛身旁的位置坐下,两人不知道聊了什么,那黄毛竟然把方夏当做同伴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还点了根烟给方夏。方夏偷偷扫了一眼符堇,随后婉拒了黄毛递过来的烟。之后,黄毛说了几句话,方夏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塞给对方,起身从游戏厅门口离开。 “怎么样?问出来了吗?”方夏一回来,耿泽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然问出来了,我怎么可能会失手?”方夏得意道,“那姓赵的道士根本就是一实打实的骗子,他根本不会招鬼,所以出钱找了当地的混混去扮鬼吓人。” 耿泽平:“这你都能问出来?你到底跟那黄毛混混说什么吗?” 方夏:“也没什么,就说想在他手上找份工作。” 耿泽平不信:“就这样?” 方夏环住耿泽平的脖子,“说什么其实不重要,只要让他觉得你也是跟他一个道上混的,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耿泽平隔着方夏,扫了一眼神情冷淡,但视线在直直地落在他身上的符堇,连忙从方夏胳膊下挣脱出来,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你对混混这个圈子怎么那么了解?” “还好,也不是很了解。”就是叛逆时期,接触过不少道上的人而已。不过这都是黑历史了,方夏自然不会告诉耿泽平,他很快换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先把那姓赵的道士解决了。” 耿泽平看着眼底寒光浮动的方夏:“你打算怎么做?” 方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晚,将近午夜12点时,方夏他们偷偷翻墙,进了方荣涛家的后院。 “动作快点,那姓赵的道士马上就要带人过来。”方夏一边压低声音跟耿泽平说,一边把包里扮鬼道具翻出来。 “知道了。”耿泽平拿着镜子,接着手机电筒的光亮,往自己脸上打粉底。 方夏让符堇帮他拿着镜子,打着光,也学着耿泽平,往用粉底把自己的脸抹成惨白样。然后用口红,把自己的双唇涂成血盆大口。 “我画得怎么样?”方夏抿了抿嘴,问符堇。 符堇:“……挺好。” 方夏:“你真不跟我们一起扮鬼吓那姓赵的?” 没错,方夏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既然对方扮鬼吓唬方荣涛,那他们就扮鬼吓唬对方。听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但符堇觉得方夏就是想玩而已。 “我帮你们望风。”符堇拒绝了方夏的邀请。 “来嘛,一起玩呗!我帮你涂口红。”方夏说着,拿着自己用过的口红,伸手要去给符堇抹。 符堇抬手,拿指尖抵住方夏的眉心,阻止他靠近自己。 耿泽平看了一眼方夏和符堇,随后默默收回视线,继续翻包里的道具。他们耿家上下,包括家主在内,在符堇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也就方夏敢这么闹腾符堇。 等方夏那边消停了,耿泽平已经画好了脸,戴上了长长的假发。 “这顶假发给你。”耿泽平捞起剩下的那顶假发递给方夏。 “我就不用了。”方夏扯掉皮筋,让自己半长的头发散下来,“我这样就可以了。” 耿泽平脱了外套,给自己套上宽大的白色长裙,然后咬住长长的道具舌头。 “哈哈哈……不错,挺像吊死鬼的。”方夏欣赏完耿泽平的扮相,拿出包里剩下的那件白色长裙,把其他东西收拾进包里,然后把包藏进院子里的花坛里。 耿泽平摸到墙角边,扫了一眼正门口的那条路,隐隐看到三个人影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好像来了。”耿泽平小声提醒道。 方夏赶紧脱了外套让符堇拿着,再把白色的裙子,往毛衣外面一套,“妥了。” 他们在墙角的阴影处躲起来,很快看到三道人影从侧墙翻进院子。一个是赵道长,两个是赵道长雇来的混混。他们带着鬼面具,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下——那是主卧所在的位置,然后拿出挂着钩子的绳索,显然是打算爬上去。 方夏和耿泽平对视了一眼,兵分两路,朝着集中在前院的三人摸了过去。 符堇缀在方夏身后,手指动了动,催动一道阴风,从那三人背后刮过。 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混混颤声道。 “只是风吧……” “你不觉得这风吹得有点古怪吗?不、不会是鬼吧?” “别乱说,哪来的鬼?”赵道长低声催促道,“快点,赶紧上去,吓完人我们就撤。” “不……不是……有鬼……”其中一个混混看着墙角白色身影,哆嗦道。 赵道长和另一个混混扭头看去,也看到了站在墙角的白色身影。那白色的长裙,无风飘荡着,看着诡异而森寒。 “装、装神弄鬼……”赵道长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呵斥。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膝盖弯被撞了一下,猛地跪倒在地上。 “谁踹我?”赵道长扭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带来的两个混混站在他身侧靠前的位置,根本不可能踹他膝盖弯。 “鬼……有鬼啊——” 赵道长连滚带爬地往后跑,那两个混混也跟着他一起跑。结果跑到另一边,又撞见了伸着长舌头的吊死鬼,顿时吓得往院门那边跑。可不知道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三人摔成了一团。 院子里那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方荣涛夫妻。方荣涛报了警察,派出所就在他们小区对面,没几分钟,警察就到了。 赵道长和两个混混,还有方夏、符堇和耿泽平,一起站在方荣涛夫妻和警察面前。方夏他们本来是想撤退的,只是没想到被下楼的方荣涛抓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警察就跟着到了。 “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警察走到方荣涛面前,侧头扫过院子里六人的脸,三个戴着鬼面具,两个画着鬼脸,只有一个脸上是正常干净的。 “那三人应该是打算入室偷窃吧,我家阳台还挂着带钩的绳索。”方荣涛指着赵道长三人说道。 “那这三人呢?”警察看向方夏他们。 “他们是我家的亲戚,刚参加完化妆舞会回来,正好跟这几个贼撞上了。”方荣涛十分自然地回道。 方夏讶异地看向方荣涛,方荣涛则对他笑了笑。 方荣涛这个报案人都这么说了,警察也就不再盘问方夏他们。将赵道长三人押上车,取了现场证据,最后让方荣涛明天过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便离开了。 等警察走后,方夏跟着方荣涛进屋,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夜闯私宅的原因。 “支使那赵道长的是姓钱的……”方荣涛沉吟了一会儿,“那我知道是谁了,我会处理的。谢谢你,方夏。” “举手之劳。”方夏挠了挠头,“那我们先回去了。” “太晚了,留下过夜吧,反正有空的房间。” “房间我收拾好了。你们先把脸洗了吧,我把卸妆液给你们拿下来了。”方荣涛的妻子从楼上下来,好笑地看着方夏和耿泽平那两张花脸。 耿泽平被安排睡在客房,方夏和符堇则睡在方荣涛他们儿子的房间——他们的儿子目前上小学,因为之前姓赵的道士说瓷瓶招邪,他们就让儿子暂时住在了外婆家。 方荣涛儿子的卧室很能看出个人爱好,桌子下放着两颗篮球,桌子上则放了许多篮球明星的照片。众多的篮球明星照片中,还放着几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方夏拿起一张方荣涛一家的照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放下——这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第二天早上,方夏他们和方荣涛夫妻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告辞。 方荣涛送方夏他们到门口。 “方先生,问个问题。”方夏在院子门口站定,看着方荣涛开口道。 “什么问题?” “你怎么对我们那么信任?昨天那事问都不问,就在警察面前保下了我们。” 方荣涛笑了笑,望着方夏,“因为我看着你就感觉特别亲切。” 方夏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一个笑容。 “我也觉得你特别亲切。”方夏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摘下来——那是出自秦飞之手,楚稷作为感谢送给的护身符,“这护身符驱邪的,送给你了,愿意戴就戴着玩吧。” 方夏也不等方荣涛拒绝,直接把护身符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摆了摆手,跟着符堇他们离开。 方荣涛是个好舅舅,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有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还是别让他跟玄术圈的纷纷扰扰扯上关系了,所以——就这样吧。 符堇牵住方夏的手,方夏反手跟他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