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双黄金眼》 楔子 明德五年冬初,匈奴进犯,北境军大败,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连丢数座城池。 直到燕老王爷亲自率兵出征至来年夏末,匈奴进犯的步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明德六年秋末,大晋军将匈奴部落全部驱赶至阴山以北。 朝廷终于腾开手彻查年内北境战事失利的原因,大批渎职的文武官员纷纷落马,其中便有从二品都指挥使严蕴才。 严家成年男丁皆发配凉州戍边,其余人等全部没为官奴。 彼时,乔家老太太怜惜好友嫡出的幼女,便不顾风险,让新婚不久的儿子乔钧诚赶在严家被抄之前纳了严素素为妾。 这年冬天,乔钧诚之妻梅氏生下嫡长女乔安忆。 隔年冬至日,严素素生下龙凤双胎。 同一天,在京城蜀王府正门口,一赤足披发的道士在雪中连声疾呼,称王府大公子乃真龙天子转世。 蜀王惊怒交加,命人当场将那疯道士打死,并即刻去宫中向明德皇帝请罪。 一个月后,蜀王迎娶继妃,来年开春即携带妻子儿女赴蜀地就藩。 明德十年,严蕴才父子在凉州立下大功,同时,朝廷查明严蕴才当年陷入贪腐案乃是被人诬陷。 同年秋,严蕴才官复原职。 抵京当日,严蕴才即泣血上书,悲嫡女为妾令家族蒙羞,恳请朝廷允许自己勒杀亲女。 明德皇帝遂下旨,命五品同知乔钧城纳妾室严素素为平妻。 仅两个月后,倭寇大范围洗劫江浙沿海,钱塘望族梅家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老幼皆被虐杀。 消息传进京城,本就郁郁寡欢多年的梅氏当即病倒。 冬至日当天,乔家为双生胎举办了盛大的庆生宴会,梅氏于傍晚生下一个死胎后撒手人寰。 冬日夜,惊雷阵阵,大雨瓢泼。 乔家后院里人来人往,主母严氏哭得双眼通红,却仍强撑着安慰婆母夫君、指挥调度下人,有条不紊地安排梅夫人第二天的出丧事宜。 乔府后街的角落里,乔安忆惊恐地躲在梅嬷嬷怀里,死死搂着她的腰不肯松手。 冬雨冰冷,早已哭干了眼泪的梅嬷嬷狠心扯开乔安忆的手把她塞到对面男人的怀里说: “明天午时之前必须把大姑娘带出京城,记住,你们一定要隐姓埋名,永远别再回京城。” 抱着乔安忆的男人哽咽着叫了一声“姐姐”,他还想再说话,梅嬷嬷已经等不及,推开弟弟后就急忙返回了角门里。 她不守在屋子里,大姑娘失踪的消息肯定瞒不到天亮。 只要能够坚持到明天午时出殡,她的小主子或许就还能有条活路。 又一阵电闪雷鸣,在男人怀里用力挣扎的乔安忆晕死了过去。 福寿堂里,乔老太太面如死灰,待下人赶回来伏在她耳边急匆匆禀报完,老太太才泪流满面地痛呼: “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忆儿,我的忆儿啊......” 明德十一年夏,久病不愈的乔家老太太姚氏病故,她死前拒见儿孙,只对在身边伺候的娘家人留下遗言:乔姚氏愧对乔家列祖列宗,死后绝不入乔家宗祠受香火供奉。 第1章 太平镇 明德二十年,川西,太平镇。 初春时节,一夜风雨过后,早开的海棠花落了满地。 溪水潺潺,屋檐错落,沿河而建的小镇子,几乎每个角落都种着几丛翠竹。 人们都知道汪家媳妇前天生了个白头发白眉毛的怪胎,年轻的媳妇受不住惊吓和婆家人的咒骂,当天晚上就悬了梁。 现在汪老婆子要把怪胎扔去沉塘,几乎整个镇子的闲人都跑来看热闹。 春寒料峭的时节,孩子被赤身扔在破竹篮里,浑身青紫,一动不动,连一丝微弱的哭声也没有。 汪婆子怒气冲冲地走在最前面,边走还边大声咒骂儿媳妇是个灾星,死了还要连累她们一家人。 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纷纷,有说汪家倒霉的,也有说汪婆子心狠手辣的,但并没有人敢靠近。 偏安川西山坳里的太平镇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行进间,喧闹的人群忽然停了下来,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清风徐来,绿云流动。一个年轻的姑娘安静地站在拐角处的石阶上。 浅青色的半旧外裳无一丝纹饰,只在洁白的领巾上绣了两只小小的绿色蝴蝶,翩然欲飞的样子。 一根原色的木簪挽了鸦青的长发,洁白的耳垂上戴着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银丁香。 台阶两旁拥满了翠竹,微风阵阵,女子裙裾轻飘,似与周围的景致融成了一体。 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子,可乍一看,竟让人恍惚间生出“君子如玉”的错觉来。 青衣姑娘就这样安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汪婆子和她身后看热闹的人群。 汪婆子先露了怯,嗫喏着后退了几步没敢说话,也不敢和青衣姑娘对视。 她的儿媳是难产,请了青衣姑娘上门帮忙。 当天,青衣姑娘就曾劝告过她,请她善待儿媳和刚出生的孩子。 人们显然都认识这位青衣姑娘,而且似乎也十分敬畏她,青衣姑娘的眼神扫过人群,许多人都急忙低了头。 压抑的静寂中,青衣姑娘走向汪婆子,边走边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薄披风。 把一锭银子放在破竹篮里,青衣姑娘这才小心地用披风裹好婴儿抱在了怀里。 也并不看汪婆子,径自抱了孩子转身就走。 看见银子,汪婆子脸上的惶恐不安骤然消失,竟然抓起银子拔腿就跑。 人群复又喧闹起来,有两个妇人追上青衣姑娘,试探着劝说: “梅姑娘,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但这……这样的怪物养在身边,不仅你要倒霉,怕是我们整个镇上的人都要跟着倒霉的。” 青衣姑娘停住脚步,瞥了那两个妇人一眼,把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了一些,客气而又疏离地扭头对众人说: “这个孩子不是什么怪物,他只是生了病而已,而且病因不在他娘,在于他的父亲。 我可以告诉诸位,今后,无论他父亲的续弦是谁,只要生的是男孩,就一定会和这个孩子一样。” 众人再次震惊,就有人大叫: “那汪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青衣姑娘不接话,只微微闭了闭眼睛。 再次抬眸,青衣姑娘的眼底冰凉一片,淡淡地看着众人说: “我既然收养了这孩子,从今往后他的祸福便只由我一个人担着。诸位若害怕被连累,只管来和我说一声,我们一定马上离开太平镇,绝不连累众位乡亲。” 话音刚落,青衣姑娘已经抬脚离去。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翠竹坏绕的小巷里,挺直,倔强,带着不沾尘埃的冷清。 有老者走出人群,责骂那两个多嘴的妇人: “浑扯些什么?梅姑娘若是走了,咱们还往哪里寻她这样好的大夫?” 许多人都点头,一个汉子也指了刚才说话的妇人怒道: “刘家的,你哥哥肺痨都快要死了,还不是来咱们太平镇让梅姑娘给医好的,你有什么脸对梅姑娘说三道四?” 两个妇人被斥责得面红耳赤,又无法辩驳,只得灰溜溜地跑开了。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街边的竹楼上,站在窗口的黑衣男子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黑衣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健壮的体格一看便知道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站在他旁边的红衣小公子听见黑衣男子冷笑,就皱了眉头说: “沈清扬,你笑什么笑?你别看那丫头一副善人的样子,其实是个铁石心肠的坏家伙,我就差给她跪下了,可她还是不肯去成都给表哥治病。” 红衣公子生的极俊俏,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所以即使是生气,看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韵致。 沈清扬哼了一声,低头紧了紧手上的护腕,不紧不慢地说: “你请不动她是因为你没有抓住她的软肋而已。” 红衣公子大为惊讶,瞪了眼睛说: “梅姑娘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大夫,我还真就没听谁说过她一句坏话,你怎么就…….” 沈清扬明显不耐烦再多说,挑眉看向窗外说: “你也不用大惊小怪,京城那边的消息这几天就能到,若我的猜测是真的,一定能让她乖乖跟着我们去成都。” 沈清扬说完转身就走,高大的身躯行走在竹制的楼梯上,竟然没有丝毫响声。 红衣公子呆立在原地,良久才飞快地追下楼去。 梅雪抱着孩子回到家,张嬷嬷已经把棉被烤得热烘烘的,玉容站在院门口,接过梅雪怀里的孩子,飞一般地往卧房里跑去。 小小的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泛着青紫。 梅雪反复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热水中烫得通红,然后伸进被子里轻轻揉搓孩子的手心和脚心。 玉容蹲在床边扒拉炭盆,边扒拉边不停地打量孩子的反应。 着急之下,玉容的脸涨得通红。 张嬷嬷倒是沉着,端着温水耐心地往孩子的嘴里喂。 主仆三人一人忙到午后,昏迷的孩子才终于醒了过来。 依然睁不开眼睛,哭声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好歹会吮吸温水了。 张嬷嬷大喜,忙热了羊奶端进来喂给孩子吃。 确定孩子没有发热,梅雪松了口气,洗净手脸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玉容惴惴不安地站在梅雪身边,窥着她的脸色说: “姑娘,我和嬷嬷已经把细软都收拾好了,咱们还按计划走吗?” 梅雪没说话,扭脸看着床上的孩子,良久才抿了抿嘴唇说: “过两天,等这孩子好些了我们再走。” 梅雪说完就出了屋子,张嬷嬷和玉容相望无言。 那位姓萧的公子第一次上门请姑娘去成都,姑娘直接拒绝了,但是,当天晚上姑娘就吩咐她们收拾行装。 却也不多解释,只说了句“他是京城来的。” 张嬷嬷和玉容都是老夫人去世前收留的可怜人,她们只知道老夫人也是京城口音,数年前带着姑娘落脚太平镇行医为生,再多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若真的说奇怪,也就只有两点。姑娘虽然医术极好,但从不张扬。每月的前三天看诊以维持生计,其余时间闭门不出,不愿意抢了同行的饭碗。 再就是姑娘从不远行,连太平镇都不出,所以时常有病患千里迢迢的赶来太平镇。 人们都说姑娘最擅长医治肺病,连肺痨都能治得好。 可姑娘对她们说过,她治好的那些咳痰咳血的病人都不是肺痨,肺痨是不可能痊愈的。 日子过得平淡安稳,张嬷嬷和玉容不明白,为什么见了一个京城里来的公子,姑娘就忽然间非要离开太平镇了。 第2章 失踪 准备了娘爱吃的几样东西,梅雪提着篮子刚出院门,迎面就又看到了萧彦。 大红锦袍,宝蓝腰带,鹅黄色的洒金折扇上画着漂亮的美人图,俊美的少年硬是用这些绚烂的色彩把自己打扮成了春天里的一朵花。 一看见梅雪,萧彦立刻笑逐颜开,张牙舞爪地朝着梅雪跑过来。 梅雪皱眉,扭头往小路上走。 萧彦几步追上梅雪,拦在她前面笑嘻嘻地说: “梅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梅雪拧眉,冷淡地看着萧彦说: “萧公子,我想我已经和你说的十分清楚,你实在不必如此纠缠下去。” 萧彦毫不在意,依然笑得龇牙咧嘴,他把扇子插进腰带,十分热情地要替梅雪提篮子: “梅姑娘是要去哪儿?我送你。” 梅雪闪身避开萧彦,仰脸看了看已经渐渐昏黄的天边,然后转身无奈地看向萧彦说: “我想你也知道我今天刚带了个生病的孩子回家,你且再等我两三天,等那孩子好一些,我立刻跟你去成都走一趟。” 萧彦大喜,眉飞色舞地说: “那太好了,梅姑娘,您放心,无论治不治得好我表哥的病,蜀王府都必定有重谢,我萧彦也一辈子都会记得姑娘的这份人情。” 梅雪点了点头,微微朝萧彦颔首后就快步往后山的方向走。 娘去世已经三年了,梅雪想在离开太平镇之前再陪一陪娘。 从京城逃到川西,快一年的时间里她一直病着,被娘一刻不撒手地抱在怀里。 爹和哥哥姐姐都死在逃亡的路上,娘不敢停下,只拼命地抱着她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落泪。 娘的眼泪不停地滴在梅雪的脸上,那温热苦涩的感觉,一直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梅雪知道,这一生,她都忘不了娘的眼泪。 十年,娘未和她提过一句京城的人和事,只拼尽全力地抚养她长大。 娘甚至还欺骗她,说爹和哥哥姐姐是在投亲的路上病死的。 娘还说,让她好好地活着,永远不要离开太平镇。成都,尤其是京城,永远不要去。 娘说那里坏人多,容易被骗。 可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因为她不是乔安忆,真正的乔安忆已经把命丢在了乔家后巷的冷雨夜里。 她只是来自千年后世的一个孤独的灵魂。 她知道爹和哥哥姐姐都是死在追杀她们的人手里。 她还知道是心中那愈积的恨和痛,让娘还不到四十岁就熬得满头白发。 只是为了让她好好地活着,所以娘宁愿把自己的血海深仇带进坟墓,也不肯对她提一个字。 可别说是乔家,就是梅夫人,在她心里也只是一个越来越模糊的存在。 她深爱的人只有娘,以及娘夜夜垂泪思念的爹和哥哥姐姐们。 还有冒险送她离开乔家的梅嬷嬷,梅雪不知道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可梅雪愿意听娘的话,忘记从前的一切,平安度日即可。 泪水在晚风中缓缓滑落,梅雪伸手抚摸着面前的青石碑,喃喃地说: “娘,离开太平镇,我该往哪里去呢?这一生,我原本只想在这里陪着你的。” 玉容找到山上时,梅雪裹着披风,已经靠在石碑上睡着了。 玉容心疼得哭了起来,这几年,虽然姑娘常常一个人来老夫人墓前坐着,可这次不一样。 她们也许再不会回来,姑娘是真的伤心了。 梅雪被玉容的抽泣声惊醒,茫然了片刻就站起身问她: “孩子怎么样了?” 玉容忙擦了擦眼泪说: “那孩子开始发热了,嬷嬷急得没办法,就让我来寻姑娘。” 梅雪低下头,抿唇抽了下鼻子,再仰起脸时,悲戚之色已经完全消失。 主仆二人匆匆赶到家里,进院门时,梅雪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远处新增的馄饨摊子。 张嬷嬷正急得团团转,看见梅雪进门就忙迎上来说: “姑娘,这孩子怕是不好了,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热得滚烫。” 梅雪点了下头,说了方子吩咐张嬷嬷去煮汤药,又让玉容去拿烧酒。 孩子小小的身子烧得滚烫,梅雪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块热炭。 玉容把烧酒放在炉子上煮,一边煮一边哭。 这孩子眼看就是救不活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玉容知道姑娘把这孩子看的很重。 原本她们可以早些离开太平镇的,就是为了给这孩子接生才拖到现在。 姑娘是一早就知道汪家媳妇的胎有异常?玉容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看得出来,但她也从不多问。 梅雪依然一脸平静,她解开孩子身上的衣服,用帕子浸了热烧酒,不停地擦拭孩子的手心、脚心和腋下。 张嬷嬷把药浴的汤药兑好,又和玉容一起烧了几个炭盆放在周围。 梅雪只穿一身白色的里衣,抱着孩子坐进了浴桶中。 张嬷嬷和玉容隔一阵就往浴桶中添加一些热药汤,泡足一个时辰才能停下,然后隔两个时辰再重复。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两天,孩子才终于呼吸平稳地在梅雪怀里睡着。 主仆三人都煎熬得憔悴不堪,张嬷嬷把孩子抱到床上擦拭穿衣,玉容帮着梅雪擦头发,一边忙一边又红了眼圈。 梅雪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玉容的肩膀说: “不要担心,只要明天不接着发烧,这孩子就没事了。” 张嬷嬷用厚襁褓将孩子裹好,抱在怀里对梅雪说: “这样都能熬过来,这孩子也是个命硬的,姑娘不如给他起个名字!” 梅雪接了玉容递过来的热茶慢慢喝着,良久才说: “他娘姓周,以后就叫他周平安!” 张嬷嬷连连点头,怜爱地看着怀里的孩子说: “好,就这个名字,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最好了。” 垂眸,手里的热茶香气氤氲,梅雪只是浅浅地翘了翘嘴角。 一生平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又有多少人能如愿以偿呢? 夜已深,沈清扬在低头看信,萧彦急得抓耳挠腮,伸手去夺沈清扬手里的信: “让我看看,到底来了什么消息?” 沈清扬甩开萧彦的手,站起身把信放在烛火上燃了说: “你不用知道,现在和我一起去梅家,她一定会跟我们走。” 萧彦更着急了,冲着沈清扬嚷嚷: “沈清扬,我跟你说,梅姑娘只是个大夫,而且她已经答应跟我们去成都了,她只是需要几天时间救那个孩子,所以我不准你把你在羽林卫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沈清扬是明德皇帝跟前的红人,年纪轻轻就做了羽林卫的首领,整个京城的安防都掌握在他手里。 京城里的人没谁不敬着这位年轻的上位者,可也没谁希望和沈清扬扯上关系。 因为羽林卫出入的地方,不是抄家就是灭族。 沈清扬嗤笑了一声不理会,萧彦急了,伸开双臂挡在门口说: “沈清扬,就算不是为了我表哥,你也不能对梅姑娘用强,你很清楚,若我表哥的病治不好去不了京城,你也没法给陛下交待。 我们担不起这个风险,就等到天亮,天一亮我们就去梅家。” 沈清扬冷笑一声不说话,径自躺去床上睡了,算是答应了萧彦的请求。 萧彦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天刚微微亮,萧彦还没起床,他留在梅宅附近的人就奔来客栈,气喘吁吁地说: “公子,不好了,那位梅大夫跑了,一家人全都跑了。” 萧彦顿时睡意全无,鞋也顾不得穿就跑去了沈清扬的房间。 然而,他只看到了沈清扬的背影,飞鸟一般地从窗口消失了。 原来,前天傍晚有几个人带着孩子去梅宅求医,直到深夜才离开。 今天早晨,太平镇上有一位老者发了急病,镇上医馆的大夫治不了,抬去梅家后才发现梅雪主仆三人连着那个孩子都消失了。 留在梅宅的是前天晚上去梅家求医的那户庄稼人。 第3章 春雨夜 三个妇道人家被眼前的一大群陌生人吓得直掉眼泪,待恶煞般的沈清扬黑着脸进了院子,这几个人更是连哭也不敢了。 萧彦气喘吁吁地奔到梅宅,正听到一个老妇人在哭诉。 说梅雪曾救过她家人的命,这次她们被邀请深夜前来,只是帮忙照看宅子,并不知道别的事情。 看沈清扬还是黑着脸,那老妇人转而看向萧彦,不停地磕头哀求。 沈清扬气急,转脸逼视着气还喘不匀的萧彦问: “这就是你派人守着的结果?” 萧彦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沈清扬冷哼,大步出了院子吩咐自己的随从: “分四路,两路南下,另外两路跟着我往成都方向,水路和陆路分开追。” 萧彦弯腰扶着膝盖喘气,大声问沈清扬: “沈清扬,你蠢啊?梅姑娘怎么可能往成都跑?” 沈清扬冷笑一声,不无鄙夷地对萧彦说: “在你面前,她就是只狐狸,把你卖了你还帮着她数钱。” 一群人瞬间呼啦啦地消失干净,只留萧彦和几个属下呆立在梅家门口。 船行水上,细雨纷纷。 梅雪一身青衣,抱着孩子坐在小窗边。 偷偷雇来的一艘小船,只有一位年老的艄公,为了走的快点,玉容和张嬷嬷就轮流出去帮助艄公划桨。 临近正午,玉容挑帘进了舱里,顾不得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就忙提起炉灶去后面烧饭。 先给孩子热了羊奶端进来,梅雪试了试温度,拿小勺一点点地往平安的嘴里喂。 平安在梅雪怀里睡得正香,可勺子一碰到唇,他立刻就张开了小嘴。 看平安吃的香甜,玉容的脸上有了笑意,随即又有些发愁: “姑娘,你说这羊奶得新鲜的才行,那平安明天怎么办?” 为了安全离开,除了一点儿银子,她们主仆几乎是空着手离开太平镇的。 原本收拾好的细软也没敢带。 给平安装羊奶的水囊还是藏在张嬷嬷怀里带走的。 梅雪耐心地等着平安将勺子里的羊奶吮吸干净,才抬头对玉容说: “不要担心,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府城,到了之后就下船给孩子买新鲜的奶,咱们再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住几天,然后往回走,乘船去浙江。” 既然无处可去,就去钱塘。 毕竟那里是爹和娘的故乡,也是梅夫人的娘家。 玉容没有问梅雪为什么要这样做,姑娘虽然年纪小,可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两碗素菜,一锅粥。梅雪让张嬷嬷分了一份给艄公送出去,主仆三人这才围坐下来开始吃饭。 午后的雨越下越大,小船单薄,到傍晚的时候已经无法再行船。 艄公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将船停下来,梅雪披着蓑衣走到甲板上,远远地就看到后面有艘大船又快又猛地疾驰而来。 大船的甲板上灯火通明,黑压压的都是人,梅雪长叹一口气后闭了闭眼睛。 交待张嬷嬷和玉容带着孩子不要出舱,梅雪又返回到甲板上,独自看着大船越来越近,她的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淡漠神情。 透过雨雾,萧彦已经认出了甲板上的梅雪,急忙扯了沈清扬的袖子说: “沈清扬,我跟你说,梅雪绝不是一个可以威胁的人,你留在这里,我会去和她好好说。” 沈清扬冷笑,一把将萧彦甩了个趔趄,随即腾空而起。 高大的男人落在甲板上,震得小船剧烈地晃了好一阵。 受到惊吓,平安在船舱里哭了起来。 梅雪并不看沈清扬,大雨瓢泼一般,蓑衣根本遮挡不了,她伸手抚了抚额头上的雨水说: “蜀王府的求医告示遍布各州府,我也是听说过的。 我已经告诉过萧公子,肺痨无药可救,死是早晚的事情,你就算把我绑到成都去也没用。” 沈清扬哼了一声,眼神凌厉地盯着梅雪说: “无论能不能医治,你都必须到王府走一趟,因为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不管你到底姓梅还是姓乔,但有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就当做是请你去成都的报酬。” 梅雪皱眉,冷冷地扭头看向沈清扬: “你是在威胁我吗?” 沈清扬嗤笑了一声,盯着眼前单薄却满身寒气的女子说: “十年前,钱塘梅家被倭寇灭族,当时的钱塘总兵叫铁兰翔,是乔家姻亲严蕴才的旧部。 梅家灭族的第二年,严蕴才的嫡幼子娶了铁兰翔的一个庶女为妻,这可算不上是门当户对。” 雨声聒噪,甲板上却似冰冻了一般寂静。 梅雪不为所动,良久才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清扬长笑出声,夜雨中的女子冷得像一块冰,只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闪着光,他慢慢走近,盯着她晶亮的眸子说: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既然死人打动不了你,那我再给你说点活人的事情。” 梅雪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沈清扬之间的距离,她的双脚已经站在了甲板的边沿上。 “乔梅氏的奶娘,因为弄丢了乔家大姑娘,被打断双腿扔在了庄子里。 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这位奶娘到现在还活着,只不过是生不如死而已。你说,她苦熬这么多年是不是在等一个人呢?” 梅雪的身子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往水里跌去。 沈清扬飞身上前,抓住梅雪的手臂将她拽了回来。 梅雪用力甩开沈清扬的手,她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但声音依然淡漠: “我可以去成都,但我不能保证可以治好那位公子的病。另外,除了这两个消息,我需要你再做些别的来和我交换。” 沈清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儿笑意,颇有些满意地看着梅雪说: “你只要肯去成都,我这边就可以飞鸽传书安排人将那位老嬷嬷从乔严氏的庄子里弄走。 在京城地界,我想藏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至于以后,我们可以后续再协商。” 梅雪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就往船舱走去。 她可以听娘的话,远离京城,远离那些往事和旧人,甚至可以强迫自己忘记所有的血海深仇。 可就像眼前这个人所说,她不能不顾还活着的人。 爹和娘,还有哥哥姐姐,她们是梅嬷嬷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可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她欠梅嬷嬷的太多了。 张嬷嬷抱着平安,惊惶不安地和玉容躲在船舱里。 老艄公吓得浑身发抖,蜷缩在船尾动也不敢动。 梅雪安抚玉容和张嬷嬷不要慌,又摸了摸平安的额头和小手说: “蜀王府的那位公子病的重,他们不会允许我乘船慢慢走。但平安身体弱,决不能车马颠簸。” 说着话,梅雪回头看了眼外面。 大船已经靠了过来,有人举着灯笼,有人搭了隔板,那个叫萧彦的年轻公子叫嚷着跳上了梅雪主仆的小船。 梅雪回头,叮嘱张嬷嬷: “嬷嬷,我会要求他们用大船送你们去成都,我再写几个方子留给你,一旦平安路上再发病,你就按着方子照顾他,若还不行,就沿途找大夫医治。” 张嬷嬷含着泪点头,玉容哭了起来,非要陪着梅雪一起赶路。 梅雪苦笑,摸了摸玉容的头发说: “没有时间了,你记得听嬷嬷的话,好好照顾平安。” 大雨将天地连成了浑浊的一片,梅雪主仆往大船上转移,萧彦殷勤地忙前忙后,似乎完全忘记了梅雪才刚骗过他。 沈清扬抱臂站在雨中,冷眼看着萧彦和梅雪主仆,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第4章 竹鸡之毒 张嬷嬷和玉容带着平安住在隔壁房间,梅雪换了一身侍从们穿的男装,洗漱后坐在窗前为平安写方子。 船依然在往前走,雨却渐渐地小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舷窗。 萧彦提了热茶走到门口,看见里面的女子时不由得愣了神。 因为衣服过于宽大,愈发显得穿衣的人瘦弱了些。 可昏黄的烛光下,肤色雪白的女子,依然冷艳逼人。 就像夏日的暴雨过后,白荷花上覆满了水珠,在风中颤颤巍巍,令人怜爱却又不舍得触摸。 眼前的女子像极了一个人,可萧彦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到底像谁。 梅雪抬头看了一眼萧彦,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继续写。 萧彦摸了摸鼻子,坐到梅雪对面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才试探着说: “梅姑娘,您别介意,沈清扬那家伙虽说恶名在外,可并不真的坏,他威胁你,也不过就是想吓吓你,绝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我肯定会保你周全。” 梅雪淡淡地笑了一下,将写好的几张方子整理在一起,然后平静地看着萧彦说: “多谢萧公子好意,沈公子并没有威胁我,他只是恰好识得我娘的一个亲戚,说只要我肯去成都,他过后便会把那亲戚的住址告诉我。” 萧彦愣住,随即恨声道: “原来就这么点事,沈清扬这家伙真不地道,害得我担心了好几天。” 梅雪抿了抿嘴唇,垂眸间,一丝冷意滑过眼底。 或许是心情放轻松了,萧彦的话更多起来,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自顾自地说: “梅姑娘不要担心去成都的事情,我表哥那个人脾气特别好,从来就没生过谁的气,好些老大夫都说,要不是他有这副好脾气,从不动怒,怕是也撑不到今天。” 见梅雪扭脸看向自己,似乎有些兴趣,萧彦更有了精神,絮絮叨叨地接着说: “先前的蜀王妃是我的亲姑母,生我表哥时难产落了病根,没多久就过世了。 我姑丈虽然不得先帝喜爱,可先帝极疼爱我表哥,所以表哥几乎就是在宫里长大的。 我祖母说,五岁那年的生日宴后,表哥忽然就开始发病,断断续续地咳凑发热,以至于到现在拖成了肺痨。 后来先帝病重,临去前命几个儿子就藩。因为我表哥身体不好,所以我姑丈是又过了两年才来的成都。 人们都说陛下仁德,对我表哥这个侄子极其厚待。”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萧彦握了握手里的杯子说: “那时候,我祖母心疼表哥体弱多病,又怕王府里的女人算计他,就想再嫁一个萧家的女儿去王府照顾表哥。 可家里嫡出的女孩又没有适龄的,所以我祖母就去求了太后,把我姑母的一个庶出妹妹送进了王府。 姑丈原本不喜欢王妃,可她对表哥极好,就是亲生母亲也做不到她那样,所以现在姑丈对她倒也是敬重的。” 梅雪似乎只对李瑾之的病情感兴趣,听到这里时岔开话题问: “那些贴身照顾你表哥的人,或者王府里,或者京中曾经可以接触你表哥的人,有没有谁得过肺痨这种病?或者家中有这样的病人。” 萧彦皱着眉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 “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表哥小时候养在宫里,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 后来他病了,姑母又极疼爱他,自然不会让带病的人接触他。” 梅雪点了点头,转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说: “既如此,我们就等到了成都再说,若他不是肺痨,我一定会尽全力医治他。” 萧彦忙起身给梅雪行礼,感激地说: “梅姑娘,无论您能不能治好我表哥的病,我萧彦都永远记得您的这份人情。” 梅雪起身还礼,却也并没有再说什么。 萧彦走出房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夜雨潇潇,烛光昏黄,灯下坐着的女子安静得就像是水墨画中的美人图。 萧彦忽然就想起了表哥李瑾之在王府的书房里读书时的样子。 天亮后,梅雪跟着萧彦下船,沈清扬已经带着人候在码头。 也就靠岸了一个多时辰,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给张嬷嬷和玉容安排了两个婆子在船上做帮手,找了一个老大夫跟着照看平安,还留下了几个侍从负责采买和护卫。 而且还安排了一个奶娘一路跟随喂养平安。 玉容哭个不停,张嬷嬷抱着平安,看着梅雪也红了眼圈。 梅雪低头,轻轻摸了摸平安的小脸,然后一言不发地纵身上马。 雨过初晴,阳光亮得刺眼。 青衣青鞋的少女纵马飞驰在明媚的春光里,看呆了身后的一群人。 沈清扬斜瞥了一眼萧彦,嗤笑道: “就她这本事,你觉得不抓住她的软肋,真的能把她带到成都吗?” 萧彦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原本提议给梅雪安排一匹温顺的小马,甚至还想过实在不行,他可以先教会梅雪骑马再说。 十几匹马驰骋在官道上,梅雪自始至终都不落下风,午时在路旁的茶棚里小歇,萧彦殷勤地给梅雪倒茶,笑着说: “如此赶路,辛苦梅姑娘了。” 梅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开始吃饭。 乡间的小店,只有简单的白粥、炊饼和两样小菜,沈清扬和侍从们都吃行李中带的肉干,梅雪只喝粥,偶尔夹两根青菜。 正吃饭的时候,茶棚里面忽然喧闹起来,是一个正在吃饭的孩子突然发病了。 也就才五六岁的样子,忽然起了红疹,很快就蔓延得满脸都是。 孩子大哭着挠脸,孩子的父亲又急又气,指责店主在他们的饭菜里下毒。 店主气得跳脚,双方吵闹成一团。 沈清扬皱眉,哼了一声将茶盏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茶棚里瞬间安静下来,店主和孩子的父亲都不敢再说话,只余下那孩子哭个不停。 孩子的脸上已经抓得到处都是血痕。 萧彦看看哭闹的孩子,又去看梅雪,但他没敢开口。 梅雪依然安静地吃着饭,等碗里的粥吃完了又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指。 沈清扬冷眼看着梅雪,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医者仁心,这女人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也不知道她那神医的名头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梅雪连看也没看沈清扬一眼,将帕子塞回袖子里后站了起来。 看梅雪往哭闹的孩子身边走,萧彦忙跟了上去,护着梅雪并大声嚷嚷: “让开,让开,让大夫先看看孩子再说。” 看热闹的人们大都很诧异,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年龄就很小,怕是连及笄都没有,能治病吗? 那店主却似看到了救星,忙对着梅雪叫冤,说自己店里的饭菜肯定没问题,大家伙都在吃,怎么别人都没事? 做父亲的中年男人把孩子抱在怀里,急得满头是汗。 梅雪仔细看了孩子的脸,又伸手掀开孩子的衣袖和裤管看了看,然后指着桌上的半碗鸡肉问: “这可是新鲜的竹鸡做的?竹鸡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店主似是看到了希望,忙殷勤答道: “姑娘,你可看到了,我这店里除了粥和炊饼,就两样素青菜。这一碗肉确实是竹鸡,但却是他们父子带来的,和我无关。” 孩子的父亲也急了,冲着梅雪怒道: “你个小丫头到底会不会看病?这竹鸡是我一个时辰前才逮到的,就在那边山脚处,再新鲜不过了,说好了给五个铜板让他给做好,怎么可能是鸡的问题?” 萧彦瞬间不高兴了,甩手给了那中年男人一个耳光,骂道: “你再敢对梅姑娘不客气,小爷我现在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见萧彦等人俱是锦衣华服,侍从们还都带着刀剑,那孩子的父亲就怕了,他不敢再说话,只抱着孩子急得流眼泪。 梅雪倒似不在意,扭脸问那店主: “大叔,你在这里做生意,可知道前面那山上是否生长的有草药?尤其是半夏。” 店主立刻答道: “有,肯定有,我们村子里就有人去那山上采药卖钱,至于姑娘说的半夏,我只知道是一种药材,但肯定有,镇上的药店会到我们村子里收购,我媳妇前天还卖了不少。” 梅雪听完就淡淡地笑了,对那店主说: “现在是半夏生长的旺季,而竹鸡喜食半夏,这孩子定是新鲜的竹鸡吃的多了才过敏的。 大叔,你让人捣一碗浓浓的姜汁来给这孩子喝就行,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着急。” 店主愣住,有些听不明白,但还是飞一般地跑去忙活了。 萧彦也楞了一下,忍不住问梅雪: “梅姑娘,半夏不是药吗,而且都被竹鸡吃了,怎么还会让人过……过敏呢? 哦,对了,梅姑娘,过敏是什么意思?” 梅雪笑了一下,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说: “所谓过敏,也可以说成是轻微的中毒。半夏是药不错,但对于不适合的人来说,可能就是剧毒。 这孩子兴亏只是吃了竹鸡,若直接食用半夏,小半个时辰解救不了就会没命。” 萧彦惊讶不已,边给梅雪倒茶边回头张望那个依然在哭闹的孩子。 店主很快端出来半碗姜汁,捏着孩子的鼻子灌进去,也就半柱香的功夫,那孩子脸上的红疹就开始消退。 等梅雪喝完一杯茶,那孩子已经不哭闹了,脸上的红疹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些抓破的血痕。 孩子的父亲感激不已,跪下给梅雪磕头,连连为自己刚才的鲁莽道歉。 梅雪扶了他起身,还是淡淡地说: “这孩子应该是过敏体质,以后不仅是半夏,只要是平时没吃喝过的东西,第一次给他吃都要先小量地试一试,没有问题了才能放心食用。” 中年男子连连点头应下,店主也高兴,坚决不肯收梅雪一行人的茶饭钱,还感激地说: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姑娘万不要推辞才好。 今天这蹊跷事,若不是遇到姑娘,我可真是说不清了。” 萧彦乐得眉开眼笑,抢着替梅雪接受了店主的好意。 沈清扬一直面无表情地坐着,这会儿也依然不说话,见事情结束了,起身就往外走。 梅雪还是无视沈清扬,径自上了自己的马飞奔向前。 萧彦依旧兴奋不已,打马追在沈清扬身边说: “你看我说的没错,这梅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你别老黑着个脸,吓着梅姑娘了我跟你没完。” 沈清扬哼了一声,他不屑于理会萧彦,径直催马往前去了。 可他再看前面的那个青色身影,神色到底还是缓和了一些。 他一向不耐烦娇弱造作的女子,梅雪倒是没在这一点上惹他厌恶,甚至可以说,梅雪的干脆利落胜过许多男子。 第5章 蜀王府 几百里的路程,梅雪等人只用了不到三天,午时刚过就到了成都。 蜀王府的人早就候在了城门口,彭亮是王府大公子李瑾之的贴身侍卫,他已经熬得憔悴不堪,一看见萧彦就哽咽得快要哭出声。 萧彦被吓了一跳,跳下马抓住彭亮的领口问: “你怎么这幅鬼样子?我表哥怎么样了?” 彭亮呜呜地哭得说不出话,旁边的随从胆战心惊地看着萧彦和沈清扬说: “大公子已经昏睡好几天了,这两天已经水米不进。” 萧彦又急又气,顾不得再和彭亮说话,急忙回头对梅雪说: “梅姑娘,快走,去救我表哥。” 彭亮和王府的随从都惊讶不已,不敢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姑娘就是萧彦和沈清扬大费周章请回来的神医。 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梅雪没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就跟在萧彦身后进了城。 午后,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王府的铁骑奔驰而过,消息飞快地传扬开来。 议论过后大多数人都摇头叹息: “王府这也是没办法了,不然怎么会请个女医回来,还那样年轻。” “可不就是没办法了吗?连京城的太医都来了不知多少回了,还不是都没有办法。” “真是可惜了王妃的一片爱子之心,为了大公子四处求神拜佛。” 蜀王府里静得压抑,梅雪跟着萧彦和沈清扬直接去了李瑾之住的知竹苑。 青竹摇曳,明媚的春光铺在枝叶上,绿得刺眼。 萧彦几乎是飞奔着闯进正房的,梅雪快步跟在他身后,沈清扬跟在梅雪旁边,依然不说话,到卧房门口了才冷着脸吩咐一个侍女: “你,马上去请王爷过来。” 那侍女忙点头,脚步匆忙地出去了。 屋子里缭绕着药的清香味道,梅雪先看到的是一个中年夫人。 听萧彦叫那夫人“姑母”,梅雪就知道她是蜀王妃了。 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面色十分憔悴,衣衫素净,不着钗环,大概是因为哭得久了,她的眼睛泛着明显的红肿。 蜀王妃显然也惊诧于梅雪的年轻,但却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含了泪,客气地对梅雪说: “姑娘快来看看我儿,只要有办法,无论让我做什么,你只管开口就是。” 梅雪给蜀王妃行礼,顾不得说话,净了手就往床边走。 看到李瑾之的第一眼,梅雪有刹那间的讶异。 乌发如墨,过分苍白的肌肤下,可以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 可即便是这样,昏睡的年轻人依旧难掩姿容。 隽秀干净,如雨后青竹。 坐在床边的锦凳上,梅雪伸手掀开薄被,又解开了李瑾之上身的白色里衣。 星星点点的暗红色斑痕,几乎遍布李瑾之的上半身,尤其是胸前和腹部。 手臂和双腿的关节处有大面积的皮肤变色。 这是常年反复出疹子落下的印迹。 梅雪不由得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前世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很多人都扛不住,会同意使用激素,甚至会哀求医生给自己超剂量使用。 只因为那种噬心的痒痛实在难以忍受。 她想象不出,眼前的李瑾之是怎么抗了十几年的。 怕影响梅雪诊病,萧彦闭上嘴一言不发,蜀王妃用帕子捂着嘴,只无声地流眼泪。 沈清扬背着手,神情冷淡地看着梅雪。 她并不像别的大夫那样先给李瑾之诊脉,而是只盯着李瑾之的胸口反复观看。 又用手指反复轻轻按压,甚至还低下头,鼻尖几乎都要触到李瑾之的皮肤上了。 萧彦紧张得都快要窒息了,等看到梅雪开始给李瑾之盖上里衣和锦被,他才声音颤抖地问梅雪: “梅姑娘,你可看出来什么了?我表哥的病到底能不能治?” 梅雪不说话,又去净了手,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 李瑾之根本就不是外界所盛传的肺痨,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病。 他只是左肺进了异物,时间太久,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那异物上应该是有金属,时间久了才导致他反复发烧出诊。 以至于后来频繁咳血,才被大夫认定是肺痨。 可让梅雪惊心的是,李瑾之是五岁过完就开始发病的,而那异物颇大,五岁的孩子不可能吞咽得下。 除非有人强迫他。 想到这里,梅雪抬眸看了看蜀王妃。 才刚到中年的贵妇人,憔悴得过分了些,看她的眼神含着悲伤,又带着祈求。 梅雪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仍然一言不发。 她虽生活在闭塞的乡间,可王府的事情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李瑾之已经快二十岁了,可蜀王还不肯给他请封世子之位,民间对此多有议论。 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必须等到蜀王出现,她要看蜀王对李瑾之的态度,才能决定自己该不该说实话,能说多少。 深宅里的血腥她没有经历过,可乔安忆留给她的那一星半点的记忆,已经足够让她许多个夜晚辗转反侧。 一阵幽香袭来,蜀王匆匆而至,身后跟着一个明艳动人的美妇。 身姿窈窕,细腰不堪一握,面若春日桃花,行走间摇曳生姿。 蜀王妃的脸色僵了一瞬间,但还是马上给蜀王行礼。 蜀王并不看蜀王妃,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眼神始终在李瑾之和梅雪的身上。 美妇人柔柔地给蜀王妃行礼,即使红着眼圈,可眼角眉梢的风情仍然掩饰不住。 蜀王妃擦了眼泪,亲自扶了那美妇人说: “妹妹服侍王爷也很是辛苦,且不必这样客气。” 美妇人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亲自扶着蜀王妃请她在蜀王身边坐下,自己则站在蜀王身边温柔地看着梅雪。 从那美妇人进门开始,萧彦就耷拉了脸不再说话,沈清扬却还是和原来一样,冷着脸站得像一座石人。 蜀王打量了梅雪一阵,才沉声问道: “可看出什么来了?” 梅雪抿了抿嘴唇,给蜀王行礼,干脆利落地说: “且不说公子是什么病,民女先说一下治这种病的两个方法。 第一,保守治疗,汤药,针灸,民女能保证公子醒过来,且不再过分痛苦,但也只能延缓公子的生命,最多到今年夏末。” 第二,采用激进的治疗方法,失败的话,公子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成功的话,只需再调养三两个月,公子以后便能与常人无异。” 说到这里,梅雪抬眸,直视着蜀王说: “若王爷想用第二种方法,民女需要王爷亲笔写下赦民女无罪的手令,否则民女不能动手医治公子。” 这一刻,连沈清扬也为梅雪的大胆动容了,他嘴角抽了两下,但最终还是一语不发。 萧彦却是惊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看蜀王已经动怒摔了手边的茶盏,他忙冲上前跪了下来,哀求蜀王说: “请姑丈息怒,梅姑娘是真性情的人,有一说一而已,况且表哥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求您看在已去世姑母的份上,多担待一些。” 梅雪还是一脸平静,甚至都不肯跪下,只淡淡地看了看蜀王夫妇和一脸惊诧的美妇人,就又垂下眼眸不吭声了。 她其实有把握可以治好李瑾之的病,但她首先要确保的是自己的利益,至少她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行。 蜀王若不能接受她的条件,她就离开,或者采用保守的方法让李瑾之再挺几个月。 蜀王若肯接受她的苛刻要求,那就证明李瑾之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低。 这种情况下,至少在李瑾之病好之前,蜀王不会对她卸磨杀驴。 李瑾之既然是在宫中跟着先帝长大,那么敢对他动手且有能力对他动手的人,一定是贵中之贵。 所以,她若揭露真相,就有可能在王府,甚至宫中掀起轩然大波。 也因此,她需要蜀王府的这位主宰人物给她一定程度的保障。 第6章 遇刺 蜀王咬着牙不说话,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身为王爷,就是贵为天子的当今圣上,他的大哥,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要挟他。 蜀王妃哽咽出声,起身跪在萧彦旁边,扶了蜀王的膝盖哀求: “王爷,瑾之这些年受了多少罪您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一发病妾身就煎熬得日夜难安,深恐将来到了地下无颜去见姐姐。 求求您了,王爷,瑾之心善,上天肯定会眷顾他,我们就让梅姑娘试一试!” 蜀王妃哭得不能自已,站着的美妇人也落了泪,一边搀扶蜀王妃,一边也跟着哀求蜀王。 沈清扬忽然从角落里走上前,给蜀王行礼说: “王爷,太后一直病着,今年的寿宴,大公子无论如何是要回京一趟的。” 蜀王再次暴怒,跳起来指着沈清扬怒骂: “这里轮不着你说话,本王再不济也是圣上的亲弟弟,而你,只不过是我们李家的一条狗。” 梅雪抬眸,淡淡地看了看沈清扬就又垂了眼。 沈清扬还是面无表情,看着蜀王冷硬地说: “臣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臣清楚,大公子若不能进京替王爷尽孝,陛下必然要怪罪下来。” 蜀王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沈清扬脸上说: “本王孝不孝顺母后,敬不敬陛下,自有先帝在天上看着。 今天本王拿自己的儿子冒险,只是为了全母后的心愿,和你这恶狗无关。” 沈清扬的脸上瞬间起了几个红色的指印,可他毫不在意,扭脸吩咐候在门口的彭亮说: “去,拿纸笔来。” 彭亮飞奔离去,蜀王重重地重新坐回圆椅中,他盯着梅雪看了一会了,忽然冷笑着说: “好,好,好的很,本王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以为世上的狂人就只有我皇兄的这条狗呢,没想到你也算得上一个。 你现在可以告诉本王瑾之到底是什么病了?” 到这一刻,梅雪终于相信了蜀王对李瑾之的感情,她放缓声音,屈膝给蜀王行礼说: “公子其实并不是什么肺痨,他只是左肺进了异物,只要把这异物取出来,再调养几个月,公子便能与常人无异。” 卧房里的空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蜀王妃跌坐回圆椅里,良久才颤声道: “开胸剖腹去肺里取东西,你这岂不是要杀了我儿吗?” 旁边美妇人脸上的嫣红也在一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嘴唇哆嗦地指着梅雪说: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梅雪的眼神淡淡地扫过王府的两位女眷,平静地说: “民女并不需要给公子开胸剖腹,异物可以从病人的嘴里取出来,对病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蜀王的身子猛地一晃,眼睛死盯着梅雪,良久才沉声问: “那你还需要什么?” 梅雪扭脸看了看依然昏睡不醒的李瑾之说: “不知府中可有天蚕冰丝,若无,上好的本地蚕丝也可以。” 蜀王显然不知道这些琐事,就看向蜀王妃。 蜀王妃忙答道: “王爷,去年春天陛下派郭院使来给瑾之看病,送来的礼物中就有一盒天蚕冰丝,说是交趾国的贡品。” 蜀王点头,吩咐候在外面的随从立刻去取。 萧彦欢喜得快要哭了,忙殷勤地问梅雪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梅雪环视了一圈宽敞的卧房说: “两个炉子,滚上白水和烧酒,就放在这屋里,一个没用过的干净蒸屉,一根金丝,越细越好。 再要一套新的束袖男装,最好是白色,烫晒过的,我要先沐浴。” 这些东西对王府来说都是极平常的,下人们马上行动起来,一个老嬷嬷紧跟着过来请梅雪去厢房。 两个侍女候在净房门口,梅雪进了门,她们就跟在后面准备进去伺候。 梅雪拒绝,摇了摇头说: “我自己就可以,你们守在这里。” 两个侍女点头应下,自始至终都规规矩矩地垂着头。 浴盆高大,水气缭绕,脚凳旁边还另外放着两桶热水,木架上搭着雪白的布巾和一套白色男装。 梅雪将净房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侧门上片刻就解开了衣衫。 坐进热水里,梅雪把木簪压在脚下,然后细细地揉搓自己的手指。 上一世她做过不少这样的手术,从没有失手过。 虽然她如今眼可透视,但其他条件差的太多,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梅雪在脑海里把要注意的细节反复过了几遍,确保没有遗漏才长长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片刻。 没有任何声响,一个酱色身影从净房的侧门进入,悄无声息地往梅雪身后走去。 浴桶里的梅雪依然在闭着眼睛休息,似乎毫无察觉,可那酱色身影刚刚举起手里的布带,她就忽然奋起,转过头,只一下,就准确无误地将右手握着的木簪插进了身后妇人的眼睛里。 酱色衣服的妇人惨叫着栽倒在地上,捂着眼睛不停哀嚎。 门外的侍女很快跑了进来,梅雪已经披上衣服,脸色淡淡地吩咐她们说: “把她留在这里,你们去正房告知王爷一声。” 倒在地上的妇人满脸是血,两个侍女吓得不知所措,听梅雪说不让她们动手,两个人忙退了出去。 梅雪并不看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女人,只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鞋袜。 很快地,几个壮实的婆子拎着绳索冲了进来,先是给梅雪行礼,然后捆了地上的女人抬着往外走。 梅雪将自己的银丁香耳环装进袖子里,又捡起地上的布带跟在后面。 蜀王黑着脸站在院子里,沈清扬还是沉着脸,只萧彦急得团团转,看见梅雪出来就忙跑上前问她可还好。 蜀王妃和美妇人相携着站在蜀王身旁,看清楚地上被绑着的那个人时,蜀王妃脸色一白差点栽倒。 酱色衣服的女人哭叫着求蜀王妃救她,梅雪把手里的布带子扔在她身上,平静地看着蜀王说: “她刚才想从背后勒死我。” 萧彦这才回过神,到近前看了看那女人,半天才颤声道: “这……这不是……不是伺候姑母的钱嬷嬷吗?” 说完,萧彦震惊地看向蜀王妃,满眼都是心痛和不解。 蜀王妃甩开美妇人的手,抓了蜀王的袖子哭着解释: “王爷,求您相信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妾身已经连着在瑾之屋里守了好几天,从梅姑娘来到现在,您都是看着妾身的,妾身并没有机会吩咐人对梅姑娘下手。” 蜀王不理会蜀王妃,甩开她的手对旁边的美妇人说: “你就在这里看着她,事情完结之前谁都不许离开半步。” 美妇人含泪应下,等蜀王领着梅雪和萧彦、沈清扬等人去往正房,她瞬间就冷了脸,扬起下巴阴狠地盯着梅雪的背影。 吩咐下人们站得远远的,蜀王妃咯咯地笑起来,看着那美妇人说: “林侧妃好手段,我竟不知道钱氏那贱妇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只可惜她太不中用了。” 林侧妃也笑了起来,神色悠远地看着天边说: “姐姐,你害我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几年,而我不过是收买了你身边的一个下人而已,你何至于如此生气呢?” 蜀王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讥诮地对林侧妃说: “事到如今,你也很清楚,只要那妖女成功了,你也跑不掉,你又何必到现在还装得云淡风轻的呢?” 林侧妃转头,含笑看着蜀王妃说: “姐姐,我能不能脱身,要看你那个躺在床上的好儿子,而不是你在这里想当然,你急什么呢?” 蜀王妃瞬间变了脸色,冷眼盯着林侧妃: “你什么意思?” 林侧妃笑得妩媚,她不再看蜀王妃,眼神又转向遥远的天边说: “姐姐,左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咱们且慢慢等着,不要着急嘛!” 林侧妃这样说,蜀王妃越发慌乱起来,可林侧妃却再不肯理会她。 第7章 知竹苑 萧彦和沈清扬站在蜀王身后,三个人都神色凝重地看着梅雪。 金丝在热水和热酒中反复烫洗,白亮的天蚕冰丝细细密密地缠在金丝上,然后裹上白布放进蒸屉里蒸过,再拿出来时,两样东西已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梅雪还是淡淡的脸色,不说话,垂着眼,在热水中反复搓洗双手,直到两只手变得红彤彤的。 又把双手用烧酒细细擦拭了几遍,梅雪伸展双臂,等着两只手自然晾干后才拿起已经变成白色的金丝。 金丝极细,缠了天蚕冰丝后依然细得颤颤巍巍地晃动。 梅雪在金丝的顶端细细地弯出一个极小的勾子,然后才抬头看着蜀王等人说: “一会儿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许出声干扰我,我不叫你们,绝不要过来给我帮忙。” 这一刻,连蜀王也忽略了梅雪的不敬,他立刻点头,无声地应了下来。 用两块叠起来的棉布撑开李瑾之的嘴,梅雪将手里的金丝缓缓地放了进去。 金丝前进的速度极慢,慢到让人觉得它似乎一直停滞不前。 女子白衣束发,连仅有的银丁香耳环也没有戴。 她侧跪在床边的锦垫上,眼睛根本不看自己的双手,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李瑾之。 从嘴巴到喉咙,再到胸口,蜀王等人的视线随着梅雪的眼神而移动。 时间慢得似乎停滞了一般,萧彦觉得自己紧张得都快要窒息了,可他还是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惊动了梅雪。 天渐渐黑了下来,萧彦嘴唇颤抖地悄悄看了眼暗下来的窗户,他怕梅雪看不见,他很想马上去点亮灯,可他不敢动,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地沉重。 沈清扬默不作声,但悄悄转身点亮了屋角的两盏宫灯。 灯光照在梅雪的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正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萧彦忽然间就红了眼圈。 金丝终于从李瑾之嘴里慢慢抽了出来,连着顶端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放在矮几上的盘子里。 梅雪瘫坐在地上,良久才扶着床沿勉强站了起来。 蜀王等人这才回过神,蜀王立刻站了起来,萧彦忙跑到梅雪身边,关切地询问她可还好。 蜀王已经冲到床前,看见竟然有血迹在顺着李瑾之的嘴角不停往外流,他就又白了脸。 梅雪顺着蜀王的视线看向李瑾之,弯腰把一块白色布巾垫在李瑾之的脖颈处,声音有些嘶哑地说: “他的肺里积聚了不少污血,现在能流出来是好事。” 蜀王显然并不能完全相信,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沈清扬已经把屋子里的灯全部点亮,他走到床边,默默地看了李瑾之一会儿就走出了屋子。 萧彦惊喜交加,几乎要哭出声来。 蜀王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到两个时辰,他却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他看着依然昏睡的长子,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后问梅雪: “梅姑娘,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本王?” 梅雪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蜀王的侧脸才说: “公子是过完五岁生辰开始发病的,那个年纪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吞得下这样大且带着流苏的南珠,所以一定是有人强迫他,甚至还在珠子上抹了润滑的东西。” 蜀王再次陷入了沉默,可梅雪看得到他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蜀王没有再说话,只指了指放南珠的盘子示意萧彦端起来跟他走。 彭亮进了屋,恭敬地给梅雪行礼说: “梅姑娘,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梅雪点了点头,彭亮就垂手站在了卧房门口。 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又有下人送了饭菜进来,梅雪净了手脸后就在桌前坐了下来。 几碟清爽的小菜,一碗粳米粥,一盘鸡油小花卷。 准备饭菜的人似乎很懂梅雪的心思,知道她此刻吃不下任何油腻的东西。 见梅雪不动筷子,下人以为是她对饭菜不满意,忙行了礼解释说: “这是沈大人吩咐的,姑娘若不喜欢,奴婢马上去换。” 梅雪微有诧异,连站在门口的彭亮也惊讶得抬起了头,完全不敢相信这是沈清扬会做的事情。 “我正想吃些清淡的,这就很好。”梅雪安慰着惶恐不安的婆子,端起了装在白瓷小碗里的粥。 沈清扬再没有回来,倒是萧彦,在夜深的时候满脸沮丧地回来了。 梅雪正坐在床边看书,李瑾之依然在熟睡。 萧彦进门时,彭亮给他行礼,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到梅雪旁边坐了下来。 梅雪抬头,看了一眼萧彦憔悴不堪的脸,又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梅姑娘,谢谢你救了我表哥,你是我萧彦和我们萧家的恩人,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绝不拒绝。” 萧彦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忧伤,梅雪合上手里的书本,起身给李瑾之换了块新的布巾垫在颈下。 “萧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这既然是我能治的病,无论病人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尽力。” 梅雪说着话,倒了杯水递给萧彦。 萧彦端着水杯一动不动,停了好一阵,忽然哽咽着说: “那南珠是林侧妃嫁入王府时的聘礼,但她说自己冤枉的,说是姑母偷了她的首饰陷害她,而且当年丢了这件首饰时,她曾告知过姑丈。 姑母则说钱嬷嬷是林侧妃安插在她身边的,林侧妃害怕梅姑娘救了表哥后自己的阴谋会败露,所以才让钱嬷嬷杀梅姑娘,同时还能拉她下水。” 萧彦显然被今天的闹剧打击的不轻,说到这里时已经双眼通红: “我不信姑母会害表哥,她对我表哥比对我枫表弟还要好。” 梅雪看着烛光里的年轻人,只觉得无言以对。 她自然不能判断蜀王妃和林侧妃谁是真凶,也或者真凶根本就不在这两人之中。 萧家能出两任蜀王妃,现任王妃还是庶出的,那必定是京城里的高门望族了,可萧彦却养成了这样敏感单纯的性子,那么,李瑾之的生母呢?是否也和萧彦一样? 梅雪看了眼沉睡的李瑾之,又沉默地垂下了眼眸。 她要尽力让李瑾之快点好起来,然后跟着他去京城见梅嬷嬷。 对她来说,这应该是目前最好最安全的办法了。 萧彦在李瑾之的床边坐到天色微明,困的受不了就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烛光里的李瑾之睡得正沉,梅雪低头坐在他旁边,偶尔翻一页书,两个人像是久已熟识的一般。 第8章 苏醒 李瑾之是在天刚亮的时候睁开眼的,他的手动了一下,萧彦马上就被惊醒了,俯身搂着李瑾之的肩膀“呜呜”地哭起来。 梅雪斜靠在床柱上睡着了,被萧彦的哭声惊动,骤然坐直身子睁开了眼睛。 彭亮也慌着往床边走,梅雪站起身,轻轻拍了下萧彦的肩膀说: “你起来,让我再查看一下。” 萧彦忙站起身,犹自用袖子擦着眼泪。 李瑾之含笑看着梅雪,温润的眸子里一片星光。 他想对梅雪说声“谢谢”,可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并不能发出声音。 梅雪在萧彦让开的锦凳上坐下,只瞥了李瑾之一眼就掀开他身上的锦被说: “你不要说话,别浪费体力。我查看后如果没问题,你就可以先喝一些稀粥。” 李瑾之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彭亮忙问要不要去禀报蜀王。 萧彦很是不耐烦,踢了彭亮一脚说: “你哪儿这么多废话,赶紧去。” 彭亮也不恼,“呵呵”笑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梅雪完全不受打扰,只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盯着李瑾之的胸口检查,间或用手指轻轻按压几下。 女子白衣乌发,手指温暖细腻,甚至还轻轻将他的下巴抬起来,以便于她能更接近地查看他的喉咙。 他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清淡的茶花香味。 李瑾之顿时红了脸,连耳朵都变成了红色。 梅雪并没有察觉,萧彦却顾不得再哭,大笑着嘲弄李瑾之: “表哥,我就说你整天让彭亮和高远他们几个臭男人伺候你是不成的嘛,你看看,梅姑娘是大夫,给你查看一下而已,你就能羞成这样。” 李瑾之的脸就更红了,梅雪这才察觉到异样,便坐直了身子对李瑾之说: “这是必须的步骤,以后隔几天都要查看一次,公子切勿害羞才是。” 见李瑾之的脸明显变得更红了,梅雪差点没忍住笑,她不欲使李瑾之再难受下去,便站了起来对萧彦说: “从今天开始,我负责大公子的饮食,每顿的吃喝我都会亲自送过来。 另外,往日里喝着的汤药都可以停了,每天灌几大碗苦药汤子,人还怎么有胃口吃饭?” 萧彦自然是不愿意李瑾之受罪的,听了梅雪的话,他高兴得两眼直发光。 喜欢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少年郎,在这一刻全然忘记了他自己昨晚受到的情感冲击。 梅雪朝李瑾之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春日的光亮在门开的那一刻争先恐后地闯进了屋子,女子的背影沐浴在春光里,朦胧得如同在雾中一般。 萧彦看李瑾之的眼神一直看着梅雪离开的方向,就又在床边坐下,笑着说: “表哥,你想不到?我找来的女神医竟是这么年轻? 而且,我告诉你呀,梅姑娘这人性子极爽利,话不多,也没有普通女孩子的矫揉造作,倒是颇有些男子汉的豪气。” 李瑾之脸上的笑意更浓,他说不出话,只好轻轻握了握萧彦的手表示感激。 梅雪到了院子里,让一个婆子陪她去王府的库房领了几样药材,然后一路去了厨房。 厨房的管事领着属下在门外一字排开,个个神情恭敬。 原本人们都说大公子这回是没救了,谁能想到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医,竟然能让大公子起死回生。 以为梅雪是要亲自给李瑾之熬药,可见她把洗干净的药材和鸡丝一起放进了粥里面,众人就都诧异起来。 她们整日里煲粥做菜,主子要求加什么的都有,但从没见过往粥里加药的。 那岂不是会苦的难以下咽? 可渐渐地,她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因为她们没有闻到药的苦味,反而有淡淡的清香味道扑面而来。 待梅雪把粥熬好,管事就忙上前帮着把粥装进食盒里,又讨好地笑着说: “姑娘这手艺真是绝了,老奴做了大半辈子的饭菜,从没见过能把药熬出香甜味道来的。” 梅雪就淡淡地笑了一下,接了管事殷勤递过来的食盒说: “药的味道各有不同,有一些按照适当的比例调和在一起,味道就会有很大的改变。 大娘若是喜欢,我可以写个方子给你,若有气虚体弱的家人,也可以熬来喝着养身。” 管事婆子又惊又喜,忙不迭地给梅雪行礼道谢。 在寻常人看来,任何独家的方子都是珍贵无比的,所以才有一个方子养几代人的说法。 可这位从乡野里来的姑娘,这么年轻,怎么就能如此豁达呢? 谢绝了下人的好意,梅雪自己拎着食盒往知竹苑走。 晚开的杏花粉如朝云,铺天盖地蔓延开来。 沈清扬背手站在杏树下,神色冷淡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梅雪。 梅雪自然也看到了沈清扬,并没有犹豫,淡然走到他身旁问可是有什么事。 沈清扬冷笑了一声说: “梅姑娘辛苦了一个昼夜没休息,不过一顿吃食,为何还要亲自动手?” 原本心里是有些感激沈清扬给她安排的那顿饭,可这会儿再看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梅雪就又冷了脸,淡淡地说: “你不是希望李瑾之可以早日跟你回京吗?我这样做是在帮你。” 沈清扬讥诮地哼了一声,伸手拍掉了落在肩膀上的几朵杏花说: “红颜祸水并不只是说女人,李瑾之的那张脸也一样。 你算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比较聪明的一个,你应该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梅雪终于算是听明白沈清扬是什么意思了,顿时就被气笑了,轻蔑地盯着沈清扬的眼睛说: “你自己心里脏可以,但不要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 就算是在路边碰到的一个乞丐,若我可以治他的病,也一样会尽心尽力。” 说完,梅雪转身就走。 沈清扬脸色青黑,盯着梅雪的背影说: “李瑾之能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不仅他自己决定不了,就算是蜀王,也明白的知道自己不能插手。否则,也不会让长子都快二十岁了还不敢定亲。” 梅雪的脚步连顿一下都没有,径直沿着杏花林中的小径走远了。 正院门口垂首站着两排下人,蜀王坐在李瑾之床前。 萧彦迎了梅雪进去,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蜀王的脸色依然不好,但看见梅雪,还是微一颔首,指了指旁边的锦凳示意她坐下。 梅雪没有坐,给蜀王行礼说: “民女需要去休息两个时辰。 这种药膳,公子这几天也只能吃个五六分饱,否则牙齿和肠胃都会受损。 过个两三天,民女会视情况给公子加入其它的吃食,还请王爷放心便可。” 蜀王点头,扭脸去看李瑾之,见他一直含笑看着梅雪,就对他说: “你记住梅姑娘的话,安心养病,一切都有为父替你做主,不用担心。” 说着话,蜀王也站起了身,显然是要和梅雪一起离开。 萧彦送蜀王和梅雪出门,彭亮打开食盒,清香的味道马上扑面而来,高兴得他急忙把李瑾之扶着坐了起来。 慢慢地喝了几口粥,李瑾之终于可以缓缓开口,对彭亮说: “等高远回来,即刻让他来见我。 宋先生那边你去递句话,让他安排人照看好王妃,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彭亮连连点头,低声说: “这些属下都记着呢,主子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李瑾之垂眸笑了笑,握着银勺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第9章 隐疾 已快正午,阳光亮的刺眼。蜀王沉着脸站了一阵,直接问梅雪: “依姑娘看,瑾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启程进京?” 梅雪并没有多想,对蜀王说: “公子的身体要完全康复,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若一定要提前启程,那么走水路是唯一的选择,而且要提前准备好所有应急的药材等物。” 蜀王又有些烦躁起来,愤恨地咬牙说: “水路至少要走三个月,肯定不行,沈清扬那条恶狗不会同意。” 萧彦也着急,忙说: “姑丈,要不我先快马赶回京城,让祖母去求求皇后和太后,兴许可以的。” 蜀王就冷笑说: “让诸王都送世子进京为太后侍疾,这事早就闹得纷纷扬扬的,这时候无论谁去求,都挡不住他给瑾之按一个不孝的罪名。” 大家都明白蜀王说的他是指明德帝,这就是极大的不敬了。 但萧彦和梅雪都只当做没听见,梅雪想了想,缓缓地低声说: “王爷若想大公子休养一段时间,而且走水路进京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蜀王和萧彦同时看向梅雪,萧彦更是急切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梅姑娘,什么办法?你快说!” “如果沈清扬自己病得起不了床,即使病好了也不能车马颠簸,那一切问题岂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梅雪说的平静,眼底甚至还有一丝浅浅的笑意。 萧彦却瞬间变了脸色,试探地对梅雪说: “梅姑娘,沈清扬那家伙的武功极其高强,心思缜密更是无人能及。 而且,他是陛下派来的人,可不敢给他下毒,不然整个王府都会被牵连的。” 连蜀王这会儿看梅雪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 梅雪很是无语,无奈地看着萧彦说: “是沈清扬自己有隐疾,只要方法得当,将他的隐疾诱发出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姑娘是说沈清扬自己有病?而且病得很严重?” 萧彦一脸的不可思议。 沈清扬那家伙功夫好的从无敌手,整个大晋,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他败给过谁。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有病的人啊! 梅雪却很肯定地说: “他体内有数量不少的铁针状的东西,应该是他身体强健,且一直在用内力控制,所以这些东西才没有进入脏腑位置,但他肯定是日夜生活在疼痛的折磨中,尤其是在雨雪天里。” 蜀王此刻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萧彦更是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沈清扬行事果敢、心性坚硬,怎么也看不出他竟然有这么严重的病。 梅雪背着手,想了想接着说: “只需要在沈清扬的饭菜中加一些海鲜类的东西,最好是用海鲜熬出浓汤来做菜,盐味也略重一些,只需要几天,他的病就肯定会发作。 这种病,其实越早治疗越好,一旦那些针状物进入内脏,他就必死无疑。 所以,这也算不上是害他?” 萧彦长长呼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地问: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不知道沈清扬会不会上当,说不定他自己也知道他这种病需要注意什么。” 梅雪抿了抿嘴唇,颇有些嘲讽地说: “人能得这种病,一定是遭遇过什么难言之隐。 以他那样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向外人求助,否则也不会持续到现在了。 而且,即使有医者能诊出他得的什么病,也没人治得了,除了我可以帮他。” 这话就很是自傲了,可从梅雪的嘴里说出来,蜀王和萧彦都不觉得是狂言。 梅雪说完就朝蜀王行礼,又对萧彦颔首示意,接着便信步出了知竹苑。 萧彦怔怔地看着梅雪的背影,在他的印象里,梅雪是个极为寡言的人,和她无关的事情,更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如今却肯这样用心地帮助表哥,也真是奇了。 虽说萧彦也觉得表哥李瑾之无论相貌还是气度都无人能出其右,可梅姑娘明明不是个看脸的俗人啊。 不然,他和沈清扬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为何她从来都不正眼看他们? 蜀王的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嘱咐萧彦在知竹苑好好守着李瑾之,他自己则急忙往外院书房去见几个幕僚。 海鲜在整个蜀地都属于稀罕物,但对王府来说却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 至少,现在库房里就有盐渍后风干的海货。 蜀王的几个心腹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完全看不出会有什么风险。 他们原本计划借着今春川东干旱,安排一些假的灾民拦路抢劫杀人,借以拒绝沈清扬让李瑾之走陆路的要求。 可大家也都清楚这个方法有很大的风险,整个蜀地,明德帝的眼线不知道有多少。 就算是蜀王府,也肯定有明德帝布置的人手。 可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沈清扬有隐疾,当然更不会知道他不能多食用海鲜。 沈清扬若病发,关蜀王府什么事情呢?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白净面皮,白衣白扇,留着一缕美须,含笑对蜀王说: “王爷,既如此,那为大公子请封世子的奏章就可以往京城送了,多派几个人一起出发,不用走的太急,沿途多散发消息,就说大公子的病刚有起色就启程了,只不过身子太弱,因而只能走水路慢行。” 蜀王点头,说: “宋先生说的极是,这件事就交由你来负责,安排谁去,你做主即可。” 宋志杰起身给蜀王行礼,应下差事后就先离开了书房。 外面有小厮匆匆进院,碰到宋志杰忙行礼,又恭声说: “请宋先生安,二公子和三公子快到家了,冯管事让小的来禀报王爷。” 宋志杰回看了一眼书房,温声对那小厮说: “王爷正忙,你先在院子里候着,等几位先生出来了你再进去。” 那小厮忙向宋志杰道谢,垂首恭送他出了院子。 梅雪梳洗后睡了两个时辰,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个穿深蓝滚白边劲装的女子站在院子里。 肤色微黑,身形高条结实。 蓝衣女子一看见梅雪,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快步上前给梅雪行礼说: “给姑娘请安,奴婢叫九儿,大公子派奴婢来伺候姑娘。” 梅雪打量了九儿一下,也没问别的什么,只淡淡地说: “我要去厨房,你跟我一起去。” 九儿应下,紧跟在梅雪身后出了客房的院子。 杏花林中,沈清扬抱臂靠在树下,冷眼看着走近的梅雪和九儿。 梅雪连看也没看沈清扬一眼,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九儿咬着嘴唇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扬,低声对梅雪说: “姑娘,这人功夫好的很,彭亮和高远联手都打不过他。” 梅雪没接这个话题,反而看了九儿一眼问: “彭亮我见过,高远是谁?” 见梅雪终于有说话的兴趣,九儿忙答: “彭亮和高远是自小陪着大公子长大的人,奴婢的爹娘则是先王妃的陪嫁。” 梅雪却又不说话了,只点了点头就只管接着往前走。 九儿咬着嘴唇低下了头,也不敢再说话。 今天,成都城到处都在传扬,说王府请来了一位女神医,治好了大公子的病。她和爹娘也都高兴不已,只是没想到,这女神医竟然这么年轻,而且长得十分漂亮。 就是话少了些,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冷冰冰的。 第10章 香囊 依然是炖了一盅药膳,不过梅雪这次没有往里面放鸡丝,而是在药膳炖好后拿起了旁边准备好的鲈鱼。 细小锋利的刀片只是闪了几下,鲈鱼身上的一根主刺和后角下缘的三根大刺就都被剥了出来,连鱼皮也去得干干净净。 但一整个鱼身却还是完好无损的样子。 九儿惊得嘴巴还没合上,梅雪已经给鲈鱼撒了简单的调料放到笼上去蒸了。 管事婆子亲自端了热水来给梅雪净手,又把已经备好的热茶递到她手上。 梅雪喝了口茶,抬头看到九儿还在吃惊地看着她,就指了下白雾缭绕的蒸笼说: “对有些病人来说,这些比汤药更有用。” 九儿自然是不懂的,但仍然连连点头,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敬佩。 彭亮领她进内院的时候叮嘱过她,说大公子交待过,一切都要听梅姑娘的,决不能有丝毫的轻慢和违拗。 九儿提着食盒跟在梅雪身后,两个人再次经过杏林时,沈清扬已经不在那里了。 萧彦显然已经度过了他的“悲伤”期,收拾一新地又恢复了往日的特色。 红得耀眼的锦袍,嫩鹅黄色的美人扇,脚上还穿着一双金灿灿的靴子。 九儿一看见萧彦的打扮就差点儿绷不住笑,梅雪熟视无睹,淡淡地对萧彦点了点头。 两个小厮刚伺候李瑾之洗漱完,见梅雪进屋,李瑾之就笑了,指了床边的锦凳请梅雪坐。 梅雪先净手,给李瑾之诊了脉,然后才淡淡地说: “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公子还是会偶尔发烧或者出疹子,但持续时间会越来越短,发作的频率也会越来越低,所以不必担心。” 李瑾之点头,含笑轻声说: “我是相信梅姑娘的,也多谢姑娘为我筹谋。” 应该指的是沈清扬的事情,看来萧彦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李瑾之了。 梅雪有些无语,看向萧彦时,他正笑得欢快: “自从听了梅姑娘的妙计,我这身心都舒畅了,这不,特意穿了件喜庆的衣服为表哥庆祝。” 李瑾之被逗得轻笑出声,对萧彦说: “你在梅姑娘面前要庄重些。” 萧彦嬉皮笑脸地应了,但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看着彭亮打开食盒,梅雪就站了起来对萧彦说: “无论大公子什么时候发烧或者有别的不适,都要立刻让人去叫我,即使是夜间也不可耽搁。” 萧彦连连点头,梅雪向李瑾之告辞,李瑾之颔首,又温声对候在梅雪身后的九儿说: “你好好伺候梅姑娘,除了梅姑娘的吩咐,别人的话都不必理会。” 九儿恭声应下,又给萧彦行了礼,这才跟在梅雪身后往外走。 在知竹苑外,正好碰到两个人被簇拥着走来,俱都锦衣华服、青春年少。 只不过个头稍高些的黑衣公子面色阴郁,另一位年少些的白衣公子却是神采飞扬。 听九儿给他们行礼时称呼“二公子”“三公子”,梅雪就也淡淡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 黑衣公子站着不说话,白衣少年则叫住九儿问了几句话,然后快步追上梅雪,朗声说: “刚才不知姑娘就是救了我大哥的神医,多有失礼,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梅雪摇头,淡淡地说: “三公子客气了。” 那少年就笑起来说: “我就说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这不就等到神医了吗?只是没想到,姑娘你这么年轻,医术就如此了得。” 李瑾之病了十几年,大晋的名医被蜀王府请了个遍,就连太医院的太医和院使,也都连番来成都为他诊治过。 梅雪摇了摇头,淡声说: “不过正好凑巧罢了,当不得公子如此夸奖。” 说着话,梅雪看了一眼李瑾枫腰间挂着的香囊,微一颔首就领了九儿回客院。 李谨枫一直看着她们两人走远才回头进了知竹苑。 自始至终,黑衣公子都一言不发,看着梅雪的时候,眼底带着明显的阴郁。 回去的路上,九儿主动向梅雪介绍: “姑娘,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是二公子,林侧妃生的,只比大公子小几个月,已经订了亲,是粮商黄家的大小姐。 穿白衣服的是三公子,王妃亲生的,今年才十三岁,他和大公子很亲,连读书都是大公子亲自教的。” 梅雪点了点头,边走边扭脸看向九儿问: “那这么说来,三公子每天都有不少时间是和大公子待在一起的?” 九儿笑着点头: “那是自然,除了前几日王爷派两位公子一起出府去川东查看灾情,其余时候,三公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知竹苑的。” 梅雪“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眼底却滑过一丝冷意。 看来,仅仅是这王府里,想让李瑾之死的人就有不少呢! 梅雪是在晚饭后又去的知竹苑,天色已黑,王府里各处的落地宫灯已经点亮。 九儿提着食盒跟在梅雪身后,刚到知竹苑附近,她就笑着对梅雪说: “姑娘,你看,三公子的小厮在门口,那三公子就肯定还在里面。” 梅雪看了看站在院门外的几个小厮,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萧彦这时候不在,李瑾之半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两个软枕,大约是听到声音了,梅雪一进屋,他就睁开了眼睛。 而李瑾枫,就睡在李瑾之旁边,头紧靠着他。 九儿和彭亮似乎对这种亲密见怪不怪,梅雪微有诧异,但脸上并不显露。 李瑾之含了笑,等梅雪在床边的锦凳上坐了他才轻声说: “三弟长途奔波劳累,刚才又哭了一场,所以睡得沉了些。” 梅雪没说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王妃和林侧妃都被禁足,李瑾枫和长兄亲密无间,大约受的打击也不比当初的萧彦轻。 九儿和彭亮把食盒里的东西热在外间的炉子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瑾枫才睡醒。 一看见梅雪坐在床边,李瑾枫猛地就坐了起来,又跳下床说: “梅姑娘,我耽误你给大哥诊病了?你快点。” 李瑾之就笑了,温声对李瑾枫说: “并不需要诊病,梅姑娘是来给我送晚饭的,你先洗洗脸,不要慌张。” 李瑾枫就忙叫九儿和彭亮来摆饭,他自己净了手,坚持要喂李瑾之吃饭,整个过程都很是认真。 梅雪这次没有离开,她坐在一旁,垂眸看了看李瑾枫腰间的香囊。 并不能多吃,李瑾之用完了饭,反复催促李瑾枫也去吃饭,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彭亮伺候李瑾之洗漱了一番,然后和九儿一起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们都看得出来,梅雪是有话和李瑾之说,而且要避开李瑾枫。 烛光里的李瑾之容颜如玉,也就一个白天的时间,他无论脸色还是精神都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 梅雪扭脸看了看靠墙的那面巨大的书架,淡淡地轻声说: “你身子还很虚弱,这些天都要以休息为主,不可长时间看书或者烦忧各种琐事。” 李瑾之点头,看着梅雪含笑问: “可是三弟有什么不妥?梅姑娘只管说,不用担心。” 这个男人还真是心细如发,梅雪抬眸,静静地看着李瑾之的眼睛说: “九死还魂草是一种对止血有奇效的草药,但对于你来说,最好连闻都不要闻,因为它会促使你更频繁地发热和起疹子。 而三公子今天佩戴的香囊里,装的就是这种草药。” 第11章 林侧妃 梅雪的话并没有令李瑾之的神情有任何变化,他还是浅浅地笑着,轻声对梅雪说: “非常感谢梅姑娘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也请姑娘为此事保密。” 梅雪点头,站起身说: “异物刚刚取出,你的身体骤然轻松,但这只是表像,今晚,最多到明日午后,你肯定还会发热,到时候一定要遣人及时去告知我。” 李瑾之点头,看着梅雪转身往外走,他忽然又开口说: “梅姑娘,沈大人身负皇命,也是身不由己。 数年前,他还没有三弟年龄大,就已经在雁门关的战场上为我大晋出生入死。 所以,我恳请你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照顾他的身体。” 李瑾之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真的令梅雪吃了一惊。 虽然萧彦总是咒骂沈清扬,但也曾为他的人品辩解。 连梅雪自己也看得出沈清扬只是行事冷漠而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可李瑾之被胁迫多日,如今自己尚且刚刚脱险,就主动为沈清扬求情。 这位蜀王府的大公子,难道真如外间传言那般良善吗?在被残害白受了十几年的折磨之后,人心真的不会有丝毫的扭曲吗? 梅雪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外走。 李瑾之等到梅雪的身影完全消失、彭亮进来伺候的时候才微微笑了笑说: “你去告诉二弟,让他现在就过来见我,我有话对他说。” 彭亮眉头一皱,应了一声立刻就出去了。 李瑾桓正踌躇在自己的书房里,刚刚林侧妃给他传消息,让他去要求李瑾之兑现诺言。 可他一想起大哥李瑾之看他时那双含笑的眼睛,就觉得双腿直发抖。 从小到大,人人都称赞大哥乃是如玉君子,可唯有他,每次见到自己的大哥,都觉得比见父亲蜀王和皇伯父明德帝还要紧张。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似乎能够轻易地看透他的一切心思,让他无所遁形,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李瑾桓又觉得愤恨不平,凭什么?他们是亲兄弟,年岁上也只差了几个月,凭什么大哥就是尊贵的王府嫡长子,父亲为了他,甚至可以明里暗里地违背皇伯父的心意。 而他就是人们看不起的庶出儿子,连婚事都是父亲随意指下的一个商户家的女儿。 他也是皇孙,为什么就要娶一个低贱的商户家的女儿? 小厮通报彭亮来了,李瑾桓瞬间就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 即便是自己的身影将半躺在床上的李瑾之笼罩在了暗影里,李瑾桓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 李瑾之温和地笑着,指了指床边的锦凳示意李瑾桓坐下,等彭亮倒了茶,他才含笑轻声说: “这么晚了叫二弟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劳烦你去和侧妃娘娘说一声。” 李瑾桓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向李瑾之,忽然抢先说: “大哥,我娘让我和你说,你答应过她的事情,现在该兑现了。” 李瑾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着说这些话,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果然,李瑾之听完他的话就又笑了,轻轻摇了摇头说: “我和侧妃娘娘的协议,在她想让人勒死梅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无效了。 另外,你再告诉侧妃娘娘两件事情。 第一,刘氏一家人,现在已经出了大晋,侧妃娘娘就算再有手段,怕是也找不到她们了,所以,请她不要再想着拿刘氏一家人来威胁王妃。” 第二,二弟身边管理箱笼的那个婆子,今晚就会被打死,至于原因,我想侧妃娘娘比我更清楚。 李瑾桓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惊惧而又愤怒地站了起来说: “你,你什么意思?” 彭亮两步就跨到了床前,伸手将李瑾桓按坐在了锦凳上。 李瑾之还是浅浅地笑着,平静地看着李瑾桓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不过想着今春川东大旱,令父王很是烦忧,而侧妃娘娘一向是最为体恤父王的。 所以请她自己去找父王,承认钱氏是她指派的,父王肯定舍不得定她死罪,那就让她自请去普济寺为百姓祈福赎罪,时间也不用太长,就两年!” 李瑾之说的很是轻松的样子,李瑾桓却已经面色惨白。 他清楚地知道,这其实等于是给林侧妃判了死刑了。 毕竟王府里的女人那么多,而林侧妃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可他心里挣扎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彭亮拖着他往外走,他才低声怒吼道: “李瑾之,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瑾之还是温和地笑着,看着奋力挣扎的李瑾桓说: “二弟如果不服,可以问问侧妃娘娘,当年在王府门前妄言的那个疯道士,她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吗?” 妻妾间因为争风吃醋而下手杀人,蜀王大约还是会原谅的,况且梅雪也只是个医女。 可若是为了吃醋就将王府至于万丈深渊之中,蜀王就算再宠爱林侧妃,也不会留她活着。 夜色渐深,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进了蜀王妃的院子,紧接着就有几个粗使婆子提着绳索出了门。 李瑾之是在天刚亮时开始发热的,梅雪被九儿叫醒,匆忙赶到了知竹苑。 萧彦和李瑾枫都在,两个人急得团团转。 见梅雪进来,萧彦忙迎了上来,梅雪直接将他扒拉开,径直在李瑾之的床前坐了。 李瑾之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但还是对着梅雪笑了笑说: “打扰姑娘安睡了。” 梅雪没说话,净了手后就接过九儿递上来的针包。 大椎穴、合谷穴、神阙穴…… 银针细小,但在梅雪的手上却无比听话。 又用一方布巾盖主李瑾之的腹部,梅雪搓了搓手指后开始给李瑾之按摩。 九儿和彭亮靠后些站着,萧彦和李瑾枫都紧张地站在床前,等看到李瑾之身上的红疹渐渐退去,人竟然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两个人都激动不已。 梅雪收了银针和布巾,轻轻给李瑾之盖好锦被后就往外走。 彭亮留在卧房里,萧彦和李瑾枫都跟着出来送梅雪。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给梅雪说道谢的话,梅雪还是淡淡的,走到院门口了才停住脚步说: “他需要好好静养,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总是找他说话,太热闹了对他没好处。” 梅雪说完就往前走了,李瑾枫愣住,萧彦却还是笑着,对李瑾枫说: “表弟,你不要多心,梅姑娘就是这样率直的人,你习惯就好了。” 九儿是在隔天午后给梅雪带来的消息,说林侧妃到蜀王面前,承认是自己指使的钱嬷嬷。 “林侧妃说她只是因为和王妃不和,所以想借暗害姑娘来诬陷王妃,至于害大公子的事情,她死也不认,毕竟当年丢了首饰的时候她就曾和王爷说过。 听起来倒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是没想到,林侧妃那么个温婉娴雅的人,下手竟然这么狠。” 九儿说话时窥着梅雪的脸色,看她依旧神色如常,才接着说: “王爷毕竟宠爱林侧妃多年,她又自请去普济寺为川东灾民祈福两年,总之最后,王爷还是给她留了体面的,让李长史亲自为她安排出行事宜。” 梅雪放下手里的笔,将写好的几页书稿整理起来,淡声说: “等会儿送东西的人来了,你就说我有些疲累睡觉了。” 九儿忙应了下来,并不敢再多说话,只端了热水伺候梅雪净手。 其实王府里的下人都明白,梅雪虽然救了大公子,但她总归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医女,而林侧妃盛宠多年,蜀王这样将事情轻轻揭过去,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可总归还是要顾些脸面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赏赐梅雪。 第12章 诚意 来客院送东西的人是宋志杰,九儿推说梅雪在休息,他也并不介意,耐心地在客院的石凳上坐了一个多时辰。 等梅雪请他进屋,他依然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气恼的意思。 十几个礼盒摆满了桌面,宋志杰拱手给梅雪行礼说: “梅姑娘,宋某是代替大公子来给姑娘道歉的。” 梅雪不说话,脸色平静地抬眸看着宋志杰。 这个人是真聪明,身为蜀王的幕僚,却这样直白地承认自己是来为李瑾之办事情的,这就是先表明了他的诚意。 宋志杰并不在意梅雪的冷淡,等九儿端上茶退到院子里去守着,他便与梅雪说了一段长长的话。 先帝病逝的时候,先蜀王妃已经去世多年,整个蜀王府的内宅都在林侧妃的掌管之下。 萧家老太太担忧外孙在王府的安危,可萧家那时候又没有年龄合适的未嫁嫡女可以进王府做继室。 于是,情急之下,萧老太太就进宫求了太后,希望把自己的一个庶女嫁进王府。 这明显是不合适的,可若萧家女不能做正室,于李瑾之又能有多少助力? 蜀王并不喜欢现王妃,正僵持的时候,就发生了疯道士在王府大门前喊出狂悖之言的事情。 那时候正好李瑾之又病重了,很多人都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没可能活下去的。 当然,若没有了李瑾之,蜀王府和萧家也就没了继续联姻的必要。 可谁也没想到,一直拒绝续弦的蜀王却忽然同意娶现王妃,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迎娶她进门后举家到蜀地就藩。 “公子也是在多年后才查到了些许眉目,当年的那个道士是林侧妃安排的,她的目的就是逼迫王爷放弃公子和萧家,毕竟那时候陛下尚且没能稳住朝政,正是疑心最重的时候。 可她没想到,她的做法却逼迫王爷走了相反的路。” 宋志杰的脸上依然带着笑,说出的消息却一个更比一个令梅雪心惊肉跳: “其实陛下早就对大公子心存忌惮了,虽然那时候公子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可身为太子,看着先帝日日将公子养在身边,他的心里又怎会不慌张?即便咱们王爷一直是个闲散疏懒的性子。 那时候,太子妃,也就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借着王妃急于嫁入王府的机会,胁迫王妃对公子下手。 王妃到底心存不忍,可她的奶娘刘氏却自作主张对公子下了毒手。 而且她行事不密,被林侧妃拿住了把柄。 这些年,也就是没人治得了公子的病,所以林侧妃才一直没有机会剑指王妃。 这一次发病,公子原以为自己是挺不过去了,所以才让高远偷偷送走了刘氏一家。 公子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保全王府和萧家,因为一旦王妃出事,陛下和皇后就会知道他们当年所做的一切已经败露,那么,无论是为了当年的忌惮,还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公子,整个王府,甚至连萧家,都必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毕竟,咱们的那位陛下,向来都是最在意自己的名声的。” 宋志杰说到这里,躬身给梅雪长施一礼,恳切地说: “梅姑娘,宋某只是一介寒士,本没有什么脸面来求姑娘宽宥,可公子正病着,宋某不忍心他再为此事劳心,因此才擅做主张。 姑娘若肯接受,从今以后,宋某就是欠了姑娘天大的人情,但凡姑娘有驱使,宋某绝不推辞。 若姑娘不肯接受,就宋某今天的这些狂悖之言,姑娘就是要宋某即刻自裁,宋某也只能接受。” 宋志杰说完话,还是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 梅雪的心里如同惊涛骇浪在翻滚,脸上却丝毫不显,也并不请宋志杰坐下,只淡淡地说: “我虽是女子,又年轻,但也可以看出先生之大才。 既然有诚意,那么还是请先生把话说完,我不相信先生仅仅是为了替大公子分忧,就肯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于我。” 宋志杰抬起头,眼睛微眯,脸上的笑意渐渐展开,随之再次行礼说: “姑娘果然聪慧无双,那宋某也就不再遮着掩着了。 其实是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或许和姑娘有关。 宋某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姑娘,严家其实从未放弃过追查那位乔家大姑娘的行踪,就在前两天,其实已经有人赶到了太平镇,只不过姑娘那时已经和沈大人、萧公子离开了而已。” 梅雪猛地站了起来,心中对张嬷嬷和玉容、平安的担忧汹涌而来。 沈清扬虽然做了安排,可留下的护卫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宋志杰忙说: “公子在外面是有些人手的,已经安全接手了姑娘的人,还请姑娘不要担心。” 梅雪松了口气,脸色却依旧冰冷,淡淡地看着宋志杰说: “这么说来,先生今天明着是来道歉,实则是代替大公子来和我谈条件的。 我从来没想到过,我一个乡野女子,如今竟然能够连着得了两位贵人的青眼。” 宋志杰再次肃了神色,恳切地看着梅雪说: “梅姑娘,沈大人是国之栋梁,我家公子更是坦荡君子。 只不过身处乱局,想活命就不得不小心谨慎,绝无任何胁迫姑娘的意思。 姑娘既然决定进京,也明知道严家绝不会允许姑娘活下去,那么为什么不和公子联手? 您医术高明,能保公子身体不再遭人暗害。而公子,包括我宋志杰,也必然会尽全力保障姑娘的安全。 话进一步来说,难道姑娘不怀疑当年梅家灭族之事有蹊跷?宋某今日可以代公子许下承诺,只要姑娘愿意,将来您追查这件事情的时候,蜀王府在京城的人都可尽供姑娘驱使。” 梅雪沉默了一阵,才淡淡地笑了笑说: “看来宋先生很是得公子的心意,不然怎么敢代公子许下如此重诺呢?” 梅雪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清高的人,她只是不想欠别人的。 利益交换,只要双方觉得公平,又有何不可? 听出梅雪话里有松动的意思,宋志杰就笑了,恳切地看着梅雪说: “梅姑娘,并非宋某狂妄,我只是想,对于姑娘这样的聪明人,最大的诚意和最好的保护不是给你安排多少护卫,而是让你清楚地知道我们身处的乱局。” 梅雪没再说话,垂眸默默地坐了好一阵才开口说: “我明白先生的好意,也接受。我只是希望,也或许只是一种奢望,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都能从乱局中全身而退,过上普通人的安稳日子。” 宋志杰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也不再多说,再次朝梅雪抱拳后就走了出去。 九儿满脸疑惑地进了屋,不知道宋志杰就是送个礼,怎么会和梅雪说了这么久。 梅雪一句话也没有解释,让九儿把礼物收起来,就领着她去了厨房。 第13章 身不由己 萧彦和李瑾枫很是听话,梅雪傍晚去知竹苑的时候,他们就没在那里了。 梅雪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从里面出来一个高大的汉子,比彭亮还要高上半头。 那汉子看了看梅雪,又看了旁边的九儿一眼,忽然就大步冲上来跪在梅雪跟前朗声说: “小人高远,多谢姑娘医好了主子的病,从今往后,但凡姑娘有差遣,小人绝不推辞。” 梅雪忙避开了半个身子,对高远温声说: “不必客气,这也是我分内的事情,你赶紧起来。” 高远起身,待在原地看着梅雪进了正院他才大步往外走去。 李瑾之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卧房门口。 彭亮上前扶李瑾之坐起来,又要给李瑾之摆饭,李瑾之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九儿看了一眼坐在锦凳上的梅雪,也跟着彭亮出去了。 唯有这一次,李瑾之的脸上没有笑意,他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梅雪,良久才抿了抿嘴唇说: “梅姑娘,我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梅雪抬眸,平静地看着李瑾之说: “宋先生已经给出了最大的诚意,我也已经接受,既然是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公子就不必再说客气的话。” 李瑾之默然许久,忽而笑了一下,接着轻声对梅雪说: “王妃并不是个厉害的人,否则她的奶娘也不至于敢替她做主。 这十几年来,她心怀愧疚,照顾我十分尽心,甚至可以说,没有她日夜看护着,我都不知道死在林侧妃手里多少回了。” 有浅浅的水光自李瑾之的眼底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睛掩了过去,继而抬眼看着梅雪继续说: “我虽然让高远悄悄送走了刘氏一家人,可我很了解林侧妃,并不敢逼急了她,否则她就算没有把柄也敢闹起来的。 而这王府里,谁知道有多少人是宫里的眼线? 但我可以向姑娘保证,除了这件事,将来,只要姑娘在我身边,我必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烛光柔和,梅雪静静地看着李瑾之,并没有动容之色,心底却感慨万千。 她曾在娘离世后对这世间有颇多怨言,可眼前的年轻人,还不满二十岁,明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对手,却还要坦然奔赴。 而她在他身上,看不到半分的怨恨和惧怕,他甚至在这样的境况里,还在处处为别人考虑。 甚至为了蜀王妃,还要保护害了他的凶手一家。 这样一个心地良善之人,真的适合鲜血铺就的皇权争斗之路吗? 可梅雪也知道,自己在娘的保护下逍遥乡野数年,而李瑾之一直就生活在你死我活的皇家,他,肯定比她梅雪更懂这其中的生存之道。 梅雪起身,打开食盒给李瑾之摆饭,当她把手里的银勺子递给李瑾之的时候,就看到他正温柔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里的柔情和依恋,足以打乱任何一个女子的心神。 可也只是一刹那,李瑾之就恢复了常态,他一如往常那样,温和地道谢,然后低了头安静地吃饭。 梅雪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叫了彭亮进来伺候,她自己带着九儿回了内宅的客院。 从第二天开始,梅雪开始安排李瑾之做药浴。 第一次让下人准备汤药,梅雪不放心,亲自去了净房里查看。 萧彦笑嘻嘻地来找梅雪,故作神秘地说: “梅姑娘,沈清扬那家伙从昨天开始就没再出门晃悠,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病发了?” 梅雪看也不看萧彦,待一切安排妥当,就让彭亮带人去卧房搀扶李瑾之,她自己则从侧门离开了。 萧彦亦步亦趋地跟着梅雪,梅雪瞥了他一眼说: “不用着急,以沈大人的忍耐力至少还能再坚持个三五天,等他自己让人来请我了再说。” 萧彦牙疼似地皱了皱眉,但也不得不承认梅雪说的对。 就沈清扬那性子,要他说句求人的话,怕是比让他死还要难。 又过了几天,李瑾之都可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沈清扬身边的军士才过来请梅雪。 梅雪领着九儿慢慢腾腾地去了外院的客房,就看到沈清扬站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还是背着手,一脸的冷意,并无异常的样子。 梅雪在心里笑了一下,走到他身旁说: “疼得难受还不躺着,这样硬挺着有什么好处不成?” 沈清扬咬牙,低声怒道: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梅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 “我以为沈大人并非凡人,就是万箭穿心之痛也受得住。” 说完,梅雪抬脚就往屋里走。 沈清扬攥了攥拳头,速度缓慢却依然步态从容地跟了上去。 梅雪悠然坐在圆椅中,看沈清扬坐下的时候悄悄用手去抓圆椅的扶手,便淡淡地说: “在我面前你和别的病人没什么区别,不用强撑着。” 沈清扬的脸色更黑,他坚持坐得笔直,冷眼看着梅雪说: “我这些年一直都没事,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就犯病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梅雪冷笑: “海鲜,过咸的食物,潮湿的天气,哪一样都可能促使你犯病,你凭什么独独怀疑我?难道就因为我能看出来你的隐疾?” 沈清扬避开梅雪的眼神,垂了头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阵才说: “我必须尽量早地带李瑾之回京,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梅雪淡淡地看着沈清扬,冷声说: “难不成你们两个都带病进京,车马劳顿后或残或死被抬进京城,就能成就某人仁孝的名声?” 沈清扬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梅雪不说话。 梅雪站起身淡然说: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死心眼,说不定你一番苦情戏演得好,还能更得主子的心。 另外,你自己的命自己都不爱惜,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把你当个人看吗?” 梅雪说着就往外走,边走边说: “不想死的话就断食一昼夜,然后让人去叫我。不然的话,我敢肯定你活不过这个春天。” 女子青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沈清扬扭脸死死盯着敞开的房门,忽而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连院子里那明媚的春光,在他的笑容里也逊色了几分。 清风徐来,绿竹微动。一身白衣的李瑾之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看书,腿上盖着一个米色的薄毯。 萧彦一阵风似地卷进了院子,坐在李瑾之身边连喝了几口茶才说: “表哥,梅姑娘明天要去给沈清扬治病。” 李瑾之合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用帕子捏了一块点心递给萧彦说: “一会儿你去告诉彭亮,让他明天把陈医令请去给梅姑娘做帮手。有可能用到的药材等物,都在府里选最好的。” 萧彦一边吃点心一边点头,吃完又喝了两口茶说: “沈清扬那么个强人,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能用这种阴毒的手段害他?” 李瑾之笑了笑,没有接萧彦的话,只叮嘱他说: “明天所有能接触到现场的人,你都要嘱咐,沈大人的病情不得外传。” 萧彦愣住,但还是“哦”了一声应下了。 第14章 取针 沈清扬脱掉里衣的那一刻,陈医令惊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不仅是后背布满了陈旧的疤痕,道道纵横交错,连大腿和上臂内侧也有十几道明显的疤痕。 有鞭伤,也有些明显就是刀割的痕迹。 作为医者,陈医令很清楚这些部位都是人体痛感比较明显的地方。 所以,这些不是普通的伤痕,而是故意虐打留下的。 梅雪没什么表情,只认真地盯着沈清扬的身体看。 沈清扬只穿了一条短裤,他身材高大,躺到床上后,脚几乎要抵住床尾的雕花立柱。 替沈清扬去请梅雪的那个军士一直站在床边,梅雪又叫了九儿进屋,对他们两个说: “我和陈医令可能要忙碌很长时间,如果我们的脸上和额头上有汗,你们两个要及时替我们擦拭。 记住,要快而且准确,不要碰到我们的手和眼睛。” 那军士和九儿都急忙应下,梅雪便开始反复净手,和当初给李瑾之取异物时的流程一样。 陈医令大为惊奇,但不敢问什么,自己也跟着梅雪做了一遍。 梅雪说让他帮助缝合伤口,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位沈大人坚持不用麻醉汤,就让陈医令觉得害怕起来。 说是会有十几处伤口呢,这样生生地割下去,再从肉里面把针取出来,人真的不会疼死吗? 梅雪手里的刀片轻薄细小,散发着亮闪闪的银光,她的眼神终于从沈清扬的身体挪到他的脸上,淡淡地问: “沈大人,你确定不用麻醉汤吗?我一旦动手,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 沈清扬死盯着梅雪,冷哼了一声说: “别废话,开始!” 梅雪还是面无表情,让九儿叠一块帕子给沈清扬咬在嘴里。 刀刃滑过麦色的肌肤,立刻就有血涌了出来。 梅雪的表情毫无变化,眼神仍然专注地盯在伤口处。 九儿和那个军士都不敢看沈清扬,只各自盯着陈医令和梅雪的脸。 陈医令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发抖,梅雪也不看他,只淡淡地说: “前辈,只要不伤到动脉,就不会危及生命,这一处马上就好,你缝伤口的时候要仔细,决不能有失误。” 陈医令还未来得及答话,梅雪手里已经多了一根连带着血肉的长针。 她把长针扔进盘子里,站直后双臂平伸开,右手的刀片并不放下,只用眼神示意陈医令可以开始了。 陈医令回过神,慌忙蹲下身开始忙碌。 梅雪闭上眼休息,九儿趁着这个空隙,赶紧拿帕子给她擦脸上和额头上的汗珠。 沈清扬紧咬着布巾,额头上热汗滚滚,却始终不发一声。 他只是瞪大了双眼盯着梅雪看,看着她淡漠从容的脸庞,就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雁门关。 那时候他出生入死,人人都说他是个疯子,野狼一般,可他真不是为了什么前程,而是根本就不想活。 现在,他还是在做疯狂的事情,可他想活下去,比任何时候都想好好地活下去。 他不想用麻醉汤,只为了有机会好好记住眼前这个女人的脸。 虐打他的是个漂亮女人,救他的却是个更漂亮的女人。 他的这半生,难道不好笑吗? 陈医令嘴唇颤抖,手却又快又稳,第一处伤口很快就缝合好了,他又快速将止血的药粉敷了上去。 梅雪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一眼沈清扬,没说话,就又默不作声地继续低头忙碌。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了几个人的呼吸声,九儿还是不敢看梅雪的手,她偷偷看了一眼沈清扬的脸,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如同雾中飘着的一般。 人怎么能刚强到这样的地步呢?就是铁块被砸一下,也得发出点声响? 日影透过雕花的窗棂,缓慢无声地悄悄移动。 梅雪每切开一处肌肤,取出的针有时候是一根,有时候是两三根,但留下的伤口却都一样的细微平整。 盘子里已经有二十多根针,陈医令的头发都湿透了。 梅雪穿着雪白的束袖男装,汗迹自领口处开始,慢慢地往下蔓延。 但她的表情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沈清扬也仍然一声不吭,身体连动也没动一下。 直到快午时的时候,梅雪才将手里的刀片放进盘子里,声音嘶哑地对陈医令说: “前辈,缝完这个伤口后,劳烦您给沈大人开一个止血消炎的方子,我要先回去了。” 陈医令连声应下,却顾不上看梅雪一眼,只埋头去给沈清扬缝合腿上的最后一个伤口。 梅雪往外走,刚一抬腿身子就晃了一下。 九儿慌忙去扶,梅雪推开她的手,轻声说: “我没事,走!” 沈清扬的眼神跟着梅雪往门口移动,发现她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 刚一出门梅雪就往右面快走两步,然后人靠着墙面滑坐在地上。 九儿忙跪下来搀扶梅雪,梅雪摇了摇头低声说: “让我休息一下,你不要出声,免得干扰陈医令。” 九儿点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阳光亮得刺眼,梅雪闭上眼睛仰起脸,沐浴在阳光里的她,脸上带着少有的恬淡笑意。 九儿都看得有些痴了。 萧彦和李瑾枫走到院门口,看到正房门口的梅雪时就停住了脚步。 李瑾枫正要开口,萧彦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走了。 两个人走到院墙的拐角处,萧彦才低声说: “梅姑娘这是累的狠了,她给表哥治病那天也差不多是这种状态。” 李瑾枫不说话了,陪萧彦默默地站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梅雪才和九儿一起走出客院的大门,她已经完全没有异样,看见萧彦和李瑾枫都在看着她,就停住了脚步。 萧彦忙满脸带笑地紧跑了几步到梅雪面前,笑着问: “梅姑娘,您忙完了?” 李瑾枫很鄙视自己的表哥,不仅问的是废话,连动作也很多余:不敢太靠近梅雪,还要殷勤地用自己手里的美人扇给人家扇风。 梅雪避开萧彦手里的扇子,直接问他有什么事。 萧彦就又笑了说: “表哥说你今天忙,就让厨房的管事按照你的方子准备了他的午饭。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请你好好休息,今天就不用去看他了,他一切都很好。” 梅雪点了点头,也不说话,领着九儿就回了内院。 萧彦满脸崇敬地看着梅雪,到她和九儿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才拍了下李瑾枫说: “走,咱们去看看沈清扬那个怪物。” 梅雪回到客院,洗漱一下就睡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将窗户镀成了金黄色。 九儿很快摆好了饭菜,梅雪刚刚吃完饭,蜀王妃身边的丫头就过来了,说王妃请梅雪过去一趟。 梅雪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慢慢地漱口净手,又换了件米色的外衣才去往正院。 再见蜀王妃,梅雪不由得怔了一下。 也才不到十天的时间,蜀王妃就好似大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老了下来。 鬓角甚至可以看见些微的白发。 梅雪给蜀王妃行礼,蜀王妃立刻握住她的手说: “姑娘是救了我儿的恩人,我可不能受你的礼。” 已是仲春时节,蜀王妃的手却冰凉一片,还带着潮湿的粘腻。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无声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下人们鱼贯而入,把十几个各色首饰盒子摆放在梅雪身旁的桌子上。 蜀王妃亲切地笑着说: “梅姑娘,这些是我亲自挑选的,都是适合你这样年轻姑娘戴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梅雪抬眼看着蜀王妃,想起李瑾之说过的那些话,只觉得心中无限怅然。 这些年,如履薄冰的蜀王妃是否后悔过?如果回到从前,她是否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林侧妃是昨天一早离开蜀王府去普济寺的,大概这也是蜀王妃有心思见梅雪的一个原因。 她絮絮叨叨地跟梅雪说了许多话,大多说的都是京城洛阳的风物人情,间或说一些李瑾之小时候在洛阳的趣事。 从蜀王妃的眼神里,梅雪看得出她对那时候的怀念。 可很显然,她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回洛阳一趟。 第15章 心意 出正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而且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梅雪忽然就想起了李瑾之,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可夜已深,知竹苑又没派人来请她,她并不方便过去。 九儿撑开一把伞,主仆二人一路并行往客院走去。 雨簌簌落落,竹影摇晃,春日夜便愈发显得静寂。 李瑾之坐在窗前看书,间或提笔在书本上做一两处批注,他依然消瘦,但脸色却是好了不少。 彭亮掀了帘子进屋,走到桌前低声说: “主子,梅姑娘说您不能熬夜,要不您早点休息?” 李瑾之合上手里的书,扭脸看了一阵窗外,才又看向彭亮说: “给我拿一件厚的披风过来。” 说着话,李瑾之已经起身往外走。 彭亮忙找了件藏青的细棉披风去追李瑾之,低声劝他说: “主子,雨夜寒凉,您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就行。” 李瑾之笑了下,接过彭亮手里的披风穿上,撑好伞之后才温声对他说: “我出去随便走一走,你不用跟着我。” 是为什么有些心烦意乱呢? 雨中的李瑾之边走边无声地笑了笑,大约是习惯了每天见她三四次,而今天却是一整天都没见面了。 内宅的客院离知竹苑并不近,李瑾之走到附近的时候已经颇有些累了。 可心却是欢喜的! 这种期待所带来的愉悦,已是多年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落地的宫灯在雨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看到不远处出现的熟悉身影,李瑾之弯了弯嘴角,退后几步站到了花树下。 繁花稠密,在竹伞边缘摇摇晃晃。 就只是安静地站着,隔着薄薄的雨雾,看着她渐渐走近又徐徐远去。 微燥的心就这样缓缓地安定了下来。 梅雪和九儿进了客院,守门的婆子紧跟在后面关上了大门。 还是有些冷的,李瑾之轻咳了一下,正准备离开,背后忽然传来怪异的几声轻笑。 李瑾之回头,就看到了正冷笑着的李瑾桓。 他没有撑伞,且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锦袍。 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脸上流淌着雨水,眼神怪异而又疯狂。 “二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瑾之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脸上还带着惯有的笑容。 可李瑾桓就是觉得不一样了,这样看着他的大哥,比以往更令他害怕。 可他今晚不想再输了,因为他终于抓住了李瑾之的把柄: “我的好大哥,我可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喜欢一个低贱的医女。 怪不得你当初在我的婚事上作梗,看来你是天生就喜欢这些低贱的东西。 哈哈哈哈,你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父王,他会怎么想呢?” 李瑾之微微眯了眯眼,轻轻笑了一声说: “二弟,我跟你解释过,你和黄家姑娘定亲,并不是我的主意,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说着话,李瑾之往前逼近了两步,盯着李瑾桓的眼睛说: “父王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能够一生安稳富贵,而不是在生死场上挣命。 你不相信我,难道连父亲也不相信吗?” 李瑾桓笑了起来,面目狰狞如恶鬼一般,可不等他再说话,悄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高远就举起了拳头。 看着李瑾桓晕倒在地上,李瑾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对高远说: “你把二弟送回去,天亮之前教会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高远点头应下,看着李瑾之转身离开,他便将李瑾桓提溜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彭亮焦急地等在知竹苑门口,接了李瑾之回房就忙给他倒了杯热茶驱寒。 李瑾之端着热茶在床沿上坐了,由着彭亮给他换了双干爽的青布鞋后说: “明天你去告诉冯管事一声,二公子院子里伺候的人过于懈怠,夜里竟然任由主子一个人出去淋雨。 也不必重罚,只把近身伺候的那几个都换了就成。” 彭亮眼神一紧,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急忙躬身应了下来。 沈清扬是在第二天上午开始发起高热的,陈医令知道这是必然现象,但还是派了军士去告知梅雪。 梅雪刚准备好李瑾之的午饭,就让九儿将食盒送去知竹苑,她则一路去了沈清扬住的院子。 沈清扬烧得浑身滚烫,陈医令守在一旁,对梅雪说: “梅姑娘,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去办,就劳烦您替我一会儿。” 梅雪点头应下,陈医令便疾步离开了,连一直守着沈清扬的那个军士也跟着出去了。 梅雪有些诧异,但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陈医令开过的方子,梅雪拿起来看了看,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过了片刻,昏睡中的沈清扬忽然张开双手在空中乱抓,嘴里迷迷糊糊地反复说着两句话: “娘……娘,我想你了……你不要走……梅雪,梅雪……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梅雪……” 梅雪瞬间怔住,终于明白陈医令和那个军士为什么要一起离开了。 沈清扬面色通红,嘴唇却是惨白的,还起了一层的燎泡。 梅雪看着他,忽然心生悲凉。 她知道凭沈清扬的身体条件和意志力,这一关他肯定熬得过去。 可她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残忍的过去,也决不想参与他的未来。 不仅仅是沈清扬,而是任何人。 她的人生是早就注定了的不易,为什么还要再徒增烦恼? 梅雪起身往后退了几步,默默地、安静地看着沈清扬挣扎了一阵后渐渐睡去。 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酸楚,梅雪给沈清扬盖好锦被,又用湿的布巾给他沾了沾嘴唇,然后神色如常地转身走了出去。 陈医令“正巧”从厢房里出来,和梅雪走了个照面,朝着她点头示意。 梅雪给陈医令行礼: “多谢前辈的好意。” 让她知道沈清扬的心意,才能让她在以后的行事中有选择的主动权。 梅雪选择相信眼前这位前辈的善意。 陈医令呵呵一笑,拱手说: “梅姑娘不必客气,这院里除了我,其余人都是沈大人的属下,您尽管放心便是。” 梅雪点头,正要离开,陈医令忽然又叫住她说: “梅姑娘,我照看了大公子十几年,原以为自己会死不瞑目,可没想到你出现了。 所以,我很感谢你。” 梅雪看着已经半白了头发的陈医令,心底的酸楚再次涌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互相行礼,默默作别。 九儿来外院接梅雪,两个人在二门处遇见,一起回了客院。 侍奉的婆子摆好了午饭,九儿已经习惯了和梅雪一起用饭,也不客气,给梅雪摆好碗筷后她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梅雪边吃饭,边慢悠悠地问九儿: “你爹娘都是王府的老人,从京城跟过来的,那你可曾听他们说起过有关沈大人的事情?” 九儿楞了一下,马上说: “当然听说过啊,这王府里的人,谁不知道沈大人家的那些事情?也就姑娘你刚来,别人不敢在你面前嘴碎罢了。” 梅雪就笑了,对九儿说: “那好,我今天就特别允许你在我面前嘴碎一次。” 九儿也笑,笑完又撅起嘴说: “虽然沈大人恶名在外,可说起来,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梅雪慢慢地吃着饭,听着九儿说那些有关沈家的传言。 第16章 拒绝 沈清扬的父亲是沈皇后唯一的嫡亲哥哥,因为他们兄妹感情甚是深厚,所以明德帝对沈家也很是看顾。 沈家的变故出现在沈清扬八岁那年,从沈父要纳一个歌姬进门开始。 沈母性情刚烈,坚决不肯让一个青楼女子进门,夫妻两个甚至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沈皇后的默许,令沈父最终还是将那个已经怀了身孕的歌姬领进门,而且大摆酒宴庆贺。 沈母在酒宴现场从四层高的木楼上跳下,当场身亡。 沈父大怒,甚至在那歌姬的怂恿下不许沈母的牌位摆进沈家宗祠。 谁也不知道沈清扬姐弟后来的生活具体怎么样,但仅仅过了一年,沈清扬还未及笄的嫡亲姐姐就疯了。 沈清扬十二岁那年,他那已经疯了三年的姐姐在一场大火中尸骨无存,而他在第二天夜里就杀了那个歌姬和她的两个孩子,然后一个人逃出了京城。 谁也不知道沈清扬去了哪里,直到明德七年春,平定匈奴的燕老王爷凯旋回京,人们才知道沈清扬原来一个人去投了军,而且小小年纪便已经立了大功。 而沈父恨沈清扬入骨,三番五次上书朝廷要求治沈清扬死罪。 沈皇后或许是因为怜惜侄儿,也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当年的默许造成了沈清扬母亲和姐姐的离世,总之,这一次她没有再站在沈父那一边,她将沈清扬留在了身边。 沈清扬再没有回过国舅府,他一个人住在明德帝赏赐给他的宅子里,家里只有几个老仆负责洒扫。 不到十年,沈清扬便从羽林卫的一个普通兵丁做到了大统领,掌管整个京城的防卫,成了明德帝最为信任的人。 可没有一个人说他靠的是沈皇后,因为他的精明强悍和心狠手辣是有目共睹的,而他对明德帝的忠心也是人所周知。 相反地,他和沈皇后的关系倒不如和明德帝那样亲密。 有人背后议论,说沈清扬还是在忌恨当年沈皇后默许沈父纳歌姬为妾,从而逼死了他的母亲和姐姐。 九儿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悄悄问梅雪: “姑娘,你说沈大人身上那些骇人的伤痕,会不会就是那个风尘女子虐待他造成的?” 梅雪没有说话,只慢慢地用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粳米粥。 若九儿的猜测是真的,那就是又一次印证了“最毒妇人心”这句话。 那些铁针,都是带着倒刺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又是怎么扛过去的呢? 九儿见梅雪不说话,便狠狠地咬了半个水晶虾饺说: “呸,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还不就是个黑心肠的狐狸精?” 梅雪被九儿的样子逗笑,又给她夹了一个水晶虾饺放在碟子里,然后慢悠悠地说: “这世上,总要有那么几个“奇女子”,才艺双绝之外,或清丽无双,或妩媚倾城,但都一样能够俘获男人的心。 哪怕只是“柔弱不能自理”,也能靠激起男人心里的那点保护欲,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说,男人自以为是这个世上的主宰,其实很多人女人都把他们当做傻子耍,对不对?” 九儿听得目瞪口呆,继而大笑道: “姑娘,奴婢发现你不怎么爱说话,可一旦说起来,就好有趣,而且奴婢觉得你说的很对。” 梅雪弯唇,笑看着九儿悠然说: “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秘密,且等着你以后慢慢发现。” 说完,两个人再次相视而笑,引得外间听不清楚说话内容的婆子们面面相觑。 九儿心情舒畅,梅雪垂眸,掩去了眼底的一片冰凉。 像乔安忆,像李瑾之,像沈清扬,他们在失去亲生母亲之后,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她对乔钧诚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相比对儿子的慈爱程度,蜀王倒是比那个传说中的沈国舅要好得多,可即便是这样,李瑾之还不是一样九死一生? 所以这世上,无论做夫妻,还是做父子,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靠谱的。 因为沈清扬的事情,梅雪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言行。 她再也没去看过沈清扬,而陈医令也没让人来请过她。 就是李瑾之那里,她也是一天或者两天过去给他检查一次,饭菜也大多交由厨房的管事去做,她只负责给李瑾之做药膳,让九儿送到知竹苑去。 剩下的时间里,梅雪就待在客院,每天伏案写自己的书稿。 前世所学,只要在当下的条件里可以付诸实施的,梅雪都细细地写了下来。 蜀地,她和娘的栖身之处,十年,让她对这个地方有了深厚的感情。 以后,她不一定有机会活着回来,所以她想给这里留下一点儿什么。 又过了十来天,算算时间,张嬷嬷和玉容、平安也快到成都了,梅雪便去外院找陈医令。 却没想到,宋志杰正在陈医令的院子里喝茶说话。 三个人互相见礼后坐下,梅雪从九儿手里接过装书稿的匣子,递给陈医令说: “这是我素日里的一些心得,都是很平常的见解,想留给前辈。 以后若能造福川蜀百姓一二,也算是我对乡亲们的一点儿心意。” 陈医令惊诧不已,忙起身双手接了过去。 宋志杰含笑不语,轻摇着扇子慢慢地喝茶。 可看着梅雪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又深了一分。 陈医令打开匣子,只翻了几页书稿,他的手就颤抖起来,忙起身给梅雪施礼,哽咽道: “姑娘大义,陈某自愧不如。陈某今日对天发誓,姑娘所赠,陈某日后必定无偿用于川蜀百姓之需。若有所负,宁遭天谴。” 梅雪扶了陈医令请他落座,淡淡地笑了笑说: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前辈和宋先生品茶的雅兴,告辞了。” 宋志杰起身颔首,陈医令坚持亲自送梅雪出去,一路上激动得连说话都不流畅了。 他是医者,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那些书稿的价值。 他终于从心底里承认,自己不仅仅是在医术上输给了眼前的这个姑娘。 二门处有一道长长的花廊,密密匝匝地垂满了各色花朵。 沈清扬一个人坐在花廊尽头,看见梅雪和九儿就站了起来。 这里距离沈清扬住的客院还有些距离,刚刚能下床的沈清扬坐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得到了消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让九儿留在原地,自己朝着沈清扬走了过去。 沈清扬略瘦了些,但身姿挺拔依旧,只眼神里的冷淡明显比往常少了些。 梅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有什么事情吗?你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沈清扬不说话,只一直盯着梅雪看。 梅雪无奈,转身便准备离开。 沈清扬忽然开口,低声说: “梅雪,谢谢你!” 梅雪顿住脚步,她没有回头看沈清扬,只语气清冷地说: “于一个医者来说,我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于我个人来说,更只是举手之劳。 所以你大可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有一点我想提醒沈大人,以后若我无得罪大人之处,还请称呼我一声“梅姑娘”或者“梅大夫”,而不是直呼其名。 “梅雪”这两个字,并不是大人可以叫的。” 说完,梅雪便径直进了通往内院的垂花门。 九儿偷偷打量了一眼忽然脸色铁青的沈清扬,一溜烟地追着梅雪去了。 沈清扬站在原地,良久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第17章 京城来客 萧彦是一位忠诚的消息传递者,他几乎每天都要跑来向梅雪报告张嬷嬷和玉容的行程. 张嬷嬷到成都的前一天,他又带了两个奶娘风风火火地来找梅雪,颇为得意地说: “梅姑娘,你看,这是我给小平安找的奶娘,已经说好了,可以一路跟着去京城的。” 梅雪这次是真的被感动了,其实自始至终,萧彦对她都抱着极大的善意。 就连她当初骗他后逃走,他也从没计较过。 让九儿带着两个奶娘去安置住处,梅雪亲自给萧彦泡了茶。 萧彦吃了块点心,然后端着茶对梅雪笑说: “梅姑娘,你是不知道,我祖母为我表哥的病,愁的几乎每天都要哭一场。 现在好了,你不仅治好了我表哥的病,还肯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有你这个神医在,我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不用看我祖母流眼泪了。” 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年,梅雪不禁莞尔: “萧公子你太高看我了,我算什么神医?不过赶巧罢了。” 萧彦拼命摇头,认真地对梅雪说: “我说的是真的,梅姑娘你整天不出门,不知道外面现在都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连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蜀王府得了位神医,不知道会多羡慕我呢。” 萧炎的话转的太快,见梅雪愣住,他便更开心地笑道: “就是这样啊,梅姑娘你想,你以后是我表哥的专职大夫,而我是我表哥最好的兄弟,哼,京城那群小子,他们谁的家人啊,亲戚啊有个病啊灾啊的,想找你总得先我同意才行。” 梅雪总算弄明白萧彦的意思了,也不由得笑起来,咳了一声故作认真地说: “我赞同萧公子的话,你熟知京城人事,以后到了京城,你就是我的代言人,给谁治病,不给谁治病,把一个人的病治到什么程度,我都听你的。” 萧彦拍着腿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梅姑娘,我太喜欢你这性子了,你若是个男的,我非和你拜了兄弟不可。” 走到门口的高远正好听到了萧彦的话,脸瞬间便黑了三分。 若不是主子的表弟,今晚他就会让这家伙从成都消失。 听说是李谨之让来请梅雪,萧彦立刻收了脸上的笑,跳起来问李谨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高远冷脸看着萧炎: “不是,主子好得很,就是请梅姑娘去说说晚上想吃的菜。” 萧彦并不多想,只要李谨之没事他就放心了。 于是分头出发,萧彦去找蜀王妃说话,梅雪跟着高远去了知竹苑。 一路上,高远偷偷打量了梅雪好几次,原以为她会探问几句,却发现她一直神色平静地走着,连半分好奇的意思也没有。 李谨之一身白衣,站在知竹苑门口等梅雪,见了她就温和地笑。 高远马上就走了,李谨之含笑对梅雪说: “王府周围最近多了几个闲人,被高远他们给带回来了,好似是和京城的严家有关。 我准备过去问几句话,不知梅姑娘可要去听一听?” 梅雪看着李谨之,没说话,而是直接点了点头。 严家这么迫不及待,她不去见见就太失礼了。 李谨之的眉眼里都是笑意,引着梅雪一路朝外院的花厅走去。 春已晚,风渐暖,原本繁花似锦的园子里,青色越来越多。 两人并肩穿行其中,李瑾之背着手,边走边含笑对梅雪说: “严老大人官居内阁次辅,又是德高望重之人,断不会纵容家人或者下属做出不法之事。 这些人如今竟然敢打着严家的名头以求自保,实在是胆大包天。 梅姑娘有什么话,等会儿尽管问。若姑娘同意,我可以让李长史将此事报回京城,为严阁老正名才是。” 王府长史的主要职能是处理藩王内部事务、协助朝廷处理皇室宗族事务。 很明显,李瑾之是建议她把这件事闹到明德帝面前去,不过是说法委婉罢了。 梅雪看着李瑾之,忽然就想起“杀人不见血”这句话,可再看,李瑾之完全就是一副诚心诚意为严阁老好的意思。 她怎么也无法从他满含笑意的眼神里看出丝毫破绽。 大概这就是李瑾之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有足够的善良和隐忍,但更不乏心机和狠辣。 且一出手便直击要害,置敌于死地。 对于现在正如日中天的严家来说,名声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梅雪承认自己在这方面还是得向李瑾之学习才是。 比如上次,宋志杰说起严家人出现在太平镇的时候,她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愤怒。 乔安忆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东西,甚至连命都没有了,可严家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正确的反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就应该像现在的李瑾之一样。 梅雪承认,是蜀王府的地位,是身为皇族的特权,让李瑾之并不真的忌惮严蕴才。 她虽不堪,但起码应该拥有足够的理智,而不是将情感放在考虑事情的第一位。 尤其是愤怒的情绪。 梅雪点头,停住脚步向李瑾之行礼道谢。 李瑾之眉眼弯弯,虚扶了梅雪一下说: “梅姑娘不必多礼,我曾说过再不会让姑娘在我身边时受委屈,这句话永远有效。” 男子的手干净而又苍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衣袖微扬时,有若隐若现的朱墨香味。 梅雪垂眸,并没有回应李瑾之这有些暧昧意味的话。 两人到了花厅,高远已经在等着,梅雪接了李瑾之递过来的帷帽戴上,彭亮马上就带人绑了十几个男人进来说: “禀主子,禀梅姑娘,跟船护送梅姑娘家人的护卫已有人提前赶回来,刚才也辨认过了,前些时候出现在太平镇的就是这些人。” 说到这里,彭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主子,他们谁也不承认自己是头领,还坚称他们只是来处理严家在蜀地的生意。 属下已经安排好了行刑的人手,就等主子示下。” 李瑾之微笑着点头,示意彭亮稍等,然后他扭脸看向梅雪。 梅雪隔着帷帽上的薄纱看向那些人,嘴角微微地翘了翘。 严家果然很看得起她,追杀她一个孤女,竟然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这些人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她还和蜀王府没有半点关系呢。 这些人都做商人打扮,穿戴并不差,唯有跪在最后面的两个男人,穿着土色粗布衣衫,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跟着伺候这些商人的。 梅雪的眼神在这两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指了指他们对彭亮说: “把这两个下人放了,他们能知道些什么?剩余的这几个,关起来慢慢问,伤残不论。 若实在问不出来,就让官府送到矿上去!” 彭亮和高远都是一怔的表情,那两个土色衣服的下人虽然还是低着头,可骤然一喜的神情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梅雪就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 另外几个做锦衣打扮的人却都有些慌神,看高原和彭亮已经给那两个人松了绑,就有一个肥胖身材的男人挣扎着叫起来: “裘哥,赵哥,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蜀地多金银矿,大都在深山老林之中,凡是官府送去的犯人,哪有能活着离开的? 他们是要忠心,也害怕得罪了主子没好下场,但他们更想活着。 已经准备走的两个男人明显惊慌起来,竟是脚步飞起的往外奔窜而出。 李瑾之就笑了,对高远和彭亮抬了抬手。 彭亮和高远会意,不等那两个人奔出门,就又将他们擒住按回了原地。 第18章 人证 裘、赵二人恶狠狠地盯着那胖男人,胖男人明显害怕起来,缩着肩膀不敢再说话了。 梅雪在帷帽后无声地笑了一下,让彭亮给那胖男人松绑,并对他说: “你可以走了,若是不敢再回京城,就及早寻个别的活路。” 又对高远说: “送他出去,别让人为难他。” 那胖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梅雪,彭亮却已经利落地给他松绑并把他往外推了一把。 胖男人回过神,立刻飞窜而出。 其余那些还被绑着的人就犹豫起来,互相观察别人的脸色。 跃跃欲试的神情显而易见。 梅雪看着那几个人,等了片刻就对彭亮说: “既然他们没什么话说,就绑了送去府衙!” 那几个人立刻慌张起来,再也不顾裘、赵二人威胁的眼神,争先恐后地抢着供述。 原来,裘长海是严家大爷严禀修第六房姨娘的哥哥,而赵康则是裘长海的小舅子。 严家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乔安忆,这十年来曾派了好几拨人到川陕地带。 他们是去年冬天从京城出发的,一路打探消息到现在。 在太平镇时,他们听说梅雪是和蜀王府的人一起消失的,就一路追到了成都。 没想到才刚到了两天,就在客栈里被一窝端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苦苦哀求: “公子,姑娘,我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打蜀王府里人的主意。 只不过是听命于人,就算完不成任务,也得打探点儿有用的消息回去交差。” 说到这里,那男人指着裘长海和赵康说: “他们才是头儿,知道姑娘在王府,我们根本就不敢来成都,是他们逼的,说完不成任务就别想活着回去。” 许是有严家做靠山久了,裘长海和赵康还是有些胆气在的,闻言就对几个属下破口大骂,威胁他们休想善了此事。 梅雪并不理会,吩咐彭亮准备纸笔,让人把这些供述都详细地写了下来,又让这些人全部在上面签字画押。 裘长海和赵康犹自怒骂不停,送胖男人回来的高远怒了,几拳下去就将他们打得瘫在地上再发不出声来。 李瑾之让人去请李长史过来,没想到沈清扬居然也跟着过来了。 他背着手进了屋子,看见高远正指挥属下将裘长海和赵康捆得更结实点,就皱了眉头说: “你们都很闲吗?为几个腌臜东西浪费力气?” 说完就叫了自己的属下进来,吩咐他们: “将这些人四肢关节全部打碎,扔进货船底仓运回京城去。” 那些个签了供状的人全都慌了,哭天抢地的朝着李瑾之和梅雪求情。 李瑾之含笑不语,丝毫没有因为沈清扬的强势而生气。 梅雪站起身,并不理会沈清扬,直接对他的下属说: “这几个签了供状的,好好看守就行,不许伤了他们。” 几个军士都去看沈清扬的脸色,见他不语,就都站着不敢动。 沈清扬冷冷地看了梅雪一眼,才对属下吩咐: “照她说的做,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现在就拖出去碎了手脚。” 如狼似虎的一群军士应了,干脆利落地就把人都拖了出去。 李长史这才敢上前行礼,他拿起供状细细看完,才给李瑾之行礼说: “人证如此之多,细节也都供述的清楚,此事绝不难办,只是严家要杀的是乔姑娘,那么梅姑娘这里……” 李长史说着话看向梅雪,严家要杀的人叫乔安忆,不叫梅雪。 这位近来被成都人疯传的年轻姑娘,此刻就安静地站在他对面,他看不清楚她帷帽后的容颜,只听她语气平静地说: “我姓梅名雪,祖籍浙江钱塘,母亲韩氏三年前病逝,姑母梅氏是洛阳乔家已逝主母乔梅氏的奶娘,年轻时丧子,已与夫家再无来往。 我父梅镜尘,和兄长及乔家大姑娘乔安忆一起,在十年前被杀于金沙江畔。 到京之后,若有沉冤得雪之日,我自愿上堂作证。”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梅雪的声音在缓缓流淌。 无喜无悲,似是早已看透了这喧嚣的尘世。 李瑾之收了脸上的笑意,他的眼神从梅雪身上挪开,悠远平静地注视着铺满暮春光芒的院子。 负手而立的沈清扬,看着梅雪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扭脸看着李瑾之冷笑说: “我自以为对京城里的事情无所不知,却没想到,原来我们的严阁老十年前就已经只手遮天,敢在天子脚下无法无天了。” 李瑾之也笑起来,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轻轻摩挲着指尖说: “我是想着,既然严阁老如此惦记蜀王府,等我到了京城之后,一定要郑重感谢他老人家一番才是。” 李长史听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的笑谈,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惊胆战。 他甚至可以想象,几个月后的洛阳将会发生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萧彦大张旗鼓地亲自去码头迎接张嬷嬷和玉容、平安。 玉容惶恐不安,紧紧抱着平安,还用帕子遮了平安的脸,生怕别人看到会嫌弃他。 梅雪等在二门口,看见她们就笑了,快步走上前将平安抱进了怀里。 萧彦从没有见梅雪笑得这样舒心过,不由得感慨: “这小子哪儿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得梅姑娘如此厚爱。” 梅雪将平安脸上的帕子揭开,又侧身替他遮挡了阳光,这才微笑着轻声说: “上天造人,他是特殊的那一个,我亲手接了他来到这个世上,理应护他周全。” 平安母亲难产那日请她,她一眼就发现了问题,可那时的他已经是个鲜活的生命了。 她知道他一旦出生便意味着苦难,可她不忍心阻止,那么便只有尽力而为。 春光里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童往前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暖笑意。 以往的她,即便是笑了,也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 李谨之站在园子的垂花门后,隔着雕花的镂空墙砖,含笑看着梅雪和萧彦一行人走过。 原来,她也是这么地喜欢小孩子。 王府的官船已经准备妥当,张嬷嬷一行人到的当天,沈清杨就开始命人装船。 蜀王少不得又是一顿破口大骂,沈清杨照样不为所动。 梅雪去向蜀王妃辞别,却正赶上李谨枫在和蜀王妃缠闹。 李瑾枫想和李瑾之一起去洛阳,蜀王妃不同意,他就叫了李瑾之过来帮忙说情,谁知李瑾之竟然和蜀王妃意见一致。 李瑾枫大感委屈,梅雪不欲掺和进去,谢过了蜀王妃这些日子的关照便打算离开,谁知急了的李瑾枫却拦了她说: “梅姑娘,你给评评理,我自小就是跟着大哥长大的,连读书也是大哥教的,现在却非要我和大哥分开,这是何道理?” 梅雪清楚这事就算闹到蜀王那里也是一样的结局,蜀王只有两个嫡子,他绝不会把他们全都送到京城去。 而明德帝要的是李瑾之。 可这话梅雪不能说。 李瑾之起身,将李瑾枫拉到蜀王妃身边说: “母亲这几年身体不好,你理应留在母亲身边侍奉。 你若听话,少则两年,多也不会超过你行冠礼,我一定接你去洛阳。” 李瑾枫红了眼圈,哽咽着说: “我一天也不要和大哥分开,到我行冠礼,还得六七年,大哥这话分明就是在搪塞我。” 可李瑾之不为所动,只拍了拍李瑾枫的肩膀说: “此事就这样定了,你不要再和母亲混闹。” 梅雪跟着李瑾之一起离开了蜀王妃的院子,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梅雪对李瑾之说: “三公子年轻,未必就不敢偷偷跟着你去洛阳。” 李瑾之无奈地笑了: “多谢梅姑娘提醒,以三弟的性子,他是敢做出这种事情的,我会让人看紧他。” 第19章 离蜀 夜已深,蜀王轻衣简从,悄然去了知竹苑。 李谨之已经睡下,见蜀王一个人深夜前来,彭亮忙退出去守在门口。 李谨之起床给蜀王行礼,蜀王没说话,眼圈却先红了,扶着李谨之肩膀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李谨之笑了笑,扶着蜀王请他坐下,自己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烛光里的长子一身白衣,乌发披散在身后,愈发衬得容颜如玉。 蜀王不由得哽咽,低声说: “京城是个虎狼地,你去了要时时处处小心,只管好好伺候你皇祖母,过两年,一旦你皇祖母......父王一定马上接你回来。” 李谨之就又笑了,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形象,目光熠熠地看着蜀王的眼睛说: “父王,难道您真的相信宫里只是想让我回去侍奉皇祖母吗?” 蜀王怔住,良久才叹口气垂下了头。 他和皇帝是一母同袍的亲兄弟,可兄弟两个从小就不亲近。到后来李谨之出生,因为先帝的偏爱,皇帝对他的忌惮就更多了。 若不是为了在朝堂内外的名声,皇帝又岂能让他在蜀地平安度日这么多年? 李瑾之双手撑放在膝上,垂眸轻笑道: “我原以为命不久矣,可既然上天不肯收我,我便要好好地活一回。” 他说着抬眼看向蜀王: “父王,剑悬于顶的日子我们过的太久了,与其不知道自己要何时死于非命,不如放手一搏,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蜀王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才喃喃地说: “你皇爷爷说的没错,你早晚,你早晚……” 听蜀王提起先帝,李瑾之红了眼圈,可他不肯落泪,只咬了咬牙,眼底的泪意便渐渐消失了。 蜀王颤抖着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黑铁蝴蝶令牌,递到李瑾之面前说: “你皇爷爷临去前交给我的,说若有一日,你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就把这个拿出来,这是他给你留的人,总能保你活着。” 李瑾之接了蝴蝶令牌,用手轻轻抚摸着说: “我若败了,情愿死在京城。和皇爷爷魂归在一个地方,我也了无遗憾。”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蜀王说: “父王,我若有成功的那一天,必定第一时间接您回京,让皇祖母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 蜀王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装船只用了两天,除了李谨之等人乘坐的大船,前后还有几艘装运物品和护卫的船只。 蜀王带着蜀王妃等一行人到码头送别,梅雪没有看见李瑾桓,只有哭红了眼的李瑾枫陪在蜀王妃身边。 蜀王妃能和林侧妃周旋多年,自然也有些手段,如今林侧妃又进了普济寺,她在王府的地位自然是无人能及。 毫无意外地,蜀王府随行进京的人除了陈医令,还有宋志杰。 只有萧彦一路都是笑着的,一上船就去找梅雪说话: “梅姑娘,你知道吗?我表哥简直就是神机妙算,哈哈哈……枫表弟昨天半夜准备偷偷离开成都,被我表哥的人给截住了,我表哥还安排了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萧彦的笑点,随着李瑾之身体的好转,明显变得越来越低。 就是看到园子里的一棵花开得比往日好些,他也能乐上半天。 梅雪将平安递给奶娘让她带着去休息,自己给萧彦倒了杯热茶说: “公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想问你。” “有事你只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萧彦大咧咧地在椅中坐了,笑看着梅雪说。 梅雪笑了笑,坦然讲了严家之事,然后问萧彦对严家和乔家可有了解: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我姓梅,乔姑娘也早已死于非命。 但别人十数年来都筹划着要杀我,我多知道一些,好歹多些应对。” 已经闹到这一步,就算现在不告诉萧彦,到京后的满城风雨他也肯定会知道。 萧彦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跳了起来说: “直娘贼的严禀修,脸上盖过金印的下贱东西,竟然敢欺负到蜀王府的头上来。” 数年前,严家父子被发配到凉州,成年男子的脸上都是刺了字的。 梅雪摇头,抬手示意萧彦坐下,平静地说: “严家的杀手出京是在去年冬天,那时我尚且与王府没有牵连。” 所以说不上是严禀修欺负到了蜀王府的头上。 萧彦再次发怒,骂道: “我才不管那些混蛋是什么时候找你麻烦的,你是我表哥的救命恩人,就是我们萧家的恩人,从此以后,小爷我与那姓严的一家势不两立。” 萧彦气得直跳脚,连喝了两大杯茶水才压住火气,然后细细地给梅雪说了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 严家自严蕴才父子回京后就迅速崛起,时至今日,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严蕴才更是高升至内阁次辅。 但京城中人普遍对严家评价不高,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严家几位成年男丁的脸上都是刺了字的。 虽然人们都知道严蕴才当年陷入贪腐案是被诬陷的,但世人的眼光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严家多么风光,女子几乎都是低嫁,男子也少有能高娶的。 毕竟没有哪家高门大户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脸上刺了字的男人。 而严家这些年陆续长成的女孩子,则都在幼年的那场浩劫中被打入过贱籍,试问,这样的女孩,真正的好门户,谁会愿意娶呢? 萧彦说到这里便又觉得有些解气,想了一下又对梅雪说: “至于乔家,我从没见过那位乔大人,只听人说他醉心道教,常年住在山中修道。 至于那位乔严氏,倒是大大的有名,京中出了名的贤良淑德之人。 现在看来,八成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萧彦说到这里便又生气起来,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说: “我就不信,严禀修那直娘贼干的黑心事不是这妇人指使的,果然天下的后娘就没什么好东西。” 梅雪依旧神色淡然,甚至眼底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纠正萧彦说: “她是圣上亲自下旨做了乔家平妻的,不是妾室,也不是后娘。” 萧彦就不屑地撇嘴,但毕竟这个问题牵扯到了明德帝,他也就不好再多说。 梅雪便又问他: “那乔家的那对双生胎呢?你可有听说过?” 萧彦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头,颇为下了一番决心的样子,然后才说: “乔卓文那小子很有些本事,字写得好,书也读的好,我们在国子监里读书,他最得教授们喜欢。” 梅雪看着萧彦的神情,就猜到他大概是和乔卓文不怎么和睦的。 “至于乔卓文的妹妹,那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还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我是见过的,也就那样,娇滴滴风一吹就要倒的可怜样。” 萧彦说到这里就又笑了,看着梅雪说: “京城那些没见识的笨蛋们对乔安然趋之若鹜,我就不像他们,我从来不去奉承乔安然。 说起来,还是梅姑娘你看起来更好看,和你相处也舒服,简直像兄弟一样。” 梅雪很是无语,白了萧彦一眼说: “我个人认为,当有人说要把一个女人当兄弟的时候,往往是因为这个女人长得丑或者不讨人喜欢,而这个人又不忍心伤她,所以才有了这种委婉的说法。” 萧彦大笑,乐得倒在圆椅中起不了身。 梅雪笑着看了看他,垂下的眼眸里冰凉一片。 第20章 遇险 梅雪和张嬷嬷等女眷被安排在大船的顶层,据九儿说,这是李瑾之特意吩咐的。 李瑾之和宋先生、陈医令等人则住了大船的第二层。 沈清扬和他的手下跟在后面的一艘船上。 梅雪每隔两三天会下去给李瑾之查看一下身体,但李瑾之和沈清扬都没来过女眷们住的顶层。 梅雪只听陈医令说沈清扬的伤恢复得还可以,但因为大腿和腹部上的伤口多,尚且会有一段时间使不上力。 只有萧彦,几乎每天都要跑上来找梅雪说话。 因为大家都不晕船,日子就还过得舒心。每当大船停下、顶层的平台上没有风的时候,梅雪就会抱了平安去外面晒太阳。 已是初夏,江上却还凉爽。 平安是个很好带的孩子,只要不饿,他就乖乖地躺在梅雪怀里睡觉,或者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梅雪。 梅雪坐在圆椅中,垂眸含笑看着平安,伸手轻轻抚摸着他额头上柔软的胎发。 她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怜爱。 每当这个时候,平安就会朝着梅雪笑,他的皮肤格外的白,白中带着粉红,就像是一朵粉色的棉花云。 张嬷嬷坐在梅雪身边做针线,九儿和玉容边说笑边煮茶。 回到梅雪身边,玉容终于不再担惊受怕,而且九儿性子开朗,时常故意逗她开心,玉容渐渐地就没那么爱掉眼泪了。 不知何时,九儿和玉容的交谈变成了窃窃私语,两个人的头抵在一起,边说边小声地笑。 梅雪看着她们那十足的小女儿情态,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前路注定艰险,眼下的安稳便更显得珍贵。 萧彦就在这个时候“噔噔蹬蹬”地踩着楼梯跑了上来。 九儿和玉容立刻闭嘴,可萧彦已经冲到了她们身边,扯了九儿的辫稍笑道: “小丫头,我刚才明明听到你们说到我,怎地忽然就停住了?说,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九儿瞪眼,皱着眉头拍开萧彦的手说: “表公子真讨厌,总是动手动脚的,奴婢这就找大公子告状去。” 萧彦就笑,摇着美人扇哼了一声说: “你要是想告状,那也得等会儿再去,我表哥现在正和宋先生说话,且没有时间理会你呢!” 看着他们笑闹在一处,梅雪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连平安,也努力歪着小脸朝萧彦那边看热闹。 李瑾之和宋志杰已经说了好一阵话,宋志杰给俩人面前的茶盏续了热茶,接着说: “关于严家的事情,离开成都前,我们几位就曾和王爷商议过,王爷的意思也是可以做。” 李瑾之含笑点了点头说: “严家这几年太膨胀了,居然敢把手伸到兵部里去,这可是犯了皇伯父的大忌。” 自先帝开始,凡进入内阁者,必先辞去在六部里的实职,这已经成了规矩。 没有哪个官是不贪的,但得有个度,起码在明面上是要避嫌的。 宋志杰就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 “严蕴才自己就是从兵部里走出去的,他在那里门生故旧甚多。 而且如今,他的姻亲铁兰翔掌了兵部的实权,他怎么舍得放了这天大的好处。” 李瑾之点头,扭脸看着外边的江面说: “皇伯父最好宽仁之名,早年又曾错待过严家,那么,有些事他确实是不方便做的。” 宋志杰笑着点头: “就是如此,我看沈大人大概也是这个想法。严家的事情,就当是公子进京送给陛下的见面礼!” 自始至终,两人都不曾提到梅雪一句。 可听到上面传来萧彦和丫头们的笑闹声,宋志杰就含笑垂下了眼睛。 船行了十几日,刚离开蜀地的第二天晚上,李瑾之忽然带着彭亮和高远上来找梅雪。 天已经黑了,张嬷嬷和玉容都在隔壁房间休息。 梅雪洗漱后解开头发在灯下写书稿,九儿打开门看到是李瑾之,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梅雪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李瑾之。 他不应该这个时候来的,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疑惑的间隙里,梅雪就忘了起身,只怔怔地坐在灯下看着李瑾之。 是个少有的阴天的夜晚,江面一片漆黑,连外面的风声听起来都比往常猛烈了些。 灯下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乌发披散,给往日清冷一片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柔和。 李瑾之微微笑着,缓缓走到梅雪对面坐了下来。 他依然不说话,只轻轻将笔从梅雪手里拿走放在笔架上,又将她已经写好的书稿整理起来。 梅雪就知道大概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垂眸想了想,也没有问李瑾之什么,只拿起桌上束发的丝带将长发拢在脑后绑成了一束。 外面有极轻微的响动,极小极小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瑾之起身,无声地给梅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梅雪站起身,她想去拿木架上的披风,李瑾之已经走过去替她拿了,然后很自然地给她披在身上。 梅雪退后一步,避开李瑾之的手,自己将披风的带子系好,然后抬头看着李瑾之问: “沈大人是不知情的,对吗?” 李瑾之无声地点了点头,算做是回答。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默了默才低声说: “不知者无罪,无论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但沈清扬是一心要将你安全送到京城的。 他在太平镇,想尽了办法也要把我带到成都给你治病。” 李瑾之还是含笑看着梅雪,轻声问: “梅姑娘这是在关心沈大人吗?” 梅雪心里忽然就有了微微的怒意,她冷了脸,淡淡地看着李瑾之说: “我不管大公子是怎么想的,但依照沈大人的性子,他若不知情,一定会拼死抵抗。 他是我的病人,身上还有伤,我不能看着他在这个时候丧命。” 夜风的声响愈发大了些,王府的官船足有三层高,但依然有些微的摇晃。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只是梅雪冷了脸,而李瑾之始终都在微微地笑着。 良久,他才轻轻地笑了一声说: “我和姑娘想的一样,也已经吩咐过,今晚定会让沈大人活着离开此地。” 说到这里,李瑾之突然毫无征兆地握住了梅雪的左手,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低声说: “没有时间了,你要听话,现在就跟我走。” 梅雪怔住,急忙想挣脱李瑾之的手。 可他就算是病弱,也终究是个成年的男子。 梅雪挣了几下没挣脱,反被他拉得更紧了些。 李瑾之的眉眼里都是笑意,牵着梅雪出了舱门,一闪身,迅速折进了隔壁的小间。 这个小小的舱室,居然有暗梯直通一层拐角处的甲板。 夜,漆黑无边,没有灯火,也没有除了夜风以外的任何声音。 高远已经等在小舟上,李瑾之跳了下去,然后转身朝梅雪伸开了双臂。 梅雪抿了抿唇,避开李瑾之的双手朝着他左边跳了下去。 可她还是落在了李瑾之的怀里,闻到了淡淡的朱墨香味,脸触到了他颈部微凉的肌肤。 高远将小舟撑得飞快,忽然有稀稀疏疏的雨滴落下,渐稠渐密。 风浪之中,江水混着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 回眸处,高大的官船上并无丝毫异样,李瑾之住的那间房的窗口,甚至还站着一个消瘦的身影。 像极了李瑾之本人的身形。 小舟狭窄,舱底也就仅容得下一个人屈膝而坐。 李瑾之紧紧抱着梅雪将她护在怀里,他尽量将身体前倾,替她挡住头脸处扑面而来的风雨。 小舟并不稳,梅雪不敢挣扎,她安静地待在李瑾之怀里,直到高远将小舟撑到岸边。 第21章 雨夜 靠岸的地方是一片密林,已经有十几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在等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闪闪发光的刀剑。 野树林里,普通人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李瑾之依然抱着梅雪不肯松手,所有人的衣衫都已经湿透。 简陋的竹制滑竿,四个黑衣男人抬起来跑得几乎飞起,高远和其余的人警惕地围在四周一路前行。 这里距离他们下船的地方足有二里多地,可渐起的喊杀声却越来越响。 梅雪能感觉到李瑾之搂着她的手越来越冰凉,越来越僵硬,她甚至可以听得到他心跳的变化。 中间换了一次抬轿的人,大约一个时辰后,梅雪和李瑾之一行人在夜雨中消无声息地隐入了一个小镇子。 小院里漆黑一片,只正房东间有微弱的灯光。 梅雪一站到地上就急促地低声吩咐高远: “快,准备炭盆,还要热热的水。” 高远朝着后面的人挥了下手,他自己则弯腰将李瑾之抱了起来。 高远跑的飞快,梅雪提起湿透了的裙子跟在后面跑。 初夏的夜雨并不是很冷,对李瑾之来说却不一样。 他脸庞苍白,嘴唇已经是乌青色。 高远迅速将李瑾之的衣服脱完,又把他裹进厚厚的棉被里,梅雪拿了件干衣服快速地将李瑾之的头发擦到半干。 炭盆和热水很快就送了进来,高远小心地给李瑾之烘着头发,梅雪用勺子喂李瑾之喝水。 李瑾之的脸上勉强维持着笑意,他已经不能连贯地说话,但还是要求梅雪先去换衣服。 梅雪瞥了他一眼说: “你赶紧喝,你喝完了我就去换衣服。” 李瑾之苦笑一下,听话地张开了嘴。 梅雪脚下的地面很快就湿了一片,待李瑾之将半碗多热烫的水喝完,梅雪这才走去厢房换衣服。 不出意外地,李瑾之很快就发起了高热,没有汤药,也没有银针,高远急得团团转,冒着雨又跑了出去。 梅雪挽起半干的头发,弯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给李瑾之按摩。 虽然知道这种方法的效用最低,可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临时换上的男装又宽又长,衬得她的脖子和手腕愈发的苍白细长。 李瑾之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但却冷得不停发抖。 可他还不忘安慰梅雪,告诉她说平安一行人和宋先生在一起,比在他们这里更安全。 那些人的目标是他。 梅雪的手按摩在李瑾之滚烫发抖的身体上,忽然忍不住就红了眼圈。 为李瑾之的艰难,也为自己尚且不明的前路。 梅雪一向冷静自持,现在的样子就让李瑾之有些慌乱,他忙挣扎着抬起头对梅雪解释: “对不起,我其实不应该带着你一起,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放心……” 梅雪仰脸看向李瑾之,脸色已经毫无异常,只声音里还有些微的嘶哑: “我和宋先生是有过约定的,我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公子的身体,自然应该时刻相随。 多谢公子适才的关照,请你不要再说话,多休息、保存体力对你来说很重要。” 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时辰里,梅雪能确定自己对李瑾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可她不能,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去奢望柔情。 唯有如此,她才有信心让自己时刻保持理智和坚定。 彼此都是十分的不易,能有那片刻的温情便已是奢侈。 何况他已经如此艰难,她怎么能再去给他增添负担呢? 就像沈清扬说的那样,李瑾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而她,想要的安稳生活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若向李瑾之要求,那便只能是他更沉重的负担。 更何况,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全身心地接受了她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 她更不能确定,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是否还愿意在这异世继续停留下去。 李瑾之眼底的光亮渐渐消散,他慢慢躺回枕头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更是个异常理性的女子,自然看得清他的处境。 怎么可能愿意陪着他走上那条千难万险的路呢? 能相遇,能互相帮助,大概就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好的给予了。 她喜欢的应该是沈清扬,毕竟他们相识的更早,毕竟她在生死关头第一个问起的人也是他。 是自己太贪心了,刚刚闯过生死关,便奢望能有她这样好的女子陪伴终生。 可她又明明是他梦里的那个人啊,他年复一年挣扎着的时候,娘总是在梦里安慰他,告诉他一定要再坚持坚持,娘说会有人来救他的。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娘说的那个人。 总是含着笑的李瑾之不知道,他是流着眼泪陷入昏睡之中的,他更不知道,当梅雪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离的时候,她眼角的泪终于悄然滑落。 天渐渐亮开,昨夜的那些黑衣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院里安安静静,和普通的农户并无什么不同。 高远终于拿了药回来,暴雨如注,他将药护在竹伞里面,自己又一次淋了个透湿。 可李瑾之开始喝不下药,喂一口吐两口,折腾得满身满脸都是冷汗。 高热依然退不掉,他整个人冷得哆嗦成一团。 折腾到午后,眼看着李瑾之已经陷入昏迷,连叫他都没有回应了,高远这个猛壮如熊的汉子心疼得捶着自己的脑袋哇哇大哭。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的梅雪除了疲惫,还有些微的悲伤,她看着昏迷在床上的李瑾之,咬了咬嘴唇对高远说: “你再去热一碗药端进来,得让他把寒气发出来才行。” 高远愣住,但他对梅雪的话向来深信不疑,立刻就应声奔出去了。 梅雪俯身,将李瑾之身上已经汗湿的衣服全部脱掉,又给他穿上了一套干净的白色里衣。 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衣,梅雪坐到床上,搂住李瑾之将他抱在怀里,又将棉被拉起来给他盖好,只留了头脸露在棉被外面。 梅雪很清楚李瑾之的状况,他这次的病并不十分严重,他只是突然之间心情低落,求生的意志陷入了最低点。 他需要药,但更需要安慰。 他的孤独困苦,在这世上,大约没有几个人能够超越。 而他,也只不过是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此刻高热到不停发抖,像个可怜无助的孩子,他把脸藏在梅雪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高远进屋时,看到梅雪神情自然地搂着李瑾之半坐在床上,惊得差点儿摔了手里的碗。 但随即,他就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瞬间哭得泣不成声。 梅雪苦笑了一下,示意高远将药碗端到她面前,然后低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 高远举着药碗哭到哽咽,等梅雪将大半碗药给李瑾之喂完,他忽然跪下,极用力地给梅雪磕了几个头。 梅雪还是搂着李瑾之,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声音平静地对高远说: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公子在内。” 高远哽咽着连连点头,梅雪搂住李瑾之半靠着软枕闭上了眼睛。 第22章 受伤 李瑾之在第二天早晨终于退了热,梅雪疲惫不堪,她让高远守着李瑾之,自己回到厢房里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梅雪有那么片刻的茫然,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醒神。 正房的东间里,李瑾之半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被子,他正在逼问高远: “我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你要是不说实话,现在就给我回成都去。” 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一直被拥在一团温暖的馨香之中,那样奇妙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高远再次指天发誓: “属下要是说谎了,情愿明天,不,今天,现下立刻就死了。 主子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梅姑娘给你按摩了几次,又给你喂了两次药,还是属下帮着一起喂的。”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他可是全程端着药碗送到梅姑娘嘴边的。 李瑾之狐疑地看着高远,但高远看起来也不像是心虚的样子,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追问,对高远说: “好了,那你先不要去惊动梅姑娘,让她好好休息。” 高远连连点头,又说自己要出去煮粥,然后急忙奔出了卧房。 再慢一点儿,高远怕自己马上就要露馅了。 高远插着腰张着嘴,站在屋檐下无声地笑得像个大傻子 梅雪就在这时候从他侧面走了过来,很是无语地停住脚步看着他。 等高远发现梅雪,顿时尴尬得直挠头。 梅雪失笑,看着他说: “你先去熬点白粥,我去看看大公子。” 高远如蒙大赦,飞一般地窜了出去。 雨早已经停了,可即使关着门窗,屋里的空气也依然带着雨后的清新。 梅雪走到床边,也不说话,给李瑾之诊了脉,又解开他的里衣看了看胸口,见没什么大碍,就把被子又给他盖好。 李瑾之悄悄看了看梅雪,见她还是和平时一样淡淡的,并无什么异常,心里的那点儿疑虑才终于消散,只当自己是做了一个长长的甜甜的梦而已。 “昨天……我……我确有冒犯之处,还请梅姑娘原谅,以后我绝不会再如此失礼。” 既然她不情愿,他又怎么舍得勉强她? 像如今这样也好,至少她会留在他身边。 梅雪听了李瑾之的话就点了点头,平静地说: “公子不必客气,照着和宋先生的约定,我本就应该追随在身边照顾你的身体。 而且事出突然,我其实应该感谢您一路上的关照。” 两个人又都陷入了沉默,梅雪站起身,对李瑾之说自己要去厨房看看。 李瑾之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志杰和萧彦是在第二天上午赶到的,萧彦明显受了不小的惊吓,宋志杰却并无异常,还是斯文儒雅的模样。 宋志杰在卧房和李瑾之说话,萧彦跑去厢房,捂着胸口,仍语带惊悚地对梅雪说: “我被彭亮他们带走的时候简直就蒙圈了,再见到沈清扬时天已经亮了,听说死了不少人,东西也损毁了不少。 不过你不用担心,平安他们一切都好,就是玉容担心你,很是哭了几次。” 梅雪抬眼,看着萧彦问: “沈大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萧彦就不说话了,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头嘟囔着说: “他这次算是倒霉了,对方都是高手,人又多,他身上还带着伤,所以,所以……” “他到底伤的怎么样?你详细些说。” 梅雪盯着萧彦,直看得他心慌,索性端起手边的热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才咬了咬牙说: “是彭亮他们强行把他拖走的,他到现在还昏迷着,陈医令说他即便是不死,以后怕是也走不了路了。” 那些人找不到李瑾之,本来是急着撤退的,可沈清扬偏不肯放那些人脱身,命令属下和他一起拼死相搏。 这家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讨厌,但是一想到以后他都要瘫痪在床上,萧彦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梅雪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只站了起来说: “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我想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 萧彦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说: “可陈医令说,说他不可能……” “不要再说了,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大公子的身体暂时不会有问题,我会快去快回。” 梅雪说的不容置疑,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萧彦只得赶紧跑回东间请示李瑾之。 李瑾之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只嘱咐萧彦要多带几个侍卫保护好梅雪。 等萧彦飞跑着出去了,宋志杰就摇着扇子笑了说: “陈医令虽然经验丰富,但梅姑娘出手,或许沈大人的腿就还有救。” 说着话,宋志杰的眼神不留痕迹地从李瑾之的脸上一扫而过。 李瑾之还是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在我看来,对沈大人打击最大的恐怕不是他受的伤。” 宋志杰但笑不语。 连彭亮都能看得出那些高手中明显有人是出自内卫,沈清扬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奉旨一定要将李瑾之安全带到京城,可那人又派人来截杀李瑾之,这其中的原因,沈清扬又能去问谁? 问他的皇后姑母,还是问他忠心耿耿追随了多年的明德皇帝?再或者来问李瑾之? 他几乎是把李瑾之当做半个犯人来软禁的。 沈清扬和张嬷嬷、玉容等人落脚的地方离李瑾之的住处并不太远,不过是相隔了十几里路的另外一个小镇子。 两进的院子明显要大得多,玉容和九儿她们都在后院,梅雪跟着萧彦直接去了沈清扬在前院住的屋子。 陈医令正轻手轻脚地给沈清扬换药,沈清扬双眼紧闭,对于萧彦和梅雪的到来毫无反应。 看见梅雪,陈医令忙站了起来,细细地对梅雪说了沈清扬的状况。 从陈医令的介绍里,梅雪基本印证了自己原先的猜测:沈清扬这次背部受伤,大概率是伤到了脊椎神经,以至于他的双腿对各种刺激都没有反应。 梅雪让候在一旁的军士将沈清扬翻过身,让他趴在床上,她则毫不犹豫地将沈清扬背上缠着的血迹斑斑的棉布全部揭了下来。 血肉模糊的一片,并没有令萧彦十分惊心,但梅雪紧皱的眉头让萧彦感到十分不安。 就连当初给表哥李瑾之治病,梅雪也没有过这样凝重的神情。 陈医令则镇静的多,告诉梅雪说沈清扬身边的军士今天一早从大船上寻回来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在蜀王府为李瑾之准备的药包。 那里面,还有剩下的半盒天蚕冰丝。 陈医令才刚说完,两个候在屋里的军士就朝着梅雪跪了下来,连声哀求她救救沈清扬: “梅姑娘,我们都清楚大人的性子,若是以后都不能走路了,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的好。” 说着又是响亮地连着磕头: “梅姑娘,只要你能救了我们大人,我们的命以后就是您的,你什么时候要用都可以拿了去。” 梅雪让两个军士起身,又让他们去准备银针、热水和烧酒等物,她自己则对陈医令说: “救治的法子倒是有,但是能成功的机会太小,我们不能替沈大人做决定,先救醒他,让他自己选!” 陈医令自然是连连点头,看着梅雪的眼神就又更加敬佩了几分 第23章 断裂 沈清扬缓缓睁开眼睛之后,梅雪将手里的银针收起来放进了陈医令端着的盘子里。 沈清扬的面色极其苍白,可看见梅雪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骤然间璀璨如星。 梅雪站在床边,淡淡地看着他说: “多日不见,沈大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沈清扬此刻虽然虚弱,可仍哼了一下冷声道: “你愿意救我,我就欠你一个人情。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你现在就可以滚。” 梅雪被沈清扬的一个“滚”字给气笑了,索性在床前的矮凳上抱臂坐了,盯着沈清扬的眼睛冷笑说: “我倒是很好奇,凭沈大人此刻的状况,你准备怎么让我滚出去呢?你能站起来把我扔出去吗?” 沈清扬气得呼呼直喘气,但终究没有再和梅雪争吵下去,只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她。 梅雪这才哼了一声,淡淡地对沈清扬说: “我先给你把话说明白,怎么选你自己做决定。 我不动手,你就这样慢慢休养,那么你有五成的可能性是一辈子躺在床上,另有五成的可能性是休养大约半年后可以重新站起来走路。” 沈清扬的嘴角急剧地抽搐了几下,双眼顿时变得赤红。 梅雪瞥了他一眼继续说: “如果要我给你治疗,必须即刻动手,不能再拖下去。 我只有两成的把握能让你重新站起来走路,若失败,你从今天起就注定再也站不起来了。” 陈医令胆战心惊,站在床尾不停地打量梅雪和沈清扬的脸色。 那两个原本哀求梅雪的军士也都呆住了,原来请梅姑娘医治也有这么大的风险,这可怎么办呢? 沈清扬却毫不犹豫,冷笑了一声说: “没什么可选的,你现在就动手,生死由命,无论什么结果,我沈清扬都承受得起。” 梅雪就淡淡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后又缓缓地对沈清扬说: “将断裂的神经重新缝合,其疼痛感会是上次给你取针时的百倍千倍,我劝你还是用些麻醉汤的好。” 沈清扬也笑了,带着让人察觉不到的哽咽: “别那么多废话,你只管动手就行。” 梅雪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直接转身对陈医令说: “前辈,咱们开始!” 陈医令忙应了一声,带着那两个军士忙碌起来。 陈医令往沈清扬嘴里放了一块叠好的布巾,梅雪连看也不看沈清扬一眼,径自拿起利刃开始给他清理伤口处的血肉。 纵使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看到相同的场面,陈医令依然难受得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萧彦更是看不下去,直接躲到外面去了。 冷汗从沈清扬的脸上滚滚而落,很快就将他压着的软枕浸湿了。 可他仍趴在床上,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扭着脸死死地盯住梅雪看。 眼前是娘亲从木楼跳下后的那一地血红,是姐姐葬身处的那一片火海,是雁门关外的蓝天白云和鼓角铮鸣。 到最后,都化作了梅雪那张细汗密布的脸。 他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他感觉不到疼,心里只有温暖的宁静。 那是他追寻了半生都不曾得到过的安宁。 梅雪收起针线,用眼神示意陈医令可以开始缝合外伤了。 陈医令开始忙碌,梅雪艰难地直起身,神色冷淡地看着沈清扬。 汗珠滚滚而下,顺着女子细白的脖颈流淌。 沈清扬盯着梅雪,眼底有浅浅的水光一闪而过。 站了好一阵,梅雪才感觉到麻木的双腿终于能够移动了,她抬脚刚准备走,右手却忽然被沈清扬死死地抓住。 沈清扬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手也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虽然冰凉却依然有力气死死地抓住梅雪的右手腕。 陈医令刚忙完手里的活计,余光扫到沈清扬抓着梅雪的手,立刻就转身往外走了。 那两个军士也低着头跟在陈医令身后。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梅雪抬起左手,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沈清扬的脸上。 沈清扬终于缓缓松开手,可盯着梅雪的眼神依然不曾挪动分毫。 梅雪理了下袖子,淡淡地看着沈清扬说: “我上次就曾警告过你,让你对我放尊重些。” 沈清扬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地说: “梅雪,如果只有受伤才能让你陪在身边,哪怕只有片刻,我也甘之如饴。” 梅雪的神色无一丝波动,扭过脸背对着沈清扬说: “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过什么,所以我自认无权指点你的人生,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欠你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你怎么报复都可以。 可对于其他人,那些对你没有恶意的人,你可以不爱,但至少要学会尊重他们。 比如我,比如大公子和萧公子。” 沈清扬沉默良久,然后嗤笑了一声说: “你是说让我去学李瑾之?软弱得如同妇人一般?” 梅雪闭了闭眼,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说: “没有他,你现在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再没有回头看沈清扬一眼,说完就推开门往外走了。 初夏的阳光刹那间就闯了进来,刺激得沈清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萧彦等在外面,见梅雪出来就忙问她沈清扬的伤怎么样了。 梅雪摇了摇头,边往后院走边说: “情况还可以,他大概率是可以恢复正常的,但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至少也得半年时间。” 萧彦就松了口气,挠了挠头说: “只要不残废就行,那家伙的身体跟他的心一样,都是铁打的,别人要半年,他保准两个月就能跑得比兔子还快。” 梅雪差点儿就被萧彦的话给逗笑了。 平安刚刚吃完奶,正被九儿抱在怀里玩,一看见梅雪就笑了起来。 玉容则是一看见梅雪就哭了起来。 梅雪把平安接到怀里抱着,玉容紧挨在梅雪身边坐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待到平安睡着,梅雪和萧彦一行人用过晚饭后回到李瑾之住的地方,天已经黑了。 高远正端着给李瑾之熬好的药从厨房里出来,梅雪就跟着他一起去正房的东间看望李瑾之。 萧彦把马鞭递给随从,也想跟着进去,高远立刻拦在他前面说: “主子喝完这碗药就要睡了,梅姑娘去诊个脉,表公子就不必再进去了?” 萧彦气恼,可高远就是堵着正房的门不让他进。萧彦原本跑了一天也累了,就踢了高远一脚然后回东厢房睡觉去了。 第24章 庙会 烛光摇曳,有淡淡的药香味缭绕在空气中。 李瑾之半躺在软枕上假寐,听到脚步声他睁开了眼,见是梅雪就坐了起来含笑问: “梅姑娘回来了,沈大人的伤势如何?” 梅雪没说话,走到床边坐在矮凳上,先是给李瑾之诊脉,见无大碍,才垂了眸淡淡地说: “这次还算成功,他残疾的可能性不大,只是需要休养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李瑾之就含笑点了点头,又问平安可还安好。 梅雪简单地回了几句,待高远服侍李瑾之喝完药漱了口,梅雪就起身准备离开。 李瑾之忽然叫住了她说: “梅姑娘请留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高远立刻端着药碗出去了。 梅雪重新坐回矮凳上看着李瑾之,她大约知道他会和说些什么,她有猜测,但仍需要李瑾之的话来印证。 李瑾之笑了笑,放在薄被上的双手交叉在一起轻轻捻着指尖说: “这次袭击我们的人里,至少有一部分是来自宫里的内卫,我和宋先生都相信沈大人是不知情的,所以事先部署的时候,我曾嘱咐过属下要注意沈大人的安全,只可惜仍是出了意外。” 梅雪抬眸,看着李瑾之说: “能不借机除掉沈大人,我已经十分佩服公子的胸襟。” 李瑾之就又笑了,轻轻摇了摇头说: “沈大人对我并无恶意,不过是听从皇命罢了,我和他还远不到生死算计的地步。” 说到这里,李瑾之又将严家的事情细细给梅雪说了一遍,末了看着梅雪含笑说: “所以,严家之事,一直就在我和宋先生的计划之内。 到京之后,梅姑娘若有不便,也可不出面,我和宋先生的计划并不会受什么影响,不过时间上会略有推迟罢了。” 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从军饷中大肆贪污,无论哪一条,都足以颠覆整个严家。 可梅雪还是摇了摇头,看着屋角摇曳的灯烛冷冷地说: “多谢公子好意,但我还是想自己出面解决问题。 因为不仅仅是我的父亲和哥哥,还有梅夫人和她的孩子,还有钱塘梅家的数百口人,他们的亡魂也需要一个交代。” 十年了,梅雪第一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长久以来压抑在梅雪心底的,或者说是乔安忆心底的痛和恨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让她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她终究是还继承了乔安忆的许多东西,她的回忆,她的痛苦和惧怕,在梅雪的身体里积累了数年。 无处诉说,也不能诉说。 可梅雪不想在李谨之面前失态,她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手心的肉里去。 艰难地转过身离开,梅雪走的很快。 可她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还是落在了李瑾之的眼里。 他急忙起身,顾不得穿鞋就往外面追了出去。 可梅雪已经进了西面的厢房,门被迅速地关上了,李瑾之只得在正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初夏夜的月光还带着春的温柔,李瑾之站了好一阵,看着西厢房的灯亮起又熄灭,他才缓步走回了卧房。 此后的日子就平静了下来,平静得就像那晚的凶险从不曾发生过一样。 沈清扬在养伤,梅雪再不曾去看望过他,只萧彦有时候去走一趟,回来会告诉梅雪一些消息。 比如说沈清扬背上的外伤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正常躺着睡觉了。 再比如沈清扬又发神经了,已经吩咐军士们在做出发的准备。 王府的几艘船没什么大的损伤,但物品损坏了不少,需要提前补齐。 萧彦气愤难忍,对梅雪和李瑾之说: “就没见过他这么倔的人,明明是想让他多养几天伤,他倒弄得好像我们故意拖延行程一样。” 梅雪不说话,坐在花架下低着头继续看手里的一本医书。 李瑾之就笑了,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说: “沈大人是奉命办差,心急也是难免的,你去安排一下,我们也做好出发的准备。” 萧彦应了一声,虽气恼,但还是起身去安排了。 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正逢所住的小镇有庙会,萧彦吵着要去逛一逛,李瑾之便答应了,连着宋志杰也答应跟着一起出去看热闹。 梅雪本不愿出门,可萧彦举着她的帷帽堵在西厢房门口纠缠,梅雪最终还是跟着一起了门。 虽都打扮得尽量普通,连萧彦也难得地穿了一件素净的浅蓝色长袍,可李瑾之一行人的出现,还是在小镇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梅雪走在一群人中间,到了镇子中心,看到戏台子上正演的热闹,一行人便都驻足观看。 帷帽里面,梅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些年住在太平镇,每逢庙会,也是这样的热闹。 戏台对面是一家医馆,掌柜的、伙计和坐堂大夫都袖着手一起站在医馆门口看戏。 忽有一群人吵闹着跑过来,最前面的男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跟在后面的几个女人都是又哭又叫的。 萧彦最是爱看热闹,马上把扇子往腰带里一插,拔腿就往医馆跑去。 梅雪对萧彦的幼稚熟视无睹,李瑾之和宋志杰则是相视一笑,宋志杰悠然道: “稚子之心,尤为难得。” 医馆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萧彦再挤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挤得不成样子。 他也顾不得整理,飞快地跑到梅雪身边说: “梅姑娘,你快去看看,有个孩子把鱼钩吞进嗓子里去了,现在死活取不出来。” 梅雪没说话,抬脚就往医馆走。 萧彦急忙冲到她前面,大声吆喝着让人群散开给梅雪让路。 李瑾之和宋志杰也跟在梅雪后面,高远和其他做普通人打扮的侍卫们也都跟了过去。 一个中年汉子抱着个男孩坐在地上,周围是几个哭得六神无主的妇人。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医馆的大夫和掌柜正轮番上手,拉着鱼线试图把鱼钩从孩子嘴里拉出来。 梅雪皱眉,快步走上去制止他们说: “如果鱼钩是口朝下扎在喉咙里的,自然是一拉就能拉出来,现在这种情况,鱼钩必然是开口朝上扎在喉咙里。 你们这样反复拉拽,只会让伤口越来越大,若伤到气管,就会危及性命。” 掌柜的和那个大夫就忙松了手,众人一时间都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下手。 梅雪取下帷帽递给萧彦,然后蹲下来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柔声说: “乖,你若是不哭,让我细细查看一下,我保证很快就能帮你把鱼钩取出来,而且一点儿也不痛,好不好?” 那孩子不能出声,但还是降低了哭的音量。 梅雪就笑了,摸了摸他的头说: “真是个乖孩子,我就看一下,很快的。” 说着话,梅雪用手轻轻托着露在外面的鱼线,细细看过了孩子的喉咙后她就笑了,回头对高远说: “我刚才看到戏台子旁边有货郎在卖糖串,你去买几串过来。” 高远愣住,然后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惊讶得面面相觑,只李瑾之和宋志杰站在一旁含笑不语。 萧彦也不猜不到梅雪要干什么,但这反倒更激发了他的兴致,急忙走过去贴着梅雪旁边蹲下来,生怕看的不仔细。 第25章 梅刚 高远很快拿着几个糖串回来了,梅雪让医馆的伙计端来水净了手,又把糖串拆散放在盘子里,然后拿起剪刀将那根长长的鱼线剪到只剩下半尺多长。 原本喧闹的医馆,此刻里外都安静了下来。 人们都静静地看着梅雪。 青衣青鞋的年轻姑娘,眉眼干净得如同春雪一般,她忙碌时的神情极其专注,只有长而卷的睫毛偶尔颤抖一下。 三四颗糖豆被串到鱼线上,梅雪让萧彦轻轻托住那几颗糖豆,她又往线上串了五六颗糖豆, 萧彦满脸惊奇,正想问梅雪接下来要干什么,梅雪忽然用左手拉起鱼线末端,右手捏着最外面的一颗糖豆飞快地往那孩子嘴里推进去。 也就是这眨眼的功夫,鱼钩连着八九颗糖豆一起被从孩子的嘴里拉了出来。 那孩子甚至都没有害怕的机会,而萧彦的手还保持着刚才的托举姿势。 梅雪站起身,手里拎着带糖串的鱼线,对那孩子柔声说: “以后玩耍的时候要小心些,不然,就算不是伤了喉咙,挂着了眼睛或者脸也是不好的。” 那孩子已经笑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挂着泪。 围观的人大为惊讶,顿时议论纷纷。孩子的家人欢喜不已,连声给梅雪道谢。 又牵了孩子起身,让她给梅雪磕头叫声“姑姑”。 医馆的掌柜和大夫忙上前招呼梅雪,老大夫对梅雪钦佩不已,行礼道: “我一辈子行医,第一次见姑娘这样救人的,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知姑娘可否方便讲一下这其中的道理?” 梅雪给那老医者还礼,客气地说: “当不得前辈如此夸奖,不过是一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巧技而已。 鱼钩进入太深,把糖豆串起来快速拉直,就会瞬间变得和竹棍一样,能把鱼钩从喉咙上挑下来。 因为孩子的喉咙细嫩狭窄,即使眼睛看得到,直的或者弯曲的棍状物体也是伸不进去的。” 老医者听完连连点头,神态恭谨地送梅雪一行人出门。 李瑾之和宋志杰一直站在一旁观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宋志杰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梅雪的眼睛上。 一行人出了医馆就往回走,萧彦犹自兴奋不已,摇着扇子笑道: “梅姑娘,我觉得你以后要多出去走走,因为你每次出门都能救人,还都是孩子,这可是积福的呢!” 梅雪上次救那个吃竹鸡中毒的孩子,萧彦对这件事一直念念不忘,回成都后,几乎给每一个他认识的人都要说一遍。 梅雪很是无语,在帷帽后瞥了他一眼说: “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好似是瘟神一般,只要一出门就预示着有人要倒霉。” 萧彦听完愣住,随即笑得直打跌。 李瑾之也笑起来,将萧彦从梅雪身边拉开,让他走在自己的另一侧。 没有人注意到,李瑾之的眼神在若有若无间往身后看了两次。 回去后用了午饭,梅雪午睡后就起身整理自己这段时间写好的书稿,正往匣子里装的时候,高远来敲门,捧着一盒精致的果盒子到梅雪面前说: “梅姑娘,这是前两天从船上拿过来的,主子让给你送过来。” 梅雪还没来得及说话,高远已经把果盒放在桌上,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打开果盒,居然是一盒子各色糖果,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在几个格子里。 梅雪愣住,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上午让高远去戏台子旁边买糖串的事情。 李瑾之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以为她喜欢吃糖果,所以特意让高远送过来。 梅雪垂眸,伸手轻轻捏起一颗橘黄色的糖果。 小时候,她和娘刚刚逃到太平镇,她总是病着,娘为了她吃药时不那么苦,总是会给她准备一些甜的吃食。 可那时候家里穷,糖果又是极贵的东西,娘从来舍不得吃,只留给她一个人。 后来,现在,她终于不缺买糖果的银子了,可娘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本定好的是第二天一早回船上出发,可当天夜里,李瑾之却让高远来请梅雪去正房。 正房的厅里已经收拾妥当,只余下几件简单的桌椅。 李瑾之坐在正中间,宋志杰陪坐在左下首,堂屋当中的地上,站着一个中年汉子。 四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堂堂,身材魁梧,虽然人被绑着脸上还带着伤,可却毫无惧怕之色。 高远踢了一脚命他跪下,他也只是冷笑了一声,依然昂首挺胸地站着。 高远就被气笑了,又狠狠踢了那人一脚,然后对李瑾之说: “主子,这家伙功夫极好,要不是属下多带了几个人一同去,还真擒不住他。” 李瑾之含笑摆了摆手,示意高远不要再为难那中年汉子,他则请梅雪坐了,又对她说: “梅姑娘,这人从咱们今天出现在医馆开始,就一直跟着,刚他说要见你,你看看可否认识此人?” 梅雪的眼神从那汉子身上扫过,然后摇了摇头。 那汉子从梅雪进门就一直盯着她看,这会儿忽然哽咽着叫了一声“表姑娘。” 话音刚落,这人已经朝着梅雪跪下,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萧彦一直坐在宋志杰身边,这时候就惊得跳了起来说: “你是浙江口音,你,你,你……” 萧彦说着,惊恐而又疑惑地去打量梅雪。 李瑾之和宋志杰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梅雪。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脸色并无变化,淡淡地看着那汉子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何如此称呼我?” 那人就抬起头,虎目含泪,看着梅雪说: “小人梅刚,自小就伺候梅家大老爷。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每年进京往乔家送节礼的都是小人。表姑娘小的时候,小人见过您好几次,您和夫人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小人还从钱塘给表姑娘带过一盒子泥人,您喜欢的很。” 梅雪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属于乔安忆的那些记忆再次汹涌而来。 她虽然想不起眼前的这个人了,可那盒时时拿出来玩的泥人,她是记得住的。 可也只是那么片刻,梅雪的脸色就恢复了平静,她淡淡地看着梅刚说: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乔姑娘,我是梅嬷嬷的侄女,我叫梅雪。” 梅刚激动起来,挣扎着往前跪行了两步含泪说: “表姑娘,小人不会认错您的。梅家满族遭难,小人正逢外出办差躲过了一劫,后来小人到京城去寻您和夫人,可到的时候,已经……已经….. 小人后来去庄子上找过梅嬷嬷,可她不肯走,她说乔严氏让她苟活,就是要拿她做诱饵,她只有留在那里才能不连累表姑娘。” 梅刚说到这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说: “表姑娘,当年钱塘是造了倭寇洗劫,可灭梅家满门的不是倭寇,是总兵铁兰翔的人,他是严蕴才那老贼多年的部下。” 梅刚再次嚎啕大哭: “表姑娘,小人来蜀地找您几年了,直到这次成都流传出神医的消息。 小人知道韩大娘会医术,又听说神医是个姓梅的年轻女子,小人就起了疑心,一路跟着追到了这里。 表姑娘,梅家数百口人死的冤枉,夫人也是一尸两命,求您给他们伸冤,小人愿意出面作证,至死无悔。” 梅刚一直没有机会看见梅雪,直到今天在医馆里梅雪取下帷帽。 可他那时候太激动,被李瑾之发现了异常。 话说到这里,梅雪基本已经相信了梅刚的身份,但她依然神色浅淡,并没有打算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乔安忆对于乔家,大概只剩下怕和恨了。而她梅雪,这辈子也只欠爹娘和哥哥姐姐的。 她不屑于做什么乔家的嫡女,她永远都只是梅雪,只是娘的女儿。 萧彦看着梅雪,脸色惊疑不定。 梅雪说她是梅家人,说乔安忆已经死了,可听眼前这个人说得这么详细确定,梅雪明明就是乔安忆。 她为什么不肯承认? 第26章 否认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早晚都瞒不住,而且也早就怀疑十年前梅家的那场浩劫是严家所为。 可听到真相从梅刚嘴里说出来,梅雪的心还是再一次血淋淋地碎成一片。 不过是明德帝为了弥补对臣下的愧疚,可一张立平妻的圣旨,却让严家生出了狼子野心,进而断送了几百口人的性命。 再后来,梅夫人一尸两命,乔安忆魂飞湮灭,爹和哥哥姐姐惨死,娘含恨而终。 梅雪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低下头,交叉着放在腿上的双手隐隐颤抖,好一阵她才缓过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梅刚说: “我再给你说一遍,我叫梅雪,父亲梅镜尘,母亲韩氏,梅嬷嬷是我的姑母。 你要找的乔姑娘,十年前就已经和我的父亲及哥哥命丧在金沙江畔,我母亲也已经去世多年。 我回京后,会为我的父亲和哥哥讨一个公道,你若想为梅家鸣冤,可以跟着我一起。 你与我姑姑有旧,从此以后,我叫你一声“梅大叔”,而你可以称呼我“梅姑娘”。 但你若坚持认为我是乔姑娘,那么我们今天就分道扬镳,以后再不相干。” 萧彦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忙去看李瑾之和宋志杰,却发现他们俱都神色淡然。 只是李瑾之脸上惯有的笑容没有了,他安静地侧脸看着梅雪,眼底带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梅刚愣住,良久才给梅雪磕头,哽咽着叫了一声“梅姑娘”。 梅雪站起身,双手将梅刚扶了起来,她再没有力气说什么话,只能朝着李瑾之和宋志杰颔首,然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月色清冷,女孩子离去的背影却更加寒凉。 李瑾之站起身,对高远说: “梅姑娘既然称呼他一声叔叔,从今往后,你们也要将他当做长辈一样礼敬,不可有丝毫轻慢。” 高远点头,慌忙跪到地上去搀扶梅刚。 萧彦终于回过神,可李瑾之已经转身往东间卧房走去,明显不想再多说话。 他只得求救似地看向宋志杰,今晚这变故也太大了,他有点儿消化不了。 梅雪到底是梅雪,还是乔安忆已经不重要,反正她是个好姑娘,医术好人品更好,而且她愿意跟着照顾表哥的身体,这便最好了。 可严家是怎么回事? 竟然这样猖狂?京城中水深他知道,那些皇亲国戚、豪门望族谁家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他从未听说过哪家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就是打死家中的一个下人,若无正当理由,也是要遭人诟病的。 至于在良籍的仆从,若想处置,那更是要拿着犯错的证据报官府的。 决定几百口人的生死,就是明德帝自己,怕是也要掂量掂量。 严家怎么就敢如此无法无天? 萧彦越想越气,渐渐连眼睛都红了。 他一向心思简单,凡事总把人往好处想,可这会儿,他恨不得去把严蕴才和严禀修这父子两个砍上几刀才解恨。。 高远领着梅刚出去了,宋志杰起身,走到萧彦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来日方长,公子切勿急躁才是。”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梅雪静坐了好一阵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缓缓掀起右手的袖子,轻轻抚摸着白净细腻的手臂,冷冷的笑意自嘴角慢慢散开。 从来到这个异世开始,她就只是娘的女儿,也只想做娘的女儿。 所以娘一离世,她就动手去掉了右小臂上的胎记。 乔家,除了记忆中时常把乔安忆抱在怀里的那位老太太,其他的人,只要想到要和他们任何人有关联,都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翌日,一行人重新登上了王府的大船。 张嬷嬷和玉容、平安已经在船上等着了。 梅雪从玉容手里接过平安,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 不到三个月,他已经长大了许多,白天不再睡那么多了,常常睁着一双大眼睛到处看。 平安并不能时时刻刻和梅雪在一起,但他最喜欢的人还是梅雪,似乎知道救他的人就是梅雪一样。 只要一到梅雪怀里,就是奶娘想抱走他,他也会不情愿。 九儿从外面进来,摸了摸鼻子,窥着梅雪的脸色说: “姑娘,听说沈大人的伤出了点儿意外。” 梅雪没说话,让玉容把平安抱走,然后才抬眼看向九儿。 九儿忙凑近她低声说: “刚才奴婢看见陈医令了,好像是说沈大人上船的时候坚持不肯躺着让人抬,结果背上的伤口又撕裂了。 陈医令过来取药,似乎很是发愁的样子。” 梅雪皱眉,想了想还是起身出了门。 在二楼的楼梯口,梅雪看到陈医令正从李瑾之的房间里走出来。 看到梅雪,陈医令忙上前说: “梅姑娘,大公子刚赏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让下官好好医治沈大人。” 看着陈医令愁眉不展的样子,梅雪大概就猜到沈清扬都干了些什么,她点了点头,对陈医令说: “我也没什么事情,正好跟前辈去看看沈大人的伤。” 陈医令就笑了,忙引着梅雪往外走。 早有军士搭好舢板,热情迎接梅雪和陈医令去了后面的船上。 李瑾之和宋志杰相对而坐在窗前,看着梅雪上了后面的船,宋志杰看向李瑾之,含笑说: “有些事,公子若有心,当早做决断才是。” 李瑾之摇头,依然含笑看着窗外说: “梅姑娘不是轻率之人,至少在梅家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不会做任何决定。” 宋志杰楞了一下,随即也就笑了起来: “公子所言有理,是我心急想岔了。” 沈清扬趴在床上假寐,裸着上半身,疤痕交错的背上,有几处包裹伤口的白纱上浸出了血迹。 梅雪在床前坐下,冷眼看着沈清扬。 沈清扬睁开眼,看见梅雪,眼睛瞬间一亮。又看见陈医令和军士端了托盘和热水进门,他便又瞬间冷了脸,把头扭向床里面去了。 梅雪摆手示意陈医令和伺候的军士出去,她自己亲自动手给沈清扬换了背上的伤药。 两个人都一声不吭,等梅雪忙完起身准备离开,沈清扬忽然扭头看向她问: “你是不是决定选李瑾之了?” 梅雪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转身看着沈清扬问: “这就是你肆意糟践自己的身体、枉费我和陈医令心血的原因?” 沈清扬这些天瘦了不少,面色明显憔悴,此刻咬牙盯着梅雪说: “李瑾之能为你做的,我都可以做,我甚至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他还要挣扎着如何在京中安身立命,而我毫无后顾之忧,无论是严家,还是铁兰翔那个混蛋,我都能替你收拾了。” 梅雪简直就要被气笑了,哼了一声看着沈清扬说: “首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这件事,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也为时过早。 而且,以后我无论选了谁,都不会是因为他能为我做什么,而只会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人。 不为他的能力和地位,更不怕和他一起受尽这世间的苦楚。 我从不指望别人为我做什么事,更不会想着依靠某个男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所追求的,是志同道合,是以礼相待,是互相帮助,更是共事时的互相尊重。” 梅雪说着,往床边走近了两步,直视着沈清扬的眼睛说: “你刚才的话,让我觉得很屈辱,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羞辱我。 另外,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对李瑾之是有好感,但离你所说的选择还很远,至少现在,我更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 因为他知道如何体谅别人,因为他对任何人都抱有最大的善意,并不因为自己受过的伤害而诘难任何无辜的人。 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诉你,即使我将来不选李瑾之,我也不会选你,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所思所想都差距太大。 所以,沈大人再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若你觉得对于女人来说,就只有得到和得不到两说,那我不介意我们从今天起就形同陌路。” 梅雪说完,冷冷地瞥了一眼沈清扬红白交错的面孔,径直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27章 严家 梅雪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犹自觉得心头堵得慌,无奈之下,坐在窗前连写了几张大字才静下心来。 萧彦却又在傍晚跑了来,笑着告诉梅雪说: “高远和彭亮那两个小子,一直不服气,竟然敢背着表哥私下里约梅刚比划,结果被表哥发现了。” 梅雪皱眉,用眼神询问他结果。 萧彦就笑,翘起二郎腿,捏了盘子里的点心边吃边说: “表哥赏了梅刚一把好剑,同时罚彭亮和高远一天不准吃饭。” 梅雪差点儿没忍住笑,萧彦就忙解释说: “梅姑娘你可别笑,我表哥一向待身边的人极好,尤其是彭亮和高远他们这些从小陪着表哥长大的人。 这一天不让吃饭,已经是极重的惩罚了。” 梅雪甚是无语,于是低头继续写自己的字。 天气渐渐热起来,但船行在水上,却是要凉快一些的。 晚风轻舒的夜晚,梅雪时常抱着平安坐在平台上乘凉。 张嬷嬷和两个奶娘在一旁做针线,玉容和九儿也总有说不完的话。 而萧彦,一如既往地爱逗九儿和玉容。 果然就如萧彦原来说的那样,仅仅两个多月,蜀王府的船队快到洛阳的时候,沈清扬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有些时候,梅雪透过窗子,会看到沈清扬在后面那艘船的甲板上走动。 他没来过李瑾之和梅雪乘坐的大船,也没有让他的属下再像以前那样像看守犯人一样地监视李瑾之。 有些时候,船队靠岸采购,李瑾之和宋志杰一起下船走动,沈清扬的人也不再以护卫的名义跟着他们。 梅雪隔几天就会去看看李瑾之,但也仅仅是诊脉,再查看一下他的肺部。 两个人甚至不曾再多说一句话。 册封李瑾之为蜀王世子的诏书也在这时候送达了,李瑾之在船上接了圣旨,宋志杰将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了大太监安江的手里。 那里面是整整一万两的银票。 已是初秋,洛阳却依然热的厉害。 夜深了,位于紫云街的严府正院里依然灯火通明。 正厅的角落里摆着几个巨大的冰盆,每个冰盆旁边都站着一个穿粉色比甲的小丫头,手里拿着扇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扇。 只为了让凉气散得更快些。 可坐在右下手的严大夫人依然满头是汗,不停地朝门口张望。 看着大儿媳妇惊惶不安的样子,坐在上首的严老夫人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没出息的东西,担不起一点儿事,当初真是瞎了眼,挑这么个东西做长媳。 严大夫人下首还坐着几个年轻媳妇,坐在最末位的是一个肤色较黑的年轻女子,虽不像大夫人那样忐忑不安,但手里的帕子也早就揉成了一团。 公公严阁老和几个儿子在书房里议事,她们这些女眷就只有焦急等待的份。 外面终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屋子里的女眷都急忙站了起来,只有严老夫人还安坐在主位上。 小丫头挑起帘子,率先走进来的是头发已经花白的阁老严蕴才,后面跟着四个男人,除了最后面的小儿子严禀文,其余男人的脸上或者额角都贴着一块类似膏药的白布。 严蕴才在严老夫人身旁坐了,等四个儿子各自站好,他便咬了咬牙说: “已经确定了,治好蜀王世子顽疾的就是乔家那个女孩。 沈清扬和萧家三郎带她进成都那天,有人见过她,画像已经送给素素看过了,说是和当年的乔梅氏长得极像。” 严蕴才话音刚落,严大夫人便瘫坐在了地上。 严老夫人气恼,厌恶地盯着她说: “没出息的东西,她现在不过是个医女,再低贱不过的人了,而且她自己都不承认自己是乔家那个小贱人,你怕什么?” 严大夫人哭起来: “母亲,裘姨娘这几天闹得厉害,她哥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您想一想,人落在沈清扬那个恶煞手里,能有什么好? 他要是插手,早晚还不得查到夫君的头上?” 整个洛阳城,凡是沈清扬过问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糊弄的过去? 严阁老依然脸色铁青,他闭了闭眼,无声地看了一眼大儿子严禀修。 严禀修体型肥胖、脸色灰暗,此刻哭丧着脸给严老夫人跪了下来说: “母亲,这事我们兄弟已经和父亲商议过了,如果躲不过,到时候就由我一人担了罪名,好歹能保住小妹和咱们严家满门。” 严大夫人愣住,随即便大哭起来,跪行到严阁老面前抓住他的衣摆哭求: “父亲,您不能,您不能这样对待大郎啊! 当年家中遭难,只有小妹没有受到牵连,儿媳的两个亲生孩子却一死一残。 如今……如今又是为了保护小妹,便要大郎去顶罪,这不公平。 父亲,大郎也是您亲生的孩子,还是您的长子,您不能这么厚此薄彼,您不能这么对待我们一家人啊!” 雇凶杀人,而且梅家那一家三口都还是良籍,只要被沈清扬拿住了证据,严禀修一定会被判死罪。 严老夫人到这时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唇颤抖地看着严蕴才问: “真的至于如此吗?” 严蕴才闭着眼点了点头,良久才缓声说: “这只是做最坏的打算,只要素素能说服乔钧诚出面,让那女孩子闭嘴,没有苦主首告,沈清扬就算再厉害也治不了大郎的罪。” 严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命几个儿子儿媳都先回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和丈夫,她才沉声道: “得嘱咐素素一声,让她尽快把安然和武安侯府的婚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蜀王世子马上就要进京,沈清扬既然扣了大儿子的人,那就一定会闹起来。 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女儿的名声受损都是一定的事情。 她不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外孙女的婚事也受到牵连。 青衣巷,乔府,正院的卧房里。 绮罗堆就,馨香满室。 站在窗前的美妇人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看起来也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但其实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儿子去年就已经高中洛阳乡试的案首,就等着明年春天参加会试。 而她的女儿,马上就要定亲,是做武安侯府的世子妃。 其实,从那老婆子从庄子里突然失踪开始,严氏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从不做侥幸的梦,立刻就开始着手准备。 果然,等到画像一送进来,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了。 严氏慢慢踱步到妆台前,伸手抚摸着桌上的画像轻笑道: “梅姐姐,你总是到梦里来找我,说你很想念自己的女儿,现在好了,我很快就能替你看看她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呢?” 保养得极好的一双纤手按在画像上,越抓越紧,直到那画像被抠出几个窟窿。 粉润的指甲折断了两个,有丝丝血迹慢慢地渗出来。 可严氏浑然不觉,依然盯着画像上的梅雪笑,娇俏的面容扭曲成一团。 第28章 险境 蜀王府的船队到达洛阳码头的时候,已经有宫中和蜀王府的人分别在等候。 李瑾之要立刻进宫,除了彭亮和高远跟去宫门外等候,其余人则回宣仁街的蜀王府。 梅雪将一枚内侧镂空的绿玉戒指递给李瑾之说: “你大概要待到宫门关闭才能回府,所以有些吃喝是推脱不了的,若觉得异常,你便将这戒指里的药丸悄悄吃了,然后尽快出宫回府。” 李瑾之点头,将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然后抬头笑看着梅雪说: “王府里有一个院子叫梅园,我已经命人收拾过,梅姑娘可以带着平安他们住在那里。” 犹豫了一下,他又温和地笑着说: “若梅姑娘不喜欢,也可住旁边的竹园。” 不过是个住的地方,梅雪并没有多想,点头应下后就出了舱房。 沈清扬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整个码头早就被清场了,现在除了宫中和蜀王府来迎接的人,剩下的就是沈清扬的下属在忙碌。 主要是从货舱底部把那些押了一路的人犯揪出来,直接送到羽林卫的牢狱中去。 裘长海和赵康已经被废了手脚,是被兵士们拖着扔进囚车的。 这一路下来,两个人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剩余的那些人看起来倒还算正常。 梅雪戴了帷帽,一行人由萧彦陪着坐上了蜀王府的马车。 路过沈清扬身边的时候,梅雪的脚步连顿一下也没有,倒是萧彦,伸了大拇指对沈清扬说: “沈清扬,我算是服你了,居然这么快就能骑马了。” 沈清扬依然冷着脸不说话,眼神飞快地从梅雪身上一扫而过。 站在一旁的陈医令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宣仁街几乎被蜀王府占去了一大半,车队抵达时,大门已经洞开,但门口只占了几个负责迎接的下人,安安静静地一点儿也不显眼。 马车直接到了二门口才停下,萧彦接了梅雪一行人下车,笑着说: “梅园是整个王府景致最好的院子,我姑母在世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梅姑娘你肯定会喜欢的。” 梅雪就停住了脚步,看向萧彦说: “你说梅园是先王妃的住处?” 萧彦点头,奇怪地打量着梅雪说: “是啊,怎么了?梅姑娘。” 梅雪想起李瑾之刚才说让她住梅园时那探寻的眼神,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萧彦说: “我还是住竹园,世子说过,那里的景致也很好。” 先王妃的住处,将来就是世子妃的住处,她若去住了,意味着什么? 萧彦依然不解,奇怪地问梅雪: “为什么不住梅园?那可是王府最好的院子了,一到梅花开的季节,就……” “你去过太平镇,我自小就喜欢那里到处都有翠竹。” 梅雪这样说,萧彦就觉得合理了,于是高兴地领着梅雪一行人往竹园走。 王府的管事梁沛一直跟在梅雪和萧彦身后,听到这里就悄悄打量了梅雪一眼,然后快速垂下了眼睛。 竹园是座两进的院子,萧彦指着院子里的数丛翠竹笑着说: “表哥小的时候,去成都之前,只要从宫里回来,就会住在这里,我们经常一起在这里玩。” 说着又指向东面说: “往东走,穿过一座小桥,就到了梅园。” 梁管事领着下人们安置梅雪等人的行李,萧彦急着回去见萧老夫人,没多停留就告别离开了。 梅雪和九儿、玉容她们一起用了午饭,然后洗漱换衣休息。 可这个午觉她睡得异常不踏实,勉强躺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梅雪让九儿去叫梁管事到正房,问他宫门下钥是什么时辰,又问从蜀王府到宫城大概需要多久。 梁管事忙行礼说: “向来都是戌时过半的时候关宫门,至于去宫城,骑马的话大约要两刻钟,乘马车就不好说了,有时候街上人多,走的时间就长一些。” 梅雪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就让梁管事出去了。 九儿疑惑,小心地窥着梅雪的脸色不敢说话。 梅雪扭脸看着九儿,淡淡地笑了一下说: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觉得世子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若在宫里待的太久不能休息,怕是会不妥当。” 九儿想了想也点头,脸色就也忧愁起来。 刚到戌时,梅雪就打开药箱取了药丸,交待张嬷嬷和玉容好好照顾平安,她自己带着九儿快步往外院走去。 梁管事听说梅雪要去宫城,也不多问,立刻就让人牵两匹马到角门处。 戌时的洛阳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可梅雪无心他顾,戴上帷帽就跟在梅刚身后出发了。 宫城外已经没有其他等候的车马,高远正急得团团转,看见梅雪来了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 “梅姑娘,我们已经塞了几次银子了,但还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高远同样担心李瑾之的身体,急得满脸都是汗。 彭亮这时候从远处跑了来,抹着脸上的汗对梅雪说: “梅姑娘,工部的何大人刚出宫,我去求了他,他透露了一点儿消息。 说今天世子给太后娘娘侍疾后去见陛下,正碰上陛下在发脾气罚太子长跪,世子也只得跟着跪了。 后来世子进去陪着陛下用晚膳,就再也没出昭阳殿。” “说没说跪了多久?” 梅雪淡淡地问着,心却已经悬了起来。 对于李瑾之来说,一个白天不休息就已经很危险,何况还在这秋燥的时候跪着。 彭亮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声音顿时就哽咽了: “说是,说是……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高远听完立刻气得跺脚,梅雪在袖子里也攥紧了拳头,但还是安慰他们说: “你们先不要急,既然里面没有消息递出来,世子就一定没出什么大事。” 明德帝最看重自己的名声,李瑾之若进京第一天就出了大事,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 但无论如何,他这次肯定是要受苦了。 戌时过半,宫门准时关闭,梅雪等人依然守在外面,而九儿,已经急得快要哭了。 梅刚皱着眉头,蹲在马车旁边默不作声。 彭亮和高远几次拿了银票去宫门口求问消息,但都失望而归。 梅雪不说话,回到李瑾之来的时候乘坐的那辆马车上,默默地把锦被和软枕铺好。 今晚,李瑾之能平安地躺着回去就算万幸了。 快亥时了,天空开始零零星星地落雨,宫门终于再次打开,一顶敞轿被太监们抬了出来。 彭亮和高远飞奔着去迎接,梅雪站在马车旁边,默默地看着轿子上的李瑾之。 巨大的宫灯映照下,李瑾之面色苍白,他斜斜地靠着轿背,双臂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可眼睛搜寻到梅雪的那一刻,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笑了。 梅雪抿着嘴唇,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 高远将李瑾之抱上马车,梅雪已经倒好了热水,马上从袖子里取出用帕子包好的药丸喂李瑾之吃下去。 李瑾之躺在锦被上,神色疲惫至极,看着梅雪的眼神里却全是笑意。 高远拉了彭亮一起出去驾车,梅雪将李瑾之的衣服解开,低下头轻轻为他按摩巨阙穴和膻中穴。 马车并不敢走的太快,四角挂着的银角灯微微地摇晃着。 李瑾之渐渐舒缓过来,喘了口气向梅雪道谢,梅雪对他摇了摇头轻声说: “别说话了,你先好好睡一觉。” 李瑾之就又笑了,很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梅雪将锦被给李瑾之盖好,自己屈膝坐在他旁边。 一定是累到了极点,李瑾之很快就睡着了。 熟睡的李瑾之脸上没有惯常的笑意,他蜷缩着身体,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睡得不安稳,头和手不停地挪动,直到紧挨着梅雪的手臂了才终于舒开紧皱的眉头。 梅雪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但终究没有将手臂挪开。 第29章 维护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凌晨,外院李瑾之住的院子里,宋志杰和陈医令一直在等着。 夜雨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高远一路将李瑾之抱进卧室,梅雪紧跟在后面。 李瑾之伏在床上吐了好一阵,彭亮和高远收拾干净,给他捧了清茶漱口,然后将梅雪下午就准备好的药膳端了上来。 李瑾之吃了半碗药膳,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梅雪问他今天在宫里都吃喝了些什么,李瑾之垂眸轻笑道: “皇伯父体贴我久居蜀地,特命御膳房做了一桌地道的川菜。” 梅雪和宋志杰、陈医令听了都默然不语。 李瑾之的身体,别说是麻辣的川菜,就是平常的清淡饮食,也要慎之又慎才行。 明德帝的关怀可真的是细微到了极致。 宋志杰眼睛微眯,问安江今天是否当值。 李瑾之将手里的玉碗递给彭亮,接过高远递上来的热帕子擦了手脸,依然笑容温和地说: “安大监今天大约是不当值,我没见到他。” 宋志杰就笑说: “这个老狐狸。” 梅雪自始至终没说话,她把药膏调好,嘱咐彭亮给李瑾之敷在膝盖上,自己就回了竹园。 外面的雨依然下着,有婆子抬了小轿在等着,九儿也撑着伞等在旁边。 洗漱后睡下时天已经快亮了,但梅雪还是叮嘱九儿一个时辰后就把她叫醒。 天才微微亮起,梅雪顾不得吃早饭就又往外院去了。 李瑾之睡得很沉,连梅雪在他床边坐下都没有发觉。 梅雪小声叮嘱彭亮: “你让人到府门外守着,若宫里来了人,就尽量拖一会儿,先让人来告诉我一声。” 彭亮忙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熟睡的李瑾之翻了个身,脸朝向了梅雪。 梅雪安静地看了他一阵儿,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让她慢慢开始心疼他、担忧他了呢? 李瑾之垂在床沿上的右手一直在摩挲,试图抓住些什么一样。 梅雪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 李瑾之微凉的手掌立刻抓紧了梅雪的手,还把自己的头挪了过来,脸贴着梅雪的手背才又安稳地接着睡了。 就这样坐了小半个时辰,高远走了进来,看见李瑾之和梅雪握着手,他立刻把脸扭开,弯腰在梅雪旁边轻声说: “梅姑娘,宫里来人了,是安大监,要接世子进宫去的。” 梅雪将自己的手从李瑾之手里慢慢抽出来,低声对高远说: “你去请他喝盏茶再进来,就说世子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在吃药。” 高远点头,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梅雪将桌上的药箱打开,把要用的几样东西摆好才又走到床边轻声将李瑾之叫醒。 睁开眼看到梅雪的那一刻,李瑾之就又笑了,对梅雪说: “梅姑娘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昨晚也休息的晚,不必如此早过来的。” 梅雪摇了摇头,扶着李瑾之让他坐起来,又在他背后放了两个软枕后才轻声说: “安大监来了,但你今天必须休息,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好,我听你安排,多谢梅姑娘。” 李瑾之还是含着笑,任由梅雪用药粉抹在他的手脸和脖子上。 末了,梅雪又拿出一颗药丸放进李瑾之的袖子里说: “等下和安大监说话,你闻一闻这只袖子,就会狠狠咳上一阵。” 李瑾之点头,梅雪又从暖窠里倒了半碗汤药放在床边的桌上,然后朝着李瑾之点了点头。 安江是个面像极和善的人,白白胖胖的,笑得像一尊弥勒佛。 进了卧房先看一眼站在床尾的梅雪,然后笑着给李瑾之行礼说: “陛下挂念世子,太后娘娘也念叨您,所以一早就遣了老奴来接您。” 李瑾之面色姜黄,还未回应安江的话就先俯身在床上猛烈地咳凑起来。 安江的笑容顿了一下,扭脸看向梅雪说: “听说世子身边有位精通医术的医女,可是姑娘你吗?” 梅雪垂眸给安江行礼,淡声道: “民女只是略通岐黄之数,凑巧缓解了世子的病痛而已。” 安江就又笑了,眉眼和善地打量了梅雪一阵说: “看着年纪小,却是个会说话的,杂家喜欢。” 梅雪再次行礼,她没再说话,而是走过去,从桌上的托盘里拿了个帕子递给李瑾之。 李瑾之终于止住了咳凑,喘息着对安江笑道: “劳大监久候,我这就洗漱收拾。” 安江的眼神落在李瑾之手里的帕子上,那淡淡的嫣红虽然被李瑾之快速地折叠掩盖,可还是被他看到了。 安江看向梅雪,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梅雪就再次给他行礼说: “世子身体不好,秋雨寒凉,昨晚便受了些寒气,以至于咳得一夜都没睡着。” 李瑾之又开始猛烈地咳凑,咳得额头上都起了密密的细汗。 梅雪便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安江一脸了然,含笑点头说: “既然世子病的重,那就不用急着跟老奴一起进宫。 老奴先回去禀报一声,等陛下的旨意再说。” 李瑾之好似吃了一惊,他咳得说不出话,但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梅雪走到安江面前,给他深施一礼说: “多谢安大监体恤,正所谓君仁臣贤。民女在蜀地的时候就多闻陛下仁厚之名,如今见公公行事,更是深信不疑。” 安江这时是真的高兴了,呵呵地笑了,指着梅雪对李瑾之说: “老奴一个阉人,可当不得姑娘如此夸奖。 但不得不说,世子有福气,有这么个可心的人陪在身边,太后娘娘也可放心些。” 梅雪送安江出了卧房,宋志杰已经候在外面,送安江往院子外面走的时候,他又塞了个厚厚的红封。 梅雪返回卧室,彭亮和高远已经给李瑾之收拾干净,梅雪看着他用了些清淡的饭菜后又睡下,她自己却没有回竹园,而是用了些饭菜后留在厢房歪着休息。 果然,没过多久,萧彦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李瑾之昨天晚归的事情,急忙地向梅雪询问李瑾之怎么样了。 梅雪在椅中坐了,淡淡地对他说: “没有大碍,但他需要休息几天,你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去打扰他。” 萧彦点头,他自然不敢对昨天的事情明着抱怨什么,但终究气愤,便低哼了一声说: “我刚才在外面碰到彭亮,听他一说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梅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端了手边的茶盏低头慢慢喝着。 萧彦看着梅雪眼下的两片乌青,心中感激,在她旁边坐了低声说: “多谢梅姑娘辛苦照料表哥,我祖母也说表哥身体不好,让不要急着去看望她,且先好好休息几天再说。” 梅雪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萧彦脸色黯然,坐了一会儿又说: “我原本觉得让祖母来王府看望表哥也一样,可祖母说这样做的话,外人会说表哥托大不孝。” 梅雪轻轻“嗯”了一声说: “人言可畏,最好不要让人有机可趁的好。” 萧彦点头,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王府。 不出梅雪所料,沈清扬很快也来了蜀王府,梅雪从厢房里走出,在院子里拦住了他。 第30章 异香 一夜风雨过后,繁花几乎落尽,地上的白色桂花瓣密密地铺了一层。 青衣青鞋的女子,面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只有神色一如往常那般冷淡,堵在小路中间看着他。 沈清扬只觉得心口瞬间被一口气堵住,不由得冷笑一声讥讽道: “听说梅姑娘昨晚在宫门口等到半夜,如今却还有精神守在这里,真是让人佩服啊!” 对于沈清扬的讽刺,梅雪无动于衷,冷淡地看着他说: “我做什么,与沈大人无关。你如何看我,对我更是无关紧要。 说,你来有什么事情?” 沈清扬就更气恼起来,逼近两步盯着梅雪的眼睛说: “你什么时候成了这蜀王府的主人了?我能不能来王府还得你同意?” 梅雪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依然冷冷地看着沈清扬说: “我不过是这王府里的一个医女,但世子是我的病人,他现在需要休息。 如果你的事情重要到今天不见他就会危及他的性命,那我现在就放你进去。否则,你就改天再来,或者至少等到今天戌时以后。” 沈清扬直接被气笑了,说: “好,那我不找李谨之,我只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梅嬷嬷?” 梅雪回头看了一眼正房,彭亮守在门口,正满脸戒备地盯着沈清扬。 无论宋志杰还是梁管事,都是挡不住沈清扬进府的。彭亮已经想好了,如果梅雪赶不走沈清扬,他今天就和这家伙再打一架。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梅雪放缓了脸色对沈清扬说: “世子在蜀地多年,骤然回京,很容易水土不服,更何况他身体本就不好。 所以,我必须再等几天,等世子身体好一些,也要等一个不引人瞩目的出门时机。” 沈清扬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之色,清冷如她,高傲如她的一个人,如今为了李瑾之,竟然愿意对他解释了。 而他,为了见她一面,忙碌了一天一夜做准备,自己怎么可笑到了这种地步?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阵,梅雪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沈清扬默默转身往外走去。 梅雪又垂眸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厢房。 不到天黑,接连又有几波来看望李瑾之的人,几位在京的亲王世子,蜀王府原本的一些亲朋故旧等,但都被宋志杰和梁管事给推掉了。 李瑾之得以安稳地睡到了黄昏时分。 看着李瑾之的脸色明显好转,药膳也多喝了半碗,彭亮和高远都乐得喜笑颜开。 宋志杰进来找李瑾之说话,梅雪起身准备离开。 李瑾之叫住了她说: “以后宋先生来说话,梅姑娘都不必避嫌。” 宋志杰也起身,抬手请梅雪坐。 梅雪默了默,终于还是在宋志杰旁边的圆椅中坐下了。 李瑾之先是问宋志杰给梅刚配备人手的事情,宋志杰就笑了说: “这事今天午后已经安排妥当,秦力和孙强他们几个身手好,对京中诸事也熟悉,我已经让他们见过梅刚了,以后就让他们这些人帮着梅姑娘做事。” 梅雪这才知道原来李瑾之和宋志杰早已经为此打算好了,便起身向二人道谢。 有了这些人,她以后做事情要方便的多,并不需要事事都来麻烦李瑾之。 重又坐下后,李瑾之说起昨天在御书房外罚跪的事情: “说是皇兄御前失礼惹怒了皇伯父,可我总觉得不像,看皇兄的脸色,倒是颇有些哀伤。” 宋志杰缓缓摇着扇子笑道: “太子殿下协助陛下处理政事多年,御书房和内阁是常走的,怎会御前失礼? 我已经问过彭亮和高远,彭亮说昨天工部有几位大人是深夜才出宫的,我怀疑这其中有蹊跷。” 明德帝近些年热衷于大兴土木,不仅连连新建宫室,连洛阳城外的行宫都重新翻盖,极尽奢靡。 太子李瑾瑜曾多次劝说,朝中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也纷纷上书。 甚至为了制约明德帝的奢靡,这些大臣干脆联合起来弹劾工部的人。 工部的那些人两头为难,明德帝更觉脸面无光。 因此怪罪太子,似乎也很合情理。 梅雪不了解这其中的事情,自然不能置评。她想了想说: “世子昨晚刚出宫的时候,衣服上有些微木兰香的气味,我想请世子回忆一下,你是在哪里接触到熏香的?” 宋志杰凝眉,问梅雪是有何不妥。 梅雪垂眸,想了想才说: “医者常用木兰香解燥热之症,但其实它还有一种特殊作用并不多为人知。” 梅雪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李瑾之缓声道: “它能有效减轻丹药给人带来的不适,令食用丹药带给人的副作用不那么快地暴露出来。” 李瑾之和宋志杰脸上的笑意就都渐渐消失了。 太子身份贵重,若只是御前失仪,明德帝怎会如此不给太子脸面? 可若明德帝身体不适,情绪暴躁,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就合理的多。 而太子李瑾瑜在受罚时那哀痛的神情,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三个人都长长地沉默着,李瑾之和宋志杰同时看着梅雪。 良久,李瑾之才淡淡地笑了一下说: “皇祖母病着,卧房里并不曾熏香,而我昨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皇伯父的昭阳殿里。” 宋志杰也笑了说: “陛下年近五十,又一向勤政,可今年春天却出人意料地增选了一大批秀女入宫,为此还引得御史纷纷谏言。”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只在梅雪和宋志杰一起离开的时候,李瑾之含笑征求梅雪的意见: “梅姑娘,我过几日肯定还要进宫,不知你到时候可愿意陪同我一起去?” 梅雪和宋志杰自然都明白李瑾之的意思,梅雪点了点头,宋志杰就说: “既如此,我这就去做准备。” 无召不得入宫,即使是李瑾之,想带个人进后宫也是要提前向皇后娘娘请旨的。 梅刚候在院子外面,他给宋志杰见礼,等宋志杰走了,梅雪就对他说: “梅大叔,我现在要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你带秦力他们一起到花厅里见我。” 梅刚忙应了下来,等梅雪的身影在二门处消失,他还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他能确定梅雪就是表姑娘乔安忆,就算梅雪不承认,他也会永远把她当做自己的主子来效忠。 梅刚坚信梅雪能为梅家和梅夫人母子报仇雪恨。 梅雪回到竹园,九儿迎着她进门,玉容忙伺候梅雪洗漱换衣。 等梅雪收拾好要休息了,九儿捧着个匣子进来卧房说: “姑娘,世子刚让高远送过来的,说姑娘以后要用人,有些开销省不了,这些权且先用着。” 梅雪示意九儿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满满当当,最下面都是百两面额的银票,上面放着一些小面额的银票和两层银锭子。 梅雪抿了抿嘴唇,叮嘱九儿数出来一半银票和银锭放好,说她明天一早就要用。 第31章 帮手 一大早,梅刚就领着秦力和孙强等人候在花厅里。辰时刚到,梅雪领着九儿走了进来。 梅雪的气色已经恢复的很好,依然穿着素日里最爱的青衣青鞋,眼神明亮,眉目清冷。 除了梅刚,其余人皆都不敢抬头看梅雪,只跟着梅刚一起低头给梅雪行礼问安。 站在梅刚身后的八个人,个个都年轻力壮,年龄最大的看起来也就三十刚出头。 梅雪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才开口让他们免礼,她自己则在圆椅中坐了下来说: “世子既然让你们跟着我做事,那我便要先说清楚我的规矩。 你们能接受的,以后就跟着我。若不能接受,现在就提出来,可自行离去。世子那里,由我去分说,不用你们担责。” 见众人都默然不语等着自己继续,梅雪就让九儿把怀里抱着的匣子递到梅刚手里,然后朗声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对服从命令。凡是梅大叔吩咐的事情,就代表我的意思,无论对与错,你们都必须无条件执行。 哪怕是有所差错,也必须无条件听从,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议并且得到了梅大叔的准许。否则,一律当做抗命,交给宋先生处理。” 梅雪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准备给秦力等人思考的时间。 没想到他们立刻异口同声地给梅雪行礼说: “属下等都听清楚了,自愿跟随姑娘,并听从梅管事吩咐。” 梅雪微有诧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凭宋志杰的手段,他既然敢跟着李瑾之来京城谋事,训练出这样几个人大约也只是平常事。 梅雪就放缓了脸色,点了点头说: “除了王府例行的银俸,我每个月额外再给你们一份,由梅大叔分给你们。 至于在做事时受伤的,会另有足额的银两补助。” 众人再次行礼谢过梅雪,梅雪便让他们回去休息,只将梅刚留下来说话。 梅雪请梅刚坐下,九儿过来倒了茶。 梅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梅雪下首坐了下来。 梅雪端起茶喝了几口,然后抬眼望着门外说: “我今天有三件事要交代给大叔,还请谨记。” 梅刚忙起身应下,梅雪摆了摆手示意他坐,然后继续缓声说: “第一,放秦力他们出去打听消息,任何与严家和乔家有关的消息都可以打听,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但是要记住一点,做这件事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急躁,宁愿错过也不要暴露身份。 第二,这件事大叔你亲自去办,连秦力等人也先不要告知。 你去沈大人府上,问清楚梅嬷嬷现在的落脚地。然后你亲去周围打探,要仔细,包括周围的地形、出入的各色人等都要注意。 时间上不用急,但一定要仔细把事情做好了。 第三,着重打探严秉修那位六姨娘的消息,我怀疑那个女人在严府的地位不一般。” 裘长海一个市井之徒,落到蜀王府手里还敢那样嚣张,背后必然有原因。 梅刚再次起身郑重应下。 梅雪看着梅刚离开,自己也领着九儿离开了花厅。 一路往李瑾之的院子里走,九儿看梅雪的眼神也愈发敬服。 她以前只觉得梅雪持成稳重,却没想到,面对着一群习惯了打杀的男人们,梅雪依然气场强大。 青衣巷,天还没亮,一辆马车就从角门出发,直去了京郊的檀香山,至晚方归。 不同的是,去时马车上只坐了乔府主母严氏,回来时多了一位穿深蓝色道袍的中年人。 主子多日不曾归家,如今天黑了才回来,正院的仆妇们便都忙活起来,已经准备好的晚饭也开始重新做。 乔钧诚却只坐下喝了杯茶,听刘嬷嬷说二姑娘乔安然已经睡了,便连饭也不吃,径直去外院书房休息了。 严氏无丝毫不快的表情,笑着送走乔钧诚后立刻冷眼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跪了下来说: “夫人,姑娘今天是哭着回来的,方才老奴又去看过,玉撰说姑娘已经哭得几次背过气去,怕老爷看出不妥来,所以老奴才撒了谎。” 严氏长出一口气,闭了眼睛说: “是我太娇惯她了,她如今这个年纪,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 说着话,严氏骤然睁开了眼睛,美目流转间尽显凌厉之色。 芙蓉面,柳叶眉,肌肤赛雪,樱桃小口不点而红,一双眼睛哭得肿胀,却更显楚楚可怜之姿。 哭泣的乔安然斜躺在床上,大丫头玉撰领着一群仆妇端着热水锦帕等物跪在床边劝说伺候。 看见严氏进门,她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扑进严氏怀里抽泣着问: “母亲,她们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今天嘉兰郡主举办赏花宴,作为洛阳闺秀里的领袖人物,乔安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可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乔家二姑娘却在宴会上遭遇了灭顶之灾: 各府的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居然私下里议论,说治好蜀王世子顽疾的那个低贱的医女就是乔家丢失了多年的大姑娘。 名门闺秀,流落民间多年,谁知道遭遇过什么龌龊事?而且现在还以医女的低贱身份伺候在男人身边。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乔安然觉得颜面扫地,可更令她崩溃的是,居然还有人说乔梅氏是被她母亲严氏害死的,还是一尸两命。 她的那位大姐姐是为了活命才从乔府逃出去的。 如今她跟着蜀王世子回京,肯定是要找乔严氏报仇的。 乔安然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宴会上的人看她时都怪怪的,连素日里十分要好的几个人也都躲着她。 乔安然当场就晕倒在了玉撰的怀里。 武安侯府几天前才来乔家下了小定,她眼看着就要成为侯府的世子妃了。 如果传言为真,她的婚事肯定是保不住的。 别人都觉得她风光无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辛酸。 父亲多年来不问世事,她全靠着外祖一家以及母亲在洛阳的好名声撑着。 素手纤细白净,每一片指甲都透着粉嫩的颜色,乔安然死死抓住严氏,泪流满面的继续追问: “母亲,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的母亲,是备受尊敬的严阁老的女儿,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小女儿,是这洛阳城里有名的贤良淑德之人,不可能会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情。 严氏的脸上忽然起了笑意,她缓缓推开乔安然的手,任由女儿跌坐在地上,而她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女儿冷笑说: “是真的,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只要梅氏还活着,就算有了那道圣旨,我也依然是别人眼里的妾,而你,永远都是别人眼里的妾生女,永远都要低人一等。 别说侯府,但凡是在洛阳有些名头的人家,都不会娶你的。” 乔安然惊愕得连哭都忘记了,她坐在地上,呆呆地仰望着严氏,整个人抖成一团。 严氏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疯狂,她甚至再次蹲下身,双手抓着乔安然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女儿,你记住,如果你想保住你现在的一切,如果你不想沦为任人践踏的下等人,你就好好地跟着我和你父亲去请你的大姐姐回家。 只有这样,我们一家,还有你外祖一家才能度过这次劫难。 来日方长,只要把她弄回家到了我的手里,什么事情就都好解决了。” 乔安然终于回过神,她惊恐地从严氏的双手里挣脱出来,边往后躲边哭泣着摇头: “不,不可能,不会的,我不要去,我不去。” 身后的六臂多爪灯被乔安然撞翻,她再次晕了过去。 第32章 现形 初秋的洛阳,美得像一副金黄色的卷轴画,在洛水边徐徐展开。 出城秋游的车马络绎不绝,洛水河畔,到处是俊男美女的身影。 梅雪每天起床都先去看看平安,陪着他玩一会儿,然后用了早饭去前院看望李瑾之。 自从李瑾之再次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加上宋志杰和梁管事的一再推脱哭诉,渐渐地上门来探望李瑾之的人就少了。 连萧彦也很配合地少来王府了。 宫里那边,明德帝和皇后都遣人送了药材和补品过来。 充分的休息,每天的药浴和针灸,让李瑾之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他甚至开始每天到花园里散步,走的距离也越来越长。 这一日,秋阳正好,梅雪给李瑾之针灸完准备回内院,李瑾之笑着问她说: “花园里的菊花这几天开的正好,不知梅姑娘可愿意去看一看?” 李瑾之正在低头系衣带,说话的时候,他抬起头笑看着梅雪。 梅雪楞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她知道李瑾之肯定有话要和她说。 乔家已经派人来王府递了好几次帖子,希望能见乔家大姑娘一面。 梁管事的回答千篇一律:王府里并没有姓乔的姑娘。 这是梅雪叮嘱他的。 梅雪知道,李瑾之肯定是为这件事情要和她谈一谈。 傍晚的秋阳将花园照成了橘黄色,温暖而又静谧。 梅雪随着李瑾之缓步慢走,彭亮和九儿远远地跟在后面。 李瑾之比梅雪高了快一个头,他背着手走在旁边,垂眸间微微一瞥,就能看到梅雪弯弯的睫毛和白净的鼻尖。 “乔严氏是个聪明人,先发制人达不到目的,她应该很快就会改变策略的。” 李瑾之淡笑着说。 梅雪点了点头,但依然没说话。 仅仅是送一张帖子,严氏就已经在给她挖坑了。 但凡王府这时候松口,就等于是承认了梅雪的真正身份。 且再等着,看看严氏还有什么花招。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后在亭子里坐下喝茶,李瑾之笑看着梅雪说: “我有一个建议,权且供梅姑娘参考。 虽然人言可畏,但若有些话只在某个圈子里传播,其实杀伤力是有限的。” 严家在京城经营多年,乔严氏又素有美名在外,仅仅靠着上层圈子里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确实动不了严乔两家的筋骨。 这也就是为什么严氏到现在还敢在名帖之事上与梅雪较劲的原因。 梅雪放下手里的茶盏,直接问李瑾之有什么建议。 李瑾之就笑了说: “洛水河畔这个季节游玩的人颇多,不少茶楼酒肆都去那里招揽客人,连带着洛阳几乎所有的说书人也都跑了过去。” 说到这里,李瑾之就不再说了,只微微笑看着梅雪。 梅雪瞬间就明白李瑾之的意思了,但她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原来,温文尔雅如李瑾之这般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促狭的一面。 可梅雪也知道,这种手段,在李瑾之的经历中,只能算作是玩笑一样的小事。 果然,坚持了没几天,乔府再送来的名贴上,求见的人就是梅雪了。 梁管事做事利落,当天傍晚就给梅雪回话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梅雪又把梅刚叫到花厅,仔细嘱咐了一番。 洛水涛涛,秋风送爽。 偌大的厅堂里,洛阳几乎所有的说书人齐聚一堂。 可这些素日里相熟的同行,如今却不敢说一句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伸长了脖子听着隔壁的动静。 向来都是他们说故事给别人听,如今却有人花了大价钱请他们来听故事,可也真是奇了。 梅雪还是平日里的素净装扮,连束发的簪子都还是那根原色的木簪。 可背窗而立,青衣青鞋的少女,神色却冷凝得令人禁不住瞩目。 严氏和女儿乔安然跟在乔钧诚身后走了进来。 看见梅雪的那一刻,乔钧诚猛地停住了脚步。妻子说的没错,眼前这位蜀王府的女医,肯定就是他的女儿乔安忆。 她和发妻梅氏长的太像了,除了眉眼间的那份清冷,她和梅氏几乎一模一样。 他找了她多年,妻子和岳丈一家也帮着四处寻找,他原以为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等母亲乔姚氏病逝,至死都不肯见他一面时,他的愧疚到了极致,他从那时起开始避世,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都耗在道观里。 他甚至连再和妻子同处一室都做不到,眼前总是发妻离世时死不瞑目的眼睛,是母亲离世时对他的避而不见,她甚至都不愿让自己的牌位进乔家的宗祠。 如今,他日思夜盼的女儿终于站在眼前了,可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的眼神里,无悲无喜,也无怨无恨。 有的只是漠视。 乔安然站在严氏的侧后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梅雪,脸上那可怜的神情,就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有轻风穿窗而入,乔安然雪白的衫裙流水般轻轻浮动,画一样的安静美好。 严氏已经泪流不止,哀声道: “忆儿,你还记得我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让我抱着你玩了,我做的玫瑰花酥饼,也是你最爱吃的。” 说着话,严氏用帕子擦着眼泪往梅雪身边走。 梅雪忽然轻轻地笑了,看着严氏说: “乔夫人这是糊涂了?你所说的忆儿应该是指乔家大姑娘乔安忆? 不过可惜了,十年前,乔大姑娘已经和我的父亲及哥哥一起被杀于金沙江畔。 那些杀手中的一些人,如今就关在羽林卫的牢房里,夫人若想替女儿讨个公道,不妨去那里询问一番。 而我叫梅雪,我和乔家的联系只有一点,就是我的亲姑母曾是乔家主母乔梅氏的奶娘。 不过据说她后来被夫人你下令打断双腿扔在庄子上关着,不知她如今可还活着?” 一番话说下来,乔安然已经面如死灰,而乔钧诚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他不能相信女儿所说的一切,或者说他一直都在排斥往这方面想。 而梅雪依然神色不变,甚至连脸上那淡淡的讥笑都不曾变化分毫。 严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哭着说: “忆儿,你肯定是被人骗了,你是不是忘了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梅嬷嬷,她早就回乡养老了,哪有什么打断腿的事情啊!” 终究还是轻敌了,她以为梅雪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在穷乡僻壤里长大,能有什么胆色? 不过靠着几分好颜色入了蜀王世子的眼而已。 到了京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嫡母,怎么也要思量着说话的。 怎料到梅雪竟然如此口舌凌厉,不,应该说是口舌如刀,句句都抹在她的脖子上一般。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就是如此模棱两可,说出来才更让人生疑不是吗? 梅雪便又笑了,看着严氏的眼睛戏谑道: “乔夫人是在开玩笑吗?我到洛阳之前就已经派人去钱塘老家寻过我姑母,但乡亲们都说她从来没回去过。 你说,我姑母会不会还在洛阳,只不过因为怕被灭口而一直不敢露面呢?” 梅雪说着话,慢慢上前几步逼近了严氏,盯着她的眼睛轻笑道: “乔夫人,若将来我有幸能找到姑母,带着她一起去刑部敲冤鼓为乔大姑娘和我父亲、哥哥鸣冤,再加上羽林卫牢房里那些已经签字画押的证人,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呢?” 乔安然早已经摇摇欲坠,听梅雪说到这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乔严两家在洛阳被万人唾弃的场面,看到了武安侯府找上门退亲的场面。 不,她生来就是尊贵的嫡女,是阁老最爱的外孙女,她还要嫁进侯府做世子妃的。 所以,她就是死,也得保住自己的名声。 彻骨的恐惧令乔安然将严氏这些天反复叮嘱她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她扑到梅雪跟前跪了下来,死死抓住梅雪的手哭着哀求: “大姐姐,这些真的不怪母亲,都是大舅舅私下里命人做的,母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和父亲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你跟我们回家,你还是乔家的嫡长女,我什么都会让着你的,好不好? 至于梅家,不过是一些下人,他们不值当你如此付出,我和母亲定会重重赏赐那个梅嬷嬷,让她锦衣玉食地度过后半生。” 第33章 厚颜 对于乔安然,梅雪其实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她逃出乔家时,乔安然还是个不满四岁的小姑娘,能知道些什么? 可听了她这番哀求自己的话,梅雪直接就被气笑了。 果然,在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眼里,她的爹,她的娘,她的哥哥姐姐,不过都是一些下等人,死便死了,冤不冤枉有什么重要的? 只要她的乔家,她的外祖严家依然可以安享富贵就可以了。 严氏被亲生女儿的一番话给惊呆了,她虽然娇养了女儿十多年,可并非没有教她什么叫人情世故,不然女儿怎能在京城的闺秀圈里如鱼得水? 而且和梅雪较劲的这几天,她反反复复地叮嘱过女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能说的又该怎么说。 既要能够让梅雪动心回乔家,又不能让乔钧诚起了疑心,还要表现出母女两人的贤良淑德。 却原来,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这般的不中用。 在梅雪面前,女儿一开始就乱了分寸,早知如此,她就是让女儿装病也不会让她今天跟着过来。 她到底还是轻敌了。 难道真的是连老天爷都不想让她过这一关了吗? 迎上乔钧诚惊怒交加的目光,严氏知道自己再无可辩,只得捂着心口晕倒在地上。 她其实清楚,他本就怀疑她的,只是因为严家这些年愈发兴旺,这个懦弱的男人才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梅雪连看也不看晕倒的严氏一眼,她甩开乔安然的手,冷冷地看着她说: “乔姑娘,我叫梅雪,不是你的什么大姐姐。 另外,我的父亲和哥哥在你眼里是下等人,但在我眼里,他们比任何人都尊贵。 请你记清楚了,乔姑娘,我梅雪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定会坚持为他们讨回公道。 而且,我的姑母,她也不需要你的赏赐,如果她还活着,我自会找到她并且让她颐养天年。” 乔安然跌坐在地上,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梅雪为何要这样? 放着乔家嫡长女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要,非要做一个低贱的医女,为什么呢? 乔钧诚终于缓过神,看梅雪要离开,他急忙走上前拉住梅雪的手臂说: “忆儿,我知道你恨我,你跟爹回家,我会好好补偿你的。至于,至于……” 乔钧诚的眼快速地从严氏身上扫过,犹豫着说: “至于她,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一个交待,我总得……总得让她给你道歉才行。” 如果说乔安然的话只是让梅雪感到愤怒,那么乔钧诚这番敷衍的话让梅雪感到的就不只是愤怒,而是恶心了。 道歉,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冤魂,原来严氏的一个道歉就可以抵消。 一个男人,得自私软弱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到这会儿还能说出这种骗傻子的话? 梅雪沉了脸,用力甩开乔钧诚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被乔钧诚拉过的衣袖说: “乔大人,你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叫梅雪,不是你的女儿,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是。” 乔钧诚也急了,再次扯住梅雪的袖子说: “你就是忆儿,你和你娘长的一模一样,而且,而且,我知道你的胎记就长在右小臂上,暗红色的心形,猛一看就像是梅花的花瓣一样。” 看着梅雪忽然不说话也不急着走了,乔钧诚便更有把握了,他急忙回头叫乔安然过来检查梅雪的手臂。 乔安然顾不得管装晕的严氏,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乔钧诚松开梅雪的手臂退后了两步,乔安然便迫不及待地去掀梅雪的袖子。 父女两个谁也没注意到梅雪忽然间的顺从和配合是透着异样的。 白白净净的手臂细腻润滑,那里有什么梅花形的胎记? 乔安然不死心,急忙又去掀开梅雪左手的衣袖,可还是什么也没有。 乔安然呆住,绝望地冲着乔钧诚摇了摇头,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下来。 梅雪轻轻地笑了,她将自己的袖子整理好,冷笑地看着乔钧诚说: “乔大人,既然没有找到你说的胎记,难道仅凭你一句和梅夫人长的像,我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你的女儿吗?” 乔钧诚也呆住了,他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就是,他一眼就能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梅雪慢慢地走到乔钧诚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说: “乔大人,你说我和你的发妻长的像,可这个世上,见过梅夫人的人,还记得住她长相的人,除了你和严夫人,大概都已经死光了? 就算乔大姑娘没有死,你准备怎么补偿她呢?拿什么来补偿她娘的一尸两命?你又拿什么来补偿梅家灭族时的那上百冤魂?” 乔钧诚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最后跌倒在地上,他身旁的严氏依旧“昏迷不醒”。 梅雪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乔钧诚的眼睛说: “或许你们真的就是比别人高贵,但我很庆幸,庆幸我自己姓梅,庆幸我是梅镜尘的女儿。 如果我姓乔,如果我是你的女儿。” 梅雪弯下腰,靠近乔钧诚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觉得无比的恶心。” 梅雪说完,再不看乔钧诚惊怒交加的脸,转身就往外走去。 梅刚和九儿候在外面,陪着梅雪往外走的时候,梅刚低声说: “姑娘,都安排好了,已经让人去通知沈大人了。” 梅雪点头,出门左拐后上了一辆简简单单的青油布小车。 九儿在车上对梅雪说: “姑娘,都让你猜中了,乔家暗地里带了不少人来,光是准备绑姑娘的婆子就有十几个,已经全数被梅大叔他们给拿下,现下已经在送往羽林卫的路上了。” 梅雪没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 她对乔钧诚没什么印象,但对严氏,她从一开始就抱有最大的敌意和戒心。 这妇人,佛面蛇心,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来软的打动不了她,肯定会想着用强把她绑回乔家。 只要进了乔家的门,怎么说还不都是凭着严氏的一张嘴? 难不成李瑾之还能出面要人不成?她有什么名分吗?李瑾之能以什么名义去向乔家要人? 马车穿过一条长街后继续往回城的方向走,过了一阵,却另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小路往更远的郊外走去。 绿树环绕,偶有鸡鸣犬吠之声。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推开门后,梅雪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扬的背影。 高大宽阔的后背,几乎将对面的老妇人给完全挡住了,只肩膀处露出半颗花白的头。 梅雪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不是乔安忆,可她终究继承了乔安忆的许多东西。 这个世上,抱她最多的人,除了娘,就是梅嬷嬷了。 第34章 爆发 沈清扬站起身,梅雪得以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梅嬷嬷。 还不到六十岁,可头发已经全白,满脸都是沟壑丛生的皱纹,人瘦到了极致,任谁都能一只手轻易拎起来的样子。 从不在外人面前落泪的梅雪在这一刻泪流满面,她走到梅嬷嬷面前搂住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姑母”。 沈清扬显然已经提前和梅嬷嬷说过了,所以即使眼睛已经看不清楚,梅嬷嬷还是摸着梅雪的头发哭了起来,只是她一直都不说话,只呜呜咽咽地抱着梅雪哭。 梅雪这才发现,梅嬷嬷不仅是断了双腿,她还成了一个哑巴。 而且,两只手总共只剩下了三根手指,还都没有了指甲。 是啊,这样她就再不能跑,不能说,也不能写了。 严氏,你真的很好! 跟在后面的梅刚匍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不敢哭出声惊动四邻,生生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咬破了。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梅嬷嬷还仅仅是断了腿,由此可见,这些年里,严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折磨她。 沈清扬没有说话,他弯腰将梅嬷嬷抱起来往屋里走。 梅雪站起身,紧跟在沈清扬身后进了屋子。 沈清扬将梅嬷嬷放在床上,又看了梅雪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梅雪将梅嬷嬷抱在怀里,只觉得像抱着一个孩子似的,轻得令人心颤。 沈清扬显然已经把许多事情都告诉过梅嬷嬷了,所以,当梅雪和她说起爹娘和哥哥姐姐时,她并未出现过于激动的情绪,只是紧紧搂着梅雪不停地摇头。 梅雪知道她的意思,她和娘一样,只想她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她一样不愿意她走上报仇这条路。 梅雪用帕子轻轻给梅嬷嬷擦着眼泪说: “姑母,我想过的,如果我的生母还活着,她也一定不愿意我再和乔家有任何瓜葛。 所以,从今往后,我就只是梅镜尘和韩氏的女儿,是梅家的孩子,是你的亲侄女,是你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梅雪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说: “姑母,你不用害怕,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也有信心给梅家人报仇。 只是需要的时日还长,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我希望你能看到严家和铁家满门倾覆的那一天。” 温热的泪珠自梅雪脸上滚下,滴滴落在梅嬷嬷花白稀疏的头发里。 “至于严氏,她不配去死,我会让她好好地、慢慢地品尝这世间所有的苦楚。” 梅嬷嬷终于不再挣扎摇头,而是放声大哭起来。 只是她的喉咙已经被破坏,纵使哭到浑身颤抖,也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一点儿声音。 等到梅嬷嬷终于睡着,梅雪才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薄被。 沈清扬还等在卧室门外,而梅雪已经毫无异常,只有眼睛泛着浅浅的红。 郑重地给沈清扬行礼道谢后,梅雪看着他说: “严氏之毒,远超我的想象。我姑母能从她手里早一刻钟逃离,都值得我对你感恩万分。 所以,以后,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沈大人尽管开口就是。” 沈清扬一直默默地看着梅雪,这时候终于笑了一下说: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你会答应吗?” 梅雪苦笑了一下,对沈清扬摇了摇头。 沈清扬就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才又说: “我从不后悔曾胁迫你去成都给李瑾之治病,因为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李瑾之这样的人。 他就像个圣人一样,像个从天上下来的仙人一样,我知道我大约是争不过他的,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就只是想要……我并没有贪心啊!” 沈清扬说着话,一拳砸到了墙上。 梅雪默默无言,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沈清扬,直到他平静下来,她才又接着说: “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想接我姑母回去。” 沈清扬忽然又激动起来,红着眼睛盯住梅雪说: “你想把嬷嬷接到哪里去?接到蜀王府去吗?你休想! 过些时候,我会把嬷嬷带回家照顾,你要是想见她,就到我家里去。” 梅雪不说话,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天才擦黑,乔钧诚携妻女威逼利诱甚至要强行带走蜀王府那位女神医的消息就在洛阳传开了。 洛阳的各大酒肆茶楼,都因为这个劲爆的消息而客满。 事关严家、铁家以及美名满洛阳的乔家夫人,而且那位貌若天仙的乔家二姑娘和武安侯世子定亲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于是,武安侯府也一起成了话题的中心。 多少年了,洛阳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尤其是众人都在猜测十年前的钱塘梅家灭门案是不是兵部尚书铁兰翔下的黑手,更是将整件事情推上了高峰。 这要是真的,得有多少人头落地啊? 武安侯府是百年世家,当今太后的娘家。 严、乔、铁三家,都是洛阳这几年的新贵,姻亲、门生、亲朋故旧,牵扯的何止百家。 一时间,人们奔走相告,有急忙打探消息以确定对策的,但更不乏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 武安侯府在消息传开的第二天就遣媒人上乔家退了亲事。 乔安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早已经流干了眼泪。 玉撰端着碗跪在床边,苦苦哀求乔安然吃口饭。 乔安然不理会她,只自言自语地说: “都是我蠢,是我蠢,我怎么就忘了娘交待的话呢?” 她说着翻过身,眼神呆呆地看着玉撰问: “你说,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不是恨死我了?他们肯定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对吗?” 玉撰不敢回答这种问题,只继续哀求乔安然好歹吃一口饭。 乔安然闭了闭眼,忽然又哭了起来说: “她真的太厉害了,我们三个人,她只有一个人,可她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我就开始心慌害怕了。 我都给她跪下了,爹和娘也一直在求她,她怎么就能做到那么狠心呢?她到底想要什么啊?” 玉撰终于有可以说的话题了,忙“呸”了一声安慰乔安然说: “姑娘,你这么尊贵的人,哪里会懂那些下贱人的心思?她一个低贱的医女,靠着伺候男人过活,还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了不成? 她也不想想,就蜀王世子那个病秧子,能活几天还说不定呢!” 乔安然楞了一下,突然就不哭了,眼神诡异地盯着房顶想了一阵,喃喃地说: “是啊,既然要靠男人,为什么不选个最厉害的呢?” 自己这处境,以后是别想嫁什么体面人家了,除非远嫁。 而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是最强大的呢?强大到即使她坏了名声也不受影响? 乔安然想着想着,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吓得玉撰差点儿将手里的碗都给扔了。 乔家大少爷乔卓文是在第二天晚上从国子监赶回家的。 乔钧诚正在房里和严素素互相指责,吵到激烈处,乔钧诚愤而抬手给了严氏一个耳光。 严氏再没了往日里的温柔体贴,对着乔钧诚破口大骂。 装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既然如今不必再装了,那还有谁比她更能刺伤乔钧诚呢?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自私和懦弱了,她骂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刺进乔钧诚的伤口深处。 乔钧诚羞恼至极,不顾下人的劝说将严氏打倒在地,又连连踹了好几脚。 乔卓文,就在这个时候快步走了进来。 还不满十五岁的乔卓文长得更像严氏一些,因此作为男子,他的长相就过分阴柔了些。 肤色白皙到了有些惨白的地步,嘴唇薄而红,因为太瘦,就显得眼睛异常的大,像要凸出来一般。 俯身将披头散发的严氏扶起来搂在怀里,乔卓文回头,目光阴冷地盯着乔钧诚笑道: “不过一些流言而已,也值得父亲如此失了分寸吗?” 乔钧诚气得呼呼直喘,可对上儿子笃定的目光,他忽然就觉得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的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妻子已经很能干,可乔钧诚知道,从几年前开始,家里的许多事,妻子都是听儿子安排。 比如武安侯府,就是儿子选中并一力促成的。 多好的一个靠山啊,只不过如今是不可能了。 第35章 进宫 乔卓文一直安坐着慢慢喝茶,并不着急的样子,也不理会一直焦躁不安的乔钧诚。 甚至在乔钧诚不留意的间隙,看到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乔卓文扫过他的眼神里会带着明显的轻蔑。 直到严氏重新梳洗打扮后出来坐下,乔卓文才放下茶杯沉声说: “沈清扬是什么人,我想不用我多说,何况他手里如今还抓着两批证人。” 乔卓文说到这里,看向严氏说: “母亲,为今之计,能减少损失的最好办法,就是牺牲大舅舅。 当然,安抚大舅母也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还有那位姓裘的姨娘,若安抚不了,最好直接除掉,以绝后患。 至于那天发生在洛水河畔的事情,你就咬死说是思女心切才乱了分寸,然后和外祖母一起,去皇后那里跪一跪,最多是斥责几句,并不会怎么样。” 严氏就哽咽起来: “可是,你妹妹的婚事,以后怕是就要艰难了。” 乔卓文就冷笑了说: “这有什么可怕的?所谓结亲,谁图的不是利益?更何况妹妹生的好颜色。 只要外祖家不被动了根基,等这波风声过后,凭我们两家的权势和财力,还愁不能给妹妹找个好人家吗? 至于钱塘梅家的事情,就更不必担心。外祖父做事,难道还会让铁兰翔留下把柄不成? 这件事,自有铁家会去解决。我们只当做不知道,不然反倒容易落下口实。” 乔卓文看向乔钧诚,神色不明地笑了一下说: “把别人家未出阁的女儿留在府里,无论真假,对蜀王世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所以,无论那位所谓的女神医是不是我的大姐姐,等风声过后,父亲都不防多往蜀王府跑几趟。 有没有成效没关系,可人们最爱听的不就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吗?传得多了,就算是假的,也会被人怀疑是真的。 至于蜀王世子,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靠山,可谁不知道这些亲王世子都是来京城做人质的?更何况,他还与别人不同些。 蜀王府难堪了,难道陛下会不乐意吗?” 听儿子这样说,严氏的脸色就渐渐好了起来。 乔钧诚却不然,仍皱了眉头说: “可你明年就要春试,事情如果不能善了,终究会对你有影响。” 乔钧诚并不在意大舅子的死活,女儿的婚事也可以先放一放,但儿子的前程,是不能耽误的。 严氏就又狠狠地瞪着乔钧诚。 当初要不是家里出了变故,她就是死,也不会嫁给这种自私且无能的男人。 乔卓文阴沉地笑了,理了理长袍的下摆说: “这件事我自有主意,父亲不必担心。” 一家三口说完话,严氏就领了儿子回娘家去商议,乔钧诚想去看看女儿,可走到院子门口却又转身离开了。 他没勇气去看乔安然,因为一看见乔安然,他就会浑身不自在,就会想起自己那天在梅雪面前的狼狈不堪都被二女儿看见了。 那真是他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刻了。 进宫的日子定了下来,针线上的管事往竹园给梅雪送衣服首饰,居然是李瑾之亲自领着去的。 阳光正好,绿竹环绕。 张嬷嬷和玉容在做针线,九儿不耐烦这些,自告奋勇在廊下煮茶。 梅雪抱着平安站在翠竹丛旁玩,旁边树干上挂着的一只画眉鸟儿叫的正高兴,逗得平安看着它咯咯地笑。 看见李瑾之来了,张嬷嬷和玉容、九儿都忙过来行礼。 梅雪将平安递到张嬷嬷怀里,让九儿去给李瑾之倒茶。 张嬷嬷和玉容带着平安离开,路过李瑾之身边时,他笑着摸了摸平安的小脑袋。 花架下叶影斑驳,九儿和彭亮守在门口,跟随李瑾之的婆子将衣物钗环放在桌上,又给梅雪行了礼就也走了。 李瑾之看了看那些东西,含笑对梅雪说: “我知道梅姑娘喜欢素净的衣饰,但进宫见皇祖母和皇后娘娘,有些规制还是要遵从。 这是我亲自挑选的样式,梅姑娘看看,若有不喜欢的,还可以再改。” 梅雪并不在意这些,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说: “劳世子费心了,规矩总是要遵守的,我对这些并不挑剔,你放心就是。” 李瑾之点头,又含笑说: “这些年,严家老夫人是时常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话的,据说每次都是乔家夫人随行。” 梅雪一听就明白李瑾之的意思了,看了他一眼说: “我明白了,世子不用担心。” 李瑾之就没再说什么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喝完一杯茶,李瑾之就起身回前院。 梅雪送他到门口,李瑾之停住脚步往东边看了两眼,扭脸笑看着梅雪说: “等梅园的花开了,我陪你和平安一起去赏花。” 梅雪看着他不说话,默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瑾之就笑了,背着手缓缓往前走了。 李瑾之送来的衣饰,颜色和款式都很普通,珍珠白的长裙,浅橘色的半臂衫子,一套头面也都是玉白为主,只一对镯子是浅浅的水绿色。 只有细看,才会发现这些衣饰的精妙之处:半臂的领口处,盘扣是一颗拇指大小的南珠,又用米粒大小的元白珍珠沿着领子镶了一圈。 衣角袖口处都绣着精美细密的花纹,都和底色相同,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连鞋子的内壁,也密密地绣着素白的梅纹,每一针每一线都足够精巧细密。 连做惯了针线的张嬷嬷都惊叹不已,和玉容感叹说: “手艺就不说了,光这功夫,就足够十几个绣娘做上好几天的。” 梅雪没说话,起身从九儿手里接过平安往外走去。 他的心意,她一早就知道的,但也仅止于此。 梅刚驾车,彭亮和高远领着侍卫跟在后面,蜀王府的马车一出现在长街上,就引得不少人悄悄指点: “这是要进宫,看来是世子的病好多了呢!” “那是肯定的,据说王府的那位女医极厉害,世子在成都时,曾传王府一度都要准备后事了呢!” “所以说那乔家也是疯了,这种百年难遇的神医,多是得了机缘的,怎会是他们家丢了的女儿呢!” “你还是不明白,乔家才不是稀罕什么神医女儿呢,他们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富贵!” “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那位梅夫人的死,说不定也有蹊跷!” “说到底,还不是严家势大?以至于小妾做了平妻还不满足。” 马车里,李瑾之和梅雪相对而坐,梅雪低着头看一本医书,李瑾之含笑看着她,等梅雪翻书页的时候,他忽然轻声说: “我们出发前,宋先生终于查出了原因,提前一天宣我们进宫,是因为太子妃嫂嫂昨晚发动了,现在,所有的太医都在宫里守着。” 宋志杰确实是有手段的,进京才这么几天,他已经打通了宫里宫外的不少关节。 梅雪合上书页,抬头看着李瑾之,淡淡地笑了一下说: “被皇后娘娘如此看得起,我很荣幸。” 太子妃成亲好几年,但只生了两个女儿,如今这一胎,早被太医们断定是男胎,皇后的紧张心情可想而知。 儿子是做了太子,但若孙子不是皇长孙,终究还是不放心的。 梅雪并不怀疑李瑾之的为人,但想了想还是问他: “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太子妃顺利生产的消息,那就不排除真的会有意外发生,不知道世子所希望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李瑾之慢慢收了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梅雪的话,而是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手里的扇柄说: “杨家满门忠烈,太子妃嫂嫂是杨老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梅雪明白了李瑾之的意思,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了,如果最后真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瑾之点了点头,又缓缓地给梅雪说起了太子李瑾瑜和太子妃杨淑敏的事情。 第36章 接生 从先帝继位时起,健威将军杨家一直镇守云南重镇澄江府。 二十年前,当时的健威将军杨旭出征在外,守城的副将叛变,在除夕夜血洗澄江城。 将军府被洗劫一空,老幼皆被虐杀。 等救兵赶到,叛军早已逃出境外,杨旭凯旋回城后的当晚,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大约是自尽了,也有人说他是独自一人出境去追那些叛军报仇了。 总之,二十年后的今天,关于杨旭的生死,依然没有确切的消息。 李瑾之顿了顿又接着说: “其实叛军屠城的那一晚,有一位姓姜的嬷嬷带着杨将军的幼女逃出了澄江城,杨将军踪迹全无之后,她就带着那个女孩一路来了京城。” “那个女孩就是太子妃?” “是的,皇祖母可怜忠臣的遗孤,就将她养在了身边。 那时候,嫂嫂三岁,太子哥哥五岁,两个人是在皇祖母身边一起长大的,说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李瑾之讥诮地笑了一下说: “可惜皇伯母不喜欢太子妃嫂嫂,总说她不是旺夫的命。因为太子哥哥坚持要立嫂嫂为正妃,还被皇伯母冷落了好久。” 梅雪就笑了一下,神色淡淡地看着轻微晃动的白色车帘没有说话。 除了明德帝,这天下还有谁的身份比太子更贵重?可沈皇后依然不满足。要找一个能旺太子的儿媳妇,难不成还有人比太子的命格更贵重? 人心,总是不知足的。 事情其实比李瑾之和梅雪估计的要严重得多,因为他们刚到宫城门口,就发现已经有东宫的人在等着了。 为首的居然是太医院院使郭云清。 郭云清曾亲赴成都为李瑾之诊病,一看见他,李瑾之就肃了神色,和梅雪无声地对望了一眼。 郭云清满头是汗,快步跑上来给李瑾之行礼,又看向梅雪说: “您就是梅姑娘?” 梅雪点了点头,给郭云清行了晚辈礼。 郭云清忙还礼,急急地对李瑾之说: “世子,太子妃怕是要不好了,羊水已经流尽,但孩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子妃已经晕厥数次了。” 李瑾之看向梅雪,梅雪点头,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去看看”。 等候的宫门口的两顶撵轿被侍卫们抬起,飞一般地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被落在后面的郭院使一边往前追,一边不停地摇头叹气。 虽然传言他已经听了不少,可那姑娘也太年轻了,这又是妇人生产,九死一生的事情。 可众人都已经无计可施,权且试一试,唉! 还未进入东宫的大门,梅雪已经越过抬轿侍卫的头顶看到院子里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大多都穿着和郭院使一样的官服。 李瑾之领着梅雪穿过满院子跪着的人群,还未进门就听到一个沉沉的女声在说: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保住孩子,不然你们就都给本宫去陪葬。” 有哽咽的男声在劝说: “母后,先救救淑敏,孩子,我们以后还可以……” 男声被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梅雪和李瑾之对望一眼,一前一后进了正殿的大门。 沈皇后也就不到五十岁的样子,嘴唇紧抿,居中而坐,双手死死地抓着扶手,凤目中带着明显的怒意。 地上俯跪着好几个浑身发抖的产婆,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沈皇后身边,看见李瑾之和梅雪就忙迎了上来说: “瑾之,这就是那位梅姑娘吗?” 李瑾之刚点了下头,还未来得及说话,梅雪已经飞奔着往后殿跑去了。 竟是连看也不看沈皇后和李瑾瑜一眼,更别说行礼了。 厅里的众人都惊呆了,连沈皇后也惊得没回过神。 竟然还有这么大胆且无礼的女子? 只李瑾之神色平静,给沈皇后和李瑾瑜行礼后说: “请皇伯母和皇兄见谅,刚才郭院使说了嫂嫂的状况,令梅姑娘很是担忧。” 李瑾瑜忙连连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后殿的方向。 如果不是有沈皇后在这里看着,他自己也早冲进去了 浓烈的血腥味引领着梅雪,使她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也飞快地到达了太子妃的寝室。 已经是放弃了的惨景,热水、锦帕、药碗东倒西歪,床上的锦被上到处都是血迹。 太子妃杨淑敏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地一动不动。 诺大的寝殿里,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守在床边,正搂着杨淑敏呜呜地哭着说: “娘娘,你再坚持坚持,已经派人去请蜀王府的神医了,一定能保你母子平安的。” 可太子妃没有丝毫反应。 梅雪奔到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得那正在哭的嬷嬷急忙站了起来。 梅雪看着那嬷嬷,猜测她就是李瑾之刚才所说的那位姜嬷嬷,但时间紧迫,她只说了句“马上准备银针”,就径直走到床边掀开了太子妃身上的锦被。 原本雪白的里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下半身。梅雪闭了闭眼,拿起桌上的剪刀将胸口以下的衣服全部剪开扔到了地上。 姜嬷嬷慌得跌跌撞撞地抱着针包跑了进来,梅雪立刻用银针封住了太子妃的断红穴。 指挥姜嬷嬷用热帕子将太子妃腹部的血迹擦干净,梅雪净了手,跪俯在床上,抿紧嘴唇将双手放在了太子妃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胎儿不仅横向侧躺,而且脐带还绕了脖颈,这怎么可能生的下来? 胎心已经弱到完全听不见了。 姜嬷嬷满眼含泪,看着梅雪用双手不停地环太子妃的肚子。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梅雪就停了下来,伸手去抓锦帕上的剪刀。 姜嬷嬷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床边的地上,抓住梅雪的袖子喊: “姑娘,你要干什么?孩子还没出来呢!” 梅雪已经满脸是汗,裙子和橘色的半臂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她用力甩开姜嬷嬷的手,沉声说: “只是产道侧切而已,你要是不想让她死,就给我让一边去。” 姜嬷嬷再次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梅雪举起了剪刀。 正殿里的空气已经陷入凝滞,有几个胆小的宫人早就在地上晕了过去。 忽有一个负责接生的婆子飞奔着冲了出来,跪在沈皇后跟前说: “娘娘,太子妃娘娘醒了,那个,那个……姑娘让马上给太子妃端止血的汤药。” 沈皇后骤然站起,厉声问: “孩子呢,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跪在地上的婆子愣住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说: “奴婢,奴婢没有听见小主子……” “贱婢,竟敢自作主张,本宫今天非杀了她不可。” 沈皇后怒极,甩开长袖疾步往后殿走去。 李瑾之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了怒意,他皱了眉头,抬脚就要跟上,李瑾瑜急忙拉住了他低声说: “瑾之,你放心,我不会让梅姑娘出事。” 一群人呼啦啦地跟着沈皇后去往后殿,李瑾瑜扶着沈皇后,一到卧房门口就惊得瞠目结舌。 姜嬷嬷坐在床沿上抱着太子妃,太子妃的眼睛微微地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跪伏在一旁的梅雪。 浑身是血的孩子,毫无反应地被拖在梅雪的左手臂弯里,头软踏踏地歪着。 梅雪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她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只神情专注地盯着怀里的孩子,右手快速地从孩子的口鼻里往外掏。 血沫混着粘稠的羊水被掏干净后,孩子被梅雪平放在床上,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沈皇后怒极攻心,颤抖着手吩咐身后的宫人: “把她给本宫拖出去!即刻杖毙!” 李瑾瑜马上闪身挡在沈皇后身旁堵住了房门,那些宫人便不敢再上前,后退着跪到了卧房外面。 梅雪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把孩子平放在床上,左手掌根部放在孩子胸骨的中下段,右手指放在左手掌上开始有节奏的轻轻按压。 每按压二三十下,梅雪就捏住孩子的鼻子对着嘴吹气。 足足循环了几十次,沈皇后和李瑾瑜都看得不明所以的时候,一直毫无反应的孩子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梅雪这才抬起头,满脸都是汗水和血迹,疲惫地看着李瑾瑜和沈皇后哑声道: “是位小皇孙,恭喜娘娘和太子殿下。” 第37章 太后 沈皇后的脸色略有缓和,命产婆给孩子清洗包裹好,却并没有给太子妃看的意思,只神色淡淡地说: “你刚生产完,好好歇息,孩子我会带到坤宁宫好好找照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梅雪垂眸站在床边,眼尾的余光能清晰地看到太子妃的眼泪瞬间决堤。 沈皇后命人抱了孩子,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了。 李瑾瑜红着眼圈温声安慰太子妃,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李瑾瑜说: “殿下,我需要给娘娘缝合伤口,请你先回避一下。” 李瑾瑜忙出去了,姜嬷嬷到门口命人去准备麻醉汤,又招呼人一起给太子妃准备换洗的衣物和床被。 纵使服用了汤药,缝合伤口的时候,太子妃依然疼得浑身颤抖。 梅雪忙完收起针线,抬头看着嘴唇都咬出了血却一声不吭的太子妃,心里忽地一阵酸楚。 这世上,但凡不是自私或者狠毒之人,有几个活的是容易的呢? 高贵如太子妃这样的女人,竟连看一眼自己亲生儿子的机会都没有。 梅雪转身准备离开,太子妃却忽然颤声叫住了她说: “梅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梅雪回头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良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说: “娘娘不必客气,好好保养身体最重要。” 若不是有那么多昂贵的药材吊着,又有这么多太医和产婆伺候,她就算再早来一两个时辰,太子妃母子也难保活命。 但太子妃的身体在这次生产中受损过重,以后很难有孕不说,怕是连基本的健康都很难保证。 至于更严重的后果,梅雪在这一刻甚至不忍心去想。 “梅姑娘,我想问你,我……我的孩子,他是不是……” 梅雪望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心酸地抿了抿嘴唇。 太子妃是个聪慧的女人,大概已经感觉到异常了。 孩子并不瘦,个头也不小,可那哭声,委实太弱了些。 沉默良久,梅雪看着满含期盼的太子妃和姜嬷嬷,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 “小皇孙身体康健,娘娘不用担忧。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您保重好身体,才能照顾好孩子们。” 没娘的孩子可怜,尤其是这些出身贵重的孩子,作为成年人争权夺利的筹码,没有了亲生母亲的照看,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 姜嬷嬷瞬间泣不成声,搂住太子妃哽咽着说: “娘娘,你听见了,梅姑娘都说了没事的,你不要怕啊!”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眸出了后殿的卧房。 身后是姜嬷嬷和太子妃低低的哭泣声,有东宫的嬷嬷过来领梅雪去梳洗换衣。 桃红的裙子从腰间到裙角,颜色渐次加深,连鞋子也是同样粉嫩的颜色。 伺候梅雪梳头的嬷嬷恭敬地低声说: “这是晨阳公主以前的衣裙,皇后娘娘特命人送来给姑娘穿。” 梅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想起适才沈皇后还要杖毙她,就忍不住又翘了一下嘴角。 李瑾之一直等在正殿里,看见梅雪出来,他如释重负,含笑站了起来。 东宫距离太后所住的慈宁宫还颇有一段距离,李瑾瑜安排李瑾之和梅雪坐撵轿过去。 郑重谢过梅雪后,他又对李瑾之说: “瑾之,你身体不好,今天劳累你了,等看过皇祖母,你就早点回府歇息。” 李瑾之点头,和李瑾瑜告别出了东宫。 却不想,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沈皇后的凤驾。 此刻的沈皇后像是换了个人,笑容和煦,免了李瑾之和梅雪行礼,又对梅雪招手说: “好孩子,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梅雪抬头望着凤撵上的沈皇后,阳光耀眼,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女人,此刻笑得无比慈祥和蔼。 可半个时辰前,这个女人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梅雪在心里笑了一下,谢过沈皇后,扶着宫人的手上了凤撵。 沈皇后辛苦到现在,还要再赶去慈宁宫,只能说明老皇帝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李瑾之的撵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沈皇后的眼神从梅雪身上扫过一遍,含笑说: “多好的孩子啊,长的好看,又有一手好本事,怪不得乔家那么舍不得你。” 严氏和严老夫人到沈皇后跟前跪求请罪的事情,宋志杰一早就告诉过梅雪了。 沈清扬那边,应该也快拿齐证据了。 可沈皇后到这会儿还想试探她。 梅雪淡笑,垂了眉眼恭顺地答道: “蒙乔大人和严夫人错爱,民女感激不尽。若乔姑娘在天有灵,知道父母为她如此筹谋,想来也会深感安慰。” 是筹谋,是算计,而不是思念。 沈皇后就笑起来,细长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梅雪,用丰润白皙的右手拍了拍她说: “本宫明白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民女多谢娘娘体恤。” 梅雪仰起脸,感激地朝着沈皇后笑了笑。 眼底深处,原本冰冷的寒意早已踪迹全无。 明德帝果然就在慈宁宫,正坐在静安太后的床边说话。 明黄常服,黑色滚龙纹靴子,人高而清瘦,从侧面看,颇有一般名士的倜傥风流之感。 但是等他转脸看过来,那与生俱来的威仪便扑面而来。 沈皇后屈膝给明德帝行礼,梅雪跪下行大礼,李瑾之也在她旁边跪了下去。 明德帝并没有理会梅雪,只对李瑾之说: “瑾之,你起来,身体可好些了?” 李瑾之并没有起身,只再次给明德帝磕头答道: “谢皇伯父挂念,侄儿已经好多了。” 沈皇后便抿着嘴笑,柔声对明德帝说: “陛下,还有个跪着的孩子呢,你不让她起来,瑾之怎么舍得?” 梅雪垂着头,看不到明德帝的表情,只是等了好一阵才听见明德帝冷声问她: “严阁老因为你,此刻正跪在午门外请罪,你可知道?” 梅雪瞬间便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于是平静地垂眸答道: “回陛下,民女今天一早便进了宫,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若是有明德帝所说的本事,那至少说明这宫里有人在为她和李瑾之做事。 就这一条,就够治他们的罪了。 沈皇后就又笑了,对明德帝说: “陛下,严家老太太请罪的时候说她们思女心切,有可能是弄错了。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有一手好本事,刚才还多亏了她呢。” 说着话又扭脸笑着对静安太后说: “母后,瑾瑜的儿子可爱的很呢,等奶娘喂好了就带过来给您看。” 东宫的事情,明德帝显然早就得到禀报了,他并没有接沈皇后的话,但终于还是开口说: “你们两个都起来!” 梅雪跟着李瑾之起来站在他身后,透过刚刚好的间隙细细地打量了明德帝几眼。 静安太后和李瑾之说话,眼神却十分空洞,梅雪这才发现她好像是看不见的。 李瑾之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一点,想来是静安太后失明已久,众人都已习以为常了。 “那个孩子呢,过来,让哀家也看看。” 梅雪抬头,见沈皇后含笑向她示意,便忙垂头走了过去。 静安太后的手颤颤巍巍地摸索到了梅雪的脸上,感叹道: “哀家就喜欢这些花一样的孩子们,当初太子妃和晨阳她们,都爱穿粉红的裙子,整天围在哀家身边转。 可惜她们现在都大了,嫁人了,哀家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静安太后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哀伤,李瑾之含了笑,轻声安慰她说: “皇祖母,太子妃嫂嫂顺利生产是喜事,而且再过些时候就是中秋节了,晨阳姑姑今年也会回京来看您的。” 太后亲生的女儿只有晨阳公主,成亲后跟着夫婿去了青州,几年才能回洛阳一次。 太后却更哀伤,苦笑着摇头说: “哀家最不愿意你晨阳姑姑回来,每次看到哀家这个样子,她总是要难受的哭一场。” 沈皇后忙笑着打圆场说: “母后,晨阳妹妹离京多年,陛下和儿媳日思夜盼,这好不容易快要见到妹妹了,您怎么竟说起这孩子话了?” 太后红了眼圈,眼神茫然地环视了一圈说: “哀家知道你和皇帝都是孝顺的孩子,有你们在,瑾之、晨阳她们这些孩子,哀家是不担心的。” 这话就带有明显的恳求意味了。 李瑾之垂眼站着,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第38章 风起 梅雪一直盯着静安太后的眼睛看,太后和沈皇后的谈话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她甚至十分失礼地身子前倾,凑近静安太后的脸反复看她的眼睛。 沈皇后和明德帝都注意到了梅雪的异常,许是想到了梅雪的身份,明德帝眼神一闪,竟直接站了起来问梅雪: “你发现什么了?可是太后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沈皇后也是一惊,急忙对明德帝说: “陛下,这孩子医术高明,莫不是母后的眼睛还有救?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李瑾之依然不说话,悄然往后退了几步把位置让给梅雪。 梅雪又仔细地看了看静安太后的眼睛,才转身给明德帝和沈皇后行礼,垂了眉眼平静地说: “民女现在还不能确定,需要仔细检查了再说。” 明德帝深深地看了梅雪一眼,回头对候在门口的安江说: “去,准备东西。” 安江急忙应了一声,抱着佛尘飞跑着出去了。 静安太后却只苦笑,摇了摇头说: “哀家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可哀家的身体自己清楚,都快十年了,怎么可能还有救呢?” 因为看不见,她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没出慈宁宫了。为了规矩,她也只是在年节的时候见几位上了年纪的命妇,其余事务,一律交给了皇后处理。 之所以还这样硬挺着,不过就是为了那些孩子能稍微好一点地活着。 明德帝微皱着眉头,走近了些说: “母后,不管如何,先看一看,若真的能医治,等晨阳回京了,岂会不欢喜?” 沈皇后也凑趣地笑着说: “是啊,母后,儿媳还希望能陪着你出去走走呢!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还有行宫那里的温泉,儿媳带着孩子们陪您一起去。” 静安太后依然是苦笑,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先帝临去时叮嘱她照看的孩子,她已经十年没看见了。 如今,即使他就站在身边,她也不敢过分亲近,甚至从不提要见他。 她忘不了先帝走时的那些悔恨。 太爱一个孩子,最后反倒害了他,这种伤痛,痛彻心扉。 女子纤细白净的双手浸在盛满热水的金盆里,明德帝坐在近旁看着,神色凝重。 李瑾之和沈皇后站在他身后,都静默地等待着。 守在门口的安江悄悄摆手让外面的人都走远点,他自己也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想起这会儿还跪在午门外的严阁老,安江闭了闭眼睛。 这次注定是没人能帮严家的忙了,不仅是这次,以后怕也是。 这个女孩子,从他在蜀王府见到的时候起,就知道不是个寻常人。 这京城,这宫里,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梅雪仔细看了静安太后的眼睛,又给她诊了脉,然后起身给明德帝行礼说: “禀陛下,民女认为太后的眼疾是因为视神经受到了压迫,只要解除这种压迫,视力就能渐渐恢复。” 李瑾之并不惊讶,依然微微地笑着。 进宫前,宋先生就给他提过这种可能性,是他主张不要跟梅雪提,就怕给梅雪增加心理负担。 明德帝显然有些激动,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后盯着梅雪问: “你有多大把握成功?有没有什么风险?会不会很疼?”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德帝,铁血手段的帝王,无论对别人多么无情,甚至也曾令静安太后和先帝寒心。 可终究,母子之情是天生的。只要他帝王的利益不受威胁,他还是本能地想对自己的母亲好。 梅雪默了默说: “民女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能让太后恢复视力,这种治疗从鼻腔里面做,视神经属于末梢神经,服用麻沸散睡着之后并不会感觉到太疼痛。” 梅雪说着抬头看了明德帝一眼,眼神从他的胸前一扫而过后继续说: “就是太后内火有些重,需要服用天的汤药后才可动手做。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风险,民女现在还不能确定。” 明德帝背手站着,面色凝重地看着梅雪不说话。 沈皇后也默然不语。 在明德帝面前,她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说话,可以说些什么。 静安太后忽然开口说: “就按这孩子说的做,反正哀家也瞎了这么多年,即便不成功,也不过就是继续瞎着罢了。” 明德闭了闭眼,再睁开后缓缓地对梅雪说: “如果你能治好太后的眼疾,加上今天东宫的事情,朕会重重地赏你。 但你若是在糊弄朕,便是母后,也保不住你。” 梅雪屈膝行礼,平静地应了一声: “是,民女明白。” 日已正午,梅雪推却了沈皇后留她在宫里用饭的邀请,说着急回去准备一些用具,三天后会准时进宫。 李瑾之便也得以跟着梅雪一起出了宫。 两顶撵轿缓缓而行,远远地,沈清扬大步流星地迎面走了过来。 李瑾之命太监们停下来,他起身下了轿子,含笑走上前和沈清扬打招呼。 梅雪默不作声地跟在李瑾之身后。 沈清扬冷冷地看了一眼梅雪,对李瑾之的问候,他也只淡淡地说: “我刚搜齐证据,带着羽林卫去严家,可严禀修自尽了,尸首我亲自验过。 所有的罪证都只指向他,严家其他人都撇的干干净净。” 说完,沈清扬就继续大步往前走了。 梅雪和李瑾之站在一起,看着沈清扬走远,李瑾之微微笑着说: “严阁老不愧首辅之才,雷厉风行。” 梅雪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眼底一片冰凉。 对于这个开始,她还是满意的。 最深的痛苦,不是被敌人一刀斩尽,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里,挣扎,无助,濒临窒息。 宫门外,高远和彭亮还等在原地,梅刚则已经不见了踪影。 蜀王府的马车缓缓启动,不远不近地从跪着的严蕴才身旁行过。 秋阳暖照,透过白色的纱帘照在梅雪渐粉渐浓的衣衫上。 像春日里的一朵桃花,意外落在了秋天,少了一份娇美,却又多了一份恰到好处的清浅。 她低着头看书,偶尔缓缓地翻过一页。 李瑾之坐在对面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笑着轻声说: “梅姑娘,谢谢你找借口让我回府休息。” 他看得懂梅雪的眼神,她撒谎的时候,那可爱的样子和平日里清冷的模样明显不同。 不过是别人看不出来罢了。 说要让皇祖母先服用几天汤药,说她要回府准备治疗的器具。 其实都不过是因为她牵挂着他的身体,所以才找借口让他尽快回府。 宫里有什么东西是配不齐备的呢? 梅雪不说话,依然低头看自己的书。 但李瑾之看得到她渐渐红了的耳垂。 过了好一阵,梅雪神色如常,合上书本抬起头看着李瑾之说: “他一定服用过丹药,而且有段时间了,重金属中毒的迹象已有显现,现在红润的脸色只不过是表像。” 李瑾之默然不语,良久才淡淡地笑了笑说: “皇伯父勤政,许多事都要亲自处理才放心,想来也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 梅雪没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马车拐进王府所在的宣仁街。 宋志杰等在王府的门口,李瑾之下车后和他对视一眼,他便什么都明白了,摇着扇子微微地笑起来。 梅刚是在深夜才悄悄回的王府,梅雪在花厅里等着他,见了面便给梅雪行礼说: “都让姑娘猜着了,严府今天乱的很,那裘姨娘刚逃出府就被我们抓到了。 人关在我们事先准备好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 梅雪就很满意,抿着唇微微地笑了。 裘长海,一个市井之徒,落在蜀王府手里后还敢那般嚣张,可见他背后的裘姨娘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她一定知道不少东西,深得严禀修的信任才会让裘长海敢那般猖狂。 现在严禀修被逼自杀,裘姨娘岂会甘心?即便她甘心,严府那种人家,又岂会善待她? 梅雪等着梅刚喝了杯茶,然后才缓缓说: “好吃好喝地照顾她,但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管她怎么闹。 等过几天,我忙完了就去见见她。” 梅刚现在对梅雪是真的佩服,也并不问原因,直接应了下来。 第二天,还不到午时,宋志杰便让人到内院给梅雪送了新的消息: 沈皇后今天连下两道懿旨,一道懿旨送去了乔府,斥责乔严氏妇德有失,责令她闭门思过。 一道懿旨送去了严家,斥责严老夫人教女不严。 京城的贵妇圈层,谁家没有几件腌臜事?但被皇后下懿旨斥责的,这还是第一遭。 一时之间,京城里议论纷纷,没人不对乔严两家侧目而视。 一直在国子监风头无二的乔家大少爷乔卓文,也从云端跌入了地狱。 第39章 将落 虽然父亲不上进,十几年了依然是个五品官。 可作为严阁老的外孙,作为美名满京城的乔严氏的长子,乔卓文依然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尤其是到了国子监,他才华出众,一举拿下了乡试中的洛阳案首之后,乔卓文的人生走上了巅峰。 可沈皇后的懿旨,瞬间让他跌进了地狱。 不仅往日里对他推崇有加的学伴们开始远离他,连那些对他爱护有加的教授们,如今也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母亲和外祖母,一起被皇后下旨斥责,这在大晋立朝的数百年里,还是第一遭。 乔卓文脚步虚浮,趁着别人都去上课了才出房间,原本想回家躲几天避避风头,可一出门就碰上了以萧彦为首的几个人。 这些素日里他看不上的纨绔们,此刻都笑嘻嘻地看着他,嚣张且又鄙夷。 乔卓文只觉得脑袋哄地一声响,还未等他想好对策,武安侯夫人的娘家侄子梁劲松就“呸”了一口骂道: “一家子的下贱东西,竟敢算计我表哥,你们以为侯府是好欺负的?还是以为你妹妹那张脸有多值钱? 小爷我今天告诉你,以后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打一次。” 事情闹到这一步,武安侯府只需稍稍查查,就知道自己是被乔严氏给算计了。 乔卓文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倒平静了下来,只阴鸷地笑了笑,抹去脸上的口水,一声不吭地夺路而去。 梁劲松还要去追,萧彦拦住了他说: “穷寇莫追,你小心这家伙给你下黑手。” 严家可是敢动辄灭人满门的。 一群人就都不说话了。 这些天京城里到处都在传乔家、严家、铁家和梅家的事情,他们这些人,谁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呢? 竹园里,梅雪正伏案写书稿,李瑾之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窗口含笑看着她。 梅雪点了点头,示意李瑾之进屋。 把手里的几页书稿递给李瑾之看,梅雪自己垂了眸慢慢地喝茶。 李瑾之看着手里的书稿,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末了将书稿整理好放在桌上,想了想才问梅雪: “梅姑娘,可是皇兄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书稿里写的东西他并不太懂,但也看得出都是针对小孩子的治疗。 他一瞬间就想起了太子李瑾瑜那个刚出生的儿子。 梅雪将茶盏放到桌上,看着李瑾之说: “我现在还只是猜测,但我想说的是,这种不幸出现的概率非常大,至少会达到五成以上。 羊水流尽,孩子在母体内滞留的时间太长,缺氧对他大脑造成的损伤,会是不可逆转的。” 说到这里,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眼前闪过太子妃泪流满面的脸和沈皇后面对太子妃时的极端冷漠。 李瑾之肃了神色,想了一会儿才说: “皇后是不会将那孩子留在东宫的,所以即便梅姑娘想尽早帮太子妃嫂嫂,也只能先等等再说。 我会找机会让姑娘尽量早地见见那孩子。” 梅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也只能点了点头。 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如果能尽早见到他,即使他真的不幸,也能将损伤控制在最低处。 张嬷嬷送了刚出锅的热糕点进来,梅雪看着李瑾之吃了一块,又喝了几口茶,才开口说: “明日我进宫,至少也要三天后才能确定结果。 我需要一直守在太后娘娘身边,以确定中间不出意外。 秋季天气易变,世子的身体尚需康复,所以我希望世子这几天留在府中静养。 等好消息传出来,世子再进宫。等那时候,看到世子气色好,想来太后也会更高兴。” 默默地看着梅雪,见她还是一脸的平静,丝毫不带个人感情的样子。 李瑾之就点了点头,含笑说了声“好”。 夜半时分,秋雨骤降,惊雷频频。 李瑾之从睡梦中惊醒,披上衣服坐了起来。 彭亮悄然走进屋子,到了床边对李瑾之说: “主子,您歇下后不久宋先生来过,说已经得到秋韵姑姑的回话,会照顾梅姑娘的,让您放心便是。” 秋韵姑姑是静安太后身边的老人,在慈宁宫伺候了几十年了。 李瑾之点了点头没说话,起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雨。 饮食等方面,没人可以算计梅雪,他只担心有人会直接用武力对梅雪下黑手。 秋韵姑姑执掌慈宁宫的宫务多年,得到她的回话,他才能略微放心。 梅雪,是为了他才身赴险境,他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 她从不多说一个字,只默默地尽心为他筹谋。 但她的情谊,他全都懂。 这情谊,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让他丝毫不惧怕这险象环生的京城,让他在这秋日的雨夜里依然觉得温暖。 天亮后,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李瑾之用了早饭,和宋志杰一起去二门处送梅雪。 宫里派了马车来接梅雪,为首的人居然是沈清扬。 九儿撑着伞送梅雪过来,梅雪看了一眼沈清扬,什么也没说,只对李瑾之和宋志杰颔首说: “大约三到五天的时间,一定会有结果。我不在的时候,若梅大叔有事,就拜托世子和宋先生帮他拿主意。” 李瑾之点头,宋志杰也含笑说: “梅姑娘只管放心便是。” 沈清扬披着蓑衣骑在马上,微雨中神色冷淡地看着李瑾之等人,一句话也没说。 梅雪弯腰进了马车,李瑾之抱拳对沈清扬说: “有劳沈大人了!” 白马在地上踱了几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沈清扬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勒住马,眼神扫过李瑾之和宋志杰,又看了看彭亮和九儿等人,只说了句“走了”,便扬手命车夫启程。 秋雨渐密,沈清扬等人的身影很快就走得消失不见了。 坤宁宫里,奶娘喂好孩子后报过来给沈皇后看。 白白胖胖的孩子睡得正香,沈皇后看着,脸上便有了些笑意,让奶娘把孩子抱回去好生照看。 何姑姑给沈皇后端了茶递到手上,窥着她的脸色说: “娘娘,接梅姑娘的人出发了,沈大人也跟着去了。” 沈皇后并不说话,起身由宫人们伺候着她换衣梳妆,等到收拾好准备出发去慈宁宫了,她才叹了口气对何姑姑说: “他这是不放心我呢!” 何姑姑忙摇头,伸出手让沈皇后扶了,边往外走边低声说: “虽然嘴上不说,可沈大人是孝顺娘娘您的。这么多年,大人竭力为陛下分忧,还不都是为了娘娘和太子殿下?” 沈皇后闭上眼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就低声吩咐何姑姑: “嘱咐下面的人,不要为难她。太后已经多年不管事,便是病都好了,也不妨事。” 何姑姑忙低声应了,一路搀扶着沈皇后乘上了等在外面的凤撵。 第40章 云涌 沈皇后和明德帝并肩而坐,沈清扬和李瑾瑜站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秋姑姑按照梅雪的要求,领着人准备好一应器物后便将屋子里的宫人都遣了出去,她自己也退到门口站在安江旁边。 太后刚喝了麻沸散,尚且清醒着,叫了明德帝到床边嘱咐: “就算结果再不好,也不要为难梅雪这孩子,好好送她回王府去,让她照顾好瑾之的身体就行。” 明德帝扫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梅雪,点了点头对静安太后说: “母后,你放心,儿子都记住了。” 静安太后叹了口气,歪在软枕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等待静安太后沉睡的时间里,梅雪依然是一句话没有,也不看明德帝等人,只慢而有序地做自己的准备工作。 将细若锋芒的银针放在滚酒中反复清洗后,梅雪右手举着银针,左手轻轻按了按太后的风池穴,见太后毫无反应,她便扭脸看着明德帝和沈皇后说: “陛下,娘娘,民女要开始了,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请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民女。” 明德帝不说话,沈皇后点了点头,温声说: “本宫明白了,你开始!” 梅雪点了点头,转身在床边的锦垫上跪下,将手里的银针探进了静安太后的鼻孔。 李瑾瑜悄悄看着屋角的滴漏,果真在大约一刻钟的时候,梅雪停了下来,将手里的银针放在盘子里,又把已经准备好的白色棉布带子绕着静安太后的头缠了几圈绑起来,将她的眼睛完全盖住了。 见梅雪开始净手,沈皇后有些诧异,温声问她说: “这样就结束了吗?” 梅雪点了点头,拿布巾将手上的水擦干,然后给明德帝和沈皇后行礼说: “已经结束了,三天后揭掉棉布,太后就能看得见,大约七天后,视力能够恢复到最佳状态。” 明德帝站了起来,对沈皇后说: “你和瑾煜在这里守着,朕还要去见内阁的几位老臣。” 沈皇后和李瑾瑜都站起身送明德帝,沈清扬也跟着行了礼。 明德帝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梅雪说: “你就守在这里,没有朕的允许,不准离开慈宁宫半步。” “是,民女明白。” 梅雪淡然答完,便又垂了眉眼站在静安太后的床边。 待明德帝一出门,沈清扬便走过去将床前的锦凳挪到梅雪脚边说: “你很能站吗?不知道坐着等?” 梅雪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句“多谢沈大人”就垂首坐了下来。 沈皇后嘴角抽了两下没说话,李瑾瑜扭脸,眼底是几乎藏不住的笑意。 他和沈清扬相识多年,还从未见他关心过任何一个女孩子。 安江已经跟着明德帝走了,站在门口的秋姑姑看了看沈清扬和一言不发的梅雪,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可是蜀王世子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但如今看来,连皇后娘娘的侄儿也惦记着呢! 静安太后是在午时刚过不久醒过来的,也并不担心自己的情况,只让沈皇后回宫歇息用饭,又嘱咐李瑾瑜也回东宫去照看太子妃。 只沈清扬依然留在慈宁宫里。 秋姑姑领着人送了饭菜进来,梅雪陪着静安太后一起用了。 饭后净了手,梅雪便一边陪着静安太后说话,一边轻轻地给她按着腿。 静安太后摸索着握了梅雪的手说: “好孩子,你也不用担心,无论结果怎么样,哀家都不会让你有事。” 梅雪轻轻应了一声,看着静安太后的满头白发,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酸楚。 她不知道李瑾之和静安太后是如何的克制,才能做到在面对彼此的时候那样淡然。 梅雪又想起了娘,若自己还能见到她,一定做不到像李瑾之这样。 这大概是生于皇家的孩子们自小就学会了的生存之道。 静安太后又细细问了蜀王夫妇和李瑾桓、李瑾枫,叹了口气说: “王妃这些年也不容易,当年为了瑾之,她的嫡母求到了哀家这里。 哀家一来心疼自己的孙儿,二来也是看中她的心性,相信她将来就算有了亲生儿子,也不会亏待瑾之。 可萧家人口简单,王妃又是庶出,对上林侧妃那样的,她的日子又岂会好过?” 梅雪想起初见时蜀王妃的憔悴疲惫与林侧妃的娇媚妖娆,不觉心下黯然。 其实从蜀王妃执意嫁进王府的那天起,很多人的悲剧便已经拉开了序幕。 沈清扬除了偶尔去偏殿用饭,就一直门神似地守在静安太后这里。 夜晚,梅雪陪睡在静安太后床边的软塌上,沈清扬就坐在廊下的椅子里眯一会儿。 秋姑姑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明德帝听人禀报了,第二天来慈宁宫探望太后的时候就踢了他一脚说: “你一个外男宿在内宫做什么?天黑前给朕滚回羽林卫去。” 沈清扬也不躲,木着一张脸回道: “陛下说过拿臣当儿子看的,那臣就不算外男。” 安江忍不住笑了,白白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明德帝气得瞪了眼,又给了沈清扬一脚说: “你给朕滚一边儿去!” 沈清扬就老老实实地往旁边站了站,但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梅雪在里边听着,想起李瑾瑜见明德帝时的恭谨,便觉得沈清扬倒更像是明德帝的儿子。 太后听着也叹气,待明德帝到床前问候,便对他说: “清扬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他是孝顺的好孩子,就让他在这里待着!” 明德帝应了,坐下和太后说了几句话,临走的时候看了梅雪一眼说: “刚刚早朝,严阁老上书,说女儿女婿思女心切,已然病倒,希望能够滴血验亲,若你真不是乔家丢失的女儿,不仅可以化解纷争流言,也可让乔严两家自此死心,及早为逝去的孩子做法超度。” 梅雪心中冷笑,人却十分平静,立即行礼答道: “民女愿意配合,也感念乔大人夫妇的一片爱女之心。” 应该是裘姨娘的失踪,让严家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若能证明梅雪就是乔安忆,那么将她带回乔家后,一切便都能重新回到他们的控制之中。 至少,把她攥在手里,李瑾之便不得不束起手脚。 而她,作为乔家的嫡长女,难道就可以为了外祖一家而置亲生父亲于不顾? 可这才什么时候,乔严两家就乱了阵脚。 且慢慢等着! 明德帝盯着梅雪,看她自始至终一脸平静,便也转身离开了。 静安太后就嗤笑了一声说: “素日里看着严家老太太和她那个女儿倒也是知进退的人,怎地如今就这般糊涂了。” 梅雪不便置评,就垂了眉眼不吭声。 沈清扬站在门口,冷冷地咬着牙笑。 梅雪还在慈宁宫,但严阁老上书要求滴血认亲的事情,已经在朝堂内外传开。 蜀王府内外依旧一片平静,李瑾之含笑对宋志杰说: “既然梅姑娘应下了,那就不会有问题,我相信她。” 宋志杰含笑点头,摇着手里的扇子不说话。 狗急跳墙,往往也预示着闹剧该到收场的时候了。 关于严家,他和李瑾之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就等着梅雪出宫了。 萧彦却气得跳脚,再不肯理会李瑾之的劝阻,径直冲去国子监找乔卓文的麻烦。 乔卓文早调整好了心态,神色平静地坐在课室里学习,并不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 萧彦领着自己的几个好友,也不管教授还在,冲进去掀了乔卓文的桌子,指着他骂道: “不要脸的直娘贼,小爷今天就跟你说清楚,滴血验亲之日,若梅姑娘不是你乔家的人,小爷我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 国子监里的众人也都心知肚明,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乔卓文作何反应。 乔卓文依然笑得矜持,掸了掸衣襟上的墨迹,一句话也不说,就又坐了下去。 梅雪不仅是蜀王世子的眼珠子,如今又有静安太后护着,已然不是他们能随便见到的人了。 他和外祖舅舅们一起多番筹谋,若不准备充分,又有足够的把握,岂敢用在早朝时上书的方法逼迫梅雪? 别说父母亲都认定梅雪就是乔安忆,就算她不是,这场认亲,也一定能让她被认定是乔家那个丢失多年的女儿。 只要把她带回家,一切便都回到了掌控之中。 第41章 复明 三天时间到了,是个大好的晴天。 早晨宫门刚开没多久,李瑾之就到了,并没有直接去慈宁宫,而是到了昭阳殿外等候。 早朝的大臣们离开时,就都看到了立在路旁的蜀王世子。 一身白衣的少年,清瘦儒雅,垂手站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有些老臣,看到李瑾之,忽然就想起了先帝。 无论相貌还是风度,都太像了。 当然,也都想到了当年疯道士的狂悖之言。 这位世子,到今日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也真是奇迹了。 自然,想到这里,人们也就想起了还留在慈宁宫的那位女神医。 皇长孙也是因为这位女神医才活了下来,据说今天,盲了快十年的静安太后就要重见光明了。 蜀王世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运气,竟然能有这样一位得力的帮手在身边? 严阁老出来的最晚,身边还跟着几位下属。 看见李瑾之,那几位下属便都匆匆离去了。 严乔两家和蜀王府那位女神医的纠葛,朝堂内外,有谁不知道呢? 看到李瑾之,严阁老的脸色凝滞了片刻,便又微笑起来,客气地对李瑾之说: “多年未见,不知王爷如今身体可还好?” 李瑾之含笑谢道: “多谢阁老挂念,父王一切安好。” 秋阳暖的恰到好处,严阁老和李瑾之的笑容都毫无破绽,两个人相对着说了一阵话,像久别重逢的忘年交,亲切而又自然。 安江出来看到这一幕,就在心里又苦笑了一下。 这位年轻的世子,当真不是个普通人。 就这份淡定从容的本事,许多混迹朝堂大半辈子的老臣也未必做得到。 也难怪,当年在听到术士对这位世子命理的判定后,陛下会一连几天不得安眠了。 不想让他活着,却又不得不让他活着。 身为帝王,也有许多迫不得已的时候。 明德帝在用早膳,李瑾之含笑说自己在府中已经用过,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内侍端了一碗牛乳蛋羹进来,明德帝示意李瑾之接了,对他说: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住在这里,每天都要喝这种蛋羹。” 李瑾之起身谢过明德帝,可只吃了两勺,人就剧烈地呕吐起来。 安江急忙带了人过来伺候收拾。 待李瑾之净了手脸平静下来,明德帝就皱了眉头问: “怎么回事?” 李瑾之跪了下来,俯身在明德帝的脚旁轻声说: “瑾之御前失礼,还请皇伯父降罪。 这几年,侄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许多原来爱吃的东西都克化不了。” 明德帝不说话,由内侍们伺候着漱口净手后才叫了李瑾之起身说: “你也长大了,又是你父亲的长子,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李瑾之立刻答应下来,又接过安江捧在手里的玉戒替明德帝戴好。 一起去往慈宁宫,走着走着,明德帝也不看李瑾之,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我看清扬,好像是喜欢那个叫梅雪的姑娘。” 李瑾之明显吃了一惊,慌乱地跪了下来对明德帝说: “皇伯父,瑾之也喜欢梅姑娘,求皇伯父在这件事情上偏爱侄儿一分。” 李瑾之说着话又重重地给明德帝磕了两个头,然后抬起脸看着他说: “沈大人乃国之栋梁,瑾之本不应该和他相争,可梅姑娘是侄儿的挚爱,侄儿身体不好又胸无大志,只要能得梅姑娘陪在身边,余生再无所求。” 果如他和宋先生所料,明德帝还是忍不住来试探他了。 李瑾之表现出来的慌乱和无措令明德帝很是满意,但他依然神色冷淡,好半天才哼了一声说: “为个女人便如此失态,像什么话? 不过你这点倒是和你皇长兄很像,他当初为了太子妃,硬是和皇后混闹许久。” 李瑾之再次给明德帝叩头说: “侄儿怎能与皇长兄相提并论?无论什么时候,侄儿都只是臣,侄儿会牢记自己的本分,永远效忠皇伯父与皇兄。” 明德帝默然不语,良久才说: “朕相信你的话,至少在皇长孙的事情上,梅雪能那么尽心,必是你交待过的,起来!” 说着话,明德帝伸手扶起了李瑾之。 但一直走到慈宁宫门口,明德帝都再没提一句梅雪和沈清扬,只在临进宫门的时候看了李瑾之一眼说: “你是李家的男人,若争不过一个外人,就是在丢朕的脸。” 他很愿意看着李瑾之和沈清扬去争。 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李瑾之应了下来: “是,侄儿记住了,多谢皇伯父。” 虽然宋先生曾劝他要从长计议,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梅雪的事情上,他不能也不愿意冒丝毫风险。 他了解明德帝,最是好面子和名声的一个人,只要利益不被威胁,就不会故意和谁过不去。 更何况,他和沈清扬相争,不正符合明德帝的利益吗? 沈清扬等在廊下,见了明德帝就行礼,对李瑾之的问候,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连话也没有一句。 沈皇后和李瑾瑜已经候在静安太后床前,见了明德帝都起身行礼,梅雪也跟在他们后面行礼。 明德帝走到床边坐下,问候了静安太后几句,便摆手示意梅雪上前。 梅雪净了手,缓缓解开蒙在静安太后眼上的白色布巾。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梅雪轻声说道: “太后娘娘,您可以睁开眼睛了,请放轻松,不要紧张。” 静安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本茫然的眼神怔了片刻,就准确地握住了明德帝的手哽咽道: “皇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白发了?国事繁忙,你更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一句话,令明德帝红了眼圈。 他紧握住静安太后的手,眼睛看着梅雪,话却是吩咐给安江的: “安江,你去传朕的旨意。 先救太子妃与皇长孙于危难之际,后助太后复明,医女梅雪有功于社稷,着封为正五品御医。” 顿了一下,明德帝又接着说: “以后你可随时出入内宫,勿需提前请旨。” 这是连李瑾之他们这些亲王世子都没有的权利。 梅雪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没想到明德帝的封赏会这样重。 五品御医,已经是和郭院使平级,这个她倒不在乎。 但是能够随时出入后宫,她以后的许多事都要方便的多。 比如她和李瑾之都牵挂着的皇长孙和太子妃杨淑敏的身体。 沈皇后显然也吃了一惊,但马上就笑了,对梅雪说: “傻孩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恩?” 梅雪跪下谢恩,李瑾之也很自然地在她旁边跪了下来,一起给明德帝磕了头。 明德帝瞟了一眼依然冷着脸一动不动的沈清扬,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 静安太后依次和沈皇后及李瑾瑜、李瑾之说了话,轮到梅雪的时候,她就嘱咐说: “好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以后要常进宫来和哀家说说话。 梅雪应下,辞别静安太后和李瑾之一起出宫。 在慈宁宫门口碰到折返回来的安江,就见他笑得一脸殷勤,行礼说: “世子,梅姑娘,老奴已经传了陛下的旨意,就这两日,礼部会把梅姑娘的官服做出来,到时候老奴亲自给送到府上去。” 梅雪谢了安江,李瑾之也微笑着说: “有劳大监了,听说大监对茶颇有研究,我正好从蜀地带了几种,届时还请公公品评。” 安江就笑得眯了眼,一路把梅雪和李瑾之送到了宫城门口。 看着梅雪和李瑾之一起登上蜀王府的马车离开,安江甩了甩手里的佛尘往回走,对跟在身旁的小徒儿感叹道: “过几天还会有场大戏看的,你们慢慢等着!” “师傅,您说的是乔家要梅姑娘滴血验亲的事情?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传这件事情,据说还有赌坊在押注。” 小内侍一脸兴奋,安江用手里的拂尘敲了一下他的头说: “别净等着看热闹,小心伺候主子们,别等犯事了再去哭。” 第42章 丢脸 梅雪和李瑾之乘坐的马车才到宣仁街口,便听到前面传来喧闹声。 梅雪微有诧异,视线从书本上挪开。 宣仁街被蜀王府占了大半,另外几家也都是朝廷命官,所以这里一向安静,少有这样吵闹的时候。 白色的纱帘上投来一片暗影,是彭亮的声音: “主子,梅姑娘,是乔大人又来吵闹了,说要见自己的女儿。” 梅雪甚是无语,严蕴才敢在早朝时上书要求滴血验亲,必定是有了完全的把握。 可如今还要让乔钧诚来丢人现眼,提前制造舆论,他们得是有多不自信? 李瑾之默了片刻就浅浅地笑了,从壁箱里拿出梅雪的帷帽说: “今天心情正好,梅姑娘可愿意去看一出好戏?” 梅雪在宫里这几天,乔钧诚每天都要来闹一阵,李瑾之虽说脾气好,可也有些烦了。 梅雪点头,从李瑾之手里接过帷帽戴在头上。 她知道李瑾之不会让她下马车,不过是为防止意外罢了。 光从乔钧诚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的穿戴来看,就知道乔严两家显然是做足了功夫。 梅雪看着李瑾之走下马车,九儿横眉守在车窗处,还不忘将车帘留了个缝隙给梅雪往外看。 白衣墨发的俊秀公子,一下马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到是王府的马车,人们都猜到了李瑾之的身份,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正在府门前哭诉的乔钧诚怔了怔,急忙走到李瑾之跟前说: “你是蜀王世子?下官乔钧诚……” 李瑾之抬手制止了乔钧诚继续往下说,而是含笑看着他问: “前些天,令夫人和严家老夫人不是去皇后娘娘面前请罪了么,说是认错了人,怎地如今又说令爱在我府上了呢?” 对这个问题,乔钧诚显然早有准备,立刻回答: “上次在洛水河畔匆匆见了一面,下官夫妇只顾欢喜,并未看的真切。 后来细细想过,小女那那手臂上的胎记在幼时便不很明显,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痕迹也属正常啊!” 九儿都给气笑了,讽刺道: “乔大人即便不顾自己是官身,可你也是常奉真人的,这样胡搅蛮缠,也不怕丢了你们真人的脸?” 乔钧诚想不到王府的一个侍婢就如此口舌厉害,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周围那部分真正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李瑾之背手站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还是笑吟吟的,看着乔钧诚温声道: “我有一事想请问乔大人,还请不吝赐教。 严阁老上书请求滴血验亲,奏章中说乔大人和令夫人思女成疾,可我看乔大人如今这般,完全不似病了的模样。” 说到这里,李瑾之微微弯腰,含笑直视着台阶下的乔钧诚问: “请问是乔大人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一夜病愈,还是说严阁老为达目的,胆敢欺君呢?” “欺君”两个字刚一出口,喧闹的人群刹那间就静了下来,乔钧诚也瞬间白了脸,半天才支吾着说: “这,这……下官也是刚刚病愈,才……才……” “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严阁老上书的当天,乔大人就来我府门口要人了。” 李瑾之依然是笑着说的,并不理会乔钧诚的慌乱无措,招手叫了候在一旁的梁管事说: “你陪着乔大人去一趟严阁老府上,代我问问老大人,看乔大人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不然这欺君之罪,怕是就要交给刑部去查了。” 乔钧诚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再顾不得演戏,竟是转身就跑。 因为太惊慌,乔钧诚甚至还跑掉了一只鞋,他也顾不得捡鞋子,竟是赤着一只脚跑得无影无踪。 看热闹的人群乱了起来,那些乔严两家安排的负责起哄的人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李瑾之含笑摆了摆手,对剩下的那些观望的人群说: “再过两日,请诸位去羽林卫的大堂看看真相,今天时间不早了,就都请散了!” 说完,李瑾之还客气地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人群一片叫好声,有骂乔严两家厚颜无耻的,也有感叹蜀王世子平易近人、言行客气有礼的。 梅雪在帷帽后翘了翘嘴角,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养神。 很显然,她以乔钧诚为耻是没错的。 梅雪回到竹园后简单吃了些饭菜,就洗浴换上自己的衣衫,依然用那根木簪将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 奶娘抱了平安过来,梅雪给平安诊了脉,又摸了摸他的小脸就带着九儿出了门。 玉容有些忧愁地对张嬷嬷说: “嬷嬷,姑娘眼看着都瘦了,这也不休息,就又出去忙。” 张嬷嬷叹气说: “住在宫里的哪个不是贵人?姑娘的性子又冷,小心伺候这么多天,怎会不辛苦?” 梅刚已经等在角门处,梅雪上了马车离开不久,高远就也带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只为了防备有人跟踪梅雪。 李瑾之午休后也要出门,宋志杰送他到门口时依然在笑着劝他说: “世子,并不是什么大事,属下去一趟便可。” 李瑾之摇头,含笑说: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的好,也好让沈大人相信我的诚意。” 宋志杰也只好点头。 马车在洛阳城里七拐八转了一个多时辰才停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门口。 梅雪带上帷帽下了马车,一推开院门,就看到秦力和孙强已经在等着她了。 这所小院挖了地道,梅雪跟着梅刚往前走,秦力在旁边低声说: “刚开始的时候,这裘姨娘还有力气叫骂,但一直没人理会她,她如今已经是老实多了。” 梅雪点了点头,再转过一个弯,便到了一间牢房前面。 说是地牢,其实收拾得很干净,连桌子上燃的蜡烛,都是上好的蜜蜡。 梅雪在圆椅中坐下,隔着木栏看向裘姨娘。 风情万种的女人,即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待了几天,也依然美的夺目。 裘姨娘一把扯开盖在身上的大红锦被,赤脚冲到梅雪跟前,纤手抓着木栏,冲着梅雪怒道: “小贱人,我知道你是谁,就是你让人抓了我大哥,又逼死了我家大爷。” 梅雪就笑了,摆摆手示意裘姨娘不要激动,然后才淡淡地说: “我想裘姨娘其实也是不想浪费时间演戏的,因为你还急着逃离京城,而我对你没兴趣,只想知道些消息。 所以,咱们就痛快点,讲讲条件如何?” 梅雪的态度令裘姨娘瞬间愣住,盯着梅雪看了好一阵才问: “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能知道些什么?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 “你的命对我毫无用处,而且你也没有害过我,所以,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伤害你分毫。” 梅雪说到这里,依然笑吟吟地看着裘姨娘问: “可裘姨娘是聪明人,你认为严家,包括乔家,在不久的将来会怎样?” 裘姨娘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但仍强自挣扎着冷笑说: “他们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梅雪站了起来,收起脸上的笑走近裘姨娘冷声说: “你恨严家入骨,也知道严家的末日将至,可你却没能力将女儿从严家带走。 严家覆灭之时,我保证将你的女儿完好无损地送到你身边,而且我可以给你们母女全新的身份,让你们在蜀地任选一处好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梅雪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裘姨娘跟前,她停住脚步,冷冷地说: “你若不肯合作,我现在就将你放了,但我可以保证,不到天黑,你必然死在严家人手上。” 裘姨娘受惊似地缩回了抓着柱子的手,惊惧地看着梅雪咬牙说: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地就如此恶毒?” 梅雪就又笑了一下,淡淡地轻声说: “因为我不是在闺阁中娇养长大的姑娘,因为我想好好活着而不是任人宰割。 长话短说,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记脏的账本或者藏银的窝点之类的,这些都没用,大概我还没进京,乔严铁几家都已经把这些处理干净了。” 梅雪看了一眼墙角的滴漏,笑了笑说: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给我说些真正有用的,记住,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说完,梅雪扭头往回走,在圆椅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椅背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裘姨娘。 第43章 罪孽 时间在对峙中快速流失,看到梅雪起身准备离开,裘姨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因为你而死的人,其实不止我家大爷,还有许多人被灭口了,难道你还不满足?你不怕造的杀孽太重遭报应吗?” 梅雪就冷冷地笑了,逼近裘姨娘冷声道: “被灭口的人,他们是死在自己的贪欲上,即使冤枉,即使他们罪不至死,那也是乔严铁三家造的孽。 就连严禀修,他的死也和我无关,是严家舍弃了他。 从十年前,从严家对梅家下毒手的那天起,他就该死了。 老天让他活到现在,已经是厚待。 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用和我说这些没用的。 今天我就明白地告诉你,从我决定进京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半途而废。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看着乔家、严家和铁家满门倾覆,任何和这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必须受到应得的惩罚。 至于被牵连的其他人,他们死后自然知道该找谁去报仇。 这是天道,欠了的就必须还,时间早晚而已。 我从不害人,所以也不怕报应。” 裘姨娘的脸色渐渐变白,抓着木栏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 梅雪不再理会她,淡淡地吩咐梅刚: “放了她,在哪里抓到她的,就把她送到哪里去。” 说完,梅雪转身就要走。 裘姨娘绝望地闭了闭眼叫住梅雪说: “严家男丁个个滴酒不沾,从凉州回京后就有这样的规矩。 我一直很好奇,直到这次我家大爷被逼自尽。” 裘姨娘渐渐红了眼圈,语带哽咽地说: “大爷深知自家父兄的秉性,他怕我们母女在严家保不住性命,临死的时候告诉我,说当年他们父子在凉州立的大功,其实是杀良冒功。” 梅雪停了脚步,连梅刚和秦力也震惊地看向裘姨娘。 严家父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也当真是丧尽天良。 裘姨娘苦笑着说: “那几百人头,是他们父子连屠了三个村子得到的,至于那位匈奴首领,也是假的。” 梅雪静静地看着裘姨娘,听她接着说: “这件事情,除了严蕴才那老贼和他的三个儿子,连老四和那个老毒妇都不知道。 梅雪,你说,我这个消息可还让你满意?” 梅雪不说话,良久才缓声说: “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今天傍晚,会有人护送你去蜀地,至于你的女儿,我也一定会给你送过去。 但你的哥哥,自有国法论处,我不会插手。” 梅雪说完转身就走,裘姨娘犹自在后面喊道: “我知道你不是梅雪,你就是乔安忆,严素素那个贱人仅看画像就认出你了。 你记住,你娘和你弟弟也是死在严素素那个贱人手里的,她根本不是什么难产。” 梅雪已经走到拐角的台阶上,她回过头看着裘姨娘淡淡地说: “我一直都只是梅雪,后天的羽林卫公堂上,天下人都会相信这个事实。” 梅雪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傍晚,令她吃惊的是,梅嬷嬷竟然在竹园,玉容和张嬷嬷也已经把她安置妥当。 玉容满脸忧愁,待梅雪安置梅嬷嬷歇息后,她便将梅雪拉到外面悄声说: “姑娘,是世子和彭亮将嬷嬷送回来的,我闻着酒味了,感觉不是彭亮身上的。” 梅雪的手瞬间便攥紧了,李瑾之能将梅嬷嬷从沈清扬那里带回来,绝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他的身体,也绝不适合饮酒。 顾不得洗漱用饭,梅雪急忙地就赶去了外院。 霞光漫天,晚风轻拂。 宋志杰在李瑾之的院子里,脸上没有惯常的笑意,见了梅雪就只是苦笑说: “世子回来就吐了一阵,但还是酒醉不醒,睡得也不安稳。” 梅雪点了点头,写了张方子让彭亮去看着熬药,她自己挑起帘子进了李瑾之的卧房。 宋志杰则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卧房里有浓重的酒味,李瑾之面色嫣红,手脚却是冰凉的,睡得也不安稳,不停地翻来覆去。 梅雪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后弯腰将李瑾之搂在了怀里。 李瑾之终于不再翻动,双手抱紧梅雪的手臂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东宫、明德帝和皇后,以及静安太后的赏赐流水一样地送进了蜀王府,梅雪谢恩后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让玉容和张嬷嬷看着收拾,她自己则去了外院找李瑾之和宋志杰。 李瑾之正和宋志杰坐着说话,看见梅雪就笑着请她坐下。 宋志杰摇着折扇,含笑看着梅雪说: “严家和铁家手脚利落,我们这些天并没有找到太有用的东西,但姑娘昨天带回来的消息极有用。 我们在凉州是有几个可用之人的,而且严铁两家这些年在京中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在兵部。 相信查到证据不会需要太多时间,到时候必能将严铁两家置于死地。” 梅雪点了点头,又听宋志杰说裘姨娘已经被送出城,她便放下了心。 李瑾之说起明天羽林卫验血之事: “沈大人刚让人送来了消息,明天皇伯父大约是会微服到场的。” 梅雪抬眼,看了看宋志杰和李瑾之,良久才说: “所谓滴血验亲,其实只是一种谬传,哪怕是两个陌生人,只要他们的血液在水中停留的时间足够长,那么血液也一定能够在凝结在一起。 至于所谓的滴骨法,则同样荒谬。 因为骨骼无论是埋在地下还是曝露在空气中,只要时间足够长,令骨骼表面的肌肉组织全部腐化,那么无论是谁的血液滴上去,都是能够渗透进去的。 反之,如果骨骼上还留存有骨膜等肌肉组织,即使是亲生子女,血液也是渗不进去的。” 宋志杰明显惊讶,可对于梅雪所说的话,他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 他从来都没把梅雪当做一个普通的医女来看。 梅雪默了默才又接着说: “严家敢把事情闹到陛下面前来逼迫我,无非是自认为找到了万无一失的办法,而且私下里肯定已经试验过。” 说到这里,梅雪就讥诮地笑了笑说: “能让血液快速相容的药物也就那么几种,破解起来很容易,还请世子和宋先生只管放心便是。” 宋志杰就放心了,含笑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便起身告辞了,李瑾之送他出门,回头看着已经站起身也准备离开的梅雪,犹豫了好一阵才说: “梅姑娘,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梅雪从没见过李瑾之有这样的时候,可听着他艰难的叙述,梅雪的眼底渐渐涌起了泪意。 原来,即使她用了最大的恶意,也没能想象到沈清扬姐姐所受苦楚的十之一二。 “那些人,都是街市上的无赖混混,最肮脏不过的东西,可那歌姬,就让沈家姑娘在自己家里被……” 李瑾之说不下去,咬着嘴唇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这些年,那些人被沈清扬一个个找到并暗中除掉。昨天,沈清扬杀了最后一个无赖,然后在自己母亲和姐姐的灵前痛哭失声。 李瑾之昨天到沈清扬家里时,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李瑾之又陪着他喝了几杯,听着他又哭又笑。 梅雪也扭过脸,许久才压住了眼底的泪意。 世家大族里尊贵的嫡长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儿,她所遭受的屈辱,大概这辈子都无法让沈清扬释怀了。 纵使所有作恶的人都已经死了。 如果当年,梅嬷嬷姐弟没能把她从乔家救走,以严氏之毒,她的下场大约也不会沈清扬的姐姐好。 梅雪低了头快步往外走,她不想让李瑾之看到她红了的眼睛。 可李瑾之却在梅雪路过身边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柔声说: “梅雪,过去的事情,无论多坏,终究都已经过去了。未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希望你不要孤单,也不要害怕。” 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梅雪不想让李瑾之看见,只轻轻应了一声便抽出自己的手臂匆匆离去。 她从来都不怕孤单,却害怕自己会在他的柔情里越陷越深。 第44章 滴血验亲 天刚蒙蒙亮,梅雪就起身去看梅嬷嬷。 玉容和张嬷嬷已经给梅嬷嬷收拾整齐,梅雪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轻声说: “姑母,今天我带你去羽林卫走一趟。从今以后,天下人都会知道我是梅家的女儿,你是我的亲姑母。” 梅嬷嬷哭了起来,眼泪从塌陷的眼窝里滚滚而落。 玉容和张嬷嬷都含了泪,九儿站在梅雪身边也红了眼圈。 安江如约而至,带着礼部制作的官服,还有已经确定了的消息:明德帝今天会微服去羽林卫,太子李瑾瑜也会跟着去。 梅雪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将五品官府穿戴整齐后就登上马车出门,九儿坐在马车里抱着梅嬷嬷。 安江抱着佛尘,和李瑾之一起看着梅雪的马车启动,才又笑着说: “世子,陛下微服,特不许宫人跟随,那杂家就先回宫去了。” 李瑾之含笑点头,送别安江后和宋志杰一起上了同一辆马车出门。 羽林卫衙门所在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连着的几条小巷子也是人山人海。 蜀王府的马车出现后,纵使人群都配合着让路,也足足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衙门口。 梅雪让九儿在马车里陪着梅嬷嬷,自己正好官帽掀开了帘子。 秋阳高照,却已经不再燥热。 秀美清淡的女子,雪白的肌肤在黑蓝色官服的衬托下,更显洁净如玉。 只那眉眼间的淡漠,像极了这仲秋的清冷。 喧闹的人群在梅雪下车的那一刻便安静了下来,看客的眼神里都只剩下了惊讶。 大晋立国百余年,唯一的一位女御医,竟是如此的年轻,又是如此的风姿出众。 其卓然的程度,令人几乎不敢用“美貌”这样的词来形容她,通常用来形容美人的词语,用在眼前的女子身上,简直已是一种亵渎。 大堂的屏风后,明德帝墨衣素服,斜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喝着茶。 太子李瑾瑜坐在明德帝的左下首,看到李瑾之从侧门进来,就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 李瑾之无声地给明德帝行礼,明德帝没说话,只指了指右下手的座位。 挂着乔府标志的马车缓缓而至,乔钧诚在前,乔卓文搀扶着严氏的手跟在后面下了马车。 人群复又喧哗起来,梅雪停住脚步,面色平静地看着乔家人走近。 严氏一看见梅雪就红了眼圈,边快步往梅雪身边走边哽咽道: “忆儿,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你这些年吃了许多苦,所以心里有气,你跟我们回家,我们一定好好补偿你。” 梅雪心中冷笑,后退一步避开严氏的手,给乔钧诚行了同僚礼说: “乔大人,前有尊夫人和严老夫人去皇后娘娘面前请罪说有可能弄错了,后又有严阁老上书要求滴血认亲。 你我如今算是同朝为官,所以,在今天的结果出来之前,还请尊夫人不要再以令爱的名讳来称呼我,我实在承担不起。” 严氏伸出去的双手尴尬地落在半空中,乔钧诚看着梅雪身上和他一模一样的官府,又察觉到周围人群看好戏的眼神,顿觉像是有无数人在狠狠扇他耳光一样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勉强还了梅雪一个同僚礼,就扯了严氏的袖子率先往衙门里走去。 不孝的孽女,等带回家后再要你好看。 梅雪神色不变,垂眸跟在后面往里走。 居中而坐的沈清扬面无表情,两班衙役分列两旁,梅雪和乔钧诚相对而坐,严氏和乔卓文无品级,都只能站在乔钧诚身后。 大堂中间已经摆好了桌子,上面放着一碗水和锦帕、银针等物。 沈清扬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梅雪和乔钧诚,并无多余的话,就指了指那碗水说: “水是我亲自准备的,有任何问题都由我来负责,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没有?” 梅雪摇了摇头,乔钧诚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往桌子旁边走。 梅雪依然垂眸坐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乔钧诚刺破手指后将几滴血滴入水中,见梅雪依旧安然坐着,竟是连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禁怒火中烧道: “怎么了,梅大人这是害怕了想反悔吗?” 梅雪这才站起身,背着手悠然走到桌子旁边,歪头看了一眼水碗就笑了起来说: “乔大人,你怎么说也是侍奉真人数年的人了,于药理上总该有所研究,怎么会相信如此低劣的手法呢?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药会让血液的颜色有所改变吗?” 乔钧诚和乔卓文顿时脸色苍白,严氏更是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 这种可以溶血的苗药是极罕见之物,严家费尽周折才得到的,他们不相信梅雪一个小丫头竟然会识得此物。 “你胡说什么?你若有胆,现在就滴血进去验看,否则就证明你不孝忤逆,连亲生父亲都不肯认。” 乔钧诚犹自挣扎着,额头上却有细密的汗珠渐渐渗出来。 上书明德帝才逼得梅雪不得不出来滴血验亲,若真相被揭穿,一个“欺君之罪”他是跑不掉的。 可岳父严阁老都认为完全有把握的事情,他不相信梅雪能够看得穿。 她才多大点儿年纪,在那穷乡僻壤里长大,又能有什么见识? 就像岳母说的那样,她能治好蜀王世子和太后的病,不过是凑巧了而已。 梅雪轻轻地笑了,慢慢扫视了乔家三口一遍才缓声说: “只看血液的颜色,我就能断定乔大人事先服用了血石散。 血石散被说成是苗药,但其实并非产自我大晋的苗疆,而是来自西域乌孙等小国的王室。” 见乔钧诚瞬间睁大了眼睛,梅雪的笑意就又深了一分,继续说: “不管是谁,服用了这种药物后,其血液都可以和他人的相容,而不必有至亲关系。” 梅雪说着话走近乔钧诚,笑看着他的眼睛说: “乔大人,这本是乌孙等王室中一些妃嫔的自保手段,大人你好歹也是进士及第的读书人,怎么会相信这种小把戏呢?” 乔钧诚一口气上不来,顿时冷汗淋淋。 梅雪却并不打算放过他,转身给沈清扬行礼说: “大人,若要验证下官所说真伪,只需您随便找几个人来试验就行,再或者,找只鸡或者狗来验看也可以。” 正在喝茶的明德帝,被梅雪的最后一句话给逗得差点儿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这姑娘看着话少,但要骂人的时候,也够损的。 衙门外的人顿时就沸腾了,这乔家也太不要脸了?而且也太胆大了。 谁不知道羽林卫的沈清扬是个阎王一般狠辣的家伙,乔家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假? 这是谁给乔家人的胆子?还能有谁?谁不知道严阁老就是乔钧诚的岳父? 萧彦本被挤在人群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满头大汗地挤到最前面,正好就把梅雪的话给听了个正着。 萧彦顿时就被气了个倒仰,和梁劲松等人一起窜进大堂,劈手就给了乔钧诚一个耳光骂道: “直娘贼的老东西,小爷们来给你验,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乔钧诚捂着脸大怒道: “殴打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小爷打的就是你,还朝廷命馆?我呸,你等着把羽林卫的牢底坐穿再说!” 萧彦一边回骂,一边指挥梁劲松他们排着队刺手指。 自有衙役重新端了几碗净水过来,乔钧诚也被拖过去连着刺了好几根手指。 几个纨绔争抢着刺破手指,沈清扬走过来冷眼查看水碗。 衙门外的人群猛地静了下来,他们看不见,也不敢像萧彦等几个纨绔那样胆敢往大堂里冲,便都希望能够听清楚结果。 众人盯着水碗看了一阵,看着所有的血水均匀而又快速地混合在一起,乔钧诚只觉得一阵眩晕,终于坚持不住摔坐在地上。 乔卓文和严氏忙一起去扶他,被萧彦等人几脚就给踢开了。 外面的人就都明白是什么结果了,那些押注输了的人都大怒,开始高声怒骂乔家人。 第45章 下狱 萧彦依然不肯放过,捋起袖子冷笑,他对这里很熟悉,招手叫了一个衙役说: “你,去后衙把那条老黄狗给小爷牵过来。” 那衙役应了一声便飞奔而去,萧彦就又扭头对着刚爬起来的乔钧诚冷笑: “老东西,你等会儿就给小爷证明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乔钧诚涨得满脸通红,他挣扎着想跑,却被沈清扬示意属下给押住了。 沈清扬笑的冷厉: “乔大人,今日本官是奉旨办差,你胆敢造假欺瞒圣上,这件事情咱们好歹也要说个清楚你才能走。” 说着话,沈清扬摆了摆手,几个衙役便拖着乔钧诚往外走。 羽林卫的牢房里少有人能活着出去,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乔钧诚自然也清楚,更何况他这还是欺君。 “卓文,快,快去找你外祖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乔钧诚冲着乔卓文大喊,眼睛却愤恨地盯着梅雪。 梅雪一直脸色淡淡地坐在椅中,局外人一般地看着热闹。 见乔钧诚盯着她,她甚至还很温和地笑了笑。 从乔钧诚在洛水河畔说让严氏用“道歉”来为梅家数百口人赎罪的时候起,从她看到梅嬷嬷惨状的时候起,她心里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原谅乔钧诚。 一丝一毫都没有过。 她不是乔安忆,但她选择替乔安忆、替惨死的梅家所有人恨眼前这个自私卑鄙的男人。 眼看着拦不住乔钧诚被拖走,乔卓文就想带着严氏开溜,却又被萧彦等人给拦住了。 萧彦笑得嚣张无比: “大才子,小爷上次在国子监课室里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 乔卓文双腿颤抖,嘴巴却依然强硬: “萧彦,你别欺人太甚,这里是羽林卫的公堂,难不成你还敢当着沈大人的面动私刑吗?” 沈清扬对乔卓文的恭维视而不见,任由萧彦和梁劲松等人围着乔卓文殴打。 屏风后,明德帝放下手里的杯盏,淡淡地对李瑾之说: “三郎的年岁也不小了,性子却还是这么混!” 萧彦这个混小子,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可一旦下手就是个混不吝的。 明德帝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小时候进宫里玩时,就敢打他的皇子和公主。 李瑾之就笑了回答说: “一路从蜀地来到京城,表弟对梅姑娘甚是敬服。” 明德帝就笑了,他站起身,背着手,一边往侧门走,一边对李瑾瑜说: “让人去传严蕴才即刻进宫见朕。” 沈清扬终于摆了摆手,这才有衙役上前将萧彦和梁劲松等人给拉开了。 乔卓文已经走不了路,被衙役们半托半拽地拉了出去。 严氏哭天喊地的跟在后面。 大堂里静了下来,外面看热闹的人丝毫不减,但没有人再喧闹。 人们都静静地看着那个身着官服的女子,并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看着她走到蜀王府的马车边,看着她从马车里抱出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往公堂里走。 纤瘦的女子抱着个白发稀疏的老人,缓缓地走在人群让出来的小路上,阳光照在她明净的脸上,无悲无喜,淡漠明澈。 这天傍晚的京城洛阳,到处都在传扬羽林卫公堂上滴血认亲的事情。 灯火通明处,各个茶楼酒肆之中,说书人们的故事内容也大致相同。 数年前,从二品都指挥使严蕴才因贪腐被革职。 严家成年男丁皆发配凉州戍边,其余人等全部没为官奴。 乔钧诚的母亲姚氏怜惜好友嫡出的幼女,便不顾风险,让新婚不久的儿子赶在严家被抄之前纳了严素素为妾。 同一年的冬天,乔钧诚之妻梅氏生下嫡长女乔安忆。 隔年冬至日,严素素生下龙凤双胎。 明德十五年,严蕴才父子在凉州立下大功,同时,朝廷查明严蕴才当年陷入贪腐案乃是被人诬陷。 很快,严蕴才就官复原职了。 抵京当日,严蕴才即泣血上书,悲嫡女为妾令家族蒙羞,恳请朝廷允许自己勒杀亲女。 明德皇帝遂下旨,命五品同知乔钧城纳妾室严素素为平妻。 仅两个月后,倭寇大范围洗劫江浙沿海,钱塘望族梅家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老幼皆被虐杀。 消息传进京城,本就郁郁寡欢多年的梅氏当即病倒。 几天后的冬至日,乔家大摆筵席给龙凤胎庆生,梅氏在当天生下一个死胎后撒手人寰。 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啪”地一声落下: “据说,乔家大姑娘就是在梅夫人出殡前一天丢的,梅夫人的奶娘,也就是梅太医的姑母,据乔严氏说是被她送回钱塘养老去了,可梅嬷嬷到底什么样子,相信众位今天也都看到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嘘声,就有人恨恨地砸了茶碗说: “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这严氏之毒,仍非我等常人所能想象。” 说书人笑得意味深长,继续说: “乔家老夫人姚老太太,临死叮嘱娘家人将她葬回家乡,坚决不进乔家宗祠,这其中的深意,可真是耐人寻味啊!” 天刚擦黑,梅雪陪着梅嬷嬷一起用了晚饭,正抱着平安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九儿就替宋志杰给她送消息来了: 进羽林卫的牢房不过一个多时辰,乔钧诚就招供了,承认他确实服用了血石散,但他说药是严家四老爷严禀文逼他吃的。 沈清扬当即就带人去严府绑走了严禀文,据说严老夫人气得当场口吐鲜血。 九儿甚觉解气,边给笼子里的鸟儿投食,边笑着说: “严蕴才那老贼已经自请回家养病,陛下也准了。 就是不知道严氏这会儿是在乔家哭她的儿子和丈夫呢,还是在严家哭她的母亲和弟弟呢?” 梅雪被九儿逗笑,一只手抱着平安,一只手捏了捏九儿的脸说: “这种话,只可在我面前说,到外面你还是装得温婉一点儿的好。” 九儿就更大声地笑起来: “放心,姑娘,你的话我一直记着呢!” 乔家确如九儿所猜想的一样,正乱得鸡飞狗跳。 老爷被下了羽林卫的大狱,少爷被打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夫人去了严府还没回来,下人们都如无头苍蝇一般地在府里奔来奔去。 唯独乔安然一派安闲,坐在小窗前细细地画着眉。 玉撰惊慌不已,却不敢开口找乔安然说话,只心急地一遍遍往院门口看,盼着严氏能早点儿回来。 严氏回到乔府时天已经黑了,乔安然裸着后背趴在床上,玉撰正细细地给她往身上涂香膏。 乔安然扭脸,就看到严氏满脸的憔悴不堪。 “你外祖父那里,怕是没有指望了,陛下,陛下可能……” 严氏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乔安然莞尔一笑,抬起左手轻轻摸了摸严氏的脸说: “母亲不必担心,再过不久就是中秋宫宴,你只需让外祖母想办法把我带进宫就成。” 严氏的眼里含了泪,哽咽着说: “他比你父亲的年纪还大,而且,而且皇后娘娘的手段你也知道,娘是怕……怕你…… 不如……不如就还是太子?毕竟皇后不待见太子妃,这些年也没少往东宫里送人。” 乔安然轻轻地笑了,换个姿势让玉撰给她继续涂抹,她则以手撑头,看着悬挂在窗口的弯月说: “娘,我们没有别的路了。同样都是做妾,为什么不找个更有用的呢? 我们的一切都毁在那个贱人手里,可这世上,现在能制得住她的人,又有几个呢? 余生,我就只为了梅雪那个贱人活着,我要让她生不如死,我要让她日日跪在我面前磕头哀求。” 说到这里,乔安然忽地“咯咯”娇笑起来,挑起眉梢看着严氏说: “皇后是厉害,可她老了,我只要能拢住那老头子的心,还会怕她一个老女人吗?” 严氏咬着牙使劲儿闭了闭眼,挥手让玉撰先出去,然后她哆嗦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乔安然面前说: “这方子,你外祖母珍藏了多年。你背下来,然后立刻毁掉,决不能让人看到。” 乔安然笑着点头,伸出芊芊玉手捏起了那张已经泛黄的纸。 第46章 确诊 李瑾之终于安排好时间去萧家看望萧老夫人,提前一天,他去了竹园。 九儿和玉容在陪着平安玩,梅嬷嬷在晒太阳,张嬷嬷坐在她旁边做针线。 梅雪坐在花架下,正低头翻看盘子里的银针。 梅刚在外面找了个极好的工匠,新打制的这套针具非常精细。 李瑾之在梅雪对面坐下,梅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针具。 李瑾之也没说什么,含着笑坐了一会儿,等梅雪把针具都收拾好了,他才说: “明天我要去外祖母家,梅姑娘可愿意同行吗?” 梅雪摇了摇头,给自己和李瑾之都倒了杯热茶说: “我明天想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顺便再去看看太子妃。” 李瑾之带她去萧家会意味着什么,梅雪心里很清楚。 可她还没做好准备,至少现在是这样。 李瑾之点了点头,并无不悦的意思,只想了想又说: “宋先生一直打听着宫里的消息,皇后把孩子看的很紧,只抱去给皇祖母看过两次,太子妃嫂嫂至今都没能看到孩子。” 梅雪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她盼着太子妃和孩子都能安然无恙,但她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眼前的这套针具,若是不必用在小皇孙的身上,那将是最好的结果。 临离开竹园的时候,李瑾之低声对梅雪说: “皇后这两次都是在午睡后,大概申时初带着孩子去的慈宁宫,你可以算好时间,或许就正好能碰上。 你要小心一些,别被皇后看出异常,我会在傍晚去宫城门口接你。” 梅雪点头,送李瑾之出了院门。 现在的慈宁宫和以前明显不同,宫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到处都摆着静安太后喜欢的花花草草。 秋姑姑笑容满面,亲自在门口迎接梅雪。 “太后正念叨着姑娘呢,说你这些天也不来看她老人家。” “姑姑,太后娘娘身体可好?这会儿在做什么?” 梅雪随口问着,又把亲手制作的润肤油递给了秋姑姑。 秋姑姑接了白瓷小瓶放进袖子里,亲切地对梅雪说: “娘娘身体很好,如今每天都要去御花园里走两趟,这也才刚回来,正喝茶休息呢。” 听到这里,梅雪心里有些失望,知道小皇孙这会儿并不在慈宁宫。 然而,峰回路转,梅雪给静安太后检查了眼睛后正陪着她说话,静安太后忽然对秋姑姑说: “瑾瑜的儿子,虽说看起来胖胖的,但也太能睡了些,你去坤宁宫,把那孩子抱过来,让梅丫头给他看一看。” 秋姑姑愣住,缓了一下脸色才笑着应了往外走。 皇后将小皇孙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也就明德帝随时可以见,旁的人,就是太子李瑾瑜,想将孩子抱去东宫给太子妃看一眼也是不成的。 梅雪垂了眼,坐在静安太后身边轻轻地给她捏着膝盖,就听静安太后叹气说: “太子妃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又岂能不知道让她的委屈? 可宫里的女人,有哪个过得不苦?更何况……当初我就不愿意她嫁给瑾瑜,可挡不住他们两个孩子自己你情我愿。” 想起太子妃那张流着泪的脸,梅雪只觉得苦涩难言。 静安太后伸手抚摸着梅雪的头发继续说: “你这孩子,话虽少,可哀家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你牵挂着太子妃和小皇孙的? 待会儿孩子抱过来了,你好好看看,有什么话,只管和哀家说。 不要怕,我这老婆子虽说不管事了,可皇帝终究还是我生的。” 梅雪仰起脸看着静安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似乎很顺利,秋姑姑回来的很快,边小心地将孩子递到静安太后怀里,边低声说: “陛下午睡后说有些不舒服,皇后娘娘正在昭阳殿里伺候。” 静安太后接过孩子,看着门口那一堆从坤宁宫里跟过来的人,便有些怒了,沉着脸说: “这是哀家的曾孙,难道哀家还会害他不成?你们还不退出去?” 以何姑姑为首的宫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磕头退出了正殿。 看得出是精心养育着的孩子,白白胖胖的,脸颊上带着健康的红润颜色。 梅雪摘了孩子头上的褐色锦帽,小心地将孩子的胎发一缕缕翻开检查。 她看的很仔细,间或用指拇轻轻按压孩子的头皮。 秋姑姑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静安太后抱着孩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良久,梅雪才缓缓地给孩子戴上小帽,然后在静安太后跟前跪了下来。 不用梅雪说什么话,静安太后就红了眼圈。 “到了哀家这个岁数上,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只管说,要怎么治,还有最好和最坏的结果,都说给哀家听听。” 静安太后把孩子递给秋姑姑,伸出双手把梅雪扶了起来。 梅雪想了想才低声说: “孩子在母体内滞留时间过长,现在能确定的是皇孙的大脑的确是受了影响。 通常治疗这种病症,有针灸、按摩、熏蒸、药浴,还有肢体动作训练等。 但是皇孙现在还太小,除了针灸,其他的方法都不适用。 当下最紧要的是要尽快让他大脑中的血块散开,最好是能吸收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对神经发育的影响。 至于结果……”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还是接着说道: “最坏的结果是治疗没有效果,皇孙大约只有五到十年的寿命,而且始终需要喂饭喂水,且不能自己走路。 最好的结果是经过治疗后,皇孙可以自己行走,自己吃饭喝水穿衣,甚至也能读书写字。 但无论如何,皇孙的行动能力和智力都会比常人有所偏差。” 梅雪艰难地说着话,眼前闪过的是太子妃泪流满面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样残酷的结果,太子妃该如何接受。 秋姑姑震惊得无以复加,抱着皇孙抖得几乎站不住。 静安太后闭眼咬着嘴唇,良久才哽咽道: “丫头,我相信你说的话。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哀家要和皇帝商量后再定。” 梅雪应下,给静安太后行了礼后默默地退出了正殿。 因为心情沉重,担心被太子妃看出异常,梅雪便没去东宫,而是直接出了宫城。 时间尚早,李瑾之还没从萧家过来,只有梅刚带着几个侍卫在等着梅雪。 梅雪安排了一个侍卫去萧家告诉李瑾之她先回王府了,她自己站在马车旁边,回头看着巍峨的宫城,良久才转身上了马车。 她并不认为静安太后能给她想要的结果。 这宫城里,有太多的利益纠葛,一个孩子的性命,永远不会是成年人眼里最重要的东西。 马车却在半路被拦住了,梅雪听到梁劲松的声音在嚎叫: “梅姑娘,救命啊,救命啊!” 梅雪原不认识梁劲松,但他那天在羽林卫的公堂上殴打乔卓文时十分卖力,梅雪便记住了他。 后来,萧彦去王府,还和她说起过梁劲松。 梅刚挑起了帘子,梁劲松满头大汗地冲了过来说: “梅姑娘,我刚去王府找你,听说你进宫了,才又追了来。” 等不及梅雪说话,梁劲松就又急忙说: “是我孟家祖母,原本断断续续地病着,可今儿午后忽然昏迷不醒,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听梁劲松说孟家,梅雪就知道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病得重了。 这时候,一个素白衣衫的清秀年轻人也追了过来,梅雪看了一眼,也没理会他,只对梅刚说: “跟着梁公子走,去侯府。” 梁劲松和那白衣公子来不及道谢,梅刚便已经飞快地跳上马车甩开了鞭子。 孟家出过三个皇后,静安太后是现任武安侯的嫡亲姑母。 孟氏子弟均恪守祖训,只在家中读书,无一人涉足朝堂或军中。 但三年一次的大比,状元、探花出自孟家学塾的不计其数。 所以,整个大晋,无人敢轻视孟家分毫。 梅雪没想到跟着梁劲松的那个极为单薄瘦弱的年轻人就是武安侯世子孟梓弈。 那么的腼腆,梅雪刚才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瞬间涨红了脸。 梅雪想象不出,这样的年轻人竟然是萧彦口中那些疯狂追求乔安然的人中的一个。 第48章 太子妃 入夜,偌大的府邸,大门紧闭,无一丝光亮,连个守门的人也没有。 一个老仆开了门,引着梅雪和李瑾之往后院走。 一路上,只有那老仆手里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湖中央的水榭里,有些微的光亮,那老仆也不说话,把灯笼递给李瑾之,便又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沿着木桥走进水榭,便看到沈清扬一个人坐在窗边喝酒,桌上除了酒坛子和一个酒杯,就只摆着两盘原封未动的果子。 一身黑衣,领口散开,沈清扬歪靠在窗棂上,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就又低头喝酒,并未有和梅雪、李瑾之说话的意思。 两个人并肩坐下,李瑾之将桌上的酒坛挪开,又把果盘子往沈清扬面前推了推。 沈清扬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端起杯子继续喝酒。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尽量仔细地把李铭泽的情况说了一遍。 沈清扬手里的空酒杯停在半空,良久,他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瑾之说: “世子,你肯定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应该知道,牵扯进这件事,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李瑾之依然温和地笑着,看着沈清扬平静地说: “我是铭泽的皇叔,我希望他能尽量好地活下去。” 沈清扬就笑起来,心里的悲伤却越积越浓。 和这样一个人去争,他越来越感觉到无能为力。 可还是不甘心,所以心才会痛,痛得他彻夜难眠。 只有喝醉,他才能睡着。 梦中是太平镇上的竹楼,他第一次看见梅雪,看见她站在街角的翠竹丛中,看见她抱起平安转身离开。 李瑾之站起身,含笑看着梅雪说: “我去外面等着你。” 梅雪点了点头,看着李瑾之走到了木桥中央的拐角处站住。 沈清扬挪了下身子,将酒坛子重新拉到面前又倒了一杯酒准备喝。 梅雪也并不制止他,只淡淡地说: “你脊柱上的伤至少也要养个半年时间,还是少喝一点儿酒的好。” 沈清扬轻哼了一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才说: “你们两个人还真像,都是不知死活。” 梅雪翘了下嘴角,淡淡地说: “我相信,即使世子不是孩子的皇叔,他遇到这种情况也会伸出援手。 而于我来说,我是一个医者,无论这孩子是皇孙,还是像平安一样的可怜孩子,我既然帮助他们来到了这个世上,便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希望自己因为有愧于任何人而良心不安。” 有浅浅的水光自梅雪的眼底一闪而过,她想起了娘,想起娘刚开始教她医术时叮嘱她的话: 世人皆轻贱医者,尤其是女医。可在医者的心里,人命不该有贵贱之分。 沉默了一阵,见沈清扬还是不肯表态,梅雪便抿了抿嘴唇起身准备离开。 沈清扬忽然叫住了她,声音嘶哑,带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哽咽说: “铭泽的事情我会尽快办好,你有空了就去看看太子妃嫂嫂,她现在,很不好。” 梅雪回头,看着沈清扬点了点头。 她假装看不见沈清扬眼里的泪光,淡然转身走了出去。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和他同行,也明确地拒绝过他,那么,也就不应该再给他任何希望。 李瑾之一直站在木桥上,等着梅雪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便一起并肩往前走去。 秋夜里,连月光都散发着凉意。 一白一青两个身影,在夜色里渐渐远去,很般配,很轻,却又很重地砸在沈清扬的心上。 直到将他砸得泪流满面。 梅雪第二天就又进了宫,并没有去看静安太后,而是先去了东宫。 只在门口等候了片刻,姜嬷嬷就亲自迎了出来。 看到姜嬷嬷的第一眼,梅雪就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姜嬷嬷十分憔悴,比上次梅雪见她时还要狼狈许多。 一看见梅雪,姜嬷嬷就红了眼圈。 没有直接去太子妃的寝宫,姜嬷嬷将梅雪请到偏殿,和她说起了太子妃的近况。 “娘娘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每天都要哭上好几次,饭也吃不下多少,已经瘦了许多。” 很显然,还有更令姜嬷嬷担心的地方: “娘娘和太子殿下一向很恩爱,可现在,娘娘一见殿下就发怒,昨天,昨天……” 姜嬷嬷几乎泣不成声: “娘娘昨天声嘶力竭地吵闹,还用茶盏砸伤了殿下的脸,殿下怕皇后娘娘知道会了责怪我们娘娘,吓得连东宫的门都不敢出。” 梅雪默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太子妃明显是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十分危险。 姜嬷嬷却如同抓住了救星一般地给梅雪跪下了,抓住她的手哀求: “梅姑娘,求你救救我们娘娘,她还有三个孩子,如果没了娘,孩子们,孩子们……” 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得绝望不已。 梅雪红了眼圈,将姜嬷嬷扶起来说: “嬷嬷,我只能说会尽全力,可娘娘的病症要缓解,主要还需你和太子殿下来帮助她。” 李瑾瑜很快就来了偏殿,梅雪开始细细地叮嘱他们该如何照料太子妃。 李瑾瑜十分有耐心地听着,还用笔将要点一条条地写了下来。 其实和姜嬷嬷一样,梅雪嘱咐的内容,李瑾瑜有很多都不理解,但他选择相信梅雪。 到最后,梅雪艰难地抿了抿嘴唇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有人昼夜不停地看着太子妃娘娘,防止她自残或者自杀。 至于两位小郡主,决不能让她们和娘娘单独相处,以防止娘娘伤害她们。” 李瑾瑜惊讶得停住了手里的笔,姜嬷嬷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只有她知道太子妃看着孩子时的眼神有多复杂。 梅雪走进寝殿时,太子妃正坐在床上发呆,她抱着膝盖,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口,对梅雪的出现毫无反应。 梅雪悄然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了太子妃的手说: “娘娘,小皇孙被照顾得很好,身体也很好,微臣和太后娘娘时常都能见到他,您只管放心就是。” 太子妃的眼神这才微微动了动,但她看着梅雪,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空洞而又茫然。 梅雪伸出双手,轻轻将太子妃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 “娘娘,你是病了,可你不要怕,你还有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有姜嬷嬷和三个孩子,还有微臣,我们都会陪着你。 你要相信自己,熬过这一段艰难的时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子妃终于哭出声来,她藏在梅雪的怀里,直到哭累了才沉沉地睡着。 李瑾瑜和江嬷嬷始终站在卧房门外,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生怕惊动了她们。 离开东宫时,李瑾瑜一直把梅雪送到宫门口,梅雪再次叮嘱他说: “一定要尽量多地带着娘娘在外面走动,能让她大量运动出汗最好,她若要哭,就尽着她哭,发泄出来才最好。” 李瑾瑜连连点头,再三向梅雪道谢。 在去慈宁宫的路上,梅雪还一直想着该如何给太子妃配药。 治疗抑郁症的特效药,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生产出来的,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静安太后显然也受了影响,看见梅雪时就先是苦笑。 梅雪看得到她眼底的泪光。 先是护不住李瑾之,现在又对曾孙无能为力,这位世上最尊贵的老人,心里的苦,大概也不比寻常人少。 梅雪陪着静安太后去御花园里转了转,静安太后的心情似是好了许多,对她说: “哀家的晨阳,再过两天就能到京城了,这两年,她的身体也不好,等她到了,你也给她瞧瞧。” 梅雪点头应下,却没想到,晨阳公主的病会在京城和青州同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第49章 中毒 洛阳城里,品级够进宫的命妇们在为中秋宫宴做准备的时候,晨阳公主的凤驾终于到了京城。 李瑾之一早就去迎接了,梅雪待在竹园陪着平安和梅嬷嬷。 宋志杰却在午后遣了人到后院去请她。 李瑾之已经回来了,脸色并无异常,还是温和地笑着。 三个人坐定后,宋志杰就摇着扇子笑说: “终于有了确定的消息,侥幸活下来的那些村民正在来京的路上,也有物证一起带了来。 消息捂得严实,护送的人也都得力,世子和梅姑娘尽可以放心。” 对于宋志杰办事,李瑾之和梅雪自然是放心的。 宋志杰又感慨: “这些人都吃了许多的苦,风餐露宿,野人一般地在沙漠戈壁里躲了数年。” 梅雪默然,她想起了梅夫人,想起了钱塘梅家,想起了惨死在金沙江畔的爹和哥哥姐姐。 严蕴才官运亨通的这数十年,死在严家、梅家和铁家手上的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他们何罪之有? 李瑾之送梅雪回竹园,犹豫了一阵才对她说: “晨阳姑姑的病怕是没有她在信中说的那样轻。” 梅雪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李瑾之停住脚步,低头抚摸着手里的扇柄沉声说: “虽然上了浓妆,可姑姑的肤色还是不正常,而且我发现,她走路的时候似乎很痛苦,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着罢了。” 李瑾之说着话,眉头微微地皱着,心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梅雪轻声安慰他: “世子不必担忧,公主现在的状况,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而且太后娘娘也说过,会让我去给公主看诊的,到时候我定会尽力。” 李瑾之就又含了笑点头。 入夜,青衣巷,乔家。 灯下的美人娇美如玉,轻解罗裳,嫩如葱管的脚趾裸露出来,片片指甲粉润如霞。 浴房里香气四溢,严氏轻揉着乔安然的秀发,低声对她说: “我和你外祖母这次是进不了宫的,但孔夫人终于答应帮忙,你跟着她的母亲一起进去,自己要小心点,明日进宫的人里,认识你的不在少数。” 孔夫人的夫婿姓赵,虽然只是国子监的一个主簿,但据说孔夫人的父亲和圣人第六十代孙是同族兄弟。 如今居住在京城的孔家人只有孔夫人娘家这一脉,所以每逢年节,其父、其母都会被邀请进宫,以示皇家恩典。 孔、赵两家都以清流自居,族人众多却都不事生产。以谈黄白之物为耻,却又要维持生活的体面排场。 严氏母女自乔卓文进入国子监开始,这几年来明里暗里地没少给孔夫人送钱送物。 乔安然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样子,反而闭着眼叮嘱严氏说: “娘,在我事成之后,你一定要把那封信送给孟梓奕,以后会有用的。” 武安侯府是个坚实的靠山,孟梓奕又对她痴心一片,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严氏的手顿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乔钧诚如今还在羽林卫的牢房里,家里的事情基本都是儿子做主。 继续利用孟梓奕这件事情,是儿子定下来的,女儿也赞成,严氏自然不会反对。 晨阳公主到京的第二天一早,静安太后就遣了人到王府请梅雪,李瑾之便陪着一起进了宫。 静安太后的脸色很不好,梅雪看见晨阳公主的第一眼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作为太后的幼女,也才刚四十岁的晨阳公主,身材肿胀的厉害,即使带着厚厚的妆容,也难掩皮肤上的细微皲裂。 这是明显的激素中毒现象,可这个时代,并没有药物提纯的技术,要到如此严重的境地,必然是长年累月累积的结果。 至少也要十年以上。 看到梅雪盯着自己看,晨阳公主的脸色显得十分难堪,她闭上眼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静安太后低声劝说她: “梅雪这孩子是个靠得住的,你不用担心会有不好的话传出去。” 在自己的女儿面前,静安太后和寻常百姓家的母亲一样,眼神里满是难掩的悲伤和怜爱。 梅雪让李瑾之等人都到外面去等候,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太后母女二人时,她才轻声对晨阳公主说: “殿下,请你把衣服都脱掉,我要仔细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晨阳公主猛地抖了一下,眼里瞬间有泪涌了上来,哽咽着说: “不必了,本宫身体无碍,你……” “晨阳,你不要害怕,无论怎么样,都有母后和你皇兄替你做主。” 静安太后抓住晨阳公主的手臂,眼里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晨阳公主终于点了点头,流着泪解开了衣衫。 肌肤白中泛黄,有明显的白色条纹斑痕,和妊娠纹很像。 臃肿肥胖的腹部和四肢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裂纹,尤其是四肢的关节处,有些裂纹已经大到能看见里面红色的肌肉。 这该是有多痛啊! 静安太后心痛得哭出了声,晨阳公主把脸埋在她怀里,哭着说: “母后,我本想着能在死前再见你和皇兄一面,这辈子也就满足了。” 梅雪默默地拉过锦被给晨阳公主盖上,等她和静安太后都平静了下来,梅雪才轻声说: “殿下不必过于悲观,这种病虽然难治,但只要查清楚致病的药物是什么,对症解毒的话,只需一年左右,您的状况就可从根本上得到改善。” 晨阳公主却只摇头,苦笑着说: “已经十多年了,什么法子都用过,没有用的。” 梅雪却再次摇头,认真地说: “能令殿下出现如此严重的症状,这种毒物必然是一直被您食用或者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比如香膏、洗浴物品等,甚至是你使用的饭碗茶盏、澡盆被褥等,只要从这些物品中查找,一定能够查到蛛丝马迹。 只要能查出致病毒物,微臣就有把握可以治好公主的病。” 静安太后深信梅雪,立刻吩咐她去偏殿检查晨阳公主的行装,并吩咐秋姑姑去请明德帝。 李瑾之跟着梅雪一起去了偏殿,守在那里的女官都是贴身伺候晨阳公主的人,得了吩咐后便都退到门外,任梅雪自由查看。 梅雪忙了一个多时辰,却是失望地对着李瑾之摇了摇头。 李瑾之沉默着点头,看着梅雪净了手,他很自然地把棉帕递给了她。 梅雪慢慢地擦着手指,良久才说: “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下毒的人怕公主回京后他的恶行会暴露,事先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而能操纵安排晨阳公主所有行装的人,能有谁呢? 梅雪和李瑾之对视一眼,皆都觉得心情沉重。 明德帝已经等在正殿里,晨阳公主并不在,只有静安太后坐在一旁,脸色依然十分不好。 梅雪斟酌着将心里的猜测说了一遍,虽然尽力说的委婉,可明德帝和静安太后还是变了脸色。 静安太后默默地扭开了脸,明德帝沉默了好一阵才咬着牙阴冷地笑道: “很好,很好!” 静安太后亲生的孩子只有明德帝、蜀王和晨阳公主,明德帝因李瑾之而猜忌蜀王,但对晨阳公主却是关爱有加。 大约也是想以此弥补对静安太后的亏欠。 明德帝显然已经怒极,背着手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牙关始终紧咬着。 贵为天子,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却被人害到这般境地,当真是大胆,当真是找死。 梅雪和李瑾之垂首站在静安太后身旁,良久才见明德帝停住脚步,冷声说: “梅雪,你即刻启程去青州,一定要查出真相,是什么毒药,是什么人做的,查清楚后秘报给朕。” 顿了一下,明德帝的眼神扫过李瑾之,又接着说: “让清扬护送你去,青州那边,朕会安排人听从你们的调度。” 梅雪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李瑾之的神色也无丝毫异常。 明德帝往外走,李瑾之跟随着送他,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又说: “明天的宫宴,你就不用出席了,对外就说你病了,梅雪留在府中照料你。” 至于沈清扬,他常年为明德帝在各处办差,在不在京城都无人会在意。 第50章 晨阳公主 马车缓缓地行走在街市上,外面是喧闹的叫卖声,李瑾之给梅雪说起了晨阳公主和驸马蔡毓的往事。 蔡毓出身贫寒,考中状元时已经三十有余,而当时的晨阳公主,也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年纪。 “蔡毓容貌丑陋,而且还刚丧妻,皇祖母和皇爷爷都不喜他,连皇伯父见了也觉厌烦。” 李瑾之并不习惯道人短处,说到这里便有些不自在,默了片刻才又接着说: “可姑姑爱其才华,只看了他写的几首诗文后便坚持要下嫁,当时还气得皇祖母病了一场。” 梅雪默然,良久才说: “能近身伺候公主的人不少,但能够全部操纵安排公主日用之物的人,大约也就那么几个。 所以,蔡驸马虽然嫌疑最大,但也不尽然,我想会很快查出结果的。” 没有什么罪恶是能完全掩盖的,而这种持续了十几年的谋害,更不可能踪迹全无。 除非这个人的心思缜密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 李瑾之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说: “姑姑一直未能生育,公主府里的那几个孩子,虽然是妾室所出,可她一直都视如亲生。 姑姑对驸马,可谓是情深义重。我也希望结果能如梅姑娘所想,不然,我很怕姑姑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梅雪点头,也觉得心情压抑。 这世上,无论男女,爱得多的那个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是输家。 一回到王府,梅雪就去药房为太子妃配药,原就准备好的几个方子,又反复斟酌思量修改,在晚上才将最后的结果交给李瑾之说: “太子妃那里,还请世子多关照,尤其是提醒太子殿下,一定要多陪伴太子妃,尽量多的让她到户外走动,切忌在屋子里独处。” 李瑾之点头应下,送梅雪回到竹园门口时轻声说: “沈大人是值得信任的,但长路漫漫,还请梅姑娘自己多保重。” 秋夜寒凉,月光似水般温柔。 梅雪抬头看着李瑾之,轻柔地笑了笑说: “我知道的,世子只管放心便是。” 李瑾之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紧抿嘴唇看着梅雪,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似地伸手拢了拢梅雪耳边的碎发柔声说: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等着你回来。” 李谨之的动作温柔细腻,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像这秋夜里的微风,悄然抚平了梅雪心头强压的烦躁。 这一次,梅雪没有排斥李瑾之的亲近,而是含笑点了点头。 李瑾之便也笑了,脸上带着明显的开心和羞涩。 梅雪含笑垂眸,催促李瑾之早点回去休息。 李瑾之却不肯,等看着梅雪进去,他又把院门关好才离开。 第二天傍晚,蜀王府的侧门驶出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油布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洛阳。 距城十余里地,官道旁的亭子里,沈清扬背手而立,两匹白马在亭子外面悠闲地吃着草。 梅雪还是一身简单的青衣青鞋,下了马车后径直朝着沈清扬走去。 天已擦黑,人脸都看得不真切了,沈清扬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嘴角抿出一丝笑意。 半夜驰骋,星光漫天时才在路旁看到一座破败的茅屋。 梅雪靠在墙角休息,沈清扬燃起火堆,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饼子和肉干递到梅雪面前。 梅雪道了声“多谢”,只接了一块饼子慢慢地吃。 沈清扬也不勉强她,他盘腿坐在梅雪对面开始吃东西,又把一个水囊递给了她。 夜静,愈发显得风紧。 沈清扬忽然笑了一下说: “今天宫宴时演了一场大戏,乔家的那个姑娘不知怎么走错了路,竟是在昭阳殿附近一头撞进了陛下怀里。” 梅雪愣住,随即就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严家和乔氏还真是舍得出去,而且这也是彻底不要脸面了。 沈皇后大概是因为小皇孙的事情被牵扯了太多精力,不然也不可能让乔安然得逞。 就是不知道乔钧诚会是什么感受。 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寡廉鲜耻的懦夫。 沈清扬冷笑,仰起脖子喝了几口水接着说: “说是欺君之罪,可只要陛下不追究,又不涉及人命,终究还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梅雪点头,并不忧心的样子,依然是惯常的平静语气: “路总要一条条地走,不把所有的活路走完,有谁会甘心赴死呢?” 只是忽然间想到孟梓奕,想到被气得差点儿丢了命的武安侯老夫人,梅雪才觉得心头微凉。 那个瘦弱羞涩的年轻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沈清扬冷笑了一声,复又看了一眼梅雪说: “你倒是有耐心的很。” 梅雪不回应,吃完饼子又喝了几口水,然后抽出帕子擦干净手脸,便枕着包袱靠在墙角闭上了眼睛。 青州离洛阳大约一千里地,晨阳公主的车队走了快一个月,但以她和沈清扬的速度,最多三天就能赶到。 睡意朦胧中,梅雪感到有衣物盖在了她的身上,但她困乏的很,只皱了皱眉头就又接着睡了。 入夜的青州府城,喧嚣热闹,到处都是温暖的烟火气息。 进了一家客栈后,梅雪洗浴休息,沈清扬直接出了门,天光大亮的时候才又回来,脸上也并无疲倦之色。 梅雪已经用过早饭,正坐在窗前看书。 沈清扬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把她的书本合上并拉到自己面前说: “袁总兵那里,我已经交代好了。公主府我也去看过了,进去并不难,等今天晚上我再去探查一次,如无意外,明天晚上我就可以带你过去。” 梅雪看了沈清扬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把医书拿到自己面前继续看。 沈清扬就笑了一下,看桌上还有留着的早饭,也不管冷热,走过去吃了一阵,然后一边漱口擦嘴一边对梅雪说: “你一直在蜀地,没见过大海,我今天带你去海边转转可好?” 青州距离海边,骑马大约也就一个多时辰。 梅雪头都不抬一下,淡淡地说: “沈大人忙了一夜,这会儿不是应该去休息吗?” 沈清扬就又笑了: “这算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累,咱们现在出发?” 梅雪的眼神依然停留在书上,淡淡地说: “多谢沈大人的好意,但我对看海没兴趣。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大人明天傍晚再来带我去公主府即可。” 沈清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棉帕扔进水盆里,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梅雪还是看也不看他,只专注地看着书,便只好咬牙去隔壁的房间里睡了。 房门被“咚”地一声大力关上,梅雪抿了抿嘴唇,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 沈清扬一整天都没出房门,傍晚过来默不作声地和梅雪一起吃过晚饭后就又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进门扔给梅雪一个包袱说: “天黑后穿戴好,面巾勒紧一些。” 梅雪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第51章 阴暗 深夜的青州城终于安静了下来,高耸的木楼上,两个带着面巾的黑衣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 沈清扬抬手,指着前面的一大片宅院说: “公主回京后,正院便空了下来,只有几个值夜的婆子。我大约两刻钟便能让她们全部睡着,你就等在角门处,不要走动,等我回去接你。” 梅雪点头,跟在沈清扬身后快步下了木楼。 杂花生树,偏僻的花园角门处,梅雪蹲在花丛里等了没多久,沈清扬就折返回来了,一路领着她摸进了正院。 院子里漆黑一片,沈清扬关好正房的门窗后才点亮了一盏小角灯。 从卧房开始,再到正厅和书房,梅雪仔细地查看了所有的物品,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甚至连一点儿异常的气味都没有。 沈清扬又打开正院里晨阳公主私库房的门锁,带着梅雪进去检查了一遍。 可还是一无所获。 沈清扬皱着眉头,熄灭手里的角灯后带着梅雪离开了公主府。 天快亮了,他们不能再继续待下去。 梅雪并不觉得沮丧,回到客栈后净了手在桌边坐下,想了想后对沈清扬说: “你找找机会,看能不能让我去蔡毓的屋子里看看。” 沈清扬看着梅雪,想了想说: “这很容易,我去找袁浩,让他请蔡毓去喝酒便是了。” 梅雪“嗯”了一声,也不再理会沈清扬,只默默地坐在窗边闭上了眼睛,心里又把刚才在公主府里的细节都过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沈清扬站在房门口,看了梅雪一会儿,就悄悄地出去了。 第二天傍晚,沈清扬带着梅雪出门,天刚黑下来没多久,他们便进了蔡毓在外院的书房。 都是名贵的字画和器物,摆放的井井有条。 沈清扬端着小角灯,跟着梅雪慢慢移动,细细地查看了所有的地方,包括卧房和净房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放过。 可还是一无所获,连一点儿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沈清扬把灯放在桌上,低声对梅雪说: “要不今天先回去,过后再找机会去看看那几个妾室的屋子,还有那些能近身伺候公主的。” 梅雪摇了摇头,眼睛转向后墙上的一副寒江垂钓图。 沈清扬便不说话了,端着灯走到梅雪身边。 梅雪伸手摸了摸那幅画,低声说: “这书房里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唯有这幅画,过于普通了些,却又挂在这么醒目的位置。” 梅雪的手指缓缓滑到画幅的留白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 “这幅画的留白,也太宽了些。” 沈清扬眉尖一动,立刻把灯盏递给梅雪,然后长臂一伸,就将画幅从墙上取了下来。 墙上赫然现出了一扇窄窄的木门。 沈清扬咬了咬牙,对梅雪说: “你留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有情况,你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躲起来,不必管我。” 说着话,沈清扬将一面金制的令牌塞给梅雪,又接过她手里的灯盏,转身便进了暗道。 看着沈清扬走进暗室,梅雪无声地抿唇笑了笑,随即把木门关好,又踩上椅子将画挂在墙上。 擦干净椅面上的印迹,梅雪就走到墙角的暗影里安静地等着沈清扬。 月色清冷,青州的天气跟洛阳相比,已经有了冬的寒意。 梅雪隔窗看着外面的花影,垂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揉搓着指拇。 也许今晚,最多再有两三日,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了。 掩藏在这繁华世间的罪恶,到底还有多少? 牵扯到晨阳公主,和已经动了怒气的明德帝,一场腥风血雨是避免不了的。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木门后才传来轻轻的两下敲击声。 梅雪站上椅子取下画幅,沈清扬便推开木门走了出来。 就着昏黄的灯光,梅雪看得出沈清扬的面色极其不快。 他也没说什么,两个人相跟着将书房收拾得毫无破绽后,迅速离开了公主府。 一回到客栈,沈清扬就烦躁地扯下脸上的面巾,恨恨地摔在了地上。 梅雪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把面巾捡起来放到桌子上,也不理会他,自去净了手然后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慢慢地喝着。 沈清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才沉声说: “暗道很长,另一头通着另外一条街上的一所大宅子,那里面住着一个女人,还有好几个孩子和伺候的下人。” 梅雪乍一听,第一个猜测就是蔡驸马在外面养了外室。 可晨阳公主既然都愿意为蔡驸马纳几房妾室,还生了好几个儿女,蔡驸马又为什么不把这个女人名正言顺地纳进府中呢? 可看沈清扬的脸色,梅雪又觉得事情肯定不会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果然,沈清扬又接着说: “那女人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相貌也甚是普通,寻常村妇一般。” 梅雪就真的惊讶了,呆看着沈清扬,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说蔡驸马偷养了个美貌的外室,想让晨阳公主腾出正室之位而狠心下了毒手,那勉强还算有些道理,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仅仅又过了两天,沈清扬便把一切都查清楚了。 原来,蔡驸马丧妻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他的原配妻子不仅一直好好地活着,而且就住在与公主府相隔一条街的地方。 住了快二十年,还养育了几个孩子,长女也已经出嫁了。 现在和原配生活在一起的人,是两个儿子和几个孙辈。 而原配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竟然是蔡驸马求学时的一个落魄同窗。 梅雪震惊得无以复加,想不到这堪比戏文的事情,竟然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沈清扬冷笑,一把握碎了手里的杯盏咬牙说: “不管是不是蔡毓给公主下的毒,他都必死无疑。” 晨阳公主日夜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蔡驸马一家其乐融融,享用着公主府为他们提供的优渥生活。 而梅雪想的是,晨阳公主所中之毒,十有八九就是蔡驸马所为。 他的原配妻子,很有可能也牵扯其中。 儿女长成,家财万贯,他们现在不需要晨阳公主了。 不,是这对夫妻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晨阳公主的命了。 第二天,沈清扬便以缉盗为名,让袁浩的一个属下带了两队兵丁,他和梅雪扮作普通士兵加入其中,顺利地搜查了蔡驸马原配所住的院子。 梅雪从原配的卧房里找到一个箱子,里面是半箱多研碎了的紫衫叶粉末,都用小瓷瓶分装好了。 梅雪打开一个小瓷瓶闻了闻,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妇人说: “如此贵重的药物,不知夫人是从何处得来这么多的?花了蔡驸马不少银子?” 那妇人白了脸,但仍强辩道: “我根本不认识蔡驸马,这药……这药……是我治病用的。” 梅雪笑了笑,不再理会她,让一个兵士替她拿着箱子就离开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代价,二十多年的骗局,又牵涉到谋害公主,会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梅雪在客栈里收拾东西准备回洛阳,沈清扬走进来,在桌子旁坐了一会儿说: “公主府被查封,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已经下了狱,你想不想去见见蔡毓?” 梅雪没有回答他,而是问: “公主府里的那些孩子呢?” 原配和她的子孙都必死无疑,但这些妾室们生育的孩子,叫了晨阳公主多年“母亲”,只要晨阳公主肯求情,就算他们是蔡毓的孩子,大约也是能留一条命的。 沈清扬默了默说: “都在牢里,要一起押到京城听从陛下发落。” 梅雪无话可说,想了想就跟着沈清扬去了青州府衙的大牢。 她是真的好奇这样一个世间奇人。 果如李瑾之所说,蔡毓甚是丑陋,尖嘴猴腮不说,一张面皮也是焦黄色,眼珠往外凸起,稀疏的几根胡子衬得他更像是只老鼠一般。 可只看明德帝、蜀王兄弟俩和李瑾之、李瑾瑜等人的长相,便可推断出年轻时的晨阳公主会是何等的美貌。 可一个女人的大半生都毁在眼前这个龌龊的男人手里。 梅雪看着他,只觉得甚是无语。 蔡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哀求沈清扬让他见晨阳公主一面,沈清扬怒极,透过牢门柱子的间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 “畜生,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公主,你给我记住,即使公主愿意给你留个全尸,我也会先让你生不如死。” 蔡毓被沈清扬掐得喘不过气,双脚悬在半空中不停地踢腾。 梅雪厌恶地看了蔡毓最后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第52章 柔情 梅雪回到客栈,简单地收拾了包袱准备回洛阳。 出了院门,就发现沈清扬已经在等着她了,旁边还是他们来时骑的那两匹马。 与晨阳公主一案有关的犯人,自然由官府负责押运。 已是深秋,傍晚的山道寒风萧瑟。 梅雪和沈清扬所骑的两匹白马并肩飞驰,前面是一个狭窄的夹道,两侧峭壁高耸。 沈清扬忽然大喊一声,伸手拽住了梅雪手里的缰绳。 飞驰的两匹白马被他同时拽停,一起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梅雪立刻抱住白马的脖子,俯身让自己紧紧地贴在马背上。 “有埋伏,你快跑。” 沈清扬再来不及多说,一拳打在梅雪所骑的马身上,他自己已经抽出剑往前冲去。 喊杀声骤然而起,夹道两旁的林子里冲出来了数百人。 仅从他们手里的兵器判断,梅雪也看得出这些人必然是官兵,只不过没穿那身衣服而已。 而能在千里之外调动官兵伏击他们的,自然只有严铁两家。 知道自己留下只会给沈清扬增加负担,梅雪没有丝毫犹豫,纵马便往回奔。 然而,伏兵还是太多,沈清扬显然无法及时全部拦住,有支箭射到了梅雪所骑的白马臀部上。 还有一支箭贴着梅雪的头顶飞了过去。 若不是一直俯身紧贴在马背上,这支箭肯定正中她的后背。 白马吃痛受惊,不再顺着山路往回跑,而是疯了一样地往山上狂奔。 正奋力拼杀的沈清扬,飞快地看了一眼梅雪和白马消失的方向,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树枝和荆棘从头脸和身上划过,梅雪痛得咬紧了牙,眼睛却还不敢闭上,一直紧张地搜寻可以跳马的时机。 疯了的马在乱石林立的山间狂奔,随时都有可能跌下深山或者撞上岩壁,那才是致命的。 然而,梅雪还没找到时机,已经感觉到身下的马踏空了。 她立刻将双脚从脚蹬里拔出来,紧紧地夹住马的脊背,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紧贴在马背之上。 夜色已黑,耳边风声呼啸,梅雪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在落地的那一刻,梅雪心里是骤然一松的,因为她能确定自己整个身体都被白马垫住了。 梅雪相信沈清扬肯定能活下来,他会来找她的。 喉咙干疼的难受,梅雪挣扎着咳了两声,马上就感觉到有水送到了嘴边。 她急急地喝了几口,睁开眼就看到了半裸着上身的沈清扬。 她被他抱在怀里,身上裹着他的衣服,血迹斑斑的衣服。 四目相对,沈清扬双眼通红,哽咽着说: “梅雪,找到你之前我真的……真的很怕,我以为我会永远失去你。” 梅雪看着沈清扬通红的双眼和脖颈、肩膀上新添的伤口,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说: “沈大人,我没什么事,只是摔晕了而已,你放开我!” 沈清扬急忙抱着梅雪站起身,又把她放到火堆旁边的平地上。 是个很宽敞的山洞,梅雪拿着水囊又慢慢地喝了几口水,无言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沈清扬去外面割了块马肉回来,坐在火堆旁边的石块上慢慢地烤。 他悄悄看了一眼梅雪,又把脸扭开说: “我只是怕你冷,才……才抱了你一会儿,别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梅雪看向沈清扬,平静地笑了笑说: “我对沈大人的信任,不仅止于此。还有,谢谢你回来找我。” 这样冷的夜晚,沈清扬如果不及时找到她,她就算能活下去,也必然会受伤。 沈清扬就舔着嘴唇笑了,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 两个人分着吃了烤肉,沈清扬坚持让梅雪多喝一些水,他自己则一口都不肯喝。 天很快就亮了,梅雪不肯让沈清扬背她,自己跟在他身后艰难地一步步往山下走。 还没到山脚,就遇上了搜山的官兵。 总兵袁浩很快就找过来了,激动地对沈清扬说: “沈大人,梅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沈清扬将埋伏的兵丁杀了个干净,走夜路的商队发现了尸体,连夜就报到了青州府衙。 沈清扬冷冷地笑,并不理会袁浩。 袁浩笑得比哭还难看,跪在地上苦苦解释。 埋伏沈清扬和梅雪的那些人的确是官兵,但却不是直属于他的,而是驻守在寿光县的官兵。 沈清扬哼了一声,接过袁浩捧着的水囊喝了几口才说: “你把事情查清楚,尤其是这些人和严家、铁家的关系,密报到京城给我。” 袁浩一连声地应了下来,引着梅雪和沈清扬到了山下。 在小镇上换衣吃饭,梅雪又给沈清扬处理了伤口。 袁浩早让人重新准备了马匹和干粮水囊等物,看着沈清扬和梅雪远去,他才擦着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仅凭一人之力就杀了三百多个刀箭齐备且训练有素的兵士,自己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在整个大晋,大概也就沈清扬有这本事了。 不过那位叫梅雪的神医也够厉害,一个小姑娘,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一夜,竟是连半分异样都没有。 回程的路上,梅雪和沈清扬又在夜半时分赶到了来时的那间茅屋,她给沈清扬换药,笑了一下说: “沈大人这肩背上,都快被伤疤覆满了。” 沈清扬也笑,毫不在意地穿好了衣衫说: “老天爷都赏了我好几条命了,给这点伤疤算什么?” 梅雪沉默了一阵,还是轻声说: “如果你娘和你姐姐在天有灵,她们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心疼的。” 沈清扬不理会梅雪,扭脸给了她个后背站着。 梅雪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 “不管是为了那些爱我们的人,还是为了那些我们爱着的人,我们都应该更好地活着。 比如你,至少可以少喝酒,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良久,沈清扬终于回头,他的眼里带着泪光,声音却十分冷淡: “我有想过要好好地活下去,可你不许我爱你。” 说完,沈清扬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梅雪怔住,良久才咬着嘴唇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整个后半夜,沈清扬都没有再进屋子。 天亮后,梅雪走出茅屋就发现沈清扬已经在等着她了。 一路无言,两个人在午时末到了洛阳城门口。 梅雪往蜀王府而去,沈清扬直接进了宫。 梅刚和高远守在府门口,一看见梅雪,两个人就奔跑着迎了上来。 梅雪比预想的日子回来的早得多。 梅刚心疼地看着梅雪脸上和脖颈上的划痕,却又不好说什么。 高远则直接急了,竟不肯让梅雪再走路,非叫了软轿过来抬她。 梅雪哭笑不得,只得接受了高远的安排。 李瑾之和宋志杰应该是在一起说话,两个人一起迎了出来。 梅雪风尘仆仆,手脸上带着细微划痕结下的血痂。 李瑾之心疼得抿紧了嘴唇,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宋志杰看了眼李瑾之,含着笑垂下了眼。 三个人坐下,梅雪细细说了蔡毓的事情和半路遇袭的事情,宋志杰就笑了说: “很好,铁家终于出手了。世子,梅姑娘,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李瑾之和梅雪都站了起来,宋志杰示意他们不用送,一个人快步离开了。 梅雪就微微地笑了,对李瑾之说: “看宋先生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好消息大概很快就要来了。” 李瑾之却不接她的话,将扇子放在桌上,人已经走到她面前。 “我知道情况一定比你说的要严重得多,这些伤,这伤……” 李瑾之满眼都是焦急之色,抬了抬手,却又不敢触摸梅雪。 梅雪被李瑾之手足无措的样子给逗笑了,安慰他说: “连皮外伤都算不上,世子不必担心。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明天我准备进宫去看看公主和太子妃。” 梅雪说完就往外走,李瑾之终究还是忍不住,从背后环住梅雪的腰将她搂进了怀里。 李瑾之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很像娘从前抱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味道,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良久,梅雪轻轻摸了摸李瑾之的手说: “那我先回去了,你安心睡个午觉。” 李瑾之慢慢松开手,看着梅雪往外走,他又忙跟了出去。 高远还等在院子里,一看见梅雪就急忙招呼抬轿的婆子过来。 就这样,他还不放心,竟是跟在后面一起往内院送去。 彭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对李瑾之说: “主子,高远这是怎么了?他都把梅姑娘给弄得不好意思了。” 李瑾之就笑了,对彭亮说: “这个月让高远领两份月钱,你没有。” 彭亮再次张大了嘴,这才注意到李瑾之的脸泛着红晕,他急忙扭脸朝梅雪离开的方向看,终于恍然大悟似地笑起来。 李瑾之的脸就更红了,轻踢了彭亮一脚后转身进了屋子。 第53章 疑点 梅雪一回到院子里,平安就往她怀里扑。张嬷嬷和玉容看着梅雪的样子,心疼得不行,急忙去为她准备饭菜和热水。 梅雪抱了平安坐在花架下,平安伸着小手去摸梅雪的脸。 九儿怕平安摸着梅雪的伤口,就伸手去阻拦平安。 梅雪示意九儿不要管平安,还把脸凑安,两个人亲密地顶着额头说悄悄话。 平安自然还说不了话,但依然高兴得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九儿就在梅雪旁边坐了,给她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乔安然在中秋宫宴的第二天被明德帝下旨封为正六品的美人,当晚就被一顶小轿抬进宫去了。 大晋立国百年,除了皇后之位,其余妃嫔一律选自民间秀女,而且明令官员不得插手选秀之事。 所以,后宫妃嫔的地位自来不高,也少有世家或者高官愿意将家中女孩儿送进宫选秀的。 更何况,乔安然的进宫之路又是如此的别出心裁。 梅雪轻轻笑了一下,也并不评论什么。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孟梓奕,也有些担忧武安侯老夫人的身体。 因为乔安然闹的这一出戏,必然会再次将武安侯府拉进舆论的风暴之中。 果然,梅雪下午正在药房为晨阳公主配药,梁劲松和萧彦就一起风风火火地来找她了。 武安侯老夫人已经病了几天了。 看着梅雪手脸上的伤,萧彦急得连连追问。 蔡毓一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梅雪自然不肯和他多说,只说是去京郊的寺里上香,骑马时不小心摔了,就在寺里住了几天休养。 戴上帷帽去往角门,梅雪上了马车,跟着萧彦和梁劲松到了武安侯府。 武安侯老夫人眼见是病得更重了,梅雪给她扎针后,她才勉强睁开眼睛,可还是说不了话,嘴巴出现明显的歪斜。 孟梓奕憔悴得不成样子,跪俯在老侯夫人的床前,神情呆滞,已经连眼泪也没有了。 梅雪去正厅坐了,对武安侯夫妇说: “老夫人是中风,大约是暴怒或者其他原因引起的,即使治疗的效果再好,以后也很难再站起来了,甚至吃饭、说话这些事情也会大受影响。” 武安侯夫人立刻哭出了声,武安侯大怒道: “都是这逆子做的祸事,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打死为止。” 武安侯夫人大哭起来,跪下求武安侯饶了孟梓奕: “这孩子一向身体弱,这几天又日夜煎熬得吃不下睡不着,你再让人打他,岂不是会要了他的命?” 梅雪也在旁边劝说: “侯爷,老夫人不能再受刺激,若世子出了事,恐怕还会加重老夫人的病情。” 武安侯这才罢休,恨恨地甩袖离开了。 梅雪安慰了武安侯夫人几句,又写了方子后才离开侯府。 萧彦送梅雪回王府,在马车上气得冷笑连连: “乔家母女果然好手段,可见人但凡不要脸,办法也就来了。 乔钧诚和严禀文那两个混蛋,已经被放回家了。” 这种结果早在梅雪的意料之中。 就像沈清扬说的那样,欺君之罪,不涉及人命,只要明德帝不追究,别人能有什么说的? 见梅雪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萧彦就问她: “梅姑娘,你不觉得委屈吗?” 梅雪微微摇头,淡淡地笑了笑说: “别说委屈了,我甚至觉得为这种事情分神都是在浪费时间。” 她要的是严乔两家和铁家的彻底覆灭,而不只是陷在牢里那么简单。 萧彦就又感叹: “你和我表哥真是一个性子,还有宋先生也是,他们两人听了这个消息后,和你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 梅雪回到王府后就急忙去给晨阳公主配药,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慈宁宫,李瑾之非要跟着把她送到宫城门口。 时辰还早,街市上到处是叫卖早点的声音。 简单的烟火气中,幸福的滋味在悄悄蔓延。 李瑾之轻轻捏住梅雪的指尖,也不说话,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她。 梅雪把脸扭开了一会儿,可终究还是没忍住笑意,低声对李瑾之说: “有外人在的时候,世子不可以用这种眼神看我。” 李瑾之点头,又伸手摸了摸梅雪的头发才敛了神色坐好。 沈清扬显然已经将实情都禀报过了,从静安太后骤然苍老的神色里,梅雪能感受到她所受到的打击之重。 而晨阳公主则直接病倒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高热不退。 太医们都守在慈宁宫,看到梅雪来了,众人都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样。 明德皇帝黑着脸坐在正殿里,沈皇后和李瑾瑜的脸色也同样不好。 等梅雪终于将晨阳公主的体温降下来,已经快到午时了。 明德帝和沈皇后一起到寝殿看望晨阳公主。 站在床前,看着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妹妹,明德帝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叫了安江到门口说: “传朕的旨意,蔡毓等人不用押送到京,直接在青州行刑。 蔡毓和那贼妇处腰斩之刑,其余人等,无论男女,十二岁以上皆斩首,余下的全部流放三千里为奴。” 梅雪抿着嘴唇闭了闭眼睛,她知道,以明德帝此刻的怒气,事情并不会到这里就彻底结束。 果然,明德帝说完之后环视了寝殿一圈,冷冷地接着吩咐: “所有伺候公主的宫人,一律流放漠北,至死不得归。” 一直闭着眼睛的晨阳公主忽然睁开了眼,流着眼泪哀求明德帝: “皇兄,当年是我自己任性,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那些孩子,虽然是蔡毓的骨血,可他们都叫我母亲,还有这些伺候了我多年的宫人,他们也只是疏忽,求你饶了他们。” 明德帝不为所动,他看着晨阳公主的眼神渐渐变冷,良久才说: “晨阳,因为你的任性,皇家已经成了个笑话,朕希望你以后学着懂事些。” 说完,明德帝不再理会晨阳公主,转身就准备离开。 晨阳公主哭出了声,挣扎着趴在床沿上,奋力伸手扯住明德帝的衣襟哭求: “皇兄,我知道错了,那我就只求你一件事。 你是知道的,如画那孩子,她是我收养的,她和蔡毓没有任何关系,也从不亲近他,就求你放过如画。” 明德帝依然不为所动,静安太后擦了擦眼泪对他说: “皇帝,你妹妹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你就给她留个孩子,让她后半生好歹有个寄托。” 明德帝这才缓了脸色,良久才又接着吩咐安江: “传朕的旨意,命蔡如画改名为李如画,封为长乐郡主,即刻迎回宫中。” 晨阳公主松了口气,躺回床上默默地闭着眼流泪。 明德帝和李瑾瑜一起走了,那些伺候晨阳公主的宫人也都被拖了出去。 梅雪将药方写好交给秋姑姑,又把随身带进来的药交给她细细叮嘱道: “这种药膏,每天早晚各给公主涂一次,关节处皲裂严重的,适量多涂一些。 这种药水,是用来调节公主体内的酸碱平衡度,必须喝新鲜的才行。以后每隔几天,微臣就配一次药送进宫,若微臣不方便进宫,也会指派可信的人直接送给您,中间不能再经手他人。” 秋姑姑忙应了下来,静安太后伸手摸了摸梅雪手脸上的伤,叹了口气说: “好孩子,清扬把什么都说给哀家听了,你受苦了。” 梅雪摇头,笑了笑说: “只是一件有惊无险的事情,太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公主的病情,微臣想提前给您说清楚。 因为已经持续了数年,毒素在体内累积的非常多,所以要彻底清理的话,至少也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但只要坚持用药,最多半年的时间,公主的身体状况就会有明显好转,至少皲裂的皮肤会愈合,现在虚胖的情况也会大有改善。” 静安太后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搂住哭泣的晨阳公主劝说: “你听到了没有?都会好起来的,再过些日子,如画就会到洛阳,也能天天陪着你。” 晨阳公主流着泪点头,可梅雪看着她的眼神,总觉得事情不会是她所看到的这么简单。 一位皇家公主,在充满争斗的皇宫里长大,怎么会被蔡毓的几首诗文就给骗了呢? 更何况,晨阳公主什么样的才俊接触不到?而那个蔡毓却偏偏长得奇丑。 其实处处都是疑点。 第54章 信件 沈皇后一直神色不明地看着梅雪,等两个人一起出了慈宁宫,沈皇后就淡淡地说: “午时了,你跟本宫去坤宁宫用饭!” 梅雪应下,默默地跟在沈皇后旁边。 内侍们抬了凤撵过来,沈皇后抬手,示意梅雪扶着她一起上去。 已是秋末,阳光刺眼却无甚暖意。 沈皇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靠在撵背上闭目养神,神色中带着无法掩藏的疲惫。 梅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地垂了眼眸。 沈皇后未必会相信她的诊断,但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的担忧。 忽然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来,梅雪扭脸,就看到夹道旁边的宫殿上方飘着一只凤凰彩鸢,走在撵轿旁边的何姑姑登时就变了脸色。 乔美人当真是大胆。 梅雪复又垂下眼,神色无一丝波动。 沈皇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吩咐何姑姑: “乔美人还是个孩子,年轻爱玩也是天性。你去告诉御用监,挑一些新鲜好玩的送到流云宫去。” 流云宫离明德帝的昭阳殿最近,一个六品的美人,本没有资格居住。 可沈皇后特意将流云宫拨给了乔安然,还挑了不少好东西送过去。 又说年轻人贪睡,特意免了乔安然每天早晨的请安。 连乔安然的一日三餐,沈皇后也是亲自过问的。 明德帝也对安江笑言: “皇后没生女儿,这是把乔妃当做女儿一样宠爱呢。” 安江笑着点头,心里却惊惧异常。 午膳摆了满桌,沈皇后却只吃了几口,梅雪就也跟着停了下来,净手漱口后默默地坐着喝茶。 摆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沈皇后语调寂寥: “本宫是个没福的,只为陛下生了瑾瑜这一个孩子,所以啊,本宫看着这宫里的孩子,哪一个都当做亲生的一样。” 说着话,沈皇后瞥了一眼梅雪,见她还是安静地垂眸坐着,就又接着说: “乔妃不仅样貌出众,人也聪明,本宫就盼着她能早些为陛下开枝散叶,多生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你觉得呢?” 梅雪就站了起来,给沈皇后行礼后平静地说: “娘娘仁爱,微臣相信娘娘一定可以心想事成。” 沈皇后就笑了,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之色。 梅雪告辞要去东宫,沈皇后准了,淡淡地说: “太子妃如今愈发不像样子了,昨天又抓伤了太子,你医术好,去看看她。 若是不成,本宫打算将她移出东宫,也免得带坏了孩子们。” 梅雪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再次给沈皇后行礼后出了坤宁宫。 走在坤宁宫的院子里,梅雪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东侧的偏殿,见周围被宫人们围得严严实实的,就又垂了眸继续往前走。 她和李瑾之的猜测看来是对的,沈皇后已经做好了舍弃太子妃母子的准备。 姜嬷嬷刚服侍太子妃睡下,一见梅雪就又红了眼圈。 “吃了姑娘开的方子,又按照姑娘教的法子多带娘娘出门走动。 如今睡得安稳多了,哭得也少了,可不知为什么,娘娘还是易怒,前天,前天……娘娘忽然又发了怒,还把殿下的脸抓伤了。” 梅雪就问姜嬷嬷前天可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姜嬷嬷想了想说: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坤宁宫的何姑姑来了一趟,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来送一些补品,正好就被娘娘给看见了。” “她时常来东宫吗?” “是,皇后娘娘但凡有消息要通传,或者给娘娘送东西,都是派何姑姑来的。”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小皇孙就是被何姑姑亲手抱走的,她这样隔三差五地来东宫转悠,能不刺激太子妃吗? 而李瑾瑜的耐心,又能有多少?何况还有沈皇后和围在他身边的那么多女人。 梅雪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先回王府去,卧房里忽然传来太子妃的尖叫声,姜嬷嬷慌忙往卧房跑,梅雪也急忙跟了上去。 太子妃披头散发,疯了一般地抓着东西往地上砸,几个宫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墙角。 姜嬷嬷已年老,根本就抱不住太子妃。梅雪快步跑上去,紧紧地将太子妃抱在了怀里。 太子妃依然情绪激动,使劲儿摇晃着梅雪说: “你救救我的孩子,他们要害死我的孩子,你救救我的孩子!” 说着话,太子妃嚎啕大哭。 梅雪心疼不已,将太子妃搂在怀里低声安慰她: “娘娘,我答应你,最多再有一个月,我肯定会把小皇孙带走,我会亲自照料他,我向你保证,你相信我,好不好?” 脑瘫的孩子,严重的三个月就能从外表看出异常,那时候,沈皇后必然会想着如何舍弃李铭泽。 而那个时候,也就是沈清扬可以带走李铭泽的最佳时机。 太子妃听了梅雪的话,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她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再推搡梅雪,而是扑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姜嬷嬷流着泪收拾满地狼藉,梅雪给太子妃盖好锦被,默默地坐在床边陪着她。 其实,像太子妃如今这样的情形,如果可以离开皇宫,去一个新的环境休养,远离了刺激她的因素,对她的病情是大有好处的。 然而,太子妃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有,又能找个什么理由离宫呢? 梅雪在申时末才出了宫,李瑾之还在等着她。 把一盒尚且温热的点心打开放在桌上,李瑾之又倒了杯热茶递给梅雪。 等梅雪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梅刚才驾着马车缓缓启动。 梅雪简单说了明德帝对蔡毓等人的处置,也说了李如画受封长乐郡主之事。 重点地,她向李瑾之细细说了对太子妃的担忧。 李瑾之沉默着,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扇柄说: “想让太子妃嫂嫂出宫休养,也不是没有办法。 如今晨阳姑姑也病着,我明天就去见皇祖母,请她以祈福为由带着太子妃嫂嫂去安国寺住一段时间。” 梅雪就微微地笑了,对李瑾之点了点头说: “这是个好主意,太后娘娘疼爱太子妃,想必不会拒绝这个建议。” 李瑾之就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梅雪的头发没有再说话。 回到王府时,却发现宋志杰竟然在府门口等着他们,梅雪就知道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宋志杰说了个让梅雪无比震惊的消息。 原来,武安侯老夫人这次中风并不仅仅是因为闲言碎语造成的压力,而是在乔安然进宫的第二天,孟梓奕又偷跑去了乔家。 宋志杰微笑着将一封信从袖子里抽出来说: “乔妃之手段,果非常人可想。” 李瑾之和梅雪轮流看了信,都觉得十分无语。 乔安然当真是大胆,也当真是愚蠢,身为嫔妃,做出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株连全族的。 当然,宋志杰也真是个奇人,这样私密的东西,他竟然也能够弄到手。 宋志杰略有尴尬地笑称: “武安侯世子因为老夫人的病而备受打击,精力不济之下难免有所疏忽,所以这信就……咳……咳……” 梅雪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李瑾之也笑,对宋志杰说: “此事不仅会殃及乔家全族,还会祸及侯府,想必武安侯也知道该怎么做。 就再等些时候,等凉州的那批人证送到了,再把这封信送到侯府去。” 宋志杰点头说: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再等些天,到时候属下会安排合适的人把信送给侯爷。” 那个时候,不仅是严铁两家的覆灭之日,乔家也将不复存在。 第55章 长乐郡主 隔天,李瑾之就进了宫,回府后直接去了竹园。 梅雪正在房里写书稿,李瑾之含笑掀开了帘子。 梅雪扭脸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子旁边的圆椅。 李瑾之坐了下来,含笑对梅雪说: “皇祖母当场就答应了,但她和姑姑、太子妃嫂嫂一起出行,还需准备几天。” 安国寺虽然就在洛阳城中,可对于太后等人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出门,也不管是去哪里,都不会是件简单的事情。 说着话,李瑾之抬手摸了下梅雪的头,眼里满是欢喜和宠溺。 梅雪微笑着点了点头,停了正在写的书稿,起身去拎了壶热水到书房里来。 初冬的天气,风已有萧瑟之感,院子里的翠竹却依然葱茏。 倚窗而坐,李瑾之问梅雪: “过完冬至,你就满十五岁了,我来给你准备及笄礼,好不好?” 梅雪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 “等过完冬至,京中的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了 如果到时候皇孙不需要我每天照料,我可能会去钱塘一趟,将梅夫人的尸骨运回去,也为梅家族人收敛遗骸,再造宗祠祭奠。 至于公主的药,我到时候会把方子交给陈医令,也会提前亲手教他。” 李瑾之就收了脸上的笑意,走到梅雪跟前扶了她的肩膀说: “是我疏忽了,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梅雪点头,但还是说: “你身体才刚好些,冬日里南方湿冷,我并不想你跟着我奔波。” 李瑾之摇头,牵了梅雪的手将她搂进怀里说: “我一定要陪着你一起去,我再不想你孤单一个人了。” 高远就在这个时候进了竹园,他原本是要来找梅雪的,却透过窗户看到李瑾之正搂着梅雪。 高远目瞪口呆,继而又咧着大嘴无声地笑,主子和梅姑娘终于在一起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李瑾之是面朝着窗户的,他又比梅雪高了快一个头,所以抬眼就看到了窗户外面笑得龇牙咧嘴的高远。 李瑾之瞬间涨红了脸,却又不舍得松开梅雪,就笑着瞪眼示意高远赶紧离开。 高远无声大笑,飞一般地转身跑了。 长乐郡主到京的时间比梅雪预料的要快得多,静安太后带着晨阳公主和太子妃到达安国寺的第二天,她就骑着快马到了,护送的人比她晚到了几个时辰,累得人仰马翻。 长乐郡主先是冲到了宫城,听说太后带着她娘去了安国寺,竟是连明德帝也不见,扭头就又去了安国寺。 红衣白马的少女在长街上飞奔,长发飞扬,也不戴帷帽,明媚的一张脸比初冬的太阳还要亮上一分。 九儿正好在街上看到了这一幕,打听后就回去对着梅雪感慨不已。 梅雪微笑着听完,心里的疑问再次升起。 晨阳公主、蔡毓和长乐郡主,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梅雪是在第二天去安国寺给晨阳公主送药的,她还惦记着再看看太子妃。 长乐郡主穿一身大红色的劲装,手里拿着马鞭,立在殿门口看着梅雪。 梅雪一看见她就在心里笑了。 真是个特别的姑娘,还很漂亮,就像盛放的沙漠玫瑰,浓烈而又惊艳。 蔡家满门抄斩才几天,她就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好像是在迫不及待地摆明她的态度一样。 梅雪淡然走上台阶,见长乐郡主不理会她,就也只点了点头便准备进殿。 长乐郡主却叫住她问: “你就是梅雪?” “是,微臣就是梅雪。” 长乐郡主哼了一声,拎着马鞭绕着梅雪转了一圈,审视着她说: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年轻,我十七岁了,你连十五都没有?” “微臣还有两个月满十五岁。” “小小年纪就一脸老成,人长的单薄还穿成这样,我表哥的王府供不起你吃穿吗?” 梅雪忍俊不禁,微笑了答道: “微臣有俸禄,王府也不曾苛待微臣,不过是自幼养成的习惯罢了。” 长乐郡主就又哼了一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 “我原本是要来京城找你和沈清扬报牢狱之仇的,但你能给我娘治病,人看着也还行,我就原谅你。 但沈清扬那个混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梅雪被长乐郡主给逗笑了,给她行礼说: “那微臣就多谢郡主宽宥了,不过沈大人也是依法办事,并非特意针对郡主。” “才不是,要不是沈清扬那混蛋手黑,我本来可以不必进牢房的,我又不是蔡家的孩子。” 长乐公主依然气恼,引着梅雪一边往殿里走,一边说: “你配的药像是真的有用,我娘都没以前那么疼了,昨晚睡的很好。” 说着话,她用马鞭捅了一下梅雪的腰说: “只要你能治好我娘的病,我以后就罩着你,保管这京城里没人敢欺负你。” 说着话,长乐郡主傲然地晃了晃手里的马鞭。 梅雪差点儿就又笑了,可看长乐郡主一脸认真,她只得也肃了神色答道: “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也才几天时间,晨阳公主的脸色就大为好转,人也瘦了一圈,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臃肿了。 静安太后很是欢喜,对梅雪说: “按照你给的那个食谱,做出来的东西虽说味道不怎么好,但是真的有用。” 梅雪也高兴,细细给晨阳公主查看了一遍后说: “这种食谱的营养是足够的,只是少了糖盐油,吃起来就很辛苦,公主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 晨阳公主也难得地笑了,亲切地握了梅雪的手说: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长乐却是自小就被本宫给惯坏了,以后还请你多担待。” 长乐郡主就撅了嘴,跺脚往外走去。 梅雪又去偏殿看望太子妃,长乐公主也跟在她旁边。 看到梅雪搂着太子妃轻声细语地说话,长乐郡主站在卧房门口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忙把手里的马鞭藏到背后去。 换了个环境,身边又只有姜嬷嬷和几个自小就伺候在身边的宫人,太子妃的精神明显放松下来。 梅雪陪了她一个多时辰,她都没有再出现哭闹等情绪崩溃的状况。 长乐郡主等得不耐烦,转身往外面去了。 等梅雪准备离开安国寺,好笑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一幕发生了。 明德帝派沈清扬来安国寺给静安太后送东西,正好碰上了长乐郡主。 一身黑衣的沈清扬大踏步往院子里走,身后跟着两个抬东西的内侍。 长乐郡主站在殿门口,和身边的一个宫人耳语了两句,就甩开马鞭朝着沈清扬奔了过去。 似是一团红色的火焰扑面而来,沈清扬没有防备,楞了一下才闪身躲开。 紧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内侍就倒霉了,马鞭从他们身上抽过,手里抬的箱子便落在了地上。 两个宫人吓得急忙跪在地上请罪,沈清扬已经恼了,他本就对女人没什么耐心,虽然大概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谁,但他没有惯着谁的习惯,劈手就夺了长乐公主手里的马鞭,怒道: “胡闹,谁给你的胆子?” 说着话,沈清扬把马鞭扔在地上,又示意那两个内侍起身。 长乐公主被沈清扬拽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顿时就更委屈了,甩手一个巴掌就朝着沈清扬打去。 沈清扬被气笑了,只一抬手就反剪了长乐公主的双臂,同时吩咐旁边战战兢兢的宫人说: “做什么吃的你们?把她带到太后跟前去。” 可那些宫人并不敢跟长乐郡主动手,只团团围住她不让靠近沈清扬。 沈清扬自己单手拎起箱子就走,并不理会已经气哭了的长乐郡主。 梅雪一直静静地站在偏殿门口,沈清扬发现她时,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梅雪只当做没看见,沿着偏殿的连廊往院门口走去。 沈清扬站在院子中央生闷气,尤其是看见梅雪嘴角那浅浅的笑意,他的脸色就更黑了些。 第56章 报应 严蕴才父子杀良冒功一案中的幸存者被送进洛阳的当天,宋志杰就安排人将手里的那封信送到了武安侯府。 武安侯即刻叫来孟梓奕质问,得知是真的时,顿时吓得一身冷汗,他甚至顾不得打骂孟梓奕,反倒哭着跪在儿子面前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全家人?如果被陛下知道了,就是你姑祖母出面也救不了你。” 孟梓奕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却依然摇着头替乔安然辩解: “父亲,安然她善良纯真,她就是怕我伤心,才特意和我说一声,她也是被逼的,她只是为了救她的父亲和舅舅才……” 见儿子依然如此执迷不悟,武安侯彻底失望了,叫来了管事的人立刻将孟梓奕押回越州老家看管,他自己换了身素衣,带着那封信进宫去向明德帝请罪了。 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里,京城洛阳都处在动荡不安之中。 前阁老严蕴才父子杀良冒功一案证据确凿,严家再次被抄,阖府众人全部下狱。 兵部尚书的铁兰翔因私调兵士截杀羽林卫首领沈清扬和太医梅雪也被下狱。 又因大量证据证明铁兰翔数年间在兵部贪污的银两达到百万两之多,明德帝大怒,下令将铁家从严治罪。 铁兰翔为了给儿孙求得一线生机,不仅拿出证据证明大部分贪污的银两都进了严家,更是将当年钱塘梅家灭门惨案的真相也招了个干净。 乔家主母严氏当天就被刑部拿进了狱中。 昭阳殿里,明德帝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脸上阴云密布。 沈皇后拧了块帕子搭在明德帝的额头上,温声劝他说: “陛下,虽然乔氏行为不检,可她毕竟怀着身孕。妾身看过日子了,那孩子应该是皇家的血脉,不如就先留她一条命,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发落可好?” 见明德帝依然闭着眼无所表示,一丝笑意自沈皇后眼底滑过,她声音哽咽地继续劝说: “陛下,乔氏年纪小不懂事,可她已经亲口招认了,那封信是她哥哥写好让她誊抄的,为的就是欺骗梓奕,便于以后继续利用侯府。也幸亏梓奕那孩子心思纯正,直接把信交给了武安侯。” 明德帝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冷冷地缓声说: “传朕的旨意,乔氏兄妹欺君犯上,着其父流放岭南,其母罚为官奴,其兄处宫刑后去守皇陵,至死不得归京。” 沈皇后遂替乔家人谢恩,服侍明德帝睡着后她才坐了撵轿离开昭阳殿。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了,这世上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流云宫里,乔安然被两个内侍押住,一根白绫穿过房梁垂在她眼前。 乔安然奋力挣扎,满脸是泪地大叫: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怀了皇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宫门就在这时候豁然打开,沈皇后的撵轿直接抬到了正殿门口。 何姑姑摆了摆手,准备行刑的宫人就都急忙退了出去。 沈皇后缓步而入,何姑姑忙扶了一个打翻的圆椅放好给她坐。 乔安然哭得声嘶力竭,蜷缩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像是在抓着最后的护身符。 沈皇后依然笑得温和,怜爱地看着乔安然说: “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给吓成这样,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好呢?” 乔安然跪行到沈皇后脚边,哭着拉住沈皇后的裙角哀求。 何姑姑满脸厌恶,一把打掉乔安然的手将她扯开了。 沈皇后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乔安然说: “本宫一直都很疼你,怎么舍得你去死呢?本宫已经替你求了情,你可以活到生产之后再说。 不过啊,这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你又怀着身孕,就自求多福!” 沈皇后说着话起身往外走,又吩咐何姑姑说: “把她父母和哥哥的下场也都告诉她,她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还能替他们想想办法呢!” 沈皇后的凤撵渐渐远去,何姑姑冷着脸对乔安然说了明德帝的处罚决定。 有好半天的时间,乔安然都回不过神来,看着何姑姑也要走了,她才忙扑上去哀求: “求求你了,姑姑,请你给梅雪捎句话,我要见她一面,我一定要见她一面。” 外祖一家已经不可能指望了,其余亲族不是被牵连罢官、下狱,就是躲着不肯露面。 现在她能想到的有可能帮她的人,就只有梅雪。 她始终相信,梅雪就是乔安忆。 作为乔家的嫡长女,梅雪不应该对他们这些乔家人视而不见。 何姑姑冷笑出声,厌恶地看着乔安然说: “乔氏你莫不是吓糊涂了?梅姑娘和你们乔家有什么关系?滴血认亲的事情你都忘了? 再说了,如今咱们太后娘娘,还有长公主和太子妃娘娘,都指望着梅姑娘照料身体呢,她哪里来的时间见你?” 何姑姑说完,一脚踢开乔安然转身就走。 乔安然颓而倒地,再次哭得泣不成声。 三司会审,严乔铁三家的案子很快就出了结果。 铁家十二岁以下的男女得以活命,全部发配关外为奴。 严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牵连进此案的还有二十多家文武官员,一时之间,京西牌楼处血流成河,被发配出京的人群甚至堵塞了北城门。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终于掩住了京城上空连日不断的血腥气。 青竹白雪,有觅食的鸟儿在枝头蹦来跳去。 九儿笑着端了米粒出去撒在地上,张嬷嬷在后面唠叨着让她慢一点儿: “九儿姑娘,你慢一点儿,别摔了。” 九儿笑着应了,又喊着让玉容把平安抱出来玩雪。 张嬷嬷就皱了眉头,更加唠叨起来: “这么冷的天,何苦把平安弄到外面去?” 可连玉容也不听她的,抱着平安和九儿一起在雪地里打闹。 梅刚进院抱着梅嬷嬷出门,九儿就忙扔掉手里的雪团子跟了过去。 梅雪加了一件长兔毛的大氅出门,也并不戴帽兜,只拿了一副浅绿色的手暖。 李瑾之也穿了一件白色的大氅,他含笑站在马车旁,协助梅刚将梅嬷嬷安置进马车后,才又和梅雪一起上去。 梅雪将厚厚的锦被给梅嬷嬷盖在身上,轻声对她说: “姑母,梅夫人的墓地离城有些远,我们大约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梅夫人病逝后也是入了乔家祖坟的,可没过几年,严氏就悄悄地让人把她的墓给移到了郊外。 这件事情,乔钧诚知或不知,梅雪并不想知道。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官道上,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蹒跚前行,两个公差跟在后面,间或不耐烦地咒骂犯人两句。 蜀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过,那犯人愣了片刻,忽然就追着马车艰难地跑起来,边跑边喊: “忆儿,你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 蜀王府的护卫停下来阻拦那犯人,两个官差生怕惹祸上身,便狠狠地将那犯人踢倒在雪地上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到这时候还敢攀附贵人。” 马车里,梅雪的面色丝毫不变,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没有权利替死去的人原谅乔钧诚,即使记忆里还残留着姚老太太慈爱的面孔。 可姚老太太的好心,加上乔钧诚的自私纵容,害死的却是梅家满门。 枉死的那些人何罪之有? 所以,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这才是天道。 梅夫人的墓地在一片野林子里,梅雪下了马车后对梅刚说: “梅大叔,晚些时候你去追上那两个官差,给他们些银子,保证让人活着到达岭南就行。” 至于以后,就看乔钧诚自己的命了。 梅刚应下,把准备好的香烛纸钱从马车上拿了下来。 梅嬷嬷伏在矮小荒芜的坟头上哭了起来,李瑾之将香烛点燃后递给梅雪。 将香烛插进积雪里,梅雪又把纸钱分散开放进燃烧的陶盆中。 她始终没有落泪,只是微微红了眼圈。 路还很长,远没到可以任性哭泣的时候。 第57章 皇长孙 冬日天短,祭奠梅夫人后回到王府,各处的灯笼都已经亮起来了。 沈清扬竟然和宋志杰一起等在李瑾之的院子里。 看着李瑾之和梅雪一同进门,沈清扬也不说话,垂了眼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地喝。 宋志杰含了笑说: “事情很顺利,严家的那个女孩儿已经登上了开往蜀地的船,安排了两个随从跟着照料,梅姑娘切请放心便是。” 梅雪谢了宋志杰,跟着李瑾之一起坐了下来。 沈清扬还是面无表情,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冷声说: “坤宁宫已经开始给小皇孙减食了,前些时候还每天喂三四次奶,这几天都是每天只喂一次。” 梅雪的心骤然收紧,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这个月份的孩子,除过夜晚,白天至少两个时辰要喂一次。 一天只喂孩子一次,这条小生命还能坚持几天? 李瑾之微微皱了眉头,对沈清扬说: “沈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带铭泽出来?我这边已经安排好护卫,随时可以去接应。 事成之后,我自会去陛下面前请罪。” 沈清扬嗤笑了一声,扭脸看着门外面说: “我沈清扬敢作就敢当,不用你多管,你们只要好好照料孩子就行。” 说完,沈清扬站了起来: “明晚子时末,你派人到约定的地方等我就行。” 他的属下都是官身,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家老小,他不能拿他们去冒险。 而李瑾之手里有些什么人,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能将内卫反击到狼狈撤退,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沈清扬说完就起身走了,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没入了风雪之中。 梅雪站起身,对李瑾之和宋志杰说: “那我先回去了,给小皇孙准备的东西,现在可以布置了。” 李瑾之和宋志杰都点头,看着梅雪乘上暖轿回了内院。 梅嬷嬷已经被伺候着吃过晚饭睡下了,梅雪净手后给平安喂了奶,就让玉容带着他去厢房休息。 九儿留了下来,和梅雪一起用过晚饭,然后两个人一起收拾小皇孙李铭泽的住处。 见梅雪要把孩子安排在她自己卧房的暖阁里,九儿就犹豫了说: “姑娘,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爱哭闹的时候,住在这里会不会影响你休息啊?” 梅雪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李铭泽现在还能哭闹,她倒是会放心些。 可饿了这么多天的孩子,梅雪甚至不敢想象他现在可能存在的状况。 一直喂养平安的两个奶娘都很老实,又自愿同时为小皇孙哺乳,梅雪便答应了,让她们都领双份的月钱。 明晚过后,宫里肯定会放出皇孙病逝的消息,李铭泽那个时候出现在蜀王府,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所以这个时候,蜀王府并不适合再去外面寻找新的奶娘。 外院,宋志杰问李瑾之: “世子,那么皇孙到府里之后,您打算什么时候和太子殿下明说?” 只要李铭泽被沈清扬带出宫,明德帝等人肯定都知道是送到蜀王府了。 但以沈清扬的个性来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这件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足明德帝夫妇和太子台阶,让他们心安理得地扔掉李铭泽这个包袱。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李瑾之不至于在明面上被苛责。 至于李铭泽以后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那就要看太子李瑾瑜的态度了。 李瑾之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说: “皇兄若愿意,自然会有来认铭泽的那一天。若他不主动来,铭泽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一切都由我来负责即可。” 李瑾之这样说等于是拒绝了宋志杰的建议。 宋志杰其实知道李瑾之是有些生气了的,只是一贯的涵养让他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宋志杰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心中腹诽? 沈皇后虽然强势,可也只是防着静安太后和太子妃见皇孙,作为太子的李瑾瑜,如果肯用点心,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些天的遭遇吗? 连沈清扬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二天的傍晚,暴雪忽然而至。李瑾之晚饭后就到了竹园,和梅雪一起等待李铭泽的到来。 沈清扬说过的话必然会兑现,他们从不怀疑他的能力,更不怀疑他的人品。 梅雪在写书稿,李瑾之拿着她以前写的关于李铭泽的治疗方案看,过了一会儿后说: “这一次,无论成功与否,沈大人肯定会被惩戒,他与我协作,这是皇伯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梅雪抬头,看着李瑾之点了点头。 沈清扬恶名在外,可有谁在意过他心理和身体上的累累伤痕? 子时过完不到两刻钟,就有一队黑衣人护送着梅刚进了王府的侧门,门关上的那一刻,黑衣人片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雪纷飞,地上的脚印很快就没了痕迹。 宫城外,主动返回的沈清扬束手就擒,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 把李铭泽接到怀里,只看了一眼,梅雪就红了眼圈。 当初那个白白胖胖、带着粉红的孩子,已经瘦得皱了小脸,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脑瘫的孩子更不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会比寻常的孩子更爱哭闹。 可此刻,被颠簸了许久的李铭泽不哭不闹,他应该是已经没有力气哭了。 李瑾之去了外间等候,奶娘急忙进了暖阁给李铭泽喂奶。 看着孩子贪婪地不停吮吸,一向寡言少语的奶娘也落下泪来,问梅雪: “姑娘,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饿成这样了啊?” 梅雪无言以对,红着眼圈把脸扭开了。 他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孙儿,他的父亲是未来的大晋皇帝。 可他却险些就被饿死,而他的将来,已经注定了会无比艰辛。 但也只让李铭泽吃了一刻钟的奶,梅雪就不让他吃了,对奶娘说: “孩子饿的太久,若骤然让他吃饱,会很伤胃,你先去休息,过一个时辰后再来喂他。” 奶娘应了一声出去了,有了力气的李铭泽因为还没有吃饱而大哭起来。 李瑾之忙进了暖阁,和梅雪一起安抚李铭泽。 两个人轮流抱着孩子走动、轻轻摇晃,坚持到一个时辰后的再一次喂奶。 一直折腾到天光大亮,李铭泽才终于停止哭闹睡着了。 昭阳殿外,厚厚的积雪几乎将石灯完全掩埋了,但没人敢去清理。 沈清扬已经跪了半夜,白雪几乎淹没了他的半个身子。 廊下的内侍们远远地看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皇孙于昨夜夭折,帝后伤心不已,这沈大人却夜闯坤宁宫,还把几个照料皇孙的嬷嬷给打成了重伤,这不是火上浇油的吗? 明德帝自上次病后就一直未曾痊愈,脸色再不复先前的红润。 沈皇后亲自伺候明德帝穿戴完毕才说: “陛下,清扬是个直性子,这次他虽然该罚,可终究也是为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皆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想过沈清扬有可能会插手皇孙的事情,却没想到李瑾之也牵涉其中。 难道是那个医女梅雪的主意? 她究竟图的什么? “目无宫规,罚俸一年,廷杖一百。” 明德帝说完,又看向沈皇后说: “你哥哥才又上了折子,说他回京后又让人把邱氏的墓给毁了,你哥哥要求朕严惩他。” 邱氏便是沈国舅曾经纳入府中的那位歌姬。 沈皇后抿着嘴唇,跪下给明德帝赔罪说: “都是臣妾的家事,却累得陛下操心,臣妾有罪。” 明德帝瞥了她一眼,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让她起身,而是转身往侧门走去。 柳昭仪恭候在侧门处,见明德帝走过来,就遥遥地给沈皇后行了礼,然后扶着明德帝的胳膊聘聘婷婷地走了。 沈皇后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给候在门口的何姑姑使了个眼色。 柳昭仪原本并不出色,三十多岁了,只生了一位公主。 可这几天,明德帝不知怎么地就一直往她宫里跑。 何姑姑会意,立刻就出去查去了。 第58章 争吵 梅雪配好了伤药,李瑾之下午便去了沈府,回来后和她说了沈清扬的状况。 沈清扬在宫中行走多年,又有沈皇后在,所以行刑的宫人并不敢真的下重手打,但一百廷仗打下来,皮外伤还是非常严重。 可沈家就只有几个老仆,衣食周全就已是勉强,更别提照料一个伤重的病人。 李瑾之就把陈医令悄悄留在了沈家。 梅雪刚给李铭泽做完第一次的治疗,正抱着他坐在炭盆旁边,听李瑾之说完,她沉默了一阵才说: “你不用太担心,皇后娘娘不会不管沈大人的。” 李瑾之默然,给梅雪倒了杯热茶,又弯腰把李铭泽接到了怀里。 沈皇后的确没有不管沈清扬,她在深夜出宫去了沈清扬的家里。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沈清扬的卧房里没有放炭盆,他也只盖着一条薄被。 沈皇后顿时发了怒,要治罪伺候沈清扬的那几个老仆。 沈清扬扭脸看着她冷笑: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了就能表现出你有多在乎我?以为我就会感激你?” 沈皇后冷了脸,何姑姑忙弯着腰退了出去,又关好门亲自在外面守着。 沈清扬趴在床上,侧脸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讥笑了一声说: “我就喜欢这样过日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记住姐姐最后的日子有多苦,才能让我记清楚那些人有多该死,才能让我不后悔自己手上粘了那么多人的血。” 冰冷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沈皇后沉默良久才说: “我知道你恨我,可这些年,我已经在改了。你父亲多次上书给陛下,我都替你拦下来了。” 沈清扬听完就又笑了,直笑得眼里含满了泪,盯着沈皇后说: “你没有改变,从来都没有。 你若是知道自己错了,就应该让瑾瑜和太子妃好好过,而不是不停地往东宫里塞女人。 我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把瑾瑜也逼出问题,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沈皇后被刺痛了,瞪着沈清扬厉声说: “瑾瑜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大晋皇帝,他必须子嗣繁盛,尤其是嫡子。 可太子妃是个不祥的人,她命硬,善妒又自私,她把瑾瑜都给耽误了,我能留她到现在,已经是为瑾瑜在忍让了。” “太子妃是太后娘娘养大的,谁不说她识大体能忍让?她有什么不祥的?她是杨老将军的女儿,她们一家都是大晋的功臣。 这些年,她因为瑾瑜受了多少委屈?你当真一点儿都看不到吗?” 沈清扬忍无可忍,冲着沈皇后怒吼。 沈皇后手指沈清扬,哆嗦着嘴唇说: “你们都怨恨我,可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李家的江山后继有人,我是为了我们沈家可以……” “你一直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尊荣,为了你的富贵,你害了多少人? 一直到瑾瑜成年后,宫里才陆续有皇子出生,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陛下全都不知道吗? 陛下不说是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谁处在皇后的位置上都可能和你一样。 可你原不必做的这样绝,铭泽他是你的亲孙子!” 沈清扬怒了,挥手将床边桌上子的药碗等物全都扫到了地上。 沈皇后脸色灰白,眼里含了泪,她不再和沈清扬争执,只慢慢地往门口退,看着沈清扬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悲伤。 何姑姑在外面听着沈皇后姑侄争吵,吓得两腿直发抖。 沈皇后出了门,也不看何姑姑,只仰脸看了看白茫茫的夜空冷声吩咐: “药材和宫人留下,等他病好了,随他怎么折腾。” 何姑姑忙应了下来,又招手叫抬暖轿的宫人过来。 一连几日,宫中再无别的消息传出,李瑾瑜也一直音信全无。 梅雪便和李瑾之一起去了安国寺。 静安太后显然因为李铭泽的死讯而深受打击,晨阳公主陪着她,两个人都红着眼圈。 李瑾之的一句“皇祖母,姑母,铭泽在我府上,他很好,你们不要担心。”让静安太后瞬间落下泪来。 梅雪去偏殿看望太子妃,与长乐郡主正好在正殿门口碰上。 长乐郡主一身骑装,显然刚刚骑完马回来,手里还提着马鞭。 看见梅雪,长乐郡主就问: “听说沈清扬那家伙被打了,你去看过他没有?伤的重不重?” 梅雪给长乐郡主行礼说: “微臣没有去沈府,但世子去了,说沈大人的伤还是挺重的。” 长乐郡主就笑起来,晃悠着马鞭哼了一声说: “活该,谁让他天天目中无人,活该被打。” 长乐郡主的话让梅雪甚是无语,她没再说什么,错开身子准备继续往外走。 长乐郡主却又叫住了她问: “我听说你养了个白头发白眉毛的小怪物,是不是很吓人?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梅雪瞬间冷了脸,神色淡淡地说: “那孩子只是病了,并不是什么怪物。 郡主你身份尊贵,还是不要屈尊降贵的好,万一吓住你了,微臣可承担不起。” 说完,梅雪扭头就走。 她知道长乐郡主是个活泼耿直的性子,可她不喜欢听别人这样说平安。 长乐郡主就愣住了,问身边的宫女: “她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啊?我又没怎么样她。” 李铭泽“夭折”的消息显然还在瞒着太子妃,她好了很多,梅雪跟着姜嬷嬷进去时,她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 梅雪准备给太子妃行礼,却被她拉住手给制止了。 姜嬷嬷就笑,对梅雪说: “梅姑娘不必多礼,娘娘天天盼着你来呢!” 梅雪坐下,看着太子妃微笑说: “娘娘,皇孙已经被接到微臣身边了,微臣和世子会好好照料他,您再不用担心了。” 太子妃手里的书落在地上,怔了好一阵儿,她才伏在梅雪肩头哭了起来。 姜嬷嬷跪在地上,流着泪给梅雪磕头: “梅姑娘,您这可是解了我们娘娘的心病了,您的大恩,老奴会记一辈子的。” 梅雪将姜嬷嬷扶起来,又温声安慰太子妃要好好爱惜身体,然后才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偏殿。 她不敢跟太子妃提李铭泽现在的状况,更不敢说让太子妃见见李铭泽。 她不知道李铭泽最好的状态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而太子妃,不能再受刺激了。 李瑾之在院子里等着梅雪,陪着她边走边说: “长乐刚才说让我替她跟你道个歉,说她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好奇而已。” 梅雪没说话,只回头看了一眼正殿。 李瑾之就笑了,对梅雪说: “她已经又跑出去了,说要去沈大人府上看看他现在什么样。” 梅雪很是无语,但和李瑾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由得微笑起来。 沈清扬这次再和长乐郡主见面,可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明德帝是隔天午后把李瑾之和梅雪宣进宫的,在昭阳殿的御书房里见了他们。 “简直胆大包天,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 明德帝没说原因,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 李瑾之和梅雪挨着跪下,两个人也都低着头不辩解。 过了好一阵,明德帝才又说: “洛阳的天气比成都冷得多,行宫西边那个小庄子,里面的温泉最好,你们若是觉得冷,就早点儿搬过去,别天天在京里惹朕生气。” 李瑾之和梅雪磕头谢恩,一起从御书房里退了出去。 安江给明德帝端了盏热茶,躬身笑着说: “还是陛下最疼爱世子,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必定欣慰。” 明德帝哼了一声,喝了两口茶后把杯盏放在桌上,又伸手翻了翻御案上的折子,忽然就又怒了,一把摔了桌上的茶盏说: “太子怎么还没把明春会试的章程送过来?他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 安江吓了一大跳,急忙跪了下来。 明德帝最近时常发怒,尤其是对太子李瑾瑜,时常都没有好脸色。 第59章 及笄礼 梅雪和李瑾之是在昭阳殿外碰到李瑾瑜的。 李瑾瑜明显瘦了,原本白净的脸上带着一层黄灰色。 梅雪和李瑾之给他行礼,他也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没说话就急急忙忙往昭阳殿去了。 他甚至都不敢看梅雪和李瑾之的眼睛。 回去的马车上,梅雪淡淡地说: “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应该是许久都未能安睡了。” 李瑾之自然知道梅雪说的“他”指的是谁,默了默问: “这种病有救吗?” “没有,他只有猝死这一条路,而且死像会非常惨,口鼻流血,痛苦异常。” “那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不超过两年,前提还得是没有人想他死的更快。” 梅雪说完,和李瑾之对视了一眼,都默默地垂了眼眸不再说话。 自从东宫出了异常到现在,尤其是皇孙李铭泽“夭折”的消息传出来,加上明德帝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宫中几个有皇子的妃嫔都开始不安分起来。 虽然她们的儿子都还年幼,可毕竟也是皇子。 沈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她们自是比谁都清楚。 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有些人还有更远大的志向。 宋志杰所得到的消息中,就有一条是关于这方面的:柳昭仪已经暗中投靠了四皇子的生母淑妃,如今柳昭仪宫中的一个歌姬颇得明德帝喜欢,而这个歌姬来自淑妃的家乡云南。 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出生时就夭折了,四皇子李瑾宏是年龄仅次于李瑾瑜的皇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淑妃和柳昭仪的行事已经是十分小心了,可还是漏了踪迹。 宋志杰能查到的,沈皇后自然也能查到,不过是费了几天功夫而已。 “贱人,胆子不小,竟然敢跟本宫耍花招。” 沈皇后接到何姑姑的禀报,当场便砸了手里的杯盏。 淑妃出身寒微,最会伏低做小,不然沈皇后也不会允许她最先保住皇子从而爬到了妃位。 何姑姑急忙跪了下来接着说: “娘娘,淑妃那贱人极其狡猾,竟是找了个异族长相的女人,生的颇为妖艳……” 何姑姑显然十分着急,又换了话题说: “安江那老阉货,竟然一丝口风都不透,奴婢还是从昭阳殿的小群子那里问出来端倪的,陛下在柳昭仪那里已经见了四皇子好几次了。” 小群子也是安江的徒弟,很是聪明伶俐的一个人。 “那小群子既是个懂事的,你就好好拢住他。至于安江,他如此忠心,那本宫一定成全他。” 沈皇后慢慢地说着话,手上的护甲在花梨木的圆椅扶手上抠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 对李铭泽的治疗并不顺利,孩子太小,根本就不能配合,而且也不适合用镇静的药物。 李瑾之一天中的许多时间都待在竹园里,陪着梅雪给李铭泽做治疗。 小小的孩子常常哭得撕心裂肺,而且只肯让李瑾之抱。 梅雪在他眼里,只是个总拿针扎他的人。 梅雪时常觉得心疼不已,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心里其实是知道怕的,知道谁能保护他。 为了不耽误李铭泽的治疗,梅雪和李瑾之甚至没考虑过明德帝的建议去行宫。 因为折腾一趟至少也要十来天。 就更别说送梅夫人的尸骨回钱塘了。 连自己的及笄礼,梅雪也不愿意办。 在她心里,这种形式上的东西,远不如为李铭泽治病来的重要。 李瑾之心中十分愧疚,冬至日的这天,他没有去宫中参加宴会,而是陪着梅雪去郊外祭奠了梅夫人,回来后开始悄悄准备梅雪的及笄礼。 太子妃被太后做主留在安国寺,她自己带着晨阳公主和长乐郡主回了宫中。 梅雪及笄礼的这天,她和晨阳公主都准备了礼物,由长乐郡主领着内侍送到了蜀王府。 萧彦也来王府为梅雪庆贺,同行的还有梁劲松,带了武安侯夫妇送的重礼。 宴会安排在梅园,长乐郡主好不容易坚持到宴会结束,终于忍不住对梅雪说: “你就让我看看那个小孩,我都让表哥替我道歉了,我没有歧视他的意思。” 梅雪瞥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萧彦就笑起来,对长乐郡主说: “我去给你把平安抱过来,但你可得记住,平安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 见梅雪不反对,萧彦就乐呵呵地往竹园去了。 等抱着平安回来,萧彦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不停地偷偷打量李瑾之和梅雪,但终究没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问。 梅雪和李瑾之本就知道瞒不住萧彦,他是只要有空就会来王府晃悠一趟的。 但萧彦向来是个靠得住的。 长乐郡主却在看到平安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笑着对梅雪说: “可见传言不可尽信,这孩子长得像个雪娃娃一样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她竟下手从萧彦怀里夺了平安,径自抱着往梅林中玩去了。 九儿忙跟在后面,生怕长乐郡主照看不好平安。 萧彦就笑说: “你们还都不知道?沈清扬这次可算是遇上克星了。郡主现在三天两头就去找他麻烦,他的伤没好行动不便,府里的那几个老仆又不敢拦郡主。” 梅雪听完抿了抿嘴唇,去看李瑾之,就见他在乐呵呵地笑。 临离开王府的时候,长乐郡主把自己镶着金玉的马鞭送给了平安做礼物,又对梅雪说: “你真是个臭脾气,但是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我也喜欢平安,你以后不许再为这个事情记仇。” 梅雪没接她的话,只让九儿去把她亲手做的药香膏拿了两瓶过来送给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就很开心地走了,临走还捏了捏长安的小脸。 萧彦是和梁劲松一起走的,但是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又跑了回来。 李瑾之就让人把他迎进了竹园。 萧彦看着李谨之怀里的李铭泽,良久才说: “你们的胆子太大了,我现在终于明白沈清扬为什么会伤的那样重了。” 皇长孙夭折的消息,萧彦自然是知道的,别人或许想不到,但他一见到李铭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他此前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梅雪端着李铭泽喝水用的小碗,她把勺子递给李谨之,看了看萧彦没有说话。 李谨之平静地对萧彦说: “这是我收养的一个普通孩子,以后即使在外祖母那里,你也要这样说。” 萧彦连连点头,离开时还频频地回头看李铭泽。 这孩子明显是有问题的,要么就是大哭,要么就是没有反应,而且手脚还不停地抖动。 傍晚的时候,李瑾之又来了竹园,带来了沈清扬送给梅雪的及笄礼物。 一支白玉的梅花簪子,放在雕刻着梅纹的锦盒里。 李瑾之将盒子递给梅雪,轻声说: “收下,沈大人心思坦荡,不然也不会让人把礼物先送到我那里。” 梅雪点了点头,垂眸轻轻抚摸着盒子上的梅纹。 她和李谨之都视沈清扬为挚友,也盼着有一天沈清扬亦能如此看待他们。 李瑾之轻握了梅雪的手说: “这些天你一直都在为铭泽忙碌,都没有歇息过。 梅园的花开的正好,铭泽这会儿也睡了,我陪着你去梅园转转!” 梅雪点头,穿好披风和李瑾之一起出了门。 树梢枝头上还都挂着残雪,些许梅花被冰凌包裹,晶莹剔透。 夕阳半挂在远山之后,金色的光芒铺满了整个梅林。 两个人从林中走了一趟,最后在小路尽头站住了。 李瑾之给梅雪拢了拢披风,对她说: “已经查清楚了,淑妃之所以敢有动作,是因为鲁王在背后支持她。” 梅雪抬头,和李瑾之对视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看来明德帝的病情并不是只有她看的出,有些人,怕是比她和李瑾之知道的还要多。 也有些人,或许就是始作俑者。 第60章 探病 暗潮涌动,明德二十年的岁末注定了不可能平静。 处在漩涡中心的安江,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在去伺候明德帝的路上出了意外,一头栽倒在昭阳殿外的石阶上,不仅摔得满脸是血,连口眼也歪斜了。 太医们集体诊治后都说安江是中风,以后别说伺候明德帝了,他连自理的能力都不可能有。 宋志杰说完,看了看梅雪和李瑾之。 这个节点上,安江出了这样的状况,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梅雪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我去看看安大监,这样的状况也未必就真的是中风。” 李瑾之和宋志杰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宋志杰立刻起身说: “那属下去安排安排,尽量让梅姑娘早些过去。” 像安江这种地位的人,在宫外都置有自己的宅子。而在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被暗害的之前,梅雪只能暗地里前往。 第二天子时刚过,蜀王府的侧门就走出了四个黑衣蒙面的人。 梅刚在前,彭亮和高远护在梅雪身后。 临近过年,洛阳的宵禁查的颇严,四个人一路上只捡小巷的阴影处疾走。 每到拐弯处,都是梅刚先去探查一下再继续向前。 远远看去,安江的家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宅,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 岁末冬寒,光秃秃的银杏树立在寒夜里,苍凉而又孤独。 梅刚去探查了一下,回来后压低了声音对彭亮和高远说: “有三个人,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俩一个跟着姑娘,一个守在门外,千万要小心。” 彭亮和高远无声点头,等梅刚隐入夜色中,再到刀剑相击的声音渐渐远去后,彭亮就护着梅雪进了安宅的后门。 也就几天的功夫,原本白白胖胖的安江就瘦了下来,面色暗黄,口歪眼斜地躺在床上。 脸颊上磕伤的地方还带着红肿。 猛一看,梅雪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安江。 伺候在床边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梅雪走到床边坐下,无声地看着安江。 安江似乎还想对梅雪笑一笑,可他笑不出,嘴角反而流出了一串涎水。 梅雪从桌上的水盆里拿出帕子拧干,给安江擦了嘴角的涎水后低声说: “大监,我先给你诊脉,你放缓心情,不要着急激动。” 安江艰难地点了下头,等梅雪低头去掀他的被角时,安江的眼圈渐渐红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人前是受人尊敬的首领太监,哪怕是亲王、嫔妃、重臣,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的。 可他也知道,在背后,他们会骂他是个阉货,连奴才都不如,是断子绝孙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而已。 他这次病倒后,除了几个徒弟来看过他,便再无旁的人来了。 又检查了安江的口舌和眼睛后,梅雪拿出银针刺破安江的手指,让几滴血滴在了银盘里。 屋外寒风呼啸,昏黄的灯光下,女子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嫌弃。 安江想起了自己面对那些贵人的时候,想起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 梅雪终于抬起头,微微笑了笑对安江低声说: “大监,你不是中风,而是被下了毒。 你不要担心,解药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来,你一定可以好起来,而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安江忽而落下泪来,看着梅雪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大监,要小心你身边的人,尤其是宫里那几个能够接触你饮食的人。 另外,在你大好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看出你的病情减轻了。” 安江急急地眨了几下眼睛表示明白,梅雪就笑了,她给安江把被角掖好,然后轻轻打开房门出去了。 梅雪回到蜀王府时已是子时末了,李瑾之和宋志杰还在等着她。 梅雪坐下,接了李瑾之递过来的热茶捧在手中说: “安大监是中毒,下毒的人很小心,量也把握的很好,才会令安大监呈现出中风的状态来。 这种毒看似温和,但其实完全可以致死,只是过程比较缓慢,会制造出人是病死的假象。” 李瑾之就和宋志杰对视了一眼。 果然如先前所料想的一样。 不管安江得罪了谁,或是挡了谁的路,但他在这个时候中毒,一定和宫中近期的争斗有关。 梅刚第二天晚上就把梅雪配好的药给安江送了过去。又过了五天,梅雪又一次趁夜去了安宅,还是梅刚和彭亮、高远护送她。 这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守在安江床前,乡下种田人的打扮,很是老实憨厚的样子。 看见梅雪进门,那年轻人拘谨地给梅雪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原本还口歪眼斜躺在床上的安江,这时候缓缓坐了起来,含笑招呼梅雪快坐。 梅雪就笑了,她在床边坐下,给安江诊了脉之后说: “多亏大监原本身体康健,才能恢复的这么快。 已经没有大碍了,再休养几天,大监就可以出去走动了。” 安江笑着摇头说: “梅姑娘太客气了,老奴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你医术好,老奴这次必死无疑。” 梅雪没接话,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把随身带过来的小包袱放在桌上对安江说: “后期调理的药我已经给大监配好了,还请您按时服用,我和世子都盼着大监早日康复。” 安江伸手抚摸着包袱,渐渐红了眼圈,对梅雪说: “老奴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不知道?就凭小皇孙这一件事,老奴就知道先帝没有看错人。 只是没想到,老奴这样一个连奴才都不如的人,居然也能得世子和姑娘如此厚爱。” 梅雪抬眼看着安江,知道他是要说些什么了。 安江就苦笑,接着说: “这件事情,老奴本来是打算带进坟墓里的。 可如今受了姑娘和世子如此大恩,老奴无以为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你和世子,也好让你们以后有个应对。” 梅雪并不等安江说是什么事情,就先起身给他行礼道谢: “大监如此有心,我先替世子感谢您。以后,无论大监何时需要帮助,我和世子都会不遗余力。” 安江点头,示意梅雪坐下后给她讲起了十多年前李谨之那场人生浩劫的因由。 那时先帝已经病了许久,身为太子的明德帝日日在昭阳殿侍奉,对于一直陪伴在先帝身边的李瑾之也越来越介怀。 但决意要除掉李瑾之的不是明德帝,而是沈皇后。 但明德帝也没有阻止过沈皇后。 李瑾之在五岁生日宴后开始生病且一直不得好转,沈皇后对蜀王妃的所做并不满意,可正好那时候明德帝暗中找了几位术士给李瑾之批命,却都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蜀王长子命格贵重,关乎大晋国运,当善待之。 也因此,在疯道士之事发生后,明德帝才没有借机对蜀王府赶尽杀绝。 梅雪默然良久才看着安江问: “大监,皇后娘娘应该不知道您了解此事?” 安江点头,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若是沈皇后知道,他还能活到今天才出事吗? 梅雪扭脸,看了眼黑漆漆的窗户,讥讽地轻笑了一声说: “如此说来,世子回京时在江上遇袭,大约也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动用了那么多的内卫,明德帝不可能不知情。 就像对待皇孙李铭泽的事情一样。 至于李谨之几次进宫时被苛待,也正好说明了明德帝的心态:他不想李谨之活着,却又因术士之言而有所顾忌。 也或许,他心里对李瑾之还有微薄的一点儿情谊。 可这世上,有一种人非常可恶。他们总是无心为恶的样子,却纵容甚至促使悲剧形成,然后他们再去斥责作恶者,安抚受害者。 从而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坐享渔利。 安江没接梅雪的话,反而是笑了一声说: “老奴知道自己是得罪了谁才差点儿丢了命,可老奴并不后悔。 老奴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但跟着陛下后,老奴也算享尽了富贵。 所以,即便是死,老奴也不会背叛陛下。” 梅雪扭脸,重新看向安江,直接问他: “大监,陛下是不是动了易储的心思?” 安江摇了摇头答道: “老奴不知,但陛下最近对太子越来越不耐烦,反而是频频指点四皇子。” 梅雪就明白安江的意思了,并再次向他道谢。 准备离开时,梅雪问安江刚才侍奉在床前的人是谁。 安江说那是他的侄子,知道他病了加紧从老家赶来的。 梅雪扫了一眼明显空荡下来的卧室,问安江可是打算借着这次生病回乡养老。 见安江点头,梅雪就摇了摇头说: “大监,我人年轻,原不该对你建议什么。 我只是认为,以那个人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既然她已经下手了,就绝不会再容你活下去。 你若回乡,未必能活着到家,倒不如留在京城奋力一搏?那么至少在尘埃落定之前,大监还能护佑住自己的族人。” 安江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良久才说: “是老奴糊涂了,多谢梅姑娘指点。” 梅雪摇头,伺候着安江喝了一杯热水,又给他盖好锦被后才悄然离去。 安江看着梅雪的背影,心中感慨不已。 如此年轻的一个姑娘,又是在乡间长大,却有如此的胆识,蜀王世子果然是好运气! (本章完) 第61章 恶毒 冬夜的凌晨寒气刺骨,屋子里烧了地龙,暖意浓浓。 梅雪将安江所说之事悉数讲了一遍,宋志杰和李瑾之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李瑾之微微笑了一下说: “我一直感激父王和王妃这些年对我的保护,却原来,我还应该感谢那几个不知名的术士。” 李瑾之是微笑着说的,可梅雪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寒意。 梅雪清楚,李瑾之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但他并不懦弱。 他朗月入怀般的温暖笑容里,掩藏了他的辛酸,也遮盖了他的强硬和手段。 不然的话,他也活不到今天。 接下来的十几天,梅雪都很少见到李瑾之,宋志杰更是忙到多日不见踪影。 梅雪知道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临,她也并不问李瑾之任何事,只是在他偶尔来看望平安和李铭泽的时候给他倒一杯热茶。 李谨之的身体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也几乎没再咳凑过。 梅雪便也少了些担心,由着李谨之去忙。 大监安江忽然就病好了,还又回去伺候明德帝了。 这个消息令整个宫城的人都震惊不已,何姑姑去向沈皇后禀报的时候,腿都是颤抖的。 沈皇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何姑姑看了一会儿,才冷冷地说: “给本宫去查清楚,看是不是蜀王府插手了。” 除了梅雪,她不相信别人有这样起死回生的本事。 何姑姑摇头,艰难地说: “娘娘,守着安宅的人,奴婢已经问过了,说并没有蜀王府的人去过。只有前几天出现过一个盗贼,趁着夜黑跑掉了。 平日里,也并不曾听说过安江和蜀王府有过私下里的来往。 至于梅雪,除了隔几天进宫给长公主送药,她连王府的门都不出。” 沈皇后却只冷笑,沉默了一阵后说: “你亲自去王府请她过来,就说本宫不舒服,让她诊诊脉。” 何姑姑窥了一眼沈皇后,急忙应了一声出去了。 竹园的书房里,梅雪低着头在写书稿,李瑾之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良久都没有说话。 梅雪写完一个医案后放下手里的笔,看向李瑾之问: “是不是蔡毓的案子又有了波折?” 李瑾之就笑了,伸手摸了下梅雪的头发柔声说: “是的,又被你猜中了。” 李瑾之明明是笑着说的,可他的眼圈却渐渐红了。 从梅雪和沈清扬去青州查晨阳公主中毒案的时候起,李瑾之就也派了人去青州暗查。 后来,蔡毓为了求生,竟然在狱中说他当年能娶晨阳公主是沈皇后做的局。 说他要见明德帝,要禀告实情以求立功。 青州知州吓得魂飞魄散,半点消息也不敢往外露,直接将蔡毓单独关进了地牢中。 牵扯进如此耸人听闻的皇家阴私之中,他有几个脑袋够拿去让人砍的? 明德帝下令在青州就地将蔡家满门抄斩,可此案牵连人数众多,所需时日依然不短。 宋志杰这些天不见踪影,就是得知消息后赶去了青州。 就在昨天傍晚,宋志杰传回了他查到的详细情况。 晨阳公主十七岁那年,宫中连着夭折了两位刚出生的皇子,也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年轻的太医孟青川发现了异常,但他很快就在洛阳失去了踪迹。 彼时,性格温和的晨阳公主与孟青川情投意合,但碍于身份上的差别,两个人一直是暗中来往。 可其实,沈皇后早就知道了。 试探之后,虽然确认晨阳公主对皇子夭折之事并无疑心,可沈皇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就算不杀了晨阳公主,也要让她远离京城才能放心。 晨阳公主被骗,偷偷出了宫城,她以为是去见孟青川,可其实等着她的是蔡毓。 晨阳公主一直以为她是在保护孟青川,以为只要她听话,犯了死罪的孟青川就能在千里之外平安度日 而且沈皇后答应了会保护孟氏一族。 她甚至还相信蔡毓带回家的长乐郡主就是孟青川的女儿。 其实不过是眉眼间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而已。 事实上,蔡毓对整个事件也所知有限,但他相信只要能见到晨阳公主,他就一定会有活路。 他拿捏利用了晨阳公主半辈子,最是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而李瑾之得到宋志杰的消息后就进了宫,并从晨阳公主那里确认了一切。 一滴泪自李瑾之的眼角滑落,他看着梅雪说: “我从来都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她忌惮我,知道她残害嫔妃和皇嗣,知道她不择手段。 可我从来没想过,对姑姑这样一个完全威胁不到她利益的人,她竟然也下得去如此毒手。” 二十多年,与一个肮脏龌龊的男人做夫妻,为他纳妾,为他照料一屋子的庶出子女,甚至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性命。 她到底是有多爱那个叫孟青川的太医呢? 知道孟家早就满族被诛,此刻的她又会是怎样的心痛? 梅雪掏出帕子,给李瑾之擦了擦眼泪轻声说: “我知道你心里在纠结什么,如果你愿意,剩下的事情由我来替你解决。” 李瑾瑜是储君,可他太过软弱,又对沈皇后言听计从。而沈皇后心思歹毒,她若做了太后,不仅天下苍生有劫,皇室子孙也必遭屠戮。 可梅雪相信,即使因为李铭泽的事情让李瑾之对李瑾瑜有了不满,可他不会因此就想置李瑾瑜于死地。 因为沈皇后一旦事发,李瑾瑜的太子之位必定不保。 而历朝历代,哪有一个废太子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她一直都相信李瑾之骨子里的善良和仁厚。 可晨阳公主又何罪之有,要遭受这样惨痛的折磨? 她的大半生,都活在欺骗和恐惧里,哪怕静安太后和明德帝都在身边陪着,她也不敢透露沈皇后的半点恶行。 这又是怎样的心死? 晨阳公主如今愿意将沈皇后的罪行公之于众,可她的余生又该怎样度过? 静安太后,又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打击? 至于沈清扬,当沈皇后的罪行被揭露后,他又该如何面对世人?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是否能够承受得住这肮脏的一切? 晨阳公主之苦,与沈家大姑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瑾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梅雪。 她慢慢地喝着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轻声细语地说: “你用最快的方法给宋先生送消息,让青州那边立刻将蔡毓处死,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要妥善安排好,决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半分。 至于沈皇后,我会让她悄无声息、合情合理地去死。” 李谨之觉得,这一刻的梅雪,冷酷无情到了极致,却也善良温柔到了极致。 她是在为静安太后、为晨阳公主、为沈清扬、为李瑾瑜、为许许多多无辜的人寻一条可以继续活下去的路。 最重要的是,只有沈皇后以正常的方式死了,李瑾瑜才有可能顺利继位,朝堂也才能相对地保持稳定。 不然,等明德帝驾崩后,会血流成河的就不仅仅是洛阳。 李瑾之缓缓点头,伸开双臂将梅雪轻轻拥在了怀里。 九儿就在这时候敲了敲门,站在外面说有坤宁宫的人来请梅雪。 李瑾之的手骤然收紧,梅雪淡淡地笑了笑,对他说: “你不用担心,她没有证据证明安大监是我救的。 她应该只是想警告我一下而已,而我,也很想再重新认识一下她。 另外,你再准备一下,明天晚上我要去见安大监一面。” 李瑾之点了点头,走过去拿了梅雪的披风给她穿好,又轻声说: “关于皇伯父服食的丹药,如果有必要,你只管拿出来威胁她。” 梅雪点头,又握了握李瑾之的手便往外面走去。 (本章完) 第62章 挑衅 竟是何姑姑亲自来接梅雪的,只不过她勉强挤出的笑容里,带着莫名的惊惧和审视。 梅雪依然和从前一样,向她微笑着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连一句话都没有问。 何姑姑准备好的一肚子托词显得毫无用处。 坤宁宫里一片寂静,人影在光亮的地板上缓缓移动,似乎都能够听到旁边人的心跳声。 梅雪忽然扭脸,看向何姑姑微笑着问: “姑姑,娘娘新换了熏香吗?我闻着和上次来用膳时的味道不一样。” 何姑姑万没想到梅雪会忽然问这种问题,又想到今天沈皇后的目的,她以为梅雪起了疑心,忙着急地摇头解释说: “没有,没有,娘娘一直都用这种苏合香,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梅雪的笑意不达眼底,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何姑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在梅雪身后咬着牙闭了闭眼。 这个女孩子年龄不大,但却足够胆大和心细。 而且还很狡猾。 偌大的正殿里,只有沈皇后一个人,高高坐在凤椅里,神情冷淡地看着梅雪。 何姑姑给沈皇后行礼,倒退着出去并关好了殿门。 梅雪神情平静,给沈皇后行了礼后便垂眸站在大殿中央。 雪青色的大氅,深青色的绣鞋,都没有一丝纹饰。一根普通到令人侧目的木簪挽了鸦青的长发,两只小小的银丁香耳环垂在洁白的耳垂上。 交叉放在小腹前的一双手,白皙干净,泛着年轻时才会有的莹润光泽。 有多少年了,在这深宫之中,沈皇后没有见过这样的简单,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干净。 就像是雪后初晴的那一刻,睁开眼看一眼窗外,会觉得眼前的世界干净得令人心生感动。 可沈皇后不喜欢这样的梅雪,她甚至后悔,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要防着这个乡野里走出来的医女呢? 是因为她的沉默寡言,是因为她的温顺安静,还是因为她的不争不抢? 沈皇后觉得自己被骗了,可很明显,现在已经太晚了。 李瑾之不会容许梅雪出事,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更离不开梅雪的照顾。 而安江,也一定会视梅为救命恩人,梅雪若出事,他不会置之不理。 更有甚者,她的孙儿,或者说她的一个把柄,还在梅雪手里。 梅雪,或者说蜀王府,随时能够令她身败名裂。 连她的亲生儿子,都对梅雪充满了感激。 是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这个梅雪,和乔家那对蠢货母女相比,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家人。 沈皇后并没有给梅雪赐座,反而轻轻笑了一声说: “听说安江的病是你治好的,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你却轻易解决了,果然很厉害。” 梅雪就也微微地笑了笑,给沈皇后行礼说: “娘娘夸奖,微臣实不敢当。 听说安大监是中风之症,微臣以为此病并无痊愈之法。 不然,微臣为什么不彻底治好武安侯老夫人的病呢?” “本宫以前只觉得你安静话少,却没想到你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宽大的袍袖下,沈皇后的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才让自己勉强维持住了仪态,可讥讽的话语,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梅雪抬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直视着沈皇后说: “能得娘娘如此夸奖,微臣欢欣不已。”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梅雪挑衅的言语和神态彻底激怒了沈皇后,气得她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娘娘,微臣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就想要杖毙微臣。那时候微臣忙着救治小皇孙,也体谅您是情急之下的气话,所以并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微臣想和您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 梅雪还是平静地看着沈皇后,带着笑容继续说: “微臣曾在杂记中读到过一种生活,那里的人都是平等的,即使有贫富和身份的差别,可至少没人敢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在那里,生命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别说是人命,就算是小动物,也会得到应有的保护。 微臣爱书中的这种生活,所以即使只是一个女医,但微臣敬畏生命,同时也看重自己的命。 也因此,微臣很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说要杀了微臣。 微臣想活着,而且是越来越好地活着。” 看着沈皇后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梅雪依然笑得淡漠: “时至今日,娘娘还能不能再一句话就杖毙了微臣,娘娘您清楚,微臣也清楚。 所以,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她甚至都不再给沈皇后行礼,只笑了笑就转身往外走。 虽然大门是紧闭的,虽然梅雪知道自己已经很明显地讥讽和挑衅了沈皇后。 可梅雪并不为自己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后悔。 曾经听到沈清扬姐姐的遭遇时,梅雪最大的感受是心痛,心疼那个早早逝去的年轻女子,但也并没有对那个姓邱的歌姬有多于一般的厌恶。 毕竟,后母之毒,是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感受到了的。 可晨阳公主的遭遇,让梅雪深受刺激,以至于她在李瑾之刚一说完的那个瞬间就决定了要除掉沈皇后。 梅雪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痛恨一个人,恨到想夺走这个人的生命,而且还要让这个人死得不明不白。 哪怕违背了自己从医时所立的誓言。 同样身为女人,明明已经没有必要,明明晨阳公主是那样懦弱忍耐的性子,沈皇后怎么还能下得去那样的毒手? 若说迫害李瑾之是为了自己夫君的皇位不受威胁,为了自己将来能稳坐圣母皇太后的宝座,那么如此对待晨阳公主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狠毒,纯粹的狠毒而已。 梅雪觉得,自己必须立刻离开,因为只要一看见沈皇后的那张脸,她就会觉得无比恶心。 凤椅中的沈皇后,脸色由铁青转到苍白,骤然而生的莫名恐惧,令她几乎是失控地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 “来人,给本宫立刻杀了她!” 大殿两侧的几间房门瞬间洞开,几十个武婢冲了出来。 梅雪停住脚步,冷冷地回头看着沈皇后说: “微臣最近忽然对丹药产生了兴趣,就在家中做了一些研究。 听说皇后娘娘也颇通医理,不知您是否愿意与微臣探讨一番? 比如,丹药到底是伤身呢,还是能延年益寿以至令人长生不老呢?” 梅雪能看到沈皇后的身子明显摇晃了一下,这让她觉得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稍稍得到了舒缓。 她就是要刺激沈皇后,让她在死前也体验一下日夜悬心的滋味。 明德帝早死,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李瑾瑜早一天登上帝位,沈皇后就能早一天坐稳太后的位置,也就能早一天除掉所有碍眼的人。 当她再也不会有任何顾忌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要因此而丧命? 梅雪这些听似毫无关联的话,却令冲向她的武婢们愣住了,见沈皇后只是手指着梅雪气得呼呼直喘气,却并没有再催促,她们便也只敢围着梅雪却不敢动手。 殿角的高几上放着金制的滴漏,梅雪扭脸看了一眼,淡淡地对沈皇后说: “娘娘,微臣还有些事情要忙,不知现在可否离开呢?” 沈皇后嘴唇颤抖,良久才缓缓地坐回了凤椅里,她没有说话,可守在外面的何姑姑已经悄然打开了殿门。 围着梅雪的武婢们悄然撤退,梅雪淡然走出大殿,路过何姑姑身边时,她甚至还不忘微笑着点头说: “有劳姑姑了,多谢。”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了,宫道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白。 梅雪以为会是梅刚和王府的侍卫们在宫城门口等她,可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旁边的李瑾之。 风雪之中,他正含笑看着她,干净的笑容温暖了这白茫茫的天和地。 (本章完) 第63章 合作 安江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虽不如以前白胖,但精神矍铄。 梅雪一进屋,他就笑着站了起来,请梅雪在对面坐。 梅雪含笑坐了,问安江身体可还好。 安江点头,感慨地说: “老奴总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世事,可经历了这场生死,才知道还是没有悟透。 就如姑娘你所说,躲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尽力一搏,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说到这里,安江嗤笑一声,给梅雪倒了杯茶说: “怎么也想不到,老奴这条贱命,竟然还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梅雪淡淡地笑着,喝了口茶问安江可查到身边对他下手的人了。 安江就冷笑说: “查到了,他既如此有志向,咱家早晚要成全了他。” 梅雪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地将明德帝服用丹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安江脸色骤变,明德帝服用丹药这件事情,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平时去道观里取药,也都是他私下里偷偷一个人去的,而且他说的是自己在服用。 但他清楚梅雪的本事,知道被她看出来明德帝在服药也不是不可能。 真正令他心惊的是梅雪接下来所说的话: “大监,世子已经查清楚了,丹心观的吕道长原非道人,而是岭南的一个巫师。” 梅雪抿了抿嘴唇,看着安江的眼睛问: “当年将吕道长介绍给大监的人,您可还记得?” 安江想了想说: “是钦天监的蓝大人,但他不久后就去世了,距今距今已经有快两年了” 梅雪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看着安江。 安江的脸色便渐渐变白了,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浸淫深宫大半辈子了,此刻的安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缓缓起身,朝着梅雪深施一礼说: “还请梅姑娘不吝赐教。” 梅雪也站了起来,请安江坐下后说: “丹药中含有很多的重金属成分,初食时会让人觉得精力异常充沛,但长久服用却会从根本上损伤人的身体,尤其是肝肾和神经系统,比如令人暴躁易怒等,等到后期,人大多会吐血而亡。 若按照大监所说,陛下服用丹药的时间不足两年,那他的身体状况绝不应该是如今这种状态。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加重了丹药中某些成分的含量。 而且,世子已经查清楚了,请吕道人来京城的人早已经死了,您认为” 安江的额头上冷汗密布,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梅雪见他手抖得抓不住茶盏,就温声安慰他说: “大监对陛下一片忠心,所以才会被人利用,这也不能怪您。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补救,重金属中毒无药可解,但若能及早停药,起码可以阻止病情持续加重。” 安江忽地哭出了声,挣扎着一定要给梅雪跪下,哀求她: “梅姑娘,求你救救陛下,你让老奴做什么都可以。” 安江自幼陪伴照顾明德帝,年纪比明德帝还要大些,头发也已经白了不少。此刻的他哽咽不已,不停地哀求梅雪一定要想想办法。 梅雪扶不起来安江,只得也半跪了下来说: “大监,我既然私下里来找您,就是不想让这件事情走到明面上,所以你不用担心别人能拿这件事情把你怎么样。 至于丹药,陛下已经成瘾,直接戒掉是不可能的,而且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我的建议是您以后取了丹药就立刻找我,我会给您外形一样的替换药丸,提神效果不如丹药,但不会伤害人的身体。” 安江流着泪点头,但却不死心,仍追问梅雪明德帝的身体可还有康复的可能。 见梅雪摇头,安江绝望,以头触地痛哭不已。 梅雪心中酸涩,静静地陪着安江,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后,梅雪就去外间拿了湿帕子进来递给他。 慢慢地擦着手脸,安江咬牙切齿地说: “我一定要杀了她,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她死在我眼前。” 对于明德帝,梅雪一直是冷眼旁观的态度,说不上有多厌恶。 作为帝王,他多疑、冷漠、无情。可他一定也有他温情的一面,不然李瑾之不会愿意救他,安江也不会为他如此痛哭流涕。 梅雪沉默了一阵,低声劝安江说: “大监,她不值得你以死相拼,这世上有的是法子让她到她该去的地方。” 说着话,梅雪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放在桌子上,对安江说: “大监,这种药无色无味,人吃了后的症状和风寒一模一样,但无论是不是按照风寒来治疗,病症都只会越来越重。 药效非常慢,但这样你才最安全,不用担心太医院会查出异常。 是我决定要她命的,若有报应,也只和我有关,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而她,必死无疑。” 寒冬的深夜里,女子的声音冷静平淡,就如同在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可明明地,她想要的是当朝皇后的命。 安江看着这样的梅雪,怔了片刻,将瓷瓶紧握在手里后又给梅雪跪了下来。 这个年轻的姑娘,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同。她从没有以异样的眼神看过他,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刻,她也一样把保全他放在第一位。 她没有把他当做一个阉人来看,她看他的眼神,就是像看着一个寻常的长辈。 看着梅雪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安江忽然就又落下泪来。 深宫中熬了大半生,安江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这一晚,他在一个年轻的姑娘面前痛哭流涕。 不出梅雪所料,晨阳公主再次病倒了,长乐郡主亲自骑了马来王府请她。 梅雪知道晨阳公主是心病,晨阳公主大概也知道李瑾之会将事情告诉她,所以再见的时候,晨阳公主一直泪流不止。 梅雪支开长乐郡主,让她去请太后,自己握了晨阳公主的手低声说: “娘娘,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知道详情的人,只剩下她一个,立夏之前,她就会去地府见蔡毓。 您要好好的活下去,郡主和太后娘娘都不能失去您。” 晨阳公主抓住梅雪的手哭到哽咽,蜡黄的脸上满是泪痕。 才两天时间,她又把原本养好了些的身体给熬垮了。 可即便梅雪这样说,晨阳公主哭完了还是不安地朝外面打量,似乎时刻都有人在监视她一样。 静安太后和长乐郡主一起到了偏殿,看着梅雪给晨阳公主开了方子,又叮嘱长乐郡主送梅雪回王府。 为了进宫快一些,进宫时长乐郡主坚持让梅雪骑马。 此刻两人骑着马走在洛阳的长街上,梅雪戴了帷帽,长乐郡主依然红衣白马,一张俏脸毫不遮掩地绽放在深冬的阳光里,笑意飞扬。 梅雪都说了娘的病没有大碍,那还担心什么呢? 她很相信梅雪的本事。 临近新年,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长乐郡主的身上。 梅雪在帷帽后扭脸看了一眼长乐郡主,嘴角也带出一丝笑意。 她喜欢这个直性子的美丽女孩,喜欢她活得自由自在的样子。 就像她曾生活过的那个世界,满大街都是这样自信美好的女孩子。 原本可以走僻静的小巷,但是长乐郡主喜欢热闹,非要走金楼林立的金盏街,梅雪便只得随着她。 金盏街几乎聚齐了洛阳所有上档次的金楼,又到了年关,街上到处停着装饰繁复的马车。 都是各府的女眷们来挑选首饰的。 梅雪对衣裳首饰没兴趣,长乐郡主也只是为了看个人多热闹,所以两人都没进店铺的打算,只慢慢地催马走着。 正走着,前面一家金楼的大门里忽然闹哄哄地涌出来一群人,几个粗使婆子将一个哭泣求饶的女孩扔在长街当中,另有一个婆子抬手将一桶水倒了那女孩满脸满身。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那桶水一看就是冷水,冻得那女孩竟一时连哭声也没有了。 梅雪惊得骤然握紧了手里的缰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听到身旁的长乐郡主在咬牙冷笑: “好奴才,本宫今天不要你们每人半条命便誓不为人。” (本章完) 第64章 长乐 看热闹的闲人们很快聚了过来,却也都只是指指点点地议论,并无人出手制止。 梅雪叹了口气翻身下马,长乐郡主已经提着马鞭跑到她前面去了。 躺在地上的女孩浑身湿淋淋的,散着乱发的脸已经被打得高高肿起。 有围观的人在议论: “就说女子不应该抛头露面的,这下好了,得罪了贵人,别说银子,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你也别这么说,还不是家里穷,才会让女孩子到这种场合来伺候人。” 梅雪听了几句,明白这女孩应该是在这家银楼里做事,专门伺候上门买首饰的女眷。 长乐郡主手举马鞭,一一指过那几个恶仆冷声问: “说,你们是哪家府上的?” 见长乐郡主虽然打扮的华贵,但言语举止并不似深闺中的女眷,这些婆子们便以为她不过是哪个富商家的女儿。 因此也并不放在眼里,拎着水桶的那个婆子傲然答道: “我等乃是大理寺正庞大人府上的,贴身伺候庞大姑娘的。” 长乐郡主一愣,扭脸问梅雪: “你知道大理寺正是几品官吗?管什么的?” 梅雪差点儿就被逗笑了,但她知道长乐郡主是真的不知道,便回道: “大理寺正是正六品,专门审核刑名的。” 那几个婆子以为长乐郡主是没见识,神色愈发傲慢,为首的锦衣婆子斜瞥了长乐郡主一眼说: “姑娘还想问什么?莫不是准备插手我们庞府的事?” 梅雪看了一眼笑得愈发冷冽的长乐郡主,就知道这几个婆子是非倒霉不可了。 果然,长乐郡主就笑起来,也不说话,而是扬手一鞭就朝锦衣婆子的脸上抽了过去,继而才冷笑说: “狗奴才,本宫今天还就非要管你府上的事不可了。” 毕竟是官家奴婢,再狂妄也听得懂“本宫”二字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婆子顿时就呆住了。 可长乐郡主手里的鞭子并未停止,五六个婆子悉数被打,手脸上都见了血,棉衣也有被抽破的。 几个婆子不敢反抗,只连滚带爬地哭嚎着往身后的楼里跑。 梅雪弯下腰,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裹上。 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便有一个穿鹅黄披风的女孩领着两个侍女走了出来。 女孩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雪白,体态丰腴,鹅蛋脸上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里堆满了笑意。 她急步走到长乐郡主跟前行礼,歉意地说: “臣女庞玉,家中下人冲撞了郡主,臣女万分抱歉。” 说着话,人已经盈盈地又给长乐郡主行了一礼。 梅雪连看也没看庞玉一眼,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碎银子递给身后一个看热闹的妇人,让她招呼着找人把被打的女孩儿送到就近的成衣铺去: “赶紧给她换上干爽的衣服,再给她一碗热姜汤喝。” 庞玉的眼神从梅雪的身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长乐郡主坦然受了庞玉的礼,甩了下手里的马鞭冷笑着问: “原来你就是那个什么六品官家的大姑娘,我且来问你,为何让人这样毒打她?” 说着话,长乐郡主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那个正在被抬走的女孩。 长乐郡主如此不客气,令庞玉顿时涨红了脸,但仍勉强维持着笑意说: “她倒茶时不上心,茶水热得烫人,我也只是责备了两句,谁知道下人们竟然如此不知轻重……” 庞玉还想再接着解释,长乐郡主已经笑出了声,鄙夷地看着她说: “茶水热度不合适就让庞姑娘委屈到要拿人命来消气,本宫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就是我娘,素日里宫人们犯了再大的错,也没有这样毒打的。 庞姑娘,你要敷衍本宫,也得动动脑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几个胆大的更是争相恐后地指责庞玉。 在这金盏街,一脚下去踩到十个做主子的,怕是有八个都是各路官家的女眷。 更何况一个区区六品官家的姑娘。 庞玉已经难堪得哭了起来,求助地看向梅雪说: “请问您是梅太医吗?我今天真不是故意的,是我没交代清楚下人,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请梅太医替我说句话。” 梅雪这才淡淡地看了庞玉一眼,也并不理会她,只点了点头,就扭脸对长乐郡主说: “郡主,时间不早了,微臣还赶着回去有事情要做,咱们就先走!” 长乐郡主这才哼了一声,回头招呼护送她的侍卫们上前,叮嘱他们将那几个婆子每人掌嘴五十,一下都不许少。 临走了,又冷笑着对庞玉说: “那女孩肯定会生病,看病需要银子,把你的金钗和耳环、镯子都给本宫取下来。” 一个官家姑娘,当街卸妆,这当真是莫大的羞辱。 可迎着长乐郡主冷冽的眼神,庞玉只得含泪做了。 等梅雪和长乐郡主上马离开,庞玉才敢用帕子捂着脸哭着往回跑。 金楼二层的纱帘后,一个粉面朱唇的漂亮女孩冷冷地笑了一下,问身边的侍女说: “穿青色衣服的人就是那个叫梅雪的太医吗?” 侍女忙点头,轻声说: “是的,郡主,那人就是梅雪,乔家、严家还有铁家都是折在她手上的。” 嘉兰郡主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等庞玉哭着跑上楼,她笑看着庞玉说: “其实那个梅雪和乔安然长得还是有两分相似的。” 庞玉正委屈,便流着泪恨声说: “一个低贱的医女,一朝巴结上了贵人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嘉兰郡主依然笑着说: “她看起来确实没有乔安然讨人喜欢。” 嘉兰郡主是鲁王最疼爱的嫡出女儿,两年前,鲁王世子进京给静安太后侍疾,她也跟了来,身边很快就聚了一群各府里的贵女簇拥着。 乔家覆灭,嘉兰郡主并没什么感觉,可乔安然总也曾是她的座上宾,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梅雪。 今天见了梅雪本人,她就更不喜欢了。 尤其是梅雪对待庞玉时那淡漠的脸色。 她还从没见过如此清高的女孩子,有意思的很呢! 梅雪和长乐郡主一起寻到了另一条街上的成衣铺,却发现那个刚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女孩又在被人打骂。 接了梅雪银子的那个妇人赶紧上前解释,说打人的那个胖妇人是女孩的嫂子,恨她得罪贵人丢了银楼的差事,已经打了好一阵子了。 长乐郡主就被气笑了,一马鞭将那胖妇人抽了个满脸开花,连句多余的话也不肯和那胖妇人说,直接命侍卫们将那女孩送进宫去: “以后她的差事就是伺候本宫,本宫倒要看看谁还敢不把她当人看。” 说着话,长乐郡主就把庞玉的那些首饰狠狠砸在正哭嚎的胖妇人身上。 梅雪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剩余的路上,长乐郡主一直阴沉着脸,到王府门口时才忽然说: “气死我了,我要找沈清扬说说这件事,不然今天中午我肯定气得吃不下饭。” 说完,也不和梅雪告别,径直打马飞奔而去。 梅雪愕然,想不到长乐郡主现在竟然和沈清扬熟悉到这种程度了。 但再一想,她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九儿最是好热闹,凑到梅雪耳边低声笑着说: “姑娘,你先回去,奴婢跟着看看热闹去,回来再跟你细说。” 说完,九儿就骑上梅雪的那匹马追长乐郡主去了。 梅雪摇头,含着笑进了王府的侧门。 九儿一直到午饭后才回来,李瑾之正帮着梅雪给李铭泽做治疗,九儿心急地想说话又不敢打扰,好不容易等到梅雪停了下来,她忙说: “姑娘,奴婢今天可是看到大戏了。 郡主去了沈大人家里,见沈大人不在家,就追去了羽林卫,谁知道沈大人也不在羽林卫的衙门里。 那里的兵士似乎都很怕郡主,郡主才刚逼问几句他们就招了,说沈大人去玉楼喝酒去了。” 见九儿激动得满脸通红,梅雪就倒了杯水递给她说: “喝口水再说,看把你急的。” 九儿就笑,急慌慌地喝完了水接着说: “奴婢跟着郡主一起去了玉楼,沈大人果然在那里,可他好巧不巧地就坐在临街的窗口,一看见郡主,竟吓得从后窗翻下楼跑了。” 说到这里,九儿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说: “姑娘,奴婢真是想不到,沈大人那么个恶煞般的人,竟然会害怕郡主。” 梅雪忍俊不禁,点了下九儿的额头让她赶紧吃饭去。 李瑾之抱着李铭泽在屋子里慢慢踱步,脸上也挂着强忍不住的笑意。 (本章完) 第65章 心伤 除夕的前一天,梅雪得到了沈皇后偶感风寒的消息,而宋志杰也在这时候悄然回到了洛阳。 梅雪立刻去外院李瑾之的院子里见他。 她还是放心不下晨阳公主的事情。 宋志杰说青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几个狱卒根本就没相信蔡毓的话,只认为他是吓疯了想多活几天而已。 至于青州知州,更是恨不得自己瞎了聋了才好。 “知情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并没有伤了他们,不过是用银子给他们安排了更好的职位,而且都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多费了几天功夫,事情做的隐秘,并不引人注意。” 说到这里,宋志杰忽然笑了一下,看了看梅雪和李瑾之说: “不过,属下这次去青州,还真是不虚此行。” 从怀里掏出一页厚实的白笺摊开放在桌子上,宋志杰含笑说: “鲁王的志向,怕是不仅仅寄在淑妃和四皇子身上。” 梅雪和李瑾之对视一眼,然后一起低下头去看面前的白笺。 是一副详细的地形图,连一个个小村小镇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隐在山脉丛林间的,是数个大大小小的蓝色和红色圆圈。 李瑾之细看了一阵就轻笑着说: “鲁王叔不愧是军旅出身,粮草和兵士部署都无懈可击。” 宋志杰点头,也笑了说: “淑妃娘娘大概想不到,她自己也只是别人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李瑾之看向梅雪,和她说起与鲁王有关的一些事情。 鲁王是先帝第三子,只比蜀王小几个月。 其母谢太妃出自江南大族谢氏,虽然只生了鲁王一个儿子,但是颇得先帝喜爱,所以其封地比作为嫡出的蜀王还要好上很多。 但谢太妃还是不满意,以至于在先帝还未过世的时候,她就自请去了青州鲁王府养老。 先帝病逝,她都未曾回过京城。 而谢氏一族,其志颇高,太子李瑾瑜的第一位侧妃,就是谢氏的嫡出女儿谢丹琴。 虽然这些年李瑾瑜对她都淡淡的,但沈皇后却十分看重她,有些场合,沈皇后不让太子妃出面,却会把谢丹琴带在身边。 梅雪听了并不觉得惊讶,沈皇后不喜太子妃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而谢氏一族选出来的女孩儿,又岂会是个简单的? 商量过后,李瑾之和宋志杰都觉得暂时不能把鲁王的异动告诉明德帝。 以明德帝现如今的身体状况来说,若此刻起了刀兵之争,他未必能等到最后那一刻,那么混乱之中,李瑾瑜顺利继位的可能性也就更小。 毕竟淑妃和鲁王勾结,他们手里现在还没有实际的证据。 李瑾之的笑容里带了些冷意,对宋志杰说: “先生这些日子不在京城,或许还不知道东宫的变动。 皇兄应该是知道了一些淑妃和鲁王府的事情,最近他时常歇在谢侧妃的住处,大约也是想争取到谢氏一族的支持。” 谢氏虽做了两手的准备,可鲁王毕竟名分不正。 李瑾瑜却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只要谢丹琴能够生下皇孙,谢氏转而支持李瑾瑜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梅雪默然,低下头慢慢摩挲着手里的白瓷小盏。 她想到了还在安国寺里的太子妃,想到了太子妃那日渐冰冷的眼神。 从李瑾之的住处离开时,九儿等在外面的正厅里,一手提着一个食盒。 梅雪将其中一个食盒递给李瑾之,又亲手将另外一个食盒双手递给宋志杰说: “天气太冷,先生又长途奔波数日,这些热汤水,请先生睡前喝了暖暖身子。” 宋志杰接了食盒向梅雪道谢,眼神里带着满足的笑意。 第二天一大早,静安太后就遣了内侍给梅雪送消息,请她晚上去参加女眷们的宫宴。 按照品级,梅雪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宴会的。 之所以消息送的这样晚,大约是沈皇后终于确定不能主持宫宴,转而改为了静安太后。 梅雪应了下来,等内侍一走,她便启程去往安国寺。 虽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着急,但内心深处,梅雪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不管静安太后做了多周密的安排,梅雪依然不相信沈皇后会善罢甘休。 果然,刚一到安国寺,梅雪就看到姜嬷嬷的眼圈是红着的。 沈皇后果然在旧年的最后一天给了太子妃致命一击,她让人给太子妃传了个喜讯:东宫侧妃谢氏查出身孕,太子李瑾瑜很是欢喜,日日陪伴在谢侧妃身边。 “梅姑娘,娘娘若是像以前那样哭闹倒也还好,可她现在一声不吭,老奴总觉得是要出事了。” 姜嬷嬷并不敢哭出声,极为小心翼翼的样子,大约也是怕再刺激到太子妃。 梅雪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握了握姜嬷嬷的手后,然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太子妃的卧房。 太子妃坐在窗前做针线,手里是一件小小的的棉衣,她正聚精会神地绣着上面的花纹。 窗外并不太明亮的光线照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片凄惨的苍白。 梅雪心中酸涩,走到太子妃对面默默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太子妃还是专注地做着活,可却有眼泪滴落在她手里的棉衣上。 梅雪红了眼圈,走到太子妃身边将她搂在了怀里。 太子妃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搂在梅雪腰间的双臂颤抖个不停。 她比梅雪大了将近十岁,可相识以来,梅雪却渐渐成了她的依靠。 只有面对梅雪,她才能一抒心中的郁气。 “我是在皇祖母身边长大的,我所知道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所以,就算她不停地往东宫里送女人,我也从未有过任何不满,还总劝太子要听她的话,早日生下皇孙为好。” 可这么多年,沈皇后还是将太子妃善妒的名声给坐实了。 并借此不断地折磨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有口难辨的苦楚,有几个人能体会得到? “我很清楚,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我逼疯或者逼死,用以证明她是对的,证明我就是个不祥的人。” 梅雪看着已经不再哭泣、边说还边微笑的太子妃,只觉得心中惊惧不已。 以往,无论再怎么伤心难过,太子妃对李瑾瑜的称呼都是“夫君”。 可是今天,她称呼李瑾瑜为“太子”。 语气生疏而又冷淡。 “太子其实一直待我很好,可自从泽儿出生后,一切都慢慢地变了。” 太子妃笑了笑,剪断手里的红线打了一个结说: “我并不怨他,那毕竟是他的母亲,日日在耳边说着同样的话,他不想相信也难。” 梅雪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地坐着,听着太子妃叙说过往。 直到快午时的时候,太子妃才终于做好手里的棉衣,放进一个木箱里对梅雪说: “梅姑娘,这些都是我给泽儿做的衣服鞋袜,您给他带回去!” 梅雪点头,握了太子妃的手说: “娘娘,小皇孙好了很多,昨天我和世子给他称重,又长了一斤多。 您好好养着身体,等过完年天暖和了,我就带着小皇孙来看您。” 就李铭泽现在的状况,若是被太子妃亲眼看见了,只会更加刺激她。 太子妃笑着点头,亲自把梅雪送到了院门口。 梅雪走了一段路,回头时还能看到太子妃依然站在院门口看着她。 (本章完) 第66章 断离 除夕的洛阳热闹非凡,天还没亮,空气中就已经弥漫着香烛燃烧的味道。 傍晚,梅雪到达宫城门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女眷,都是等着进宫的。 梅雪一出现,人群就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神色各异地打量着她。 现在的洛阳城里,没人不知道蜀王府住着的那位年轻女太医。 可这些深宅里的女眷们,见过梅雪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在传言中听别人描述。 梅雪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让梅刚将马车赶走,她自己走到队尾安静地站着等待。 没过一会儿,武安侯夫人却寻了过来,牵住她的手笑着说: “梅姑娘,我这可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 按照您的方子吃药,我家老夫人已经好了许多,虽说还不能走路,可总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了,我和侯爷对您真是感激不尽。” 周围便有几位夫人和姑娘随声附和武安侯夫人的话,渐渐凑过来和梅雪搭话。 鲁王府的马车却一直停在宫城门口,嘉兰郡主抱着手炉靠坐在锦垫上,隔窗看着梅雪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她脸上的冷笑也越积越深。 偌大的正殿里整齐地摆放了数排桌椅,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还没有出来,众人便都自由走动,找相熟的人低声交谈。 梅雪跟着引路的宫女一路走去,发现自己竟然被排在十分靠前的位置,而长乐郡主已经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对着她展开了笑脸。 嘉兰郡主坐在长乐郡主对面,隔着并不算宽的廊道,她终于真正看清楚了梅雪。 确如传言所说,是个异常美丽但又冷清的女孩子,衣衫素净,不着脂粉,与她所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都不同。 所以,看起来就更讨厌了。 除了武安侯夫人和长乐郡主,梅雪和其余人都不熟悉,加之她向来话少,此刻就只安静地坐着。 皇室的公主郡主们多瞧不上长乐郡主的出身,可她偏又最得静安太后和明德帝偏爱,因此就更被嫉妒。 而长乐郡主也不屑于去逢迎任何人,别人但凡敢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一下,她便一定要冷冷地瞪回去。 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梅雪被长乐郡主逗得几乎绷不住笑,便侧身凑过去和她闲聊。 长乐郡主冷笑着瞥了一眼对面的嘉兰郡主,低声对梅雪说: “芸儿已经告诉我了,让人拿冷水泼她的是嘉兰,庞玉不过是个上赶着巴结嘉兰的走狗。” 梅雪顺着长乐郡主的眼神看向嘉兰郡主,见她正朝着自己微笑,就也客气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对长乐郡主说: “无论怎样,她当时并不能预测你会插手芸儿的事。所以,你先不要对她抱有敌意,客客气气的便好了。” 长乐郡主哼了一声没说话,但到底没再继续把眼神盯在嘉兰郡主身上。 伺候静安太后的秋姑姑先走了出来,围在嘉兰郡主身边的贵女们便都各自散开回了自己的位置。 梅雪也跟着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晨阳公主扶着静安太后走了出来,眼神落在长乐郡主和梅雪身上,她便朝着梅雪慈爱地笑了笑。 梅雪也微微地笑了,很显然,沈皇后的如期病倒,让晨阳公主心里的负担骤然减轻。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惶恐不安。 静安太后坐下受了众人的礼,等女眷们都又重新坐下,她才含了笑说: “哀家瞎了数年,如今还能再看见你们,都是梅丫头的功劳。 秋韵,把哀家的佛珠赏给梅丫头。” 秋姑姑捧着静安太后的红玉佛珠走向梅雪,梅雪忙起身谢恩。 静安太后笑着让梅雪坐下,长乐郡主就在旁边低笑着对梅雪说: “第一个拿礼物,你又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哈哈哈。” 梅雪含笑瞪了她一眼,仔细地把佛珠盘好放进袖子里。 到太子领着皇室子孙们进来拜见静安太后时,梅雪就看到了跟在太子身后的李瑾之。 而沈清扬,也跟在人群最后面。 诸王世子、皇子和郡王们一起跪下给静安太后磕头,可全场女眷的目光几乎都落在李瑾之的身上。 传言都说蜀王世子是个病秧子,有了梅雪后才死里逃生。 可眼前的李瑾之,哪里还有半分病人的模样。 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皇室宗亲之中,他依然耀眼得如同跌落凡尘的星月。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显然也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李瑾之。 萧家的席位上,萧老夫人含笑看着李瑾之,萧夫人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老夫人的眼神就又看向了梅雪。 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宠辱不惊,雅静淡漠,也难怪孙子总在她面前夸个不停。 太子等人退出去的时候,李瑾之从梅雪和长乐郡主面前经过,朝着她们含笑点了点头。 长乐郡主的注意力却都在沈清扬的身上,她甚至还悄悄捅了一下梅雪的腰低声说: “你看,只要不穿着那身黑漆漆的衣服,沈清扬这家伙也还是能看的。” 大约因为是除夕,沈清扬难得地换了一件藏蓝色的便服。 他本就生的极好,又常年习武,和周围的人比起来就更显出众。 但他还是全程冷着个脸,从长乐郡主面前走过时,他甚至还刻意地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长乐郡主仰头看着沈清扬的后脑勺,一脸纳闷的神情,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梅雪在袖子里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才忍住笑意。 太子侧妃谢丹琴姗姗来迟,行了大礼后向静安太后请罪。 静安太后摆了摆手让她坐下,温声说: “皇后病着,你有了身孕还天天在坤宁宫侍疾,是个孝顺的孩子,坐!” 静安太后的眼神有那么片刻的失落,梅雪觉得她肯定是想起了太子妃。 梅雪也默默地垂了眸。 难过在心里悄悄弥漫,为此刻还在安国寺里挣扎的太子妃,为依然前路不明的李铭泽。 不少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谢丹琴,皇长孙夭折,太子妃久居安国寺,到了年关也没回来。 谢丹琴却在这时候有了身孕,一旦将来生下的是个皇孙,东宫的天肯定是要变一变颜色了。 谢丹琴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长相,身形娇美,小小的瓜子脸洁白如玉,一双含着笑意的杏眼,水润得如烟似雾。 梅雪低着头,想起了中午离开安国寺时看到太子妃的那最后一眼。 但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世间事,大多如此。 回王府的路上,李瑾之拢了拢梅雪耳边的碎发低声说: “明天咱们带着铭泽去看看太子妃嫂嫂?把马车停到安国寺附近,等铭泽睡熟了,咱们再悄悄把他抱进去。” 这样做,就有可能不被太子妃看出李铭泽的异样。 梅雪点了点头,心中的难过终于消散了几分。 可新年的第一天,梅雪和九儿正在给李铭泽收拾出门的东西,梅刚却飞也似地往竹园送了个惊天的消息: 太子妃和嬷嬷姜氏忽然从安国寺失踪了,羽林卫此刻正在全城搜查。 梅雪的手抖了一下,随即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走了,带着彻底死了的心。 梅雪能想象得到此刻外面的混乱,无论沈皇后多不待见太子妃,可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女主人。 如此忽然间,在新年的第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就是在狠狠地打皇家的脸。 明德帝,尤其是沈皇后,肯定会怒气冲天。 至于静安太后,和脸面相比,她应该是更希望太子妃活的好一点儿。 (本章完) 第67章 最后 李瑾之忙了一上午,午时才到竹园,对梅雪说了外面的情况。 太子妃确实失踪了,不仅羽林卫,连内卫都尽数出动了,却还是一丝踪迹都没有查到。 太子妃和姜嬷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定有人协助太子妃嫂嫂,而且是谋划很久了。 但不管怎么样,她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在京城这样熬下去,她迟早会出事。” 李瑾之说着话把李铭泽从梅雪怀里接了过去。 梅雪点了点头,对李瑾之说她要进宫去看看静安太后。 至于沈皇后,知道了这件事,病情一定会加重。 想到这里,梅雪就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 与宫城里冷凝的气氛相比,慈宁宫里要好得多。 静安太后在礼佛,晨阳公主候在佛堂外面的小间里。 看见梅雪进门,她就含笑招了招手,示意梅雪到她身旁坐下。 “你不用担心,母后想得开,刚才还去小花园里转了一圈。” 晨阳公主握了梅雪的手,悄悄看了一眼佛堂门口低声说: “本宫和母后想的一样,只要太子妃能好过些,去哪里都一样。 这些年,她受了不少磋磨,母后一直心有不安。 只是那位气得不轻,据说是当即就吐了好几口血。” 梅雪知道晨阳公主说的是谁,便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沈皇后独断专行了数年,连明德帝都钳制不了她,如今骤然被打脸,焉能不暴跳如雷? 只不过因为正病着,许多事力不从心,便怄得吐了血。 这一来,病情就只会发展的更快,也更合理了。 知道静安太后没事,梅雪便没久留,给晨阳公主留下药便出了正殿。 却在外面的廊道里碰到了芸儿。 芸儿的脸已经好了许多,一看见梅雪就快步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说: “奴婢多谢姑娘相救,您让人送的药,奴婢每天都在用,郡主说等奴婢的脸好了,以后出门就带着奴婢。” 梅雪弯腰将芸儿扶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说: “伤口恢复的很好,肯定不会留疤的,你不要怕。” 又轻轻抚了抚芸儿的肩膀说: “郡主是个急性子,但心善,你跟在她身边,凡事要多替她考虑,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及早去找娘娘和太后,千万别由着郡主吃了亏。” 芸儿连连点头,又告诉梅雪说长乐郡主一早就出宫去了: “郡主说沈大人现在肯定很忙,她要去帮忙。” 梅雪忍不住笑了起来,握了握芸儿的手就出了慈宁宫。 宫道里,几十个内侍排成一队,正抬着各色用具往前走。 安江抱着佛尘在前面领路,看见梅雪就停了下来,含笑说: “梅姑娘是进宫来看公主和太后的吗? 唉,老奴没教导好徒弟,那小群子一大早就惹怒了陛下,人被杖毙了也就算了,偏又气得陛下砸坏了许多的东西,这不得赶紧去换上吗?” 眼神交汇之间,梅雪便已经明白了安江话里的意思。 客气了几句作别,梅雪回头,看着步履微有蹒跚的安江,她心酸地抿了抿嘴唇。 也才半个月的功夫,安江便生生地把头发全都给熬白了。 他心里的痛和恨该是有多深呢? 晚上,李瑾之让高远去竹园请梅雪,说沈清扬过来了。 梅雪想了一下,就给李铭泽裹上厚厚的抱被,然后带着他一起去了外院。 忙了一天的沈清扬并无倦色,只是脸色愈发难看。 李铭泽一路上都在哭闹,直到李瑾之把他抱进怀里,他才终于安静了下来,并且很快就睡着了。 沈清扬始终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李铭泽,等李铭泽睡熟了他才沉声说: “太子妃卧室的床下面有一条密道,通到一家做海货生意的商行里,但商行已经人去楼空。 我让亲兵将地道两端都封了,不会被发现异常的。” 说着话,沈清扬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碧绿的玉禁步放在桌子上说: “这禁步被留在卧房的桌子上,我记得这是太子大婚前送给太子妃的,他跟着内务府的师傅学了很久,自己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梅雪鼻子一酸,忙把脸扭到了一边。 沈清扬站起身,走到李瑾之身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李铭泽,也没再说话,转身就投进了夜幕之中。 新年刚过,太医院院使郭云清就来了蜀王府求见梅雪,梅雪心中了然,径直去了外院的花厅。 郭云清满脸愁容,对李瑾之和梅雪说: “皇后娘娘本也只是偶感风寒,已经非常仔细地用了药,可不知怎么了,后来竟然开始发热,反反复复地总也不能痊愈。 娘娘心急,便时常发脾气,太医院的几个同僚都已经吃了瓜落,下官这日子,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到了头。” 说着话,郭云清眼含哀求地看着梅雪。 梅雪平静地点了点头说: “风寒侵体,若没能痊愈,炎症向下进入肺部,是会出现反复发热的情况。” “那梅姑娘可有好的办法?下官等人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郭云清说着话,就先起身给梅雪施了一礼。 梅雪起身请郭云清坐下,想了想才说: “娘娘玉体贵重,我又年轻,并无什么经验,所以不敢直接妄言。 还是再等一等,若哪天娘娘愿意让我去诊脉,我定尽心尽力。” 郭云清哑然,看了看李瑾之和梅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也真是奇怪了,皇后娘娘素日里不是对梅姑娘挺好的吗?为什么这次病了后却坚持不肯让梅姑娘看诊呢? 而看梅姑娘和蜀王世子的态度,他们显然也不想主动插手这件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等郭云清失望而去后,李瑾之换了杯热茶递给梅雪问: “她大约还有多少时间?” “立夏之前,她必死无疑。” 梅雪淡淡地说着,低头喝了口茶。 李瑾之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说: “以她的为人,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会越疯狂。” 梅雪迎上李瑾之的目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患了绝症,沈皇后也一定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首当其冲要倒霉的,自然是那些对李瑾瑜有威胁的人。 果然,没过几天,宋志杰就得到了消息:废妃乔氏在冷宫中滑胎,母子俱亡;四皇子李瑾宏去坤宁宫侍疾,却公然调戏宫女,被明德帝罚去皇陵思过。 宋志杰说完就笑了: “皇后娘娘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梅雪笑了一下,淡淡地说: “其实,陛下服用丹药已久,就算乔氏能够顺利生产,孩子也不可能康健,皇后娘娘原不必如此性急。” 李瑾之看着窗外,轻声说: “虽说四皇子被罚,可淑妃依然日日在昭阳殿侍奉,所以对于皇兄来说,情势依然不容乐观。” 自从沈皇后病倒,淑妃已经不再借助柳昭仪,而是开始公然行事。 宋志杰点头说: “按照属下打听来的消息,太子殿下这几日应该就会有动作了。” 然而,结果来的比宋志杰预测的还要快,只隔了一天,宫中就传出了新立太子妃的消息,新妃的人选自然非谢丹琴莫属。 这天下午,梅雪像往常一样进宫给晨阳公主送药和诊脉,长乐郡主气哼哼地进了寝殿说: “太子妃嫂嫂才丢了几天,生死不明的,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晨阳公主叹气,叮嘱长乐郡主小点声,又对梅雪说: “谢侧妃……不……如今应该叫太子妃了,已经孕满三个月,几位太医都诊断说是双生胎,而且是男胎。 皇兄骤闻喜讯,也就答应了皇后的请求,下旨册封了她。” 梅雪点了点头,垂了眉眼没说话。 别说是新立太子妃了,依着沈皇后多年的心愿,最好李瑾瑜现在就能继位、而她也能升为太后娘娘才好。 (本章完) 第68章 坏消息 长乐郡主送梅雪出宫,两人才出慈宁宫的大门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清扬。 沈清扬还是一身黑沉沉的衣服,看见梅雪身边的长乐郡主,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着梅雪走了过来说: “我姑母的病反反复复地总也不好,我想请你去看一看。” 长乐郡主也忙点头说: “对啊,一个风寒而已,怎么会拖了这么久都不好呢?梅雪,你去看看!” 梅雪摇头,平静地说: “风寒确实不是什么大病,但也因人而异、因季节而异,并无定例。” 沈清扬皱着眉说: “先不管什么情况,你去坤宁宫看看再说,昨天到今天,我姑母已经晕过去两次了。” 梅雪抬头,淡淡地看着沈清扬说: “沈大人,并非我要见死不救,即使我有办法,也得皇后娘娘肯让我治病才行。 早些时候,我已经问过郭院使了,皇后娘娘明令不许我去坤宁宫给她诊病。” 沈清扬咬了咬牙,看着梅雪说: “你不用管她怎么说的,她现在病着,有时候连人都看不清楚,哪里会知道你去没去过坤宁宫?” 很显然,沈清扬是知道沈皇后的这个禁令的,但他还是来找梅雪了。 梅雪不为所动,摇了摇头淡然说: “沈大人,我只是个五品的太医而已,不像你,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 违背皇后娘娘的命令,我随时都可能被杖毙在坤宁宫中。 所以,还请你不要为难我。” 说完,梅雪错开沈清扬,径直往前走了。 她肯定还会和沈皇后再见,但不应该是沈清扬来请她。 沈清扬黑着脸站在原地,盯着梅雪的背影一言不发。 长乐郡主愣住了,半天才快步往前去追梅雪。 一追上梅雪,长乐郡主就拉着她的手低声问: “梅雪,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皇后……” 梅雪不等长乐郡主说完,就制止了她说: “郡主,我十分敬重皇后娘娘,但我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我与你和沈大人的身份不同,希望你能理解我。” 或许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沈清扬,长乐郡主显得颇为失望,有些落寞地说: “我知道了,我也不问你了。就像我娘和我说的那样,这宫里和青州不一样,知道的事情越少才越好。” 看着长乐郡主失望的样子,梅雪心中不忍,但还是握了握她的手就径直离开了。 梅雪回到王府时,李瑾之正在和宋志杰说话,因为宋志杰留在青州的人送回来了新的消息。 李瑾之指着桌上的几页信笺对梅雪说: “这是和鲁王府有关的消息,包括粮草供应、兵器制造,以及铁矿和军中药品等的供应信息。” 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把信息查的如此详细,可见宋志杰所选之人是十分得用的。 梅雪低下头认真地看起来,越看神色越凝重,到最后她甚至皱起了眉头,盯着最后一页信笺反反复复地看。 李瑾之和宋志杰对视一眼,知道梅雪一定是发现了异常之处。 良久,梅雪才抬起头,她把其余几页信笺放到一旁,只将最后一页从桌面上推到李瑾之和宋志杰面前声说: “我不懂兵器钱粮上的道理,但这些和医药有关的信息,有很大的问题。” 李瑾之和宋志杰同时肃了神色,静等着梅雪细说。 “寻常军中所用的伤药,也不过就是那几种,而这几项,看似平常,实则有很大的问题。” 梅雪说着话,伸出右手食指在单子末尾的几行字上点了点说: “这几样,于外伤不但无用,而且运用得当的话,比如反复提炼,其成品能够在人群集中的地方引起大范围的……” 梅雪没有继续说下去,宋志杰却已经变了脸色,收起脸上惯常的笑意沉声说: “此法太过阴毒,而且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梅雪摇头,蹙了眉头说: “也未必,若真的有人能制出如此毒物,那必定会事先制好自用的解药。 现在的困难就是,仅凭这上面的信息,并不能确定毒物的具体品类,那么解药也就无从说起。 而且,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是否已经有成品被制出来。” 李瑾之显然也听明白了梅雪的意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一向云淡风轻的宋志杰急得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后对李瑾之说: “世子,此事关系重大,决不可拖下去。” 不管继位的是不是四皇子,鲁王都有起兵谋反的那一天。 可两军交战,用此种阴毒之法,最后受害的不会只有敌方,还有无辜的百姓。 谁知道会有多少人命要折进去。 李瑾之也站了起来,想了一会儿说: “若直接禀报给皇伯父,他必定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首位,而会直接起兵,以求迅速灭掉鲁王。 不如私下里把此事告诉皇兄,青州总兵袁浩是沈大人祖父的心腹,这些年对皇兄很是忠心,有他协助,或许不用起刀兵之争,便能解决掉鲁王的威胁,也为皇兄顺利继位扫清障碍。” 宋志杰点头,看了看李瑾之和梅雪说: “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向太子殿下表达忠心的机会,以如今的种种情形来看,殿下并非只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懦弱,鲁王和淑妃一事,太子殿下现在知道多少还真不好说。” 梅雪缓缓站起身,对李瑾之说: “我去见殿下,毕竟在医药这方面,我的话可能更有说服力,而且我必须尽快去青州一趟。” 有些话,她永远都不能对别人说,包括李瑾之。 就只看这单子上的简单信息,她已经预感到了一个可怕的且一定存在的事实:青州鲁王手下有一个和她来自同一时空的人,并且这个人正在酝酿一个具有毁灭性的阴谋。 李瑾之和宋志杰都沉默了,他们都明白此刻去青州意味着什么。 梅雪微微笑了笑,对宋志杰说: “陛下现在对太子殿下颇多猜忌,我并不方便随意去东宫。 还请先生去安排一下,让谢侧太子妃请我去东宫给她诊脉。 另外,请陈医令安排两天时间待在药房,我要教会他如何给公主制药,以及如何给皇孙做治疗。” 宋志杰看向李瑾之,见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便拱手行礼,随即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李瑾之走到梅雪身边,轻轻握了她的手说: “皇后眼看着是不行了,淑妃和鲁王已经跃跃欲试。现在的青州,与你去年和沈大人一起去的时候必定不同。” 梅雪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向窗外明媚的光亮说: “淑妃和鲁王是成不了事的,但兵灾若起,受难的就不仅仅是百姓,我们也未必就能保全自己。 毕竟王爷和陛下是嫡亲的兄弟,我们也一直和东宫走得近。 所以,为人为己,我们都应该先下手为强。 只要太子能够顺利继位,有先太子妃和皇孙的情分在,我们至少会有几年的安稳时光可以过。” 李瑾之的眼底有浅浅的水光流动,他拥了梅雪到怀里轻声说: “我从来都知道你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也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当做寻常内宅女子来对待。 可我还是不愿意你总是把自己置于险境,虽然我也很清楚,这件事由你去处理才最为稳妥。” 梅雪也伸出双手环住李瑾之的腰,仰起脸笑看着他说: “那你可以把我看做男人,就像兄弟一样,我们互相帮助,彼此成就,这样不是更好吗?” 李瑾之禁不住笑了,点了下梅雪的额头说: “不可如此淘气,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女子,我要娶你为妻的。” 梅雪笑着点头,李瑾之也笑了,牵着她的手走进卧房,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一块黑色的蝴蝶令牌说: “这是皇爷爷留给我的,这次去青州非常危险,你带着它,再让宋先生陪着你一起,这样我才能稍微放心些。” 梅雪也不客气,接了令牌放进袖子里,又握了握李瑾之的手,嘱咐他不必忧心,然后就直接去了药房。 (本章完) 第69章 临去 陈医令已经候在药房门口,一看见梅雪就忙笑着迎了上来。 梅雪还是给陈医令行晚辈礼,慌得陈医令急忙躲开说: “姑娘如今已是陛下亲封的五品太医,我再不敢受姑娘如此大礼。” 梅雪就笑了,引着陈医令边往药房走边说: “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前辈,以后无须如此客气。” 陈医令心中感慨不已,愈发用心地跟着梅雪学习。 也只忙了半个多时辰,陈医令就已经掌握了要领,梅雪很满意,又领着他去竹园给李铭泽做治疗。 陈医令是个眼明心亮的人,直到傍晚要离开,他也没问一句李铭泽是从哪里来的孩子。 梅雪亲自将陈医令送到竹园门口,对他说: “前辈,您已经做的非常好,而且明后两天,我还有时间陪着你再熟悉两遍流程。 因此,您千万不用着急。” 陈医令连连点头,和梅雪告别后去了外院。 第二天一早,东宫内侍就来王府传了太子的口谕,请梅雪去给太子妃诊脉。 梅雪早已经收拾妥当,立刻跟着内侍一起进了宫。 然而,内侍却直接把梅雪领到了沈皇后的坤宁宫。 太子李瑾瑜竟然亲自到了正殿门口迎接梅雪。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里有光,和梅雪眼神交汇的时候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躲闪。 梅雪垂了眼,跟着李瑾瑜一路到了书房。 李谨瑜在书案后坐下,梅雪将宋志杰两次从青州得到的消息都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将自己的担忧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又看着李瑾瑜说: “微臣上次和沈大人去青州,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些消息是昨天到的,送来请殿下定夺。” 李瑾瑜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等将桌上的东西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后,才沉声说: “瑾之有此忠心,我很感动,我原本也得到了一些消息,但远不如你们的这些消息详细。 尤其是梅姑娘你所说的这个问题,我没有相关消息,而且就算有,我的那些人肯定也看不出来。” 李瑾瑜说完就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梅雪垂眸,静静地站在桌旁等待。 过了好一阵,李瑾瑜才停住脚步看着梅雪问: “瑾之有什么建议吗?” 梅雪再次给李瑾之行礼,平静地说: “世子说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 李瑾瑜点了点头,又问: “那么梅姑娘的意思呢?” 梅雪这才抬起头,看着李谨瑜肃声道: “微臣不懂用兵打仗,但微臣知道一个道理,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人命。罔顾苍生,便是违了天道。 人人得而诛之。 微臣自请去青州一趟,若情况属实,那么微臣一定除掉此贼,以断鲁王之臂膀。” 梅雪说的平静,李谨瑜却听出了浓浓的杀气。 他看着梅雪,恍然间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出奇冷静却又极其薄情的杀手,而不是那个低眉垂首、寡言少语的美丽女医。 李谨瑜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梅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已经做好安排,鲁王很快就会失去现有的钱粮支持。梅姑娘你只要能解决掉医药上的这个麻烦,鲁王就会彻底失去抗衡之力。 事成之后,于公于私,本宫都会许你和谨之一生的富贵平安。” 梅雪垂首应下,再次给李谨瑜行礼道谢。 李谨瑜没有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直接向明德帝揭发鲁王和淑妃母子,这让梅雪对他有了些许的好感。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但至少在他心里有大局,有百姓。 这样一个人将来做了皇帝,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谨瑜却并没有让梅雪离开,而是快步走到书案后坐下,并很快就写好了一封简短的书信,连着他的一枚私印一起递给梅雪说: “这些你秘密携带,到青州后交给总兵袁浩,你在青州期间,若有需要,便找他协助你。” 梅雪接了书信在袖子里装好就行礼离开,李谨之忽然叫住了她问: “梅姑娘,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谨之,对吗?” 梅雪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李谨瑜说: “微臣是为了世子,但更是为了微臣自己。微臣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微臣想要靠自己去实现。” 李谨瑜的嘴唇抖了一下,他明显还有话想说,但终究没有开口。 梅雪看着他,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 “殿下的不易,世子和微臣都明白。皇孙的情况已有好转,体重也有明显增加。 微臣虽不能保证皇孙一定会有痊愈的那一天,但微臣和世子一定会让他尽量好地生活下去。” 李谨瑜瞬间红了眼圈,但他立刻将头转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神色平静地回头看着梅雪说: “母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梅姑娘又即将远行,不如今日就去看看母后,如何?” 梅雪立刻点头,又往后退了两步,让开眼前的路请李谨瑜走在前面。 太子妃谢丹琴依然侍奉在沈皇后身边,李谨瑜一出现在门口,她便含笑站了起来。 大约因为怀的是双胎,此刻的谢丹琴已经有些显怀,侯在旁边的宫女急忙弯腰扶住了她。 李谨瑜朝着谢丹琴点了点头,也并没有说话,直接领着梅雪到了沈皇后的床前。 宽大的凤榻上,躺着的人枯黄干瘦,眼睛也紧紧地闭着。 梅雪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的沈皇后。 沈皇后病情的发展远超她的估计,大约和先太子妃的离开脱不开关系。 但梅雪的心里,微微的惊诧过后,却并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后悔。 她从不相信世上有鬼神,哪怕她经历了这奇异的一切。 但梅雪一直相信有报应,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梅雪坐下给沈皇后诊脉,良久才站起身对着李谨瑜和谢丹琴微微摇了摇头。 谢丹琴立刻红了眼圈,伏在李谨瑜的肩膀低声哽咽起来。 可梅雪,却在这刹那间捕捉到了李谨瑜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松。 她急忙垂下眼睛,心里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很快便只剩下了怜悯和同情。 这世上,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别人来掌控。 哪怕这个“别人”是指自己的亲生父母。 李谨瑜这些年,应该都过得很压抑?以至于他宁愿失去亲生母亲的帮扶。 李瑾瑜轻声对谢丹琴说: “你的身子越来越重,需要多休息,就让何姑姑带着宫人照看母后一会儿。” 谢丹琴擦着眼泪点头,三个人正要一起离开,床上的沈皇后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李谨瑜和谢丹琴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忙一起附身询问沈皇后可有什么需要的。 沈皇后却看也不看儿子儿媳,眼神始终盯在后面的梅雪身上。 李谨瑜和谢丹琴便只好直起身让开了。 梅雪走到床边,在李谨瑜和谢丹琴让开的位置上跪下,默默地给沈皇后行了大礼。 “你你你们都出去,梅梅雪留下。” 沈皇后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人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李谨瑜和谢丹琴急忙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寝殿里只剩下了梅雪和沈皇后。 梅雪便无声地笑了,她依然跪在床边,平视着沈皇后恭声说: “娘娘有恙在身,当平心静气以养身体,不应再如此心烦气躁。” 沈皇后呼呼地喘着气,明显想接着说话,但努力了半天也发不出声音。 梅雪浅笑,站起来伸开双手在沈皇后的天窗穴和百会穴上按压了一阵,然后重新跪了下来,微笑着说: “娘娘,您现在可以试一试了。” 沈皇后又喘了几口气,终于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了: “本宫现在这……样,你很开……心?本宫告……告诉你,就算……算本宫死了,你和李……谨之也别……想好过。 无论……陛下现在有多……讨厌本宫,可本宫都……是要死的人了,给……给自己的侄儿求……一道赐婚的旨意还……是有把握的。 说完话,沈皇后就恶毒地看着梅雪笑了。 (本章完) 第70章 威胁 梅雪的神色丝毫不变,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甚至还体贴地将沈皇后因为激动而挣脱了的锦被轻轻盖好,然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 “娘娘,你尽可以去试一试。不过微臣也有话要告诉你。 只要你敢这样做,不管陛下应不应允,微臣都会将小皇孙的身世公之于众,让太子殿下身败名裂,也彻底断了您以后被追封为圣母皇太后的可能。 至于微臣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你尽可以去试一试。 你若肯就此罢休,微臣不日就将远行,微臣归来之日,或许就是淑妃母子失势之时。 到底要如何选择,娘娘您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哦,对了,等会儿微臣会对太子殿下说娘娘是因为牵挂皇孙,所以才将微臣留下单独询问。 至于娘娘您要不要接受微臣的好意,也还是有时间考虑片刻的。” 说完,梅雪就站了起来,对着惊愕、疑惑而又愤怒的沈皇后笑了笑,也不再理会她,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谢丹琴已经不在外间了,李瑾瑜坐在主位上,看见梅雪就站了起来。 梅雪抿了抿嘴唇,走到李瑾瑜身边行礼说: “殿下,皇后娘娘甚是牵挂皇孙,所以留下微臣询问了一番。 娘娘一片慈心,令微臣动容。” 一丝明显的讥讽之色从李瑾瑜的眼底滑过,梅雪快速垂下眼,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 母子离心,却仍为了共同的目标锲而不舍。 而李铭泽,大概就是促使沈皇后母子离心的最终原因。 沈皇后一生所求,终不过落个如此下场罢了。 梅雪回到王府后将宫中情形详细地给李瑾之和宋志杰说了一遍,然后将李瑾瑜的私印和书信都交给了宋志杰保管。 梅雪回到内院后不久,陈医令就如约而至,两人先是一起给李铭泽做了治疗,然后便又去了药房。 两天的时间里,梅雪都忙着做出发的准备,李瑾之忙完外面的事情,就会回来抱着李铭泽陪在她身边。 平安已经快满一岁了,正是好自己动的时候,偏他又还不会走路,玉容和张嬷嬷便只得准备了宽大的棉垫摊平在地上任由他随心爬行。 通常到了这种时候,本来焦躁哭闹的李铭泽都会安静下来,只顾着去看平安玩耍。 几次观察下来,众人便都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哄李铭泽的好办法,那就是让平安和他一起玩。 李瑾之终于得以空下手来,就含笑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 李铭泽虽然只会躺着,连翻身都不会,但依然不耽误他和平安开心嬉闹。 梅雪从卧房里挑帘出来,就看到平安趴在李铭泽旁边,两个人头对头正玩得开心。 咿咿呀呀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话。 梅雪也微微地笑了,走到李瑾之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两个孩子继续玩。 玉容端着两个孩子的碗碟出去清洗,李瑾之便轻轻握了梅雪的手,扭脸看着她说: “你一定要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和两个孩子都在家里等着你。” 梅雪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两天后,数十名侍卫护送着几辆马车出了京城朝南而去,连萧彦也很快知道梅雪是回乡祭祖去了。 萧彦就跟沈清扬抱怨: “我好歹也和梅姑娘是好友,她突然远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 沈清扬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又低头端起了酒杯。 入夜,蜀王府二门处,宋志杰和梅刚、秦力等人已经收拾妥当在等候,李瑾之也背着手站在一旁。 太子给了令牌,可以让梅雪和宋志杰等人趁夜出城。 九儿自远处走来,身旁跟着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男子。 略显稀疏的眉毛,微黄的面皮,头发挽成髻用布巾绑着,身上穿着一件暗褐色的直缀。 打眼一看,就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的模样。 宋志杰就笑了,对梅刚说: “梅姑娘这扮相,若不是我和她熟悉,还真是站到眼前也认不出来。” 一向不苟言笑的梅刚,这时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谁看得到夜色中的李瑾之已经红了眼圈。 她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而甘愿赴险。 梅雪走了过来,也并无多余的话,对李瑾之点了点头,就和宋志杰等人一起隐入了夜色之中。 王府对面的高阁上,沈清扬站在廊柱后,默默地看着一群人影从蜀王府的侧门离开。 春寒料峭,青州的早晨在一缕缕炊烟中拉开了帷幕。 梅雪坐在商行二楼的大厅里,隔窗看见宋志杰引着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进了院门。 圆胖脸的赵书钦看见梅雪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虽说宋志杰已经提前告知了他,可他还是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世子身边的那位女神医。 明明就是个男人,连含着笑和他打招呼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任何异常。 梅雪并不在意赵书钦的诧异,请他坐下后便直奔主题,问他可将东西带过来了。 赵书钦忙收回心神,从怀里掏出几页信笺递给梅雪说: “都在这里了,鲁王府的产业极多,这些都是相对私密的,而且位置也都很偏僻。 也都按照您的要求,将一两年内有过动工记录的地方都用红色笔迹做了标记。” 梅雪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翻看手里的纸笺。 宋志杰和赵书钦都静静地看着梅雪,他们知道梅雪一定能够看出些什么来。 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梅雪才抬起头,提笔勾了纸上的六七处地方后对宋志杰和赵书钦说: “这几个地方,每一个我都需要亲自去查看,你们安排一下时间和人手,我好尽快出发。” 宋志杰点头,也并不多问什么。赵书钦本想说话,可看宋志杰对着他微微摇头,就忙也住了嘴。 两个人一起下楼,赵书钦忍不住低声问宋志杰: “宋先生,梅姑娘是要去查什么?您怎么也不问一声?” 宋志杰摇着头微笑说: “什么都不用问,梅姑娘既然这样说了,自然就有她的道理。” 赵书钦就更震惊了。 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宋志杰已经是可以代表世子李谨之的人。 可没想到在梅雪面前,宋志杰竟然如此敬服。 一连几日,梅雪都和宋志杰一起早出晚归,梅刚和秦力等几人则扮作仆从相随。 这天一早,青州就下起了小雨。 梅雪还是早早地就起身出门了。 山路泥泞难行,当几个人终于到达半山腰一个稍微平整些的地方停下来,梅雪露出了笑意,指着山脚处的一个庄子问宋志杰: “宋先生,你看那个庄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宋志杰仔细看了看,然后对着梅雪摇了摇头。 梅雪浅笑,神色熠熠地看着那个庄子说: “这就是他们制药的窝点,因为要大量提炼原材料,散发的味道令附近的草木都受损了。” 宋志杰猛一怔神,再仔细看,才发现果如梅雪所说。 已经立春,山林之间绿意渐浓,可那庄子里面和周围的许多树木却依然光秃秃的,明显都已经枯死了。 (本章完) 第71章 恶魔 宋志杰的动作很快,也只两天的时间,他就查清楚了和那个庄子有关的所有事情。 仇道仁,其祖上世代在青州行医,颇有些名气。 几年前,一场大火将仇家烧了个精光,唯有刚刚成年的仇道仁活了下来。 可昔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挣扎着留下一条命后,同时也留下了满身的伤疤。 仇道仁自那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他深居简出,再不为普通人看诊,偶尔被达官贵人请上门看病,也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再没有人看见过真实的仇道仁长什么样,又因其医术高明,故而得了“鬼医”这样一个绰号。 “梅姑娘,据我所查到的消息,仇道仁是两年前开始频繁出入鲁王府的,那个庄子也是在那之后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 但是那里守卫严密,我们只接触到了几个外围的人,里面的具体情况还是查不到。” 一向神通广大的宋志杰,此刻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这并不出乎梅雪的意料,她想了一下,问宋志杰说: “这个仇道仁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弱点的,这些弱点,要么是因为爱好,要么是因为痛恨。 对于仇道仁来说,大概率会是因为痛恨。 果然,宋志杰想了一下就说: “此人自从攀上了鲁王,就更少见外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去青州府学旁边的学府街买字画,每隔几天就要去一趟。” 梅雪就冷笑了一下说: “那就对了,宋先生,你现在就去查,看看青州这两年的失踪人口有多少,都是些什么人,平日里主要生活在哪些地方。” 宋志杰楞了一下,但瞬间就明白梅雪的意思了。他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和梅雪道别后就匆匆离开了。 撑开窗户,梅雪看着外面细密的春雨,咬紧嘴唇闭了闭眼。 世间多苦难,有几个人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可再怎么艰难,也不应该拿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一个人,如果已经是嗜血成性的恶魔,那便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 他应该去下地狱,就像严家,就像沈皇后。 宋志杰在天刚擦黑的时候赶了回来,外衫和头发都已经略显潮湿。 梅雪给宋志杰倒了杯热茶,宋志杰接到手里却顾不得喝,沉声对梅雪说: “梅姑娘,都让你给猜对了,这两年,青州府城失踪的人里面,有十五个都是府学的学生。 最后失踪的那个学子是两个月前没了踪影的,而那个时间段里,仇道仁正好去过府学街那边买字画。” 真相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令人不寒而栗。 梅雪冷冷地笑了一下说: “仇道仁毁容时的年岁,和这些失踪的学子大致相当,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 他自觉见不得人后,心里最痛恨的,恰恰就是最渴求却永远也得不到的。” 宋志杰喝了几口热茶才缓过心神,摩挲着茶盏说: “这些失踪的学子们,肯定都已经遇害了,太可惜了。” 梅雪点了点头,让宋志杰去准备一下,她要尽快去府学街那边摆摊卖字画。 宋志杰立即反对,说可以让秦力乔装一下过去。 梅雪就笑了,问宋志杰说: “我知道先生是好意,可您应该也知道那些失踪学子的大概体貌特征?” 宋志杰就又很无奈地苦笑,梅雪很冷静地接着说: “太子殿下的计划尚在推进中,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而且,在这个节点上,一旦仇道仁出事,必然会引起鲁王的怀疑。 所以,仇道仁必须死的合情合理,最好是让他死在鲁王的手里,那样才最安全。 在这之前,我们必须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制造出成品,或者已经推进到了哪一步,具体有那些人接触到了这其中的关键环节。 然后,我们才能执行除掉他的计划,关键环节的操作人也不能留,以绝后患。” 宋志杰沉思着点头,梅雪又接着说: “药物的提炼,本就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如果用于提炼的工具很落后的话,其过程就会难上加难。 也许就需要成千上万次的失败才能推进一小步,而每一次的试验,都需要记录下详细的数据以备下次使用。 我相信,无论仇道仁多聪明,这海一样的数据他都需要用纸笔记录下来才行。 而我,只要能看到这些数据,就能判断出他是否成功了,或者推进到了哪一步。 所以,必须是我去近距离接触他才有用。 那个庄子里的人不少,要甄别谁接触了关键环节,也必须由我来做。” 春日夜,风疏雨紧。 宋志杰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也只能无奈地对着梅雪点了点头。 这是最冒险的办法,但也是最安全有效的办法。 春雨散尽,阳光明媚,青州的春天这才正式拉开了帷幕。 府学街来了一个卖字画的年轻人,字画很一般,可人长得异常清秀俊美。 尤其是那白净莹润的肌肤,简直欺霜赛雪。 以至于不时地就有人停在摊位前和他搭话,就算不买字画也要问东问西一番。 年轻人一直和气地笑着,有问必答,言谈谦逊有礼。 用的是地道的青州方言。 宋志杰坐在对面的茶楼上默默地看着梅雪,梅刚和秦力等都做了简单的易容,分散在梅雪周围。 直到第五天,仇道仁才出现。 他始终没有露面,但他乘坐的马车在梅雪的摊位前停留了好一阵才又缓缓离开。 宋志杰微微皱了眉头,冷眼看着仇道仁的马车渐渐远去。 这辆马车,梅刚向他描述过一次,他就再也忘不掉了。 一连几天,梅雪都没有再出门,宋志杰则日日在外奔波,赵书钦和梅刚等人也都忙得不见踪影。 梅雪是在一个午后得到沈皇后去世的消息的,宋志杰神情淡漠,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说: “世子的消息送来的快一些,官府这边,大约还得四五日才会有消息。” 梅雪点头,她正在碾药,也并不停下手里的活,只淡淡地说: “沈皇后走了,淑妃和四皇子的野心就会更大。 所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宋志杰点头,沉吟着说: “陷阱已经准备好,姑娘你一旦得手,我这边立刻就撒网。” 梅雪“嗯”了一声,抬眼看了下窗外说: “再吊他两天胃口,此人心思极为缜密,所以才会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务必一击而中。” 宋志杰点头,他倒了杯茶递给梅雪,自己也端了茶盏默默地慢慢喝着。 仇府,阴暗的密室里,到处都充斥着霉变和血腥的味道。 形如鬼魅的人影,即使在暗室里也裹得只露一双阴沉的眼睛。 他慢慢地走着,疤痕交错的双手一路从墙上的数十幅皮俑抚摸过去,撕裂破碎的声音在暗室里清晰地回响: 那么好的一副皮囊,要是也能摆在这里多好啊! (本章完) 第72章 诛杀 梅雪第二天上午进宫去看望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 静安太后和长乐郡主去御花园了,晨阳公主的身体已无臃肿之态,连肤色也变得白皙起来。 梅雪知道她出现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药物治疗的结果,还因为心理压力的骤减。 一看见梅雪,晨阳公主就笑了,起身握了她的手说: “你也不说一声就回乡祭祖,害得长乐天天都要抱怨你几次。” 梅雪笑着给晨阳公主行礼,问她和静安太后的身体可好。 晨阳公主笑了,靠近梅雪低声说: “除了心疼瑾瑜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别的一切都好。至少,本宫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梅雪,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情谊,本宫会记在心里的。” 梅雪含笑摇了摇头,轻声对晨阳公主说: “微臣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公主,也是为了公道。 这世间,谁都没有权利肆意践踏别人的人生。” 说到这里,梅雪的眼神中就带了些微的狠厉。 即便到了今天,她对沈皇后的厌恶依然无法减轻。 晨阳公主默然,轻轻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良久才说: “你这孩子,年龄虽小,但心思太重,以后不要总为别人考虑,也要多考虑自己。 本宫以前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凭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说着话,晨阳公主就又红了眼圈。 梅雪不想晨阳公主难过,就转了话题和她闲聊。 晨阳公主就对梅雪说最近很少见到沈清扬,连静安太后也抱怨说沈清扬许久都没来慈宁宫给她请安了。 梅雪默了默,问在沈皇后去世后,沈国舅可曾为难过沈清扬。 晨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说: “他们父子常年不见面,皇后葬礼上一碰面,沈国舅就打了清扬几个耳光,大骂他是个逆子。 长乐看不过眼,还冲上去和国舅吵了一架。” 梅雪默然,良久才轻声说: “在沈大人心中,皇后娘娘大约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今,这宫里没了沈皇后,明德帝又时常由淑妃陪伴着,东宫的女主人成了谢丹琴,沈清扬自然就来的少了。 长乐郡主陪着静安太后从御花园回来,一见面就扑上来捶梅雪,抱怨她的不辞而别。 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笑看着她们两人打闹,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欣慰。 长乐郡主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最喜欢的就是梅雪了。 待梅雪给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诊了脉,又把给晨阳公主带来的药留下,长乐郡主就陪着她一起出宫: “我跟你一起去王府,好几天都没见平安和那个孩子了。” 长乐郡主时常去王府,李铭泽的事情是瞒不住她的。 但看似大大咧咧的长乐郡主,实则十分知道轻重。对于李铭泽,就算是在太后和晨阳公主面前,她也从不直呼其名。 两人却在慈宁宫外碰到了嘉兰郡主和鲁王世子李瑾晖。 和漂亮明媚的嘉兰郡主比起来,鲁王世子李瑾晖的长相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 尤其是一双极小的三角眼,看过来时令人非常不舒服。 梅雪被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心里便有了恼意,但脸上并未带出来。 梅雪给嘉兰郡主和鲁王世子行了礼,长乐郡主则冷着脸,只点了点头就准备和梅雪继续往前走。 嘉兰郡主却叫住了长乐郡主,笑着说: “长乐姐姐,我和哥哥刚去给皇伯父请过安,想再去看看皇祖母和晨阳姑姑,不知她们这会儿可还方便?” 长乐郡主淡淡地说了句“方便”,抬脚又要走,嘉兰郡主忽然用帕子捂了嘴娇笑,斜瞥着长乐郡主的衣衫说: “长乐姐姐,虽说你姓蔡,和我们这些公主郡主的身份不同,但你好歹也收拾收拾,整天穿成这样出去到处晃悠,岂不是丢了我们皇家的脸面?” 长乐郡主最恨别人说她姓蔡,顿时就怒了说: “我姓李,我随我娘的姓,我和姓蔡的没有关系。” 嘉兰郡主就笑得更大声,歪头和身边的侍女说: “你们看看,就一句话,姐姐她又生气了。” 李谨晖也笑得猥琐不堪,肥胖的脸挤成了一团说: “是啊,嘉兰妹妹,还有你这青州的乡下口音,听起来也很有识别性啊!” 李谨晖和嘉兰郡主等人都是长大后才随着鲁王就藩的,他们都能说一口标准的官话。 几个宫人也都笑起来,看着长乐郡主的眼神里满是放肆和鄙夷。 李瑾晖嘲讽长乐郡主,但他的眼神却始终盯在梅雪的身上。 他自然是听说过梅雪的,却没想到梅雪比传言中说的还要漂亮得多。 李瑾之这小子好福气,天天有这么个美人伺候着。 长乐郡主被奚落得满脸通红,握着马鞭的手不停颤抖,眼里含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哭。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将长乐郡主拉到身后,然后她平静地给李谨晖行礼说: “微臣看世子的面色,您最近的睡眠大概不太好,不知您需不需要微臣给您开一幅方子,吃点药败败火,也去去口气,不然见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冲撞了也是不好。” 李谨晖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 梅雪这个贱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口臭。 嘉兰郡主也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梅雪是个沉默寡言不爱多事的人,她没想到,梅雪会为了长乐郡主而直接对鲁王府的人出言讽刺。 而梅雪也已经将眼神转向嘉兰郡主,淡淡地说: “郡主还请慎言,长乐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也是陛下亲口给郡主改名为李如画的,当时微臣就在现场,听得真切。 您如果对陛下的旨意有什么不满,大可以亲口去和陛下说。 私下里挤兑自己的表姐,微臣以为实在是不妥,而且也是对陛下的不敬。” 一提到明德帝,李谨晖和嘉兰郡主就都不敢再说话了,连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也都收了脸上的轻蔑,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 梅雪看着气白了脸的嘉兰郡主和满脸涨红如同猪头一般的李谨晖,也不再说话,牵了长乐郡主的手,转身继续往外走。 她和鲁王府迟早会有一场死战,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得罪他们其实都无所谓。 相比起来,她更心疼和喜欢长乐郡主。 跟在后面的芸儿实在憋不住,走开没多远就捂着嘴笑出了声。 长乐郡主也笑起来,使劲儿拍了一下梅雪的肩膀说: “梅雪,你真是个妙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吵架呢?每一句都恰到好处。 你看那兄妹俩的脸,都被气变形了。” 梅雪被长乐郡主拍得打了个趔趄,就翻了她一个白眼,但她自己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芸儿乐得边走边笑: “郡主,梅姑娘说的就是对,鲁王世子的嘴巴就是臭,奴婢站在最后面都闻得到。” 本来要一起回蜀王府,却在路过玉楼的时候看到了沈清杨的亲兵刘奇。 长乐郡主立刻跳下马问刘奇: “沈清杨是不是又喝醉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刘奇眼神躲闪,忙把手里的解酒药往身后藏。 长乐郡主劈手夺过刘奇手里的药瓶看了看,登时就又怒了,骂了句“这混蛋又喝得烂醉”,转身就往玉楼里面冲去。 梅雪和芸儿对视一眼,也只得下了马跟着上楼。 地上倒着两个酒坛子,桌子上的酒坛子也开了口,沈清扬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长乐郡主冲过去,抬脚就踢在沈清扬的腿上: “你个混账,天天这样喝酒,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沈清扬连眼都没睁,只摆了下手臂就又接着睡了。 桌上的那个酒坛子被他的手撞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酒也已经被喝空了。 梅雪叹了口气,走上前拉了下长乐郡主的手轻声劝她: “你别生气了,刘奇拿着解酒药,让沈大人先吃了药再说。” 或许是听见了梅雪的声音,沈清扬忽然睁开眼睛,竟笑着要去拉梅雪的手: “梅雪,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久没见你了” 芸儿和长乐郡主目瞪口呆,刘奇自然早就知道沈清扬的心思,他看了一眼长乐郡主,吓得缩着身子往门外躲。 梅雪闭上眼叹了口气,她退后两步避开沈清扬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在地上又昏睡了过去。 长乐郡主来回打量着梅雪和沈清扬,渐渐红了眼圈,然后她就咬紧嘴唇盯着梅雪的眼睛,但是一句话也不说。 她在等着梅雪给她一个解释。 可梅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了好一阵,别说解释了,她甚至连一丝愧疚慌乱的神情都没有。 长乐郡主终于气得哭出了声,她握着手里的马鞭转了几圈,却不知道能打谁。 等到长乐郡主哭着冲出门跑了,梅雪就平静地对低着头站在门口的刘奇说: “把解酒药喂给沈大人吃,再叫两个人把他送回家好好睡一觉。” 刘奇急忙应了下来,他侧身让开,看着梅雪神色平静地下了楼离开。 暮春时节,洛阳街头已经是一片浓绿。 梅雪站在街角,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长乐郡主离开的方向,就再次上马往王府而去。 男女之间的这种事情,自来都是解释不清楚的,她只有等着长乐郡主,等着她自己能想通的那一天。 若到今天,长乐郡主对她还没有这种程度上的信任,那她也就认了。 (本章完) 第73章 回京 京城里尚且残存着大丧过后的痕迹,茶楼酒肆之间,再不闻丝竹管弦之声。 梅雪刚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收拾,萧彦就急慌慌地追到了竹园,对着梅雪抱怨: “梅姑娘,你也太不讲义气了,你回钱塘为何不和我说一声?” 梅雪没回答萧彦,只笑着把怀里的平安递到他手上。 平安上去就开始抓萧彦手里的美人折扇,心疼得萧彦连连惨叫也顾不得再找梅雪抱怨。 李瑾之一直含笑看着梅雪,他抱着李铭泽坐在窗子旁边,看向梅雪的眼神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光。 站在正厅门口的高远,一直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萧彦,见他和平安越玩越开心,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径直进屋扯了他往外走。 “高远,你干什么拉我?” 萧彦一边把平安递给玉容,一边愤愤地瞪着高远问。 高远的一双大手仍扯着萧彦往外拉,闷声道: “梅大叔从钱塘给萧公子带了礼物,请你到外院去拿。” 萧彦来不及再说,已经被高远连拖带拉地弄出了竹园。 九儿和玉容就笑,一起抱着平安和李铭泽也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梅雪和李瑾之,两个人相视而笑。 李瑾之起身走到梅雪跟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说: “你又瘦了。” 看到李瑾之红了眼圈,梅雪就笑着握了他的手轻声说: “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这次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结果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李瑾之点头,拥了梅雪在怀里轻声说: “什么事情都不重要,张嬷嬷已经预备好热水和饭菜了,你先去洗洗,吃完饭再睡一觉,等你醒了咱们再说。” 梅雪“嗯”了一声,也搂了搂李瑾之的腰。 一觉睡到午后,梅雪醒来的时候,发现张嬷嬷竟然坐在她床边,正含笑看着她。 给梅雪披了件外衫让她坐起来醒神,张嬷嬷又去倒了杯水递给梅雪,然后才低声说: “世子已经在正厅里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姑娘一个人睡着,老奴怕外人说闲话,所以……” 梅雪就笑了,握了握张嬷嬷的手说: “嬷嬷,世子乃是正人君子,你不必过于提防他。” 张嬷嬷不好意思地笑了,但还是轻声说: “可世子已经二十岁了,身边又没个伺候的人。而且而且世子过来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对,老奴怕……怕……” 张嬷嬷没说出口的是,很多时候,李瑾之看梅雪时那情意绵绵的眼神,总是让她心慌不已,生怕被外人给看到了。 梅雪并不慌张,起身让张嬷嬷给她梳头,又轻声对她说: “不会有什么大事,大约是宋先生和世子说了些青州的事情,才让他担心了。” 梳洗完换了衣裳,梅雪就微笑着去了正厅。 李瑾之正低头坐着,一看见梅雪就立刻站了起来。 张嬷嬷给李瑾之行了礼刚一出门,李瑾之就快步上前把梅雪搂在了怀里。 “连宋先生都说是险之又险,你却像没事人一样。” 听出李瑾之的声音已经微有哽咽,梅雪就轻轻地笑了,抚摸着李瑾之的后背安慰他说: “仇道仁是在明处,而我们是在暗处,且是有备而去,拿下他只是有惊无险的事情而已。” 李瑾之稍稍松开梅雪,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略带责备地说: “宋先生和梅大叔都说你胆子大过寻常男子,连山里的军营都敢去闯,还带着仇道仁的仆从,这件事你怎么说?” 梅雪就又笑了,她无法辩解就想耍赖,于是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下李谨之的下巴,然后调皮地看着他问: “那你现在还觉得我像个男人吗?” 李瑾之瞬间涨红了脸,连扶着梅雪肩膀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梅雪有意吓唬他,趁机又歪头往正厅门口张望,吓得李瑾之急忙松了手也往背后看。 待发现梅雪是在捉弄自己,李瑾之就又笑了,点了下梅雪的额头说: “调皮的很。” 看着李瑾之满脸通红,连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梅雪只觉得他越看越可爱。 两个人坐着说话,见梅雪一直打量自己,李瑾之就笑了说: “这两个月,我每天都跑步,骑马和射箭也在练习,等你有空了,咱们一起比试一下。” 梅雪点头,捏了捏李瑾之的小手臂后笑着说: “确实结实多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你多锻炼,身体就会越来越好。” 晚饭时,太子李瑾瑜让人秘密送了消息,说他夜间要来蜀王府。 梅雪便提前带着李铭泽到了李瑾之的院子里,让奶娘把他喂好后哄睡在李瑾之的床上。 宋先生也被请了过来,三个人边喝茶边说话等着李瑾瑜。 李瑾瑜在夜半时分才过来,一身黑衣,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内侍。 三个人一起给李瑾瑜见礼,李瑾瑜摆了摆手,让大家都坐下后,他含笑看着梅雪和宋志杰说: “此番辛苦梅姑娘和宋先生了。” 梅雪和宋志杰一起推辞,李瑾瑜点了点头,直奔主题说: “鲁王此番失利,于淑妃来说,却是件好事。” 几个人无声对视,心里都明白李瑾瑜说的很对。 借着给沈皇后奔丧,四皇子从皇陵回了京城,而且明德帝也没有再提让他回去的事情。 这些日子,大都是淑妃和四皇子陪在明德帝身旁。 除了早朝,李瑾瑜已经很难再见到明德帝了。 宋志杰沉吟了一会儿说: “过些日子,待殿下完全断了鲁王的后路,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就会在与鲁王的合作中占据更加主动的位置。” 但宫里的争斗,总好过一场兵灾所造成的生灵涂炭。 李瑾瑜点了点头,又看向梅雪。 梅雪站起身打开了桌上的箱子,先是将一叠清单呈给李瑾瑜,说了财物保管在袁浩手中。 又指着剩下的一箱子文稿说: “制药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好在如今器械都毁了,接触过关键环节的人也都清除了。” 李瑾瑜只是简单看了一眼记录财物的清单,随即便起身去翻看仇道仁的那些手稿。 当然,和宋志杰、李瑾之一样,那些文稿上的奇怪文字,李瑾瑜同样看不懂,但他也并没有追问,翻看了一下就对梅雪说: “把这些害人的东西都烧了!” 梅雪在心里松了口气,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四个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宋志杰便告辞离开,李瑾之和梅雪陪着李瑾瑜去卧房里看李铭泽。 奶娘不敢抬头看,只行了礼后就退了出去。 几个月的时间里,李铭泽已经被养得白白胖胖,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润色。 加之他又睡的正香,看起来和寻常的孩子并无不同。 李瑾瑜眼里有明显的泪光闪过,他走到床边,轻轻握着李铭泽的小手坐了下来。 梅雪和李瑾之都低头退到了外间,把这难得的时光留给了李瑾瑜父子两人。 足足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李瑾瑜才走出卧房的门,他看着李瑾之和梅雪说: “你们好好照顾泽儿,无论他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都是我的长子,谁也不能取代。” 李瑾之点头,梅雪看着李瑾瑜沉静的眼神,心里忽然就有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但先太子妃失踪前后,李瑾瑜的状态变化确实很大,原来那个在明德帝和沈皇后跟前唯唯诺诺的男人,如今的眼神却十分坚韧。 梅雪和李瑾之一起将李瑾瑜送到了院门口,李瑾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梅雪低声说: “梅姑娘,有件事情你须得留意一下。 四弟今天刚让人从皇陵接回了废妃乔氏的弟弟,应该是已经得到了父皇的应允。” 李瑾之立刻看向梅雪,却见她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李瑾瑜的身影隐入了夜色之中,梅雪抬头看了一眼黝黑的夜空,脸上带着无声的冷笑。 对于乔家,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和严氏之外的任何人过不去。 可若别人非要来找她麻烦,那她就是最不怕麻烦的那个人。 昨天晚上,我上传章节失误,把74传到了72的位置,现在已经修改过了,我看到有些读者已经订阅过了,非常不好意思,请再重新看一下72章修改过的内容,不然故事就不连贯了。 (本章完) 第74章 误会 梅雪第二天上午进宫去看望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 静安太后和长乐郡主去御花园了,晨阳公主的身体已无臃肿之态,连肤色也变得白皙起来。 梅雪知道她出现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药物治疗的结果,还因为心理压力的骤减。 一看见梅雪,晨阳公主就笑了,起身握了她的手说: “你不说一声就回乡祭祖,害得长乐天天都要抱怨你几次。” 梅雪笑着给晨阳公主行礼,问她和静安太后的身体可好。 晨阳公主笑了,靠近梅雪低声说: “除了心疼瑾瑜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别的一切都好。至少,本宫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梅雪,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情谊,本宫会记在心里的。” 梅雪含笑摇了摇头,轻声对晨阳公主说: “微臣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公主,也是为了公道。 这世间,谁都没有权利肆意践踏别人的人生。” 说到这里,梅雪的眼神中就带了些微的狠厉。 即便到了今天,她对沈皇后的厌恶依然无法减轻。 晨阳公主默然,轻轻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良久才说: “你这孩子,年龄小,但心思太重,以后不要总为别人考虑,也要多考虑自己。 本宫以前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凭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说着话,晨阳公主就又红了眼圈。 梅雪不想晨阳公主难过,就转了话题和她聊别的。 晨阳公主对梅雪说最近很少见到沈清扬,连静安太后也抱怨说沈清扬许久都没来慈宁宫给她请安了。 梅雪默了默,问在沈皇后去世后,沈国舅可曾为难过沈清扬。 晨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说: “他们父子俩常年不见面,在皇后的葬礼上一碰面,沈国舅就打了清扬几个耳光,大骂他是个逆子。 长乐看不过眼,还冲上去和国舅吵了一架。” 梅雪默然,良久才轻声说: “在沈大人心中,皇后娘娘大约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今,这宫里没了沈皇后,明德帝又时常由淑妃陪伴着,东宫的女主人也换成了谢丹琴,沈清扬自然就来的少了。 长乐郡主陪着静安太后从御花园回来,一见面就扑上来捶梅雪,抱怨她的不辞而别。 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笑看着她们两人打闹,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欣慰。 长乐郡主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最喜欢的人就是梅雪了。 待梅雪给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诊了脉,又把给晨阳公主带来的药留下,长乐郡主就陪着她一起出宫: “我跟你一起去王府,好几天都没见平安和那个孩子了。” 长乐郡主时常去王府,李铭泽的事情是瞒不住她的。 但看似大大咧咧的长乐郡主,实则十分知道轻重。对于李铭泽,就算是在太后和晨阳公主面前,她也从不直呼其名。 两个人却在慈宁宫外碰到了嘉兰郡主和鲁王世子李瑾晖。 和漂亮明媚的嘉兰郡主比起来,鲁王世子李瑾晖的长相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 尤其是一双极小的三角眼,看过来时令人非常不舒服。 梅雪被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心里便有了恼意,但脸上并未显出来。 梅雪给嘉兰郡主和鲁王世子行礼,长乐郡主则冷着脸,只点了点头就准备和梅雪继续往前走。 嘉兰郡主却叫住了长乐郡主,笑着说: “长乐姐姐,我和哥哥刚去给皇伯父请过安,想再去看看皇祖母和晨阳姑姑,不知她们这会儿可还方便?” 长乐郡主淡淡地说了句“方便”,抬脚又要走,嘉兰郡主忽然用帕子捂了嘴娇笑,斜瞥着长乐郡主的衣衫说: “长乐姐姐,虽说你是改的姓,和我们这些公主郡主的身份不同,但你好歹也收拾收拾,穿成这样出去到处晃悠,岂不是丢了我们皇家的脸面?” 长乐郡主最恨别人说她姓蔡,顿时就怒了说: “我姓李,我随我娘的姓,我和姓蔡的没有关系。” 嘉兰郡主就笑得更大声,歪头和身边的侍女说: “你们看看,不过一句话,姐姐她就又生气了。” 李谨晖也笑得猥琐不堪,肥胖的脸挤成了一团说: “是啊,长乐妹妹,还有你这青州的乡下口音,听起来也很有识别性啊!” 李谨晖和嘉兰郡主等人都是长大后才随着鲁王就藩的,他们都能说一口标准的官话。 几个宫人也都笑起来,看着长乐郡主的眼神里满是放肆和鄙夷。 李瑾晖嘲讽长乐郡主,但他的眼神却始终盯在梅雪的身上。 他自然是听说过梅雪的,却没想到梅雪比传言中说的还要漂亮得多。 李瑾之这小子好福气,天天有这么个美人伺候着。 长乐郡主被奚落得满脸通红,眼里含了泪,却倔强的就是不肯哭。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将长乐郡主拉到身后,然后她平静地给李谨晖行礼说: “看世子的面色,微臣猜测您最近的睡眠大概不太好,不知您需不需要微臣给您开一幅方子,吃点药败败火,也去去口气,不然见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冲撞了也是不好。” 李谨晖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 梅雪这个贱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口臭。 嘉兰郡主也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梅雪是个沉默寡言不爱多事的人,她没想到,梅雪会为了长乐郡主而直接对鲁王府的人出言讽刺。 而梅雪也已经将眼神转向嘉兰郡主,淡淡地说: “郡主还请慎言,长乐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也是陛下亲口给郡主改名为李如画的,当时微臣就在现场,听得真切。 您如果对陛下的旨意有不满,大可以亲口去和陛下说。 私下里挤兑自己的表姐,微臣以为这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而且也是对陛下的不敬。” 一提到明德帝,李谨晖和嘉兰郡主就都不敢再说话了,连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也都收了脸上的轻蔑,急急忙忙地低下了头。 梅雪看着气白了脸的嘉兰郡主和满脸涨红如同烧猪头一般的李谨晖,也不再说话,牵了长乐郡主的手,转身继续往外走。 她和鲁王府迟早会有一场死战,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得罪他们其实都无所谓。 相比起来,她更愿意长乐郡主不受欺负。 跟在后面的芸儿实在憋不住,走开没几步就捂着嘴笑出了声。 长乐郡主也破涕为笑,使劲儿拍了一下梅雪的肩膀说: “梅雪,你真是个妙人,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会吵架呢?每一句都恰到好处。 你看看那兄妹俩的脸,都被气变形了。” 梅雪被长乐郡主拍得打了个趔趄,就翻了她一个白眼,但她自己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芸儿乐得边走边笑: “郡主,梅姑娘说的就是对,鲁王世子的嘴巴真的很臭,奴婢站在最后面都闻得到。” 本来要一起回蜀王府,却在路过玉楼的时候看见了沈清杨的亲兵刘奇。 长乐郡主立刻跳下马问刘奇: “沈清杨是不是又喝醉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刘奇眼神躲闪,把手里的解酒药往身后藏。 长乐郡主劈手夺过刘奇手里的药瓶看了看,登时就又怒了,骂了句“这混蛋又喝醉了”,转身就往玉楼里面冲去。 梅雪和芸儿对视一眼,也只得下了马跟着上楼。 地上倒着两个酒坛子,桌子上的酒坛子也开了口,沈清扬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长乐郡主冲过去,抬脚就踢在沈清扬的腿上: “你个混账,天天这样喝酒,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沈清扬连眼都没睁,只摆了下手臂就又接着睡了。 桌上的那个酒坛子被他的手撞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酒也已经被喝空了。 梅雪叹了口气,走上前拉住长乐郡主的手轻声劝她: “你别生气了,刘奇拿着解酒药,让沈大人先吃了药再说。” 大约是听见梅雪的声音了,沈清扬忽然睁开了眼睛,看见梅雪,他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竟笑着要去拉梅雪的手: “梅雪,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久没见你了” 芸儿和长乐郡主惊得目瞪口呆,刘奇自然知道沈清扬的心思,他看了一眼长乐郡主,便吓得缩着身子往门外躲。 梅雪闭上眼叹了口气,她退后两步避开沈清扬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在地上又睡了过去。 长乐郡主渐渐红了眼圈,她瞪着梅雪,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只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在等着梅雪给她一个解释。 可梅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了好一阵,别说解释了,梅雪甚至连一丝愧疚慌乱的神色都没有。 长乐郡主终于气得哭出了声,她握着手里的马鞭转了几圈,却不知道能打谁。 看着长乐郡主哭着冲出门跑了,梅雪平静地对低着头站在门口的刘奇说: “你把解酒药喂给沈大人吃,再叫两个人把他送回家好好睡一觉。” 刘奇急忙应了下来,他侧身让开,看着梅雪神情平静地下楼离开了。 暮春时节,洛阳街头已经是一片浓绿。 梅雪站在街角,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长乐郡主离开的方向,就再次上马往王府而去。 男女之间的这种事情,自来都是解释不清楚的,她只能等着,等着长乐郡主自己想通的那一天。 若到如今,长乐郡主对她还没有这种程度上的信任,那她也就认了。 (本章完) 第76章 绝望 梅雪在给李铭泽做治疗,李谨之在旁边帮忙,等到忙完,照例是由他来哄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 九儿在收拾银针等物,梅雪净了手之后对李谨之说: “已经多日没见安大监了,心里总觉得隐隐的不安,我想去看看他。” 李谨之抱着李铭泽耐心安抚,又点了头对梅雪说: “你和宋先生在青州期间,我就曾去探望过安大监,他的身体很不好,你正应该去看看他。” 梅雪心中黯然,想起最后一次在宫道上看见安江时他那骤然蹒跚了的身影。 入夜,李瑾之陪着梅雪悄然去了安宅。 安江更显苍老,形容枯槁,满头白发也渐渐稀疏。 梅雪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世人大多看不起太监,觉得他们因为生理上有缺陷,心理上也大多不正常。 可其实,这些太监,有几个不是因为家里人活不下去了才被卖进宫净了身的? 安江自是不能和贤臣相比较,但他又做过什么恶事? 可沈皇后却利用他来杀明德帝,以至于将这个老人逼到了如今的绝境。 安江很平静,请李瑾之和梅雪坐下后,他不提自己的身体,也不让梅雪给他诊脉,而是和他们说了明德帝的近况。 自从他用梅雪的药替换了原来的丹药,明德帝情绪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精力也明显大不如前。 原本安江等人小心地伺候着还可勉强维持,但自从淑妃长居昭阳殿,情况就越来越恶化了。 “淑妃为讨陛下欢心,又选了几个异域的美貌女子进宫,夜夜纠缠在陛下身边。 陛下又不肯懈怠朝政,每每勉力支撑,人也日渐消瘦。” 安江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陛下原本并不好女色,可这几年却……都怪老奴愚蠢,被人利用才会害了陛下。” 说到这里,安江的眼泪终于如大雨般疯狂倾落: “老奴是自愿净身入宫的,跟着陛下后,一家老小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人前人后,老奴也算是享尽了富贵。 只是万万想不到,临到要进土了,老奴竟然成了害主的恶棍。 老奴是罪人,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大晋的百姓。” 安江哭到哽咽,李瑾之也红了眼圈,轻抚了安江的肩膀安慰他: “大监,我已经和你说过,此事并不怪你,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之所以要隐瞒,不过是为了不让皇兄再难过。 如今,你所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的身体,方才能多照顾皇伯父一些时日。” 安江摇头,边哭边说: “世子,你和梅姑娘的情谊,老奴心领了。 可是,真的太难了,老奴如今能见着陛下的次数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和陛下提起让梅姑娘给他诊诊脉,也都被淑妃给拿话岔开了,老奴想赎罪都没有机会了啊!” 安江花白的头颅在灯影里颤动,梅雪心酸难忍,默默地扭开头不忍再看他。 梅雪和李瑾之心情沉重地回了王府,安江却在第二天一早又让亲随送了个密封的木箱子给李瑾之。 梅雪被叫到外院,宋志杰也赶了过来。 箱子启开,入眼的竟是一整箱银票和贵重的金玉之物,宋志杰两次送给安江的红封,也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 但却无只言片语的书信在内。 三个人沉默地站着,梅雪抿了抿嘴唇艰难地说: “不仅安宅简单得如同普通民房,我还曾见过大监的侄儿,憨厚淳朴,只是普通乡下农人的打扮。” 宋志杰叹了口气说: “安大监自幼陪伴陛下,见惯了滔天的富贵,更深知世事无常。他如今所求的,大约也只是族人的平安。” 李瑾之默然良久,走到门口叫了那送箱子的小内侍过来,对他说: “你回去告诉大监,他的家人,我一定会照料好。” 那小内侍也无多余的话,给李瑾之磕完头就退了出去。 李瑾之转身,看着梅雪说: “大监是最接近皇伯父的人,他如今这样,怕是已经存了死志。 我想,皇伯父应该是不可能像你预计的那样能再活上一两年了,也因此才使得大监如此心灰意冷。” 梅雪点了点头,只觉得心酸难耐却又无计可施。 沈清扬是在傍晚来的王府。 霞光满天,在他冷峻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浅浅的暖色。 梅雪牵着平安的手在教他走路,李瑾之抱着李铭泽含笑站在一旁观看。 沈清扬的目光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对九儿说: “把孩子们带走,我有话要和世子说。” 九儿忙应了,和玉容一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匆匆离开了。 李瑾之请沈清扬进屋,梅雪默默地跟在后面。 落了座,沈清扬连茶也不喝,直接就说: “已经查清楚了,韩玉失踪的那天,乔卓文确实也出了宫。 现在能肯定韩玉失踪前见的那个朋友就是乔卓文,可这姓乔的极其狡猾,事情做的毫无破绽,我和宋先生至今都查不到任何他与韩玉接触的人证和物证。 我倒是不顾忌四皇子,也敢直接进宫把乔卓文带走审问,但只要他拖延一点时间,韩玉就有可能被灭口。” 梅雪听完却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说: “韩玉是个读书人,品性高洁,所以才会不嫌弃乔卓文乃犯官之后仍视其为挚友。 如此性情的一个人,就算沈大人严刑拷打乔卓文后救了他,可名声被毁,你觉得韩玉还能活的下去吗?” 当朝状元,名满士林,却沦为男人手里的玩物,这种侮辱,于韩玉这样的人来说,大约是比死还要难以接受。 沈清扬和李瑾之都知道梅雪的担忧是对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梅雪垂眸想了一会儿,就抬眼看着沈清扬说: “我需要一天的时间准备东西,你只要能将乔卓文骗出宫,并且控制他半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让他把什么都说了,而且不会在他身上留伤,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只有悄无声息地救了韩玉,并将真相掩藏下去,他才有可能继续活下去。 哪怕因此而惩罚不了那些伤害他的人。 沈清扬自然明白梅雪的意思,也并不细问,直接点了头说: “那明天傍晚,我让刘奇过来接你。” 梅雪点头,起身和李瑾之一起送沈清扬离开。 严素素沦为官奴后一直在教坊司做粗活,但乔卓文狡猾异常,又是在这个节点上,想用严素素来骗他出宫,也必得费上一番功夫。 梅雪送完沈清扬就直接去了药房,李瑾之又叫来陈医令给她做帮手。 但两个人还是忙到第二天天色微明时才将药丸送进炉子里慢慢烘烤。 梅雪倒了两杯茶,和陈医令一起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等待。 陈医令还是一句话也不多问,只笑了笑对梅雪说: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的这个时候,咱们还在成都做赴京的准备。” 梅雪默默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天边,已经有金色的光芒在悄悄蔓延。 第77章 解药 才刚傍晚,教坊司里已经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伴着脂粉的浓烈香味在空气中流淌。 梅雪坐在椅中,神色平静地透窗看着外面的一排排大红灯笼。 沈清扬站在对面,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梅雪的侧脸就把头转开了。 乔卓文被推进屋子,看到沈清扬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能有本事在宫里宫外同时布局得天衣无缝骗了他的,大概也就只有沈清扬了。 梅雪只看了乔卓文一眼,也并不理会他,直接就对刘奇和另外两个便装的兵士说: “拿住他。” 在知道韩玉的下落之前,她没有时间和乔卓文废话,而且也不屑于和这种小人周旋。 乔卓文立刻就被两个兵士扣住了手脚,他对着梅雪怒吼: “你这个妖女,你不是乔安忆,也不是什么梅雪,你就是个妖女。” 可惜,等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在皇陵里伺候那些老太监洗脚了。 不然,他当初一定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这个妖女。 听着乔卓文的话,梅雪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粒药丸,然后平静地走到了乔卓文跟前。 刘奇接过药丸,捏住乔卓文的下巴就强塞到了他的嘴里。 乔卓文被噎得连连咳凑,脸上现出明显的惊恐之色,梅雪就笑了,看着他淡淡地说: “你现在还不能死,所以不必害怕我今天会要你的命。 另外,这个药发挥效用大约要半个多时辰,沈大人等不及,所以我就帮你一把。 但你也别闲着,想想沈大人会问你什么问题,一会儿回答的时候利落点儿。” 说话的功夫,梅雪的右手里就多了一枚细若锋芒的银针。 乔卓文本就生的瘦弱阴柔,刘奇和属下并不费什么功夫,就将他按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银针刺入乔卓文的血海穴,也只片刻的功夫,他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而且目光逐渐呆滞。 梅雪站起身,朝着旁边的沈清扬点了点头,就又走回去坐进了圆椅中。 韩玉果然是乔卓文骗出去交给鲁王世子李瑾晖的,而且已经不止被李瑾晖羞辱过,四皇子李瑾宏等多人都有参与其中。 而且因为韩玉激烈反抗,他从第一天开始就被打断了双腿。 梅雪握紧双拳,默默地垂了眸。 等沈清扬问清楚韩玉的关押地点,梅雪就抬眼看向他说: “你去救韩大人,把他留给我就行。” 沈清扬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刘奇依然领着那两个兵士守在乔卓文旁边。 梅雪就只是淡淡地看着乔卓文,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乔卓文的眼神就渐渐清明过来了。 迎上梅雪冷淡的眼神,乔卓文瞬间就惊恐起来,可不等他站起身,刘奇的脚就踩在了他的胸口处。 生生地把他又按回了地上。 梅雪缓缓地走到乔卓文面前,低头看着他说: “你已经把什么都说了,要不了多久,韩大人就会从那个小院里消失。 你若不想被李瑾晖等人怪罪,就最好对今天的事情闭口不言。” 说着话,梅雪半蹲了下来,逼视着乔卓文的眼睛说: “记住,你若是敢把韩大人的遭遇说出去,哪怕只有一个字一句话,我都会让你娘死在她日日洗刷的恭桶里。 信或者不信,你都可以试一试。” 乔卓文面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 梅雪还是看着他,平静地冷声问: “韩大人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哪怕你成了犯官之后,哪怕你成了一个太监,他也要冒着风险去见你。 人可以因为不小心而脏了手,但不应该连心都脏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的好?” 梅雪眼里瞬间升腾而起的狠厉,吓得乔卓文魂不附体,他拼命挣扎着想躲开,却被刘奇和属下按住动弹不得。 梅雪伸出左手抓住乔卓文的下巴,指甲几乎陷进了他的肉里去。 乔卓文疼得使劲儿摇头,梅雪冷笑,毫不犹豫地把掌心里的几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看着乔卓文疯狂地挣扎,梅雪站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对着刘奇点了点头。 刘奇便和属下一起放开了乔卓文。 乔卓文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离梅雪最远的角落里,颤抖着声音问梅雪给他吃的是什么。 梅雪就又冷笑,斜瞥了他一眼说: “你放心,这种药要不了你的命。 但从明天开始,你若不吃解药,就会全身长满肿包,并且反复溃烂。” 说到这里,梅雪就很厌恶看着乔卓文说: “只是如此以来,你就没有好皮囊可以伺候那些人渣了,那你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的?” 梅雪显然说中了一切,乔卓文疯狂地扑过来朝着她喊: “给我解药,给我解药!” 刘奇抬脚就将乔卓文踢翻在地上,梅雪已经走到房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乔卓文说: “我说过不想让别人从你身上看出异常,所以那些药丸肯定是有解药的。” 说到这里,梅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恶趣味,她看着乔卓文笑了下接着说: “解药就是五谷轮回之物,你若吃得下,每天三次,大概六七天就可以了。” 乔卓文当场石化,张着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很清楚,不管他相不相信梅雪的话,他都只能按照梅雪说的去做。 他不敢冒险,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价值所在。 而刘奇和他的两个属下,只能拼命使劲儿才憋住笑。 梅姑娘这损人的手段,连他们的主子也得甘拜下风。 长街之上,已经是一片灯火。 梅雪上了马车,梅刚就直接驾车赶去沈清扬家。 李瑾之已经等在角门处,陪着梅雪一起去了客院等候。 客院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陈医令也把一应可能要用到的药品等物都准备好了。 两个人坐着等了没多久,沈清扬就回来了,身后有两个亲兵用木板抬着一个人。 昔日名满京华的状元郎,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胡乱裹着的长袍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而与此相比,更令梅雪担忧的是韩玉的精神状态。 他就只是呆呆地睁着眼睛,任谁看他,或者和他说话,哪怕陈医令试探着推了推他,他都毫无反应。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先避开去了外间,让陈医令带着两个兵士先给韩玉洗浴和做初步的检查。 沈清扬在李瑾之旁边坐下,沉声说: “虽然那院子里现在只有韩玉一个人,但看痕迹,以前应该还有别的受害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 梅雪和李瑾之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落到那种地方的人,还有能活着出去的吗? 陈医令在里间忙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叹着气对梅雪等人说: “他们……他们真……真是些禽兽,韩大人的下身已经溃烂,两条腿断裂的地方也已经初步愈合,想要他以后还能正常走路,只有尽早敲断腿再重新接上。 但无论下官如何询问,他都不肯开口说是否同意。” 梅雪皱着眉头看向李瑾之,李瑾之摇了摇头说: “韩玉家境贫寒,亲眷都远在江南乡下,此刻还在来京的路上。” 可韩玉的腿伤越往后拖,能完全治好的概率就越低。 沈清扬一直沉着脸不说话,这时候才冷声对陈医令说: “不用管那么多,你把他紧要的伤口先处理好,明天我就把他送回府,对外就说他是在郊外林子里失足被困了些日子。 至于他的腿,你和梅姑娘只管尽快给他敲断重新接上,等他的家人到了,我自会去解释。” 这也的确就是沈清扬一贯的行事作风。 陈医令楞了一下,立刻就应了下来,梅雪和李瑾之也跟着点了头。 对于目前的韩玉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第78章 谈判 第二天,沈清扬将韩玉送回玉兰街的状元府,这件事瞬间就引起了轰动。 除了大批民众围观,更多的是国子监里的学子和韩玉的那些同年赶了过来。 韩玉的状况引起了众多的怀疑,沈清扬的解释并不能使人信服。更有人当场便提出质疑,认为韩玉是被人暗害的,而羽林卫是在包庇加害人。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韩玉具体的受伤状况,但沈清扬不让他们见韩玉,就已经足够引起怀疑。 梅雪是提前一步到的韩宅,她站在二楼的窗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院子里闹哄哄的人群后转头对梅刚说: “大叔,你去告诉沈大人,让他带为首的那几个人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沈清扬黑着脸被围在人群中间,梅刚挤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便仰起脸往二楼梅雪站着的位置看了看。 跟着沈清扬一起到二楼的有五个人,其中三个是国子监的学子代表,都是江南人,以林绍平为主。 另外两个人是韩玉的好友兼同年,今春的新科进士马钊和杨四季。 青衣青鞋的年轻女子,衣衫的样式简单得近乎男装,不着脂粉钗环,只一根木簪挽着长发。 她神色浅淡,见众人进门就平静地站了起来。 沈清扬走到梅雪身边,对着林绍平等人说: “这位是梅雪姑娘,太医院的五品太医,关于韩玉的情况,让她来给你们解释。” 林绍平等人都有些吃惊,他们是听说过梅雪的,但没见过本人,更想不到梅雪竟是这样简单素净的一个人。 而且是如此的年轻,一看就比他们的年纪还要小些。 梅雪完全无视众人惊讶的眼神,让梅刚上了茶后就淡声说: “诸位对韩大人的关心,令我很感动。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还请你们慎重考虑后再决定要不要一直这样闹下去。” 梅雪的眼神带着些微的冷漠,扫了一遍林绍平等人后才说: “韩大人的伤势比较严重,至少他的双腿如果不赶紧救治,后半辈子他就只能是个瘸子甚至永远躺在床上。 而和他的腿伤比起来,他此番遭遇的意外,令他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更大。 你们如果一直这样围着韩宅要说法,或者继续在外面大肆宣扬这件事,只会给他造成更大的精神压力,或许会逼着他走上绝路。 目前,我们谁也不清楚韩大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若韩大人真的不是遭遇意外,而是被人暗害的,我相信沈大人一定会查出真相,还韩大人一个公道,也给你们一个交待。 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们若是真的关心韩大人,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而我,一定会尽全力救治韩大人。 我向你们保证,只要韩大人的精神状况达到了可以与人交流的程度,我一定第一时间邀请你们来和他见面。”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梅雪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林绍平等人,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地喝着。 梅刚站在梅雪身后,腰里挎着剑,一双虎目冷冷地扫视着林绍平和马钊等人。 沈清扬坐在圆椅中,双手搭在扶手上,神色冷淡地看着林绍平等人说: “就如梅姑娘所说,韩玉的病由她来负责,而韩玉的遭遇,我一定会查清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们若愿意,现在就带着各自的人离开。若不愿意,要继续在这里闹,我不介意把你们全都押到羽林卫,让你们好好闹个够。” 林绍平和马钊有些迟疑,他们五个人走到外面的廊道里商量了一阵,终于还是进屋说愿意接受梅雪和沈清扬的建议。 梅雪就微微地笑了,放缓神色站了起来说: “韩大人的双亲正在来京的路上,你们是同乡,可以关注一下老人家的行程,等他们到了,也好第一时间给予接待。 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可以找我或者沈大人。” 林绍平等人都点头,给梅雪和沈清扬行礼道谢后下楼去了。 院子里的人逐渐就都离开了,并不是很大的韩宅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医令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陪在韩玉身边,梅雪和沈清扬进屋时,他刚刚给韩玉换完药,正站在桌旁洗手。 梅雪在床边坐下,伸开双手轻轻在韩玉的双腿上来回摸索。 陈医令边用帕子擦手边轻声说: “就只呆呆地看着屋顶,一夜都没合眼。我给他喂了三次安神药他才睡着,这也才睡着不到半个时辰。” 梅雪点了点头,又掀开韩玉的裤管仔细看了看才说: “应该是被重物击打折断的,伤口还算齐平,但打断再接仍有风险,并不能保证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那也好过以后永远躺在床上。” 沈清扬冷声说。 梅雪点了点头,站起身对陈医令说: “他的身子太虚弱,前辈你这几天尽量给他增加营养,并且让他尽可能多的睡觉。 再过个天,如果他的身体能有好转,我就动手给他重新接骨。” 陈医令点头应下,又看着沉睡的韩玉长长地叹了口气。 鲁王府里,李谨晖急得在屋子里团团打转。 嘉兰郡主步履悠闲地进了屋,在椅中坐下,然后才不满地看了一眼李谨晖说: “哥哥这是做什么?不过一点儿小事,何至于如此惊慌失措?” 李谨晖连连搓手,急急地走到嘉兰郡主身边说: “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清扬那家伙,被他咬住的人,哪有能脱身的? 对了,还有梅雪那个贱人,她本就看我不顺眼,这次她也插手了。” 嘉兰郡主就笑出了声,又哼了一声说: “你怕什么?沈清扬现在根本就没有证据能指证你,不然他早就来抓你了。 再说了,韩玉是老四的人送来的,就算要追究,那罪魁祸首也是李瑾宏,还有乔卓文那个阉货,你怕什么? 就沈清扬那条疯狗,我就不信他能把淑妃和老四怎么样。” 久处高位,嘉兰郡主和李谨晖根本就没把韩玉这个受害人放在眼里。 更何况韩玉现在不过是一个活死人。 李瑾晖想了想,觉得还就是这个道理,便也冷静下来,想叫下人去那院子里把尾巴收拾干净。 嘉兰郡主就又冷笑,瞥了他一眼说: “你会不会动动脑子?沈清扬刚带走韩玉,他难道会不留人在那里监视?你现在让人过去,难道不是故意给他送人头? 你要是真想做点事,就安排人盯紧韩玉家里,他若久拖着不死,我自会安排人送他一程。” 李瑾晖愣住,半天才明白过来,忙堆起一脸笑连连朝嘉兰郡主道谢。 等嘉兰郡主仰着脸走远了,李瑾晖才敢擦着额头上的汗小声嘟囔: “明明就是你追求韩玉不成,便故意撺掇老四对韩玉下手,如今倒好,把什么都撇在我和老四头上。” 但他自来畏惧自己的这个妹妹,也就只敢小声抱怨几句罢了。 留下陈医令照看韩玉,梅雪就准备回王府,却在韩宅门口碰到了匆匆赶来的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从马上跳了下来,直接走到梅雪面前问: “瑾之表哥今天进宫了,我才知道这件事,韩大人怎么样了?” 梅雪摇了摇头低声说: “韩大人现在还不能见人,你去看看沈大人,他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长乐郡主点头,转身就往院里面走,感觉到梅雪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就回头瞪了梅雪一眼说: “我知道的,他若乏的很了喝酒,我是不会再骂他的,你赶紧回家去。” 梅雪就笑了,朝着长乐郡主点了点头,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本章完) 第79章 条件 萧彦正一路狂奔赶往玉兰街,半路上看到蜀王府的马车就立刻拦住窜了上去。 梅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萧彦怒气冲冲地在梅雪对面坐下,握紧了手里的马鞭说: “韩玉出事绝不是什么意外,但就是不知道是那个杂碎害的他,现在江南的士子们都怀疑是北边人干的,北边的学子也不肯认,国子监里为此闹得人心惶惶,早晚得出大事。” 虽然萧彦并不爱读书,但他也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因为萧老夫人怕他在国子监里被殃及,这些天就不许他出门。 以至于萧彦都没办法再借着去国子监读书的名义而出门闲逛了。 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没出现在玉兰街韩宅的原因。 梅雪自然不会向萧彦透露韩玉的事情,就岔开话题问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萧彦却忽然红了脸,避开梅雪的眼神只管往别处看。 梅雪就笑了,也不再追问他。 能让脸皮很厚的萧彦都害羞的事情,无非婚事而已。 果然,过了片刻,萧彦就自己开口了,说萧老夫人趁着他这些天不能出门,就安排了好几个女孩子给他相看。 但萧彦说的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却让梅雪愣了一下。 大理寺正庞文勋的女儿庞玉。 对于淑妃鲁王的党羽,宋志杰已经查到了不少,庞文勋算是隐藏很深的一个了。 所以,犹豫了一下,梅雪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萧彦,就问他觉得庞玉怎么样。 萧彦一愣,不知道梅雪为什么独独问起庞玉,但还是回答说: “我不是长子,又不爱读书,所以我祖母和我娘都希望我找个温柔贤淑、能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就行,门第不必太高,以免将来委屈了人家。” 这等于是承认萧老夫人和儿媳都对庞玉挺满意的。 梅雪就笑了笑说: “我曾见过庞姑娘一面,对她印象很好,很是娴熟端庄的一个姑娘。对了,那天庞姑娘和嘉兰郡主在一起,她们的关系好似也挺不错的。” 萧彦手里的马鞭就掉在了地上,随即立刻跳起来吼叫着让梅刚赶紧停车。 京城里的事情,萧彦自诩无所不知,比如淑妃母子与鲁王府的事情,就算萧彦从来不提一句,但心里却十分有数。 他得是有多蠢才会要和鲁王府扯上关系? 在京城这个权力争斗的圈子里长大,像萧彦这样的子弟,就算再纨绔无知,也都知道那个铁一样的道理:夺嫡之路,不想寻死就不要去碰触。 萧彦没有心思再去关心韩玉的事情,太子李瑾瑜却正因为此事而气得暴跳如雷。 一向斯文儒雅的李瑾瑜将手里的扇子摔在地上,厉声怒道: “堂堂的新科状元,父皇钦点的状元,他们竟敢如此羞辱,简直无法无天。” 李瑾之站起身,沉默地等着李瑾瑜稍稍平息了怒气后才说: “皇兄,如今有沈大人插手此事,我相信韩玉的人身安全暂时是有保证的。 但此事已经在士林,尤其是在江南学子之中引起了严重不满,若不能善了的话,将来恐生大变。” 李瑾瑜闭着眼咬了咬牙,喘了几口气后才睁开眼问李瑾之: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 李瑾之默然片刻,忽然在李瑾瑜面前跪了下来说: “皇兄,若借由此事向淑妃母子发难,必然会一击而中,就连鲁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因为皇伯父不可能包庇这样的丑事,天下的读书人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可若如此,韩玉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世人眼光如此,他大约只剩下寻死这一条路了。” 李瑾瑜静静地看着李瑾之,不说话,也不叫他起身。 确实,对他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书生谈笑间,尽画万里江山。天下士子之心,抵得上千军万马。 就算他尚未完全断了鲁王的后路,但只要这件事暴露出来,鲁王一脉,就彻底别想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没了鲁王的支持,淑妃母子也完全不足虑。 良久,李瑾瑜才伸手将李瑾之扶了起来说: “本就应该如此,你何须行此大礼? 我答应你,只要韩玉还活着,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此事就绝不再提。” 李瑾之便笑了,再次谢过李瑾瑜。 但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李瑾瑜却很客气地说: “瑾之,我有件事想请梅姑娘帮忙,提前和你说一声,你看看是否可行。” 李瑾之含笑点头,心中却微微一冷。 如他和梅雪、宋志杰所料想的一样,韩玉的事情是瞒不住李瑾瑜的,也不敢瞒着他。 但要李瑾瑜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不甘心。 所以,他这是要谈交换的条件了。 李瑾瑜的话说得十分委婉客气,但他想要梅雪做的事情却惊险万分: 除了早朝,他这些天总共只见过明德帝三次,但三次都发现了异常。那就是明德帝的精神明显恍惚,有一次骂他时甚至认错了人。 所以,李瑾瑜想让梅雪乔装进入昭阳殿,查清楚是否是淑妃在明德帝的饮食中做了手脚。 “瑾之,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十分凶险,万一无果又被父皇察觉,将会是重罪。 但梅姑娘于药理上甚是精通,又善于易容之术,而且我也已经和安江打好招呼,他十分愿意协助。” 考虑的如此周全,其实就是不想给李瑾之和梅雪拒绝的机会罢了。 李瑾之含笑看着李瑾瑜,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 “皇兄,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这就回去和梅姑娘商量,一定尽早给您回复。” 李瑾瑜便很满意地笑了,亲切地拍了拍李瑾之的肩膀,并亲自把他送到了东宫门口。 目送着李瑾之渐渐走远,李瑾瑜便含笑垂了眼眸。 母后到死都在叮嘱他要小心这位堂弟和梅雪,可既然是能关乎国运的人,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毁灭,而不是善加利用呢? 他的长子,他的发妻,不都是这两个人救护的吗? 梅雪回到王府后就到了李瑾之的院子里,和宋志杰一起边喝茶边等待。 李瑾之回去后说了李瑾瑜的要求,宋志杰就笑了一声说: “太子殿下如此迫不及待,看来陛下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 能对李瑾之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李瑾瑜心里的急切便可见一斑。 梅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犹豫,就对李瑾之和宋志杰说: “就这样,待我给韩大人重新接好双腿,我就到昭阳殿去走一趟。” 李瑾之握了握拳,明显欲言又止。 梅雪微笑着朝李瑾之摇头,又看向宋志杰说: “我知道先生和世子的想法,那就是韩玉未必活的下去,所以我大可不必急着去昭阳殿冒险。 但我想的是,如果我们能提前一步将淑妃鲁王一党彻底铲除,岂不等于是替韩玉歇下了最重的那层心理负担?或许这样一来,他继续活下去信念还能强一些。” 宋志杰便感叹: “姑娘时刻以苍生为念,在下实在惭愧。” 梅雪淡淡地摇了摇头,窗外,初夏的日光渐渐浓烈,她的神情却带了冷意: “我没有先生说的那么高尚,我只是不想因为那几个人渣,就伤了天下寒门士子的尽忠报国之心。 而且,以我们如今的处境来说,拒绝太子殿下的这个要求,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说完,梅雪就站了起来,对李瑾之和宋志杰说: “在昭阳殿需要待多久,现在还不好说,就请世子和宋先生及早安排,为我不在府里安排个合适的借口。 我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就先去药房了。” 李瑾之和宋志杰就都点头。 隔窗看着梅雪出了院门走远,宋志杰就微微叹息了一声说: “梅姑娘有大仁之心,天必佑之。” 李瑾之没有说话,而是眼圈微红地把头扭开了。 他曾承诺过,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他便再不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可到了今天,她依然在为他冲锋陷阵。 在这没有刀枪的生死场上。 第80章 劝说 萧彦第二天就又来了王府,径直冲到竹园后发现梅雪不在,他就又跑去了药房。 梅雪正在窗前配药,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听到门口有动静,梅雪回头看了一眼萧彦,也没有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圆椅。 萧彦麻溜地窜过去坐了,笑着对梅雪说: “梅姑娘,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 我昨天回去一通狠查,发现这庞府的水还真是深。” 梅雪依然没说话,只看了一眼萧彦示意他继续说。 萧彦揉了下鼻子,哼了一声说: “那个庞文勋虽是科举出身,但在做地方官的时候就犯过事,后来还能进大理寺做京官,就是鲁王府出的力。 要不是你提醒了我一句,我这次还真就栽进去了。” 梅雪就笑了一下说: “我也不知道这些,不过是凑巧而已。” 萧彦还是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看到梅雪配完药后居然亲自动手制做夹板,就急忙上前帮忙,又劝梅雪说: “梅姑娘,这种辛苦的事情,你随便找个大夫做不就行了嘛,再不济去外面药铺里买一副也行啊!” 梅雪摇了摇头,认真地量着木板的尺寸说: “韩大人的腿伤很重,只有我和陈医令清楚他的情况。陈医令忙着照顾他,所以这夹板还是我来做的好。” 萧彦就又感叹道: “韩玉虽然挺倒霉的,但他也算幸运,遇到你和沈清扬这样尽力地帮他。” 梅雪不愿意过多地谈论韩玉,怕引起萧彦的猜测,就只笑了笑没再接话。 入夜,梅刚和高远、彭亮一起又护送着梅雪去了安宅。 安江已经在等着梅雪,在他身后垂首站着一个身量、胖瘦和梅雪都差不多的小内侍。 梅雪和安江见了礼,安江就指了指那个小内侍对梅雪说: “在宫里,能伺候好陛下笔墨的人不多。这孩子叫庆云,自小就跟着我长大,识得不少字,也读过几本书,已经在御前伺候好几年了。” 庆云走到梅雪面前给她行礼,始终垂着眉眼,很是恭顺听话的样子。 安江就讥诮地笑了一声说: “淑妃如今是盛宠,不仅看不得老奴在陛下面前伺候,连老奴带大的孩子也容不下。 这不,前些天,庆云就被她找个借口责罚了,如今伺候陛下笔墨的是淑妃的心腹东福。” 梅雪一边听着安江说话,一边认真地打量着庆云,最后又让庆云把手伸出来,放在灯下面让她细细地看了一阵。 等看到梅雪点头,安江就让庆云先去厢房休息,又对梅雪说: “等梅姑娘什么时候可以进宫了,让人来知会老奴一声就行,老奴到时候自会安排,让那东福患个小毛病休息几天。” 梅雪点头应下,又给安江诊了脉。离开时安江非要送她,走到院子里时梅雪便低声劝他说: “大监,我看得出来,我给您开的药,您并没有按时服用,您该多保重身体才是。” 安江苦笑,轻轻摇了摇头,仰脸看着空悬夜空的孤月说: “陛下时日无多,老奴也活够了,何苦再去喝那些苦药汤子?” 梅雪心酸,默了默就和安江道别离开了。 人心死了,再多的劝说也是枉然。 而韩玉,他的情况甚至还不如安江。 梅雪隔天再到玉兰街的韩宅,看到的就是陈医令愈发愁苦的一张脸。 韩玉自始至终都不吭一声,强行给他喂饭菜,也只是喝几口汤,便又直愣愣地盯着屋顶发呆。 “这样下去,别说把身体养好些再医治腿伤了,便是这条命也早晚得搭进去。” 陈医令愁的不行,梅雪叹了口气,让陈医令先去歇息片刻,她要单独去和韩玉说几句话。 即便是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眼前的年轻人依然清隽不凡。 梅雪在床边坐下,沉默地看了韩玉一会儿才说: “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第一,蜀王世子李瑾之已经去求过太子殿下,而殿下也已经答应,只要你不想揭发那些人,那么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提起。 第二,你的双亲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他们还并不知道你现如今的状况,他们是接到你中了状元的消息才启程的。 所以,你是想他们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还是好好养着身体,等我给你重新接好双腿迎接他们,都由你自己决定。 而我,能为你做的,也是两件事。 第一,我会尽力给你医治腿伤,尽量让你以后走路不受影响。 第二,我会替你除去那些伤害了你的人,在不影响你声誉的情况下。” 梅雪简明扼要的说完,便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她静静地坐着,等了韩玉足有两刻钟的时间,见他依然不为所动,便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都走到卧房门口了,终于听到韩玉在身后问: “你和世子,还有沈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年轻人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 梅雪回头,就看到了韩玉眼角的一滴泪。 “因为你不仅是无辜的,你还是我大晋的新科状元。你的安危,牵扯到士林之心,甚至会影响到朝堂的稳定。” 梅雪说着话,复又走回到床边看着韩玉说: “许多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知道,现在的你,要想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 你的苦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我自觉没有资格劝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只是想你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你的双亲一次机会。 如果你的腿可以不落下残疾,如果我真的可以将那些人渣一网打尽,并且保住你的声誉。 到那时候,如果你还是很痛苦,觉得生不如死,我便再不劝你一句,我甚至可以帮助你走的舒服一些。”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韩玉的眼角滑落,他终于动了下头,眼睛看向梅雪说: “梅姑娘,谢谢你能体谅我的心情。但是我现在只想见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梅雪点头,示意韩玉尽管说。 但韩玉说出的人名却让梅雪心生为难。 韩玉想见的人是国子监主簿赵保荣的女儿赵栖霞。 梅雪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赵栖霞,但对于赵家,梅雪是知道一些的。 当初乔安然得以混进宫内接触到明德帝,就是赵保荣的妻子孔夫人帮的忙。 这也是宋志杰事后才查到的,但梅雪并未放在心上。 但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要她去把人领来见韩玉,这显然是有违礼法的。 更何况,韩玉已经回来了这么几天,赵栖霞若对韩玉有心,又怎么会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而韩玉想见赵栖霞,为什么不找自己的亲随帮忙,反而要求助于她? 一切都只能说明一点:即使韩玉和赵栖霞之间真的有情,也是韩玉爱的多一些。 但梅雪想了想,还是答应韩玉说: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能按照陈医令的要求吃饭和休息,我便替你去见赵姑娘,请她来看望你。 否则的话,你刚才的话就当做没说过,我绝不会替你做这件事。” 韩玉流着泪,但还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梅雪其实很理解韩玉的心情,年少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把爱情看得重于一切,哪怕这样的爱情往往都是无疾而终。 便是韩玉这样的才俊,也脱不开一个情字。 出了屋子,梅雪就叫下人马上替韩玉准备饭菜。 陈医令亲自看着韩玉吃的饭,等他终于出了卧房对着梅雪点头,梅雪便松了口气准备回王府。 时间并不多,太子李瑾瑜要求的事情不能耽搁,梅雪急切地希望能够尽早替韩玉重新接骨。 却在院门口碰到了打马奔来的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下了马对梅雪说: “沈清扬忙着羽林卫里的事情,我来替他看看韩玉的情况。” 梅雪点了点头,长乐郡主却忽然肃了神色说: “梅雪,谢谢你。” 她少有这样一本正经的时候,梅雪还真有些不习惯,但心里大概也猜得到是为了什么事。 果然,长乐郡主低头拉扯着马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梅雪说: “你说的是对的,我现在不管他,也不唠叨他,他反倒没那么烦我了。 刚才我去羽林卫,看到他正忙,就说替他来看看韩玉,他还跟我说谢谢。” 梅雪就笑了,握了握长乐郡主的手说: “这就很好,沈大人是有分寸的人,只是偶尔才会喝多了酒,但绝不会耽误正事。 你陪在他身边,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提点一下就行。” 长乐郡主“嗯”了一声,看着梅雪上了马车走远她才转身走进院子。 (本章完) 第81章 奇女子 梅雪回到王府后就去见宋志杰,说了韩玉对她的请求。 宋志杰就笑了,看着梅雪说: “韩公子这回可能是给姑娘你出了一个难题。” 梅雪就边喝茶,边听宋志杰说了赵栖霞的情况。 国子监主簿属于从七品下,在京城洛阳,这简直就称不上是一个官。 可因为赵宝荣的妻子孔夫人出自曲阜孔家,因此赵家在京城也算是有些体面的。 比如,每年的几次宫宴,孔夫人都会在被邀请之列。 赵栖霞深得赵保荣夫妇的喜爱,从小就跟着赵保荣在国子监读书,就算是及笄之后,也时常着男装跟着赵保荣出入国子监。 梅雪听到这里,大约就知道韩玉为什么会和赵栖霞有纠葛了。 可宋志杰接下来的话,却让梅雪甚是无语。 “这位赵姑娘,大约是个有大志向的。迄今为止,她定亲三次,也退亲三次。 最后这次退亲,就在韩大人高中后的第三天。” 梅雪差点就将嘴里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愣了下才淡笑着说: “那也可以说是赵姑娘时运不济,好不容易找到了合心意之人,可韩大人却又出了这种事情。” 到这时,梅雪算是真正理解为什么从韩玉出事到现在,这么多天,赵栖霞都毫无动静的原因了。 宋志杰就也点头,但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梅雪起身告辞,苦笑了一下对宋志杰说: “宋先生,我这次大约是无法替韩大人完成心愿的,还请你提前做个准备。” 宋志杰点头,边送梅雪往外走边说: “这个简单,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和九儿一路回到竹园,就看到平安正在院子里摇摇晃晃地走路,玉容像老母鸡一样弯着腰伸开双臂护在他身后。 李瑾之抱着李铭泽,笑呵呵地站在一旁看着。 梅嬷嬷坐在花架下乘凉,张嬷嬷挨在她旁边低着头做针线。 梅雪驻足看着他们,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午后,夏风微燥,茶楼里的掌柜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梅雪走上二楼,取了帷帽后在窗边坐了下来。 九儿坐在梅雪对面,边看窗外边对梅雪说: “姑娘,这位赵姑娘可真难请,奴婢这两天都快把她家的门槛给踩破了。” 梅雪扫了一眼窗外,对九儿说: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愿意出门见陌生人也无可厚非,怎么说都是我们强人所难,你就别抱怨了。” 九儿还是不满地撇了撇嘴,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一顶普普通通的青油布小轿从街角转了出来,停在茶楼门前的大柳树下。 九儿看见那跟在轿子旁边的婆子,就对梅雪说: “姑娘,人来了。” 梅雪朝外面看了一眼,又看向九儿说: “你去门口候着赵姑娘,记住,不得对赵姑娘主仆无礼。” 九儿皱着眉“嗯”了一声,起身往外面走去。 轿子里走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带着雪白的帷帽,扶着旁边婆子的手进了茶楼。 梅雪收回眼神,垂眸看着面前的香茶淡淡地笑了一下。 梅雪从来不以貌取人,但当站在面前的赵栖霞取下帷帽时,她心里还是有微微的诧异闪过。 已将快十七岁的赵栖霞大约只到梅雪肩膀那么高,肤色微黑,双唇较厚,尤为明显的特征是她的下巴很短且微微向前翘。 有那么一瞬间,梅雪想起了自己前世在书本上所看到的类人猿的照片。 虽然面上并不显露,但梅雪还是为自己有这种不礼貌的想法而对赵栖霞歉意地笑了笑说: “此番打扰赵姑娘,实属失礼,我这里先给您道歉。” 说着话,梅雪客气给赵栖霞行了一礼。 而赵栖霞只是淡淡地看了梅雪一眼就坐下了,待到梅雪也神情尴尬地坐下,她才冷声说: “梅姑娘你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这样三番五次地上门相请,让我甚是恐慌。” 梅雪默了默,只能再次道歉。 看着赵栖霞终于不再不依不饶,而是端起茶开始慢慢地喝,梅雪这才客气地说了自己的请求。 赵栖霞就又冷冷地笑了,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说: “梅姑娘是陛下亲封的太医,蜀王府里住着的贵客,即便是在男人堆里打滚,对外也可以说是在救死扶伤。 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良家女子,为什么要去见一个外男?” 赵栖霞竟然这样直白地骂人,梅雪心里就有些怒了,收了脸上的歉意淡淡地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而且也已经反复道谦。去看望韩大人这件事,你若不愿意,我自是不能勉强,而且我也绝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分毫。 但我觉得,无论如何,赵姑娘你都不该出口伤人。” 赵栖霞冷笑出声,眼睛里已经露出凶光: “韩玉出身贫寒,这几年他在国子监里读书,多得我父亲资助才能维持下来,想不到他竟生出妄念来了。 请你回去告诉他,我赵栖霞从未对他有过情谊,他若敢在外面坏我的名声,我定不会饶了他。” 说完,赵栖霞起身便往外走,自始至终,竟是连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 梅雪委实震惊不已,为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心生感叹。 九儿一直守在门外,自然也听了个大概,进屋后就愤愤地说: “一个敢退三次婚的女人,居然好意思提什么名声,真是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梅雪被九儿的话给逗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主动找的她,她不愿意也没什么错。你记住,这件事不得告诉任何人,玉容和张嬷嬷也不行。” 九儿闷着头应了一声,但到底心中气愤,抬脚就将赵栖霞刚坐过的椅子给踢翻了。 回到王府时,宋志杰已经在李瑾之的院子里等着梅雪,和她对视一眼后就什么都明白了,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 一只做工精致的银簪,还有一封书信。 梅雪抽出信笺看了一眼,就笑着对宋志杰说: “要弄到这样私密的东西,倒是为难先生了。” 宋志杰就笑了,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说: “赵姑娘可是退过三次亲的人,所以这种东西并不难得。” 宋志杰很少有这样不留口德的时候,梅雪就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但也只能很无奈地笑了笑。 宋志杰还有事情要忙,李瑾之陪着梅雪回竹园,路上轻声对她说: “无论怎样,先给韩玉治了腿伤再说,希望他好了以后能想明白些。” 梅雪点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说: “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情债也是债。” 李瑾之没再说话,只是悄悄地握了握梅雪的手。 晚上,九儿留在梅雪屋里守夜,她还是气得睡不着觉,忍不住坐了起来说: “姑娘,韩大人那么好的品貌和学问,竟会被赵栖霞这种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气死人了。” 梅雪就笑了,侧过身看着她说: “你要记住,这世上还有一种奇女子,并不美貌,但却就是能拢住男人的心。 你觉得赵栖霞冷漠无情,可她退了三次亲,名声却毫不受损,这就是一种本事。 她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只不过我们是女人,且不在她所要猎取利益的范围之内,她因而懒得对我们假以辞色罢了。” 九儿气得使劲儿抓了抓头发,但终究无话可说,竟是冒出来一句: “韩大人肯定是读书读傻了。” 梅雪就被逗笑了,安慰九儿不要生气赶紧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跟着她去韩宅忙。 黑暗中,梅雪静静地看着帐顶,嘴角微微地抿了抿。 纵使赵栖霞的手段再高明,可她已经定了亲的消息,韩玉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不在乎赵栖霞曾退过亲,可和一个有亲事在身的女子纠缠不清,韩玉难道就没有错? 不过是身陷情网且罪不至此罢了。 第82章 昭阳殿 韩玉的脸色明显有了好转,又刚刚梳洗过,人看起来就比较有精神。 梅雪将簪子和书信放在他的枕头边,轻声对他说: “韩大人,现在外面议论的声音比较多,赵大人不愿意女儿出门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亲自去见了赵姑娘,她很担心你,说等过些天得了机会一定来看你。 这是她让交给你的东西,你先看看,我去外间等你。 若可以了,你叫我一声即可。” 韩玉点头,轻声对梅雪道谢。 陈医令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看见梅雪出来,就请她一起坐等。 正慢慢地喝着茶,沈清扬出现在门口,也不进门,只招了招手示意梅雪到院子里去。 高大的菩提树下,沈清扬背手而立,沉声对梅雪说: “这两天,有鲁王府的人在这周围出没。” 梅雪冷冷地说: “若他们敢动手,就不要留活口,免得把事情宣扬了出去。” 沈清扬点头,看着梅雪转身进屋,他默默转身,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 终究还是错了,他以为她对他是不同的,可现在呢?她对素不相识的韩玉也同样尽心尽力。 韩玉明显有哭过,但人是高兴的。 陈医令等着他将麻醉汤喝完,就拿白色的棉布将他的两条腿一圈圈地缠了起来。 梅雪叠好一个厚厚的布巾递到韩玉嘴边说: “断骨之痛,即使喝了麻醉汤也是不能全免的,你需得忍一忍。” 韩玉顺从地咬着布巾闭上了眼睛。 左腿被压断的那一刻,韩玉疼得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冷汗滚滚。 陈医令心疼得急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去,梅雪却神色不变,冷静地将手里的木块又挪到了韩玉的右腿下面。 涂药,缠上几层棉布,再用两根木板夹住腿。 梅雪扶着木板抬眼看向陈医令,陈医令会意,立刻拿棉布一层层地将两根木板缠得紧紧的。 等到忙完,梅雪已经累得红了脸,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对陈医令说: “前辈,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药和贴身的布巾都要常换才行,但换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陈医令连连点头应下,梅雪又看向韩玉说: “韩大人,我有些事情要去忙,大约得有好几天不能过来。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且安心养病就是。” 一直强忍着疼痛的韩玉忽然哽咽不止,他说不出话,只含着泪点了点头。 沈清扬还站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梅雪出来看到他,只点了点头,就出门上了马车离开。 入夜,李谨之将梅雪送到角门处,低头轻抚着她的长发说: “暗卫都已经布置好了,若有危险,你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必有任何顾忌。” 梅雪点头,握了握李谨之的手便转身隐入了夜幕之中。 天色微明,早朝的大臣们陆陆续续进了宫。 一个小内侍垂首跟在安江身后,步履从容地进了昭阳殿。 梅雪跟着安江一路到了茶房门口,里面的两个小内侍都忙走到门口行礼。 安江摆了摆手,走到屋里坐下,对梅雪说: “你既伺候不好陛下笔墨,就好好学学这粗活,好歹别做一个废人。” 梅雪恭声应下,谦虚地给两个小内侍行了礼,然后站在他们身边仔细地看。 安江也不再说话,神色淡漠地坐在窗边喝茶,只偶尔才扫一眼窗外来来往往的宫人。 从很多年前起,他都是不用来这种地方的。可如今,他也就在这里才不会被淑妃的人提防排挤。 安江想着想着,就无声地笑了一下。 才过了没多久,便有一个褐色衣衫的宫女出现在廊道尽头。 安江扭过脸,无声地和梅雪对视了一眼。 邢姑姑是淑妃的心腹,也是如今这昭阳殿里最体面的宫人。 她端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客气地和安江打招呼。安江也笑着回礼,又请邢姑姑坐下喝茶。 邢姑姑坐下,眼神却落在梅雪身上说: “好久未见庆云这孩子,如今看起来,倒是更显稳重了,还是大监您更会调教人。” 梅雪就垂首走上前给邢姑姑行礼。 安江笑着摆手说: “姑姑您真会说话,可我老了,想调教孩子们也是有心无力。 若不然,也不会让这庆云惹娘娘生了那么大的气。 我就想着啊,以后让他在这茶房里干个粗活也好,好歹给他一口饭吃。” 邢姑姑又打量了梅雪一眼,见他始终小心翼翼地低头站着,不说话也不四处乱看,眼里便多了份满意之色,对安江说: “大监何必如此谦虚,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庆云最会伺候陛下笔墨? 话说到这里,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就那个东福啊,昨天夜里忽然就病了,陛下又不习惯新人伺候,这不一大早就发了通脾气呢!” 梅雪自始至终都低头站着,一脸的恭顺谦卑。 邢姑姑说到这里就笑着起身,给安江行了一礼说: “大监,不知你可否舍得把这孩子借给我去伺候陛下两天?” 安江慌忙站起来给邢姑姑还礼,皱纹密布的一张脸笑得花开了般地答道: “姑姑您太客气了,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能去伺候陛下,是庆云的福气,感谢您都来不及呢!” 说着话,安江就看向梅雪嗔怒道: “可真是个没眼色的,还不赶紧给邢姑姑磕头。” 梅雪就跪下,恭敬地给邢姑姑磕了三个头。 邢姑姑笑着和安江告别,梅雪低头跟在她身后出了茶房。 御书房外的隔间里,邢姑姑先进去,过了片刻才出来叫梅雪进屋。 梅雪只在去年的那次宫宴上见过淑妃一次,但印象很深刻。 因为那时候的淑妃,真是谦卑到了骨子里,就算对别的宗亲都看不上眼的长乐郡主,她也笑得十分殷勤。 但现在,即使不抬头,梅雪也能感受到淑妃那冷厉的眼神。 眼角的余光里,还能看到淑妃脚上那双罕见的翡翠玉履。 果然贵气才是最养人的。 梅雪在心里淡淡地笑了一下,恭顺地跪下给淑妃磕头请安。 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听到淑妃懒洋洋地说: “进去伺候着,记住,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你看的也不要看。” “是,娘娘,奴才记住了。” 梅雪再次给淑妃磕头,起身后倒退了几步才转身进入御书房。 与上次和李瑾之一起来御书房时一样,这里依然燃着奇楠沉香。 梅雪悄悄打量了一眼明德帝,就垂着头走上前默默地开始研磨。 几个月不见,明德帝已经老得如同换了一个人,原本夹杂着些微银丝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也显得暗沉浮肿。 安江和庆云已经给梅雪讲过明德帝批折子时的习惯,所以梅雪做起来并不困难。 抛却个人的成见不谈,明德帝至少算得上是一个勤政的皇帝。 一直忙到快午时,他才停住笔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梅雪按照庆云所说,趁着这个空档去倒了杯热茶端过来。 明德帝喝了几口茶,斜瞥了一眼梅雪却什么也没有说。 到淑妃进来请明德帝去用午膳,梅雪就又在御书房门口垂首跪了下来,看着那一抹明黄和一抹碧绿的衣角从眼前消失。 午后,明德帝和几个大臣议事,一直到天色擦黑那几个大臣才离开,淑妃命人将晚膳送进御书房。 梅雪整个下午都站在外间的角落里,眼睛的余光看着宫人们端了膳食流水样地往里面送,看着淑妃一样样挑剔地查看。 小半个时辰后,淑妃扶着明德帝走出来时,朝着邢姑姑不留痕迹地使了个眼色。 接到通知,周一(6月5号)下午两点可以上“主编推荐”,宝宝们如果投资会有丰厚的回报,喜欢的赶紧来投资。 (本章完) 第83章 佛堂 邢姑姑走到梅雪身边,依然笑得温和: “庆云,你也知道娘娘的习惯,每天都要礼佛的。 今天陛下忙,娘娘伺候着也没有空闲的时间,不如你就去替替娘娘?” 梅雪立刻应下,依然低着头,听话地跟着邢姑姑往佛堂走。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梅雪稍稍放松精神,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面饼闭上眼慢慢地吃,边吃边在脑子里将一天中的所见所闻又细细地过滤了一遍。 想让明德帝早死的人还真是前赴后继,不过淑妃母子的愚蠢和狂妄,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这样的蠢货,也敢肖想皇位,她以前还真是高估了这母子俩。 夜渐深,愈发寂静。 梅雪挪了挪膝盖,跪坐着闭目养神,却也不敢太放松,耳朵依然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听到轻微的开门声时,梅雪身形不动,右手却已经攥紧了木簪。 等闻到那淡淡的奇楠沉香味道,梅雪便悄悄地将木簪拢进了袖子里。 “是太子让你来的?想做什么?说来给朕听听。” 白色的里衣裤脚,明黄色的单鞋出现在视线里,梅雪闭上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以头触地给明德帝行了大礼后平静地垂头说: “是微臣与世子担忧陛下的身体却又不得见,忧心之下,微臣才出此下策。 微臣知道自己犯了死罪,但此事是微臣的主意,太子殿下并不知情,还请陛下责罚微臣便是。” 明德帝缓缓地走到旁边的椅中坐了下来,忽地冷笑了一下说: “你和瑾之还真是像,心里只有太子,完全没把朕放在眼里。 是不是你们觉得太子一定会是将来的大晋皇帝,忠于他便能保你们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梅雪抬头,看着烛光里明德帝那苍老暗沉的面孔,忽然微有哽咽地说: “陛下,在世子的心里,您是君,但更是长辈,是世子的亲伯父。 但世子数次进宫,都被拒在昭阳殿外,回去后日夜忧心忡忡。 太子殿下亦担忧您的身体,与微臣说起时痛哭不已。 微臣自持有几分本事,这才私自求了安大监带微臣进宫,只是想看一眼陛下。若陛下身体无恙,则微臣与世子和太子殿下才能安心。” 两行泪自梅雪眼中落下,她抿了抿嘴唇接着说: “在微臣和世子眼中,太子殿下是您选中的储君,忠于殿下,便是忠于陛下您。 微臣与世子当然希望自己可以平安一生,但我们更希望陛下能安康,希望大晋的百姓可以永享太平之福。 因为唯有如此,像微臣的小平安,像世子日日抱在怀里的小皇孙,像微臣的姑母,他们这些弱小的生命,才能更好地活在阳光下。 但今日之事,确系微臣一人所为。微臣知道欺君之罪不可恕,仅恳请陛下只责罚微臣一人,不要牵连他人,尤其是太子殿下。” 明德帝没有出声,他只是在烛光里平静地注视着梅雪,良久才说: “朕的兄弟多,父皇又忙。所以,二十多岁了,朕还羡慕瑾之能日日被父皇抱在怀里。 也因此,对于瑾瑜,朕只要有空,就必会把他带在身边,因为朕不想他长大后有遗憾。 可他还是只听皇后的话,没有一点儿主见,见了朕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朕还知道,他的许多过错,都是清扬出面替他承担了的。除了娶先太子妃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像个男人一样有担当。” 说到这里,明德帝苦笑了一声,眼里有淡淡的泪光闪过,接着说: “朕有那么多兄弟,那么多奸滑的大臣,就凭瑾瑜的心性,只要朕一死,这些人就会把他吞得骨头都不剩一根。 现如今,皇后走了,他也终于敢背着朕做点儿事了,可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和瑾之是最忠心于他的人,他却派你一个女子来做如此危险的事情,他有没有考虑过瑾之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恨?他有没有考虑过他的长子以后要靠谁来治病?他的良心又到哪里去了?” 明德帝忽而愤怒起来,连嘴唇都在不停地颤抖。 梅雪往前跪行了几步,在明德帝脚边复又磕头哀求: “陛下,今日之事确是微臣主动提出的,微臣和世子绝不会对殿下生出任何怨言,只求陛下不要因此而责怪太子殿下。” 明德帝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说: “别人都说你不仅医术好,人也聪明,长相也出众。 可朕第一次见,就只记住了你的眼睛。 你的眼神太干净,但也太有野心,好似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拯救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你在这一点上和瑾之很像,你们两个都是看起来温和,其实都太狂,也太傻了。” 梅雪默然,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后低下了头。 浓浓的佛香味在鼻尖缭绕,台上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明德帝已经平复了情绪,又声音冷淡地问梅雪: “今天一天,你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梅雪忙擦了擦泪,抬起脸仰望着明德帝说: “陛下,微臣确实发现了异常。 御书房里的香虽然闻起来还是奇楠沉香,但其实是不同的。这种沉香在烘干前经过金花水浸泡,因为沉香本身味道浓郁,所以很容易就能掩盖住金花的味道。 虽然这两样东西都是无毒的,而且还能起到宁神静气的作用,可在残留的古药典中,却记载了金花的一个极其罕见的作用。” 看到明德帝在听见“残留的古药典”二字时嘴角抽搐了一下,梅雪就在心中冷笑。 淑妃的娘家数代行医,在整个云南甚至京城都是有名望的。 梅雪顿了下,给了明德帝消化信息的时间后就继续说: “长久闻这种香味的人,一旦饮食中接触到了血须草,很快就会情绪激动,暴怒,甚至会产生幻觉。 下毒之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知道血须草和金花都是无毒之物, 银针是试不出来的,内侍们不管试多少次菜,只要不是同时食用这两种东西,便都会安然无恙。 那么,就算奸计暴露被抓,他也可以辩称自己并不懂其中机巧,乃是无心之失。 微臣请陛下回想一下,最近这三次,在太子殿下见你的时候,或者见你之前,是否有人给你端了茶水或者别的吃食?” 明德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不回答梅雪的话,沉默了好一阵后才疲惫地缓声说: “你就在御书房里再待上两天,这宫里谁藏的有血须草,由朕去查,你只需告诉朕查验的法子就行。” 梅雪点头,直接答道: “用血须草制成的粉末或者药水,都是无色无味且无毒的。但只要在其中加入几滴陈醋,便会瞬间变成血红色。” 明德帝若有若无地冷笑了几声,就从椅中站了起来,也不看梅雪,只背手看着墙上的佛像说: “他是朕的嫡长子,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废掉他,朕只在磨炼他。你和瑾之,以后就尽心辅佐他。 还有铭泽这孩子,你们好好照料着,这份情谊,朕会记在心里的。” 说完,明德帝就大步往外走去。 梅雪转头,只看到洞开的佛堂大门和德帝消瘦的背影。 孤月高悬,在院子里投下了屋檐的暗影。 梅雪起身将佛堂的门关好,就又回到蒲团旁跪了下来。 身为帝王,尚且要费尽心力地为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演戏,她梅雪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学会说几句违心的话和在适当的时候掉几滴泪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里,梅雪抬头看着慈悲的菩萨,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她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但一直相信报应,也会一直追求问心无愧。 (本章完) 第84章 丑事 天快亮了,梅雪揉了揉膝盖,低着头出了佛堂去茶房。 安江已经坐在茶房里了,梅雪给他行礼,两个人只对视了一眼,也并没有说什么话。 匆匆喝了杯茶,梅雪便又赶去了御书房。 垂头站在御书房外间的角落里,过了片刻,一双蜀锦做的绣鞋出现在梅雪的视线里,淑妃边走边对邢姑姑说: “去叫过瑾宏没有?陛下快下早朝了,让他陪着陛下用早饭。” “娘娘,已经派人叫过殿下了,说是马上就来。” 邢姑姑边说话,边搀扶淑妃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四皇子李瑾宏很快就过来了,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乔卓文。 李瑾宏长的很有几分像明德帝,只可惜眼里的邪气太浓。 他甚至一进来就先在梅雪的腰上捏了一把,轻笑着说: “小东西,安江那个老不死的活不了几天了,我就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梅雪心中大怒,但脸上却分毫不显,胆怯地给李瑾宏行了礼便往墙角躲。 淑妃手里的团扇直冲着李瑾宏飞了过来,他便嬉笑着从地上捡了扇子去哄淑妃。 明德帝丝毫不显异样,下朝后和淑妃、李瑾宏一起用了早膳,饭后还又问了问李瑾宏的功课,然后才进了御书房批折子。 淑妃体贴地先给明德帝将墨研好,见明德帝摆手,她便含笑行礼离开了。 梅雪低着头站在书房门口,给淑妃行礼时,能感觉得淑妃的眼神冷得如同刀子一样。 昨天一天,梅雪只在佛堂里吃了一块面饼,又跪了一夜,此刻已经十分疲乏。 可她依然强撑着,有条不紊地整理明德帝批好的折子。 忙了小半个时辰后,明德帝停下笔,也不说话,只指了指一旁桌子上装着酥饼的盘子,又指了下对面靠窗的角落。 梅雪会意,给明德帝行礼后,就拿了两块酥饼往那角落里走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梅雪的侧脸上,她已经吃完酥饼,靠坐在直通到房顶的书架旁睡着了。 明德帝静静地打量着她,良久,嘴角抿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年轻的生命,总是充满了活力。他们相信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相信自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一连几天,昭阳殿里都是风平浪静。 淑妃依然背着明德帝颐指气使,看到梅雪明显地憔悴了下来,她便得意地无声冷笑。 可在第四天,用过早膳后,淑妃正伺候着明德帝净手,他却忽然状似随意地吩咐伺候在一旁的邢姑姑说: “去把太子给朕叫过来,再看看安江在不在宫里,在的话让他也一起过来。” 邢姑姑愣住,反应便迟钝了些。 淑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困惑,但还是立刻低声斥责邢姑姑说: “你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去请太子殿下和大监?” 邢姑姑忙谢罪,然后脚步匆忙地出去了。 立在角落里的梅雪,原本也不挡不了邢姑姑的路,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淑妃表现得一如往常的贤淑温柔,伺候着明德帝漱口净手后便笑看着梅雪说: “庆云,你跟着去书房伺候陛下,本宫先去给陛下煮一壶消食的茶汤来。” 明德帝的脸色毫无异样,背着手转身进了书房。 梅雪应下,给淑妃行了礼后便也进了书房。 东宫离昭阳殿并不是很近,淑妃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地给明德帝煮一壶茶。 梅雪边低着头研墨,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明德帝批了几份折子,外间已经完全没有声音了,他忽然抬头看着梅雪淡声说: “愚蠢的人,如果还贪心,就不仅仅只会害了自己。” 梅雪点头,默默地看了一眼明德帝就又垂下了头。 明德帝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瑾之就很有福气,因为你不仅很聪明,而且不贪心。 可是朕,不过就是想历练一下自己的长子,却要拿诸多人命去成就。” 梅雪不语,只轻轻地将明德帝写好的折子整理起来放好。 自私的人永远都能给自己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 当年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他一道赐平妻的圣旨害死了无数人。 现如今,明明是自己自私多疑造成的储位之争,却又全都归咎成了淑妃的自私和愚蠢。 安江一直候在茶房里,所以很快就赶来了,一看见明德帝就红了眼圈。 明德帝倒是坦然,看了安江一眼说: “都这个年纪了,反倒每次见了朕都要哭一哭,可真是越活越小了。” 安江就忙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躬身哽咽地笑着对明德帝说: “老奴想念陛下,都有些魔怔了。真是该打,从今往后,老奴就只笑,再也不哭了。” 明德帝笑了一声,眼神看向窗外说: “你先在这里等着,待会儿好好看场大戏。” 安江忙应下,躬身垂首,抱着佛尘和梅雪一起站在了墙边。 淑妃端着茶进来,一看见安江就立刻展开了笑颜,温声问道: “前几日听说大监身体不适,不能来伺候陛下,如今可是好些了?” 安江含笑给淑妃行礼说: “劳娘娘挂念,老奴已经无大碍了。” 淑妃便笑着点头,端了茶奉到明德帝面前柔声说: “天气渐热,陛下喝碗凉茶,清肝明目。” 梅雪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下,脸上却丝毫不显,仍然恭顺地低头站着。 明德帝嗯了一声,随意地摆了摆手说: “先放着,朕等会儿再喝。” 淑妃含笑点头,顺从地将茶放在桌上。 可淑妃眼底的那丝焦急,还是没躲过明德帝的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御书房的门口,也不看淑妃,隔了一会儿忽然说: “爱妃,朕昨天偶然看到一本古籍,里面提到一种叫血须草的药,但记载的并不详细。 朕记得你家中父兄皆是医者出身,不知你可否听说过这种药物?” 梅雪悄悄抬眸,就看到淑妃的身子抖了一下,脸色也顿时变得苍白一片。 见淑妃说不出话,明德帝慢慢地扭头看向她问: “爱妃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淑妃嘴唇颤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 “陛下,妾身虽出身医家,但自小懒怠,于医理上并不擅长,妾身没有听说过血须草。” 淑妃的一双纤手死死地抓着桌角,因为她不停地发抖,放在桌上的那个茶盏也轻微地摇晃起来。 安江扭脸,和梅雪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明德帝没再说话,但却看着淑妃轻轻地笑了一声,眼神冷如冰霜。 外面有杂乱繁多的脚步声传来,内侍卫首领贺征走了进来,跪下给明德帝行礼禀报: “陛下,一干疑犯已经全部拿下,都押在外面。 另外,臣在拿人的时候,遇到四殿下与几个太监正在行污秽之事,也一起绑了过来。” 四皇子李瑾宏原本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子府,但淑妃如今盛宠,他便时常住在宫里和淑妃一起陪伴明德帝。 “大胆,你……你竟敢污蔑皇子,你……” 淑妃面无人色,强自指责贺征的同时,自己的身体却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她说不下去,颤抖着跪在地上拉住明德帝的衣角哭求: “陛下,宏儿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 明德帝并不理会淑妃,只淡淡地对贺征说: “你先出去,现在就把那几个太监杖毙,让你们的四殿下看着,看完了再让他进来见朕。” 自始至终,贺征连看也不看淑妃一眼,听了明德帝的吩咐,立刻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淑妃软软地倒在明德帝脚边,用帕子捂住脸哭个不停。 (本章完) 第85章 报应 外面,木板击打的闷响声十分密集,却又没有一点儿求饶声或者哭喊声。 想来都是被塞了嘴巴的。 也不过就是一刻多钟的时间,外面就又安静了下来。 贺征复又走进屋子,右手半拖半拉着已经吓得不成人样的李瑾宏。 李瑾宏的上身只胡乱穿着一件白色里衣,胸口还敞开着,下面的白色裤子上湿黄了一大片,散发着浓浓的尿骚味。 贺征一将李瑾宏扔在地上,他就连滚带爬地朝着明德帝而去,嘴里哭着喊: “父皇,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 李瑾宏已经抓住了明德帝的袍角,明德帝却一脚踢开了他,冷冷地笑着说: “你母妃为了你费尽心机,不仅伪造了易储的诏书,她甚至还打算要朕的命。 你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再好好演上几天呢?” 这一下,连梅雪都震惊地抬起了头。 淑妃之大胆、之愚蠢,再一次超出了她的想象。 安江更是惊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梅雪忙伸手扶住了他。 李瑾宏这下连哭也不敢哭了,他显然并不知道明德帝所说的这两件事,就疯狂地摇晃倒在地上的淑妃并质问她: “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害父皇? 你不是说父皇很快就会废了太子立我为储君的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害父皇?诏书在哪里?谁伪造的?” 淑妃依然不肯放弃,泪流满面地哭着向明德帝解释,说这一切都是鲁王的主意,药也是嘉兰郡主和鲁王世子提供的。 就连那几个异族的美丽女子,也是鲁王府的人。 太子李瑾瑜就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他呆呆地站在门口,听完淑妃的讲述,急忙跪行到明德帝面前说: “父皇,无论此事真相如何,您都千万不要动气,您的身体最重要!” 明德帝看着李瑾瑜,良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你太仁厚,想不出这些人有多阴狠。 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把朕的身体彻底折腾垮了,他们就可以一碗迷药让朕彻底厌弃了你。 那易储的诏书上,不仅仅是要废了你,而是赐你自尽。” 李瑾瑜愈发震惊,惊诧不已地反复打量淑妃和四皇子。 李瑾瑜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伤心得哽咽了起来,好似这是他从未预料过的事情一样。 梅雪默默地又低下了头,在心里淡淡地笑了笑。 事情到了这一步,推进起来便再不费工夫了。 病还没好全的东福被带到御书房,贺征将淑妃准备的那盏茶只给他灌了一半,他就出现了发狂的症状。 淑妃再无辩解之力。 明德帝闭上眼,淡淡地吩咐说: “贺征,所有伺候和听命于淑妃及四皇子的人,今天就全部杖毙。 淑妃徐氏赐白绫,诛三族。 四皇子贬为庶人,永久圈禁。 安江,你负责把昭阳殿的人清理一遍,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一个。” 安江忙走上前,和贺征一起跪下应“是”。 淑妃和四皇子立刻就被拖了出去,安江和贺征出去忙了,梅雪就走上前将一片狼藉的书案和地面清理干净。 李瑾瑜躬身站在明德帝旁边低声说: “父皇,都快午时了,您也累了,要不要儿子先扶你去休息片刻再传膳。” 明德帝点头,但又叮嘱李瑾瑜说: “鲁王府十分谨慎,这次是一点儿把柄都没留,你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要盯紧了他们。” 李瑾瑜忙点头,扶着明德帝往外走时,回头对着梅雪温和地笑了笑。 梅雪颔首,给李瑾瑜行礼后平静地看着他和明德帝离开。 梅雪刚走到外面,安江赶了过来,直接就在梅雪面前跪了下来。 梅雪连忙弯腰将他扶了起来,低声劝说: “大监,以后的日子还长,您当好生保重身体才是,我给您开的药,还请按时服用。” 安江这次没有拒绝,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行刑还在继续,却没有任何人声,只有浓浓的血腥气在空中飘荡。 乔卓文的尸体被扔在一边,身下的血迹已经凝固。 梅雪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又继续往前走了。 还穿着内侍的衣服,梅雪直接去了慈宁宫。 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长乐郡主自然都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到梅雪,她们就都松了口气。 长乐郡主跑过来拉住梅雪的手说: “你真是个死大胆,表哥怎么也不管管你?” 梅雪笑了笑没说话,走到静安太后跟前默默地跪了下来。 静安太后红了眼圈,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快回王府去休息!” 梅雪点头应下,出了宫却没有回王府,而是先往玉兰街的韩宅赶去。 长乐郡主自然紧跟着梅雪,一路上都在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她。 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梅雪给惊到了。 马车行的不快,梅雪很累很困,就闭上眼靠着厢壁休息。 长乐郡主伸手抚摸着梅雪身上的内侍衣服,良久才说: “韩玉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去冒险?” 梅雪苦笑了一下,她困得不想睁眼,只握了长乐郡主的手说: “我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韩玉,而是为了许多人,也为了一个公道。” 长乐郡主就没有再说话,剩余的路上,她让梅雪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路都沉默着。 梅雪让长乐郡主留在一楼,她自己独自去二楼的卧房里见韩玉。 午后的阳光亮得刺眼,韩玉的脸已经褪去了蜡黄,泛出柔和的净白色。 梅雪在窗边坐下,看着半卧在床上的韩玉说: “淑妃被赐死,四皇子也被贬为庶人永久圈禁,鲁王府已经是强弩之末,你再坚持些日子,我会将李瑾晖和他身边那群乌合之众全都绳之以法。 我曾说过不会强劝你一定要活下去,可现在,事情越来越有希望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为了你的父母,也为了你这二十年的寒窗苦读。” 韩玉红了眼圈,良久才说: “梅姑娘,谢谢你,也谢谢世子,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梅雪点头,离开时她扫了一眼韩玉的身后,看到软枕下依然放着那封信,就不由得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轻时的爱情总是无比重要,她和李瑾之、沈清扬,包括韩玉的父母,无论做了多少,都还是比不过赵栖霞的只言片语。 李瑾之和宋志杰已经等在王府的角门处,平安不肯让九儿抱,自己抓着李瑾之的腿来来回回地转圈。 一看见梅雪从马车上下来,平安就笑起来,松开李瑾之,跌跌撞撞地跑向梅雪。 梅雪含着笑弯腰将平安抱在怀里,又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小脸。 平安就更高兴了,搂住梅雪的脖子笑个不停。 只在路上简单地说了一下宫里的情况,李瑾之就将平安接到怀里,催促梅雪赶紧回去休息。 看着梅雪和九儿一起走远,宋志杰轻摇着扇子笑道: “鲁王世子是个荒唐不顶事的,但能把鲁王府摘的这么干净,可见嘉兰郡主的手段委实不简单。” 淑妃母子,说到底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 李瑾之含笑点头,默了默又轻声说: “你和沈大人说一声,鲁王府和韩宅都须得看紧些。 李瑾晖如今定如惊弓之鸟一般,要防着他狗急跳墙对韩玉不利。” 宋志杰颔首,摸了摸平安的头便直接出了王府。 梅雪回到竹园时,张嬷嬷和玉容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饭菜。 梅雪洗漱用饭后就去给李铭泽做治疗,等她终于躺到床上,天色已近黄昏。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儿进屋给梅雪梳头,边梳边低声说: “宋先生刚送进来的消息,说严氏昨晚自己悬了梁。” 这并不出梅雪的意料,她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善恶终有报,或早或晚而已。 第86章 灭亡 梅雪只在府中休息了两天,便又接到了噩耗。 刘奇快马冲到蜀王府,飞奔至竹园找到梅雪说: “梅姑娘,不好了,韩大人死了。” 梅雪正坐在花架的荫凉下看书,听到刘奇的话,手中的书便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九儿猛地站了起来,结巴着问梅雪: “姑娘,这,这……” 梅雪缓缓站起身,对九儿说了句“去拿我的帷帽”后就径直出了门。 到角门处,梅刚已经牵了马在等着,李瑾之骑在旁边的马上,面色微沉地等着梅雪。 一行几人赶至玉兰街的韩宅,沈清扬出门来迎接,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骄阳普照,高大的菩提树在院子里投下了巨大的一片荫凉。 韩玉就在这样光亮的夏日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用梅雪送来的那支银簪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而他的父母还在来京的路上。 沈清扬简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本怕鲁王府对韩玉不利,已经增加了韩宅的守卫,他自己也一有空就在这里守着。 可鲁王府的人没什么动作,赵栖霞却在昨天傍晚来了韩宅。 沈清扬厌恶赵栖霞,原本不让她进门的,可韩玉在楼上听到争执声,竟是急得滚下床也要让陈医令下楼将赵栖霞请上楼。 赵栖霞是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的,没人知道她和韩玉说了什么,但她走的时候挺高兴的,韩玉也没有什么异常。 今天早饭后,韩玉说要睡一会儿,但等陈医令隔了半个时辰后上楼为他换药,就发现他已经走了绝路,而且还在枕边留下了一纸信笺,说他的死与任何人都无关,尤其不关赵家姑娘的事。 沈清扬恨得一拳砸在菩提树的树干上,梅雪闭了闭眼,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韩玉的脸上已经盖了白布,梅雪掀开来,看了他片刻,便又缓缓地给他盖上了。 鬓角的黑发尚且潮湿,可见韩玉在临走前应该是无声地哭了很久。 梅雪红了眼圈,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付诸了流水,只是单纯地觉得心酸。 直到此刻,她对韩玉也没有任何抱怨,她甚至很能理解韩玉的心情。 他读了这世上最多的圣贤书,却也遭受了这世上最深的羞辱和欺骗利用。 所以,他还是走了。 他的心里应该只剩下了心酸和难过?这个世界是如此地令他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梅雪心里是有恨意的:赵栖霞,从韩玉出事到现在,他自己没有往外透露一句隐情,所有帮助了韩玉的人也没有,而你们,却一定要逼死他才肯罢休。 李瑾之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说: “即便是走了,但我想韩玉也是不愿意将他的事情宣扬出去的。我会安排人低调地给他处理后事,等他的双亲到了京城,再行商议!” 梅雪强忍了心中的酸涩,快步下了楼梯,站在院子里对李瑾之和沈清扬说: “必须立刻查清楚是谁指使赵栖霞的,因为以她的态度,如果没有利益引诱,她不会冒险来这里。 所以,我担心指使她的人还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等梅雪和李瑾之返回蜀王府,宋志杰就已经查清楚了原因:昨天一早,赵栖霞的母亲孔夫人进了宫,说是探望即将生产的太子妃谢丹琴,在东宫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梅雪闭上眼,抿着嘴唇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他还是违背了诺言,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鲁王置于死地。 李瑾之也沉了脸,良久才说: “不用去责问什么,做出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承认,只会说是妇人口舌惹的祸。” 宋志杰也冷笑说: “这一计着实毒辣,鲁王府这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一定会被连根拔起。” 果然,到了第二天,韩玉受辱的消息就传开了,本来还互相猜忌的国子监学生们瞬间团结一致,围了鲁王府要求给个说法。 南北两方的学子们,从来没有像现如今这样团结过。 京城里闹成一片,明德帝自然也知道了,立刻召集内阁的几位老臣商议对策。 韩玉之死,是对天下士子最深的羞辱。 没有谁敢轻视这些读书人的愤怒。 也只隔了两天,竟然连洛阳附近州府的学子们也相继车马颠簸地赶来了洛阳。 鲁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是那些读书人,还有许多普通百姓也加入其中了。 话总是越传越多,事情总是越传越坏,卷入这波浪潮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沈清扬几乎将羽林卫的人手全都安排了过来,昼夜维持秩序,这才暂时没有闹出人命 但还是有人将火把等物投掷入鲁王府中,引起了几处火灾。 昭阳殿里,李瑾瑜伺候着明德帝用了午膳,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李瑾瑜窥着明德帝的脸色说: “父皇,袁浩的回信已经快马送到,青州也闹了起来,现如今的局势已经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鲁王府不足为虑。 您看,京城这边要不要也……” 明德帝慢慢地喝着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 “也就这两天,待把鲁王在京城里的眼线全部查清,朕就会颁发明旨。 但瑾之和梅雪那里,你要有所表示,毕竟你以后还要用他们。” 李瑾瑜点头,思索着说: “这是自然,而且谢氏马上就要生产,又是双胎,必须提前把梅雪请来才能放心。 但是父皇也不必过于忧虑,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让我难堪。 我都想好了,等此事一了结,我就亲自去王府一趟给瑾之解释。 再……再顺道……” 李瑾瑜没敢再说下去,嗫喏着低下了头。 明德帝扫了长子一眼,冷哼道: “那是你的长子,你想什么时候去看就什么时候去看,用不着这样小心翼翼的。 谢氏再有功,也是一妇人,难不成你还要捧着她不成?” 别说谢丹琴不知道自己这个长孙的存在,就算知道了,那又能怎么样? 或许是想起了沈皇后曾经的所作所为,明德帝的脸上渐渐有了怒色。 李瑾瑜慌忙跪下请罪,又亲自服侍明德帝午睡。 鲁王府里,世子李瑾晖几欲疯狂,光着脚,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打转。 王府被围了多日,现如今连吃食都成了问题。 嘉兰郡主横眉冷目地走到院子里,恨恨地瞪着李瑾晖说: “我们还有密道可以走,不过是要先等父王的消息再说,你现在就摆出这副死样子是做什么?” 李瑾晖再也不想奉承嘉兰郡主,冷笑了说: “若不是你当初怂恿李瑾宏那蠢货去绑韩玉,我们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被韩玉拒绝这件事,是嘉兰郡主心里的耻辱。 见李瑾晖居然敢拿这件事情来埋怨自己,嘉兰郡主顿时大怒,抬手就在李瑾晖的肥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我没有让你带着那么多人一起糟蹋韩玉,否则也不会牵连王府的亲信,令他们没有一家敢对我们伸出援手。” 李瑾晖气急攻心,竟也不顾体面,扑上去和嘉兰郡主撕打起来。 王府里早就人心惶惶,下人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们兄妹二人打架的事情,都在忙着争抢王府里的贵重物件,预备着等能逃走的时候据为己有。 然而,李瑾晖和嘉兰郡主并没有盼到来自鲁王的援助和安排,反而先一步等到了明德帝的旨意: 鲁王私铸兵器、暗藏兵马,意欲谋反,着青州总兵袁浩查抄鲁王府,钱财充公,人犯全部押送京城。 鲁王世子与嘉兰郡主残害朝廷命官,着羽林卫直接进府捉拿,交刑部议罪。 旨意到达王府的时候,今夏的第一场暴雨正好倾盆而至。 人们的愤怒终于得到缓解,可冲进王府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李瑾晖兄妹二人。 又过了几天,鲁王病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羽林卫也在暗道里找到了李瑾晖和嘉兰郡主的尸首。 暴雨灌入地道,将他们生生淹死在了里面。 京城里,因牵扯进鲁王谋反一案而被抄家灭族的多达数十家,从京西菜市场流出的鲜血连着数日都无法干涸。 混乱了多日的京城洛阳终于在夏末的时候安静了下来。 第87章 张狂 李瑾之命令王府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参与到外面的乱局之中。 因此,夏天的最后一个月,梅雪除了进宫看望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剩余的时间都是在王府里安静度过的。 直到韩玉的父母赶到了京城。 夏末的玉兰街一片浓绿,韩宅则只剩下了空寂和荒凉。 因为韩玉死的惨烈,这座御赐的宅子也没人敢住了。 蜀王府管事梁沛带着人去码头接了韩玉的父母,萧彦也跟着去了韩宅。 到了傍晚,萧彦才情绪低落地返回王府,垂着头对梅雪说: “两位老人家哭得死去活来,真是太惨了。” 人间至痛大概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更何况,韩玉还是家中独子。 梅雪默然,抬头看向天边的夕阳,冷冷地笑了一下。 赵栖霞,你,还有你的新主子,真是好的很。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早饭后,梅雪乘上马车带着九儿一起去了韩宅。 两位老人已经伤心到神情呆滞,不吃也不喝,就只一起瑟缩地窝在角落里。 梁管事愁眉不展,到了院子里小声对梅雪说了: “姑娘,送两位老人家来京的是他们的一个亲戚,原以为韩大人中了状元,能跟着来谋些好处,可如今……” “那个人呢?” 梅雪就问道,她并没有在这院子里见到别的陌生人。 “快到洛阳时听说韩大人出了事,那人便直接返程了,竟是完全不管这两位老人家了。 据说,他们一路上的盘缠,都是韩大人父母变卖了房屋和田地换来的。” 这是连回头路都没有了,梁管事叹息不已。 梅雪默然,回头仰望了一下二楼韩玉曾住过的那个房间,想了想就对梁管事说: “王府在京郊不是也有几处庄子吗?你选一个好点儿的地方把两位老人安置过去,要嘱咐庄头好生照看,至于他们的花费,我会让秦力定期送过去。 世子那边,我会去说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 梁管事一口应了下来,马上就忙着去安排了。 梅雪出了韩宅,正准备上马车,却忽然看到一个婆子在街角鬼鬼祟祟地张望。 梅雪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赵栖霞身边的那个婆子,上次在茶楼见面,就是她伺候在赵栖霞身边的。 梅雪心中冷笑,放下帷帽就上了马车。 九儿却忍不住,狠狠地朝着那婆子的方向呸了一口。 那婆子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子。 马车行了好一段路,九儿还是气愤不已,恨恨地说: “姓赵的毒妇,一定不得好死。” 梅雪苦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 “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了,别的地方一律不许乱说,就是张嬷嬷和玉容,你也不能说。 因为就算赵栖霞不要脸面,这件事若传出去,也会有损韩大人的身后名。” 和一个定了亲事的女子暗中纠缠,又因这女子而死,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 九儿闷着头应了下来,但终究还是怒气难消。 赵栖霞却在僻静的地方让人拦住了王府的马车,说要请梅雪去茶楼一叙。 九儿当场就被气笑了。 梅雪面无表情,隔着帘子对那婆子冷声说: “我没有时间去喝茶,你家姑娘若非要和我说话,就让她自己过来。” 赵栖霞很快就赶了过来,昂首挺胸地上了马车,睥睨着梅雪和九儿说: “我背后的人,你们这辈子也惹不起,所以我和韩玉的事情,你们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 九儿登时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梅雪却只浅浅地笑着问赵栖霞: “从韩大人自尽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你可曾听到外面有你们的流言蜚语?” 赵栖霞语塞,但还是哼了一声说: “我不过是好意提醒你们一句,别惹祸上身。” 梅雪含笑点了点头,依然神情温和地看着赵栖霞说: “赵姑娘如此好心,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不过,你既然心虚成这样,我建议你是去给韩大人上炷香的好,因为我能管住自己的嘴,但我怕韩大人的冤魂会找你去索命。” “你……你…你大胆。” 赵栖霞气得发抖,眼神却忍不住惊慌起来。 梅雪冷笑,靠向箱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慢悠悠地对九儿说: “把她扔下去,摔死摔伤都由我担着。” 九儿正气得要死,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抓住赵栖霞的头发就往外拖。 赵栖霞本就长的黑瘦矮小,九儿健壮且是习武出身,制住赵栖霞易简直易如反掌。 赵栖霞疼得嗷嗷大叫,九儿的手上却愈发用力。 赵府的下人看到赵栖霞被从车厢里拖出来,正想上前救护,可梅刚、秦力手里的剑一出鞘,她们就吓得缩了回去。 赵栖霞疼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九儿仍不心软,用尽全力在她后背上踹了一脚。 赵栖霞惨叫着飞了出去,九儿冷笑,嫌脏似地拍拍手返身进了马车。 敢拿后台来吓唬我们姑娘,你哪儿来的脸?如此愚蠢又狂妄的东西,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大概靠的就是黑心缺德加不要脸皮。 回到马车里坐下,九儿心里的气终于平了些,笑着对梅雪说: “就她那张脸,再摔一下就更像大马猴了。” 梅雪被逗得笑了起来,心里的郁气也疏散不少。 梅雪下午进宫去给晨阳公主送药,长乐郡主问她: “你还记得庞玉吗?就是和嘉兰一起打芸儿的那个。” 梅雪自然记得庞玉,闻言便点了点头。 长乐郡主就冷笑说: “庞府被抄,全家都要发配充军,可她居然跟大理寺的狱官说与我是好友,请求见我一面。” 梅雪淡淡地笑了笑说: “人一旦陷入绝境,就如同溺水的人一样,只想拼命抓住点能救命的东西。” 长乐郡主哼了一声说: “他们庞家仗着鲁王府害人的时候她怎么不记得了?就她那个哥哥,居然也只是充军,要我说就该活剐了他才对。” 庞玉的哥哥正是和李瑾晖一起糟蹋的韩玉的人,梅雪听到这里,就拍了拍长乐郡主的肩膀说: “他这样名声的人,就算能活着走到边境,也有的是人在等着收拾他。” 一岁半的平安已经能走得很稳当,他的兴趣也从王府的花花草草和鸟儿转移到了给梅雪帮忙上。 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李铭泽哭闹着不肯让梅雪做针灸的时候,平安会陪在他身边,抓住李铭泽的手说“不怕”。 而李铭泽,对还只是个孩子的平安,也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两个小人儿之间的情谊,时常让梅雪感动得红了眼圈。 这一天,李铭泽午睡醒来,见梅雪又拿了针包过来,他便又吓得大哭起来。 李瑾之抱着李铭泽安抚,平安也站在李瑾之腿边握着李铭泽的手,含糊不清地反复说“弟弟不怕”。 窗外的绿竹下,李瑾瑜背手站着,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梁管事垂了头不敢再看,悄悄后退几步出了竹园。 直到梅雪忙完,看见李瑾之抱着哭泣的孩子站起来走动安抚,李瑾瑜才自己挑了帘子进屋。 李瑾瑜在白天忽然出现,梅雪并不觉得吃惊。 从淑妃和四皇子事发到现在,李瑾瑜的手段已经渐显狠辣,加上明德帝对李瑾瑜态度的巨大转变,不仅那几个有儿子的妃嫔都老实了下来,连朝中的那些大臣也开始对这位原本像摆设一样的储君尊敬起来。 李瑾之双手抱着孩子无法行礼,就只对李瑾瑜点了点头,梅雪则牵着平安的手上前给李瑾瑜行礼。 李瑾瑜温和地笑了,他蹲下身子,指了指正在哭闹的李铭泽,平视着平安问: “你喜欢弟弟吗?” 平安连连点头,也不用梅雪教,他就奶声奶气地叫了李瑾瑜一声“伯伯”。 李瑾瑜高兴起来,摘了腰里的玉佩放到平安手里,又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说: “好,我认下你这个侄儿了,你好好陪伴弟弟,我一定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梅雪代平安谢过李瑾瑜,看李铭泽终于收住哭声睡着了,她便先带着平安离开了。 一个多时辰后,李瑾之找到书房里对梅雪说: “皇兄是来道歉的,送了几箱子东西,但他不好意思和你说,特嘱咐我一定要和你说一声。” 梅雪将手里的笔放下,端起茶杯淡淡地笑了笑说: “他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想请我进宫给太子妃接生?” 李瑾之点头,沉默了一阵后才说: “终究是为人父,铭泽睡熟后,他一直抱着舍不得放下。” 梅雪依然笑得冷淡,看着窗外浓绿一片的翠竹说: “我肯定会进宫,也肯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助谢氏,但这和他们夫妇是东宫的主子无关,寻常人求过来我也会答应。” 李瑾之知道梅雪还在为韩玉的事情生气,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本章完) 第88章 轻重 没过几天,东宫就派了人来王府接梅雪,为首的是太子妃谢丹琴身边的掌事嬷嬷谢氏。 谢嬷嬷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但眼角眉梢已有风霜之色。虽然言语间客气有礼、还带了丰厚的礼物,可大族豪仆的傲慢还是在隐隐约约间流露了出来。 比如,看到平安抱着梅雪的脖子不肯松手,谢嬷嬷就有些不耐烦。 谢氏在江南,无论财力,还是在士族中的领导地位,数百年来都是无可撼动的。 相比较起来,静安太后的娘家,出过几位皇后的孟家则低调得多,甚至明令族中子弟不得入朝为官。 梅雪看了一眼谢嬷嬷,大约就能想象得到鲁王的生母谢太妃是何等高傲的人了。 但太子妃谢丹琴则不同,至少从表面看起来她是一位温柔娴静的江南美人。 她竟大着肚子亲自到宫门口迎接梅雪,亲切地握了梅雪的手笑着说: “梅姑娘,本宫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但你的医术好,唯有请了你来坐镇,本宫才能安心生产。” 梅雪客气地给谢丹琴行礼说: “娘娘客气了,微臣身为太医,来侍奉娘娘本也是分内之事。” 梅雪言语和神态间的疏离令谢嬷嬷微微皱了眉头,太子妃却似毫无察觉一般,复又牵起梅雪的手往内里走。 亲切之态,就如两人是至交的姐妹一般。 等到二人坐下,宫女上了茶,谢丹琴就看着梅雪歉意地说: “赵家的那个姑娘,委实不成样子。就因为她母亲来给本宫读过几次书,她就在外面胡乱宣扬,听说还惹得梅姑娘也动了气。 本宫前两天已经把她母亲叫进宫来训斥过了,也请梅姑娘消消气才好。” 梅雪起身,再次给谢丹琴行礼后垂眸说: “实在当不得娘娘如此客气,不过是几句口角,微臣也有错。” 见梅雪还是不动声色的淡漠态度,站在太子妃身后的谢嬷嬷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倒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太子妃却毫不在意,笑的愈发亲切,连声请梅雪坐下后说: “殿下果然说的没错,梅姑娘不仅有巾帼之才,心胸之开阔,也非常人所能及。” 梅雪还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等太子妃询问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便立刻说要看太子妃的医案,再见见一直给太子妃安胎的太医,以及先给太子妃诊一次脉。 显然都是一早就思虑好的。 见梅雪如此上心,谢嬷嬷的脸色才略有好转。 可梅雪给谢丹琴诊脉时,眼睛一直盯着谢丹琴看,尤其是她的肚子。 谢嬷嬷就又不高兴了,冷着脸拿来一张薄毯径直盖在谢丹琴的肚子上。 梅雪就扭脸看了她一眼,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诊完脉,梅雪也只说一切都好,太子妃只需安心静养即可。 等宫人领着梅雪去见郭院使,谢丹琴就沉了脸,冷冷地看着谢嬷嬷说: “嬷嬷如今好生厉害,竟是在梅雪面前都敢甩脸子了。 你难道不知道,为了能请她来给我接生,殿下还亲自去了趟王府?” 谢嬷嬷慌忙跪了下来,但犹自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说: “她不过是一个医女,居然敢盯着娘娘看,实在是无礼。” 谢丹琴就被气笑了,将其余宫人都遣了出去,然后怒视着谢嬷嬷说: “嬷嬷好歹也是谢家的老人了,跟着我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难道你真的以为梅雪只是一个医女? 你知不知道,就为了韩玉那点儿事,殿下都要亲自去蜀王府给她道歉,还是父皇亲口交待的。 别说在你我面前,就是在父皇和皇祖母、姑母面前,她也是不同的。” 见谢嬷嬷居然露出惊异的神情,谢丹琴就有些沮丧,摆了摆手说: “放眼如今的京城,我不知道还有谁敢轻视梅雪。 嬷嬷既然如此受不得委屈,就自回江陵去,好歹别让谢家上下这么多年的努力因为你而付诸东流。” 谢嬷嬷这才惊慌起来,连连磕头,哭着哀求太子妃别赶她走,说她以后再不敢对梅雪有半分轻慢。 谢丹琴这才放缓了脸色,对谢嬷嬷说: “既如此,嬷嬷就记清楚些,梅雪她可不是先太子妃杨氏,可以任由你明里暗里地磋磨。 你想一想,从她来京城到现在,折在她手里的有多少人? 不说淑妃母子和原来的严阁老了,就是鲁王,肯定也是被先被她和蜀王世子给算计了的。 你我走到今天不容易,嬷嬷最好小心点,若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会留你继续待在京城。” 梅雪在郭院使那里细细看过太子妃的医案,也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但回东宫后就直接去找太子李瑾瑜。 书房里点着龙涎香,太子李瑾瑜站在门口迎接梅雪。 梅雪给李瑾瑜行礼,坐下后,梅雪也不喝茶,直接对李瑾瑜说: “殿下,太子妃的情况有些不好,微臣必须提前给您说清楚状况。” 李瑾瑜顿时就沉了脸,因为有李铭泽出生时的阴影在,所以从谢丹琴怀孕至今,他都不敢掉以轻心,太医院几个有名的太医几乎全天候地在东宫伺候着。 所有的太医都说谢丹琴这一胎的情况非常好,并无任何不妥,谢丹琴自己也从没说过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但李瑾瑜清楚梅雪的本事,心情虽然沉重,但还是客气地向梅雪询问原因。 梅雪默了默,才尽量平静地将谢丹琴和两个孩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谢丹琴的身体状况良好,但有一个孩子出现了脐带绕颈的情况。 通常这种情况都可以通过按揉孕妇的肚子帮助胎儿返向活动,以使脐带从脖颈上绕开。 但谢丹琴怀的是双胎,宫腔内的狭窄空间使得这种方法根本就不管用。 梅雪的建议是趁着那个孩子的脐带绕颈还不是很严重,可以使用催产药,让正好处于低位的没被绕颈的孩子先出生,然后她再尽力协助第二个孩子安全出生。 谢丹琴已经到了产期,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两个孩子也发育良好,所以这个时候催产的风险,和等到自然生产时可能失去一个孩子的风险相比,其差距一目了然。 梅雪说的有些艰难,完了后看着李瑾瑜说: “殿下,微臣知道这件事情很难抉择,好在现在脐带绕的还不是很严重,还有时间再观察。 另外,因为这种特殊情况,太子妃肯定会比较遭罪,后期会不会落下病根,微臣也无法提前给出结论。 所以,我希望殿下提前和娘娘商量好再做决定。 因为产后是孕妇心理最脆弱的阶段,提前告知的话,让娘娘有个心理准备,才能把她心理上的伤害降到最低。” 梅雪才刚说完,李瑾瑜就摆了摆手沉声说: “梅雪,铭泽是你接生的,也是你和瑾之亲手抚养的,那孩子遭的罪,你最清楚不过。 所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也不用再观察,你现在就去安排,最好今明两天就给谢氏催产。 你记住,无论如何,孩子都不能出事。 至于谢氏那里,我自会和她提前说好。” 这样的决定,再加上李瑾瑜居然一口一个“谢氏”地称呼谢丹琴。梅雪听完,就已经清晰地知道李瑾瑜的态度了。 在心里冷冷地笑了笑,梅雪点头应下后就出了书房。 终究是不爱的,所以心里才会只在乎那两个孩子的安危。 而不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帮他稳固储位的筹码。 第89章 女人不易 李瑾瑜显然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去和太子妃谢丹琴说了他自己的决定,因为梅雪刚回到房间,一张药方还没写完,谢丹琴就遣了人来请她过去。 谢丹琴明显是刚哭过后又上的妆,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看见梅雪依然露出了笑容,客气地请她落座。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她和先太子妃杨淑敏之间有些情谊在,就算谢丹琴曾指使赵栖霞将韩玉置于死地。 可身为医者,梅雪现在只想尽力保谢丹琴母子平安。 作为家族的工具,谢丹琴日复一日地在这深宫里与人争斗,没有尽头。而她唯一能够仰仗的夫君,也并不爱她。 没了淑妃母子和鲁王的威胁,再加上明德帝的信任,李瑾瑜对谢家的依赖,已经不复存在。 一旦这两个孩子再出了问题,谢丹琴将完全失去与别的女人竞争时的优势。。 毕竟她曾是沈皇后用来折磨先太子妃杨淑敏的工具,是李瑾瑜被沈皇后胁迫控制的见证,连这两个孩子,都是这种胁迫下的产物。 梅雪知道,所有这些她能想得到的,谢丹琴自然也想得到。 果然,谢丹琴一开口就直接对梅雪说: “梅姑娘,我本来就到临产期了,而且皇嗣为重,所以不必考虑太多,你直接给我催产即可。”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谢丹琴的腹部,还是低声劝她说: “娘娘,作为医者,我必须把可能发生的危险提前且及时地告知您和殿下。 但我还是希望能再观查一两天,如果小皇孙……” 谢丹琴并不等梅雪说完,就直接摇了摇头,她红了眼圈,却依然态度坚定地要求今天,最晚明天早晨一定要给她催产。 梅雪无奈地看着谢丹琴,有些微的心酸,却也并不奇怪。 毕竟,很早之前,宋志杰就将谢丹琴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过她。 谢丹琴虽是谢家嫡女,但父亲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 她和父母及兄弟姐妹们的身家性命全都掌握在强势的嫡祖母手中。就连谢嬷嬷,其实也是谢家老太太的眼线,名为伺候她,但也是在监视控制她。 她能被谢家选中,一是因为当年谢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年龄太小,二就是她的聪明隐忍和谨小慎微。 那么她也一定清楚,一旦成为没用的弃子,等待她或者她父母兄妹们的又会是什么。 好几年过去了,谢家如今多的是已经长成了的女孩子可以替代她。 梅雪只能点了点头,又仔细查看了她的腹部后说: “娘娘,从现在开始,每隔两个时辰,微臣就来给你做一次检查,所需汤药的方子微臣也会提前准备好。 若没有意外情况,明天傍晚,我们就可以开始。” 谢丹琴含笑点了点头,客气地让宫女送梅雪出去。 可梅雪还是看到了她眼底那强忍不住的泪光。 梅雪一出门,谢嬷嬷就犹豫着走到谢丹琴面前想说话,谢丹琴收了悲色,冷冷地看着她说: “嬷嬷不用说信不信梅雪,我们既然没有资格做选择,还不如给足她脸面,也好为我和孩子们多争取一份保障。 嬷嬷只要记得祖母答应我的话就好,我若出了意外,还请嬷嬷回到江陵后提醒祖母一句。” 谢嬷嬷就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再说了,但还是低声劝谢丹琴: “娘娘,您何至于如此悲观?老奴再糊涂,可也相信梅雪的本事。当初杨氏那么凶险,眼看着就要母子俱亡,她还不是把人给救活了。” 谢丹琴就冷笑,瞥了一眼谢嬷嬷说: “就算我终于坐到了如今的位子上,可难道嬷嬷真的以为我就能和杨氏一样了吗?你看不懂殿下刚才来和我说这件事时的态度吗?” 谢嬷嬷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一天一夜的观察过后,梅雪最后一次查看谢丹琴的腹部,沉默了一阵后还是对李瑾瑜点了点头。 情况确实是越来越坏,不能再拖延了。 李瑾瑜一个字也没说,只转身摆了摆手。 早已经准备就绪的东宫上下人等立刻紧张地忙碌了起来。 等到天色微黑,谢丹琴开始阵痛频繁的时候,静安太后也由晨阳公主搀扶着过来了。 沈皇后不在了,她不忍心让李瑾瑜独自面对这种时刻。 梅雪到外间给静安太后行礼,太后便握了她的手说: “好孩子,哀家是相信你的,你尽力即可,不要怕什么。” 梅雪点头,一句话也没说,给坐在静安太后两旁的晨阳公主和李瑾瑜行了礼便又进了内室。 谢丹琴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却仍一声不吭。 梅雪甚是佩服她的毅力,坐在床边轻声对她说: “娘娘,你这样很好,现在不哭喊耗费体力,等会儿才能有更多的力气用。” 谢丹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只死死抓住梅雪的手低声哀求: “梅姑娘,我知道你很聪明,那你一定也看得清我如今的处境,请你……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梅雪点头,接过谢嬷嬷手里的湿帕子给谢丹琴擦着额头上的汗说: “微臣一定竭尽所能,娘娘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尽量放松才好。” 谢丹琴答应着,又让谢嬷嬷给她叠了一块帕子咬在嘴里。 自始至终,她都不肯哭一声,更不肯落一滴泪。 第一个孩子的出生还比较顺利,可谢丹琴还是耗尽了力气,控制不住地就睡了过去。 梅雪大急,一边大声指挥产婆如何叫醒谢丹琴,一边全神贯注地给第二个孩子调整体位。 这个时候,谢丹琴如果睡太久,她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可几个产婆都慌的使不上力,她们碍于谢丹琴的身份,做事十分畏手畏脚。 梅雪无奈,只得加快手上的动作,等终于将脐带从孩子的脖子上绕开,并且将孩子的体位调整好之后,她立刻扑过去推开了那两个产婆。 谢丹琴的里衣和头发已经全部湿透,脸白的如同纸一般,无论梅雪如何推她,她都毫无反应。 谢嬷嬷已经吓得不敢哭了,只跪在床边的地上不停地发抖。 梅雪顾不得理会谢嬷嬷,将银针扎入谢丹琴的人中穴之后,她又抓起谢丹琴的左手使劲掐她的手心。 可等谢丹琴终于虚弱地睁开眼睛,她原先的那股心气神已经荡然无存,无论梅雪怎么摇晃催促她,她都没力气再动一下,只绝望地看着梅雪流眼泪。 在外间的李瑾瑜已经十分着急,走到卧房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 梅雪厉声命令产婆到外间把刚出生的那个孩子抱到床边,然后她提着谢丹琴的领口强迫她把头抬起来看着孩子说: “你看着,这是你的长子,你的次子还在你的肚子里,你要是不拼一把,你的次子要不了两刻钟就会丧命。 到时候,就算我能保住你的命,你也会一辈子对死去的孩子心怀愧疚。” 谢丹琴终于哭出了声,可她“啊啊”地大叫了几声,却还是用不上力,就又沮丧地松懈了下来,哭着,虚弱地对梅雪说: “梅姑娘,我真……的不行了,我真的……” 谢嬷嬷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梅雪急得满头大汗,手脸和身上到处血迹斑斑。 她也发了狠,竟是一把抓住谢丹琴的肩膀将她拉扯起来,让她的脸靠近正在酣睡的孩子说: “你看着他,看着你的儿子。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用力,不仅是要死一个孩子的事,你也有可能保不住命。 到时候,你让这个孩子去靠谁?没有生母的孩子,你让他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你看不到吗?他这么小,别人随便两根手指头都能掐死他,明白吗?” 梅雪几乎是嘶吼着在喊,外间的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而梅雪最后的这番话也终于刺激了谢丹琴,她死死抓住梅雪的手开始大叫着用力,指甲都陷进了梅雪的肉里去。 一直冷着脸的李瑾瑜在这时候也终于微微红了眼圈。 (本章完) 第90章 赏赐 谢嬷嬷看着谢丹琴那陷进梅雪手背里的指甲,再看梅雪竟然毫无察觉一般只顾着鼓励谢丹琴继续用力,她看梅雪的眼神才终于是变了。 时间并没有用太久,第二个孩子出生时依然哭声响亮。 谢丹琴流着泪躺在梅雪怀里昏睡了过去,谢嬷嬷欢喜得双腿直打颤,急忙抱着孩子出去给李瑾瑜看。 伺候的嬷嬷们很快就将谢丹琴和屋子床铺都收拾干净了,梅雪去隔间里净了手脸,又换上了备用的衣服才出去见静安太后。 两个孩子确实都发育的很好,虽然是双生胎,但个头也并不特别小,此刻都睡得正香。 李瑾瑜满脸喜气,含笑看着梅雪说: “辛苦梅姑娘了,快请坐。” 梅雪将手缩进袖子里遮住了手背上的伤痕,然后才微笑着说: “恭喜太后娘娘和殿下,微臣暂时还不能歇息。太子妃娘娘的这次生产和别人不同,我须得守上几个时辰,要确定不会发生血崩等险情才可以。” 静安太后忙点头,又吩咐宫人把吃的喝的给梅雪送进来。 等梅雪转身进了卧房,晨阳公主才小声提醒李瑾瑜和静安太后说: “母后,瑾瑜,你们来看这个小的,脖子上果然有一圈淤痕,可见梅姑娘的预测是对的。” 静安太后和李瑾瑜就都急忙去看,看过后,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庆幸的神情。 虽然已是深夜,明德帝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安江说: “天佑我大晋,这个梅雪,也是瑾瑜的一员福将。” 安江连连点头,又笑着对明德帝说: “蜀王世子担心梅姑娘辛苦,听说是一早就在宫城外面等着了。” 明德帝就笑着摆了摆手说: “虽说这种时候外人不适合去东宫,但他不同。 你去传朕的旨意,让他去东宫等着梅雪!” 安江忙笑着应了,快步走到外面吩咐小内侍去宫门口传明德帝的口谕。 等安江返回来,明德帝已经又睡下了,但还是指着他笑道: “你就是越老越心软,没出息。” 安江笑得更开心,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说: “陛下今日大喜,老奴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梅雪一直坐在谢丹琴的床边,谢绝了谢嬷嬷请她在软榻上先躺一会儿的好意,每隔一刻钟就要掀开谢丹琴身上的被子仔细检查一番。 谢嬷嬷遵照梅雪的指示,让宫人将止血的汤药熬好放在炉子上温着,然后她才轻手轻脚地返回了卧房。 已经是后半夜了,谢丹琴依然睡得很沉,梅雪正弯腰给她诊脉。 为了让谢丹琴睡得好,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小角灯。 昏暗的灯光里,梅雪消瘦的身影愈发显得单薄。 谢嬷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走到梅雪身边恭声低语道: “梅姑娘,世子来接您了,在院子里等着呢。” 梅雪点头,将谢丹琴的手臂放进锦被里盖好,然后低声对谢嬷嬷说: “娘娘应该无大碍了,但仍要小心观察,一旦有事就立刻去叫太医,再让人去王府通知我。” 谢嬷嬷连连点头,又无声地跪下给梅雪磕头道谢。 她原来太轻看这个女孩子了。 梅雪弯腰将谢嬷嬷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出了卧房。 天色将明,一身蓝色布衣的李瑾之含笑而立,看见梅雪出来,就快走几步迎上来给她加了件披风。 谢嬷嬷站在正殿门口,看着并肩走远的梅雪和李瑾之,她忽然间觉得有些难过。 这样的温暖,不正是太子妃所期盼的吗?只可惜,连她都觉得这是一种奢侈。 从两个孩子被抱走到现在,太子再没踏进卧房一步。 空寂的街道上,马车走得慢而平稳。 李谨之指了指自己的腿,含笑对着梅雪伸开了双臂。 梅雪微微地笑着,也不说话,歪在李谨之的腿上很快就睡着了。 李谨之轻轻摸了摸梅雪的头发,拿过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 可等他扫了一眼看到梅雪手背上的伤痕,眉头就微微地皱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双胞胎皇孙平安诞生的消息就传遍了洛阳城。 宫城里,则更是喜气洋洋。 向来勤政的明德帝甚至罢朝一日,一大早就赶去东宫看望自己的两个孙子,并且亲自给两个孩子赐了名字:铭宇,铭川。 太子妃谢丹琴半靠在金丝软枕上,脸色依旧十分苍白。 谢嬷嬷给谢丹琴喂了半碗燕窝粥,然后一边给她擦嘴一边低声说: “娘娘,陛下欢喜的很,两个皇孙都轮流抱了一阵,给您的赏赐,也已经送到了。” 谢丹琴却不说话,只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就闭上眼睛假寐。 谢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说话。 她怎么会不明白谢丹琴的心思?从昨天到现在,太子李谨瑜都没有来寝殿看过谢丹琴,这会儿又陪着明德帝走了,大概今天都不会再回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开始对太子妃变得越来越冷淡了呢? 谢嬷嬷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就是从鲁王府倾覆那时候开始的。 连在谢丹琴面前说起自尽而亡的谢太妃,太子也是毫无顾忌的神情。 谢嬷嬷偷偷看了一眼谢丹琴,心里除了惋惜,更多的则是担忧。 太子本就没什么真心,主子一直都是清楚的,如今却又开始较真,这可怎么好呢? 这种情况是必须去信告诉老夫人的,可再看看面白如纸的谢丹琴,谢嬷嬷终究还是有些心疼。 虽说两个人一直心照不宣,可相携着在这深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患难与共的情谊还是有几分的。 然而又能怎样?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都攥在老夫人的手里。 再想起谢家如今长成的那些花儿一样的女孩子,谢嬷嬷就觉得更加愁苦。 还是李瑾瑜陪着明德帝用午膳,然后伺候他午睡。 明德帝躺下后看着帐顶,问躬立在床边的李瑾瑜: “你这回打算怎么赏赐梅雪?” 李瑾瑜窥了一眼明德帝的脸色,微笑着说: “父皇,瑾之的心思,您也是知道的,儿子想着,不如……” 明德帝就微微侧脸看向了李瑾瑜,神色明显冷了下来。 李瑾瑜忙闭了嘴,想了想又说: “父皇,儿子知道您的担心。梅雪是个奇才,而且并非只是医术上的,若她真的嫁给了瑾之,蜀王府以后就会是更大的威胁。” 明德帝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缓声说: “不令他们各自嫁娶便已是天恩,你以后别再犯这种糊涂。 瑾之的身体已经大好,梅雪一个姑娘家,总是住在王府里也会被人说闲话,你找处好的府邸,让她搬出去住。 她还要养着铭泽,份例上别委屈了她就行。” 李瑾瑜点头,又思索着说: “丁香里有处宅子,原是皇祖父赏给王大学士的,他归乡荣养之后就一直空着,不如就让梅雪搬去那里住? 至于护卫,儿子想亲自安排,毕竟铭泽也要住在那里。” 这就是要将梅雪监视起来的意思了。 明德帝的脸上就有了微微的笑意,对着李瑾瑜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卧房外,听到李瑾瑜往外走的脚步声,端着茶的安江来不及叹气就急忙转过角落躲了起来。 第91章 底线 梅雪回到王府时天已经亮开了,她洗浴换衣后简单地吃了点儿东西就睡了,直到午时过半才睡醒。 平安知道梅雪回来了,一直在门外打转不肯离开,一看见她开门就欢笑着扑了上来。 梅雪抱着平安去陪梅嬷嬷用了午饭,饭后还没说几句话,彭亮却到了竹园来请梅雪,说是安江过来了。 梅雪就微微地皱了眉头,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安江不会私下来王府,而且是在白天来。 李瑾之和宋志杰陪着安江在书房喝茶,他显然已经说过些什么了,因为李瑾之和宋志杰的脸色都说不上好。 等梅雪和几个人见礼后坐下,宋志杰就简单地将明德帝和李瑾瑜的谈话内容给梅雪复述了一遍。 安江面有愧色,叹了口气对梅雪说: “梅姑娘,此事……此事终是陛下对不住您,只是……只是……唉……” 伺候了明德帝大半辈子,他又岂能不了解自家主子的本性? 他只是没想到,一向温雅随和的太子殿下,原来竟是如此的……,竟然还要变相地把梅雪给监视起来。 这件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梅雪却并没有什么吃惊的神情,反而是笑了一下说: “这本就是早晚的事情,大监不必觉得难受。” 端起手边的茶盏低头喝了两口,梅雪缓缓抬起头看着安江问: “大监,太子殿下有没有说以后由谁来负责丁香里的护卫?他是不是要亲自指派人手?” 听到梅雪这样问,李瑾之和宋志杰也微微变了神色,安江则完全呆住了,良久才说: “梅姑娘,都让您给猜中了,这……这……真是……” 梅雪冷笑了一声,轻轻摩挲着手里茶盏,眼神则抬了起来看着窗外说: “别的我都无所谓,但他想要监视我,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才行。” 梅雪相信,行如此无耻之事的那对父子不敢明着下旨或者让人来王府传口谕。 一定会是李瑾瑜悄悄来王府说,等她搬到了丁香里的宅子里,外人都只会以为是她为了避嫌而自愿的。 而那所大宅,也是皇家的恩赏。 等送走了安江,李瑾之就冷了脸对梅雪说: “你只管回去休息,等他来了,我自会去和他说个清楚。” 梅雪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后对李瑾之说: “这是早晚的事情,世子不必为这件事和他撕破脸。至于护卫的事情,我自会去和他谈。” 说到这里,梅雪就嗤笑了一声说: “我会给足他脸面,正好也看一看他的底线到底有多低。” 宋志杰点头,对李瑾之说: “世子,梅姑娘说的对,这件事由你出面,太子也不会不答应,但终究会让他脸上不好看,会伤了你们明面上的情分。” 李瑾之只能对梅雪说: “那你先回去换衣服,我去命人准备马车。” 要给足李瑾瑜脸面,那就不能让他先来开这个口,而要由梅雪去主动说才行。 梅雪点头,对着李瑾之和宋志杰点了点头便快步出了书房。 宋志杰隔窗看了两眼梅雪的背影,就回头对李瑾之说: “世子,我们原就没对他抱太多的期望,如今倒也正好,至少以后做事不用太束手束脚。 只是丁香里那边,现在就得先把护卫安排起来了。” 李瑾之点头,有些冷淡地笑了一下说: “皇伯父没有多少日子了,先生你去给父王写封信,把这些天的事情详细说一下,告诉他可以着手准备了。” 宋志杰点头应下后就出去了,李瑾之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后也出了书房。 梅雪到东宫时已是傍晚,谢嬷嬷亲自到大殿门口迎接她。 显然是谢嬷嬷已经提过了,梅雪刚在床边坐下,谢丹琴就拉住她的双手掀开了袖子看。 两只手背都被指甲掐伤了,虽然上了药,但伤口依然红肿着。 谢丹琴就红了眼圈,哽咽着说: “梅姑娘,其实我心里原本还是有些顾虑的,毕竟你和先……杨姐姐很是交好,可现在,我承认自己的气量委实低了些。” 梅雪微微地笑了笑说: “娘娘,这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微臣在蜀地时给乡邻接生,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谢丹琴就含着泪笑了,亲切地对梅雪说: “今天下午我见了两个孩子,川儿脖子上的淤痕还没消,连郭院使都后怕不已,说必是十分严重才会形成淤痕。” 谢嬷嬷已经捧着个锦盒回来了,谢丹琴示意她把锦盒递给梅雪才又接着说: “这些都是我特意挑出来的,你先收下,就算不喜欢,也可以留着送人或者换了银子用。” 说着话,她又一次握了梅雪的手说: “总之,我心里是记着你的人情,以后但凡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你只管开口便是。” 梅雪就点头,含笑说好,然后又和谢丹琴说了会儿闲话,还看着谢丹琴又喝了一次汤药。 果然,没过多久,谢嬷嬷就欢喜地进来禀报说太子李瑾瑜来了。 谢丹琴的脸上就勉强带了些喜色,梅雪则只在心里冷笑。 与其亲自到王府去说,自然不如在这里和她“巧遇”来说要容易的多。 她不可能不答应,那么等见了李瑾之,再提这件事也就没什么难堪的。 只需打个哈哈就可以过去了。 听梅雪说要搬出王府,正在到处看宅子,谢丹琴很是诧异,但她看了一眼梅雪和眼神里明显有些惊喜的李瑾瑜,瞬间便明白了大半,马上垂下眼不说话了。 李瑾瑜含着笑说: “宇儿和川儿能平安出生,梅姑娘该是首功,我正想着要赏你些什么才好。” 又假装思索了一阵后他拍了下手说: “丁香里的王宅,原是朝廷赏给王大学士的,我曾去过两次,很是宽敞雅致,梅姑娘不如就去那里住? 至于护卫,瑾之他从蜀地来,本也没带多少人,就也由我顺便安排了!” 梅雪微笑着起身给李瑾瑜行礼道谢,但又略有歉意地说: “殿下如此厚赏,微臣感激不尽,正好微臣也没有合适住的地方。 这就等于是答应下来了 但梅雪随之又跪了下来说: “但只有一点,还请殿下恕微臣无礼。” 梅雪说到这里就抬起头,歉意地看着李瑾瑜说: “微臣自幼在乡间长大,自由出入习惯了,便是这一年住在王府里,也是处处觉得不习惯。 而且,殿下也知道微臣还收养了两个生着病的孩子,都是胆小怕见人的。 若是由皇家护卫来守护微臣的家,就算微臣可以慢慢适应,怕是两个孩子也都不习惯的。” 说完,梅雪就静静地和李瑾瑜对视着。 她想起了初见时为了发妻和孩子而流着泪哀求沈皇后的李瑾瑜。 想起了李铭泽快被饿死在坤宁宫里时哀伤仓皇的李瑾瑜。 想起了沈皇后即将离世时如释重负的李瑾瑜。 所有的影像重合在一起,形成了面前笑容渐渐浅淡下来的李瑾瑜: “那么,新宅的护卫和下人,梅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梅雪心中冷笑,但仍恭声说: “微臣到京后本也有几个护卫,都是得力的,最近已经安排他们又去武馆挑了些人在教着。 至于下人,近身伺候的本就有用的顺手的,都是一直照顾两个孩子和微臣姑母的。 等到了新宅,再买一些放在院子外面粗使和洒扫就行。” 说到这里,梅雪再次给李瑾瑜叩头说: “微臣十分感激殿下的赏赐,但微臣在乡间年久,已经习惯了粗衣简行的生活,还请殿下成全。” 李瑾瑜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意就又恢复了,连声让梅雪赶紧起来,笑着说: “既是赏赐,若再让梅姑娘不自在,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就按梅姑娘说的办,我明天就让内务府去整理宅院,等收拾好了你再和孩子们一起搬过去。” 梅雪就笑着谢过了李瑾瑜,给谢丹琴诊过脉之后就带着那个锦盒离开了东宫。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梅雪和李瑾之相对着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叫卖声,梅雪轻声对李瑾之说: “以后若有事,就让人去丁香里找我。” 李瑾之抿紧了嘴唇,探身握住梅雪的双手说: “我会接你和孩子们回王府的。暗卫我也会安排好,你不要怕。” 梅雪点头,往前挪了挪,靠着李瑾之的肩膀闭上了眼。 (本章完) 第92章 新宅 萧彦知道梅雪要从王府搬走,当即就冲到了竹园。 梅雪正在写书稿,见萧彦气喘吁吁地挑开帘子,就指了指对面的圆椅示意他坐。 萧彦气得脸都白了,一坐下就问是不是明德帝让她从竹园搬走的。 梅雪摇头,将手里的笔放在笔架上,也不看萧彦,边整理刚写好的那些书稿边说: “自然不是,是我想搬走,正好太子殿下赏赐了宅子,我就搬过去住而已。” 萧彦就冷笑了一声说: “他这赏赐还真是及时的很!” 梅雪抬头,看了萧彦一眼说: “这种话以后再不要说了。” 萧彦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气闷地坐了一会儿后说: “我想出去走走,正好先去丁香里替你看看宅子。” 梅雪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折扇递给了萧彦。 萧彦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居然画着两个金发碧眼雪白皮肤的美人,顿时就裂开嘴笑着问梅雪是从哪里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我自己画的,你不喜欢吗?” 梅雪斜靠着椅背笑问。 萧彦心里原本的那点烦恼一扫而光,哈哈大笑着说: “梅姑娘,我真是服你了。这扇子我当然喜欢,比梁劲松前些天向我炫耀的那把扇子更好看。” 说着话,萧彦将自己的扇子插进腰带里,手里摇着梅雪送的那把扇子开开心心地往丁香里去了。 梅雪看着萧彦的背影走远,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散。 李瑾之是在午后来的竹园,告诉了梅雪一些事情。 万林书坊与丁香里的王宅只隔着一片林子,但却属于背向而对的两条街。 这家书坊原本就在寻找买家,宋志杰便安排人将书坊买了下来。 “等你搬过去,将宅子里安排妥当后,就可以着手开挖密道,以备急用。” 李瑾之说着话,伸手摸了摸梅雪的头发。 这些日子,他脸上的笑意明显少了很多。 梅雪笑了笑,安慰他说: “我并不在意外人怎么说,以后也会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看望你和宋先生,你想孩子们了,也只管过去就是。” 李瑾之勉强笑了笑,伸手将梅雪搂进怀里说: “你知道的,我更怕的是和你分开。” 中秋节临近,街上的糕饼铺子都早早地摆上了各色月饼叫卖。 长乐郡主骑马来到羽林卫衙门,将缰绳扔到刘奇手里,也不说话,阴沉着脸便往里去了。 刘奇悄声问跟在后面的芸儿是怎么回事。 芸儿也有些恼怒,哼了一声说: “还不是因为梅姑娘要从王府搬走的事情,太子殿下欺人太甚,惹得郡主这几天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刘奇自然听说了梅雪准备搬家的事情,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清扬正在书房里忙公务,看见长乐郡主进门,也不说话,又低下头忙自己的。 长乐郡主在沈清扬对面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说: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三个孩子都是梅雪救的,瑾之表哥对他也是忠心耿耿的,若不然,淑妃和鲁王也不会……” 长乐郡主话还没说完,沈清扬就抬起头打断了她说: “你要是不想害死李瑾之,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长乐郡主抽泣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些话她不能在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面前说,便只能来找沈清扬。 沈清扬继续忙自己手里的事情,长乐郡主无聊地趴在书案一头发呆,没过多久居然睡着了。 眼圈还红着,脸上都是委屈的神情。 沈清扬的嘴角抿出了一丝笑意,起身去取了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盖在长乐郡主身上。 已近午时,刘奇领着一个亲兵端了饭菜进屋,长乐郡主就默不作声地坐在沈清扬对面吃饭。 但也只吃了几口,她就放下筷子看着窗外发呆。 沈清扬看了她一眼问: “是不是觉得京城还不如青州好?” 长乐郡主想了想,就摇头说: “我虽然在青州更开心些,但那时候我娘在受罪,所以我还是愿意过现在的生活。” 说完,她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沈清扬的眼睛说: “而且这里有你。” 沈清扬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但他立刻就垂了眼,岔开话题说: “梅姑娘快要搬家了,你以后常去帮帮她。铭泽那个孩子,离开李瑾之肯定不好带。 记住,梅姑娘搬家这件事情,你不许在太子面前提,更不许给他脸色看。” 长乐郡主有些失望,但还是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李铭泽十分的依赖李瑾之,为了避免他哭闹,众人特意等他睡着了之后才出发。 梅雪抱着李铭泽,平安不肯让别人抱,小手抓着梅雪的裙子跟着她慢慢地走。 东西是一早就都运到丁香里了,梅雪身后,就跟着玉容和张嬷嬷,还有那两个从成都就一直跟着的奶娘。 九儿抱着梅嬷嬷,沉着脸走在梅雪旁边。 李瑾之和宋志杰站在院门口给梅雪送行,高远和彭亮站在他们身后,脸色都十分的不好。 梁管事正小心地安排众人上车,长乐郡主却在这时候飞快地打马飞奔而来。 从马上翻身下来,长乐郡主冷着脸也不说话,走到梅雪旁边将平安抱在怀里率先上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梅雪在李瑾之面前站住,安慰他说: “世子不用担心,若孩子哭闹的哄不住,我便遣人来请你。” 梅雪现在隔天就要给李铭泽做一次针灸,每次他都会哭闹很久。 李瑾之点了点头,伸手将李铭泽头上的薄帽兜盖好,然后扶着梅雪送她上了马车。 看着几辆马车渐行渐远,李瑾之终究还是红了眼圈,连宋志杰也把脸扭开了。 李铭泽在梅雪的怀里睡得很香,平安很懂事,不声不响地坐在长乐郡主的怀里。 长乐郡主看着神色平静的梅雪,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愤然说: “我去求外祖母,让她给你和表哥赐婚,看他还能怎么样。” 梅雪抬眼,平静地看着长乐郡主说: “如果可以这样,也不会等到今天。郡主,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请千万不要这样做,因为这只会给世子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压力。” 长乐郡主心里显然也是明白的,闻言就咬着嘴唇扭开了脸。 她虽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她从小生活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大家庭里,到了京城后又身处皇家,处处都是争斗和算计。 表哥李瑾之的处境,她又岂能看不清楚? 萧彦早和梁劲松一起等在丁香里的宅子门口了,他还是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手里摇着梅雪送给他的西洋美人扇。 长乐郡主刚下车就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说: “你乐个什么劲儿?” 萧彦也不和她计较,接过平安后嚷嚷着说: “走走走,宴席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好好吃一顿去,我都快饿死了。” 看萧彦举着平安在前面走得张牙舞爪,梅雪就微笑着低声对长乐郡主说: “萧公子是好意,怕大家心情不好才故意这样的。” 长乐郡主“嗯”了一声没说话,把李铭泽从梅雪怀里接过去自己抱着。 新宅子确如李瑾瑜所说,大而雅致,又被修整一新,不仅各色用具齐全,连花草树木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饭后四个人坐着说了会儿话,长乐郡主去送萧彦和梁劲松,回来后就发现梅雪正在书房里画画。 米白的宣纸上,李瑾之温和地笑着,蓝色的衣衫似正迎风飘扬。 长乐郡主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里,梅雪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梅雪并不说话,神情专注地做完最后的润色才直起身子将笔放在笔架上,然后笑着对长乐郡主说: “皇孙十分依恋世子,我把这幅画晾干了挂起来,等他哭闹的时候给他看,或许会有些用处。” 长乐郡主瞬间红了眼圈,哽咽着问梅雪说: “他如此对你和表哥,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恨吗?” 梅雪淡淡地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花木说: “从我和世子还有沈大人决定将皇孙带出宫时起,我就没再把他看做是皇孙的父亲,因为我觉得他不配。” “梅雪,你不觉得很辛苦吗?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而且……而且……我看不到你和表哥的未来。” 长乐公主哭出了声。 梅雪依然微笑着,安抚地摸了摸长乐郡主的肩膀说: “郡主,我和你是不同的人。我挨过饿,受过冻,是从血污里挣扎出来重新活着的。 我见识过最黑暗的人心,也见识过最凉薄的世情。所以,眼前的局面,远不能让我觉得沮丧。 小平安,皇孙,还有姑姑,或许他们在外人看来都是我的累赘。 可于我来说,他们是温暖,是力量,是我还能爱这个世界的根由。” 说到这里,梅雪又冷冷地笑了一下: “至于他,至于他们,我已经尽力做了自己该做的、能做的,若有一天,他们一定要让我走投无路,我也肯定不会束手就擒。 郡主,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所以也就不必为我难过。” 秋风骤起,凶猛地冲进窗户卷乱了梅雪的长发和青衫,她却依然神色不变,连眼神都未曾跳动一下。 长乐郡主最终还是哽咽着点了点头,走上前和梅雪拥抱在一起。 第93章 送上门 双胞胎皇孙满月这天,明德帝下令大赦天下,整个洛阳热闹得似要翻了天。 丁香里的梅宅开始动土修建药房,专开了一个侧门供工匠们早晚进出。 梅雪接到了出席宫宴的帖子,是太子妃身边的谢嬷嬷亲自送到梅宅的。 谢嬷嬷笑得一脸殷勤,对梅雪说: “梅姑娘,娘娘知道您一向不爱热闹,所以才特意遣了老奴来,请您一定要去喝一杯喜酒。” 梅雪笑着点头应下,又请谢嬷嬷坐下喝了杯茶才让九儿送她出府。 斜瞥了一眼桌角处的请帖,梅雪神色浅淡地移开了眼神。 她愿意对生产的谢丹琴鼎力相助,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产妇。 而她梅雪,要是想让李铭泽好好地活下去,那么她和谢丹琴之间,早晚都会有生死相搏的那一天。 纸里包不住火,更何况还没满一岁的李铭泽眉眼间已经有了李瑾瑜的影子。 慈宁宫的正殿里再一次坐满了贵妇贵女,太子妃谢丹琴坐在静安太后身边,尽显雍容华贵,已不复去年宫宴时的小心翼翼之态。 梅雪和长乐郡主一起坐在下首,她淡淡地打量了一眼谢丹琴,却恍惚间如同看到了曾经的沈皇后。 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梅雪慢慢扭脸,就看到了赵栖霞的母亲孔夫人。 虽然从来没见过,但梅雪能肯定那个盯着自己看的人就是赵孔氏,因为她长着一张和赵栖霞很像的类人猿样的脸。 嗯,老年版的类人猿的脸。 自从韩玉死了之后,梅雪就再也不觉把赵栖霞看成一只类人猿是一种不礼貌了。 孔氏原本是冷冷地看着梅雪的,眼神里还带着点儿隐约的厌恶。 可当梅雪看向她时,她却忽然温和地笑了。 这种表情上的急剧转变,令她的脸瞬间有些扭曲。 梅雪只是淡淡地笑了下,就又把脸转开了。 很多人作恶,总是会有一部分外力的作用。譬如谢丹琴,她参与到逼死韩玉的事情中,是因为李瑾瑜的指使。 可孔氏母女,却是纯粹的恶。 梅雪很少像讨厌赵栖霞母女这样去讨厌一个人。 直到宫宴结束,梅雪都没再往孔氏的方向看过一眼。 然而,当梅雪和长乐郡主一起走出正殿时,孔氏却在院子里拦住了她们。 虽然她极力笑得慈祥和蔼,可依然无法将眉眼间的刻薄神色完全掩藏。 给长乐郡主行过礼,孔氏便笑着对梅雪说想请她到赵府走一趟,因为她的夫君赵保荣病了,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但喝了许久的汤药却还是不见好。 不愧是圣人之后,孔氏就算是求人,也不忘展示自己的身份,一番文绉绉的繁杂措辞说下来,绕得长乐郡主都给气笑了说: “你既不是官身,也无诰命在身,可梅雪是五品的太医,你为什么只给我行礼,却不给她行礼? 这难道就是你们圣人家的规矩?求人也要这么高高在上?” 梅雪微笑着看了一眼长乐郡主,真想给她竖个大拇指。 孔氏瞬间便涨红了脸。 旁边路过的命妇们看到孔氏面红耳赤,又在长乐郡主的眼神逼迫下给梅雪行礼,便都对孔氏侧目而视。 梅雪淡淡地笑了一下,直接拒绝了孔氏说: “多谢夫人如此看得起我,既然那么多大夫都治不了赵大人的病,我才疏学浅,也就不去贵府献丑了。” 说完,梅雪转身就走。 再多看一眼孔氏那张脸,她都觉得想吐。 长乐郡主笑着去追梅雪,她从没见过梅雪这样不给人脸面,但她真是喜欢这样的梅雪啊! 夜风凄凉,孔氏立在宫灯下,脸已经扭曲成了一团。 她都没有追究梅雪命人将她的女儿扔下马车,摔得牙都磕掉了两颗,梅雪居然还敢这样不给她脸面。 果然就是乡野里出来的小贱人,没教养的东西。 梅雪隔天去给晨阳公主诊脉,正好在宫城门口碰到了太医院院使郭云清。 两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梅雪想起孔氏的话,就顺口问了郭云清一句。 却没想到,郭云清竟然给她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原来,赵栖霞的父亲,圣人之后孔氏的夫君,国子监主簿赵保荣患的居然是花柳病。 郭云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神躲闪着低声对梅雪说: “梅姑娘,老夫本不应该对你一个姑娘家说这种事的,但赵家人实在可恶,连我说了实话后都被他们威胁和纠缠,我怕他们……唉,总之你千万不要去他家,免得到时候脱不了身。” 梅雪就笑了,郑重感谢过郭院使之后又说: “这病是必死之症,不过是他们心存幻想罢了。 而且,我认为孔氏如此苦苦挣扎,怕是还有别的隐情。” 说完,梅雪和郭院使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俱都沉默了。 丈夫得了这种病,做妻子的再贤惠也不至于像孔氏这样四处求医,而且千方百计地遮掩消息,除非还有更让孔氏在意的人也得了同样的病。 一回到丁香里,梅雪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梅刚,叮嘱他说: “梅大叔,我不想再和赵家人扯上关系。但我虚名在外,想来那孔氏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叮嘱秦力和孙强他们,最近都小心些,别着了她们的道。” 孔氏已经狗急跳墙,也未必就不敢用肮脏的手段逼她上门。 梅刚应了下来,而且第二天就给梅雪送来了新的消息:赵家得病的果然并非赵保荣一人,还有赵保荣和孔氏的独子赵鑫,而且这位赵大少爷病得还更重一些。 梅刚的眼神里满是厌恶,对梅雪说: “赵鑫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他们父子现在也就是拿药在保命,府里的两个俊俏丫头月余前就已经病死了。” 梅雪自然想得到赵保荣父子为什么会患同一种脏病,也明白孔氏为什么如此急切且不肯放弃为赵保荣寻医了。 她想救的,大概只是她那独生儿子的命,只不过怕坏了儿子的名声,才把赵保荣先推到明面上。 梅雪就冷笑了一下,再次嘱咐梅刚注意府中内外,以防被孔氏母女算计。 然而,梅雪还是低估了孔氏和赵栖霞的无耻程度。 又过了几天,赵栖霞居然亲自找到丁香里的梅宅来了。 她自然是进不了门的,就威胁梅刚,说九儿当初将她推下马车摔掉了两颗牙,而且也有人证。 如果梅雪不去赵府诊病,她就去衙门告梅雪纵仆伤人。 九儿被气笑了,挽了袖子就要往外冲。 梅雪叫住了九儿,想了想就笑着说: “算了,我若不答应,她就算不去衙门里闹,怕是那孔氏也要去太子妃面前哭求,到时候太子妃不答应便罢了,若是答应了,我岂不还是要麻烦?” “姑娘,你不会是要给他们治那脏病?” 九儿惊得连连摆手问。 梅雪笑着摇头,眼神里却带了狠厉说: “我本不想再纠缠的,但她们这样不依不饶,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到这里,梅雪就看向梅刚说: “梅大叔,你告诉她,想让我治病,就把病人抬到咱们府上来。 另外,你提前找一些闲人,等赵家人一到,就让他们围过来看热闹。” 梅刚就明白梅雪是什么意思了,应了一声立刻出去安排。 九儿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咬着牙拍手笑道: “如此最好,也算是给韩公子报仇了。” 九儿向来敬重读书人,对韩玉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梅雪也笑了,拍了拍九儿的肩膀嘱咐她先沉住气。 第94章 凉薄 梅宅正门的大街上十分安静,只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经过。 梅刚带着秦力和另外两个属下守在大门口,看到远处驶来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时,他就对秦力点了点头,然后打开院门进去了。 大门重新被关上,秦力抱臂而立,一脸冷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赵家人还挺小心的,为了不引人注意,居然用这样简陋窄小的马车来拉病人。 里面至少还要跟着两三个随从来搬赵保荣? 孔氏居然没来,来的是赵栖霞。 杏黄的长裙,雪白的帷帽,轻声细语地跟秦力说了因由。 见秦力点头,并且打开了大门,赵栖霞就回头招呼家里的下人将赵保荣从车上抬了下来。 已是深秋了,可赵保荣一被从车上抬下来,便有一股怪味飘了过来。 秦力立刻转身又将大门给关住了,对赵栖霞说: “我们姑娘可不是什么病都给人看的,你父亲要是得了什么脏病,你最好提前说实话。” 秦力的声音很大,街头巷尾很快就有人出现并且聚拢了过来。 赵栖霞明显慌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呵斥秦力: “梅雪已经答应了的,你若敢耍花招,我现在就去衙门里告她。” 秦力就大声地笑起来,招呼着越聚越多的闲人将赵保荣和抬着他的两个下人围了起来说: “大家都来看看,据说赵家老爷得了花柳病,可却骗我们姑娘说是普通伤寒,还威胁说不给他看病就去衙门里告我们。 来,我给大家伙开开眼,看看赵老爷到底是伤寒还是花柳病。” 赵栖霞惊慌失措,伸手就想去推秦力,却被秦力一下就给甩开了。 秦力用剑去挑盖在赵保荣头上的帽兜,又大声对众人说: “花柳病可是会传染的,千万不能用手摸。”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简直难以相信。堂堂国子监主簿,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教导圣人子弟的,怎可能会如此不修私德? 然而,赵保荣脸上溃烂的斑块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家的下人想阻拦,但怎能敌得过秦力和他属下手里的剑?秦力甚至还不留情面地将赵保荣的袍子和亵裤也给挑开了。 众人吓得一哄而散,赵栖霞被挤掉了帷帽也顾不得捡,急忙招呼自家的两个下人将狼狈不堪的赵保荣抬上了马车。 秦力冷笑,隔窗看着满脸怨恨的赵栖霞说: “赵姑娘尽可以去衙门告我们姑娘,从这里直接去还更近些,好走不送。” 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赵家的车夫惊慌失措地赶着马车落荒而逃。 内院里,梅雪正抱着哭泣的李铭泽对梅刚说: “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开,赵家人在京城呆不久了,以后不用理会他们。 药房正在修的密道,大叔要严加监管,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 梅刚点头应下,看九儿又把李瑾之的画像拿出来哄李铭泽,梅刚有些难过,给梅雪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蜀王府里,李瑾之边系披风的带子,边对宋志杰说: “先生安排两个御史,过两天就把赵保荣父子的丑事闹到朝堂上去,免得他们一天天地去打扰梅姑娘。” 以赵家人脸皮的厚度,仅仅是丢丑,怕是不能让他们离开京城的。 宋志杰自然赞同,他见多识广,可赵家人的无耻程度,还是让他叹为观止。 李瑾之是要去丁香里看望李铭泽,宋志杰将他送上马车后便忙自己的去了。 秋末,天已渐凉,丁香里的梅宅却依然草木葱茏。 玉荣在院外看见李谨之,欢喜地引着他往里走。 李铭泽已经哭了小半个时辰,就算九儿举着李谨之的画像也没用,把玉容也急得坐立不安。 一听见李谨之的声音,李铭泽瞬间便降低了哭声。 他到现在还不会翻身,连转个头都很困难,但他还是努力地往李瑾之的方向看。 梅雪把李铭泽放到李谨之怀里,微笑着说: “今天的康复训练多加了两组动作,铭泽肯定是更疼更辛苦些。” 李谨之心疼地搂住李铭泽,把脸和李铭泽贴在一起安抚他。直到李铭泽终于停止了抽泣声,他才接了玉荣递过来的热帕子给李铭泽擦脸。 李铭泽本就已经哭累了,小小的人儿蜷缩在李谨之怀里,很快就睡熟了。 李谨之舍不得将李铭泽放下,就接了九儿递过来的薄毯将李铭泽裹好,然后抱着他坐在圆椅里和梅雪说话。 梅雪净了手脸,端了杯茶坐在李谨之旁边说: “铭泽虽还时有哭闹,但和以前比已经好了很多。而且加了辅食之后,他也并没有出现异常反应,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像李铭泽这样的孩子,免疫力本就比别的孩子弱,若不能通过添加辅食增加营养,那他的发育将会更加受限。 九儿和玉荣都出去了,李谨之就腾出一只手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说: “把铭泽交给你带,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就是太辛苦你了。” 梅雪摇头,指了指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平安笑着说: “我没什么辛苦的,家里帮我的人很多,尤其是小平安,是我最好的帮手。” 平安就飞一般地窜了进来,跑到李谨之面前仰着脸等他夸奖。 李谨之忍俊不禁,摸着平安的头夸他说: “平安最能干了,皇叔等会儿就带你出去玩。” 李谨之一直告诉平安他和李铭泽是一样的,可以叫梅雪姑姑,叫李谨之皇叔。 平安如今大了些,梅雪又不拘着他,所以他经常能跟着梅刚或者秦力他们出门。 也因此愈发地爱出去玩,府里的花鸟虫鱼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 过了没多久,太子妃谢丹琴遣人来请梅雪进宫。 梅雪便叮嘱平安等会儿跟着李谨之出去玩时要听话,然后她带着九儿跟着内侍进宫去了。 谢丹琴果然提起了赵家的事情,她很是厌恶地对梅雪说: “真是看不出来,竟是如此龌龊的一家人。” 梅雪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谢丹琴的话不予置评。 两个人也就不再提赵家人,谢嬷嬷在谢丹琴的左手腕上盖了一张锦帕,梅雪开始给她诊脉。 外面传来宫人给李瑾瑜请安的声音,谢嬷嬷忙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谢丹琴则毫无反应,依然神色不变地垂眸坐着。 完全没有要出去迎接李瑾瑜的意思。 果然地,李瑾瑜也并没有进来。过了一阵,谢嬷嬷回来了,有些不自然地对着梅雪笑了笑,然后轻声对谢丹琴说: “娘娘,殿下事务繁忙,看完皇孙就去昭阳殿了,说改日再来看您。” 谢丹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谢嬷嬷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后退两步走了出去。 梅雪将手从谢丹琴的手腕上拿开,又给她把袖子盖好,然后才低声说: “娘娘,微臣一向都认为由母亲给孩子哺乳是最好的,但宫中严禁此事,所以您还是要小心些。” 谢丹琴点了点头,红了眼圈看着梅雪说: “本宫知道你看得出来,也没想瞒着你。 自从我产后,这么久了,也就见了殿下两次,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我就想啊,既然男人靠不住,我何不和自己的儿子们更亲近一些呢?以后也能多点儿依靠。” 说到这里,谢丹琴忽然冷冷地笑了,垂眸轻抚着手上的护甲说: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过是棋局中的一个子儿,无论在谢家还是在殿下眼里。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我老老实实地别去打扰殿下,再能把两个孩子养好,殿下至少会给我个名义上的体面。” 梅雪有些惊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谢丹琴会和她说这样私密的话。 大约是她在谢丹琴生产时的尽心尽力,让谢丹琴对她产生了亲近的感情。 这让梅雪有些无话可说,她实在并不想知道,也更不想参与到谢丹琴和李瑾瑜及谢家的矛盾之中。 可谢丹琴显然没有看出梅雪的尴尬,反而拉了她的手说: “走,本宫给你看一样东西,保你大吃一惊。” 梅雪只得跟着谢丹琴走到书房,看着她从画筒中拿出一幅画铺在桌子上展开。 画纸上,分明就是先太子妃杨淑敏,只不过看起来年轻了些而已。 看到梅雪疑惑的眼神,谢丹琴就轻轻地冷笑了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真的不是杨姐姐,而是我的七妹,我大伯家嫡出的小女儿,她刚行了及笄礼,很快就要来京城探望我了。” 谢丹琴的笑容有些瘆人,尖利的护甲轻轻划过谢七姑娘的面孔,然后抬脸看着梅雪说: “你看,我的好祖母和好伯母多疼我啊,我这才刚生产完还没有百天,她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人来替我分忧了呢! 而且还找了这么个绝妙的人选,梅雪,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呢?而且还正好是本宫的堂妹?” 梅雪看着谢丹琴眼睛里渐渐蓄积的泪水,忽然也为她觉得有些心酸。 她被家族选做棋子,在这深宫中熬了这么多年,可终究还是一文不值。 谢家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甚至想让谢家大房将她多年的辛苦所得据为己有,包括她的两个儿子。 这世间,最凉薄的亲情,也不过如此? 第95章 生辰 赵家父子的丑事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连赵栖霞此前曾三次退婚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说道。 御史们群起参奏赵保荣,连着国子监的大小官员也都受了连累,便都对赵家人恨得咬牙切齿。 朝廷明令官员不得狎妓,虽然私下里这条律令等于不存在,可一旦犯到明面上,那就是重罪。 明德帝大怒,下令查抄赵家,并将赵保荣下狱。 可京城里没有哪所牢狱愿意接收赵保荣,也只过了两天,他就死在了大理寺牢狱外面的泥地上。 九儿将秦力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说给梅雪听: 赵家被查抄后,孔氏就不管赵保荣了,任由他病死在大理寺门前。 她原本还想带着女儿赵栖霞和病重的儿子一起回山东娘家避难,可还没等他们收拾妥当出京,孔家那边就送来了她的父母兄弟因受牵连而被责罚的消息。 赵鑫很快就病死在一个破屋子里,孔氏无钱安葬儿子,娘家人又拒绝她回去,她最终绝望地悬了梁。 而赵栖霞现在已经疯了,天天衣不蔽体地在街上疯跑。 “她就是活该,谁让她害死韩大人的,亏韩大人对她那么痴情。” 九儿仍旧愤愤不平,梅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说: “她总算是韩大人深爱过的人,我想韩大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意看见她落到如今的境地。 你去告诉秦力,让他拿些银子把赵栖霞送到悲田院去。” 官府设置悲田院来收养病残孤寡之类的可怜人,但以赵家如今在京城的名声,若不送些银子,怕是连悲田院也不会接收赵栖霞。 九儿是个直性子,既然答应了梅雪就马上去办,还把她和玉容的一些旧衣服包起来让秦力给赵栖霞带过去。 秦力安置好赵栖霞后回来给梅雪回话,梅雪又问他这些天可曾去庄子里看过韩玉的父母。 秦力便行礼说: “属下前几天才去看过两位老人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就是闲不住,非要跟着庄子里的农户去田里干活。 庄头很担忧,怕姑娘您知道了会生气。” 梅雪就笑了,摆了摆手对秦力说: “你去告诉庄头让他随老人家的意,他们做惯了农活,老是闲着也未必就好。 只是洛阳的冬天比南边冷太多,你提早把两位老人家的冬衣安排好,他们的住处是否保暖,你也注意看一下。” 秦力忙一一应了下来。 已是冬初,李铭泽满周岁了,梅雪开始准备给他过生辰。 李瑾之也一早就说好要带着宋志杰来梅宅。 梅雪已经很久没见过李瑾瑜,但李铭泽生辰这天,他还是一身便衣来了丁香里的梅宅。 萧彦和长乐郡主、沈清扬也都在,众人正陪着两个孩子玩的热闹,看到李瑾瑜来了,就都起身行礼。 平安依然记得李瑾瑜,不用人教就跑上前叫了李瑾瑜一声“伯父”。 他现在说话已经十分清楚,带着些可爱的奶声奶气。 李瑾瑜就笑了,弯腰摸了摸平安的小脸对众人说: “不必拘着,都坐!” 众人都又坐下,李铭泽一直在李瑾之的怀里打量着李瑾瑜。 他的眼神还是有些迟钝呆滞,但有李瑾之抱着,他就不会哭闹。 李瑾瑜刚朝着李铭泽伸出手,李铭泽的脸上便出现了抗拒的神情,甚至抿了小嘴就要哭。 李瑾瑜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任由平安爬到了他的腿上。 虽然李瑾瑜极力想让众人放松,但有他在,一顿饭还是吃得有些沉闷。 等他饭后离开了梅宅,萧彦和长乐郡主就带着平安和李铭泽到园子里去玩了。 梅雪和李瑾之、宋志杰及沈清扬坐着喝茶说话,便提起了太子妃前几天所说的谢家七姑娘要进京的事情。 沈清扬闻言便冷笑了一声,宋志杰则含笑说: “谢家这事做的太不地道,太子妃看似温婉,但为母则刚,她如今有两个儿子,更不可能束手待毙。” 李瑾之沉默了一阵才对梅雪说: “太子妃虽聪明,这些年在宫里也有了一些帮手,但谢嬷嬷等人都是谢家老夫人安排的,等谢家大房的人到了,她们大约是不会站在太子妃这边的。 所以她如今这样对你,也未必不是想拉拢你以备做帮手的意思。” 见梅雪点头,沈清扬就说: “东宫里的事情就是一本烂账,你少理会她们夫妻,免得惹祸上身。” 等离开梅宅时,李瑾之才边走边低声对梅雪说: “我并不看好谢家大房走的这一步棋,先太子妃嫂嫂是皇兄心里的一根刺,他们送个长相酷似的姑娘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其实也就是说,太子妃谢丹琴的担忧也有可能是不必要的。 梅雪点头,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先太子妃杨淑敏和李瑾瑜最后那段时光的痛苦纠缠和切割,她甚至还怀疑过杨淑敏的失踪和李瑾瑜是有关系的。 毕竟那时候杨淑敏住在安国寺,有皇家护卫守着,若没有得力的帮手,杨淑敏和姜嬷嬷两个妇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真的一切都是李瑾瑜安排的,那么谢家大房走的这步棋,还真有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李瑾瑜和杨淑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而他为了让杨淑敏解脱,甚至愿意让自己成为全天下人眼里的笑话。 谢七姑娘的到来,等于是故意把他的脸再打一回。而他若接受了谢七姑娘,那么从今往后,只要有谢七姑娘在,人们就不会忘了李瑾瑜曾经的难堪。 想到这里,梅雪就在心里淡淡地笑了一下。 谢家大房太贪得无厌,而谢丹琴那么聪明,如今不过是当局者迷,她早晚都会想到这一点。 到时候,那位雄心勃勃奔赴京城而来的谢七姑娘,怕是会被吞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一点儿。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时,安江来到了丁香里的梅宅。 平安和玉容、九儿,还有搬到这里后新买的几个小丫头正在雪地里嬉戏打闹,梅雪站在窗前,抱着个手炉含笑看着她们。 远远地,看到梅刚陪着安江自大雪中走来,梅雪忙走出门,亲自扶了安江到书房。 安江更显老态,但人没有前些时候那么瘦了,眼睛里也带着光,只是一开口说话,声音里便有了哽咽: “梅姑娘,陛下怕是要不好了,昨天半夜咳凑,帕子上有血丝,老奴没敢声张。” 梅雪知道安江的意思,但还是诚恳地对安江说: “大监,陛下的身体状况,我一早便跟你透过底,能拖到明年春天便已是……” 安江含泪点头,但仍哀求道: “老奴对姑娘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只是如今陛下的日子实在过得艰难,几乎夜夜难得安眠。哪怕能让陛下最后的这段日子少受点儿罪,老奴也就满足了。” 说着话,安江就颤巍巍地站起来要给梅雪跪下。 梅雪忙起身扶住了他,问他可知道太子李瑾瑜对此事的态度。 安江哽咽着点头说李瑾瑜也有此意,并且和他私下里提过,大概等他征求了明德帝的同意后就会来请梅雪。 梅雪便知道此事由不得她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安江,说只要李瑾瑜开了口,她便立刻进宫。 送走安江后,已经快正午了,梅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风雪去了蜀王府。 第96章 楚王府 梅雪才刚进王府侧门没多远,便有迎她的暖轿抬了过来,她坐上轿子也只走了片刻,便看到李瑾之自风雪之中大步走来。 李瑾之穿了一件雪白的大氅,肤白如玉,眉眼含笑,撑开的竹伞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 看梅雪正掀开轿帘看他,他便伸手摸了摸梅雪的头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轿子一路抬到了梅园,已有下人准备好了热茶和炭盆等物。 宋志杰含笑站在门口,见李瑾之扶着梅雪下轿,他便侧身往边上让了让。 屋子里暖意融融,窗户打开了半扇,正映着外面怒放的梅林。 彭亮给三个人倒了热茶,便关上门到外面守着去了。 梅雪低头喝了口热茶,给李瑾之和宋志杰说了安江的到访。 宋志杰微笑着点头说: “姑娘的谨慎是对的,虽说都是去给陛下诊病,但若由太子开口,一来可以表现他的孝顺,二来姑娘也可以避免被猜忌的更深。” 梅雪微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却一片清冷。 在明德帝手里活着是有些辛苦的,但等明年到了李瑾瑜的手里,肯定会更辛苦。 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相信李瑾之、宋志杰也和她一样。 接下来,宋志杰和李瑾之便给梅雪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蜀王命人快马送来的急信。 楚王的封地在两湖地区,在诸藩王中最为富庶辽阔,且是从蜀地到京城最为方便的途经之地。 蜀王虽生性懒散,但这些年被明德帝步步紧逼,他也只能开始暗中防备。尤其是李瑾之被迫入京之后,他更是不得不上心。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瑾之和宋志杰片刻也不敢松懈,加之蜀王的行动更为方便,他们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其中之一便是蜀王近期查到了楚王父子的异动。 李瑾之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对梅雪说: “瑾琛堂弟素来洒脱无羁,最喜修道成仙之说,府中也养了不少道士。只是没想到,他和楚王叔原来才是隐藏最深的。” 鲁王仗着谢太妃,自小就是鲁莽骄横的性子。楚王实则比鲁王更有手段和魄力,从不显山露水,但总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蜀王和宋志杰等人推断楚王最大的可能是想趁着明德帝驾崩、李瑾瑜的皇位未坐稳之时起兵造反。 而李瑾琛养在府中的那些所谓的道士,其实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到时候不仅可以保得李瑾琛安全逃出京城,甚至有可能成为楚王的内应。 梅雪听完之后并不吃惊,沉默着想了一阵后反而摇头说: “两湖之地虽富庶,且楚王也蓄谋已久,可两湖地处蜀地和京城中间,就算陛下一直对王爷猜忌颇多,可他们毕竟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楚王不敢完全不顾忌。” 李瑾之和宋志杰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梅雪,等她接着往下说。 梅雪咬了咬嘴唇,眉头微皱说: “所谓师出无名是为贼,楚王若想出兵,又要避免被王爷在背后围堵,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给太子按上一个全天下都容不了的罪名,然后他好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而王爷却没理由支援太子。” 梅雪的话音刚落,宋志杰就惊得站了起来颤声说: “弑父弑君!” 梅雪点头,眼神沉静得如一汪深潭,继续说: “这虽然还只是猜测,但对楚王父子来说,这确实是最有利且最安全的办法。” 一向老成持重的宋志杰明显着急起来,对李瑾之说: “世子,您和梅姑娘接着商量,属下先去安排人给王爷送消息。另外,楚王府那边,咱们的安排也得改变了。” 李瑾之点头,看着宋志杰脚步匆忙地离开,他便转身将梅雪搂在怀里低声说: “多亏你提醒,不然怕是要误大事了。” 梅雪微笑,仰起脸看着他说: “这还只是猜测,未必就会如此。 但太子此人生性凉薄,此事不可过早告诉他,若我的猜测成真,到时候我们立的功劳越大,手里的筹码就越多。” 鲁王倒台之后,其封地山东完全落在了太子亲信袁浩的控制之下。 而若楚王走了鲁王的老路,那么两湖地区就绝不能让李瑾瑜轻易控制。 李瑾之点头,轻轻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说: “你放心,我已经嘱咐过父王,若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两湖地区的控制权会成为父王制胜的关键因素。” 梅雪点头,轻轻拍了拍李瑾之的手臂说: “无论如何,早做准备总是好的,他将来若真想赶尽杀绝,我们至少要有反抗的机会。” 李瑾之“嗯”了一声,又对梅雪说: “这件事我和宋先生会安排好,你不用担心。 等他请你进宫,你要小心周旋,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梅雪应了下来,回抱了一下李瑾之便转身往外走。 梅雪依然乘坐暖轿,李瑾之跟在旁边步行,一直把她送到侧门处的马车上目送着她离开。 只隔了一天,李瑾瑜便又亲自到丁香里请梅雪了。 大雪已停,书房窗外的翠竹上还覆着一层白。 李瑾瑜面有凄色,详细介绍了明德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后提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梅雪能够长居宫中一段时间来照料明德帝的身体。 梅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但提出要把李铭泽送回蜀王府,因为陈医令可以继续给李铭泽做治疗,而且李瑾之可以在旁协助,也免得李铭泽长时间的哭闹。 李瑾瑜见梅雪答应的爽快,便也笑了说: “这是自然,把平安也一起送回去,他可以陪着铭泽玩。 等你回来住了,再把他们两个一起接回来。” 李瑾瑜的最后一句话,气得梅雪在心中冷笑。 是啊,到这时候了,他还不忘强调这件事。 送李瑾瑜离开后,梅雪就开始收拾东西,下午带着玉容和张嬷嬷一起把李铭泽和平安送到蜀王府,第二天一早她便进了宫。 李瑾之一大早便赶到丁香里送梅雪。 宫门口,李瑾之不便下马车,便坐在马车里紧紧地搂着梅雪。 梅雪轻轻抚摸着李瑾之的后背,安慰他说: “你不要过于担心,即使我的猜测成真,楚王世子也是要在公开场合动手的,因为这样才能将太子的罪名坐实。 所以我只需要警惕陛下出席的公开场合就行,并不会太辛苦。” 李瑾之把脸埋在梅雪的颈窝里,良久才低声说: “楚王府里有我们的人,但目前还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我和宋先生会再想办法,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给你送进宫里。” 梅雪“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李瑾之的后背便起身下了马车。 梅雪先去见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看她们的神情,梅雪便知道李瑾瑜已经把实情都告诉她们了。 静安太后的嗓子都哑了,但仍挤出了一丝苦笑对梅雪说: “好孩子,又要辛苦你了。你尽力即可,哀家和太子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梅雪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给静安太后磕了个头就离开了。 出了慈宁宫,远远地就看到太子妃谢丹琴乘着撵轿过来,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儿。 是先太子妃杨淑敏所生的两个女儿,永明郡主和永清郡主。 显而易见地,两个孩子和谢丹琴很亲昵,年龄小些的永清郡主甚至搂着谢丹琴的手臂靠在她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走到跟前,梅雪停下来给谢丹琴行礼。 谢丹琴宠溺地摸了摸永清郡主的小脸对梅雪说: “是她闹着要一起来给皇祖母请安的,现在倒好,还没走到她竟开始瞌睡了。” 看着谢丹琴清亮平静的眼神,梅雪便知道她已经度过了起初那种又惊又怕又恨的阶段。 她和李瑾之所想到的,谢丹琴也已经想到了。 等待谢七姑娘或者谢家大房的会是什么,结果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谢丹琴忍辱负重多年,绝不会错过这次的天赐良机。 梅雪站着和谢丹琴说了几句闲话,目送她离开后就继续往昭阳殿走。 一阵冷风吹来,宫墙上的残雪被卷成白雾打着旋飘向远方。 梅雪抬头看了一眼苍茫的天空,抿了抿嘴唇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本章完) 第97章 难眠 梅雪刚到昭阳殿门口,李瑾瑜就迎了出来,陪着梅雪边往里面走边低声说: “父皇正在发脾气,嫌郭院使开的药方太苦,把药碗也砸了。” 梅雪并不问是什么药,而是问明德帝这几天睡眠如何。 李瑾瑜楞了一下,才回答说“不好,昨晚更是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梅雪就不再说话,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 李瑾瑜打量了梅雪一眼,知道她大约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安江弯腰站在御书房门口,一看见梅雪,他脸上的皱纹便舒展开了。 梅雪走进书房,就看到院使郭云清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明德帝黑着个脸正在批折子。 摔碎的药碗想必是已经被安江收拾干净了,地面上只有零星的几点印渍。 梅雪跪下给明德帝行礼,明德帝并不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就仍然皱着眉头接着看折子。 梅雪起身,看了一眼安江递过来的药方,就点头往外面走去。 茶房里,安江看着梅雪只是泡了一杯普通的茉莉花茶,就不由得苦笑了说: “梅姑娘,这…” 梅雪微笑着摇头,将一粒微黄的药丸放进茶水里,然后轻轻搅动着银勺子低声对安江说: “大监,您是清楚的,陛下的身体,用什么药都没用,能好好睡一觉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安江默然,看梅雪端着茶往外走,他便也低了头跟在后面。 茶水冷热正好,带着丝丝缕缕的香甜味。 明德帝喝了半盏茶,脸上的怒气终于平息下来,对仍跪在地上的郭云清说: “回太医院去。” 郭云清忙磕头,起身离开的时候感激地看了旁边的梅雪一眼。 明德帝又批了两份折子,脸上就有了倦意。李瑾瑜一直躬身站在御案旁边,便低声说: “父皇,您昨晚睡得不好,不如先去歇息片刻。” 明德帝摆了摆手,忽然又烦躁了起来说: “睡什么睡?反正都睡不好,何必浪费时间。” 李瑾瑜忙跪了下来请罪,安江和梅雪也跟着跪了下来。 明德帝烦躁地扔了笔,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然,他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栽倒在地上。 梅雪正好跪在他旁边,飞快地爬起来扶住了他。 李瑾瑜也急忙奔过来搀扶住明德帝,梅雪便轻声说: “陛下,微臣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您好好睡一觉,不需吃药,只听微臣讲一个故事即可。” 明德帝明显不信,还嗤笑了一声。但他头晕目眩到几乎站立不住,只得点了点头让梅雪和李瑾瑜扶着他去了卧房。 扶着明德帝让他躺下,梅雪让安江领着内侍将屋子里的安神香撤了出去,李瑾瑜对梅雪点了点头,也跟着安江退了出去。 梅雪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了半扇,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本来烧着地龙的热燥房间里很快就凉了下来。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大雪纷飞,梅雪在床边的锦凳上坐下,默默地看着明德帝。 明德帝侧脸看着窗外的大雪,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平静地低声描述。 与别人助眠时所讲的鸟语花香、清泉流水不同,梅雪轻声细语间描绘的是塞外的千里冰封和万里雪飘,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和激战后的一片苍凉。 明德帝就在这样的描述里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的脸上没了素日的威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疲倦而又虚弱。 梅雪停了下来,看着沉睡的明德帝,看着他眼角那滴若隐若现的眼泪,只觉得心里感慨万千。 得益于宋志杰的事无巨细,梅雪在年初时知道了一些明德帝和沈皇后的过往。 也就是在那之后,梅雪明白了一向严厉冷漠且自私多疑的明德帝为什么会纵容沈皇后那么多年了。 是他们在年少时的长久相伴,是他们曾经在战场上的生死与共,让他即使对沈皇后失望甚至厌恶了多年,却仍为她保留了皇后的尊荣,甚至明知道自己的发妻残害皇嗣和妃嫔也选择了默默忍受。 大约唯有如此,才能让他觉得在帝王的位置上还留有些许初心,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不是那么不堪!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轻轻地关了窗户,然后也悄然退出了寝殿。 李瑾瑜和安江都沉默地候在外面,看见梅雪出来,两个人都忙迎了上来。 梅雪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三个人一起轻手轻脚地走到殿外。 李瑾瑜回头将大门关好,这才轻声问梅雪说: “梅姑娘,这说个故事真的就能让人睡着吗?父皇这次大概能睡多久?” 梅雪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 “微臣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慰陛下而已,若陛下知道自己只有吃药才能睡着,心理上难免还是会产生焦躁情绪。 讲故事只是辅助,让陛下睡着的还是微臣放在茶水中的安神药。 若不受外界影响,陛下这一觉会睡到明天早朝的时候。他太累了,精神上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以后,不要再劝陛下吃药了,什么药都没用,能让陛下多休息就是最好的药。” 李瑾瑜瞬间红了眼圈,来不及对梅雪点头便忙把脸扭开了去拭泪。 安江泪流满面,却怕打扰了明德帝休息而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一夜大雪,寂静无声。 安江带着两个小内侍守在明德帝的卧房门口,梅雪在偏殿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里安稳地睡了一夜。 醒来时天已大亮,梅雪有些慌张,怕耽误了照顾明德帝,忙洗漱收拾后出了偏殿。 安江满脸笑容地等在廊道里,看见梅雪出来就迎了上来笑着说: “梅姑娘,陛下这一觉竟然睡了七八个时辰,从昨天午时半到今早卯时初才醒,睡醒后精神和心情都好的很,还说饿了,破例吃了些早食才由太子殿下陪着去上早朝了。” 这本就在梅雪的预料之中,她含笑点了点头,对安江说: “大监,我今天睡得过头了,以后陛下起床前,请让人叫一下我。” 安江连连摇头,引着梅雪往吃饭的小厅里走,边走边说: “那可不行,陛下特意交代了的,不让叫醒你。” 等到两个人坐下一起吃饭,安江又长舒了一口气说: “这样真好,陛下心情好,连着太子殿下的日子也好过了,梅姑娘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太子殿下疲累得……唉,老奴是真心疼啊。” 梅雪不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就开始默默地吃饭。 不可否认,明德帝在某些方面是很值得称道的。 比如勤政,比如对安江这样的老宫人。 自从安江的身体垮了之后,他再去上朝,就不让安江跟着他去伺候了。 梅雪知道他是心疼安江,不忍心让安江在那大殿上长久地侍立。 安江心里又岂会不明白? 梅雪抬头,看了一眼安江那满头的白发,想起他为了明德帝曾受的那些煎熬,心中再次感慨不已。 一次好的睡眠,不仅让明德帝好了许多,连整个昭阳殿宫人的日子都开始好过了。 一整天下来,明德帝都没有再发脾气,也没有宫人再被责罚。 连李瑾瑜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傍晚离开昭阳殿回东宫时笑着对梅雪说: “有梅姑娘在,我是放心的,等明早我再来陪父皇去早朝。” 梅雪点头,行礼恭送李瑾瑜离开。 第98章 病危 安江领着内侍在给明德帝摆晚饭,门的两侧站了两排捧着食盒的宫女。 梅雪垂眸,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候着。 明德帝看了一眼梅雪,对安江说: “加一副碗筷,让梅雪一起把晚饭吃了。” 安江忙应了下来,梅雪行礼谢恩后就在明德帝对面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寂然无声,饭后明德帝又去了书房,梅雪便也漱口净手后跟了进去。 安江端了一杯温热的消食茶进来,明德帝接在手里慢慢喝着,忽然抬眼看着梅雪说: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藏在心里。” 梅雪抿了抿嘴唇,走到御案旁边跪了下来轻声说: “陛下,微臣的法子,也只能在一段时间内对陛下的睡眠有帮助。 为长久计,多加休息方才是根本。” 明德帝苦笑了一声,把手里的茶盏递给安江说: “这些朕又何尝不知?可朝中事忙,太子有许多都处理不好,朕放不下心全都交给他。” 梅雪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因为有梅雪在身边照顾着,明德帝都能够正常休息了,偶尔睡不好,梅雪就陪着他说话,或者给他针灸片刻,他便能很快安睡。 正当安江和李瑾瑜都觉得情势大好的时候,明德帝却在一天早起准备上朝的时候忽然连吐了几口鲜血。 安江和李瑾瑜正伺候明德帝穿衣,被明德帝喷出的鲜血弄得满头满脸。 李瑾瑜惊慌四措地大声喊候在外面的梅雪。 梅雪急忙进屋,只打量了明德帝一眼就又奔出去拿针包。 等终于给明德帝止住血伺候他躺下,梅雪便在床边跪了下来说: “陛下,您必须休息了。” 明德帝急促地喘着气,双手死死抓着锦被,半天才缓过一口气盯着梅雪说: “朕……朕今天必须去上朝……必须。” 无故罢朝,且是在大臣们都已经进宫的情况下发生,一定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毕竟明德帝的身体状况,早已经引人怀疑。 梅雪自然明白这一点,只得咬了咬牙再次给明德帝施针,又拿出药丸给他服下。 明德帝穿戴整齐后几乎是被李瑾瑜抱着出去的,可一出寝殿的大门,他便挺直腰杆自己往前走了。 从背后看去,明德帝似乎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梅雪和安江站在廊下看着远去的明德帝,她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 他自私,他冷漠,他做错过许多事,也曾让许多人枉死。 可他勤政,永远都把国事放在第一位,哪怕明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明德帝这次早朝并没有提前结束,还是和往常一样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但一进寝殿的大门,他就栽倒在了李瑾瑜的怀里。 梅雪早已经备好了汤药和吃食,给明德帝施针后,他连着吐出了好几口污血才将气息平静了下来。 李瑾瑜这才含着泪跪在床边服侍明德帝吃药和吃饭。 软糯清甜的稀粥,明德帝也只喝了几口就摆手,对李瑾瑜说: “去传朕的旨意,就说朕早起染了风寒,后面几天的早朝,你替朕去。 你记住,不要惊动太医院,要小心对付那些朝臣,有拿不定主意的,就等下朝后来问朕。 折子,你拿过来念给朕听,朕会教你怎么处理。 还有,关外今天送到的……送到的……” 明德帝喘得说不出话,李瑾瑜大哭起来,连连叩头哀求: “父皇,您先休息,这几件事,儿臣马上就去办。关外送来的急报,儿臣这就去和几位阁老商议个章程出来报给您裁定。” 明德帝这才勉强点了下头,疲惫至极地闭上了眼睛。 梅雪一直垂眸站在床边,等李瑾瑜出去关上门后,她就在床边的锦凳上坐了下来给明德帝诊脉。 安江红着眼,颤抖着手把明德帝身上的锦被盖好。 等梅雪诊完脉,明德帝已经睡着了,她对着安江微微摇了摇头。 剩下的时间里,寝殿内外一片寂静。 梅雪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直到快午时了,明德帝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梅雪忙站起身,和安江一起将明德帝扶起来,又在他背后放了两个软枕。 明德帝脸色蜡黄,但仍威严十足,就着安江的手喝了几口温水后才冷笑了一声说: “朕和皇后,曾在北疆的战场上历经生死,最终也熬过来了。 怎么也想不到,朕却把命丢在了徐氏一个妇人手里。” 淑妃的娘家姓徐。 安江的手抖了一下,飞快地和梅雪对视了一眼。 梅雪无言,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直到今天,明德帝还觉得是淑妃下的药害了他,却不知道,真正想他死并且毁了他身体的其实是沈皇后。 一连几天,明德帝都下不了床。除了回避他换衣和如厕,其他时间,梅雪都和安江一起伺候在寝殿里。 李瑾瑜按照明德帝的要求,每天几次的来给他回禀朝中事务。 静安太后也由晨阳公主扶着来看望明德帝。 母子相对而望,明德帝红了眼圈,对静安太后说: “母后,您想三弟了?朕这就下旨让他从成都回来,朕也想再见见他。” 晨阳公主瞬间哭出了声,静安太后也落下泪来,但仍握了明德帝的手说: “皇帝,诸位藩王和朝中大臣都盯着你们兄弟呢,你这时候让老三回来,谁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你放心,哀家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了,哀家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不埋怨。 你只要能听梅雪的话好好将养身体,哀家就什么都满足了。” 明德帝终于落下泪来,把脸埋在静安太后怀里久久不愿离开。 从这天开始,明德帝忽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要求李瑾瑜事无巨细地来给他汇报朝中事务,也不再坚持躺在床上看折子。 连大臣们进宫求见,也都推给了李瑾瑜去应付。 大多数时候他都安静地躺着,睡不着的时候,就让梅雪给他念一阵书,或者让安江和梅雪扶着他在屋子里走几步。 甚至趁着天气好的时候,还让内侍用暖轿把他抬到了花房里去。 外面寒风呼啸,花房里却暖如仲春时节。 明德帝扶着安江的手缓慢地走着,偶尔停下来指着一株开得极好的牡丹说: “你还记得不?这株魏紫是先前的户部右侍郎黄螯送给朕的,以为这样朕就会不计较他的失职?哼!” 安江就笑,连连点头说: “老奴自然记得,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陛下把他发配去了北疆。” 梅雪垂眸跟在后面,听他们主仆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心中感慨不已。 第二天一早,梅雪起床收拾后刚出了偏殿,安江就笑着告诉她说李瑾之今天会进宫看望静安太后。 梅雪就知道大约是楚王世子那边有新的消息了,于是谢过安江,早饭后伺候完明德帝的汤药,她便一路去了慈宁宫。 (本章完) 第99章 无怨 李瑾之果然在慈宁宫里,正陪着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说话。 长乐郡主大约是又出宫去了,并不在这里。 听到宫人禀报说梅雪来了,李瑾之就含笑站了起来。 梅雪现在已经不必像当初那样拘泥于宫规礼节而穿戴繁杂,她依然穿着最简单不过的青衣青鞋,素白的大氅,只把挽发的木簪换成了一根毫无雕饰的白玉簪子。 从梅雪出现开始,李瑾之的眼神就一直在随着她移动。 晨阳公主就无声地笑了,悄悄拉着静安太后的袖子示意她看李瑾之。 静安太后含笑拍了拍晨阳公主的手,心里却只觉得心酸。 她何尝不知道李瑾之的心愿,可长子和长孙的心事,她更清楚。 别人都说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她这一生,又何曾自由随性过一次? 她那样想念自己的曾长孙,可却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坐着说了几句明德帝的身体状况,尽管梅雪已经尽量往好处说,可心知肚明的事情,再怎么掩饰终究也是徒劳。 几个人到最后都还是面色沉重。 晨阳公主就强笑了对静安太后说: “母后,瑾之还要回去照料孩子,就让梅雪先送他出宫!” 静安太后点头,摸了摸李瑾之的手臂叮嘱他: “虽说你的身子好了很多,可这天寒地冻的,你外出走动时还是要当心。” 李瑾之应下,和梅雪一起给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行礼离开。 看着李瑾之和梅雪一起走远的背影,静安太后叹了口气说: “他娘若还活着,一定会喜欢梅雪这个孩子。” “可不是,若没有梅雪,瑾之现在会怎么样也难说。 就是可怜了他们两个,也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 晨阳公主的脸上满是惋惜之情,说完后叹了口气。 宫道上并无旁人,李瑾之和梅雪并肩走了一阵,才低声说: “汉口给楚王府的消息昨晚到了,确定他们会在除夕宫宴上动手,但具体的方式还是查不出来。” 半月后就是除夕宫宴,昭阳殿每年都在这一天宴请皇亲和三品及以上的官员,而他们的家眷则由皇后在后宫宴请。 今年肯定是由静安太后和太子妃谢丹琴负责宴请女眷们。 梅雪点了下头,平静地说: “知道时间就行,别的你不用担心。 我反复想过了,他们无非就两个办法。 一是用药令太子失控,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陛下动手。二是通过太子的手让陛下中毒。 这两种办法都可以让太子百口莫辩,但只要是用毒,对我来说就不是难事。” 梅雪说到这里就微微地笑了笑,扭脸看着李瑾之说: “你回去后和沈大人、宋先生仔细商量,只需确保两件事即可。 一是保证我在大殿上有机会开口揭露真相。二是在太子被困的时间里,若有人想借“畏罪自杀”的名义除掉他,你们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李瑾之点头,有些担忧地说: “此事要顺利实行,皇伯父必须事先知道内情才行。你和他说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触怒了他。” 楚王父子的事情,一定会激怒明德帝,但身为帝王,他肯定是不会以身犯险的。 那么寻找替身和让谁做替身,就成了当务之急。 而这样的建议,对于疑心病极重的明德帝来说,就是提一下也是极大的冒险。 梅雪点了点头,她不想李谨之担心,就转了话题安慰他说: “除夕夜之后,此事大约就能告一段落。到时候我就回家,咱们带着孩子们和姑姑一起过年。” 李瑾之红着眼圈笑了,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挡,他悄悄握了握梅雪的手。 梅雪回到昭阳殿的时候,明德帝刚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安江正扶着他坐起来,梅雪忙走过去在他背后放了个软枕。 梅雪给明德帝倒了杯茶,看着他喝了几口后才跪下将楚王父子的事情细细禀报了一遍。 明德帝果然暴怒,将手里的茶盏砸碎在地上怒道: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朕…朕这么多兄弟,包括……三弟在内,朕对他是最好的,给了他最大最富庶的封地,他……他……该死!” 一口鲜血自明德帝口中喷了出来,梅雪忙爬起来和安江一起去扶他。 等收拾干净重新半躺在床上,明德帝就让梅雪出去将内侍卫首领贺征叫了进来。 当着梅雪和安江的面,明德帝让贺征将兵符和密旨以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成都,命蜀王统领川陕两地兵马,务必于除夕当晚出兵讨伐楚王。 以楚王父子谋逆的名义。 贺征离去后,明德帝累得呼呼地喘了一阵后才对梅雪和安江说: “宫宴的事情,你们两个安排好。此事不必提前告诉太子,免得他惊慌之下露了马脚。” 安江吓得忙跪了下来劝明德帝: “陛下,您是万金之躯,万不能冒险。至于楚王世子,直接命人把他拿下不就可以了吗?” 明德帝冷笑,咬牙切齿地红着眼睛说: “朕不仅要他们的命,朕还要他们这些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说着话,他又喘息着看向梅雪问: “你有什么想法?” 梅雪跪了下来,垂眸低声说: “微臣需要一个身高和体重与陛下相似的人,由微臣用易容术将他装扮成陛下的样子,等楚王世子自以为计成的时候,陛下再出面将他拿下。” 明德帝的眼神慢慢转冷,安江也渐渐白了脸。 这往轻了说也是大不敬之罪,往重了说…… 明德帝足足盯着梅雪看了快一刻钟,见她始终神色淡然,连半分惊慌想辩解的意思都没有,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对安江说: “人选你去挑,你是最熟悉朕的人,帮着梅雪把这件事办好。” 安江忙应了下来出去忙,梅雪就在床边的锦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金刚经》继续给明德帝读。 这段时间,她已经给明德帝读了十几本经书。 很多时候,明德帝都是在她读经书的声音里逐渐入睡的。 今天也一样,梅雪读了一阵,看到明德帝闭着眼睛良久都没有反应,以为他睡着了,便轻轻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梅雪才刚转身,身后却忽然传来明德帝的声音: “你和瑾之为什么还要为朕和太子做这些?你不恨朕吗?” 梅雪停住脚步转过身,却没有下跪,只是淡淡地施了一礼说: “陛下是君,微臣和世子忠于陛下是天理。” 十分敷衍却又挑不出错的回答。 明德帝睁开眼睛看着梅雪,良久才说: “朕知道你心里是有怨言的,但朕还是不能让你和瑾之成亲,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这世上,容易的人没有几个,包括朕在内。” 梅雪点头,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淡漠: “人生就这么短短的几十年,一个女人活的值不值不应该看她嫁了个多么厉害的人,也不应该看她养出了多么优秀的儿女。 更不应该看她给娘家和夫家挣了什么样的好名声,比如那丑陋的贞节牌坊。 微臣从来都只想靠自己好好地活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微臣不想也不会把余生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包括世子在内。 所以,婚姻于微臣来说,实在算不得是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有且正好是自己喜欢的人自然是锦上添花,没有,但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心意相通,微臣也甘之如饴。 难道陛下不觉得,这世上,太多青春年少时的美好感情,最终都毁在婚姻里了吗?” 说到这里,梅雪才缓缓跪下,平静地给明德帝叩头说: “所以,微臣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怨恨过陛下,以后也永远不会。” 寝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安江返回来,明德帝才摆了摆手示意梅雪离开。 人生即将走到终点,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活明白。 他和沈皇后,不就是在婚姻中毁掉了彼此的吗? 第100章 夜宴 安江选了五个人供梅雪挑选,都是身高和胖瘦与明德帝相似的。 梅雪看过后却摇头,让这几个人先回去,然后对安江说: “大监,易容不是难事,难的是做到气度上的相似。陛下虽病着,但威严不减,尤其是眼神的锐利,这些人都不具备分毫。” 安江明白梅雪的意思,也跟着发愁,想了一阵后说: “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其实老奴也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只是……” 梅雪看着安江,想了一下忽然问: “大监指的是贺征贺大人吗?” 贺征不仅身高和胖瘦与明德帝相似,而且他给明德帝做了多年的近身侍卫,很是熟悉明德帝言行举止间的习惯。 只不过明德帝如今的消瘦是因为病情,而贺征的瘦则是精悍。 淑妃与四皇子被清算的那天,梅雪曾亲眼见识过贺征的狠辣。 安江点头,叹了口气说: “只是此事有风险,贺大人又是陛下的股肱之臣,老奴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梅雪深以为然。 因为这不仅是有生命危险的事情,假扮君王,仅是心理上的负担,很多人都承受不了。 贺征却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直接对安江和梅雪说: “大监,梅姑娘,陛下已经告诉我内情了,你们不用再发愁,这件事由我来做就行。” 四十多岁的贺征,即便是在说这样的事情,眼神也毫无波动,依然如鹰一般的锐利。 安江忙点头说: “即是陛下的意思,那自然是最好,就是辛苦贺大人了。” 梅雪也朝贺征拱手,朗声说: “贺大人,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到时候我假扮成内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贺征摆手,淡然回答: “便是真死了,也是为陛下尽忠,我心甘情愿,梅姑娘心里不必有负担。” 有了贺征这个人选,事情的推进几乎毫无困难。 梅雪不用在言行举止方面对贺征有任何提醒,只需将贺征的手脸和须发尽量做的和明德帝一样。 第一次给贺征装扮好之后,安江过来看,吓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年越来越近,宫里各处都开始准备起来。 长乐郡主有一天来到昭阳殿找梅雪,神色落寞地说: “我不想他一个人冷清地过年,就邀请他到时候来慈宁宫和我们一起,但他拒绝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梅雪知道沈清扬正在和李瑾之一起忙楚王府的事情,但她不能透露这件事,便拍了拍长乐郡主的手说: “等过完除夕,我也会回去住几天,到时候邀请你和沈大人一起去丁香里聚聚。” 长乐郡主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开心的样子。 除夕的昭阳殿被布置得一片喜庆,明德帝扶着安江的手缓步走进了密室。 看着站在梅雪身边,那个和自己分毫不差的人,明德帝久久地沉默着。 等回到寝殿,他半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对安江说: “如果有这个本事的人不是梅雪,朕一定现在就杀了这个人。” 安江吓得急忙跪下为梅雪辩解,明德帝摆了摆手让安江起身,他自己则神思悠远地盯着九龙戏珠的帐顶说: “一切都是天意,朕虽是天之子,也左右不了。” 安江的冷汗浸湿了里衣,垂着头久久不敢抬眼。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众皇亲和大臣已经全部到齐,有的在和旁边的人低声私语,有的正襟危坐等待明德帝。 李瑾之和几位亲王世子并排坐在一起,沈清扬也像往常一样坐在他们旁边。 安江扶着明德帝一起走了出来,两个人的脚步都有些蹒跚,太子李瑾瑜忙迎上去搀扶着明德帝在主位上坐下。 跟在安江身后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清瘦小内侍,低眉顺眼地在明德帝的侧后方跪坐了下来。 大殿里,除了李瑾之和沈清扬,没人看那小内侍一眼。 明德帝每次出席这样的场合,总会有一个内侍跟在身边为酒菜试毒的。 楚王世子李瑾琛就坐在李瑾之旁边,和别的世子衣冠整齐不同,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也是一身宽袍大袖的道袍,头发胡乱地拢在一起,说不出的随性懒散。 众人都起身走到中间的空地上列队叩拜明德帝,明德帝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眼神从几位亲王世子的脸上扫过后说: “等会儿你们都记得去慈宁宫给太后磕头,不可偷懒。” 几位世子都应下,明德帝又看向李瑾琛说: “你也是成亲生子的人了,还这样没个正形,活该你父王每次来信都要朕对你严加管教。” 李瑾琛依然笑嘻嘻的,给明德帝磕头说: “所以侄儿只喜欢待在京城陪着皇伯父,不用像在汉口那样天天被父王打骂。” 明德帝就笑,指着李瑾琛嗔骂: “你少给朕嬉皮笑脸的,滚回你的位置上坐着去。” 李瑾之一直面带微笑,返回座位的时候,李瑾琛不小心绊了一跤,李瑾之还忙扶了他一把。 几支舞曲过后,大殿上的皇亲和大臣们开始按照品级向明德帝敬酒。 这种时候,明德帝并不需要真的喝酒,只需端一端面前的酒杯示意即可。 等到几位亲王世子向他敬酒的时候,安江才弯腰将放着几根银针的盘子端上来放在桌上。 而一直垂头跪在明德帝侧后方的那个小内侍,这时候也往前跪行几步到了桌案的旁边。 其实,大殿上所有人的吃喝和用具都是宫里提供并且严格检查过的,但到了明德帝面前,任何进嘴的东西,依然要再检查一遍。 楚王世子李瑾琛手里端着的酒杯,和李瑾之等人的并无不同,都是白玉龙泉杯,杯口呈微喇叭形,杯柄略高,成年男子握着,也放得下三根手指。 李瑾之垂眸,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李瑾琛手里的酒杯,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站在最边上的沈清扬自始至终都冷着个脸,但众人早习惯他这样了,也并无人在意。 看着自己的几个侄子,明德帝脸上的笑意就多了些,每个人给他敬酒,经过小内侍检验后,他都接过去喝一小口,又让安江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红封。 明德帝又很和蔼地和其余几位亲王世子各说了几句话,最后才是太子李瑾瑜敬酒,明德帝没有让小内侍插手,直接将酒杯接到手里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李瑾瑜对着众人说: “列位臣工,朕如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子还年轻,朝事上经验不足,还需你们尽心辅佐他才是。” 众人都忙起身应下,明德帝手里还端着李瑾瑜敬给他的那个酒杯,刚摆手示意说了句“不必多礼,都……”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用手指着李瑾瑜说“逆子你……你……” 终究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明德帝就口鼻流血地倒了下去。 (本章完) 第101章 小丑 明德帝倒下,大殿上的人大多吓得魂不附体,但却并没有乱起来。 因为贺征的副手,内侍卫副将徐文华几乎在同一时间就闯了进来,带着几百个刀剑齐备的侍卫将大殿围了个严严实实。 李瑾瑜吓得满头大汗,这才想起贺征因病告假在家休养,如今不仅是昭阳殿,而是整个内宫的安防都控制在徐文华的手里。 楚王世子李瑾琛笑了起来,背着手走到明德帝原来坐着的高台上对徐文华说: “太子弑父弑君,罪不容恕,抓起来。” 徐文华摆了摆手,立刻就有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跟着他朝李瑾瑜扑了过去。 李瑾瑜吓得大叫: “瑾之,清扬,救我!” 李瑾之就站在李瑾瑜旁边,其实没等李瑾瑜开口,他就已经闪身护在了李瑾瑜前面。 沈清扬冷笑,他站到李瑾瑜后面,同时从腰里抽出了一柄伪装成腰带的软剑,劈头就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侍卫的头给削掉了。 人头在大殿上滚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沈清扬和李瑾之将李瑾瑜夹在中间,而李瑾之的左右手里,各握着一柄短而锋利的匕首。 李瑾琛还在催促徐文华马上拿下李瑾瑜,可面对着沈清扬,徐文华明显犹豫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远不是沈清扬的对手,而且想不通放在沈清扬酒里的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起效。 沈清扬用手中带血的软剑指着徐文华,冷笑道: “你若识相,现在就放下兵器,我给你留条全尸。否则,我保证你全家都活不到明天午时。” 徐文华死死盯着沈清扬和李瑾之、李瑾瑜,额头上的热汗滚滚而落。 李瑾琛不耐烦再等,大声斥责李瑾瑜罪大恶极,威胁众位皇亲和大臣立刻站队,否则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昭阳殿。 没人去注意那个一直低眉顺眼的小内侍,也没人注意到她被桌案挡着的手一直没有停下,而且很快就有混着血迹的液体顺着明德帝的嘴角流了出来。 礼部尚书冯锦耀已经年逾花甲,满头白发的他在这时候走了出来,指着李瑾琛和徐文华怒骂: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太子就算要谋逆,也不会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分明就是你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李瑾琛就已经夺了一个侍卫手里的剑,疯了一样地连刺冯锦耀数剑,然后一脚将冯锦耀的尸首踢倒,他自己举着血淋淋的剑狂笑道: “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我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不想死的都站到我背后,剩下的,老子今天一个一个地杀!” 说话间,他忽然转身,飞快地举剑偷袭李瑾瑜。 李瑾之还是微微地笑着,并没有害怕和生疏的样子,举着手里的两柄匕首就挡了过去。 金属撞击的火花闪得李瑾瑜眼睛酸涩,他知道李瑾之根本就不会功夫。 沈清扬依然盯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反叛侍卫,脸都没有扭一下,手里的软剑却精准无误地缠向了李瑾琛。 李瑾之左手里的匕首和李瑾琛的剑一起掉落在地上,有血迹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落。 但他仍分毫不躲地把李瑾瑜挡在身后。 而李瑾琛,直接被沈清扬的软剑抽翻在地,从右肩到左腰,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李瑾琛疼得大叫,而沈清扬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屑于。 徐文华奈何不得沈清扬,忽然领着几个属下将人群里的武安侯给拖了出来,逼着他表态站队。 武安侯虽害怕,但仍破口大骂,徐文华气急败坏,举剑就朝武安侯刺了过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武安侯世子孟梓奕忽然冲了出来,扑到武安侯怀里替他挡了一剑。 孟梓奕被一剑穿胸,一口热血喷在武安侯的脖子里。 武安侯抱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孟梓奕含着泪笑说: “父……亲,我对……对不…起……” 孟家的几个男丁彻底怒了,赤手空拳地冲出去和反叛的侍卫撕打。一些有血性的皇亲和大臣也被逼急了,吩咐怒斥李瑾琛和徐文华丧心病狂。 自然地,这些人也都成了被攻击的目标。 然而,随着孟家几名男丁全部被杀,终究还是有不少人选择了站到李瑾琛旁边。 大殿里充满了血腥味,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看着孟家的人一个个倒下,李瑾瑜双眼通红,流着泪要冲过去,却被李瑾之死死拦住。 外面忽然有尖厉的呼哨声响起,李瑾琛愣神的功夫里,大殿四周的数扇侧门同时洞开,身着铠甲手持重兵器的蒙面卫队冲了进来。 足有上千人,黑压压地围了上来,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将大殿里的反叛侍卫全部斩杀。 只留下战得满身是血的李瑾琛和徐文华被围在中间。 劫后余生的幸存皇亲和大臣里,有人开始哽咽着落泪,而那些原本选择了李瑾琛的人,被围成一团圈在角落里。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人们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垂着头跪坐在主位旁边的小内侍。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脸色平静地站起身,看着原本倒毙的明德帝重新站了起来。 安江自后面蹒跚而出,身后跟着另一个脸色阴沉的明德帝。 站在梅雪旁边的明德帝马上抓掉头发和外衣,又撕掉了脸上的面皮。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就是内侍卫首领贺征。 已经受伤颇重的徐文华顿时跌坐在地上。 李瑾瑜喜极而泣,狂奔过去搀扶安江身后的明德帝。 李谨之和沈清扬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拉过袖子盖住了受伤的左手。 明德帝背手站着,盯着李瑾琛看了一会儿,然后扭脸看着身边的小内侍说: “梅雪,让他死个明白。” 梅雪点头,揭掉脸上的面皮,给明德帝行礼后便朝向众人朗声道来。 贺征故意称病,给了徐文华机会,也给了李瑾琛胆量,使他们顺利换了李瑾瑜的酒杯,毒就藏在杯柄里面。 说到这里,梅雪从桌上拿起李瑾瑜最后敬酒的那个杯子,将杯口朝向众人,然后用手轻轻扭动了一下杯柄。 杯裙和杯柄之间竟然错开了,有白色的粉末飘落而下。 一直缩在人群里的沈国舅这时候忽然窜了出来,抖着一身肥肉跑到李瑾琛旁边,对着他又打又骂。 沈清扬扫了一眼极尽夸张之能的沈国舅,眼含讥讽地扭开了脸。 明德帝的眼神从殿中诸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才吩咐贺征和沈清扬说: “你们两个留下把事情处理完,厚恤忠臣,尤其是孟家和冯家。有异心者,全部押入大理寺问罪。” 又指了下徐文华和李瑾琛说: “徐家,直接诛九族。楚王府,阖府不留活口。但要先留着他们两个的命,等楚王的人头到了京城,再一起挂到城门示众。” 沈清扬和贺征应下,明德帝就对着李瑾之招了招手说: “瑾之,你跟朕走。” 李瑾之跟了上去,和李瑾瑜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明德帝回寝殿。 梅雪和安江跟在后面,她悄悄打量了一眼李瑾之的左手臂,就又垂了眼继续往前走。 第102章 劫后 一回到寝殿,明德帝就跌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梅雪急忙给他扎针,安江又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端过来给明德帝服用。 等终于缓过一口气,明德帝就对梅雪说: “你先给瑾之把手包扎好。” 即便已经病得如此严重,可周围的一切,依然逃不过明德帝的眼睛。 安江忙出去把梅雪的药箱提了进来,梅雪垂着头给李瑾之包扎手臂,李瑾瑜愧疚地对明德帝说: “父皇,瑾之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他本就不会功夫。” 明德帝眼神深沉地看着李瑾之,闻言“嗯”了一声说: “你们是兄弟,瑾之为你舍生忘死,你以后也不能亏待他。” “那是自然,儿子记住了。” 李瑾瑜满脸的感激,回答完明德帝又问李瑾之的伤势如何。 梅雪已经给李瑾之包扎好,就给明德帝和李瑾瑜行礼说: “世子只是皮外伤,并未伤了筋骨。” 明德帝就满意地点头,满脸疲惫地躺回软枕上说: “今天孟家惨遭大劫,太后必定深受打击,你们三个一起去慈宁宫看看。 梅雪,看完太后你就和瑾之一起回去休息几天,朕若不舒服了,再命人去叫你。 朕真的撑不住了,明日再去看望母后!” 说完最后一句话,明德帝就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若隐若现。 李瑾瑜瞬间哽咽,领着梅雪和李瑾之给明德帝磕头后退了出去。 新年的第一天,天色微明,整个宫城却一片萧瑟,连空气中都是隐隐的血腥味。 宫道上人来人往,但却寂然无声,只有源源不断的尸首被往外抬。 借着微弱的晨曦,梅雪低头,仍然可以看到路面上残留的血迹。 慈宁宫里一片死寂,女眷们早已被疏散出宫,长乐郡主去东宫帮太子妃谢丹琴守着几个孩子了。 晨阳公主双眼红肿,在静安太后的卧房外低声对梅雪等人说: “皇兄事先做了安排,所以我们这边并未出什么大事,不过是受了些惊吓而已。 但是母后,母后她……” 晨阳公主说不下去,用帕子捂着脸无声地抽泣。 武安侯府,太后的娘家,为了避嫌,家中男子世代都是只读书而不出仕,可仍避免不了劫难。 此次,武安侯府成年男子无一幸免,只留下了一门孤寡。 梅雪心酸地咬了咬嘴唇,想起了一直卧病在床的武安侯府老夫人,还有武安侯夫人。 武安侯夫人深爱儿子孟梓奕,如今却一夜之间丧夫又丧子,她该如何承受? 静安太后昏睡在床上,对梅雪等人的到来毫无察觉。 梅雪在床边坐下,给静安太后诊了脉,然后走出卧房对晨阳公主说: “太后娘娘并无大碍,但伤心过度,须得休养一段时间才可。” 李瑾之想留下来照看静安太后,李瑾瑜不肯,对他和梅雪说: “京中遭此巨变,王府里必定也是人心惶惶,你们先回去照看两个孩子,若皇祖母的病情有变化,我一定第一时间让人去告知你们。” 梅雪和李瑾之只能应下,辞别晨阳公主后出了慈宁宫。 天已经大亮,新年的太阳却只露出些微昏黄,一直钻不出厚厚的云层。 梅刚和彭亮、高远在宫城外焦急地等了一夜,一看见梅雪和李瑾之并肩走出,就忙都迎了上来。 街市上寂静一片,别说新年的热闹了,连半点人声都没有。 李瑾之把梅雪搂在怀里,眼圈渐渐地红了。 梅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 “我们先去一趟侯府,看看老夫人她们再说。” 李瑾之点头,平静了一下情绪后吩咐梅刚改道去武安侯府。 侯府里哭声一片,下人们正忙着把各处的红灯笼和红对联撤掉。 武安侯夫人躺在床上高热到昏迷不醒,梁劲松守在床边,一双眼已经熬得血红。 老侯夫人被人瞒着消息,但仍察觉到了异常,不停追问李瑾之为什么侯府的男丁还未来给她请安。 梅雪的眼泪差点儿就夺眶而出,急忙扭头出了卧房。 这位可怜的老人,因为孙子的婚事被气得在床上困了两年,如今又一夜之间失去了多位儿孙,她的余生,该是何等的痛苦? 梅雪去给武安侯夫人开了方子,又给她针灸了两次,直到她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才离开侯府。 回到王府已经是午时过半了,宋志杰等在王府门口,远远地一看见马车就忙迎了上来。 三个人一起回到内院,平安一看见梅雪就笑着扑了上来。 李铭泽被九儿抱在怀里,看见李瑾之就努力地发出“呜啊呜啊”的声音。 李瑾之忙走上前把李铭泽接到怀里抱着。 一顿午饭,除了不谙世事的平安欢喜不已,其余人都食之无味,只略略地用了几口饭就停下了筷子。 下午,梅雪和李瑾之正陪着两个孩子,萧彦赶了过来,坐下后喘息了一阵就开始说外面的情况。 就一个上午,京城里已经有三十多家府邸被抄,其余被牵连的人家依然在不断增加,徐家和楚王府,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是被当场斩杀,无一幸免。 “刑部,大理寺和羽林卫的牢房里都塞满了人,我刚去看了一眼沈清扬,羽林卫负责徐家和楚王府,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梅雪和李瑾之、宋志杰皆都无言,这个与众不同的新年,大约会让京城人记住很多年。 宫里一直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梅雪就安静地在王府休息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丁香里的梅宅。 张嬷嬷留在梅宅照看梅嬷嬷,下人们也一直都是闭门不出。 秦力和孙强一直带人守在府中,宋志杰也从王府里派了人手来增援,所以梅宅里始终安然无恙。 沈清扬是在初五这天才来的梅宅,李瑾之和萧彦、长乐郡主等人也都在。 一看见风尘仆仆而来的沈清扬,长乐郡主就红了眼圈,但仍先起身去给他盛了碗热汤。 沈清扬什么都没有说,喝完汤就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只看着萧彦和两个孩子玩闹。 临近元宵节了,京城里的气氛依然无比凝重,直到蜀王率兵进攻击两湖大捷的消息传来。 明德帝连下了几道旨意,厚恤武安侯府和礼部尚书冯锦耀的家人,包括其他在宫宴上死难的皇亲和大臣家属。 二月中旬,兵败的楚王被押送到京城,明德帝连见也不肯见他一面,直接下令将他押送到京西菜市口。 楚王父子和徐文华的人头挂在京西城门楼上,下面是源源不断被押送出京流放的犯官家眷。 梅雪又回了昭阳殿伺候,间或去慈宁宫看望静安太后,有时候也会遇到太子妃谢丹琴带着两位小郡主陪在静安太后身边。 离开时,谢丹琴邀请梅雪同行。两位小郡主不知忧愁,嬉闹着跑在前面,谢丹琴浅笑,对梅雪说: “七妹妹给我来了封信,说她即将启程,还给我带了许多钱塘的特产。” 梅雪无言,她知道谢丹琴肯定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不需要任何安慰。 谢丹琴仍然笑着,抬头看了眼春日里湛蓝的天空说: “我进宫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京城的饮食,并不想念钱塘的什么特产。 但我想念自己的爹娘和兄弟姊妹们,我会让祖母和大伯母乖乖地把他们送到我身边来的。” 梅雪垂眸,给谢丹琴行礼说: “微臣也希望娘娘一切如愿。” 谢丹琴就笑了,牵了梅雪的手继续往前走。 第103章 谢七姑娘 冬去春来,洛水河畔的梨花再次开得堆云积雪一般时,明德帝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李瑾瑜端着药碗跪在床边,低声哀泣: “父皇,儿子在药里加了些蜂蜜,并不十分苦,您就喝一口!” 明德帝苦笑,他几乎已经无力摇头,但仍询问蜀王可否将兵符送回来了。 李瑾瑜泪流满面,哭着答: “皇叔已经把兵符送回来了,至于两湖地区关键位置上的用人,儿子会放在心上,父皇不用担心。” 明德帝喘息着“嗯”了一声,又吩咐安江去把沈清扬叫进来。 沈清扬和梅雪都坐在外间里,听明德帝叫自己进去,他看了一眼梅雪后就跟着安江走了。 在床边跪下给明德帝磕头,沈清扬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明德帝说: “清扬,朕一直把你当做儿子看,这你是知道的。 朕知道你一直喜欢梅雪,如今朕要走了,就想着成全你的心愿。 你看,朕给你和梅雪赐婚如何?” 跪在旁边的李瑾瑜抖了一下,差点儿摔了手里的药碗。 沈清扬沉默着,良久才答道: “微臣对梅姑娘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微臣喜欢的是长乐郡主,这件事,太后娘娘和公主也都是默许的。 所以,微臣请陛下将郡主赐予微臣为妻。” 说完,沈清扬又重重地给明德帝叩头说: “微臣虽年岁上大郡主许多,但微臣向陛下发誓,余生一定对郡主一心一意。” 李瑾瑜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悄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明德帝就笑了,努力扭过脸看着沈清扬说: “朕知道你和瑾之之间的情谊,但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朕更相信你对朕和瑾瑜的忠心。 算了,朕就成全你和长乐,毕竟把长乐交给你,朕也是最放心的。” 沈清扬红了眼圈,重重地给明德帝磕头谢恩。 退回到外间,沈清扬看了一眼梅雪,也不说话,扭头就往外面走去。 梅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洛阳已是百花盛放的季节,连风中都混着花的香甜气息。 沈清扬站在廊下,并不看旁边的梅雪,只淡淡地说: “陛下会给我和长乐赐婚,明年的这个时候,国丧过后,我就该成亲了。” 梅雪默然,良久才低声说: “多谢沈大人成全,也祝您和郡主百年好合。” 沈清扬红了眼圈,扭开脸忍回了眼底的泪水后才回头看着梅雪说: “我会用心待长乐,你和瑾之也要好好的,前路虽长,但我还是相信你们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说完,沈清扬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春风温柔,但仍卷起了沈清扬的衣角。 梅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紧嘴唇忍住了眼里的泪。 明德二十二年三月十六,皇帝驾崩。一个月后,太子李瑾瑜即位,封太子妃谢丹琴为皇后,但未册立太子。 初夏季节,安宅里一片葱茏,几棵银杏树枝繁叶茂。 安江躺在树荫下的软榻上昏昏欲睡,阳光从枝叶间漏下,照在他稀疏的几缕白发上,白得刺眼, 角门悄然打开,梅雪一身清凉的夏衣,领着九儿走了进来。 在安江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梅雪轻声说: “大监,从丹心观逃走的最后两个道人也被寻到了,已经秘密处死,您可以安心了。” 从明德帝去世开始,安江就不肯再服用任何药物,饭菜也吃的极少,一天也就早晚各喝半碗稀粥。 梅雪知道他早就存了死志,便也不再苦苦相劝,只尽量抽时间每天都来看看他。 听见梅雪说话,安江才缓缓睁开眼说: “世子替老奴完成了心愿,请梅姑娘代老奴谢谢他。” 梅雪点头,也不再多说话令安江耗神,只拿起桌上的圆扇慢慢地给他扇着凉风。 回到丁香里时已是傍晚,秦力在门口等候梅雪,跟着她边走边说了宋志杰刚送来的消息。 谢家七姑娘今天到了洛阳,皇后谢丹琴借事忙为由没让她进宫相见,而是将谢家一行人安置在了京中的一处宅子里。 谢家巨富,仅在京城便有好几处大宅。 秦力继续低声说: “这原不是什么和姑娘您相关的事情,但听说那位七姑娘还未到京便病了,宋先生怕她们会求到姑娘这里来,所以才让及早通知姑娘,也好做个准备。” 梅雪点头,她自是不愿意插手到谢家姐妹的争斗当中,但也知道迟早怕是都避免不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谢家便找上门来了,来的还是坤宁宫新任掌事姑姑谢嬷嬷。 谢嬷嬷笑着对梅雪说: “梅姑娘,老奴是代替娘娘来请您的。 您也知道,娘娘甚是疼爱七姑娘,但如今娘娘刚刚掌了内宫,诸事繁忙,而且还有几个孩子要照料,实在是忙不开,不然肯定会把七姑娘接进宫里亲自照料的。” 梅雪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只冷笑。 心急谢七姑娘病情的,谢嬷嬷大概才是首当其冲。至于说接谢七姑娘进宫,怕也是谢嬷嬷更着急些。 梅雪自然不能拒绝,便和谢嬷嬷一起乘了马车赶去谢府。 两个人坐在马车上,谢嬷嬷依然不忘了明里暗里地提醒梅雪说: “我们七姑娘是大房唯一的嫡女,一生下来就是由老夫人亲自养着的。 论宠爱,就是府里的几位嫡孙也是比不了的。 就说这名字,也只有七姑娘是跟着哥哥弟弟们一起排玉字辈,取名玉妍。 这也是为什么要麻烦姑娘您走一趟的原因,寻常医女不顶事,而那些太医,都是男人,又怕他们气息污浊,令七姑娘受了委屈。” 梅雪点头,微笑着说: “既如此,我自当更加用心诊治,嬷嬷放心便是。” 谢嬷嬷便很满意地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梅雪。 梅雪只得接了荷包,心中却已经有了厌恶,只是脸上没流露罢了。 这样尊贵的七姑娘,她还真是没兴趣去伺候。 毕竟她也只是个“不顶事的医女”,而且她也是太医,大概身上也有不好闻的污浊气息。 谢家的这处宅子离丁香里并不算太远,处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间尽显富贵之色。 软轿走了好一阵才到谢玉妍的院子门口,已经有四个婆子在门口候着了。 藕荷色的软烟罗帐子后面,睡着一个面容娇俏的美人儿,即便是病着,微蹙的眉梢也带着说不尽的风流娇柔之态。 但梅雪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样的谢玉妍,和先太子妃杨淑敏确实长的极其相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杨淑敏出身将门,又是被静安太后一手养大,身上自有一种端庄淑雅的大气所在,便是被沈皇后打压数年,她也不改本色。 而眼前的谢玉妍,就像是一株流着泪的鸢尾花,娇弱得迎风一吹便会折断了一般。 第104章 病因 谢嬷嬷半跪在床边,极尽温柔地小声叫醒了谢玉妍。 谢玉妍睁开眼看见谢嬷嬷的那一刻,珠玉一般的眼泪瞬间滚滚而落,哽咽着问: “嬷嬷,是三姐姐让你来看我的吗?” 声音娇弱,眼神哀凄,梅雪看了一眼谢玉妍,就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谢家大房该是有多自信无知,才会想着把这样的谢玉妍送到京城来和谢丹琴争。 深宫里挣扎了多年的谢丹琴,心机手段和忍耐力样样不缺,更何况,她如今已经贵为皇后,还有两个儿子。 也或许,谢家没料到这一点,毕竟明德帝去世的时候,谢玉妍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谢嬷嬷给谢玉妍介绍了梅雪,但谢玉妍却只是流泪,对梅雪说: “辛苦梅姑娘跑一趟了,我并无大碍,不过是想念三姐姐,心中郁郁罢了。” 梅雪很是无语,但也觉得方才大概是小看了谢玉妍的。 比如,就这一句话,谢玉妍就已经将谢丹琴放在了罪魁祸首的位置上。 谢嬷嬷又耐心地哄了好一会儿,谢玉妍才抽泣着伸出了纤细白净的右手腕。 谢嬷嬷忙又拿出一块锦帕盖在谢玉妍的手腕上,然后才请梅雪在床前的锦凳上坐下。 谢玉妍果然并无大碍,只是吃了不洁净的东西引起的肠胃不适。 梅雪询问后,发现果如她所猜测的一般。 谢家生怕谢玉妍受委屈,怕她到了洛阳水土不服,故而派了几艘大船跟着,一直到现在,谢玉妍进嘴的吃食和饮用水都还是在钱塘装上船的。 这个年代的保鲜技术,又是在这样容易滋生细菌的夏季,她若不生病那才是怪了。 梅雪起身去净了手,也不再坐下,就站着对谢嬷嬷说: “从今天起,但凡是从钱塘带过来的吃食和水,都不要再给谢姑娘食用了。 就用京城本地的水和容易消化的吃食,我再给开一副方子调理肠胃,大约六七日就能恢复正常。” 谢嬷嬷就很是犹豫,迟疑着不敢答应下来。 梅雪就微笑着点了点头说: “我明白嬷嬷的顾虑,若不放心,就再请郭院使等人一起会诊一下也可。” 说完,梅雪就坐下写方子,写完后也不管谢家主仆那满脸的纠结,她便告辞离开了。 她侍奉过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也照顾了明德帝多日,但论金贵,谢家这位七姑娘当属第一位。 谢嬷嬷忙着安慰谢玉妍,自然没工夫送梅雪,给梅雪领路的是一个富态的锦衣婆子。 一路无话,软轿快走到二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公子。 眉目清秀,皮肤带着水乡人特有的细腻白润,尤其是一双笑眼,令人一眼看过去,似乎连这夏日里的烦躁也减去了几分。 抬轿的婆子们停住了脚步,领路的锦衣婆子弯了腰给那男子行礼,口称“五公子”。 梅雪便知道这个人就是送谢玉妍进京的谢玉景了,谢家大房的嫡出儿子。 谢玉景和那锦衣婆子低声说了两句话,便含笑朝着梅雪走过来。 梅雪只得下轿,淡淡地给谢玉景行了一礼。 谢玉景十分客气向梅雪道谢,又接着说: “梅姑娘的大名,谢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梅雪淡淡地摇了摇头说: “公子客气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忙,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又给谢玉景行了礼,梅雪便转身上了轿子示意婆子们继续走。 轿子已经走出了很远,梅雪依然能感觉到谢玉景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这让梅雪有些不高兴,她尤其不喜欢谢玉景看她时的那种眼神。 回到丁香里时,李瑾之也刚过来,正抱着李铭泽和平安说话。 平安手里拿着新出锅的绿豆糕,和李瑾之你一口我一口的边吃边说。 平安还拿不好东西,弄得李瑾之和他自己的脸上都粘了不少糕饼的碎屑。 九儿和玉容都在一旁看得发笑,见到梅雪进来,知道李瑾之有话要和梅雪说,她们两个就把平安和李铭泽哄着抱走了。 梅雪净了手,把帕子递给李瑾之示意他擦脸。 李瑾之摇头,不肯接帕子,笑着把脸凑到了梅雪跟前。 梅雪笑着拍了下李瑾之的手臂,但还是帮他把脸擦干净了。 两个人坐下喝茶说话,梅雪大概说了谢玉妍的情况,也顺带着提了一句谢玉景。 李瑾之点头,含笑对梅雪说: “谢玉景此人不可小视,他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心机和文章同样出众,不然谢家不会让他护送谢七姑娘进京的。” 梅雪点头,深以为然。 毕竟谢家兄妹是要来和当朝皇后抢东西。 两个人又说起了长乐郡主和沈清扬,李瑾之就笑着说他刚去过沈清扬府上,发现他竟然亲自指挥工匠修整府邸,园子里也添了不少花草。 因为不擅长这些,沈府的花园被沈清扬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很是热闹。 梅雪也笑了起来说: “沈大人是把郡主放在心上的,他自己过日子的时候怎么简单怎么来,这快要成亲了,怕是不想郡主受委屈,所以才这般不怕麻烦地折腾。” 李瑾之点头,探身握了梅雪的手,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梅雪红了脸,拍了下李瑾之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这样。 药房已经修好了,密道也刚修整完毕,梅雪就领着李瑾之一起去看看。 李瑾之左手举着烛台,右手牵着梅雪,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一刻钟便到了另一端的万林书坊。 小小的一个后院,一颗大榕树下摆着石桌石椅。李瑾之引着梅雪从后门上了书坊的二楼,打开窗户指着外面的街道说: “这里的人都会功夫,宋先生特意挑选的。一旦有紧急情况,你就带着孩子们撤到这里,这些人会护送你们安全离开。” 梅雪点头,心里知道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李瑾瑜即位后,虽然对蜀王这个亲皇叔一再封赏,可明里暗里的,他一直想要把两湖的控制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蜀王却只装聋作哑,上的折子里,说的话一次比一次好听,落到实处却一样也不肯去做。 隔天,梅雪进宫给晨阳公主送药,离开时去偏殿里看长乐郡主。 艳阳高照,透过窗纸照在女子明媚的面孔上。 长乐郡主本不会做针线,现在却也有耐心跟着绣娘学了。 梅雪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她正做着的里衣说: “你不爱做这些也不必勉强,反正以后有针线上的人帮你做。” 长乐郡主摇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说: “外衣和鞋子我是做不好的,但里衣我要亲自给他做。” 梅雪笑着点头,对长乐郡主说了沈清扬正在府中大肆整修的事情,末了又说: “看,沈大人多在意你,他过去十年用在府里的心思大概都没这两个月多。” 长乐郡主就笑,放下手里的针线去拧梅雪的脸。 梅雪笑着躲开,威胁长乐郡主说: “郡主,你最好对我态度好一点。你想想,等你成亲怀孕了,生孩子了,总是要找我帮忙的。” 长乐郡主就更羞恼,非要抓住梅雪打一顿不可。 皇帝李瑾瑜来给静安太后请安,听到偏殿里隐约的笑闹声就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 内侍高强竖起耳朵听了听,就弯腰对李瑾瑜笑道: “陛下,听起来好像是梅姑娘在和郡主玩闹。” 李瑾瑜就笑着摇了摇头,想了下又说: “你去请梅姑娘往皇后宫里走一趟,铭宇昨天开始就有些咳凑,请她去看看也好放心些。” 高强连忙应下,一溜烟地往偏殿里跑去了。 发布这篇新文三个月了,其实开始动笔是在春节的时候,那时候是生活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而深夜里对着电脑的时光成了我最大的安慰。 盛夏来临,,希望一切都能慢慢地好起来,也希望爱看书的你们越来越好。 非常感谢,盛祝的老迷妹,刀青梅,慕湮大人,,高级回复结果,苏木马儿王一羽,,,jiangtianchu,天天赢家,伞红,紫熏纷飞,,闗你蛋治,evebnce,来宝妈妈,,闲看v,焕启妈,bebo,开心玉鱼儿,十里稻花香,sunjr,,遇遇2007,854925,,,sheng168,fhsj0,,西贝笑一个,,wendydeng,一粒石子入江海字数限制,只能写到这里,但心中的感激无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