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少年游》 神降 大千世界,各有生机。 三千三百三十三万万世界中,有一处名神降,传言曾有神明在此界生息,不过那已是遥远的上古传说。 虽然是传说,但此界灵气充沛,孕育不少奇灵异兽。 而此界之人,万人之中必有些许超出众人之上,身具灵慧,触万物可感自然之灵,便有人说这是天赋之子,乃上古神之后裔。 十一族便是神降之界中,继承了最浓厚的神之血脉的十一个家族。 他们自上古至今一直站在世界顶端,为保持天赋的延续,这十一个家族内部通婚,各自血脉相关又都野心勃勃,他们以姓氏为部族,因为资源而互相侵蚀却又不能独大。 直到六千年前,巨灵神后裔太康,惊才绝艳,天赋卓绝,联合金族石氏,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很快便统一各个部落,成为神降大陆的第一任王。 立国为鼎,并在中洲潋滟江畔修筑未央城,以大江之险、群山环绕为倚仗,希冀统治长长久久。 然则花无百日好,即便太康之威也只延续了不到四千年,便被冰雪神后裔覆灭,联合被太氏驱逐至南交的火族炎氏,覆灭鼎朝,建立大殷,至今日第二十八代仁宗王为止,已有二千二百二十八年。 除却十一族之外,雾山之上、镜湖之旁还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白塔,塔身高耸入云,直通天际,白塔之上,祭司明氏俯瞰整个大陆。 白塔明氏,传言为日月之神的后裔,掌空间之力,可破万界,驭空凌云;善推演,断身后将来事。 所以当明岚出现在小勺山春晖堂上时,几乎惊呆了所有人。 当然也包括淹没在人群之中的阳氏阿燕。她虽然勉强上了春晖堂,但确确实实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未央贵女们的偶像。 果真岚姬如传说中那般貌若秋月,风姿秀雅至极,尤其因着白塔明氏的天赋,周身自带一层结界,柔光环绕显得不似凡人。 奈何又听得旁边轻嗤一声,听这高傲的嘲笑声,不用看阳燕也知道,准是第一眼就跟她不对盘的幻族梦氏阿淮。 “听闻白塔明姬只对天赋异禀之人刮目相看,像某些小地方来的普通人,还想要上赶着巴结白塔继承人,简直做梦!” 阳燕是个好脾气,听听也就过了,没打算和梦淮相争,何况她说的还挺对,也反驳不出一二。 当然周边大家也都是有风度的人,这种口角只要不涉及到自己也都不会说什么。 只听书院的院长、皇室宗亲青岩不得不假意咳了咳,勉强唤起这帮半大少年和风华正茂的几位夫子的注意,字斟句酌道: “奉王与祭司之命,岚姬将同各位一起于春晖堂修习,请大家秉持互爱互助的精神,共度三年,完成最后的考验。” 这话可谓相当客气,又转头恭敬问明岚道:“岚姬迟来几日,想必环境还不熟悉,不如指派个同学,带你先熟悉熟悉春晖堂。” 明岚点头谢。道:“院长无需客气,明岚既来此,便是您的学生,以师生之礼相待即可,至于同学…” 她环顾了一周,不出意料看到青和,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便微笑道:“就麻烦青和了。” 院长听闻便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怠慢了白塔明氏不行,左思右想还是太子青和身份得当。 阳燕也跟着众人散去,本想上前同明姬结交一二,但到底不好意思,心想这可是白塔跟王室,自己要是贸然打扰到底不好,说白了她还是有些怂。 而这边厢明岚同青和便聊了起来。 虽然白塔一向不问世事,但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是需要与各代王上交好。再加之明岚自幼便随祖父进宫,常常能在乾坤宫内见到被王上指导政务的太子,所以即便明岚长居白塔修习,但同青和也私交甚笃。 “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明岚微微笑道,夕阳下,她秀雅的脸庞被覆上一层柔光。 “只是我困于合一之境许久,外公又闻南部有界兽作乱,便使我来春晖堂历练,或许可以有所突破。” “哎呦,”青和闻言揶揄道: “岚姬都要突破合一境了!赶明儿我去见见父王,问问他化形之境突破了没。唉,我还是甭操心别人了,好好修炼早日提升灵感境界!” 明岚被逗乐了,心头的愁绪稍稍散去了几分。 八荒大陆天赋分九大境界。 下三界,以灵根为基凝气入体,接着锤炼筋骨体格,然后以灵感知内外。 突破灵感后,进入上三界,引灵气化形、物我合一、通感自然。 通感之上,还有和光、归尘、圆满三大境界。 然而近千年来,灵气日渐凋敝,十一族的后代们有天赋者少,天赋出众者更少,穷其一生,能练到上三界通感之境已是天纵奇才。 而通感之上的境界,据说也只有几个家族的老祖宗们,他们大多不问世事,隐居在大陆各处。 凡天赋之人凝气入体,寿命便延长至百岁,炼体后可至一百五十岁。 突破下三界进入化形后,寿命便有三百之数。 突破通感,超越上三界的寿数大概可至千岁。 但六千年来大陆突破上三界者,除却白塔祭祀,已无他人,所以大家也都是猜测。 这厢,阳燕回到寝房,便呈大字仰躺在了榻上,松了口气叹道: “唉,这学堂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有三年,阿娘真真害苦我也!” 尤其一想到今日那不苟言笑的火族夫子宣布每月十五一小比,末位者要在每日课业结束后到操练场加训一个时辰之外,还要负责挑满每日山上所需用水,阳燕心里就暗暗发苦。 他们雷族的修炼与其他几族并不大一样,因雷电威力过大,至阳至盛,除却引外界灵力外,还需要借助耀金石淬炼雷电引雷入体,才能让身体承受的住雷电之威。 这耀金石乃山精所化,百年能凝巴掌那么一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是天下至刚至硬之物。 但因着当年巨灵太氏一族为王时,惧怕火族北侵,便在千仞城修筑城墙,将雷族所居之地朔鸣山上的耀金石几乎搬了个空。 阻人修炼如断人性命,但雷族当年实力不敌太氏,便只能忍气吞声。后来风族举旗反鼎,阳氏是头一个站出来跟从,也与此有莫大关系。 不过即便现在不需要千仞城墙了,因金族的天赋加固,那些耀金石仍无法取出,也导致雷氏一族至今修炼缓慢,甚至修炼者也越来越少,以致实力大跌。 阳燕天赋不能算不好,但在这批被各家精挑细选来的天之骄子之中,就显得不够看了。 再加上修炼原因,导致她是目前这批学子中唯二还停留在炼体期的人,所以梦淮才会嘲讽于她。 尤其是她的出身也不算正统。 众所周知因着朔鸣山缺耀金石,所以只有嫡系嫡支或是天赋特别出众的才能住在祖宅修炼,其余人都居住在山下的子午城。 她父亲虽然是族长之子,但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亲母早逝再加上天赋平平,很早便被打发到子午城。 而她母亲也非名门望族,乃是一商贾之女,因生意做得大,名下商铺开遍大陆,便欲同十一族交好,陆续将女儿嫁了进来。 她母亲算是嫁的最好的一个,嫡系庶子还身怀天赋,一般也要找个同样身具天赋之人。 奈何雷族不仅缺天材地宝,还缺金银俗物,她父亲这才娶了商女进门。 不过阳燕觉得还是她娘更厉害,八面玲珑,颇负计谋,若是她娘想做什么事,那必定能做成。 自娘亲嫁过来后,不仅重新让父亲得族长看中,在雷族中占得一席之地。 更讨好嫡母,让她也能来参加春晖堂,若不是因着阿弟实在年龄过小,说不定连阿弟也要跟着过来。 阳燕的嫡祖母乃是火族炎氏之女。火雷两族自古交好,但雷族困于祖宗血脉日渐稀薄,即便有耀金石引导,越往高境界修炼,凡躯越难承受雷电的冲击。 所以近万年来雷族都处在十一族最末,没有出过什么惊才绝艳之辈,一直依附火族。 这也是太氏敢拿耀金石修城墙的原因,一为断绝雷火两族的交往,二是彻底削了雷族的未来! 而雷火两族确实也在新朝建立后才又重修旧好。 不过火族一向尊崇强者,雷族破落至此,嫁来雷族做族长夫人的也非火族嫡支。 也因此,阳燕的嫡祖母十分想要继续维系两家的关系,甚至希望能更近一步。 商女把握住了嫡母的心理,便上前进言道:有什么能比两家姻亲更能维持关系的呢?听说炎氏嫡支儿郎众多,而雷族目前适龄且有天赋的女孩儿只有阿燕一人,这次春晖堂之行,不若把阿燕加上去,兴许能起到更大作用… 她祖母闻弦歌而知雅意,再加之商女一向孝敬的好,便心动了。 而祖父这里只肖父亲提一句,阿燕虽则是个女郎,但天赋在族内也算尚佳。且毅力强过众人,进阶到炼体以来都未使用过耀金石,乃是自己生抗下来的,让我这个父亲都自愧不如。 于是照父母这般运作一番,她便随着两位堂哥一起来了春晖堂。 同窗 阳燕一大早便醒了,她上山一月有余,已经习惯没有侍女和不能赖床的日子,先前曾迟到过,被夫子无情的罚站了一个上午。 推窗远望,青山都笼罩在晨雾之中,苍苍茫茫,不由令人心胸开阔。 春晖堂是太祖亲自选址,定在未央城外西南的勺山山脉,此处山高林密,面临潋滟江,背靠大勺山,乃灵气充裕之地。 山门处由天机道机关设置,按各类门牌设出入限制,他们平时都只能呆在山上,除非紧急之事,否则出不了春晖堂。 而春晖堂除却最初兴办了几届后,其实已有千年未再开办。 这次除却王上想要在灵气凋敝天赋没落之际,加强各族精英们的团结之心,更重要的是各家听说王上会在最后一年开放一处上古秘境作为最后考核。 传闻秘境内有一处灵气泉眼,若是哪家得到,必定能实力大增。 不过雷族的目的更简单,于祖父而言只想看看秘境内有无上古炼体之法,能更好减少阳氏修炼的死亡率。 于祖母而言,便是与火族交好,助他们夺魁,最好能让他们另眼相待进而成功嫁入火族。 奈何火族炎氏都是以强者为尊,像阳燕这种小虾米根本不在几位少爷眼里。 到如今,阳燕也只与炎氏唯一的女郎十九搭的上话,主要这位女郎是从南交来的,同阳燕一样收到整个未央贵女们的排斥,并且她们还住在同一间卧房。 但这位女郎可与她不同,乃是火族近千年来唯一一位返祖之子,根骨绝佳,年不过十五便已到达灵感圆满之境,只差一步便突破下三界,乃是当世的修炼奇才。 所以女郎们虽然冷着炎十九,但到底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阳燕最开始是存着讨好的心思接近炎十九,当然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不过日子久了她才发现,其实人家十九也根本不在乎这些,这位女郎可算是个修炼狂人,除却修炼之外的事一概毫无兴趣。 不仅如此每天晚上还要在校练场加练两三个时辰,让阳燕彻底对自己的懒惰鄙视了一番。 虽然炎十九不善言语,但阳燕厚着脸皮在她身边待久了,炎十九也算默认了阳燕在自己身边呆着,从最开始的警惕渐渐放松了。 今日,阳燕还是一大早等着炎十九一起用早膳。 这位火族的女郎肤色微深,容貌昳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红发,如朝霞般光艳如绸缎般华丽,被她松松束着。 阳燕强忍住内心想要摸上去冲动,笑着上前道:“早啊,十九。” 炎十九冲她点点头,两人没有多话,朝着膳堂走去。 哪知这个时辰,膳堂竟坐满了人,往日早膳并不会来这么多人。阳燕定睛一看,果真在人群的最中央看到了那位白塔明姬以及太子青和。 他们被众人围住,紧挨着他们的是十九的两位兄长,炎五和炎七,他们都是族长之子。 听说还有个大哥炎元,乃是十一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年二十,已经突破下三界。与火族鲁莽易怒的天性相反,十分沉稳,多谋善断,已经被火族众长老钦定为继承人。 她母亲临行前交代过,像炎元这类男子,就不要肖想了,另外最小的炎七郎与羽族也早有婚约,那么阳燕最后只有炎五郎这一个选择。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了,炎五郎根本就没给她任何机会接近,所以阳燕渐渐也就歇了这个心。 尤其是当她与十九相熟后发现他们对待族妹都是一样冷淡,便彻底息了这个心思,她到底是个女郎,拉不下脸又实在讨厌麻烦事。 两人都不喜欢凑热闹,本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吃完早饭就去听早课,万没有想到因着白塔岚姬,不光学生们都凑在一处,更有些大胆的仆从侍者们都聚到这里。 正当她俩徘徊着不知去向何处时,那位岚姬却突然冲着她们开口道: “这两位女郎倒是不多见,那位红发的可是火族的十九妹妹?” 随着白塔继承人的话语,气氛略略安静了瞬息,随后众人颇有眼色的为阳燕和十九让出了一条道路。 “阿七,怎地将自家的族妹晾在一旁,这可不像火族的作风啊,难道是怕我们怠慢了十九姬不成?” 明岚的话听着温温和和,实则当头一棒。 这不,对着炎五,她就说的极不客气: “未央城的人都说炎家五郎,狡黠如狐,我看倒未必,不然也不会这么冷待自家妹妹。更何况远来皆是客,凭何这么慢待,火族族规就是教你如此对待族人的吗?” 阳燕明白这话不光是说给炎五一人,甚至明姬的眼神环视一周,最后直白白地看向了太子青和。 “既然大家有缘成为同窗,便应和睦相处,友爱互助。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各位却越学越回去了呢?” 明岚一番话掷地有声,让青和以及炎氏兄弟纷纷红了脸。 这令阳燕打心里感动,想到这些日子忍受的冷嘲热讽,甚至两个堂兄都对自己爱搭不理。阳燕不禁感叹,不愧是以苍生为己任的白塔明氏,从现在起就是她的楷模! 明岚的话十分奏效,立刻就有人为她俩让出了座位,让阳燕得以好好的和明姬亲近一番。 挨得近了,阳燕才发现这位女郎身着天青色宽袖麻衣,头发只用一根竹簪松松挽起,山岚般的眉眼在这极简之下显得更加迷蒙淡雅。 在中洲大陆,只有平民才穿麻衣,一般有身份的人都会着绸缎纱衣,地位再高些的都是云衫锦缎,若是有贵族穿着麻衣准会被人耻笑。 所有人一出生其实已经被标明了边界,就像这个大陆。 但明姬就是那种人,她随心自在,超脱了世俗,就像无拘束的云雾,令阳燕无端生出许多羡慕。 当然,阳燕也不会认为自己真的入了白塔明姬的眼,她大概是好运气蹭了十九的光。 果不其然,明岚同阳燕寒暄几句后,便开始同十九讲话,两人甚至约好这月十五比试相互切磋。 果真未央城还是要看天赋的啊,阳燕略觉苦涩的感慨道,也不知何时自己也能达到她们的境界。 “其实,我对雷族的修炼也略有所知,”不知何时,明姬转头看向阳燕: “传闻雷族上古之时,修炼与修体并行,大成之后得证神威,但因着后来十一族大战,使得许多秘籍都未能流传下来,这才导致雷族需要依靠耀金石来修炼。” 确实,据说上古之时,众神还存在,他们与人类结合产生了半神。 半神继承了神的力量,又夹杂着人类的贪欲,那段时期,为了满足自身的种种欲望,半神们开启了长达万年的征战杀戮。 那万年,据史书记载,世界都被血色笼罩着,到处可见血色的河流和白色腐臭的尸骨,甚至日夜都不再分明,天空长明着血色的红月,人类濒临灭绝。 最终这场混战被苏醒的众神制止,却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半神的力量无法控制,最后众神集合神力,为大陆的人类立起了一道结界,而堕入黑暗的半神们最终堕落为无知无觉的界兽,循着结界的缝隙伺机吞噬大陆。 那段时期被称为血月时代,也就是从血月时代开始,大陆的灵气逐渐衰落,天赋之人也越来越少。 “十九刚刚说到,阳姬修炼并不需要耀金石,可是如此?” 阳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也不全对,只不过我幼时懵懂,最开始凝气入体自己稀里糊涂的,没有使用耀金石便凝气了。后来再修炼时,因为家族耀金石也不多,我便尝试直接吸收雷电,渐渐也习惯了。” 说到这里,阳燕还有半句话未讲出来,那就是她觉得比起使用耀金石,直接吸取雷电后,她的经脉会扩大一些,身体也更为强健。虽然她天赋与这些天之骄子相比稀松平常,但或许她的特殊在自身的体质呢。 今天早上,阳燕觉得自己真是迈出了入学以来相当重要的一步,虽然也还是没同火族的公子们说上话,但她同明姬这关系,怎么着也是一起吃过早膳的交情。 不过显然乐极生悲,今日火族四长老的课上,直接开始抽取后日小比的排号,当然如果有人想要切磋也可以直接报备。 阳燕在春晖堂二十七位学子中,修为排在倒数第二。其他大部分人都在灵感之境。 她原本打算与那位同在炼体期的来自天机道的司公子商量商量他俩一组,奈何人家只顾摆弄手中一个四方体的东西,根本不带眼看她。 没办法阳燕只能去抽签,但运气实在太差了,与她交手的偏偏是鬼族的继承人,公子幽莲。 要说这些人里,除却白塔明氏以外,当以太子青和最为尊贵。 但在这两位都没有带一个侍奴,独身一人时,幽氏的公子却可以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带着两个侍女来小勺山。 更匪夷所思的是直接让两个侍女各占一个名额随同听课,要知道不论是大殷还是前朝,奴隶都根本算不得人,不用说贵族们了,就连平民都不会让奴隶同自己在一处吃饭的。 但即便幽氏让众人侧目,但是谁都不会得罪鬼族,毕竟这是最诡秘的一个天赋之族。 有传言说幽莲公子甚至可以读心,也正是因为能力太过逆天,凡人之躯无法承受,因此这位公子本人显得相当孱弱。 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比阳燕还矮上一头,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的双唇,显得那双眼睛越发的黑。 他打量了下阳燕,少女强忍住脊背发凉的不适感,硬生生扭出了一个微笑算作招呼。 火龙 即便阳燕十分不期待,但十五这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这次比斗最受期待的就是明岚十九两人,夫子应众人所望,直接将她们安排在第一场。 火族历来就是大陆上最强的天赋之族。大陆广为流传的一个记载乃是血月时代过后的万年里,火族出了一个天纵奇才名为炎烬,境界突破圆满,可与神之力匹敌。 火族生性好战,炎烬曾带领火族人征战大陆,几乎统一整个神降,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称王。 直到最后野心勃勃想要夺取白塔内,传说中的至宝日月精魄,逼得当时的白塔之主不得不出手,这才联合各族之力,打败火族大军,将炎烬封印在了荼靡沙漠。 虽说这段传说有些让人无法理解之处,但此情此景不能不让众人往那段传说上想。 尤其据记载,炎烬也是一头红发的返祖之子,真是颇有些宿命感了。 这两人也不多话,也不用什么灵宝,直接就交上了手。 十九一套腿法,携着火花,以雷霆之势劈来,明岚着一身青衣如松柏,眼看就要与火花碰撞,却只见她脚下轻移,不多不少正好躲过了这一劈,旋即左手成爪去抓,但十九实战经验丰富,还未等明岚发力,一团自上而下的蓝色火球便当空落下,后者只能松手结印成界,挡住了火球。 所有这一切均发生在几息之间,两人行云流水的一番试探看呆了众人,白塔明姬实力之强他们心知肚明,但万万没想到这个火族十九竟与之不相上下。 她们两个的招式都走的是实用路子,没半点花架势,两人又斗了几回,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十九,我们这样打下去怕是到明日也分不出胜负,不若直接一招定胜负。” 炎十九点头赞同。 她并非火族嫡支,父亲只是个没有天赋的读书人,在完成族内试炼、被记入族谱前,即便作为返祖之子,也并没有受到族人优待。所以为着一家人的生计,自小便出入荼靡沙漠。 荼靡沙漠传说是血月时代造就,是大陆最大的一片沙漠。环境极其恶劣,不仅有许多凶残的恶兽,而且还有天下闻名的雷暴和龙卷风暴,甚至传说有秘境中还封印着堕魔的半神。 炎十九从小就靠在沙漠里猎食灵兽,勉强维持一家人生活,这也锻炼了她的实战。 但十九万万没想到,明岚作为如此尊贵的白塔继承人,其招式也像是从生死拼杀中历练出来的,不光实用,不浪费一丝体力,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直面而来的杀气,摄的十九心寒。 不过,她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认输。 点头之后,便开始双手结印。这是作为天赋之人必须要兼备体术的重要原因,必须花时间结印才能调动自身的灵力发挥出想要的招式,所以对战中结印时间也很关键。 一般来说越是复杂的招式越是需要更长的时间,但之前的火球作为最基本的招式,她无需结印便能释放。 很快,随着十九双手结印的动作渐趋缓慢,众人发现空中渐渐浮现一只约十丈长、通体洁白的龙! “居然已经修成了白火…”阳燕听得旁边的炎五喃喃自语道。 “若是白火,兴许有战胜明岚的可能,毕竟她现在被压制到灵感之境。”太子青和补充道: “听说火族之焰,以无色为尊,所以火焰的颜色越淡,说明威力越大,看来返祖之子果真名不虚传。” “太子只知其一,”炎五盯着那条栩栩如生的白龙,“我们火族记载,火之本源为黑,不过那是上古传说了。毕竟现在,我族连能彻底凝出无色之火的都没有。” 那旁的炎七却高声助威道“十九妹妹,明岚现在境界同你一般,赶紧上!杀她个片甲不留!让她看看我们火族的实力!” 明岚的嘴角不由一抽,若非顾及夫子还在台下加上比试还没完,她可真想下去把炎小七抽一顿,简直从小熊到大。 不像旁人观战,她直面这条白龙,自是明白它的威力,就如同太阳一般,越接近越能感受到那种狂暴的炙热,不过—— 她扫了眼对面站着的十九,后者脸色发白,步伐勉强保持稳定,汗水也开始顺着脸颊低落,显然是灵气不足之兆。 这女郎真实诚,说是一招定胜负,旁人或许还保留三分,她显然已将底牌都亮出了。 炎十九直直看向一身青衣的明岚,她右手一挥,那条巨大的白龙便冲着后者呼啸而来,明岚能清楚的看到白龙张嘴咆哮,灼热得周边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以白火的程度确实能灼烧她的结界,脑中千思万绪,但身体却是极其灵活的避开了白龙的攻击,跃至了半空。 其实,对付火族的化物之术十分简单,明岚以前同炎七切磋过几次,明白这招的弱点在于操控者,若是操控者自身灵力充沛还罢,像十九这样,耗空全身灵力的,只肖一招便败。 但显然十九敢这样做是因为信任。一诺值千金,即便她们是对手! 想不到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十九竟如此磊落,这种君子之风令明岚不禁有些动容,也随即激起了战意。 十九的天赋固然惊人,但到底年少,对火龙的控制还不能随心而动,她每次引导火龙攻击时,显然还需要一些动作。 这就显得十九像是放风筝的人,而维系风筝的绳子则是那根看不到的灵力线,所以即便火龙来势汹汹,气势非凡,明岚预判并躲开它的攻击还是不难的。 大家只见明岚在空中极快的翻飞旋转,每次都恰好贴着巨大的火龙擦身而过,而十九也显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她面色沉静毫无焦躁之意,手中的动作也不见慌乱,像一只狩猎前仔细观察猎物的豹子。 就在这一追一躲,大家都以为两方准备打消耗战,赌谁的灵力先被消耗完毕时,只见明岚一个翻身躲过火龙攻击,旋即姿态优雅地落在了比斗台上,恍若青莲徐徐铺开。 而后朝着对面的十九微微一笑,白色火龙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却又被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黑洞包围。 原来明岚竟在躲避火龙攻击时,计算好了方位,结出了法印! 那黑洞像是半空被生生撕裂了开,张成一只巨大的黑眼,白龙映衬在黑眼之下,显得越发的圣洁,却在眨眼间被黑眼吞噬,刹那间众人只觉得那张眼又如同一个贪婪的大嘴,咔嚓一声吃掉了整条白龙! 也许是这一幕给人的感觉太过惊悚,大家瞬间都屏住呼吸,生怕那张嘴向着台下而来。 不过好在透明的巨人马上合住了魇足的嘴巴,不出几息,那张黑色的大嘴变得扁平,最后像是把天空缝起来一样消失不见。 风平浪静,天空仍透着晴朗的蓝,众人仿佛做了场梦般,这才纷纷苏醒朝着台上看去。 “空间裂缝。”明岚轻启唇畔,朝着十九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用上这招,十九,你赢了。” 阳光之下,青衣少女的面容显得更加剔透,大滴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没入到衣领。 这还是青和第一次见明岚认真至此,他们认识了十年有余,少女从来都是端庄秀雅的,像此时这般狼狈的样子,却让他心弦一动。 “不。”台对面的红发少女此时面容严肃,虽然苍白着小脸,但相当认真地蹙着眉头说道:“我没赢,我也一丝灵气都使不出了。” “呵呵呵…”明岚不禁弯眉笑道,“那这场算是我们都输了?” 台下火族的四长老此时开口道:“有没有想要来挑战台上两人的?” 众人鸦雀无声。 “既然没有,那我判定台上白塔明岚、火族十九——胜!” 大家都没有异议。 这场比斗看得心潮澎湃,但同两个大杀器比斗,实属不太明智。 “休息一柱香,下一场提前准备。” 此时阳燕的心里就是我命休矣! 她十分倒霉抽到了第二场。 雷族的术法简单粗暴,主要是催动体内灵力释放电弧,雷电乃至阳之力,破坏力自是惊人。 雷族族志曾记载血月时代曾有族中大能发动威能,使得方圆百十里电光密布,所经之处,摧枯拉朽、寸草不生。 但现在雷族困于体质,已经沦落到阳燕哪怕只是撑起电光结界都快耗尽灵力的地步,族中长老们有修炼到上三界合一之境,但也仅止于能在周身丈长处释放全身结界。 但众人对这场比斗还是比较期待的,虽说雷族的招式不怎么新鲜,但对战的可是幽莲啊,十一族中最神秘的鬼族! 传说他们种族生来携带某种独特天赋,虽然从不参与任何征战,但却令其他各族十分忌惮。 这次开办春晖堂,就连王上都没料到鬼族竟真的会来参加。 “雷族至阳至刚,据说上古之时,是我们这些鬼魅的克星呢,今天这场比斗,也算是宿命。” 幽莲望向对面的蓝衣少女,后者张大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尖尖的小脸上布满了显而易见的紧张。 幽莲不知为何,想起了阴山脚下的雪兔。 不过,他眯眼抬头,少女即便年龄尚幼,个子却相当拔尖,一众女郎大概属她最高。 还真是相当讨厌,他想。 摄魂 阳燕也听说过鬼族的传闻,这位鬼族公子听说能读心,那岂不是自己的想法他都能提前知道,这该怎么打。 可是,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很。 像个柔弱的贵族女郎,我这样直接一道雷扔过去,他能扛得住吗? 她与这里的其他人不同,是和同龄的普通人相处过,因为外祖商氏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孙辈。 小时母亲带她去娘家做客,放她去和表姐妹们玩耍。 外祖家有只极可爱的雪白小狗,她那时刚刚凝气入体,因为小孩之间争抢着要去抱小狗,她没争过表妹,便没控制住使出了天赋,放出了一道电弧,将同她争抢的表妹击倒在地。 瞬间血流四溢,女童裸露在外的皮肤发黑裂开,不知死活。 阳燕当时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其他姐妹纷纷尖叫起来,仆从也吓得傻了眼,有机灵的赶忙去前厅通知当家人。 不过多久,外祖母带着女儿儿媳便出现在庭院,商氏走在最前面,步伐又急又快,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一巴掌拍在了阳燕脸上,那一掌拍得极重,阳燕的左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随即又拉着蒙头转向的阳燕,强压着她一起跪在了另一位泣涕涟涟的妇人跟前,说道: “快给你伯母还有阿芳妹妹赔罪!” 阳燕回过神来,自知自己犯下大错,边哭边顺从的朝那妇人磕头道歉。 但后者并不领情,只是偏头掩面哭泣,先前还待她十分热情的婶婶,如今的眼神却像是见了仇人。 “嫂嫂,今日此事全是阿燕的错,也怪我平日里对她疏于管教,但现在应当赶紧唤巫医来看看阿芳,阿燕才刚刚凝气,我夫君说还不成气候,阿芳定能恢复…” “就算保住性命,可我们阿芳的脸怎么办,她是个女郎,将来可怎么嫁人?!”妇人还未等商氏说完,便歇斯底里道。 “不管怎样,人还是要赶紧看看的,娥儿,赶紧去请府里的医来。另外先来几个侍婢把阿芳抬进卧房。”这时,当家主母发话了。 老太太当然心疼自家孙女,但也要考虑到女儿和她的夫家,尤其是外孙女还是个天赋之子,只能儿媳打破牙齿往肚里吞,当然她也明白这个女儿打小便是心有方圆之人,也必不会亏待自家嫂嫂。 “管事何在——”老太太随即又唤道:“把这里的奴仆们通通拉去绞了!一群畜牲!居然看不好几个孩子?!” 啥时间院里哀嚎一片,但管事行事相当迅速,不过片刻便将院里哭嚎求饶的奴仆们堵上了嘴,捆绑起来,像串蚂蚱似的,由着护院们拖走了。 那其中还有她十分喜欢的一个小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刚刚阳燕跪在地上时一直听得到她的呼叫,她想不管不顾地冲起来,却被母亲严厉的眼神制止,只能继续跪在地上。 “母亲息怒。”另有一位黄衣妇人轻声安抚道,“这些奴儿们确实不成体统,您让管家们重新买一些听话的慢慢调教便是,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再者,阿燕贵为十一族的女郎,那是天赋之子,因着您是长辈孝敬孝敬也就罢了,这一直跪着,传到外人耳朵里,可教那些贵族王公们如何做想。” 这正给了老太太一个台阶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阿芳的亲母都明白,即便今日阳燕真杀了人,只要她父族不倒,只要她身具天赋,那她们就只能客客气气的。 依附于强大的蝼蚁们,自然要承受蝼蚁自身的渺小。 当然阳燕那时是不会理解这么多的。后来巫医禀报,那位阿芳表妹的伤势也并不如看上去那般严重,之后母亲又从祖母那里求来了木族的玉肌生香丸,并一堆珍宝玩物,言作赔付。 但阳燕还记得母亲那日归家时,在马车上一边给她敷膏药,一边极其认真的告诉她: 上天赐予他们天赋之力,并非让人以强凌弱,更不能随心所欲,而是为了给予人类责任,这种责任会让人生更痛苦、更沉重,但也能让人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她敬重母亲,自是将这话谨记心里,以她的年岁尚不能理解后半段的含义,却让她控制住了自己,之后除却修炼学习之外,再也没有轻易动用过天赋。 所以即便是在比斗台上,阳燕一时间也颇有些犹豫。 但也就在这眨眼工夫间,台下众人便见那看起来病弱,随时要倒地的黑衣少年却像鬼魅一般,毫无声息的便飘到了阳燕的身后。 在少女还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时,幽莲便轻轻巧巧拽住了她垂坠在身后的发辫,然后猛地用力,阳燕边如提线木偶一般,重重的向后倒去—— “便让我来教你未央城的第一课。” 少年苍白的脸上,唇角极其明显的上扬着,但那黑的如同深潭般的双眼中却依旧不起涟漪。 也许是因为背光,阳燕甚至觉得那双眼就像隐藏着深渊似的,令人不觉脊背发冷。 而这时,身体坠地的痛苦便开始随着脊背向全身扩散,她感觉到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也不知是太疼还是被这少年所威慑,阳燕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炎四长老宣布幽莲获胜的声音。 …… “阿燕,阿燕,快醒醒?” “阳姬,你感觉如何了?” 阳燕昏昏沉沉之中,只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身下的床铺感觉像是棉花一般舒适。 等等,为什么会是床铺?她不是应该在比斗台吗? 思想瞬间开始清明,她开始试着睁开双眼,慢慢便看到了一丝光,然后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阳燕终于彻底清醒了。 她的床边是炎十九和明岚。十九的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心让阳燕心头一暖。 “我这是…怎么了?” “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十九道。 “幽莲说你睡上一会儿便好,谁知现在你才醒。” “那剩下的比斗怎么办?” “你应当是中了幽莲的摄魂之术,即便现在醒了,还需将养几日才行。”明岚悠悠地开口道: “虽然身体应当是没有大碍了,但鬼族之术向来阴损,你试试看现在能否调动灵力。” 阳燕依言而行,果真一集中精力,便觉得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只得放弃。 三人一阵沉默。 “其实最后一名也没什么不好,你也确实太弱了。”本不善言辞的十九安慰道:“正好可同我一起训练。” 明岚倒是开口问道:“雷族本就克制鬼魅,阳姬使出雷电也不需结印,你最开始为何不出招?” 阳燕苦笑。 她只能说自讨苦吃,万万没想到将恶狼认成了羔羊,尤其想到幽莲最后跟自己说的那句话,她敢肯定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得了最后一名受罚。 不过经过这次比斗,大家对其他各族的天赋技能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除了明岚与十九那场之外,冰雪青玄的对决也相当精彩。 冰雪玄氏本为主支,然而太祖明诚王虽天赋平平,但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能。 鼎朝末年,废王残暴不仁,任用奸佞,不仅百姓怨声载道,贵族也苦不堪言。 当时颇有贤名的风族族长向上进言,却被废王施以蒸刑,将其活活囚在食笼内蒸熟之后,又设宴分食给群臣。 此举彻底触怒云氏,便联合雷族合力讨伐废王,并打着肃清天下的大旗,号召其他诸族反鼎。 十一族中,太氏、石氏世代交好,互为姻亲;鬼族幽氏、天机道一派从不参与任何纷争;火族炎氏流放南交,隔着千仞城与中洲大陆相望;而羽族秋氏、木族羲氏、幻族梦氏保持沉默,继续为废王效力;剩下的冰雪一族则成了两边招揽的对象。 冰雪玄氏自古便是十一族中极为强横的一脉,与火族尊崇力量的天性不同,冰雪之族性格隐忍坚毅,更擅于战斗。 他们一族居于大陆最北端的雪都之国,凭借月山山脉与域外蛮族对抗,因常年征战,冰雪族铁血战士之名威震大陆。 甚至玄氏曾训练了一支名为踏雪的军队,以三千人马震慑天下,逼得域外野民不敢进犯中洲。 而到了风族起兵讨伐废王之时,玄氏却有些犯难。 当时的族长明白若论实力还是以废王更强,但论民心国运,大鼎已然走到尽头。 本来已做好打算两不偏帮,任由双方相斗,保存本族实力。 奈何废王对冰雪族下了最后通碟,若再不派兵,只待解决风雷两族作乱,便要讨伐冰雪一族,这才迫的无奈,出兵援助废王。 不过当时的玄氏族长留了个心眼,派出的这支队伍看起来兵强马壮,实则多为族内偏支旁系,真正精英的天赋子弟们都继续留在了雪都。 而这支看起来不甚起眼的队伍里,就包括了未来的天下之主——明诚王青空。 明诚王并未听从族长之命,反而带着这支队伍投奔了云氏。 废王得知消息后震怒,认为冰雪族也有心反叛,便亲自率领大军北渡芙蓉江,誓要斩下玄氏项上人头,冰雪族百口莫辩,只得起兵反抗。 而这时,明诚王已南渡荼靡与火族达成盟约,并将其妹嫁与羽族秋氏,结为姻亲,南部大门千仞城就此打开。 等废王回过神来,火族大军已至,此时与玄氏前后夹击,自此鼎朝覆灭。 青玄 虽说冰雪玄氏在最后之战中居功至伟,但毕竟前边做得并不光彩。 再加上明诚王即位,开创大殷,那谁为正统,就成了极为尴尬之事。 大殷之后虽然沿袭了鼎朝的制度,十一族还是分封在各自领地,多出来的金族之地归为王族,但在朝堂之上,另外又设置了十二人朝议制。 凡是关乎到国政之事,十二人朝议将最终决定走向。虽然王上拥有三人席位,但总的来说各族的权力与王室相互制衡。 而十二人朝议除却大事之外,每年末会召开一次,但冰雪族之位向来空置。 自大殷立朝至今,玄氏一直隐居雪都,若非更换继承人等不得不来未央城禀告,其余寥寥可数。 初代几任王曾试图用纳玄氏女为妃,来缓和青玄之间的关系,但两家彼此还是颇有嫌隙。 直到仁宗王娶玄氏阿微为后,生嫡子青和,并封为太子之后,青玄的关系这才有些微妙。 此次召开春晖堂,冰雪玄氏的少族长玄凤也从雪都至此,阳燕当时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少年。 虽然雪都遥远,但凤郎的美名还是沿着迢迢江水传遍大陆,即便她远在子午城都知道,泠泠月上雪,巍巍林中松的美貌檀郎。 不过头一次看到玄凤时,阳燕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颤、红了脸,她可算知道一个人的容貌若到了极致时,果真是能摄人心魄的—— 少年真如传言所说,就该是那月山之上最纯净冷冽的雪。 虽然女郎们都忍不住想靠他近些,但这人也着实气质凛然,不仅不苟言笑,且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而青玄之战之所以被大家记得如此清楚,除却两家渊源之外,大抵还存着欣赏美人的心情。 毕竟冰雪族一向以容貌冠绝,这两位一个似月山之雪,一个若春日之柳,确实是让人赏心悦目。 不过虽然玄凤一向沉默,平时也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也在灵感之境,差一点便要突破,比太子青和的境界还要高上一些。 而冰雪族的招式多以造物为主,想要获胜也要看各人对于灵力的掌控。 当日在比斗台上太子青和率先结印,只见玄凤立刻被包裹在一个六尺见方的小格子里,正中央则飘着一颗冰做的的骰子,四周墙壁透明,荡漾着水波一般纹路。 玄凤随即凝出一柄锋利的尖刀向墙面射去,那墙壁像是有粘性似的,先是向外凸起,然后慢慢地便开始将其包裹起来,很快冰刀便嵌在了墙壁之中,像是琥珀一般,接着又被墙壁溶解,最终化为一体。 玄凤又开始结印成冰梯向上升起,却发现不管多高,小格子始终在其身周,而骰子也始终在他面前。 不过还没等玄凤探清其中的玄妙,骰子便开始上下左右摇动起来,像是不知名的大手在甩动,三息之后,骰子停了下来。 六面都变成了一点,然后突然之间,小格子朝着地下那一面开始向内射出密密麻麻的冰锥,好在玄凤早有防备,这才以冰盾挡了过去。 大概过了十几息之后,冰锥停了下来,而这时骰子又开始重新摇动,这次出现的是四个点,然后便如之前一般,四面墙壁开始射出冰锥,但这次持续的时间玄凤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是上次的四倍。 持续了几次,玄凤心里便对青和的招式大概有了些了解,只要骰子摇出多少点,那么便有多少面的墙壁发射冰锥,哪面墙壁发射随机,而发射的时间也与点数相当。 墙壁先前自己也试过,这位太子表弟怕是也十分精通水之术,这般用灵力的话恐怕只能被墙壁吸收,那么如果去破坏骰子呢? 那骰子看起来晶莹剔透,看起来似乎十分脆弱美丽,但玄凤先前用飞刀去投掷时,骰子很轻巧便躲了过去,速度并不比自己慢多少。 然而随即他便选择在结界内结印,不多时,便在身周凝出了六把冰刀,刀身纤细,弧度优美,尖刃处透着凛冽的蓝光。 于是乎,众人只见六道流光如坠星一般披着冷冽的杀意呼啸而过,霎时间飘浮在正中央的骰子便碎成了颗粒,向下飘散开来。 正想松一口气时,可玄凤却突然感觉并不对劲儿,围着他的墙壁并没有消失,反而碎成冰晶颗粒的骰子像是有生命似的,重新聚拢开来,不过几息便又回复到最初的样子,继续飘在格子正中央摇动起来。 …… 这场比斗最终以玄凤主动退出结束。实际上,太子青和若是对上炎七、炎五或是其他熟悉的人,怕是没那么容易获胜。 玄凤后来才知道,困住自己的招式名为“问天”,其实是一个赌运气的招式,只要能扛得住,等到骰子点数为零,那么墙壁便会自动消失,有时甚至骰子第一次投掷点数便为零。 青和这一招完全是在赌运气,而玄凤比斗那日明显运气差了些,一直没等到零点。 其实除却投掷零点之外,青和这招也可以靠从内部破坏墙壁解除,但外壁运用了水之术,可以溶解吸收相同的灵力,令玄凤根本无法使用天赋破开墙壁。若是换作炎十九,那么只要一点白火,问天对她来说便形同虚设。 明岚当时也在场,不过她并没有像众人一样,簇拥在青和周围,反而感觉刚刚的这场比斗,玄凤似乎并没有拼尽全力。 她当然也明白,向阳燕十九那样单纯之人甚少,大家或多或少都保有底牌,但玄凤给她的感觉不仅游刃有余,反而像是故意输掉似的。 虽说青和贵为太子,但这毕竟是在春晖堂,玄氏有必要做到这份儿上吗? 明岚不禁打量起孤零零站在一角的少年。 可巧玄凤此时也抬起头来,顺着目光望向了明岚,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就这么不躲不避地对望着。 玄凤率先向明岚走近,行了个礼,开口道: “久闻白塔明姬之名,当日本想直接拜会,然凤不善言辞,今日正好得机会,与明姬闲聊几句,若有冒犯之言,还望海涵。” 明岚倒来了兴趣,他这是打算说什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会生气? “郎君不必多礼,直说无妨。” 玄凤也不客气,问道:“敢问明姬可有姐妹?” “家中仅一兄弟,无姐妹。” “白塔明氏可有流落在外者?” 明岚笑了,“并无。各家皆有族谱,白塔也一样,明氏族人皆居于白塔。郎君为何有如此之问?” 玄凤倒开始一脸若有所思,“无甚大事,只是曾遇一人,颇似明姬,想来世界之大,有一二相似也实属正常,是凤无知了。” 明岚倒有些兴趣,忙问是何人,不过玄凤只说偶遇,现在人在何处,他也不知,若是遇到必定引荐。令明岚更觉得这位少年似乎藏着不少秘密。 而之后明岚同青和说起玄凤时,青和这才讲道,原来这次玄氏来未央城,不仅因着玄凤入春晖堂,更重要的是还带来了冠绝雪都的舞姬荷娘。 美人一舞醉倾城,这一倾便倾倒了独坐高堂的王。 仁宗王不是个贪恋美色的君王,至少与前代相比,如今后宫佳丽少之又少。 但论起痴情来,这位王可谓当仁不让。 世人皆知青玄两家的渊源,是以即便王上为了昭示自己一视同仁之心,娶了玄氏女,也不会立为正统,不然心里也别扭,当初又为何从冰雪族分家出来呢? 同样玄氏也不会把嫡女嫁过去,毕竟谁是正统大家心里都有数,冰雪玄氏即便屈尊为臣,脸面也还是要的。 而这别别扭扭的关系到仁宗王这里有了变化。 据说仁宗王还是太子时,曾独自前往雪都游历,因年少狂傲遭歹人陷害,幸得贵人相救,这位贵人便是当时玄氏族长最宠爱的女儿玄薇。 玄薇在雪都美名极盛,不仅天赋高强,而且体恤百姓,好善乐施,深得雪都子民推崇,甚至族长最开始是打算让女儿来继承家主之位。 偏偏这次美人救英雄,令英雄情根深种,甚至明言要放弃王之位,也要与美人双宿双飞。 最后前代王虽然妥协了,但玄薇似乎并不乐意。 或许与她而言,只是出于善意救下一个人而已,并没有想到这个人日后会成为自己的夫郎,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世界居然有无法拒绝的婚事。 当然,也有流言说玄薇王后之所以冷待仁宗王是因为她本就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待继承族长之位后便成婚,却生生被拆散了。 但不管怎么说,仁宗王的痴情是有目共睹的,即便玄王后态度冷淡,他也要日日去凤祥宫坐坐,到现在宫中只有青和一位王子。 但最近不一样了。青和的目光望向远处。 那位荷娘不仅舞姿动人,颇有些手段外,她长的竟与王后玄薇有七分相像! 这下明岚便明白了,可是玄氏到底想做什么呢? 若是讨好王上,只要王后在,两家的关系便不会变,为何还要故意找来一位外人分宠呢?这让王后如何做想? 她转而看向青和,发现他此时望向的正是北方。雪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破界 阳燕最近不太好过。 自从她身体恢复后,便开始了艰苦的日子。炎十九说到做到,直接禀告夫子后便主动承担了晚上教阳燕修炼的工作。 阳燕后来也知道了,她当日即便还留有一战之力,估计也无法战胜任何人。 那位她之前觉得很弱、跟她同在炼体期的天机道司无名,同比她高一境界的堂哥对战,结果人家直接放过去了个引雷阵,让堂哥自己把自己给劈了。 就连明岚都放话说自己最不想碰上的便是天机道的人,天机道虽然个个境界都不算高,但全都精于各类阵卦灵器。 用金钱来打击敌人的人,实在防不胜防。 而且那位鬼族的公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跟着她,上课也莫名其妙坐在她旁边。 这样也罢了,还老爱冲她莫名其妙的笑,那笑容极其瘆人,令得一向不敏感的炎十九都离她而去,自寻位置。 况且他那两个婢女仿佛门神一样,穿着一身黑,每次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一左一右将他俩夹在中间,看阳燕的眼光也带着考究,甚至让人能感受到那目光里还有一丝嫌弃,总之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阳燕不好意思明言,曾委婉的暗示道,这学堂挺大,特别宽敞,不若三位另寻位置呗。 幽莲公子脸皮也是极厚,笑笑没吭声,装着没听懂的样子,第二天阳燕坐哪里他照样蹭上去。 明岚曾告诉她,因为天赋的问题,雷族克制一切邪魅,所以幻族和鬼族天性会非常排斥她,这也是幻族待她态度冷淡的原因。 尤其梦氏阿淮,恨不得每天都把讨厌她写在脸上了。 可是幽莲这是排斥自己?或许他这是更高深的方式? 如果是的话,阳燕只想说也太成功了。 她熬到现在只感觉每次看到幽莲皮笑肉不笑的那张脸,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甩又甩不掉,只能受着。 倒是让晚上惨痛的修炼成了一种发泄。 十九最开始教她时,说境界低并不是最关键的,在春晖堂所有人之中,只有阳燕最缺乏对战能力。 天赋于她而言不是武器,更像是小孩手里的糖,因为珍贵所以小心翼翼。 所以带着她先开始进行体术训练,从最简单的躲避开始,阳燕这才发现自己先前的修炼果真就跟过家家似的。 起初十九训练她的反应,只发出一个火球,并且速度比以往慢了三成,但阳燕还是躲不开,经常被烧的皮开肉绽。 在伤痛的驱使下,她渐渐开始学会观察火球发射的轨迹,来预判自己要往哪里躲闪。 十九不算是个好老师,她们在一起修炼时话并不多,只让阳燕自己去悟,在阳燕第一次躲过火球时,倒是眼神突然一亮,开口道: “很好,你能做出预判了,每个招式其实都是有节律的,接下来我要加火球了。” 节律?这真的不像是炎十九能说出的话。每次去学琴时,十九总能把手里的七弦弹成面目全非的样子,令众人颇为侧目。 不过阳燕自己在躲避中渐渐也体会到,确实每一个招式仿佛就是带有某种独特的韵律,就如同呼吸一般。 而炎十九不管训练阳燕到多晚,她自己总要再多修炼一个时辰的,阳燕与她待久了,真真十分敬佩,问她道:“十九,你不累吗?” 炎十九边朝着靶子施放火球,边摇头,“我还不够强。” 训练场在这个时间已无他人,阳燕便瘫倒在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有多强?” “能把界烧开。” “什么?!” 阳燕仿佛像是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一般,又立即朝着四周望了望,发现确实没人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挑眉说道: “还好没有其他人,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能破坏界呢?没有它的话,我们怎么抵抗界兽呢?更何况白塔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这话可万万不能让岚姬听到。” 十九沉默了。 倒是阳燕又生了好奇心,问道:“为何想要破界呢?” 红发少女一时没有说话,连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要报答一个人,不能让他死,所以就想替他破界。” 与阳燕平庸但舒适的童年不同,炎十九的祖父只是南交城一个不起眼的火族旁系,天赋也低微。 而她的父亲康伯不仅没有继承天赋,反而因着先天不足,身体自小便十分虚弱,不时病上一阵,成年后娶了一个哑女为妻。 十九的母亲生来残疾,不能说话。娘家也是南交城的普通百姓,外祖是个教书匠,据说祖上曾出过大官。 家里虽然清贫,却极其有气节,祖宗传下来的藏书即便日子过得再难都决不贱卖。 因着南交城尚武,一般百姓有些闲钱都会让孩子去学武,而贵族家的子弟又只会请大家教导,所以外祖一年到头收不了几个弟子。 而父亲少时虽然体弱,却极其爱看书,祖父便把他送到了外祖这里,不求有多长进,只盼望能忍受病痛之际多一份兴趣聊以慰藉。 哪知他于此之道颇有些灵慧,入了外祖青眼,常常引为知己,后来更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外祖去世的早,十九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父亲常常提起恩师,说他胸中有丘壑,可惜生不逢时,泯然一生。 还说十九刚出生时,外祖曾拖着病体,把她抱在膝上,讲说传奇。 可惜十九丝毫没继承父亲和外祖的灵慧,只沉迷于天赋修炼,也只能让康伯连连叹气。 因为火族有规定,凡为火族人,必先经过荼靡十三关,才能将名字记在族谱之上,成为真正的炎氏人,享火族荣耀。 所以即便炎十九因为生而红发震动火族,在她过关之前,也丝毫未享受过半点好处,反而在七八岁时,祖父因为年迈,在深入荼靡时不小心中了蛇毒,令境况更加雪上加霜。 遇到师父也是在那一年。祖父因伤高烧不退,巫医说要是能有地心莲,便能解银翼蛇之毒,令祖父早日清醒。 但地心莲长在沙漠深处,且有巨大的黑斑黄蝎伴生在侧。 灵兽按天地玄黄分为四阶,黑斑黄蝎属于玄级,且生性狡猾恶毒,若是不敌宁愿将毒液注入地心莲,也不会让人轻易得逞。 所以与一般蝎子不一样,黑斑黄蝎一般不轻易露出尾部,这才是地心莲难取的关键。 但这丝毫不影响十九的决定,那天早上十九如往常一般朝习武堂而去,就连康伯都不知道,女儿半路便拐了方向,出城后开始朝着东南奔去。 她偷偷带着祖父从前打猎的地图,知道东南方向会有绿洲,而地心莲一般生在绿洲附近。 十九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好在这一路风平浪静,荼靡还未向她展示自然的恐怖。 饿了就吃几口早上从灶房偷放进口袋的肉饼,渴了用蛇皮壶里的水沾沾嘴,沙漠里一滴水都不能浪费。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日夜,她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看到了珍贵的绿色。 也许是神眷终于发挥了作用,十九没过多久便发现了一株地心莲,在苍黄的天空之下,娇艳欲滴,含珠带露。 她抑制住心里的激动,警惕的四处搜索,想先将黑斑黄蝎找出来干掉再取灵药。 但这沙漠里的灵兽各个都十分善于隐藏,十九耗费许久,终于觉得附近一处土丘有些不太寻常,风吹过时,带走些许黄沙但形状却纹丝不动。 她掐指结印,一道火鞭便携凛冽气势挥舞而下,那土丘也意识到了危险,如同长了腿般迅速往旁边闪避,这样来回几下,十九看那黑斑黄蝎只一味闪避,并不露头,便有些急了。 十九此时年龄尚幼,只想着尽快采到地心莲不耽误祖父病情,竟横下心也不管那么多,直直往地心莲那里走去—— 果真在她近前时,后背便袭来了一阵风,丈长的蝎尾卷沙而来,尾梢毒刺隐没其中,反射着瘆人的绿光。 十九早就将火焰布满全身,如所想那般黑斑黄蝎并没有用上毒刺,只是先逼得她没法采莲而已。 这也算如了愿,十九转身,便见三丈开外,一只巨大的黑斑黄蝎正冲着她挥舞尾巴,三对侧眼泛着无机制的冷光,不等敌人出手便又是一鞭挥来—— 这是十九第一次独自面对如此凶恶的猛兽,也是第一次面对生与死的较量,她之前也在演武堂实战过,但切磋与自然搏命的方式完全不同。 不知为何,十九觉得自己此刻竟然有些沸腾,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底深处油然升起的战意,叫她跃跃欲试! 她不再闪避,结印腾空,也挥舞火鞭与黑斑黄蝎战在一起,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十九虽然也挂了彩,但在她越来越高昂的战意下,竟然令黑斑黄蝎节节败退。 要看胜利在望,十九大喜,倾注灵力于火鞭,霎时火光又高涨几分,如同主人一般趾高气昂而来—— 但还未落下之时,十九突然眼瞳微张,她侧头转去,见着居然有另一条蝎尾尾针直破防御,刺入她的大腿,居然还躲着另外一只黑斑黄蝎! 师父 炎十九醒来之时,只觉得头昏脑胀。 还没等回过神,便突然感觉肩膀似天塌下来般沉重,眼前朦朦胧胧浮现一座巨塔,所以她只能又重新朝后倒了回去。 好在身下软软的,没有预想的那般疼。 “女娃,你可算醒了!” 正当十九还在想发生了什么时,这洪亮的嗓门总算引起了她的注意。 十九这才发现原来面前的巨塔,是个男人。 不,说男人有些不恰当,应当用壮汉来形容才够贴切 看他那九尺身高,周身肌肉虬结,胡子眉毛看起来似是纠缠在一起,只有一双眼睛,虎威威,亮澄澄,清晰的印出了她的倒影。 十九这才后知后觉的呆道:“我没死!” 她看向壮汉,“你救了我?” “啧啧,”壮汉点点头,“是呀,我刚巧路过,就见你这小女娃憨不拉几敢挑着黑斑黄蝎打,若不是我你今天就是它们一家的美餐了!” “我?一家?”十九蹙起了眉。 小小的女郎,还是个包子脸圆圆眼,却偏偏学大人般凝重,大汉不由自主的伸手揉头。 嗯,果真毛茸茸的感觉就是好摸。 “稍微有点经验的火族人都知道,黑斑黄蝎最喜群居,对战时要防着其他黄蝎偷袭,所以最好是先找着它们的巢穴,趁其不备先一锅端了,这样才妥当。” 十九听完这话,侧过头避开了大汉的蹂躏。 低头想了想,大概巫医也没想到她会亲自寻地心莲,所以也没把事情讲清楚,这才差点让自己着了道。 “它的巢穴是如何判断出的呢?”十九不禁问道。 她是个极好的学生,从不会允许自己犯两次错。 大汉有些诧异,想不到一个孩子在遭遇生死之后,不哭不闹,甚至没有后怕,仍能如此镇定,还想要立刻弥补失误。 心智之坚定实属难得,就是自己这个年龄也远不如矣,该说不愧是返祖之子吗。 “很简单,它们依地心莲而居,会在附近凿出地洞,只要找找哪些地方有气孔即可。” 第二日傍晚,大汉将十九送回了南交城。城门前,十九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想要报答我吗?小丫头。” 大汉笑着看向她,但女孩依旧一脸认真,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盯盯的看着他。 大汉不禁蹲下身子,摸摸女孩的红发,“等你再长高一点,变强一点,我就告诉你。”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嗯…”大汉想了想,“通过荼靡十三关,当你成为真正的炎氏之人,我会回来见你的,不过那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十九归家自然引起了轰动,她那日偷偷出城,只留了张字条说要去找药。 鉴于以前小十九都极其自立,所以直到夜色已深她还未归家,才被心急如焚的哑娘发现,告诉了康叔。 康叔一边要照顾病危的老父,一边想方设法托人入荼靡找女儿,甚至还要安慰妻子,不过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圈,整个人看着十分憔悴。 哑娘也一样,见到十九时,眼睛红肿一片。 毕竟任谁都觉得七八岁的小孩独自一人在荼靡沙漠待一夜,无异于羊入虎口。 看着女儿活生生完整整的回来,夫妻二人瞬间觉得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心里横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同时泪又涌上来。 哑娘一把搂住十九,泪花大滴大滴的落在女儿肩头,康叔本想同左邻右舍的族人一般,狠下心教训女儿,甚至觉的得揍一顿才行。 但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圆圆亮亮的眼眸,小豹子一样鲜活可爱,突然间心里一软,也说不出话了。 十九蹭蹭哑娘的脸庞,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安慰道:“阿娘别哭了,十九饿了,阿娘有吃的吗?” 又忙从包袱里拿出了地心莲,递给康叔,“阿爹,地心莲我找到了,拿去给巫医救治祖父。” 康叔既心疼又自责,他从十九手里接过地心莲,这个一直以来都十分坚强的男人,即便病痛都未皱过眉头,此时却对着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默默留下了两行清泪,“囡囡,是爹爹没用……” 十九握住了男人的手,她的手很小,只握住父亲的小指,“阿爹很好,阿娘和祖父也很好,你们都要好好的,这药是别人给我的,我到时候报恩就行,阿爹先救祖父。” …… 对于火族来说荼靡十三关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考验。 不仅意味着成为真正的炎氏人被记入族谱永享尊荣,并且还能够拜最好的老师继续修炼天赋。 在天赋修炼由血缘宗派掌握核心时,其他人若要想更强,除了拜师之外便只能靠自己。 后者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坎坷,这也是大陆强者越强的原因。 而火族在四姓七族中算是个开明的种族,源于血脉里的慕强导致的优胜劣汰,令他们即便在灵气衰退的今日还能傲视群雄。 十九在十二岁时通过了荼靡十三关,在知道她通过之后,祖父便无憾的与世长辞了。 那株地心莲救活了祖父,但他的身体终归亏损,即便不舍,也只能说命数自由天定。 祖父出殡之后,十九就被火族专司族志的三长老带到了黑岩殿。 每位记入族谱的炎氏人,必须在此听长老讲解并熟记祖宗几百代之后,才能被放出大殿。 这是南交城最中心的一处殿堂,据说曾存放着火族最具传奇特色的一代族长——炎烬的尸体,而南交城也是因为黑岩殿才被建立。 这位族长传说中突破圆满境界,甚至被认为拥有半神之力。 他曾带领火族人攻打其他各族,全盛时甚至统治了整片大陆。 南至鲛人之国,北到域外野民之地,甚至包括废都及十万大山都臣服在他脚下,疆域比之大殷还要广阔,但最终还是被封印在了这黑岩殿。 十九当时看着玉简上映出的红发赤眸的男人。 与想象中高大威猛不太一样,先祖生着一张娃娃脸,只那一双眼睛凌厉无比,让人不敢直视。 而十九也知道了当初救他的大汉。 他是上任火族族长的嫡长子,现任族长的亲兄长,唤作炎尔。 当然不是通过族志留下来的人像认出的,而是向三长老打听出来的。 任谁也想不到玉筒里浓美深刻的少年竟然变成了胡子邋遢的大汉。 这位被族人称为尔爷的男人,据说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名动潋滟,出身名门又天资聪颖,最开始是被老族长当作继承人培养的。 但后来出门游历,不知发生了什么,天赋尽断,无奈之下,便由弟弟也就是现任族长炎全即位。 在外人眼中,已是昨日传奇的炎尔爷不免可悲可叹,但他自己倒并未在意已失的天赋,转而开始修习炼体之术,并执意拒绝了父亲的挽留又开始四处流浪。 等他又一次出现在南交城时,众人纷纷惊异于炎尔竟从阳光俊朗的少年变成了体格粗犷外表邋遢的彪形大汉。 神啊,若是炼体之术能这么改变一个人,看来太氏确实早晚都得灭亡。 这些年,炎尔从不告知任何人他经历了什么,去了何处,又如何在没有天赋的情况下穿越荼靡沙漠独身一人回到南交。 再后来通过荼靡十三关的炎氏子弟要单独拜师时,在英萃殿上,炎十九毫不犹豫的选了炎尔,惊掉所有人的大牙。 炎尔更是直接喷出了一口茶水,长老们谁也想不到返祖之子居然执意要拜一个没有天赋的人为师,真真令他们捶胸顿足。 还是当时火族第一人、司刑律的炎驷长老出声道,“二哥虽然现今天赋尽断,但当年他对天赋的感悟理解要远远高于你我之上。” 于是炎十九便跟着炎尔学艺三年。 炎尔也曾问过她,为何要拜自己为师,莫不是要偿还当年救命之恩。 谁知炎十九一个白眼翻过去,“我只认强者,你很强,所以就拜你当师父。” 当时他俩正在沙漠里狂奔,躲避龙卷风暴。 身边小姑娘皮肤早被晒成了小麦色,再加上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与周身的黄沙漫天完美融为一体,只有那灿烂的红发在狂风呼啸中依然闪耀。 “嘿嘿,为师自然知道你慕强,但是这三年过去了,为师再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 大汉边跑边平淡的说道,那神情仿佛就只是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 十九不禁扭头看他,冷笑道: “你可是要离开了?所以才这么敷衍我。” 炎尔挠挠头,“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也确实没什么能再教给你的了,毕竟师父我没有天赋,接下来要靠你自己了。” “你要去哪?” “我嘛—”大汉望向远处的天空,此时已至傍晚,虽然黄沙弥漫,但仍能看到远处夕阳西沉那漫天的橘红色。 而从空中望去这景观也绝了,一半是弥漫着肆虐狂暴,夹杂黄沙闪电的深黑色巨大风眼,撕扯着天空向前呼啸而过,另一半则是宁静的大漠夕阳,既内敛又旷大。 “正如你想变强一样,为师我也想看看,这片鸟笼之外的天空,到底有何不同……” 从夕阳下落处远眺—— 那里,强烈的余晖之下,仿佛有一层蝉翼般的膜从某一点开始向外延伸、延伸—— 直到没入二人头上的天空。 羽族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八月。 八荒民俗八月拜神,用以感谢神明为大陆带来丰收,是堪比过年的重大节日,连春晖堂也难得的歇了几日。 未央城作为绵延两代六千多年的王城,自是一派盛世繁华之像。 整个王都按照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东南西北四条大道分割出四个主要区域。 最中心是风光旖旎的镜湖,白塔则在与春晖堂相对的东北方雾山脚下。 鼎朝以北为尊,王宫及贵族的官邸皆在北区,至大殷也一直延续着这种传统。 顶级如十一族,宅邸都在离王宫不远的武威或昌平巷,次一些的皇亲国戚或者旁系之流,住处则在东北向,再下一层往西南,如紧靠镜湖的汀兰巷,虽说景致秀美,不过三流世家。 东西两区为坊市,商贾富豪一般也多居于这两区,唯一有些区别的是东贵西贫,是以东区建筑多精致豪奢,西区则品类繁杂,包罗万象。 南区作为未央城最大区域,住着一般的平民百姓。而分街巷地位也有所不同,总的来说便是越靠北地位越高。 最南边紧挨着安庆门的,一般都是城中的破落户。但即便如此,也属于平民,享有大殷规定的,平民应有的一系列权利。 在大殷,即便活不下去的平民,也鲜少会卖身为奴。 奴隶,自氏族兴起。 前朝鼎律有言:“奴者,牲畜也。” 又有:“一人为奴者世代为奴。” 最开始,奴隶只是氏族对待征战之后大量俘虏的一种措施,然而贵族们在拥有这种廉价人形牲口之后,便发现了巨大的好处。 以至于到了鼎朝下层阶级蓄养奴隶也成了一种风尚。为奴者的环境也越来越严苛,直至与家禽无异。 及至大殷,这种风尚稍显收敛,但仍未有任何根本改进。 收敛的原因也只是在经历漫长的时间之后,一些人渐渐意识到,贵族为蓄养奴隶,使得田无人垦,税无所入,王国千百年来无所发展,便开始逐步推动废除奴隶制。 当今王上便是偏向于此,然千万年来贵族势力盘根错节,岂是能容易做到?至今也只是收敛而已。 八月八,王宫照例举行拜神宴。 这是阳燕第一次参加王宫盛宴,他们雷族阳氏虽在朝为官的不多,不过因着十一族的盛名,依旧在昌平巷有一处大宅,来到王都后,也就她与两位堂哥在此居住。 她为着拜神宴,特地穿了一件月白云裳裙,这裙子乃是大陆最出名的锦绣阁所出,布料取自天桑蚕所吐之丝,不仅触之若流水,远看则泛着一层朦胧流光,恍若云霞,故名之谓云裳,价值千金。 她家虽然耀金石没多少,金银却是从来不缺的。 当飞车停在前殿,阳燕随着宫婢拉开车帘走出时,不意外看到众人一瞬间的惊艳,以及不远处梦氏阿淮那嫉妒的眼神。 这几月常同明岚、十九在一起,阳燕渐渐也褪去了刚来王都时那几分怯弱,再加上被十九一通锻炼,天赋着实大有长进。 她便故意从梦淮身前昂首挺胸的走过,心想虽然我们雷族式微,但你们幻族就没强过,再者你我都非嫡非长,你还没我有钱,怕你做什? 宫内规矩车马均不可入内,所以众人先在前殿等待宫婢一一引入,若是有约的,也可在此等待。 而拜神宴除了春晖堂的小辈们之外,还有各大家族的长老内眷,以及达官贵人等。阳燕和十九皆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整个未央熟识之人也不多,便约好一同入席。 阳燕边走边打量四周,王宫前堂自是庄严雄伟,因大殷直接继承了鼎朝的王宫,所以比起一般宅邸,要高出半丈。 朝北望去,只见白色大理石铺就的道路一直绵延到高台脚下,君王大臣议事的朝会殿被高台掩映其后,只能看到它峥嵘一角。 两边水渠沿道路铺展,水渠之中,三重八瓣冰莲飘浮其上,美则美矣,却不能触碰。 传说这种圣莲最是高洁,若是有人触碰,便会立即凋谢。 倒是与这王宫相衬,阳燕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即便炎氏来人众多,阳燕也一眼看到了独自一隅的十九。 实在是那头红发耀眼十足,即便周围人才济济,她也依旧夺目而出。 阳燕快步走了过去,正巧十九心有所感的抬头,两人相视而笑,皆是风姿卓绝的女郎,令厅堂都明亮了几分,吸引不少眼光注目。 十九今日倒未束发,一头红发披散下来,只在尾部用丝带松松环住,翠绿色的宝石耳坠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令少女少了平日里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媚。 这边阳燕过来,十九先带她上前拜见族长夫人。 之前阳燕已有所闻,火族上一代与王室联姻,族长娶的乃是与王上一母同胞的康乐公主,可谓尊贵至极。 待行礼过后,阳燕这才抬头看清了这位公主的长相。 她看起来三十上下,承继了冰族人一贯的好相貌,但不知是不是嫁入火族多年,倒少了许多冰族人一贯的高冷,显得更为和蔼亲切。 同太子青和表面温文,骨子里却带着疏离不同,这位是真的如冬日暖阳般让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算起来我还得唤你祖母一声姑姑呢,咱们也是自家人,”康乐拉着阳燕的手,仔细端详了一阵,笑眯眯地道:“这孩子生的一副好相貌,把我们火族的女郎都比下去了。” “夫人过誉了,阿燕萤火之光哪敢与诸位夫人、女郎相比……” 这般正寒暄着,便见得远处宫婢引着一队人向这里走来。 当先的是位身着紫裳的少女,白肤红唇、眉眼含情,却偏偏走的腰板直挺、一身正气。 旁边两位年长些的面目清秀,只是目光下垂,步履微碎,带着怯意;另一位女郎要年轻些,只十三四的样子,深蓝秀发、眼眸清亮,气质若空谷幽兰。 她们便是羽族秋氏的三位女郎,分别名为秋橙、秋语和秋翎,与阳燕她们同在春晖堂学习。 说起羽族那些事儿,也在各族中传闻已久。 羽族本发源于千仞城外的仓山,族人可与生灵相通,实力虽不算强劲,但驯养的灵兽却是各族都少不得的。 而千仞城也因羽族迅速壮大。作为南北交通的要塞,汇聚天下商贩走卒,与未央城、珍宝岛并称八荒三城,阳燕外祖家也有大部分产业在此。 这一代的羽族族长没什么能力,唯一算得上特点的就是好色和能生。 本人名下子女共四十三人,好在羽族善经营,也才禁得住族长这么一个个美姬往家娶,一个个子女往下生。 而那位紫裳少女秋橙排行十八,生母是当年曾艳绝千仞城的第一歌姬。 羽族这一代虽然人多,奈何继承天赋的却寥寥无几。 羽族修灵契之术,通过与灵兽沟通形成契约,将天赋之力与灵兽共通,从而发挥更强大的力量。 传说羽族的先祖能与神龙契约,共享寿元与力量。 而秋橙生来天赋异凛,刚出生时仓山灵兽异动,更有地阶极光兽前来契约,被长老们当众定为继承人。 鉴于生父不靠谱,生母又地位低下,秋橙由几位长老一手扶养长大。 年不过十六,便接手了大部分族内事务,处事稳重老成,在十一族之中颇负盛名,因与炎氏订立婚约,故前来拜见长辈。 另两位女郎,秋语其实与阳燕沾亲带故,她的母亲是阳燕的姑姑,也是羽族的族长夫人,虽然身为嫡女,但天赋远远不如庶妹,加之性格怯懦内向,并不讨生父喜爱。 而那位姑姑,阳燕也没从祖母嘴里听到过,来时母亲曾提过两句,说这位姑姑并非祖母亲生,只占了个嫡女的名号而已。 既不得娘家支持,也不得丈夫喜爱,这位姑姑虽然占着名号,却久居深宅,不闻丝毫讯息。 而阳燕在春晖堂时也曾与秋语示好,奈何比起十九的孤高,这位是真真的孤僻,从始至终,独来独往,除却自家姐妹能交谈几句,阳燕没看到过她同谁交好。 蓝发少女秋翎与十九不同,她并非返祖之子,但据说母亲有鲛人血脉,所以一头蓝发。 而她的五官比起众人来,也更加精致深邃。尤其那双秋水般的双眸,传闻鲛人都有一双勾魂摄魄的眼,流泪成珍珠。 因着异族血脉,秋翎虽然貌美,但小时天赋不显,常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秋橙照顾她,便带在身边。 因明岚的原因,阳燕、十九同秋橙、秋翎的关系也十分不错,待两方整顿完毕,秋橙便邀请她们一同入席。 “不必等候明姬吗?” 阳燕问道。 “拜神宴前,王上都会同白塔祭司一同祭拜神明后才入宴。祭司如今并不在未央,便由明姬代替,仪式后同王上一起入席,我们自去便可。” 想着两位女郎对王都习俗并不熟悉,秋橙便细细解释道。 “不过待会倒是可为两位再引荐一位风姿卓绝的少年郎。” 秋翎朝两人眨眨眼,插嘴道。 阳燕促狭道:“哦?阿翎可莫要骗人,如果不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绝色,我可不依。” 夜宴 真真是一绝色美人! 大殷自来男女之防并不严重,所以虽说宴席为了排次序,男女并不同桌,但都在一殿,相互之间也可以走动。 而现在宴会尚未开始,众人则在偏殿等待。 不用秋翎多说,阳燕第一眼便见得那位着杏色衣袍的少年,就连十九也是眼前一亮。 虽说贵族中不乏英俊貌美者,十一族因为血脉天赋更甚。 但这位少年,该怎么形容,大概就如暮春夕阳的光芒,让人心生温暖之余,又不免哀悼它的流逝,因为时光之美总那样令人惋惜感叹。 那少年,有种时光朦胧之美。 “两位可莫要看傻了…” 阳燕回过神来,便见着秋翎作势在自己眼前挥了两下,捂嘴偷笑的样子。 “那位是明姬的双生弟弟,随他们父亲姓殷,唤作安奴。”秋橙开口道。 “怪不得如此—” 阳燕脱口而出,后面的话猛然想到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来,便立马住了口。而其余几位女郎却在心里补上了后面的绝色二字。 “既然是一母所出,为何在春晖堂不见这位公子?”因为美貌,阳燕对殷安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虽是双生子,但他生来体弱,不但没有继承明氏天赋,而且因为先天不足,全身经脉淤堵,被巫医判定活不过三十。” 秋翎想了想,补充:“当真是天妒红颜。” “秋翎。”这边秋橙看着妹妹严肃道: “不得胡言乱语。殷公子即便不姓明,他也姓殷,是殷公馆未来的继承人。” 安定将军殷萃是明岚的父亲,虽然本人并无天赋,但有大才,善兵法谋略,曾一举平定鲛人之国,令其俯首称臣。 鲛人之国虽称为鲛人,但实际上是南方群岛的统称,与鲛人并无干系。 因为依海而生,岛民自发形成联盟,以珍宝岛为中心,独立于中洲之外,太氏统治时期并不与大陆互通。 及至大殷,中洲日渐繁盛,便有了不臣之心,时常伪装成海盗劫掠大殷货船,令边缘居民苦不堪扰,但因为大陆并不善海战,所以一直拿这些岛民没有办法。 直到安定将军出世,一举出兵平定海乱,令王上大为赞叹,直称其为“少不得将军”。 而如今这位将军正奉命驻扎在西南十万大山,同百色人交战,所以即便殷安奴不冠明为姓,也依旧贵不可言,更何况他还是白塔明岚的亲弟弟。 也许是几人目光太过灼热,低头沉思的少年刚好看了过来,朝着她们微微一笑,恰似春花绽放。 这一笑,让阳燕等人觉得迷迷糊糊,心头直颤。 好在这时听得宫奴们唱道:“王上驾到——” 声音此起彼伏,众人纷纷起身整理仪容,然后朝着迎面而来的仪架齐拜行礼。 “众位不必多礼,请平身。” 阳燕觉得这位王上声音低沉浑厚,中气十足。她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仪架,可惜君主的面貌被遮挡在冕旒之后,并不能看清。 而君王左手位站着的正是明岚。 她与平时一身青衣宽袍的装束大不相同,着浅白宫装,梳飞仙髻,头戴金丝蝴蝶步摇,随微风吹过,那蝴蝶若翩翩起舞。 右手位的女人容光艳丽如牡丹倾城,但气质却如腊月寒梅。 她穿着与王上同出一脉的玄青色绣银线雪莲礼服,头戴百鸟来朝花冠,正是王后玄微。 再往下排,依次是太子青和并诸位大臣。 “诸位请落坐。”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入席,明岚及太子等人也往下走来,丹陛上只有王上并王后俯瞰众人。 待落座完毕,自有宫婢在席前小几放上酒和吃食。 阳燕虽未参加过王室的宴会,但从小在子午城,也有过不少贵族间的聚会,自是明白高位者动筷之前,下位者不能动筷的道理。 丹陛之上君王起身举起酒樽,高声道: “昊天有成命,诸王受之。寡人亦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单厥心,肆其靖之。” 随即饮尽樽中酒。 阳燕随众人起身,跟着众人齐声:“敬拜诸神!敬拜吾王!”然后举樽饮酒,这才算宴会开始。 然而还没等众人举筷,又听得王上开口道: “诸位今日齐聚一堂,寡人甚是心悦,趁此佳节正好宣布一件喜事。” 声音顿了顿,又继续道:“祭司前日传来消息,说在东南,有上古秘境云梦泽现世…” 消息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居然是云梦泽! “然而毕竟是上古秘境,祭司传来的消息是,秘境虽设有结界,但如今已被破坏,虽不知秘境内有何至宝,但因秘境开放的缘故,不少灵兽跑出了结界,东南境内也传出了灵兽扰民的事件。” “为免百姓受害,寡人本打算派安国军镇压云梦泽灵兽,但祭司提议,可由春晖堂来接手此次任务,斩杀作乱灵兽以及…探索云梦泽!” 阳燕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十九在听到这消息时猛然发亮的眼神。 接下来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估计都抵不住上古秘境现世的震撼了。 毕竟云梦泽在之前一直只存在于古代传说中,谁也没见过真的。 但宴席未过半,王上也并未离席,所以大家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过了一会儿,便有宫奴宣布有美人献舞。 宴会行至中旬,都会安排一些歌舞表演,算得上惯例,舞蹈歌曲也大都老生长谈。 而现在,说是美人献舞,但乐声起仍不见人影。 阳燕环顾四周,发现北侧的门窗大敞,殿中央的大理石也在不经意间开始缓缓下沉,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宴会的凌波殿并非只是挨着太液池啊,它是直接建在湖面上的啊! 便听得四周有人私语,快看湖上,阳燕也循声向北看去—— 只见月色朦胧中,一队红衣舞姬飘荡在天水之间。 秋夜的湖面渐渐泛起了白雾,红衣少女们便在这迷雾中旋转起舞,或嗔或喜。 她们足下轻点,湖面便荡起涟漪,回眸浅笑,怅然若失,便如那水泽女神,也晃似勾人精魅。 阳燕也看得目醉心迷,突然音乐一转,飘渺之声化为一抹情丝,白衣舞姬便从天而降,随乐起舞。 只见湖面四周开始飘起了雪花,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翩若惊鸿的身姿,时而划过湖波,时而飞去半空。 红衣舞姬随着乐曲为她伴舞,但众人眼中仿佛已忘却了其他的存在—— 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而在众人皆如痴如醉之时,白衣舞姬却伴着节奏踏水而来,玉足之下,有冰晶雪莲自水中绽放。 白纱翻飞,美人步步生莲舞入大殿,妩媚的丹凤眼含情脉脉,直直看向高台上的君王—— 而她的面貌也似曾相识,阳燕不由得看了看丹陛上自斟自饮的王后,果真有七八分相似,想必白衣舞姬便是先前玄凤献给王上的荷夫人。 阳燕一直听闻,王上与王后感情甚笃,成婚二十年未纳一妾,。即便两人膝下只有太子青和,也未曾有过他想。一直被他们这些贵族女郎传为佳话,像阳燕的父亲虽然敬重妻子商氏,但还是养了两个侍妾。 万没想到王上却在这时册封了个荷夫人,还是个与王后如此相似的,又同样出自玄氏,阳燕有些替王后隔应。 “真是红颜易老,君恩难测。” 秋翎悄悄冲阳燕咬耳朵,她俩平时最能说到一处去: “还好我阿姐厉害,炎七算是入赘我家,以后若是对不起阿姐,也能收拾他!” 阳燕听了直发笑:“你这话可千万别让炎七郎听到,不然他可不管这是在哪儿,必要跟你决斗。” 春晖堂众人皆知,火族好斗,尤以炎七为甚。 而炎七与秋橙早有婚约,虽然炎七对此甚为不满,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谁要是在他面前说起这事儿,必要被他决斗一番。 乐曲渐停,荷夫人也划过最后一个舞步,稳稳立在了殿下,朝着丹陛上的两人行了个礼。 起身后,王上便招呼她入座,随即便有宫婢在君王仪仗之后又设了一席。 自始至终,王后都表情淡淡,让人看不出分毫,而青和比起往日带笑的样子,倒是冷了三分。 不管怎么说,这位荷夫人的舞确实是甚为惊艳,而不久后王上便搂着美人离宴而去,王后同样称有事离开,这才到了宴会最放松的时刻。 阳燕和秋翎开始教十九饮酒投壶,三人因为并不需要结交权贵,亦无需阿谀他人,大概是天下最清闲之人。 正玩得开心,便见明岚提壶携酒而来,旁边还站着位杏衣少年,两人容貌之盛,令她们眼前一亮。 “岚姬是怎么躲过重重包围,到我们这个偏僻之地的?”阳燕揶揄道。 明岚笑了笑,指指不远人群喧闹之处,“让太子帮我拦着,算是欠了他一大人情。” 又指了指身边的少年,“阿弟安奴,想必诸位都已见过。”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阳燕三人。 而三人也不见害臊,借着酒胆大大方方打量起了美少年。 因着近在咫尺,只觉得殷安奴更加亮丽了几分,三人目不转睛的样子,只看的姐弟俩一阵好笑。 “不过今日既逢佳节,又得友人相伴,自是当浮人生一大白!不防我带诸位夜游太液池,把酒赏月,也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 四人自是赞同。 不过毕竟是王宫重地,自是不可能随处走动,所幸明岚对王宫极熟,带着他们直接来到一处小亭。 小亭立于假山之上,太液之旁,四周空旷无声。 清风徐来,雾色四散,星月朦胧,唯觉天地广阔,宇宙浩渺。 众人渐渐不语,享受这微风与夜色,只觉心胸舒展。 江山壮矣,惟愿同两三知己,携酒作乐,踏遍大好山河! 灵器 次日申时初,东坊醉仙阁。 阳燕到的时候便看见秋翎在二楼冲她招手。 行至楼上,见明岚、青和并秋氏姐妹已然在内,还有十九未到。 他们先前便约好来逛逛坊市,一为云梦泽之行做些准备,再者也带阳燕和十九领略王都拜神节的风采。 “来时我看坊市如常,并无你们说的那般有趣呀。” “这才什么时候,真正有意思的还要等晚上呢,到时候不仅有许多好吃的,还有斗花神呢!”秋翎眉飞色舞的说。 “正好我得了几张东莱阁的请帖,晚些时候可以去看看。”秋橙补充道。 这倒说进了阳燕的心坎,东莱阁是神降大陆最大的拍卖行,只开在三大城,且每年只拍一次,每次都要凭请帖才能入内。 据说东莱阁囊括天南海北各类奇宝,每次拍卖会结束后都会掀起大陆的血雨腥风。所以阳燕也只是听说过东莱阁的盛名,还未曾有机会去看过。 说话间,炎十九也上来了,他们便按照计划先去宝器坊看看。 大陆的炼器师一向稀少,因为天赋之人强大多是靠血脉神力,而非外物。 直到这万年,天机道出了炼器一脉,将灵兽灵石之物作为原料打磨成器具,配以天赋之力,能更好的发挥天赋威力,这才受到十一族追捧,进而使得天机道炼器一脉逐渐壮大与阵符两道分庭抗礼。 而目前市面上贩卖的灵器多是由天机道所造,也有少部分出自隐世的大师。 因为外祖家也有贩卖灵器的商铺,阳燕甚至知道天机道与大陆上的各大器坊皆有合作,甚至占了相当大的话语权,还不说他们炼制的阵符及其他奇巧之物,十一族中大概最有钱的就是天机道了。 而灵器后来又被分为上中下三品,还有一类传说中的灵器则多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要么自天地而生,要么曾为神所有,都是属于传说中的至宝。 家族若有幸得此,大都作为传承象征,就如王室便有一件来自冰雪之神的七彩水晶琉璃台,被供奉在冰泉殿里。 据说王宫之所以能够长满三重八瓣冰莲,皆是因为这件宝物,不然就凭冰莲的娇贵,怎会如此泛滥。 因为大部分灵器都由灵气配合使用,如果并非天赋之人,那就需要灵兽内核或灵石来驱动,这两样东西的价格同样十分昂贵,故而多是贵族富豪前来购买,所以他们一说要看看灵器,便被掌事恭敬地请到了三楼。 与楼下两层通透明亮不同,三楼被布置的倒像个暖阁,虽然采光也不错,但燃着熏香,窗台以米黄色纱布遮挡,令光线不是那么刺眼。 靠墙的四周被做成了货架,这里的灵器并非像下层那样直接摆放在货架上,而是被存放在木盒中,甚至一些被存放在玉盒里。 中央则是被屏风和绿植分割成几处私密空间,掌事的便引着他们落座,坐榻铺着纯白毛皮,待众人入座,马上便有女奴奉上茶水及小食,不愧是最出名的灵器坊。 “几位不知想看些什么?” 阳燕对灵器不敢兴趣,来未央之前,母亲便替她备了几件,甚至还有一件上品的防御法衣,她来此主要想买一些聚灵阵和雷符,方便她修炼。 随着这几月的努力,她也隐隐觉得经脉灵气饱胀,似是可以试试冲击灵感期。 不过雷族修炼没有雷电淬炼怎么可以? 王都不似子午城,来半年了,就没遇见几次雷阵雨,之前比试时,司无名倒给了她一些灵感,可以用阵符来制造一些雷电。 “我想自己看看。”十九这边道。 于是秋翎跟着十九,由一小奴引着,起身逛了起来。剩下四人兴趣缺缺,要么不需要灵器,要么不缺,便唤掌事拿些珍宝看看。 阳燕这才知道原来这木盒,石盒和玉盒分别对应下、中、上品灵器,先看了几件中品,可能掌事见他们之中,除却青和都是女郎,推荐的多是些法衣、首饰之类,样式精美,多为防御所用。 掌事的来来往往见得人多了,但看他们神色如常,知道这次客人应是身份不凡,确实见过好东西,便笑道: “这些灵器虽好,也只是寻常。剩下这几件玉盒里放的,诸位贵客定会满意。” 说着打开了第一个玉盒,阳燕只见里边放着一对金镯,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造型倒是古朴,但这大金镯子的品味真令人不敢苟同。 掌事大概也明白众人的嫌弃,忙解释道“这是一对脚镯,虽然看起来…质朴了些,但注入灵气便可提升速度,日行千里也并非不可能,属于风属性灵器。” “若是给灵兽带呢?”秋橙问道。 “也并无不可,只要用灵力催动。” “这镯子我要了。” 秋橙的极光兽载道以速度闻名,搭配镯子倒是相得益彰。 春晖堂众人都见过这只样子看起来是狼,实际上像狗的契约兽,它经常偷吃不说,只要喂一点肉便能摇尾吐舌、原地打滚,令师生们印象深刻。 于是便听青和感叹:“看来杜掌院要更头疼了…” 杜掌院专门负责春晖堂饮食,是以常跟极光兽斗智斗勇。 而秋橙虽然为人古板严谨,行事低调守礼,却偏偏养了个如此活泼的灵兽。 “我倒是在想,这对脚镯只有两个,而载道却是四条腿,阿橙你是要戴它前腿还是后腿。” 众人纷纷静默。 许久,只听掌事解释道:“戴哪两条腿都不影响,呵呵…” 之后又看了三四件上品,倒是有一件防御法衣,阳燕想了想,决定买下来到时候送给十九。 “这里还有最后一件——”掌事看了看他们,稍有介事地说:“由千年北海临渊兽的筋骨同九阴灵玉炼制…” 北海临渊兽,地阶灵兽,居深海,吐息之间便可冰封千里,传说北地冰寒便是由它们造就。九阴灵玉,与耀金石相对,至阴至寒。 掌事说完便揭开玉盒上的封印,打开了盒盖,众人只觉周身一凉,有凛冽寒风吹过,但见一把澄澈如碧波般的玉剑,剑尖处划过一道锋利的光。 果真是把好剑! 掌事是个普通人,受不住这股寒意,所以只向他们展示完,就把盒子封住了,笑眯眯地说:“诸位可满意这把剑。” 还未等青和开口,明岚便直接问道:“不知价格几何?” 这便是要买了。 “实不相瞒,此剑名为破魔,若非灵器只有三品,怕是要再高上几阶,而炼器者也非天机道之人,应是古代某个大能,这把剑也是小店机缘巧合才得到的,诸位贵人若是想要,三百灵石便可。” 八荒大陆通用货币还是以金银铜为主,一金兑百银,一银兑百个铜钱,一斗米也只几十个铜板,一金能抵寻常人家一年的吃喝了。 而灵石本来是十一族用以修炼之物,但随着大陆灵器衰竭,灵石矿脉也越加稀少,现在大部分的灵石都是以前留存下来的。灵石愈发珍贵,也可以当贵金属来用,一块大概可抵千金。 不过一般都是拿金换灵石,甚少有人用灵石换金,掌事这么说,便是要他们拿灵石交换。 “三百灵石,”明岚看向掌事,笑道:“我们也并非拿不出,只是这把剑当真值这个价吗?” “此剑虽说尚佳,但比之更好的也并非没有,东莱阁的拍卖会想必能遇见更好的珍品,”她说着,扔出两张拍卖会请帖: “再者你这剑虽名为破魔,实则阴寒至极,想必不是一般人所能掌控,不然这剑早该卖出,岂会留给我等?” “掌事你可想想,再好的灵器若是只能看不能用,这价值便所剩无几,我便出二百灵石权当买来收藏。” “这…”掌事眉头紧皱,“二百灵石着实太低了,我送去拍卖都不止这个价。” “掌事莫要欺我,即便送去拍卖,刨除掉东莱阁的三成费用你能得多少?又有多少人愿意拿灵石来换一个华而不实之物?” 明岚徐徐而道:“况且王都虽大,能拿出二百灵石的又有几个?卖给我,你还能得百块灵石,若是别人,怕没那么好说了。” 掌事想了想,片刻后,起身道:“女郎虽然言之在理,但二百块灵石确实少了些,小店光是得到这把剑便花费了不止二百灵石,您看再加二十块,起码让小店顾个本钱,如何?” 明岚低头沉思。 掌事又看了看明岚,“再加二十灵石,诸位贵客选中的其他灵器我也不收钱了,可好?” “这…好,还请掌事在外稍候,容我们商议片刻。” 待掌事退出,明岚便问:“青和,你觉得那剑如何?” “确实不凡,”转而少年又笑道:“阿岚可带够了灵石?” “今日出门急,没带多少我也只有二百块,”明岚看向阳燕二人,“二位不妨先借我们些零钱?” 秋橙却笑:“你们两位倒是做得一笔好生意,我这脚镯才值几金,却要赔上几块灵石。” 金银倒也无妨,阳燕不缺,但是灵石确实是稀罕物,即便他们这些人,也只是每年从家族那里领得两三块,阳燕来王都身上也只五十几块灵石,大半还是父亲临走前塞给她的。 “两位放心,青和回宫后定会奉还。” 如此众人便花了二百二十块灵石,买下了破魔剑。 十九也买了一把匕首,虽说只是下品,但材质连掌事也说不出是什么,只道削铁如泥不似凡品,阳燕觉得大概跟普通兵器差不多,但十九倒十分喜欢。 秋翎也没看上什么,只跟阳燕一样买了些阵符,待出得多宝器坊,已是夜色将至。 拜神 青龙大道上,人群摩肩擦踵,笑声吆喝声声声入耳。 到处都是卖鲜花蔬果的小贩和嬉戏打闹的孩童,远远走来两个带着面具的少年,冲着阳燕微微一笑,还有那大胆的少女娇羞地看向青和,低头与同伴窃窃私语。 空气中飘着白色炊烟,弥漫着鲜花的香气和糖果糕点的甜蜜,这是与白天毫不相同的绮丽世界,让阳燕和十九看呆了去。 “哈哈哈,我就说拜神节非比寻常,你俩还不信!这回可明白了。”秋翎一手挽住阳燕,一手挽住十九,“走,今晚带你俩见见世面。” 身后秋橙嘱咐道:“阿翎带着她们可别走散,还是在老地方等你们。” “知道了阿姐!”秋翎摆摆手。 明岚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笑道:“阿翎的性子还是这么活泼。走,我们先去租条船占个好位置。” 永记馄饨铺,老板是两位和善的老夫妻,手艺绝顶,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汤的鲜香。 两张小几,几条长凳,以天为盖,这还是阳燕头一次这么吃东西。 她看了看摆在桌上的馄饨,被汤汁的浓香一熏,先尝了一小口,然后满足地吃了起来,又问道:“怎地今日如此多的人?” “王都只有八月初九拜神节这一天东西坊市互通,并且没有宵禁,”秋翎喝了口汤,继续回答: “很多西坊的摊贩还有南区的平民都会到东坊来,所以有很多不常见的新奇玩意儿,比方说这碗馄饨,”她又是一大口下去,满足的猫一样迷起了眼: “一年中只有这一天才能吃到,总之,两位姐姐别管那么多,好好享受就是。” 阳燕只觉心里胃里都暖洋洋的,旁边的十九已经吃完了一份,还准备再来一份的时候,秋翎忙拦着她,“十九姐姐,等等还有好多吃的呢!别提前饱了…” 月亮渐渐升起,各家商铺前也都挂起了灯笼,而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两边小摊不仅有卖胭脂水粉,还有草编的蚱蜢兔子及其他一些小玩意儿,实在让阳燕她们看得目不转睛。 禁不住店老板的盛情推荐,三人储物袋里放满了这些小玩意儿,最让阳燕喜欢的是一副木头娃娃,总共十二只,每一只都在演奏不同的乐器,工艺虽然粗糙,胜在憨态可掬。 又买了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举着美女造型的糖人,本来还要继续看看前边那家卖的簪花,但听旁边人说怎么都应该去一趟神庙祈福,便跟着人群向东而去。 神降大陆传说中有神,十一族自诩为神的后裔,但谁也不知神到底是何模样。 阳燕还记得小时候问过母亲,商氏告诉她:心中有神,神便是何模样。 而今夜,阳燕看着四周人们脸上幸福的希翼,便有些懂了。 或许神是什么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在人们心中。 而实际上这座神庙的神也确实没有任何模样,只是白玉雕就的似男非女、闭眼微笑的石像而已。 她们跟着众人在神庙中参拜,献上鲜花和蔬果,阳燕再不纠结,闭眼祈祷。 其实这样的神才算是神,不同于十一族的神庙里雕刻的传说中祖先的模样——他们被清晰的记录在族志里。 神应当是没有样子、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他不需谁相信谁敬仰,只静静关注世人,心中有神他便存在。这一刻,阳燕突然觉得安静极了,心里像是拨开了一道迷雾。 神庙外,有民众围着火把跳祈神舞,还有一些是耍把式的人,三人便又看了一会儿,火光耀眼,令原始简朴的祈神舞看起来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众人欢呼鼓掌。 而十九则迷上了那个钻火圈的把式,眼中跃跃欲试,幸好阳燕跟秋翎拉住了她,她们可以不用守规矩,但也不能当街卖艺。 好在远处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便有人声传来说,快去看花神喽! “啊!居然这个时间了,我们快去镜湖那边,东西坊的花魁们已经出发了,姐姐她们在船上等着我们,前边人多,小心钱袋!” 一路紧追慢赶,千方百计穿过了花魁车架附近的层层人群,三人终于挤到了镜湖旁,只觉得心中此时莫名其妙有一股成就感。 三人互相看了看,秋翎突然指着阳燕被挤的散乱的发髻放声大笑,剩下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谁也不会关心她们来自哪里,未来又要去向何方,只是单纯的快乐。 秋翎气喘吁吁地说: “这还不算最挤,姐姐们以后若是到了千仞城,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墙!” “子午城只会打雷,人都没有几个。”阳燕笑。 “那南交更是荒无人烟了,除了火族人以外,谁敢去南交。”十九也开起了玩笑。 “将来我们定要会会这三城!” 不过等到三人上了游船,明岚他们又不厚道的看着三人直笑:“你们是去斗法了吗?怎地如此狼狈。” “嗯,确实是与千百人斗了法。”阳燕摊手。 他们的游船不算远,正好能看到斗神的花船,周围游船也不多,视野开阔,是难得的好位置。 像秋橙明岚三人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坐在船舱里,边饮酒,边享受微风,看着阳燕她们兴奋的在甲板上望来望去。 “说是斗花神,却是怎么个斗法?” “哪个花魁的花船上收到的花束最多,哪个就是花神,今年总共六位花魁呢。喏,看那种尖头小船,上边摆放的就是花束。你若是有支持的花魁,也可以买来送给她。快看快看,花魁们开始表演了!” 其实他们的位置虽然极佳,但也不大能看清花魁们的长相,只见到被鲜花簇拥的游船上,几位窈窕的身影或舞或弹,远远的传来一阵欢呼喝彩。 据说真正的惜花人都是一掷千金在花船上买位子,每年买花最多的也是他们。 “反正无事,不如我们赌一赌今年哪位花魁能胜出如何?”明岚朗声道。 “花魁我们都不甚熟悉,不如赌一赌花神是东坊还是西坊好了。” 众人纷纷赞同。 “东坊飞天阁的窈娘姿色倾城,一曲断肠千回百转,琴音已入道矣,我选东坊。” “难说,西坊醉满楼阿曼姑娘声如黄莺,今晚这采莲曲更是唱的婉转妙曼,我选西坊。” 秋翎扯扯阳燕袖子,“明姬与阿姐怎么对花魁们这么了解。” 谁知道? 她们表面看起来不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却说的头头是道。 阳燕对选谁无所谓,不过她冲着附近的尖头小船招招手,那撑船的人眼尖得很,不过多时,便来到近前,殷勤问道:“女郎有何吩咐?” “我买你这一船花,赠予西坊阿曼姑娘。” 那船夫不想贵客竟如此大方,不由喜上眉梢,撑杆离去,秋翎立刻开口嗔道: “阿燕姐姐作弊!哪有这样打赌的,不行,我也得买一船花赠窈娘,好给姐姐助威!” 阳燕笑了笑,说道:“阿翎莫怪,只是阿曼所唱采莲曲正是子午城的民谣小调,我亲人皆在那里,听到后有些惦念母亲罢了。” “歧水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阳燕轻轻哼唱,她不比花魁之声缠绵悱恻,却自有一股清淡离愁,众人皆沉浸与此。 过了会儿,明岚出声: “想不到我与阿燕竟如此志趣相投,待此间事了,定要随你一起去看看岐水风光。” 女郎眼神沉静柔和,阳燕能看出她发自内心的安慰,不由回以笑道: “当然!大家要一起来,我阿母做得荷叶酥可是一绝!” 正当这时,远处水面上传来沸腾的喧闹声: “东坊飞天阁窈娘花神胜出——” “唉,想不到有阿燕加持,我却还是输给了秋姬。”明岚作势叹了口气,朝秋橙说:“怪不得能把炎小七制住,我与你作赌,总是赢不了。” “承让。”秋橙淡淡笑道:“明姬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令人拜服。” 在场众人只有明岚与阳燕选了阿曼,所以她俩乖乖拿出百金分与众人。 此时,游行的花车已经在岸边等待,就等花神登临。 即便是阳燕见惯富贵,也对这周身缀满明珠的花车大吃一惊。 不仅如此,那车以鲛绡为帘、檀木为轮,更以千朵牡丹铺就,若说三重八瓣冰莲乃大殷国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么牡丹乃花中之王,其娇贵不亚于冰莲,在这么个时节还能有如此多的牡丹花,只能叹一句不愧是未央城。 那倾国倾城的花神上了花车,阳燕只觉美人在如月的明珠照耀下,更显得恍若天人。周边还跟着一群彩色纱衣、曼妙身姿的少女,随着花车开始从青龙大道上游行。 轰隆! 空中突然绽放起烟花,先是三两朵,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盛放,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各色俱全,莲花仙桃牡丹金菊恍若百态,像整个夜空都铺满了灿烂的火星。 远处是银月带着如龙般蜿蜒的人群喧闹而去,高处是此生难忘的火树银花,在这夜色下,在这绚烂之中,镜湖依然平静无波,反倒随着热闹远去,成了今夜最静谧之所。 而他们就在这最安静之处,远远欣赏这繁荣昌盛。 惟愿山河永存!惟愿盛世未央! 东莱 亥时过半,东莱阁。 阳燕万万想不到如雷贯耳的东莱阁,从外部看来居然如此平平无奇。 只有两层楼高,挂着块不大不小的牌匾,写着瘦金体的东莱二字。这地方之前她与秋翎十九来回走过,居然都没发现是东莱阁,果真大隐隐于市。 东莱阁规矩,不管是皇亲贵戚还是贵族豪奢,只凭请帖入内,所以即便阳燕跟着白塔明姬,也要慢慢等着侍者检查方才能入内。 好在大堂位置够大,不时有小奴端茶送点心的侍候着,也不算无聊,他们倒在此见着不少熟面孔。 “各位,真是巧极了。” 千算万算,阳燕万万没想到不在春晖堂也依然能遇见幽莲。 面前的黑衣少年依然带着那两个冷若冰霜的侍女,朝他们拱手行礼,眼睛却直直朝她看来,眼神中还带着戏谑的笑意。 阳燕对幽莲的感觉十分复杂,虽然比武时算计了她,平时这人又老是做些讨嫌的事,但她倒并不讨厌幽莲,只是看见了有些隔应。 所以在少年问能否同他们一起,明岚朝自己征询时,她也并未拒绝,何况幽莲有这次拍卖品的名单,提前听一听也好。 不多时,便有侍者过来查看他们的请帖,然后引着九人朝内而去。 不想这东莱阁外面看起来不大,内部却另有乾坤,一路行走过蜿蜒曲折的画廊,中有小池游鱼,假山怪石、游亭错落,被烛光灯火点缀着,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连明岚都不禁叹道:“这东莱阁主人不仅神秘,还这般独具匠心啊。” 拍卖场在画廊尽头,是个半开敞式的观景台,正中的高台背靠池塘,正有月色映入,高处挂着一块牌匾,还是瘦金体,写着鉴宝二字。 四周廊柱挂着竹帘挡风,飘飘摇摇,阳燕深吸一口气,便闻到了带着水汽的竹香。 而宾客则落座于被屏风青纱隔住的雅间内,与下午宝器坊暖阁的奢华不同,雅间内看起来十分朴素。 竹制的桌椅,铺着草编的软垫,但四角灯台上用来照明的却是拳头大的夜明珠,奉上的茶点是配套的青玉杯碟。 秋橙忍不住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说:“倒是讲究。” 趁着拍卖尚未开始,便让幽莲提前讲了讲卖品,他便挑着讲了一些。 东莱阁确实出手不凡,幽莲说的千年朱果,上古秘籍甚至还有耀金石,每一样都让阳燕心动不已,然而当听到拍卖品都以灵石起步,便歇了买的心思,只当今晚来看看新鲜。 不过阳燕倒十分佩服十九,无论这些东西多么动人,连见惯宝物的明岚青和都忍不住意动时,她却甚是平静。 阳燕知道十九修炼推崇只修己身,不借外物,但意志心智坚定如斯,不愧是火族炎十九! “我倒十分好奇,都说东莱阁每次拍卖,卖品信息都是绝密,为何幽莲公子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明岚看向幽莲,微笑着问道。 “这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后者坐在阳燕身旁,欣赏着旁边少女抿唇喝茶的样子: “各家想要打听还是能打听到的,况且我鬼族与东莱阁生意往来频繁,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鬼族幽氏,因着天赋,乃大陆上最大最出名的奴隶贩子。 他们的魂契之术,能让主人存留奴隶的魂印,被留魂印的奴隶若是不忠或逃跑,主人都能够感知,并且撕裂这道魂印奴隶便会立刻身亡。 不过这魂印一般都用在比较特殊的奴隶上。这也是鬼族一直为大陆忌惮的原因。 “蒙诸位贵客不弃,造访我东莱阁,本次卖品共三十二件,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咱们可以先开始看这第一件展品。” 拍卖台上的是个中年文士,留着两撮美髯,话也不多,直接开门见山的亮出了展品。 “以千年冰翼紫晶蟒的内丹为核心、筋骨为基,铸就的这把飞鸿,起拍价二百灵石。” 千年冰翼紫晶蟒,天阶灵兽,所出飞鸿剑更是有灵兽内丹为核心,只会比下午他们花费全部家当为青和买下的破魔价值更高。 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件拍品都这么珍贵,随着飞鸿剑的剑匣打开,有风卷着雪花在厅堂内散开,阳燕往拍卖台上看去,那把飞鸿剑整个都是淡紫色,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却带着凛冽的剑气。 “我出二百灵石!” “二百五。” “五百!” …… 这把飞虹剑最终以五百灵石被人拍下。 他们这屋,该喝茶的喝茶,该吃点心的吃点心,阳燕囊中羞涩,只能假装不为所动,果然她就只能来看看而已。 接下来又出现了驻颜丹,延寿丹等宝物,直到千年朱果一出,全场达到了一个高峰。 阳燕也只是在鼎物传里见过这种传说里的灵植,传说吃了它能立刻晋升一个境界。立刻露出了垂涎不已的目光。 明岚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好笑,说道:“朱果的功效并没你想的那么神奇,确实能增长功力,固本强基,但提高一个境界就是胡说而已。” “确实,千年朱果虽然难得,但白塔存在万年,不可能没见过。”幽莲意有所指。 这时,拍卖的主持轻咳几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他微笑道:“诸位贵客都知晓,我们东莱阁年年都会出售一批奴隶,今年这个嘛,更是特别几分…” 主持没卖多长时间关子,而是拍了拍手,只听一阵机关启动之声,之后便见中央地板打开,从中有展台自下而上缓缓升起—— 阳燕先看到的是金色鸟笼的一角,大约床榻般大小,不像是关人,倒像是关着野兽,随着鸟笼慢慢升上来,她看到鸟笼四周贴着不少符咒,形成一个抑灵阵。 同聚灵阵相反,抑灵是驱散周围灵气的,价格比聚灵阵贵上十倍,常用来设置陷阱对付高等级的灵兽。看来这个奴隶的确不一般。 众人胃口被刁足了以后,金色鸟笼终于全部升了上来—— 阳燕先看到的是蓝,梦幻深邃的蓝,一眼便让她想到海,虽然自己并没有去过,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大海的蓝。 再就是白,细腻莹润的白,在夜色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珠光,使得他的四肢看起来极为纤巧,尤其是那么美丽的躯体被四条水桶粗细的黑色铁链捆缚在鸟笼之中,更显得无比脆弱。 他似乎还不太适应突如其来光芒,微眯着眼抬起头来,阳燕便看到尖细的长耳,尾端微微泛红,幽蓝浓魅的眼眸,同色的浓密羽睫,还有那精巧的下巴,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阳燕敢说,她见过的美人繁多,但这一个的相貌绝对是最精致的。 大厅内蓦地安静下来,大家似乎被他的容貌所摄,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直到阳燕听到啪的一声,循声看去,才发现是秋翎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看到少女再偏深一些的蓝发,阳燕恍然所觉,这奴隶,竟是个鲛人! 不对,虽然阳燕没见过真正的鲛人,但她也知道鲛人同人类的构造不一致,虽然能化为人形,但并不能离水太久,而看他被捆缚的样子,却不像是从水里出来的。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半血鲛人……”阳燕听到秋橙开口。 羽族能够感应生灵。虽然鲛人是天神宠儿,但毕竟非我族类,所以几乎很少会有鲛人与人类结合,更别说这两千年以来,鲛人一族隐居深海,连鲛人之国都不再踏足。 “少主可不曾告诉我们,还有鲛人这件卖品啊。”明岚看向幽莲道。 “我以为明姬该不会对奴隶有兴趣,故而未多费口舌。”幽莲回以笑道。 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看向了别处。 等看到众人似乎讨论的差不多了,那中年主持才开始开口: “如诸位所见,这确实是个半血鲛人,两月前被人在南海捕获,他不仅生的貌美,”男人促狭一笑,意有所指: “而且还继承了鲛人的天赋,境界大概在灵感初期,如此资质,以鲛人的寿命,未来突破上三界也指日可待。大家可以看看,为了防止他逃跑,我们可是专门用了赤练精钢……” 阳燕咋舌,原来那铁链是赤练精钢做的,也真是大手笔了,赤练精钢是除耀金石外最坚硬的材料,当然价格也十分美丽。 不过,这么久过去了,那半血鲛人似乎还是维持着原样,表情淡漠,透着一丝懵懂,即便被捆缚也一动不动,若非能看到他偶尔眨眼,阳燕会以为这是个人偶娃娃。 “那么起拍价一千灵石。”主持宣布道。 这么美丽又强大的生物,确实人人都想要,很快价格就被抬高到两千灵石。 阳燕咋舌,原来奴隶比千年朱果都贵,不过她若是有灵石也想买鲛人,一个有资质突破上三界的奴隶,对于家族来说,确实买到就是赚到。 “我出五千灵石,谁还有更高的。”这声音霸道高傲,一听就令人不喜,似乎从隔壁传出。 “是姜家那老头子……”青和一脸厌恶道。 “旁氏而已,如此张狂。”秋橙叹息道,“可怜了那半血。” 阳燕听得不甚明白,忙望向秋翎,想要她替自己解答一二,却看到少女惨白着一张脸,直直地看着中央的半血鲛人。 谋划 直到拍卖结束,阳燕见秋翎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这种状态自然瞒不过众人。 待出了东莱阁,秋橙张口就问:“你这样子,可是因为那半血鲛人?” 秋翎无助的望向姐姐,眼神颇为纠结:“我也不知……只是个鲛人奴隶罢了,我身上的血统并不浓厚,可自从他一出现,我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就算克制自己注意转移到别处,可脑子里还是有声音……” 她说着,痛苦的捶打了几下脑门,被秋橙拦了下来。 听了这话,明岚沉思了一番:“可能这个鲛人非同一般,若是寻常鲛人不可能还会唤醒隔了这么久远的血脉,只能是他来自王族,而且还是血脉最纯正的嫡支。” “既然是如此珍贵的身份,又怎会随随便便就被捉来当了奴隶?而且过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其他鲛人来寻?” 明岚蹙眉,猜测道:“或许因为只是个半血,所以并不受宠。况且大陆与南海遥隔万里,鲛人又不能远离水域,即便想寻也要费些功夫。” 秋橙则考虑的更深:“就怕他确实是珍贵的王族,又被当成奴隶,如此一来会不会惹怒了鲛人?虽然两千年来鲛人都毫无讯息,可难保他们不会就此发难……” “那要我出面吗?”青和看了看明岚,开口提议。 “不。”明岚摇摇头,“王上本就因废除奴隶制与众大臣颇有口舌,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太子出面并不合适。” “而且姜持不仅是个保奴党,为人还自视甚高,即便是明姬也不一定会卖这个面子。” 秋橙接着补充,言外之意就是他更不可能把花了五千灵石的奴隶便宜你太子。 “唉,早知如此,不如当时拍卖会上先拍下再说了。”青和颇为苦恼地说。 阳燕一听,看向那三人,心里想原来你们是还能再出五千灵石的程度? 这却是她不了解,一个家族被当成继承人的嫡子、嫡子、与其他子女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毕竟资源有限,就必须要供给给权力的最中心,更何况青和是大殷的太子,私库里不知有多少宝贝。 “倒是不必如此破费。”明岚淡笑一声,看向秋橙。 后者了然,叹了口气,随即道:“虽然做法有些不齿,但毕竟是为了大陆苍生,想必诸神也会宽慰我们的。” 阳燕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光是她,连青和也愣在原地。 好在明岚并不打算卖多大关子,直接示意众人靠了过来,又随手布了一道结界,说道: “我和阿橙决定做件善事——今晚去姜府,把那可怜的半血鲛人救出来。” 明言是救,然而晚上去姜府,实际上不就是偷出来吗? 阳燕一脸震惊,十九倒是跃跃欲试,当场开口:“好啊,怎么救?需要我做什么?” 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开打。 明岚看阳燕不太能接受的样子,也不催促,只是说: “阿燕若是觉得为难,可以直接回府,没关系的。只是虽然我们做法粗暴了些,但确实是为了救那鲛人一命。若是其他人还好商量,姜大人虽然贵为朝中重臣,但平时的作风实在为人所不齿,他嗜好怪癖,每日他府上都要拖出一些奴隶尸体,而且都被凌虐的不成人形,他还偏好一些少年……” “我也不想说这些来污了大家耳朵,只是想请阿燕再仔细想一想,我需要你来助一臂之力。” 贵族之中诸多怪癖,阳燕其实也略知一二,不把奴隶当人的不在少数。 可她一想到那样貌美的鲛人少年被残忍的对待,就有些受不了了,这个画面压下了她心中的胆怯。 更何况救助鲛人,也是为了百姓安康,若真的那少年的身份如此尊贵,鲛人一族必定要向人类复仇,我也算是为大殷做出了贡献。 想及此处,阳燕迎着明岚殷切期盼的眼神,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明岚眉目舒展开来,“有阿燕帮助此事就已成了一半。接下来先等着幽少主就行。” 原来她的作用就是去请幽莲啊?阳燕这才恍然大悟。 而幽莲因为要给奴隶们提炼魂契,所以并不同他们一起,他们能否成功救出鲛人的关键也在于这个魂契,明岚既然已经有了计划,所幸便在附近等待。 为了隐藏踪迹,众人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巷子,明岚施了个结界,随后秋橙拿出了一个灵兽袋,说道:“这是报信虫,能代替我们在东莱阁守着幽莲。” 这是秋橙的嫡姐秋语饲养的灵兽,没什么实战作用,但在探测情报、跟踪对象上十分实用。 好在足够幸运,不到半个时辰,幽莲便携两婢从门内而出,更幸运的是并未有其他人跟随。 阳燕在明岚的示意下,跟着报信虫,硬着着头皮拦住了幽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 “今夜月色甚是不错,公子可否赏脸与燕一游?” 这话一出,她本来还看着幽莲的双眸,在对方戏谑的眼神下不禁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盯向了自己的鞋尖,脸色也莫名臊了起来。 就在阳燕升起逃跑的念头前,少年终于幽幽开口道:“好。” 随即便示意阳燕带路。 阳燕的目光为难的看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婢女,“燕只想与公子把臂同游,其他人在…怕是不好。” 幽莲挑眉,深深地凝视了阳燕片刻,半响才又道:“随你。” 黑衣婢女一听,有些着急,想说什么也被幽莲拦了下来:“无事,你们先回府。” 他语气坚定,不容拒绝,两个婢女只能施礼退下。 “走,”幽莲冲着阳燕发话,“不是要带我赏月吗?我倒是想看看,今晚月色得有多动人,能劳烦燕姬亲口相邀。” 阳燕看着少年一副了然的眼神,只得嘿嘿一笑,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明岚他们所在的小巷里。 “我把幽公子带过来了。”阳燕一边说一边将装着报信虫的灵兽袋还给了秋橙。 看到明岚众人,幽莲并不那么惊讶,反而一脸悠闲地说:“让我猜一猜,诸位深夜在此静候幽某,可是为了拜托我什么事。” 还未等他们开口,少年又道:“既然不辞辛苦的专门请我过来,那肯定这件事非我不可。”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阳燕,“非我不可,又有先前的拍卖会,那应当是关于鲛人奴隶的事情,对?” “不错,”见幽莲心里有底,明岚所幸承认道:“世人都说鬼族幽莲公子,善断人心,今日我算是领教到了。” “那半血鲛人来历不凡,恐处置不当引发两族争端,所以我和太子、秋姬计划今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这样大事化小,不至于引起更大风波。” “把引起争端的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除了姜大人吃个哑巴亏外,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我又凭什么要帮诸位呢?”幽莲淡淡说道。 青和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他知道各族并非一心,但事关国家大事,岂能如此自私。 还未等开口,明岚便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让她来说。 “我知道鬼族一向不问世事,所以请你来前便有所准备,不知公子想要什么?千年朱果?灵宝秘籍?这些只要公子开口,明岚必定双手奉上。” “噗嗤。”幽莲不禁笑出了声,“都说明姬聪慧,我看不过如此。你说的那些个东西,于别人是宝物,于我也只是一些废物而已。” 这人真是嚣张! 少年话音一落,连明岚都带了三分气,更何况十九已经聚灵气于身周,怕是下一刻便能直接开打。 好在明岚心里还清楚,没有幽莲,魂印的事无法解决,便强压下怒火,说道:“那不知幽少主既然猜中了来意,又为何前来赴约?” “那当然是因为她喽。”幽莲浑不在意众人的怒气,伸手指了指阳燕,“把她给我,明姬所托之事自然竭力而为。” 阳燕先是一愣,随即是扑天而来的怒火,什么叫给他? 幽莲这种做法,无疑是把自己当成了奴隶一般的玩物! 可很快她又感到心里涌上了一股凉意,若明岚真的同意了,她该怎么办? “不可能!” 几乎是明岚和十九同时出口,随着话音的是一团白色火焰直接砸下了幽莲。 少年似是未料到这一出,不过很快侧身避开了火焰。 眼看十九还要再出手,明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对着幽莲说: “公子若是喜欢阿燕,大可光明正大追求,何必出言侮辱。今日既然无法达成共识,那就请公子离开。不过还希望公子不要再言此事,否则我白塔明岚不怕与鬼族为敌。” 阳燕心里十分感动,她万万没想到十九和明岚,一位愿替她出手,一位愿以家族之名护她周全。 也是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自己的弱小,今日若非明岚和十九,她是不是真的就会被当成了奴隶呢? “各位不要激动嘛,”幽莲好似自己从未说过之前的话似的,仍旧微微笑道: “方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燕姬乃雷族贵女,哪是某随便能说要就要的?不过,莲确实心怡燕姬久矣,还望此次云梦泽之行能同燕姬一队。” “至于鲛人魂印嘛,只要燕姬同意,我自然没有问题。” 明岚想了想,还是对阳燕说道:“阿燕,你自己决定。不用考虑太多,即便没有鬼族,也会有其他办法的。” 大不了把姜持也杀了,但这话她不方便说。 阳燕感激明岚照顾自己的心情,她着实不认为幽莲说的是实话,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只有戏谑,不像是有好感的眼神。 这少年阴晴不定,实在难以捉摸,但毕竟容忍他比杀姜持要容易的多,可以的话阳燕不希望有人会因为自己而死,哪怕这人是个烂人。 “我答应。” 阳燕没考虑太久,她直直看向幽莲,“云梦泽我们一队,你,现在跟我们去救鲛人。” 少女的眼神坚定起来。 夜探 丑时三刻,北区荣盛巷,姜府。 秋橙一边抚摸黑色皮毛只眉心一道白的极光兽,一边向众人说: “载道跟着他们进了内院,那些人经过花园假山时不见了,应当有密室。” 羽族能同契约的灵兽沟通,刚刚便是秋橙借极光兽的“眼”,先行探查了一番。 载道虽说平日里没个正形,但遇到正事还是靠谱的,凭借极快的速度和灵活的身形尤其适合潜伏。 “姜大人还真是谨慎呢…”幽莲冷不丁感叹。 然而大家十分有默契地忽略了这个人。 明岚想了想,沉声道:“虽然是密室,并不知道具体方位,但幽少主既然答应与我们一道,想必是不在乎多用两个摄魂术。还是照原计划,阿橙你来带路,我、少主还有阿和三个一起,到时找人问出密室所在好了。” “至于十九,先去前院埋伏,以载道为信号,它若同你汇合,便直接在前院放火掩护我们,你最多只需等上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不管如何只管撤退。” “阿燕,你直接带着秋翎回昌平巷,问羽族借辆飞车,理由就是秋翎跟你切磋不小心伤了经脉,需要马上回春晖堂找羲六长老。” 木族羲六长老教他们的灵植灵药,木族擅医术,尤以六长老为最。 秋橙还抛给她一块令牌,白色羽毛质地,中央羽字隐有金光闪过。 “族长令牌,只要出示这个,不会有人为难你。” 阳燕点点头,相比其他人,自己的任务最简单。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行动。”明岚说。 众人随即便分开行动,轻巧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有秋橙带头,明岚四人很快便进到那片花园处。 整片花园修正的十分规矩,四四方方,同未央城其他显贵家中并无二致。 一旁是花圃,一旁是假山游亭,中间以小径分隔,兼以小池流水增添趣味。 明岚仔细观察四周,转而看向花圃中开得正艳的红花。 大殷因着青氏当政,尤为推崇黑白两色,连带着花饰珠宝也更偏向素色,像冰雪族圣花三重八瓣冰莲,就是清透的白。 所以朝中上下,家中养花草皆按照这个标准来,即便不是冰白,也是粉白、粉黄,色泽浓郁些的就是嫩绿、淡紫。 像这样艳红的花朵,倒少有人听说,而且这花如其色,妖艳至极,六片花瓣,硕大圆润,中间生有黄色花蕊,香味更是奇异,浓郁甜香随风而至,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浓烈,反而让人心头一滞。 “这花……” 明岚眉头一蹙,刚想说有问题,只听幽莲低笑两声,“居然在未央城见到了荼靡花,姜老贼果真财大气粗。” “荼蘼花?” 幽莲这时倒不瞒着他们,直接说:“荼蘼花只生长在荼靡沙漠,而且数量稀少,怕是火族都不一定知道。这花以灵气为食,有迷幻效果。” 说着又邪气一笑,“不过荼靡沙漠哪有什么灵气,这花可是等着猎物迷晕之后,直接生吞活剥的,各位小心些为妙。” 听完这话,众人皆默默退后三步。 “姜保既然在此种植这么多荼靡花,怕是不会让一般人来此了。”秋橙看向明岚说道。 明岚知道她的意思,一般奴仆不会知道密室所在,他们若费力去找姜保心腹,怕是会暴露踪迹,也不利于速战速决。 先前确实是低估了姜保此人,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阿和,”明岚看了看青和,“不知宫中有什么特殊的消息?” 这便是问青和宫中密探可知姜保相关讯息。 其实,各大家族包括白塔,都畜养有自己专门的线人,用以刺探各类消息。但也有所偏重,这世上怕不会有比王上更清楚未央城内诸位大臣的讯息。 然而青和却摇摇头,“姜保是坚定的保奴派,此人贪婪狠毒却自视甚高,平日里做事都摆在明面,又是云二的一条狗罢了,翻不起大浪,所以探子也只知一二。” 明岚挑眉,她颇为不认同青和的话,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事情可能就是败在小人身上,冰族青氏王做久了,身上的高傲也越发重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所以诸多心思也只一闪而过。 倒是幽莲转了转眼珠,仿佛自问道:“自视甚高又喜欢摆在明面上……” 电光火石之间,明岚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张口向众人交代:“你们先行退后,免得误伤。” 边说边飞快结印,双手随之繁复舞动,过了几息,肉眼可见少女额上汗已浸出。 “好了——”随着明岚话音刚落,那荼蘼花地中央无声地崩塌下去,露出了个三尺见方的深坑。深坑内果真另有乾坤,隐有烛光从内发出。 半响,秋橙叹道:“看来姜大人做事确实虚虚实实,喜欢摆在明面上。” 明岚用手帕抹了抹额头,说道:“阿橙你就先在此静候一阵,我带着幽少主和青和下去探查一番。” 转而又冲少年们施了一礼,“两位,事急从权,便多有得罪了。” 说完还没等幽莲反应过来,便一手一个,托着两个少年腰便御空越过了荼蘼花丛,径直从深坑上落了下去。 青和还好,已然习惯了躺平,然而幽莲却肉眼可见的面色发红,神情古怪,像吃了千年朱果,结果味道太差又不能吐出来的别扭。 明岚十分宽容的当没看到。 待三人落地,才发现地下竟比想象中空旷的多,四壁脚下皆由大小相同的黑色岩石铺就,明显是派了专人制作。 隔几步两侧便设有灯台,上边居然也镶嵌着不小的夜明珠。 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密室,说是密室其实不如说是私牢。 一个个小隔间排开,四周密闭,仅开出半尺推拉的小格,应当是供饭食时所用,想来呆在这地下私牢的必是重要人物,才能被如此慎重对待。 也托了这小隔间的福,他们三人一路走过没闹出什么动静,想来是把他们当成看管的人了。 不过明岚也不怕有动静,只需隔开空间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刚刚她用空间压缩爆开地面时也附带了这招,所以众人才没有听到爆炸声。 不到半盏茶时间,他们眼前便越发明亮,明岚朝幽莲看去,后者心领神会走在最前方。 果真又走了一段,便来到了似乎是大厅的所在。周围摆满烛台,照得整个空间明亮至极,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格外不适,明岚眯了眯眼,然后很轻易地便看到了正中央金灿灿的鸟笼。 好在姜保只来得及先将鲛人安放在地下,还并未处置。 这时明岚又注意到鸟笼前还有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观其灵气应当是炼体期,不过两人皆眼神涣散、身姿摇摆,很明显已经被幽莲控住了。 鬼族好快的速度! 只见幽莲神情静默,一双黑眼沉郁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表面平静,其中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漩涡,让人心惊。 很快那两个黑衣人便倒了下去。但明岚见幽莲神色苍白,想必是灵气透支,看来摄魂术也并非万能,即便差一个境界也如此费力。 这边,青和已经在两个看守身上找到了钥匙,可惜的是,只能打开鸟笼,而鲛人身上被捆缚的锁链钥匙却不在看守身上。 明岚紧随青和身后进入了鸟笼,近距离去看鲛人觉得它愈发精致脆弱。 随着连番动静,它已经苏醒,但或许是明白他们的目的,鲛人并没有发声,只是静静地用那双纯净的蓝色眼眸注视着他们。 青和在锁孔处看了许久,蹙眉道:“这不像是普通的锁,锁眼布置了天机道的阵法,除非是阵法对应的钥匙,否则打不开。” 明岚抿了抿唇,“算了,阿和你先出去。” 说着,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乌金大斧,长三尺有余,边缘处磨得锋利。若是阳燕在此,一定会立马认出,那是由一整块耀金石做成的斧头! 不管是鼎物传,还是鉴宝谱,一致公认耀金石乃天下最坚硬之物,明岚双手举斧朝赤炼精钢锁劈去—— 那就给我劈开这束缚! 第一下,锁链并没有断裂,但在石斧打击下,明显出现了豁口,青和看到了,高兴道:“看来有戏!” 明岚又硄硄劈了近百下,终于,锁链断裂了。 没了束缚,鲛人直挺挺地脸朝地下倒去。 明岚随即示意幽莲上前解除鲛人魂印,不想少年却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先前忘记同明姬说了,这鲛人好歹是灵感期,灵魂比普通人强多了,以我目前的境界根本无法施展魂印,所以今晚才命人通知族中长老前来补印。不过,也用不上了。” “也就是说,它根本就没被你下魂印!你骗我们?” 青和气极,想到身为太子先前还受这人的气,便忍不住想动手。 明岚赶忙拦住了青和,她也生气,但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便收回石斧说道: “锁链被破坏,姜保应该很快能感应到,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得赶快出去。”说着示意青和抱起鲛人,朝着来路走去。 幽莲知道形势危急,顾不得打嘴炮,也不管明岚二人作何想法,很快跟上了他们,反正他笃定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待到明岚将三人一鱼带了上来,远远便看到前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正好秋橙迎了过来说: “你们发生了什么?本来前院护卫是要过来的,应该是炎姬放火烧了马厩,现在前院马匹乱窜,不过阻不了多久,我们赶快撤退。” 明岚点点头,对青和说:“把鲛人给我,我速度快些。” 知道现在不是推诿之时,青和直接将鲛人递了过去,几人用起身法飞速离开。 而另一面—— 不过半晌,一年约五十、法令纹极深的中年人便赶至此地,正是姜保。 看到花园中央的深坑,男人阴狠道:“竟然晚了一步,姜大,姜二,你们下去看看。管家,你去查查今晚东莱阁拍卖都有哪些人参加,我倒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是。”诸人领命退下。 不多时,姜大上前回禀道:“主人,已盘问过那两人,都说不知。” “哦?不知?”姜保沉声道:“既然不知道,留着他们还做什么,按府上的规矩,喂花。” 这边阳燕同明岚一行分开,便扶着秋翎往昌平巷走去。 路上,秋翎看向阳燕道:“这样不行。阿燕,你还是先劈我一道雷再过去。” 阳燕蹙眉:“不是有你姐姐的令牌吗?应当不会有事。” 秋翎苍白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秋家可以,未央城不行。做戏还是做全套,免得被有心人发现蛛丝马迹。” “可是,你身体怎样。”阳燕还是有些不忍心。 “无事。”秋翎摇摇头,“只是心灵感应而已,我身体其实没有问题。” “那好。” 阳燕握住秋翎的手,说道:“我会把控住度的,但还是会疼,你忍住,不要用灵气抗拒,不然经脉受伤会更严重。” 秋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被雷劈的感觉了,还不是身体外部,而是最脆弱宝贵的经脉,就好像身体内部有千万条细细的针线在不停的戳刺,她还要时刻告诫自己不能使用灵气。 秋翎的契约兽,小白蛇绵绵感受到主人的痛苦,从秋翎的手臂滑落,瞬间增长到两丈,张开大口就要朝阳燕喷射水箭—— 好在秋翎喝止住它,后者委委屈屈地用头蹭着主人的小腿。 这一过程不过几息,很快阳燕就收回灵气。秋翎长叹口气:“这下,我总算知道雷族修炼有多不容易了。” “用耀金石会好一点。”阳燕苦笑。 秋翎却转而笑问她:“阿姐一直跟我说,太安逸的环境往往蕴含着致命的危险,所以才要不断挑战,保持警惕,对于羽族来说是这样,对于其他种族来说也都是一样的。所以神对雷族是偏爱还是厌弃呢?” 若是厌弃,为何给予其最艰苦的环境去磨砺自身?若是偏爱,为何又留下了耀金石这种方式? 而雷族人的想法呢?是接受偏爱还是选择放弃? 然而不论是哪一种道路,都太漫长了,长到看不清方向。 阳燕有时会觉得生命很短,像儿时被外祖母处死的小奴,像年少养过的长毛兔,像浩淼宇宙间的沧海一粟。 但仍有很多时候觉得很长,尤其是当你做出一种选择时,想要急于看到方向时,以及远多于开心幸福的苦痛沮丧时。 …… 托族长令牌的福,阳燕跟秋翎顺利地借来了一辆飞车,管家还派了一位女婢同她们一道。 待上车后,阳燕悄声问道:“这样可以吗?” 秋翎点头,“放心,白姑是姐姐的贴身女婢,绝对靠谱。况且没了她,阿燕会驾驶飞车吗?” 所谓飞车,乃两头飞翼玄天虎所拉的车。 飞翼玄天虎是黄阶灵兽,被羽族驯养用来拉飞车,比起黑背白斑鹰来说,速度虽慢了些,但更加平稳温驯,而阳燕只会坐,并不会驾车。 她们按先前商量好的,先到了白塔脚下。 大概半个时辰,便见到明岚和秋橙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 秋橙见到白姑,交代了几句后,便进了车内,待明岚走近,阳燕这才看到她的身后罩了件斗篷。 兜帽之下,隐有深蓝。 双方简单说了各自的情况,主要是阳燕说得仔细,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对,暴露了痕迹。 “阿燕只要坚持说因为切磋,不小心伤了秋翎经脉,一晚上只顾着照顾秋翎就行,秋翎的经脉不也确实被伤着了吗?” 明岚笑着对她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要坚持是真的,说得多了,不光其他人,连自己都会信。” “其实真话别人不一定当真,假话也不一定是假,只要说他们想听的就够了。” 秋橙一上车,重心便放在了秋翎身上,来来回回检查几遍,确定没有大问题后,听到明岚所言,开口道: “姜保此人并非如传言所闻,若是他查探东莱阁名单再结合出城记录,很容易怀疑到我们。” “阿橙怕了吗?”明岚望向秋橙。 “呵呵。”秋橙唇角挑起,“有明姬兜底,橙何足为惧。” 明岚用手抚了抚裙角褶皱:“今晚这一探,我确定姜保绝不是个蠢人,这人面上自视甚高,但心里恐怕清楚得很。” “这鲛人的身份他应当也是存疑的,不过在自己手上的话左右没坏处。但被我们横插一脚,抓住了主动权,不仅损失了灵石,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能理直气壮的追究,有些事没有证据是一方面,被人抓住把柄就是另一方面了。” “所以姜保找是肯定要找,谁家丢了宝物奴隶不得找一找,但他也只能按照这个规格,所以纵然他查出是我们做的,只要咬死了不松口,谁会相信白塔明姬会做出如此之事?若是逼得紧了,被我们反问鲛人身份,他也只能不了了之。” 确实如此,恐怕那位幽少主就是算准如此,才放心大胆地淌一波浑水,卖了个人情。 权势是好东西,端看你如何运用,秋橙一下子想通了所有关节。 在没有充分的证据时,谁强权,谁有理。 等到离小勺山还有十几里,飞车停了下来,明岚背起埋在斗篷下的鲛人踏空而去。 阳燕这时才感觉有些疲惫,外面天色依旧黑沉,山林中月亮显得更加明亮,她只觉得这一夜真是漫长又新奇。 番外 深蓝 明岚背着鲛人往潋滟江飞去,她一边估算着时间和灵气,一边在想前几日外祖的来信。 当今的白塔之主,明岚的外祖——明沉。 没人清楚他年龄多大,只是在前代王还年幼时,便已经成为了白塔祭司。 他是神降大陆唯一已知的,突破圆满境界的大能,也是白塔三千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天赋之子。 明岚记忆里,外公总是着一袭雪色长袍,绸缎般的白色长发委地,走动间仿若鲛绡、流光溢彩。 从三岁进入白塔修习至今,明岚总是见得他在白塔高处眺望远方,那目光波澜不惊,即便是阳光拂过,雕塑般完美冰冷的脸也不会柔和半分,他心系天下,但不关注这世界。 之后十三年,明岚同外公一起度过了大半时间。 白塔之上,只允许祭司和继承人进入,外公教她天赋,授她知识。 明岚心里对外公的感觉更复杂,他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师父,也是她从小最崇拜的人。 但外公传达最多的却是责任,是白塔守护天下的使命,对于白塔明氏来说,守护界域,驱逐界兽,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在明岚入春晖堂之前,外公曾留书说南方似有界兽作乱,他亲去查探,之后隔三日外公都会传书过来,交代她处理一些杂事,直到十天前。 那次来信外公便提到东南秘境云梦泽现身,但与众人所知的不同,之所以云梦泽能够完全现身,是因为外公打破了秘境的结界。 为避免云梦泽内灵兽跑出外界作乱,第一时间外公便将灵力反哺给结界,勉强维持住只有下三界能够出入的样子,所以目前只有些低境界的灵兽跑了出来。 而外公交代道,他打算先行进入秘境中心的无尽湖泊探查,若是八月八还无音讯,便让明岚先来加固结界,以防更多灵兽作乱。 之后便再无任何讯息,直到八月八那天,子夜前来送信,明岚以为是外公的,却不料打开却是炎元来信。 炎元是火族炎氏的少族长,也是这一代十一族子弟中天赋最卓越的,才二十已经达到了化形期顶峰,只差一点便能进入合一境界。 他同时也是王上的心腹,信上说道,他和外公一起探查云梦泽,本来是他负责带人剿灭跑出来的灵兽,但目前被其他事所绊,好在先行通知了附近村落撤离,并提出希望明岚能禀告王上,让春晖堂前来支援。 因为信是子夜送来的,它是一只通体黑色、眼眸圆圆的海东青,是外公专门训练用来同她通信的,所以不可能伪造。 于是八月八夜宴前,她就拜访了王上,递交了玄元的信件。没想到王上很痛快的答应了,这才有了那晚的宣告。 而明岚不止要去巩固结界,她想好了,若是到时仍无外公的讯息,她便要亲自去无尽湖泊看看。 但她没有外公那么强,所以当今夜看到鲛人时,便心头一动。 是的,她确实想救鲛人,不仅为了避免可能的两族矛盾,更为了……鲛人的避水珠。 刚想到这里,明岚便觉得肩头一沉。眼前被风吹过的蓝色长发笼罩了一瞬,然后便让一只纤细的手笼了过去,她感到颈后贴上了一片冰凉。 明岚没说话,只默默隔开了一层空间,她其实非常不喜欢同别人太近,尤其是脆弱的命门。 这个鲛人也很奇怪,在飞车上时,笼在斗篷下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她们以为它不会说人话,还尝试让秋翎跟它沟通。 然而秋翎也不懂鲛人的沟通方式,它对她的影响只是血脉,两人对视了一阵,若不是有心跳和呼吸,她们真以为这是个精致的人偶。好在救出鲛人后,秋翎感觉舒服了许多。 “深蓝,我的名字,深蓝。” 耳边传来的声音带了些奶气,明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会说话?” “嗯。”少年好像突然意识到他们还在高空,无意识地抱紧了身前的少女,“你是谁?” “呵呵。”明岚轻轻笑了笑,“现在才担心这个吗?不过我是好人呐,会把你送到江边的。” “你看前边。”明岚示意他,“马上就到潋滟江边了,你们鲛人只要在水里,应当谁也不怕。” “……谢谢。”静默了好久,少年才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 明岚心说,不客气小鲛人,反正我会把避水珠当谢礼的。 明岚所知避水珠在鲛人的咽喉处,先前以为鲛人不会说话,她想着只能自己动手来取,现在发现可以沟通后,那就不用那么粗暴了。 很快他们就落在一片芦苇地里。这是江水拐角,水面平稳而开阔,月光映照水面,反射出潋滟波光。 岸边被江水冲上的河沙堆积成浅滩,身后是大片青黄相交的芦苇丛。 此情此景,甚是适合告别,明岚想。 “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小鲛人。”明岚看着眼前的少年,其实他看起来不算小,大概比自己高了半头,只是太纤细了,就显得楚楚可怜。 “我叫深蓝。”深蓝注视着少女,她一身青衣,笑意婉转。 “我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为什么执着名字?”明岚挑眉,“我们可能这辈子只见这一次,大陆人有句话叫过客,深蓝,你我皆是过客。” “或者,如果你想报答我的话,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明岚笑眼弯弯: “不如给我你的避水珠,我们就两清了。” 深蓝眨眨眼:“避水珠?” “对啊。鲛人生有明珠,得之可涉水,是谓避水珠。这是南海物语上写的,避水珠对你们而言作用也不大,鲛人毕竟也不怕水。” “能告诉我你要避水珠做什么?”少年好像怕她不回答似的,“我会给你,但你得告诉我原因。” 明岚心里觉得奇异,她没想到深蓝这么快就答应了,原本她已经做好出手强取的准备了。心下一软,便答道: “不久后我要找一个很重要的人,需要用它。” 少年不再说话。他伸出右手,双指抚上咽喉,渐渐有蓝色光芒倾泻而出,过了几息,他张口吐出了一个浅蓝色的龙眼大小的珠子。 “给你。”少年一边擦过嫣红唇边拉出的水丝,一边伸手将避水珠递了过去。 “谢谢。”明岚从心底说出了这句话,她握住小小的珠子,还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想了想她又说: “你一直受抑灵阵所困,想必灵气一时半刻不易恢复。这斗篷你留着,上面施加了隐匿气息的阵法,对你有用。” 少年捏了捏衣角,点点头。 “好了,你还是赶快离开。”明岚催促,“我也不能在此久留。” 少女注视他,深蓝又看了她一眼,说:“以后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明岚听出来了,他还是在问她的名字,真是执着的鲛人。 终是她上前一步,第一次伸开手臂抱了抱眼前的少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再上岸了,深蓝。再见。” 深蓝在明岚眼前化出鱼尾,一双笔直洁白的双腿在触摸到江水的瞬间变成一条长约半丈、覆满蓝色鳞片的绚丽鱼尾,水波之中恍若渐变的蓝色云霞,怕是锦绣阁也做不出这样好看的蓝色云裳。 鲛人少年渐渐沉没,很快便深入到江底,明岚再看不到一丝蓝。 她转头返回春晖堂,阳燕她们还在原路等着。却突然感觉颈边一抹凉,伸手摸去,是一滴水珠,顺着发丝刚好滑落。 原来鲛人流的泪跟人一样,不是珍珠啊。 她心道典籍骗人。 原来深蓝不止看上去柔弱,心也这么软啊。 如果她再遇见深蓝,应该会告诉他,她叫明岚……。 出发 经历过胆战心惊的一夜后,阳燕窝在春晖堂几天,随后发现并没有大事,也没有人来问自己什么情况。 她悬着的心放下去一半,但总归还是要打听清楚才能彻底安心。 阳燕没什么消息渠道,只能去问一问秋翎。 她才知道姜府确实是报了奴隶失踪,但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秋翎劝她放宽心,天塌下来有人顶,还让她多学学十九,那晚真真放火烧了姜府半个前院的人都不担心,她这个顶多算胁从的怕什么。 十九隔日也返回了春晖堂。因为启程前往云梦泽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所以这几日春晖堂索性就放了假,山上的学生不多,也就她、秋翎和十九,明岚和秋橙日程繁忙,第二日便下了山。 十九每日过得还是十分规律,将一天的七个时辰贡献给训练场,还督促阳燕也继续训练,说是云梦泽危险重重,需要加紧突击。 阳燕是真的佩服十九,而且那晚秋橙并未给十九信号,是她敏感意识到不对劲儿,所以先放火烧了马厩,又在厢房、仓库四处点火,才阻了姜保等人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帮了明岚他们大忙。 阳燕有些沮丧,看来自己果真是最没用的,还是太弱了,她决定最近尝试突破一下境界。 之所以他们并未立即出发,主要是路途遥远,相距八千里,骑马的话路途跋涉更耽误时间,所以便向羽族借了一批黑背白斑鹰嘴兽,因为要从千仞城本家调集,故而需要等待几日。 正好在这段时间里,也让他们整理好行装并先自行组队。 春晖堂要求的是云梦泽一行会将他们分为四队,按方向负责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幽莲提出要和阳燕一队。 说到幽莲,这几日呆在小勺山上,没了那鬼魅的少年在身周,阳燕过得格外舒心。 她还记得那晚的冒犯之举,所以一想到云梦泽之行,心里感觉有些别扭。 好在十四晚上见到幽莲时,她表现的很淡然,少年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往常一样贴了上来,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 演武堂内,院长青岩向大家宣布:“按照目前所得的消息,云梦泽内灵兽众多,秘境被四个最强大的灵兽把控,被称为‘四方大王’,好在先前已被剿灭。但其中南方大王境界最高,处于通感期,也只有它从祭司手下逃脱了,所以此行最大的威胁就是它。” “而其他的灵兽大都处在下三界,祭司和炎少族长专门把上三界有危险的灵兽清理干净,就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个历练的场所。” “而此次历练,炎驷夫子也会同大家一起,他会随去往南方的小队,先行深入云梦泽内部,追杀南方大王。” 炎驷夫子教他们武技天赋,作为炎氏四长老,不过四十,已经处于通感期顶峰,为人冷峻不苟言笑,但动起手来是火族一脉相承的破坏力惊人。 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是目前火族少主——炎元的师父。 但是阳燕却疑惑出声:“云梦泽秘境不是只有灵感期才能进入吗?炎夫子如何随我们一道?” 却是明岚耐心解释:“木族有一种药能够暂时封闭部分经脉,这样表现出来境界就仿佛在灵感期一般。” 阳燕大叹神奇。 “我知道各位前几日私下里已经分好了小队,但因为云梦泽内遍布异植,所以安全起见每队必须要有一位木族成员,当然羲竹夫子也会插入到南方小队中。” 羲竹夫子乃木族羲氏六长老,合一境界。分配两个夫子在南方一组,大家并没有什么怨言。 南方不仅有唯一的漏网之鱼,也是因为四方灵兽中,南方大王的势力最强,它手下的灵兽境界普遍较高,对于一群处在灵感界的少年来说,并不容易对付。 “此行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剿灭作恶的灵兽,其次是要探查云梦泽内的地形,便于将来绘制成图册。” “大家都知道,此次以各个小队来行动,而学院最后会统计各个小队击杀的灵兽,采集的灵植以及任务完成的情况,给出相应的分数,分数高者不仅会有相应的奖励,还会在最后一年的秘境试炼里,获得更多的情报。” “但作为院长,我更希望各位能在此次试炼中平安归来——云梦泽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危险,但自然才是最残酷的试炼场。望诸位务必谨慎行事。” 正如秋翎所说,渴望挑战是刻在所有天赋之人骨子里的,即便是危险,也让众人纷纷激动不已。 阳燕听得有些意动,但还没等澎湃几分,就听见明岚说:“云梦泽一行,绝不是我们在学院试炼,点到为止那么简单,跟灵兽战斗是你死我活的生命之争,决不能有半分心软。” 她的眼光直直看向阳燕,他们这一队里,恐怕只有阳燕没见过血。 除了木族之外,羽族因为能与灵兽沟通,也被分在各个队伍里,所以阳燕这一队有明岚、十九、秋翎、青和以及幽莲和羲春。 羲春是个白净温和的木族少年。而秋橙则同炎七一道单独带了一支小队,另外两队分别由玄凤和风族少年云浮主持。 按计划明岚他们负责东部区域,秋橙、玄凤、云浮分别负责北、西、南。 第二日一早,阳燕便拉着十九去了练武场集合。 阳燕是头一次见到被充作‘天空游骑’的黑背白斑鹰嘴兽。 只见广场上分布着三列与人等高,黑色背毛间或几个白色斑点,喙似鹰嘴的灵兽,它们或站或伏,冲着身边的同类叽叽叽,黑色眼珠圆而有神,显得十分活泼。 然而站在一旁的十九在看到它们的一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立时引起阳燕注意。 她关切开口道:“十九,你还好……”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扑来一阵灰,阳燕定睛看去,只见一只格外机灵的鹰嘴兽正扑腾着两只大翅膀,迈着欢快的步伐,叽叽叽地朝她们扑来—— 也不算她们,应该是绕过了还没回过神的阳燕,直往十九身上扑去,阳燕甚至还能从灰尘弥漫的风中,观察到十九惊恐的瞪得溜圆的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十九不自觉的手中凝出了一面红橙橙的火盾,瞬间周围空气都热了几分。 而那只撒欢的鹰嘴兽在火盾出现的一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往前迈步的短腿,两个翅膀横向张开,漏出内里灰黑色的绒毛,愣是在羽毛接触到火焰的瞬间止住了。 可是鹰嘴兽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只即便失败了,但还是围在十九身边。它和十九,一人一鸟,隔着火焰两两相望。 这画面实在有趣,阳燕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九还是这么招圆圆喜欢啊。” 正笑着,一个三十多岁、棕色皮肤、身穿灰色短卦长裤的男人走了过来。 “乐叔。”十九问候了一声。 男人直接走到鹰嘴兽身旁,安抚似的拍了拍身边的圆圆,后者亲切的低头贴了贴男人的脸颊,然后控诉似的用翅膀指着火焰里的十九朝他叽叽叽。 “好了,好了,圆圆……”男人一边安慰鹰嘴兽,一边朝十九招呼道:“半年未见,十九比在南交城时长高了许多……还是把火焰撤了,我看着圆圆呢。” 十九依言后退两步,方才撤了火盾。 男人转而看向旁边的阳燕,问道:“这是你的朋友?” 十九点点头,说:“阿燕,这是羽族的乐叔。乐叔,这是雷族的燕姬。” “原来是子午城的燕姬,久仰久仰。”男人后退半步,朝着阳燕行了个半礼,他的脸廓棱角坚毅,笑起来颊边隐有酒窝,让人很有好感。 阳燕也回了一礼,“叫我阿燕就行。乐叔,久仰。” “哈哈哈,太客气了,”乐叔嘿嘿一笑,“我这次负责带路,以后几天还得常见,路上如果不舒服,尽管告诉我。” 乐叔是羽族旁枝,在族中负责管理鹰嘴兽,这次就是他来领飞。 所谓领飞就是需要协调鹰嘴兽头领,带着鸟群往目的地去。而鹰嘴兽的速度比飞翼玄天虎更快,耐力也更好,非常适合长途旅行。 不多久,秋橙姐妹也过来了,见到乐叔,便过来寒暄了几句。 等大家陆陆续续到齐后,乐叔便教他们如何驾驭鹰嘴兽。 乐叔说的十分简单,只要系紧鸟背上的四根背带就行,这四根三寸宽的皮质系带穿过腹背,最后套过鸟脖系了个结,飞行时无需多管,鹰嘴兽会跟着头领飞行,落地时只要拉紧这个系结,它就会往地上飞。 然而等到阳燕把系带扣紧,死死贴在鸟背上,先行试飞体验时,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强如炎十九,看见鹰嘴兽竟然一脸苍白—— 她只知道飞得快,却没想到快成了一道闪电! 阳燕的全部心神都是抓紧系带防止自己掉下去,不说风刮得如何刺痛,单就鹰嘴兽不时的上升、俯冲还有旋转,就已令得阳燕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等到落地后,阳燕第一次感觉大地是如此的令人感到踏实! 十九难得的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阳燕心里默默地为即将开启的旅程感到悲哀。 不过好在就这么硬撑了两日后,阳燕他们终于到达了白水城。白水城在云梦泽南边,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城,因白水河得名。 鹰嘴兽由于不便深入秘境,乐叔便留在白水城照看它们,并同小队保持联络。于是他们终于可以换掉鹰嘴兽,改为骑马前行。 四海志曾言:“东南形胜之地,如梦似幻,人皆心向往之,谓之云梦泽。” 这是古籍上为数不多的对云梦泽记录,而真当深入此地时,阳燕只觉得除了山高林密,水泽遍布之外,并没有什么奇特。 同行的羲春好像看出了她的失落,微笑道:“这里还不到云梦泽呢,还属于中洲大陆,自然没什么独特的,等进入云梦泽就大不一样了。” 一听他这么说,阳燕突然想起木族的旸谷城也属于大陆东南方,虽然与云梦泽有一定距离,但风景应当同此相似的。 忙说道:“听说旸谷四季如春,美不胜收,若有机会燕真想去看看。” 羲春笑了笑,温和地说:“一定会有机会的。” 东郭 东部没有城市,只有几个村落,东郭村是距离云梦泽最近的一个,当阳燕一行到达的时候,村里早没了人烟。 “是被通知提前撤离了吗?看着不像有打斗的痕迹。”青和看了看院里还晾晒的衣物,疑惑道。 “总之,我们先分两拨打探一下,看看全部情况再说。”明岚蹙眉,随即打开了旁边一家农户的院门,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这里没有搏斗的痕迹,农具也整齐摆放着,更没有看到一丝血迹。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东郭村不大,也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很快便被他们搜了个底朝天。 众人交换情报,发现确实整个村落完完好好,但就是没有一个人。 想着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明岚便对众人说道: “天色已晚,今天先这样,我们选一处房子修整,两人一批守夜。此处邻近云梦泽,虽然看起来无碍,但还是打起精神,小心为上。” 为着安全考虑,选了个村口附近的院子,进门便看到三间房,一间大的主屋,左右两侧各一间卧房,外边东侧的是厨房,西侧小小一些,堆放着柴火之类的杂物。 虽然有厨房,但谁也不会做饭,还是十九生了火,烧了一锅热水,方便众人就着干粮吃。 天赋之人随着修炼境界提高,能渐渐摆脱五谷,但他们显然还没达到那种境界。 阳燕啃了一口硬邦邦的面饼,只觉得咬起来腮帮子都疼,便开口道: “这附近林子这么茂密,肯定有不少野味,不如我们去打两只烤来吃?” 这话得到了秋翎的附和。 明岚本来不打算同意,十九却说:“这样也好,虽然村子里无碍,但不知附近情况,我同阿燕一道好了,正好打探一下四周。” “那我和你们一起。”羲春也站了起来,“正好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灵植。” 三人便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出发了。 东郭村南北有两条路,皆是泥土小路,两匹马宽,小路周围则被高大的林木所笼罩,周围遍生野草荆棘。 他们从南向来,便打算走北边小路看看情况。大概半个时辰后,一只野物都没看到,周围还是一片郁郁葱葱,只有在腐叶堆积下生出一两只色彩斑斓的野菇。 好在羲和非常尽职地给她俩介绍这边高大的树木是紫楠,纹理直结构细密,还自带香气,非常适合做家具。 那边还有四数木和龙脑香,都是极为名贵的树木,能做药用,矮一点的生有串珠状荚果的是白刺花…… 他说的有趣,阳燕听得津津有味,十九却蹙了蹙眉头,疑惑道:“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这里那么多植物,却为何没见村里生有半株草?” “有的啊。”却是阳燕开口道:“村西边儿有个池塘,上边开着一大片睡莲,羲春说可能是这边气候暖和,所以才一直开着。” “可我们来的一路上草木虽然茂盛,但还不至于像这里,遮天蔽日的,而且这边的树长得也太高了。” “你说得有道理,”羲春点点头,“我本来觉得东郭村位处峡谷之中,气候温润,故而植被比周围生得更好,但是再一想刚刚看到这周围那么多珍贵木材,却没有被村人砍伐,这一点确实有些奇怪。” “那我们还继续找野物吗?还是先回去?”阳燕弱弱地说。 “先回去,天是要彻底黑下来了。”十九抬头,透过茂密的树影看向天空,“还是小心些,我总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十九在荼靡沙漠被师父逼着与灵兽搏杀的那些年,锻炼出一些直觉,潜意识里能感觉到逼近的危险。 她师父说这是潜能,只有生死瞬间经历的多了,才能培养出兽类的直觉。 回去比来时快多了,三人运用起身法,一刻钟不到,便回到了村里。 十九同明岚说清了周围的异状,明岚沉思了半响,说道:“我也觉得这里不对劲,却说不出原因,听了十九之言才想到,这里太安静了。” “白河城城志记载,东郭村身处高山相夹之地,村民历代以打猎采集为生,怎么可能周围连一只动物都没有?即便那么巧我们没有碰见野物,但像这种茂密的丛林,怎么连昆虫都没有?甚至天上连一只鸟都未见过?” “那我们要撤离吗?”青和问道。 “太晚了。”却是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的幽莲,抬头看向众人,缓缓的说道。 “的确,”明岚赞同:“而且方圆百里也没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如果真的有异况,我们还得打探清楚,毕竟这边的村民尚且下落不明。” 确实,如果真的像他们感觉的那样,那村子里的人恐怕并非提前逃难,而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今晚还是按照先前安排的守夜,大家在主屋休息,不要随便走动,我会在这里布一个结界。” 他们这一支队伍总共七个人,阳燕和幽莲先守第头一个时辰,然后是明岚,十九和青和,最后是秋翎及羲春。 阳燕知道大家是顾及到队伍之中,他俩天赋弱,所以把最轻松的任务给了他们,心下感激,接受了众人的好意。 她同幽莲守在大堂,一人挑了一个角落,盘腿开始修炼。 阳燕拿出先前准备好的聚灵阵,本来想把雷符阵也拿出来练一练,但想到她没有消音阵,天打雷劈的吵醒其他人就不太好,所以就只打坐补充灵气。 等到灵气循环了一个身周,阳燕正觉得十分舒展,但突然感觉有人靠近,她不得不睁开眼。 只见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盘腿坐在她身旁,近到阳燕能数清少年的眼睫毛,见她睁眼,还冲她粲然一笑。 然而阳燕并没有感受到少年的善意,她直接后退两步,盯着幽莲问道:“公子离我这么近作甚?” 自从踏上云梦泽的道路,少年再没往日的粘缠,着实令阳燕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窃喜两日,怎么感觉这人又要旧病复发? “你怕什么?”少年倒满不在乎的侧卧于地,一头黑发倾泻。 “你这里有聚灵阵,又有毯子。万一有敌来袭,你我近些岂不更好?” 阳燕无奈,叹道“幽公子,你说你本来好好的两位婢女伺候,何苦要跟着我们。” 因为他们这边人数足够,幽莲身边的婢女,魑和魅,被迫离开主人,加入了玄凤的队伍。 阳燕还清楚的记得八月十五出发时她们看向自己时不善的眼光,就差赤裸裸的骂一句红颜祸水了。 但阳燕发誓,她可没在幽莲眼中看出半分情意,倒觉得自己像个借口似的,他做什么都会被归结到自己身上。 “你不觉得她们若在这里,倒碍着我们的事了?”幽莲故态复萌,调笑道。 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何打算,但阳燕觉得不能再逃避了,有些事还是说清了比较好,便端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幽莲说: “先前一直未同公子讲清楚,若是燕以往在春晖堂有得罪公子的地方,还请指出,燕一定会尽力向公子赔罪。” “燕自小长在子午城,身边没有年龄相近的伙伴,也未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燕自从来到春晖堂,便真心想要同大家交好。所以公子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讲出来,只是切莫再说些让人生疑之言,也莫要再对燕做出些让人误会之事了。” 在大殷朝,女子对名节虽没有那么看重,但贵族内还是比较爱惜羽毛的。 听了阳燕的肺腑之言,幽莲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那双如深潭般的黑眸扫过少女弯而媚的双眼,转而望向别处: “还真是无趣。” 随即又说道:“我观你灵气饱满,应该是快要突破了。听说你们雷族突破前必须要先雷电焠体,方可经受灵气冲击,只是想提醒你,此地可不是什么突破的好地方。” 少年这话说得别扭,但阳燕听出来这是关心,怕她修炼出什么岔子,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阳燕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番话有些失礼,人家这次只是想关心一下自己,可她却—— 思及此,忙又羞愧道:“多谢公子关心,燕会注意,不会给大家惹麻烦的!” 又看了看幽莲那因为夜间温度降低,比白日更苍白了两分的脸色,从空间里掏出了一件斗篷道: “夜色寒凉,公子若是不嫌弃,这件斗篷可以借给公子。” 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那句‘公子体弱,别冻着了’说出来。 “哼。”幽莲有些嫌弃的看了看那件杏色斗篷,倒是没有拒绝。 不过阳燕比他还高了半头,那斗篷穿在身上还长出三寸,看到那多余的一截,幽莲的脸色顿时黑了三分。 倒是阳燕见到被斗篷包起来,蹲坐在毯子上犹如小童子的少年,忍不住想道,这家伙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不仅身娇肉贵身体差,出来这一趟,还什么都没带,怪不得他那两个婢女那么不放心…… “我身体可很是健康呢,燕姬。” 阳燕思绪还没收回来,就听见幽莲幽幽开口,“而且还和你年龄一般大……” 阳燕惊悚,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端倪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还未等阳燕去叫,明岚便出来接替她们了。 “阿燕辛苦了,快进去休息一会儿。” 阳燕点头,无论何时,明岚总是这样让人感觉光风霁月、如沐春风。 进到西厢房,见十九和秋翎已经睡着了,她本打算再修炼一会儿,但看着她们睡意正香,便也一阵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第二日。 “起来啦——阿燕!” 阳燕揉了揉眼睛,是秋翎在叫她。 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奇怪道:“咦,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而且久违的,睡得特别沉。 “大概是前几日太累了。”秋翎朝她笑了笑,“十九找到了一些粟,熬了锅粥,快收拾下,就等你来开吃了。” 阳燕闻言,赶忙起床收拾。 到了厨房,大家都在,羲春好心地给她盛了碗粥。 昨夜就这么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明岚等大家吃完早饭,说道: “昨夜虽然无事,但我们已经肯定此地有古怪,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把情况打探清楚。对方既然这么谨慎能按捺一夜,说明还是忌惮我们的。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今天白天我往西、青和十九往北,秋翎羲春往东再探查一番,幽莲和阿燕负责留守接应。” 阳燕和幽莲留在村里,趁闲着无事,俩人决定再在村子里搜查一遍,看看昨日有无遗漏。 幽莲搜索得十分仔细,每到一家连米缸都一一打开翻了翻。 阳燕不解:“公子看米缸作甚?莫非里面藏了人?” 幽莲瞥了她一眼,“普通人家把粮食看得比命都贵,要逃命也不会忘了粮食,从我们出门,家家米缸都有盈余,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已经遭遇不测?可我们不是先前已预料过吗。”阳燕一脸沉重。 “不止如此,”幽莲神色凝重,“缸有余粮,四处都很整洁而且没有打斗痕迹,如果是一个个遭遇不测,那剩下的人要么救人,要么逃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干净。 “即便是明姬,也不可能一下子杀死那么多不在一处的人,还不留半丝痕迹,所以要么有什么特异的功法,要么就是……” 顺着他的话想一想,阳燕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安静的东郭村此时在她眼中,仿佛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正等着吞噬他们。 阳燕心里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抓住少年的袖子,紧张又怕被谁发现似的,小声在他耳边说:“莫非有鬼……” 幽莲只觉得一阵如雨后春草的芳香扑来,和昨夜斗篷上的味道一致,令他凝滞了一刻,随即不客气地嘲笑道: “也可能对方人多或境界远超我们…有鬼?那燕姬可要离我远一些,你身边的可是鬼族少主…你是话本看多了吗?还相信那骗小孩儿的东西,亏你还是雷族,怎么这么不中用。” 阳燕没同他计较,明明此鬼非彼鬼,不过她看出来了,少年就是嘴硬心软,不然这么嫌弃自己怎么不第一时间甩开她。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通知明姬他们赶快回来?” “等他们返回。这里最弱的就是我们,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天了,若是有事我俩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吗?”幽莲继续说: “有一点明姬说得很对,对方拖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必然有忌惮的地方,也或许是早就离开了这里,所以还是等他们回来听听情况再说。” 就这样,阳燕惴惴不安的待了一天。 等到夕阳渐沉,众人纷纷赶回。大家分别交换了讯息,阳燕把上午幽莲的猜测向众人复述了一遍。 明岚说:“往西不过五十里便是云梦泽,周围我看不出什么异样,就如先前十九你们探看的一样,这附近植被异常茂盛。” 青和接着开口道:“我和炎姬往北走了百余里,那边有个桃花镇,镇子里的人同东郭村很熟,食肆主人还经常同这里换野味,说是两日前还曾有村里的人来过,但他们没听说附近有灵兽出没。” 也就是说他们到来之前可能村里的人才刚刚遇害。 羲春和秋翎也没有什么发现,今晚还是按照昨夜的安排轮流守夜。 今夜等到阳燕守完一个时辰同明岚交接时,才发现明岚竟然也睡沉了,等到阳燕把她叫醒,才哑声道:“轮到我了吗?” “嗯,”阳燕说,“看来岚姬也会觉得累啊,不然我替你守着好了。” 明岚摇摇头,“你休息,我需要增强一下结界。” 阳燕点头,实际上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听了幽莲的话神经绷得太紧,她也特别想睡一觉放松放松。 这一觉,便到了早上。而这一夜,还是风平浪静。 明岚今日决定不去远的地方,就在附近查看这些异常茂盛的植物。 “既然已经搜索了四周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就只剩下这些植物了,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可阳燕觉得不对劲儿,她这两晚睡得太好了,第一晚可以说是前几日赶路没有休息好,但身为天赋之人,即便入睡也应该非常清醒,不可能什么的感知不到,这两日都是秋翎把她叫醒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明岚她不清楚,但十九作为同室好友,她一向将睡觉的时间用来打坐,在春晖堂,阳燕从未见过她闭眼超过两个时辰。 于是她开口道:“我觉得我们不太对劲儿,岚姬、十九你们没觉得我们晚上睡得太死了吗?” 十九揉揉太阳穴,“是吗?我没感觉到,可能最近太累了。” “我们还是不要分散了,或者直接离开这里?”阳燕提议。 “不行!”明岚一口否决,“既然这里有古怪就决不能离开这里,只有把源头查清楚了,我们才能放心不是吗?”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可阳燕心里还有顾虑,于是明岚又接着道:“我知道阿燕你担心,这样,今日你同我一起搜查西边的林地,我保护你。” 阳燕正想摇头拒绝,她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心大家的安危。幽莲却开口提议: “不如阿燕把我也带上,今日大家离得都不远,这村子里其实也没必要留一个人接应了。” 他虽是提议,然而语气和眼神都不容反驳。 无奈,阳燕只能带上他和明岚一起出发。 又是一天过去,除了方圆十里异常茂盛的植被外,还是没有什么发现,甚至羲春说连带毒的危险的植物都没有。 那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晚上守夜时,阳燕四下看看无人,便凑近幽莲耳边说:“幽公子,你不觉得大家都有些不太正常吗?” 经过早上一番波折,阳燕认为现在只有幽莲还正常,便急于开口交流。 幽莲只觉得心头一动,耳根似乎烧了起来。 好在此处光线暗淡,无人察觉,便不太自在的后退一些,说道:“你离这么近作甚?” “见谅了,我怕被别人听到。”阳燕摸摸头发,抱歉地笑了笑。 “说正事,我觉得大家这两日都很奇怪,我也是,更加嗜睡不说,十九,就是炎姬,她可不像是会说出早上那番话的人。” “真难得,你还能有感觉异常的时候?”幽莲挑眉嘲笑。 然而少女一脸你别闹,说正事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幽莲顿了顿,说:“或许是你想多了呢?” “怎么可能?”阳燕刚想反驳,但看到少年一脸平静,只一双黑眸深深注视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快,他们两个的守夜时间便结束了。 “给你的斗篷。”同明岚交接时,幽莲将斗篷还给了她,“回去盖上好好休息,你就不会多想了。” 阳燕接过,抱着斗篷回了屋子。 十九和秋翎还是睡得香甜,阳燕抵住深深袭来的困意,用斗篷蒙住自己,取出夜明珠,在幽暗的光芒下,只见手中的纸条写到: 明日按我说的做。 首战 幽莲想让自己做什么?照他说的做? 阳燕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想爬起来找幽莲问个清楚,但既然他给自己递纸条的方式这么谨慎,想必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最终决定还是算了,明天先照幽莲说的做,这两日相处下来,虽然少年不如明岚给人感觉心安,但还算靠谱,这样没想多久,她便又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众人收拾完毕,明岚还是提议继续探查周边植物,阳燕已经不说话了,她觉得今日依旧查不出什么,而明日、后日依旧会重复探查。 这次也一样,阳燕、幽莲和明岚一起往西而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今日路上看到的那片白刺花同昨日看到的一模一样,无论是花朵数量、开放的程度、色泽,甚至连摆动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阳燕甩甩头,觉得自己魔怔了,人昨天和今天都一样,花当然也差不多,她在心里跟自己解释。 不多久,他们路过了一片湖泊,湖泊不算大,阳燕能轻易看清湖对岸的植物,但湖水似乎很深,在阳光下呈现青黑色。这里昨日也曾来过,阳燕并未在意。 而幽莲却开口了:“昨日我们已将周围区域搜了个遍,也未发现什么。我想若是对方不在陆地,想必会在水里,这附近只有这一个湖泊,又深不见底,十分可疑。” 他看向明岚,“不如明姬下去探查一番?” 明岚抱臂斜睨:“你为何不去?” “呵呵,”幽莲轻笑,“正如明姬所知。我是鬼族,并不擅水,而且我这身体大家一路也看到了,说不得比凡人还不如。而燕姬虽然健康活泼,但她是雷族,打雷还可以,下水估计不行?所以只能劳烦明姬亲自涉险了。” 阳燕一阵无语,有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明岚探究的打量了一番二人,便默认了幽莲的话,然后便绑起长发,利落地下了水。 阳燕更加无语了,这还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万事皆掌控与手的明岚吗? 而就在此时,幽莲疾声道:“阳燕,快往湖里打雷,快点!” 阳燕还没反应过来,而水中的明岚也闻声扭头看向幽莲—— 幽莲又催了一声:“照我说得做!快点!” 这一声隐带暗示,阳燕一下想到昨晚的纸条,可下面是明岚啊! 不,不,她真的是明岚吗? 阳燕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几息之间,三道拇指粗细的紫色电弧便从她手上射出,直直打向水中的明岚—— 由于水导电,更加剧了这三道雷电的威力,而反应过来的明岚甚至无处可躲,只能生受下来! 危急时刻,明岚双手突然幻化成柔嫩枝条,上边甚至还带着新生出的嫩叶,更令人吃惊的是,那枝条还快速伸长卷曲,将她的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缠成茧状—— 阳燕还未消化这一切,便被幽莲踹入了湖中,冷水浸入,瞬间清醒。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真当她阳燕好脾气吗? 顿时阳燕心中一腔怒火冉冉升起。 ?不过等她刚浮出水面,还未来的及开口斥责,就听幽莲朝她命令道:“愣着干嘛,赶紧趁着那东西没法反抗,把她绑了!” 这件事,确实比算账更重要。 阳燕虽然还很恼火,但奇迹般的冷静下来,她只得取出绳子,把湖里的那绿茧绑了起来。 觉得不放心,又放了两道雷电,但看这东西外边的皮一点也没变色,所以有没有用她心里也没底。 好在是成功把它拖上了岸,阳燕这才又想到刚刚幽莲把她踹下湖的事,瞬间感觉气又上来了。 她瞪向少年,后者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似的,还一本正经地说: “瞪我作甚?水里都是雷电,我下去了你还得再背我上来。再说现在赶紧给这玩意儿补一个抑灵阵才是正事,莫要浪费时间。” 阳燕一滞,随即翻起了储物袋,然而聚灵阵倒是不少,可她并没买过抑灵阵。 幽莲看少女一脸惭愧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抑灵阵,不过她是怎么长大的?能随时把歉疚的表情挂在脸上,该说是善良还是愚蠢? 可他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反而嫌弃道:“出来历练连个抑灵阵都不带,也不知要干什么……” 边说边拿出抑灵阵在绿茧身上布置起来。 阳燕心塞了,只觉得这话莫名耳熟。 等到太阳过了半,阳燕才想起其他人,指了指绿茧问道:“我们要不要通知十九他们啊?” 幽莲正盘坐在岸边闭目养神,闻言摇头道: “若是你感觉不错的话,其他人要么被控制住了,要么就跟地上那东西一样,是别的玩意儿假扮的,如今敌暗我明,不易打草惊蛇,还是等这东西醒了,先问问情况再说。” 说到这里,阳燕好奇道:“你说这东西是什么?灵兽吗?可我从没听说过还有植物能成灵兽的,不会真的是什么精怪。” 幽莲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又要往志怪话本上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只是见得太少了而已。” 阳燕无语。自从摊开了讲后,幽莲似乎撕掉了虚伪的外皮,对她现在连点儿客套话也不说了。 时间渐渐过去,转眼暮色西沉。 没有阳光的照耀,这片林地显得更加阴森了,高大的树木仿若张牙舞爪的怪物,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声响,衬得四周更加寂静了。 也不知是不是挨着湖的缘故,阳燕觉得温度也比先前要低,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往旁边唯一的活人身边靠近。 暗沉的夜色下,阳燕只觉得幽莲的气色更加难看了,脸上是一片没有血色的白,衬得黑眼圈也越发浓重了。 可是作为天赋之人,他为什么会有黑眼圈? 阳燕还没琢磨透这个问题,便被抑灵阵内的动静转移了注意。 只见那绿茧中的东西似乎渐渐苏醒,她听到了一声声细微的呻吟,像是猫儿般细弱。 然后便是那外部的细枝渐渐撤去,慢慢地恢复成人手臂长短,而里面的人自然不是明岚—— 说它是人似乎不太恰当,应该说是生有人五官的树。 那树等人高,褐色树干占了大半高度,上边顶着一头生有繁茂绿叶的树冠,绿叶正圆背白,树干与树冠相接处,是它那两个伸缩自如的手臂,底部则是如蛇蔓般密集的根须,它的五官分散地生在正中央树干上,看起来十分的丑陋。 “这东西可真丑。”不知何时,幽莲已睁开双眼,看着树人,不客气地评价道。 “你这可恶的人类!”这话应当是挫伤了它的自尊心,它还未完全坐起身,便张嘴回击。 但很快树人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挣扎了几番,绳子反而越来越紧。 “别挣扎了,那是缚灵索,专门对付你们这些灵物的。”幽莲好整以暇地说。 当然这缚灵索也出自他手,阳燕是不可能有这些东西的。 树人见挣扎几次,确实没用,便很老实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它褐色眼珠瞪向幽莲。 “很简单,你太笨了,所以值得怀疑的地方有很多。”幽莲不客气地嘲讽道: “你应该是前日傍晚就假扮明岚回来的。按我对那女人的了解,在阳姬朝你复述完我的猜想后,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存疑,推断必定不是事实,肯定有疏漏之处。那女人会一遍遍指出不合理的地方,让推断更加准确,而你居然对这话毫无反应。” “况且白塔明姬做人一向装模作样,听到这些推断后,必然会假惺惺的来一句‘哦?不愧是幽少主,果真英明善断’…” 幽莲模仿明岚端庄浅笑,尖着声音夸赞自己,阳燕听得扑哧一笑,心想没听到明岚夸他,幽莲心里是不是还很失落。 幽莲睨了她一眼后,继续说道:“还有前日晚上,太子说往北百余里有个桃花镇的时候,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按白塔那‘心怀天下’的作风,那女人的第一反应绝对是要先疏散民众,以防更多人受害。” “可你当天晚上没有行动也就算了,第二日竟然要我们探查周围。这也就罢了,换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没有线索的时候,可能就是对方在故布疑阵,这时候就该先找附近的人打探情况,也只有你这蠢笨之物才会探查植物,一查两天,呵呵…” “其次,白塔明姬是绝不会对任何人承诺保护二字的,白塔自诩守护天下,但他们绝对不会守护任何一个人。换句话说,若是这个人可以拯救苍生,那白塔会毫不犹豫杀死这个人。也就只有我旁边这个家伙能被你骗骗了,可惜看来她比你聪明一些,还知道不对劲儿。” 阳燕觉得这话也是拐着弯在骂自己。 接下来,幽莲又说:“若是我没猜错,昨日你提议带她出来,是想单独把她杀了。” 阳燕听得后背一阵冷汗。 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昨日可没对明岚产生怀疑啊,不禁一阵后怕。 “我提出跟你们一起,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不过也正是昨天一起探查,倒让我更加确定你是个假货,冒充之前都不打听清楚的吗?白塔明姬衣不沾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女人随时随地都在周围保留了一层结界,所以万物不挨身,你自己看看这两日身上有多少泥点子。” 幽莲一脸嫌弃,转而又逼问道:“可你为何本来要杀这女人,我跟在一起后反而又不杀了呢?” 他嘴角勾勒出一个微笑:“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你也只有灵感境界,所以杀一个炼体觉得把握,而加上我就怂了呢?” “看来你不仅生得蠢,还胆子小…真是又丑又蠢又怂啊。” 树人松散的五官既惊又怒地看向他。 幽莲毫无自觉,“可惜啊,那女人虽然是炼体期,却是个会打雷的,对于植物来讲,杀她有些难度呢。我看着是灵感期,可身娇体弱,好杀的很呢……” 阳燕同树人一齐不自觉摇头,不,我可不觉得你好对付! 少年还是一脸瘆人的微笑,他走到树人身旁,蹲了下来,双目深情注视着树人褐色的眼珠道: “说,你们到底多少人?什么境界?这里的村民呢?还有跟我们一起来的人?” 阳燕在旁能清楚的看到,树人的眼神明显呆滞了,她心里赞叹道摄魂术可真厉害,精怪都能给控制了。 破局 “人?”树人浑浊的眼珠里一片呆滞,“人都被大王做成花肥了……” “什么?”阳燕一听,急忙冲到树人跟前逼问道,“那明岚也被你们杀了?” 她急得冲上去抱住树人的枝干,不过还没等扑上去,就被幽莲一把拦住,他冷声喝道:“莫要打扰我!” 阳燕这才冷静一些,“对不起。” 幽莲没有回应,继续看着树人问道,“那你假扮的人呢?” “她……”树人顿了顿,“她马上就能被大王做成花肥了。” 然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起来:“嘿嘿,大王说吸收了她,就能重回巅峰。到时候剩下来的人,就赏给我们,这次来的人灵力充足,还都细皮嫩肉,吃了他们一定能让我突破的,嘿嘿……” 看来明岚还活着,阳燕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不过听这树人说要吃他们,顿时脸上一阵嫌恶,什么时候植物都改吃荤了? “你刚说我们,除了你之外,大王的手下还有谁?”幽莲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他可没有阳燕那么单纯,白塔继承人是需要他们操心的吗? 从树人的话仔细想想,明岚应该早就发现事情不对,可能有所动作的时候没来得及,就被树人口中的大王困住了。 而且因为它们大王不在巅峰期,所以只是绊住了明岚,也或许是明岚绊住了对方,导致没办法插手,这才让这蠢笨的树人来处理他们。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如今阳燕他俩最紧要的倒不是去找明岚,而是如何解决掉树人和它的同伙,让其余人恢复正常,毕竟作为队伍中战力最低下的两个,真打起来说不定还会给明岚添麻烦。 “还有,还有……啊!脑袋好疼!好疼!” 树人话未说完,突然双手抱着树冠,原地打起滚来,它头顶的叶子仿佛也感知到了疼痛,簌簌的往下掉。 阳燕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它这是怎么了?” 幽莲阖眼,揉揉太阳穴,没搭理阳燕,反而朗声道:“朋友既然也在,不妨现身谈谈如何?” 空气中一阵静默,只剩下树人的哀恸声。 “看来我们的朋友是不想现身啊……”幽莲叹了口气,转而吩咐阳燕道:“阳姬放雷,地上那东西既然无用了,便劈掉好了。” 阳燕睁大眼,“公子确定吗?” 她其实潜台词是,要这么丧心病狂吗,在对方同伙看着的情况下,随便下杀手合适吗? “确定啊,”幽莲笑得极为灿烂,“恐怕看不见的朋友也希望我们先解决掉地上那东西,毕竟少一个同伴,就可以多分口肉呢?” 所以作为肉的你,是怎么风轻云淡说出这话的? 阳燕还未动手,幽莲也不催促,倒是地上滚着的树人在疼痛中听到了这话,随即怒骂道: “好啊你铃兰,我说你怎么一早不来救我,原来是打着这主意呢!我告诉你休想!我死了你岂能好过?大王最宠爱的可是我,而且凭你,他们一个也杀不了!哼哼!” 阳燕一阵无语,她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赞同幽莲了,这货确实太蠢了。 蠢虽然不会死,但却致命啊。 “你快闭嘴,你这个猪脑子!”那位久久沉默的隐形人终于忍不住张口打断了树人。 然而对方还是一阵骂骂咧咧,“你还说你不想杀我,那小子都撤手了,你为何还在攻击我?” 原来刚刚刺激树人,打断幽莲摄魂术的正是这位隐形人。 而后者听到树人的控诉,也不只是气得还是怎么,直接撤了攻击,树人很快便好转起来。 这时,先前听到的那道清脆女童声开口了,“你们是杀不死羯婆罗的,先前不是试过了吗?雷劈也只能让他昏迷而已,不如做个交换,你们放了它,我们放了你们。” “交换?”幽莲放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觉得现在还能和我们讲条件?我们虽然杀不死他,可你们也杀不死我们,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恐怕只是打算把我们困在这里。” “哼,你不要小瞧我们,我们还有其他帮手。” “哦?是吗?”幽莲笑,“除了这个蠢东西外,你还能指望谁呢?你们大王吗?若它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会放任我在这里同你们讲半天,直接杀了我们不更好?” 铃兰见少年软硬不吃,便知道他不好哄骗,都怪羯婆罗这个蠢货,脑子全长在树干里了! 她只能再次诱哄道:“就算我杀不了你俩,但你们的同伴可在我手里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只要你放人,我可以保证不杀他们哦。” “唉,原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幽莲叹了叹:“没想到还没有认清现在的状况。你们是吃人肉的,若能杀死我们早在最开始就应该杀死了,把粮食放在手边只能说明你们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我现在放了那蠢东西,恐怕你是要带它先逃跑的。” “至于我的同伴,如果猜的不错,你应该很擅长催眠术,很不巧我也略懂一二,你只是给他们下了暗示,如果你真的做出什么关乎到性命的举动,很容易刺激他们清醒。” “原来你都知道了。”铃兰恨道:“也对,毕竟你先前对羯婆罗也用了催眠。既然这样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羯婆罗!你也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不过建议你还是清醒一些,若要让大王知道你坏了大事,即便再宠爱你也不会轻饶的!” 清脆的女童声渐渐远去。 而树人仿佛知道同伴放弃了自己,朝着空中又开始破口大骂:“铃兰你回来,你给我等着!日后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阳燕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讯息实在有点多,她一时需要梳理梳理。 “也就是说,十九他们没什么问题,只是被催眠了?”她问少年。 幽莲摇摇头,“应该是被催眠了,但不能保证有没有问题,那个隐形人不一定说得都是真的,我刚刚的话也只是炸一炸它,但现在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阳燕好奇道,她现在已经全然信任幽莲了,毕竟若没有他,自己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而少年的目光则看向躺在地上愤愤不平的树人,后者惊恐闭眼道:“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已经闭眼了,催眠术对我是没用的!” 幽莲理都未理,拿出匕首在树人枝干上划了一道深痕,留下了透明的汁液。 不管树人叫的鬼哭狼嚎,幽莲只低低自语:“看来是真的。” 随即又径直往身边的大树上用力地划了三道,而令阳燕吃惊的是,那三道深痕很快便消失了。 “怎么会怎样?”阳燕一脸不可置信。 幽莲总算知道为何对方会走的如此干脆了。它的目的本就是把他们困在这里,所以即便被自己识破,只要他们出不去,也没那么要紧。 难道这些精怪这么笃定他们大王能赢过明岚? “这是个幻境。”幽莲心里想了很多,面上也只这么一句,“但我们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阳燕对幻境的理解限于幻族梦氏,准确的说是梦淮,她在春晖堂一向瞧不起自己,在学堂的实战中阳燕也同她对上过几次。 幻族的幻境确实厉害、暗藏杀机,但还不足以达到如此真假难辨的程度。 换个比方来说,梦氏的幻境,会混淆陷阱和生门,让人不知道怎么破除,但你清楚的知道这里是假的。 而在东郭村,阳燕感觉就是现实世界,幻境与现实丝毫没有缝隙。 “你应该也有感觉,这里的植物每天不是相似的,而是一模一样,但这不可能,风不会每天都这么吹。” “那既然是幻境,我们该怎么出去?” 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阳燕满怀期待地望向少年,可幽莲只回答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 秘术 阳燕背着被缚灵索捆成茧的树人,后者因为脏话太多,被幽莲贴了张消音符。 他们最后决定先回东郭村,看看能不能叫醒十九,再一起想办法破幻阵。 “可是幽公子,那个叫铃兰的隐形人会不会就在村里等着我们?” 幽莲听到这话,竟然略带忧伤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你这脑子,若是没我在可怎么办?” “那人可不止现在,之前我们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应该就在,不然他们是怎么中招的?” “哦,对。”阳燕点点头,心思一转又说道: “你之前说了,他们若是能动手早就动手了。唉,公子我发现像你们这种催眠摄魂的天赋,是不是一般身体都比较差啊?像公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那个隐形人也是,杀人还得靠别人下手……” 幽莲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好在还没等他反唇相讥,阳燕已经自觉认错:“开个玩笑而已,公子还请见谅。” 少女背着树人,弯腰告饶,她眼睛圆溜溜地看向自己,像只松鼠一样机敏,幽莲轻哼一声,算是过去了。 这是他们在东郭村的第四夜。 回到之前的农舍,只见十九他们果然还在厢房之中,只是都沉沉睡去。 “咦,不对啊,先前虽然被催眠,但大家还是轮流守夜,怎么今晚都睡着了呢?” 幽莲没有告诉阳燕的是,之所以前几晚众人轮流守夜,是因为这几夜他从来没有阖眼过。 幽莲绝不会在陌生人身边睡着,第一晚如此,后来是察觉到不对劲儿,强迫自己清醒。 而对方怕他看出异样,所以还费心维持原样,但今天已经摊牌了,就没必要再装下去。 况且他很清楚催眠一个人容易,但要控制一个人所要耗费的心神巨大,对方应该也在灵感境界,论功力而言真要远远胜过自己,这云梦泽出来的东西,确实不同凡响。 “幽公子,有没有办法把十九他们叫醒?”阳燕皱眉。 “你劈一道雷电试试。” 见阳燕你别开玩笑的眼神看了过来,说道:“雷电至阳,克制一切邪魅,不然你以为你前几日也睡得死沉为何却无事?” “真的有用?”阳燕再次想少年确认,“万一我伤到他们怎么办?” 幽莲却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以为你这炼体期的境界能伤到皮糙肉厚的炎姬?” 这话呛得明岚不知该怎么回答。 催眠术同摄魂术其实有很大不同,催眠只是施术者在对方心里下暗示,降低警惕性和敏感度,所以很容易让人陷入沉睡。 但摄魂术却能够控制、破坏心神,先前自己对羯摩罗使用的是摄魂术,而十九他们明显是被催眠,而疼痛尤其是危及到生命的疼痛最能使人清醒。 阳燕还在犹豫,她怕万一不小心伤到朋友,幽莲逼她:“你若是再不动手,我们困在这里久了,早晚也得如此。” 这确是如此,在幻境中迟迟出不去,即便是幽莲也会渐渐分不出现实,沉沦在幻境中,更何况撑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也快到了临界点。 阳燕终是狠下了心,她拇指发出一道细细的电流射向沉睡的炎十九,这道雷并不危险,但却足够刺激到一般人。 见十九毫无反应,阳燕渐渐加大了力度,等到雷电成四指粗细时,十九仍一动不动,阳燕只得收回了手。 十九在先前训练她时,曾同阳燕探讨过雷电的力度。十九告诉她,如果在没有火盾的情况下,自己的肉身最多能抗住她四道雷电。 这四道雷电相当于能把黄阶赤皮犀牛兽劈开,而后者虽然是黄阶灵兽,但皮骨坚硬,经常被用来制作防御灵器。这也是阳燕先拿十九试验的原因。 “怎么不继续?” 阳燕回头看向幽莲,蹙眉道:“我觉得这方法不行。” 同幽莲解释了一番,后者也蹙眉沉思开来,如果疼痛刺激的方法没用,那隐形人用的不是催眠术?它先前只是在诱导自己?可不是催眠术的话,又是什么让他们无知无觉的沉睡? 幽莲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只见他走进大堂,撕去安静在地上扭动的树人身上的消音符,“你个——” 还没等树人把骂人的话说出来,它的目光便瞬间呆滞了。 幽莲黑眸如漩涡,“你的同伴对我们做了什么?” “铃兰——”然后树人又是刚吐出几个字,便被打断,然后再次抱头痛哭。 “果真,你一直在我们周围。”幽莲笑得欢快,“那可要看好这蠢东西了,我随时都能逼它说话。” 空气中一片静默,而幽莲却不管有没有人回应,等到树人恢复,继续先前的动作,就这样反复几次后,幽莲好像终于要放弃了。 此时,阳燕见少年拿出匕首,狠狠地在小臂上划出一道深痕,血瞬间沿着苍白的小臂蜿蜒而下。 阳燕惊呼出声,“公子,你不要紧!” 她其实更想说你疯了吗,自残干什么?不过还是赶忙拿出止血散要为少年止血。 而幽莲像割伤的不是自己的手臂似的,拦住了要为他止血的阳燕,淡定的拿出一个碧玉小碗,等到血盛满了小碗,才示意少女过来为他处理伤口。 还踮脚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阳燕的脑门,扬声道: “接下来我要动用家族秘术,让我们这位隐形朋友看看,是它天赋高深,还是我技高一筹。待会儿,你可得听我吩咐,把地上那蠢东西看好了。” 后一句是朝阳燕说得,这几日虽然少女已经习惯了当牛做马,但对于这理所当然的吩咐反射性的想回一句凭什么。 然而对上幽莲意有所指的眼神以及加重语气的那句话,她又很快想到前一晚上的事,幽莲这是,又有了什么计策? 出于对少年的信任,阳燕没再计较他的不客气,点头回复:“好,就照公子的吩咐。” 然后少年便端着碧玉小碗,用血在院子四周描画,很快整个农舍便铺满了黑红色的古怪符文,远远望去,像是很多个巨大的眼睛杂乱的重叠在一起。 而幽莲在屋内画完最后一笔时,像是灵力耗尽似的,不着痕迹地踉跄了几步,被他很快扶住墙面掩饰过去了,但额上还是浸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但他故作轻松的说了句,“这血阵发动便形成结界,不是我承认的精神体就会被结界困住。朋友,到时候还请在结界里好好欣赏你同伴的表演。” 随即便双手结印,渐渐的,四周红光大作,映亮了这方天空—— 铃兰在红光升起来时,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它以为幽莲的话就是在吓唬自己,哪有什么结界能随意控制精神体,更何况他还是在幻境里,实则他是想炸炸自己,好让自己远离,方便他对羯摩罗摄魂。 哪知人类的东西确实如此诡秘!跟着大王这么多年,铃兰一向觉得自己最是谨小慎微,可实际上,以往高高在上的日子还是消磨掉了它的戒备心。 这光强烈的撒在自己身上,像被迫烤在火中一样,刺痛袭向全身,而更糟糕的是不管它如何躲藏,空中邪异的红色重瞳直直的看向自己,身形虽然透明但渐渐凝实起来。 这确实不是结界,而是追魂术!铃兰不禁低骂,这狡猾的人类! “哦,原来你在这里。” 幽莲如深渊漩涡的双眼直直看了过来,仿佛潜藏了无尽的黑暗。 铃兰心中一怵,它知道自己暴露了,让他捉住的话就惨了,也不管身后天空上那血红大眼,只想回到本体身边。 而在幽莲眼中,那是个不过人小腿高的透明身影,它生得也很奇异,就像树人一样。 但却是由五个白色如铃铛般的花朵组成了头部和四肢,身影很快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而诡异的是,等它飞了一段距离后,突然间就在空中消失了,就像是突然穿到了另一个空间,而血色眼睛也跟随着过去了。 所以此刻在空中呈现出的血眼非常奇特,像是被从中拦腰截断了一半,又被随意的缝合一般,在拼接处重合了一部分。 阳燕从开始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能看到巨大的血色眼眸——那是从幽莲画出的血符中升起的,而她并不能看到幽莲眼中所见的透明身影,只看到血眸的眼珠不断的转向,最终定在一个方向—— 而就在此时,她听到幽莲说:“快集中所有灵力,朝眼睛连接的那里劈!快!” 阳燕不作他想,双手飞快结印,不过几息,空中便浮现出一道紫色的、水桶粗细的雷电,映照着血光、轰隆隆朝着血眼重合之处劈去—— 只见那处空中如水波一般,肉眼可见的晃荡了两下,然后化为了涟漪般的碎片。 接着整个世界想被捅破了似的,从那一处开始裂缝扩大、延伸,渐渐包围了整个天空,然后在一个临界点,阳燕好像听到了喀嚓的断裂声—— 幻境消失了! 夜空中传来清冽的凉风,阳燕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少年在叫她: “过来扶我一把。” 只见少年弯腰倚在墙边,脸色惨白似厉鬼,阳燕过去把少年扶到毯子上,只听他说:“赶紧打坐恢复灵气,血瞳跟着另一个东西,我们先去把它解决。” 而就在幻境破碎的一刻,明岚立于池塘中央,她似有所觉的朝面前的人一笑: “看来我的同伴已经把幻境打破了,你还要同我僵持到什么时候?” 阳燕打坐完毕,她好奇地看向旁边盘腿阖眼的少年。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幽莲睁眼,“你想问什么?” 阳燕干笑了两声,还是问道:“那个血眼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幻境缝隙?” 之前他们还不知道怎么破幻境,为何幽莲突然就知道了缝隙所在呢? 不要怪她多疑,实在是这几日真真假假经历太多,阳燕觉得还是得长个心,虽然再多几个她,也不是幽莲的对手,但还是问清楚。 而幽莲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你觉得那个蠢东西的同伴真的会隐身?” “难道不会吗?那为何看不到它。” “因为那是魂体。”幽莲淡淡道: “正因为是魂体,所以我们才一直发现不了。最开始我以为它走了,直到发现这里是幻境,而对方刚好也懂鬼族的天赋,于是便有一个猜想,它或许本体不在这里,而是利用魂体在幻境中行动,才能让我们无知无觉。” “而先前在对树人摄魂时,发现总能很快便被打断。之前在湖边时,也是等一阵才被制止的,这说明对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因为摄魂术必须要接近施术对象。恐怕是它也不放心那蠢东西,怕再泄露什么消息。” “试问天下间有哪种隐身能做到如此不留痕迹又近在咫尺,只能是魂体行动而已。” “所以我虚张声势,就是为了让它留在此地,方便我施展血瞳术。这是我族秘术,常被用来追踪魂体。而它怕我对它魂体不利,便要去找幻境外的本体,自然需要通过裂缝。” 其实幽莲隐瞒了一部分,比如血瞳术不仅能用于追踪,还能鉴别魂体,而他们这种修炼神魂的人,身体毁坏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灵魂被破坏,那才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阳燕为先前的猜测感到有些羞愧,越发觉得幽莲先前只是表面比较轻浮,内在里还是个好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幽莲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动身。” 汇合 推门而出,现实与幻境相比,几乎雷同,除了开在墙角路边泥土中,一簇簇纯白色如风铃般的花朵,花瓣朝下,形态圆润可爱。 “原来是铃兰花…”幽莲低声自语,“怪不得叫铃兰。” 阳燕跟着幽莲径直往南行,幽莲能感知到血瞳的方向,而血瞳所在之处便是铃兰本体所在之处。 出了村,果然植被都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虽然茂盛,但与临近区域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再像第一日时看到那么多名贵植株,大多是些野花野草,看着也颇有意趣。 可能因为是以人为食,所以才幻化了那么多珍贵的植物,就是想吸引人迷失在幻境。阳燕突然想起了他们来的头一日,羲春还在感慨的事情。 很快他们便顺着血瞳的指引,找到了岩石之下,瑟瑟发抖的铃兰。 铃兰果然就是一株铃兰花,它本身只擅长催眠,通常配合荆棘大王的幻境让人们沉陷的更深,进而轻松收割性命。 它本来与羯摩罗同为云梦泽东方荆棘大王的手下,可谁料前些日子,云梦泽突逢巨变,铃兰这才知道它一直生活的地方只是一个小世界。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生着白色长发的男人,那男人很强,荆棘大王在他手下不过一招,就被碾碎了。 是的,那男人不知用的什么招式,瞬间在它眼里坚不可摧的荆棘大王就被碾成了渣渣。 在出手灭了荆棘大王后,那男人便离开了,当时它也在场,不知男人为何没有杀它。 但男人不知道的是,荆棘大王还留有一棵种子。在危急时刻,荆棘靠着舍弃身体,捡回了一条命,但代价就是境界大跌。 怕男人再杀回来,荆棘大王带着它和羯摩罗一起逃出云梦泽,刚巧到了东郭村。 在这里,铃兰第一次见到名为人的物种,它们不太能瞧得上人,因为他们身上灵气匮乏,但聊胜于无。 荆棘大王在吸收了村里人和附近的灵兽后,境界勉强回复到灵感期顶峰,而就在它们打算换下一个地方继续吸收灵气时,探知到了明岚他们一行。 少年人身上充沛的灵气令荆棘大王起了觊觎之心,所以设下幻境,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铃兰不如羯摩罗会讨大王欢心,还得到了幻猫一族的秘籍,习得变形之术,它主要是因为天赋技能的催眠术有用,才被带在身边。 除此之外,铃兰能散发出一种花粉,这种花粉被吸入一定量后,能使人无知无觉的沉睡,十九他们沉眠不起,便是这花粉的功效。 在阳燕他们抵达的第一日,铃兰便释放出花粉,他们在幻境之中,并不能看到现实世界无处不在的铃兰花。 但明岚的结界阻隔了花粉,铃兰又无法进入结界,而荆棘大王的幻境只能起到迷惑作用,所以众人最开始并无大碍。 眼见着要无功而返,荆棘大王有些着急,所以第二日便要亲自出手,打算先制住最棘手的明岚,而让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岚虽然境界比自己低了一些,却如此难缠。 荆棘大王脱不开手,便令铃兰和羯摩罗先杀了其他人,或者先把他们拖住,免得众人前来支援。 没了明岚的结界,很快铃兰的催眠便起了效果,再次踏入幻境的人纷纷中招,于是羯摩罗生了贪欲,想把他们全部杀死好吸收灵气。 可是,却偏偏这两个人对她的催眠和花粉毫无反应,令羯摩罗跳脚,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其中的少年也是灵感期。 其实,铃兰早该想到的,羯摩罗油嘴滑舌,阿谀谄媚,这才讨得荆棘大王欢心,可实际上他就是欺软怕硬、又蠢又贪得无厌。 若不是他坚持要幻形借机杀了二人,只要拖他们一拖,说不定就耗得他们中招了呢? 可是没办法,它本体弱小,只能依靠羯摩罗,先前还能利用幻境虚张声势,而现在幻境已破,又被血瞳一直注视着,自己就算换成别的身体,也一样被找到。 果真他们还是来了。 阳燕看着趴在地上的花朵小人,指着对方问道:“这个我们怎么办?” “先问问它情况。” 幽莲两只手提起铃兰,与它对视道: “脱了你的福,幻境已经被破除了,而现在你在我们手里,若想活命的话老实交待,投靠我们你还能有些活路,现在这个境地,想必你家大王若知晓幻境被破除的原因,恐怕也饶不了你。” “我说,我说。”铃兰在他手中挣扎了两下,它出生自云梦泽,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的世界,但在此时它还是不想死: “别杀我,杀了我,你们的同伴就救不回来了。” “哦?” “是真的,他们中了我的毒,所以才醒不过来。” “解药在哪里?” “解药不在我身上,”铃兰眨眨眼,“解药在大王那里。” “是吗?” 幽莲朝着铃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而在下一秒还没等铃兰意识到不对,它的身体就被突然出现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幽公子,不是还有问题要问它吗?”阳燕不甚赞同地看着少年,她也没料到幽莲会突然出手。 “突然想起这小东西骗了我几次,觉得问它也说不出实话。既然如此,不如杀了它,少了干扰,问屋里那个蠢东西也行。”幽莲一脸坦然地说。 而在他右侧的手中,阳燕看不见,一个透明的魂体被幽莲死死地捏住,而魂体身上却隐约泛出红线样的条纹,天上的红瞳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回到暂居的农舍,树人羯摩罗好像也意识到幻境被破除了,但等到幽莲走近时,还一脸不甘的叫嚣道: “我警告你们,即便幻境破除了,但我们大王意识到不对必然会来救我的,大王可不是铃兰那废物,可是合一期的强者,到时候——” 它话未说完,便被幽莲控制住了。 “怎么给睡着的人解毒?” “用我的树脂就可以。”没了铃兰干扰,羯摩罗很快便被幽莲控制住了。 阳燕一脸崇敬的看着幽莲,倒较少年难得的有些不自在: “你想想看,这几日蠢东西同我们在一起,既然它没事,就肯定有解药,这东西虽蠢,但可比铃兰那滑头靠谱。” 原来铃兰真的撒了谎,死到临头还想让两方缠斗争取一线生机。阳燕只觉得幽莲无比英明。 “你们的大王现在何处?” “被那女人困在池塘,可那女人也被大王囚在了牢里,嘿嘿。” 这村里只有一个池塘,就在村东,阳燕还记得池塘上生了许多睡莲,他们这几日也打那里走过好几次,竟然都没有发现明岚原来离他们这么近。 不过现在还是应该赶紧救十九他们,然后再一起去找明岚。 幽莲行动力很快,拿出匕首便划开了树人的外皮。 等为众人喂下树人的汁液后,阳燕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它叫羯摩罗,我先前没有想起来,羲春说龙脑香别名羯摩罗,是一种很名贵的药物,能提神醒脑、祛除邪气,瞧我这脑子。” 幽莲不知为何,听她崇拜地说到羲春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些不满,他冷哼一声,“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不过他阴阳怪气惯了,阳燕也没有在意,只道是幽莲怪她早一点没想到。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十九便先转醒了,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看到阳燕问道:“我睡了多久?轮到我守夜了吗?” 等众人一一苏醒,阳燕向他们简要说明了整个经过。而询问过后才知道,十九他们能清晰的记得来的第二天去周边探查的情况,然后就只有守夜的念头了。 因为记挂着明岚,所以大家也没有多停留,直接按照树人说的往池塘而去。 羯摩罗被羲春收进了灵兽袋里。 他自从知道这是龙脑香后,便拦住了想要杀死它的十九,建议让他们木族接手,好方便研究其药用价值。顺便还花了五十块灵石从幽莲手里买过了缚灵索附带一套抑灵阵。 这些人出手的阔绰实在是震惊了贫穷的阳燕。 羲春还很开心地感谢幽莲割爱,缚灵索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村子不大,他们很快便走到了西边的池塘。 而眼前的景象称为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阳燕人生第一次感到如此震撼,有一阵凉意从脚底升到头顶,最终凝聚在心中。 撕去幻境的纱幕后,她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现实世界的样子—— 浅浅的、没不过人腰的池塘里,上边是盛放的洁白的睡莲,而下边却堆满了干瘪的人皮和灵兽,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只剩头发和骨骼被外皮包裹,又在皮上画了人的五官。 粗粗看去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具尸体,被水泡的胀白,堆满了不大的池塘。 阳燕甚至还能清楚的看见间隙中躺着几具婴孩,她心中突然涨满了莫名的愤怒,这股愤怒里还夹杂着巨大的哀痛。 先前对于羯摩罗和铃兰的怜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同时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它们嘴上的食物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明岚曾在出发前告诫的危险又是如此真实而贴近。 其他人也震惊于这一池的人命,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不像阳燕久久挣脱不出。 秋翎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有些灵兽也会吞食人的灵气,而人也会屠戮灵兽只为了它们的皮肉,这没有什么对错,只是生存罢了。” 阳燕清楚的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弱肉强食世界本就如此,何况他们与这些精怪本就不是同一种族,那些死去的人也只是运气不好,但她无法过去心里的那关。 众人体贴的留阳燕一人在原地消化。其他人则自发的沿着池塘搜索了一圈,然而却并未发现明岚身影。 青和疑惑道:“莫非是那树人说谎?” 幽莲淡定回道:“在我摄魂术下,它不可能骗过我。不如顺着池塘再找一找。” 又找了一圈,还是毫无踪迹,十九蹙眉道:“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我们还没找过。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池塘内。 十九先说道:“我下去打探一番,你们在岸上接应,免得有什么事故。” 青和见状要拦,被十九制止了,“毕竟贵为太子,阿爹教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十九目不斜视,径直往池中央走去,而等到她靠近池上的睡莲时,突然之间,身影消失了。 众人吃惊,纷纷想要上前,幽莲拦住他们道: “冷静点,这么突然的消失,这池中应该还存在另一个幻境。这样我们最紧要的是先想想如何破除,想必明姬出不来的原因也是因为在想办法打破幻境。” “可她们在里面有危险!”青和焦急道。 “不会的。”幽莲说,“明姬天赋高强,在此三日都无性命之危,而炎姬丝毫不逊,她进去反而更有利于助炎姬牵制对方。” 青和不满,“谁知道你说的对不对?” 阳燕这会儿也缓了过来,她苍白着一张脸,说道: “太子请放心,明姬绝对安全,之前羯摩罗和铃兰都说荆棘大王不是明姬的对手,只把她困在这里而已。我觉得幽公子说得有道理,现在谁也不知道幻境内的情况,再进去也只能让外边的同伴着急,不如先试试破除秘境。” 其实仔细想想便知他们说的有道理,青和只是关心则乱,他也非不依不饶之人,大家再三劝说下很快也同意了。 这厢众人开始寻找破除秘境的关键。 而幻境内,十九突然发现自己只是走了一步,景色就从农家池塘变为布满荆棘藤蔓的绿色世界,眨眼间一道布满尖刺的绿藤便朝她打了过来—— 十九很快反应过来,就地一滚,便躲过了这一鞭。 “十九?” 明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十九抬眼看去,只见青衣少女正站在几丈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明岚四周遍布着成千上百条两指粗细的绿藤,它们齐齐攻击中央的少女。 看在十九眼中就是,密密麻麻绿球一样的藤蔓如何鞭打,都被一层无形的结界拦在了少女身周。 明岚结印,几道空间刃发出,割碎了身周的绿蔓。她疾步来到十九身前,说道:“来得正好,有你我便能轻松些,这烦人玩意儿缠得我无法脱身。其他人没进来?” 十九点点头,“这里应该是幻境,我们怎么出去?恐怕我们时间拖得一久,他们便要进来了。” 明岚笑了笑,“把施展幻境的人杀了就行。你一来,我就能腾出手了。” 这倒是个从根源解除问题的方法。 而顺着明岚的目光,阳燕看到在一处角落,一个通身翠绿、面貌姣好的少女正愤恨地看向她们走来走去。 因为这里全是绿色,若不是它在走动,倒是很难发现,但少女似乎被什么所阻挡,只是呆在一隅。 “那是荆棘大王?” “嗯。”明岚的神色淡了下来,“就是它吃了村里的人。这个幻境被那么多精魂滋养,以趋完美,我也只来得及把它困在结界里。” 当时她察觉东郭村有问题,随即便被绿藤拉入了幻境,在这里本来与荆棘大王对峙了两天。 就在昨晚荆棘大王察觉到外面情况有变,便想逃脱,幻境是荆棘大王的主场,明岚只来得及下一个结界把她困在这里,然后就分身乏术了。 说着,又是无数的绿蔓来袭,十九快速结印,运用化形之术,凝出一条蓝色的半丈长的小火龙,火龙所过之处,藤蔓纷纷化为灰烬。 原本火便克木,但这幻境内的植物好似不怕疼似的,十九激起了它们的怒意,霎时更多一倍的藤蔓袭来—— “我掩护你,你快去!” 明岚点点头,不过几息便来到荆棘大王跟前,随着灵气的撤去,结界很快被它打破。 而后者只是戒备地看向她,威胁道:“单凭你们两个小娃娃也是杀不死我的。” 明岚微笑:“那不如试试。” 两人不再废话,来回过了几招。荆棘大王身姿十分柔软,它及地的绿色长发就如同蛇一般,能自由伸缩来回挥舞,游刃有余地挡下明岚的空间刃。 与它斗了两日,明岚也清楚普通的拳脚功夫是很难对荆棘大王产生伤害,力道全被它柔软的身躯化掉,即便是用武器砍,它也同绿蔓一样,恢复力极强,很快就能再生,看来只能靠天赋了。 此时她有十九在后,不用担心幻境扰乱,可以放心地使用天赋。 明岚在身周支起结界,抵住荆棘大王的攻击,双手飞快结印,很快结界没有灵气补充,被荆棘大王破碎,而当它的长发触须快要接近明岚时,突然粉碎成绿色的颗粒—— 荆棘大王大吃一惊,赶忙收回了头发,而在此时,它渐渐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压力如千斤般挤来,令它不得不弯下了腰,周围的空气异常稀薄,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它几天前明明已经体验过一次。 荆棘大王狞笑出声:“哈哈哈,你是那个那人的徒弟?” “哦,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荆棘大王勉力支撑起身体,喘了几口气说道:“这个招式他也用过,你可差远了。” 明岚依旧笑看着它,不惊不怒,保持着灵力的输出。 “不过——”荆棘大王的声音更加尖细了,“即便他再强,也会死在云梦泽的!哈哈哈,一介凡人,竟妄想去取狐神的宝物,狐神永远庇佑我云梦泽,他,和你都会死在这里的!哈哈哈……咳咳!” 荆棘大王猛的喷出了两口血。 明岚抿了抿唇,加大灵力的输出,肉眼可见荆棘大王被迫在压力之下缩成了一个圆球,它充作武器的长发还在试图挣扎打破桎梏,明岚毫不吝惜灵气输出,终于,在僵持了一刻钟后,荆棘大王在空间压缩之下碎成一堆肉段。 而幻境也在没有主人灵力来源之下,渐渐衰竭,同绿蔓缠斗的十九看着火龙所过之处,绿蔓不再恢复,转而望向明岚。 明岚稳了稳气息道:“十九,不用管那绿蔓了。这里还需要你用白火再烧一烧。”她指向荆棘大王的尸体。 在见识过它们可怕的恢复力后,明岚觉得还是把它全烧成灰比较放心。 十九依言放了一把白火,很快便将尸体烧成了灰。 与此同时,幻境渐渐散去,阳燕惊喜的看到了站在池塘中央的明岚和十九。 两人上了岸,简要地说了荆棘大王已死的事情。明岚也从青和口中了解到先前东郭村幻境破除全是靠幽莲和阳燕。 便向两人行了一礼,感谢道:“此次若不是幽少主和阿燕,我们早已有性命之危,岚心中感激之至。尤其是幽少主,审时度势、聪明绝顶,岚若是同少主一般境地,怕也做不到少主这般。” 阳燕忙回了一礼,而幽莲则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不敢当。 阳燕不知怎地,便想到他之前同羯摩罗说白塔明姬必然要赞上一句,不愧是幽少主,不禁抿嘴一笑,幽莲还真是很了解明岚。 他们一行七人在东郭村休整了一番,怕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明岚和青和又去了趟桃花镇,把东郭村的事说了一遍,嘱咐镇里百姓先去外边避祸,等到云梦泽之事妥当后再返回。 东郭村村民的尸体也被一具具打捞上来妥善埋葬,是明岚提议的,人虽然死了但也要入土为安。 阳燕真是对明岚既感激又敬佩,她虽然同情这些村民,但却从未想过要为他们做什么,而明岚、只有明岚才会想到这些事。 等太阳再次升起,众人再度开启了旅程。 仙境 “这里便是云梦泽?” 这是历练开始的第六日,他们终于进入了云梦泽。 不同于百万大山,充斥着凶猛的灵兽和使用秘术的百越之族,这里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太阳是恰到好处的明亮温暖。 茂密的森林掩映着上百条大大小小穿梭于高山谷底的小溪,花儿遍地开放,山石覆着青苔,时不时还有一些兔子蝴蝶穿梭其间,宛如梦幻的仙境。 高大的树木奇秀挺拔,一些参天大树下还长着一簇簇高大的菌菇,阳燕终于知道荆棘大王的幻境依何而来了。 而更加神奇的是,在他们身周时不时飘过一些不同颜色的云朵。 有些是红色,有些则是淡绿,但大部分都是雾白色。这些云朵不似寻常,都拖着长长的尾巴,而内部仿若混沌宇宙,遍布着如星星般的闪闪光点。 若是长久注视,还能感觉到涡旋样的纹路在其内部游荡。 “东南形胜之地,如梦似幻,人皆心向往之,谓之云梦泽。四海志诚不欺我。”羲春赞叹道。 只是唯一的不足就是灵气实在稀薄,循环经脉一周所用时间竟是外界的三倍! 也不知是否因为荆棘大王已死,他们一路东行,并没有碰到几只灵兽,只遇见过一群凝气期的蜜蜂,为首的蜂后也只是炼体期而已,被十九和阳燕轻松打败。 还得到了灵蜂酿的蜜,众人尝了一口,只觉清甜浸透肺腑,一股暖意顺着经脉循环,令人十分舒适。 夜里,十九升起了火堆,开始烤猎来的野兔。众人背靠大树,围着火堆坐了一圈,大家都期待地看着淋了蜂蜜的烤兔肉,只有羲春借着火光还在整理白天收集的灵植资料。 天空中悬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与别处不同,云梦泽的夜空似乎格外的低垂,清冷的银月触手可及。也因为这慑人的银色光芒,周围的星辰便不是那么起眼,在夜幕中沦为银月的背景。 与静寂的夜空相对的是森林的‘热闹’,潺潺小溪叮咚作响,在寂静的森林中越发激昂。 萤火虫闪着浅绿色的柔光,在婆娑的树影间忽上忽下的穿梭,一些苔藓和花朵与它遥相呼应,也忽闪忽闪地发出各色柔光。 连十九都忍不住感叹此地的神奇。 正当他们享受蜜汁烤兔肉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出现了一群深绿色如拳头般大小的毛茸茸的东西。 它们一跳一跳的,行动间洒下绿色的粉末,当许多个聚在一起时,众人听到了它们发出的‘吃——吃——’的声音。 明岚更是震惊,仔细感应结界还在,那这些绿毛怪是如何靠近他们又不被发现的? 见众人只是谨慎的看着它们,并没有动作,绿毛怪们似乎着急了,只见它们两两融合,很快聚集成一个脸盆大小的绿毛怪,大绿毛怪也是一跳一跳的,而发出的声音倒是清晰不少—— “吃——吃——” 因为它看起来并无恶意,也没有攻击众人,更重要的是并没有感觉到绿毛怪身上的灵气,所以大家只是防备着,而一听这话,秋翎很快反应道:“它是不是想吃兔肉?” 说完,试着丢给绿毛怪一只兔腿。 果真,绿毛怪不跳了,它凑近兔腿,也不知嘴巴在哪里,只见得那只兔腿很快消失了。 可显然一只不够,它很快又跳了起来,直到秋翎递过去一只兔子。 就在绿毛怪吃饱喝足后,它又重新分解成若干个小绿毛怪,然后在众人眼中化为旁边大石下的苔藓。 原来竟然是苔藓! “你们说它们算灵兽吗?如果是的话,从未见过有哪本书上提过苔藓也能成灵兽,而且没有突破上三界便能开口说话,可如果不是的话,又属于什么?精怪吗?”秋翎说。 其实在之前解决荆棘大王后,他们便讨论过这个问题。 因为神降大陆的灵兽是无法开口讲话的,除非突破上三界,所以众人一开始并没有把荆棘大王一行当做灵兽,而羯摩罗却声称他们就是灵兽,这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明岚想了想,猜测道:“古籍上说,云梦泽是众神开辟的仙境,既然是仙境想必与大陆不同也情有可原,毕竟从神最后存在的血月时代至今已有十万年,这世间诸多变化,不一致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明岚还是把结界又缩了一圈,虽然苔藓怪看起来并无恶意,但经历了东郭村之事后,他们还是要更加谨慎为妙。 又往西行了两日,此处的溪流已渐渐汇集成小河,河水纷纷向西流去,据明岚他们所知,云梦泽的最中心是一片名为无尽的湖泊。 这日正午,正当众人打算找地方歇歇脚时,突然空中出现了一片阴影,随即一阵旋风铺面而来—— 这旋风速度极快,眼见其他人来不及躲闪,明岚赶忙撑起结界,挡住了被首先袭击的阳燕。 见一击不中,旋风又转至空中,停在了他们头上。 众人这才看清,来者是只足有一丈长、拖着蓝灰色长尾和双翅的巨大游隼—— 背生黑褐色飞羽,身具污白色端斑,内翈为灰白色,浑身气势勃发,竟然是只化形期的灵兽! 阳燕颤抖道:“不是说只有一些下三界的灵兽吗?” 明岚没有回答她,情报不准也是常事,如今不得已遇上了,关键是要怎么对付它。 而此时那只游隼张开黑色尖嘴开口道:“吾乃新任西方大王尖尾,你们莫要放抗,还能留条全尸!” 其实尖尾才刚刚进入化形期,它只是好运侥幸吞食了绿衣大王的尸体这才一举突破了灵感期。 西方大王绿衣原型是一只绿孔雀,在云梦泽中是仅次于南方锦鲤大王的存在,也因此西方的灵兽实力强劲,化形期不在少数。 原本尖尾并不被看重,而那日它碰巧撞见了重伤只剩一口气的绿衣,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 而吞食了绿衣后便感觉灵力大涨,因为害怕被其他同伴发现,便窝在洞穴里修炼,果然不久便一举进入了化形境界。 之后它便四处打探,才发现原本的同伴竟然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了一些灵感期下的喽啰。 从它们口中才知道云梦泽之前来了个白色长发、灵力高强的男人,就是他重伤了绿衣大王,又杀死了荆棘大王,虽然锦鲤大王侥幸逃脱,但也只能躲在撼波城里疗伤。 三天前,它被锦鲤大王的手下请去撼波城,见到了锦鲤。 锦鲤告诉他那男人自寻死路,竟然闯进了狐神的宫殿,这下灵兽们可以不用再担心了,又封它做了新任的西方大王,让它率领手下,先探查探查云梦泽目前的情况。 于是它便想着先来东方看一看,东方这些植物们,虽然灵力低下,但更容易掌控,不像北方灵兽那么排外。 正好便在此撞见了明岚一行。虽然几十万年来云梦泽只有灵兽,但还是有一些外界的人会误闯进来,成为灵兽们的美餐。 而来自血脉的传承记忆中,也是有人的身影,所以尖尾很容易认出他们是人。 看着这一群人最高才灵感期,尖尾便动起了心思。以前听大王说,吃人会更补,那吞掉这些人,会不会进入合一期呢? 心里想着,它便行动了,朝着一群人当中灵力最低的那个先出手,结果万万没想到,这群人中竟然有人比它更快,出手挡住了它,这让身为游隼的它心下微怒。 众人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明岚一面提防着空中的尖尾,另一面低声道: “阿燕、幽莲、羲春、阿翎你们四个先找树木掩护!十九掠阵,阿和准备,一旦冲下来先将它冻住。” 阳燕几人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不等话音落下,便飞快撤退。与此同时尖尾一个俯冲,身影快似闪电,朝着明岚冲了下来—— 十九接连朝它放了几个碗大的蓝色火焰,被尖尾身周卷起的气流打散,没一个能近身,而明岚早已凝聚灵力形成结界抵住这一击。 两两相撞,只听‘砰——’的一声,明岚后退两步,脸色略白。 而此时,青和已结印成功,朝着尖尾释放出‘问天’,暂时困住了它。 青和拿出破魔,做出防御姿势,一边问道:“问天困不住它多久,等它出来怎么办?” 尖尾能飞又速度极快,施放技能并不易命中,即便命中也被它产生的风旋所挡,无法近身。 而它本身又是化形期,比他们高出一个境界,众人打出的伤害对它来说,着实不疼不痒。 明岚看向十九,“只能用白火试试,应该会有效果。” 火族所炼之火以红橙黄绿青蓝紫白的顺序进阶,虽说还有传说中的无色火焰和黑色本源,但已经几万年没有出现过了。 目前境界最高的火族长老凝出的都是白火,但也不要小瞧白火,它连耀金石都能融化。 众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时间,尖尾便破阵而出,四周的水壁被它强行攻破,明岚和青和上前,运起身法与尖尾周旋。 尖尾挡掉了两人分别射向它双眼的冰刃和空间刃,口中一声嚎叫,瞬间一股气旋包围向两人,明岚结界被划破,青和更是以破魔当胸,勉强受住这一招,吐出一口血来。 眼看青和受了重伤,尖尾越发得意,不管明岚就要往青和这方下手—— 明岚目眦尽裂,大声喊道:“青和快躲开!”一边又重新施展结界,想要拦住尖尾的攻击。 青和知道情况危急,想要闪避,然而刚刚那一击,令他此时胸腹疼痛至极,终是反应慢了一步,眼看尖尾的爪子就要袭来! 危急时刻,一只三丈长、水桶粗的白蛇横贯而过,巨大的身体缠住尖尾的脖子,正是秋翎的灵兽绵绵,而羲春看准时机,发出藤条将青和拖到了树后。 明岚赶忙利用这一瞬结印,随即马上叫道:“绵绵,松开!” 其实绵绵本也支撑不住,鸟类本就是蛇的天敌,更何况尖尾还比它高一境界,一听到明岚的声音,便飞快放开卷住的身体,往后方撤离。 尖尾虽然厉害,但到底是灵兽,不像人类懂得配合,很快他便感到周身压力增大,对于鸟类来说,这样被束缚的感觉令它十分不舒服,便用身体开始与周围无形的压力对抗。 它每往上撞击一次,明岚的灵力就再往上输入更多,好在十九已经凝出一个丈长的白色火龙,火龙咆哮着朝尖尾袭来—— “啊——”尖尾嚎叫出声。 这诡异的白色火龙竟然穿透了它的气旋!疼痛之下,尖尾竟然穿透了明岚的桎梏,带着燃着的火焰快速冲上了天空,竟是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十九本要操控火龙去追,被明岚拦了下来。 “算了,它的速度太快,何况这一顿白火即便它有法子扑灭,想必也要去半条命。我们先尽快恢复灵气,谁知还有没有更高境界的灵兽在此。” 而众人没有发现的是,离刚刚大战不远的河边,几条金色小鱼探出了头,又潜回了水里,留下了一串泡泡。 被俘 羲春仔细检查了一番青和的伤势,舒了口气说道:“还好。只是内腑受伤,并未影响经脉。” 接着给青和施了一次回春术,这是他们木族的天赋技能,能够加快机体恢复。 又掏出了几个小玉瓶,“这些药丸每天吃两次,养上七天便可。” 青和接过玉瓶致谢,又问道:“那这几日我用天赋无碍?” 羲春想了想,“最好还是不用。虽然经脉无碍,但你使用天赋的话必然牵扯腑脏,不仅产生疼痛,还会影响伤势恢复。虽然这里是云梦泽,但从医者的角度我还是不建议太子接下来冒险。” 后边这句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明岚想了想,问青和道:“阿和还能坚持吗?若是不行我就发信号给乐叔,你先回去休养。” 青和一听不乐意了,“一点小伤而已,不就是忍痛吗?我受的住。” 明岚歉意的对众人说:“那就拜托接下来大家多照顾一些阿和。” 阳燕、十九、秋翎本就同太子交好,自是一口应承,羲春作为医者自然赞同。 只有幽莲冷哼了一声:“若是再遇到化形期的妖兽怎么办?” 明岚思索了一番说:“虽说我们遇到了化形期的灵兽,但先前已知的消息并不能说是错的,毕竟云梦泽这么大,有一些漏网之鱼很正常,而化形期的灵兽也不是随便就有的。” 并且她信任明沉,既然明沉已经费力的把这里打造成适合历练的秘境,便笃定剩下的危险明岚能够解决,而意外本来就是历练的一环。 她困于合一境多年之久,外公说她缺少经历,于是封她灵脉,让她以灵感境界加入春晖堂,又专门通知王上派春晖堂来探索云梦泽,背后苦心不言而喻。 而明岚确实觉得自入春晖堂结识阳燕十九等人,又一路同行来此,她的心境比之前成长不少。 虽然众人都同意了明岚的说法,但毕竟继续停留在此,难保之前的动静不会招惹来其他的灵兽,于是将情况传信给其他小队后,便再次动身出发。 随着他们越发深入,周边的河流越来越宽,最终众人被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流挡住了去路。 看来只能走水路到对岸了,好在明岚早有准备。 只见她拿出了一只巴掌大的金色宝船,那宝船十分精致,雕梁画栋的船舱被刻画得栩栩如生,阳燕甚至能看清规整的甲板凹痕。 还没等她赞一句好漂亮的模型,只见明岚又拿出几块灵石填充到船舱四周的凹槽处,然后那船便渐渐变大,成了两层楼高的华丽画舫。 众人赞叹不已,明岚笑着邀请道:“各位请上船。这画船虽好用,但废灵石的很,咱们还是快快出发。” “这是公输无那老头的东西。”幽莲看着灵石凹槽附近一个石斧状的痕迹问道。 “幽少主好眼力。”明岚点头承认。 “也只有那老头能造出如此精巧之物了。”幽莲若有所思。 “可惜大师已经仙逝。” 公输氏是天机道的一支,原本天机道以阵符两道为主,其余皆被视为旁门左道。 而万年前,大陆灵气渐衰,炼器一道以外物补足自身,被许多人追捧,渐渐发展到除阵、符两道的第三大枝。 而真正让炼器一道隐超其余两道的正是五百年前惊才绝艳的公输无大师,像如今常用的灵兽袋、缚灵索等都出自他手。可惜的是这位大师终究无法突破上三界,最终困于寿数,百年前便逝去了,如今春晖堂的公输般便是这位大师的后人。 画舫看着华丽,但也极为耐用,行驶平稳,众人各自找了个房间,享受好不容易的床铺。 船行至河中央,就在阳燕昏昏欲睡之时,突然猛烈颠簸起来。 她快速警醒,随即至甲板,便看到船行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众人都来到了甲板上。明岚早已为画船覆盖了结界,但漩涡的吸引力太大,这时她吩咐秋翎道:“让绵绵化成最大,看看能不能把船顶开。” 秋翎点头,随即白蛇化为六丈长,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倍,很快便游了出去,头用力地顶向船舱。 眼看船往旁边开始偏转,几道锋利的水剑突然射出,正中绵绵的脑袋,后者吃痛,但还是死死顶住了画船。 “绵绵!”秋翎大惊,随即又加大了灵力输出,而明岚指了指漩涡旁几处道:“阿燕,朝我先前指过的几处放雷!” 阳燕照做,三指宽的雷电朝那几处劈去,很快传来几声哎呦—— 三只半人来高的红色大鲤鱼骤然跃出水面! 羲春眼疾手快一个藤蔓术便将那三只鲤鱼捞了回来。不过三只显然已经被阳燕的雷电击晕了过去。 “水族?”明岚蹙眉,“我们先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话音刚落,只见漩涡消失,而他们周围竟然卷起了足有十丈高的水浪,水浪如同怒吼的巨人,咆哮着便朝众人砸了下来! “大家抓好栏杆!” 而明岚也只来得及在船周布置好结界,随即便是眼前一黑,画船被水浪卷进了河底! ? 不知过了多久,阳燕睁眼,在被水浪卷下去时,她虽然牢牢抱住了廊柱,但还是被船体剧烈的晃动撞得七荤八素,待她清醒过后,只觉浑身无一处不酸痛。 阳燕起身,四处走了走,只觉周围一片漆黑,但这漆黑又与夜色不太一样,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幽波。 等她来到甲板,只见青衣少女静静立于此,似乎正在眺望远方。 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是阳燕,微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阿燕醒了。”半点看不出担忧的样子。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看见明岚,阳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问道。 “我猜,也许是河底。” “啊?”阳燕惊呼。 她一脸既然在河底,我们还能活那么久的表情。 “哈哈,”明岚见状轻笑出声,“这个宝船不仅仅能当船用,它自身也是有防护阵的,在船内自成一方天地,再加上我的结界所以即便被巨浪拖到河底也还完好无损。” 阳燕感叹果真是宝物。此时大家陆陆续续苏醒,除了太子青和在这七荤八素的撞击下,伤势又略加重了些外,其余皆无大碍。 幽莲首先反应过来:“既然船无事,那我们便离开此处。” 而明岚却摇头道:“恐怕不行啊。” “在船被拖下水的瞬间,我感觉到周围有一个化形期的高手,想必这诡异的水浪便是那人施展的,目的便是把我们困住。” “而因为宝船和我的结界叠加,轻易并不能破开,所以这才等到现在还未出手,我想他必然是在等一个更厉害的人,是吗那位高人?” 最后一句正是朝她之前眺望的方向说道。 “小女娃娃说得不错…” 一道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的它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一只七尺高、背后拖着巨大甲壳的乌龟慢慢走向他们身前。 说是乌龟却不大合适,因为它虽然浑身都生着墨绿色的褶皱皮肤,五官也是乌龟的样子,但却如人一般,用后肢行走。 而它的右手还拄着一根镶有巨大珍珠的拐杖,正一步一步得踱来。 “不过却不是我老龟打不开这结界,而是我走得慢,实在懒得带你们去锦鲤那里。便让它自己来好了。” 而即便隔着结界,阳燕也能感受到对方身周厚重的灵力,与先前遇到的尖尾气势完全不同,即便是化形期差距竟也如此之大! 明岚略带歉意地朝众人说道:“看来是我判断失误,连累大家陷入这般境地。” 众人心里明白其实也不能说是明岚判断失误,云梦泽若真是如此危险,族中便不会让他们来冒险,而且也没收到其他队伍的讯息。 只能说他们一行出门没看黄历,这才一波三折,稀有的化形期灵兽接二连三的被他们撞见。 撼波 今天大概是个特别的日子,阳燕心情复杂的想。 有生之年她居然还能看到化成人形的灵兽! 锦鲤大王原型是一只红白相间的鲤鱼,然而水族之间秘传说锦鲤大王并不喜欢自己的原型,所以常常以人形对外。 神降大陆历史上是有化为人形的灵兽,但无一不是天阶或者突破了上三界。而所谓天阶灵兽,是像凤凰、神龙、麒麟等本身就是传说。 所以锦鲤大王境界不过通感、本身只是条鲤鱼,能修成人形也是十分稀奇了,不过想到之前的荆棘大王和尖尾甚至绿毛怪都能开口说话,似乎也不足为奇。 锦鲤大王看起来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眼睛出其的大,又身着大红锦袍,配白色绸裤,一头红白相间的短发,两耳各垂挂一截骨头耳饰,显得格外醒目。 他身边还跟着四个化形期的侍卫,一个是直立走路的螃蟹,还有两只拖着长长青红扇尾人面鱼身的鱼人,只是两颊布满青色鳞片,最后则是一只巨大的河蚌,上下两扇开了一条缝,露出两只黑眼。 总之都看起来十分的怪异,衬得旁边锦鲤大王越发突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阳燕感觉这锦鲤大王的气势虽然凛冽,但却不如那老龟浑厚。 锦鲤大王瞥了一眼结界内的众人,恭敬地像老龟行了一礼道:“麻烦您老了。若非手下死的死、亡的亡,剩下些小的实在不堪大用,也不会劳累您。” “无事,”老龟苍老的声音响起,“只是小鱼啊,有些事切莫太过强求的好,谁又能与天道相争呢?” “您说的对。可有些事已经注定,不是不争就成了的。” “唉,也罢。”老龟语带惆怅,“终究是我老喽,活了这么久还是悟不透啊,悟不透……” 众人听不懂这哑谜,不过很快二人谈话便结束了。只见老龟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地迈入黑暗之中,只有它拐杖上的珍珠,久久还能看到那微弱的光晕。 而等到那光晕也不见,锦鲤大王这才看向众人,被他那双大而冷冽的眼一一扫过,众人只觉得如芒在背。 只听它冷哼一声,随即阳燕便觉得船又漂浮了起来,她可不觉得明岚打算在这时带众人逃跑。 忙向周围望去,只见整个宝船被一个巨大的气泡笼罩,随着锦鲤大王回去的指令,那气泡便罩着他们跟在水族的后边疾驰而去。 水泡的速度十分快,阳燕只觉得周围被拨开的水纹像条细细的白线,飞速朝身后远去,而高速之下,很快她就觉得头晕不止,羲春见状,递给她一个浅黄色药丸,示意她吃下去。 阳燕接过填进嘴里,只觉一股带着微酸的清香弥漫开来,瞬间感觉好受了许多。她不禁感叹木族真是神奇,怎么有那么多好用的小药丸。 水泡带着众人大概行了半个时辰,阳燕发现前方水域居然有了光亮,而此时锦鲤大王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又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一座石砌的水下之城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城门口还有守卫,是两只足有人高的青背螃蟹,皆在炼体期,见到锦鲤大王忙上前行礼。 而城门上则写着‘撼波’二字,想必此城就叫撼波城了,倒是个好名字。 进入城内远远望去,是一座座由水草、贝壳和石块堆砌的或大或小的房子,造型别致,颇有意趣。 中有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鱼类虾贝穿梭其中,街面以鹅卵石铺就,旁边则生着许多不知名的或紫或红的水藻。 而目光的尽头则是一幢看上去颇为精巧的宫殿,整座宫殿以粉白色的贝壳铺就,柔和的光芒氤氲在水波之中,显得十分优雅。 锦鲤的目的地正是那座贝壳宫殿,而他操控着禁锢宝船和众人的泡泡,毫无掩饰地朝前走去。 于是这撼波城的鱼儿们好奇地聚集在泡泡周围,打量着里边的人类,直到越聚越多,好像整个城的鱼儿都闻风赶了过来,锦鲤身边的侍卫才开始驱赶。 这撼波城的居民大概都是水族,虽然只有几个在炼体期,但大部分已凝气入体,踏上修炼之道。只听它们中有大胆地问道:“锦鲤大王,这是人吗?是食物吗?” 锦鲤的语气倒也温和,“这些人还有其他用处,但若是没用了,便当成食物分给大家。” 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阳燕他们听的。不过众人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锦鲤大王抓他们何用,但起码命是暂时保住了,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贝壳宫殿前,近距离看这座水下宫殿,要比之前远望的高出许多,尖顶立柱也显得气势十足。 宫殿外也有侍卫把守,但显然都是锦鲤的同族,境界也都在炼体期。 锦鲤指挥着泡泡越过前殿,来到宫殿中心,然后渐渐沿台阶往地下走去。 看着这熟悉的晦暗不明的环境,闻着扑鼻而来的铁锈味,以及一个个被分成尺寸之地的小隔间,谁承想锦鲤会把大牢设在宫殿最中心。 锦鲤转身扫视了一便众人,最后目光直接定在了明岚身上:“是你们自己出来,还是我‘请’诸位出来?” 明岚半点不怵地回视过去:“何须劳动大王。”说着便打开了结界。 众人走了出来才发现这地牢与撼波城其他地方不同,不知被什么将其与河水分隔开,让他们在水底也能生存。 “来人,把他们分开关起来。”锦鲤大王吩咐手下,接着又交待道:“看好他们,每天喂点食物,别让他们死了。” 看着诸事完毕,便离开了水牢。 锦鲤回到宫殿中,窝在由水草编织的软榻上,这才半阖着眼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十几日前,它敏锐的察觉到云梦泽的结界松动了,有手下来汇报说是灵感期以下的灵兽居然可以自由出入云梦泽,锦鲤并不对这个消息感到有多欣喜,即便云梦泽灵气已然衰竭,它也要守着这个地方。 然后便是那个恐怖的白发男人出现在了云梦泽。 起先是东部的荆棘遇到了男人,从逃过来的灵兽口中所知,男人只用了一招便解决了荆棘。 它最开始不以为意,植物修炼不易,荆棘本就是它们当中最弱的一个,而且也只会些障眼法,遇到高手根本无用。 可后来青衣也失去了踪迹,并传出留言说男人要除掉云梦泽所有上三界的灵兽,它这才开始有些许心慌。 直到在往深渊湖泊寻找巫祁之时与男人交上手,锦鲤才明白原来世上真的还存在圆满境界的高手,而只一照面它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在他手下也走不过一招,这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那一次,若非巫祁及时出面救下它一命,恐怕再也活不到现在。而就在那次之后,锦鲤却欣喜的发现男人竟然进入无尽湖泊,妄图探索狐神的神庙。 传说狐神为守护血月时代的灵兽们,创造了云梦泽,作为它们生活的乐土。 而之后狐神寂灭,便化身为神庙永远守在这片土地,神庙中除了狐神的骨骸,还留有神曾用过的宝物。 神庙在云梦泽确实存在,相传它位于无尽湖泊中心,只是谁也没有去过,即便居住在湖底的水妖,也只是世代守护那里。 几万年前,在云梦泽还未完全衰落时,曾有高境界的灵兽妄图进入神庙,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它们的踪迹,于是神庙便成了云梦泽的禁忌。 如今男人进入无尽湖泊,而且一连数十日再未出现,想必凶多吉少,锦鲤先前悬着的心便放松下来。 可是七天前,云梦泽居然又出现了几批人类,其中还有一个通感期的高手! 虽然锦鲤自己也在通感期,但先前勉强从明沉手下捡回一命,到底还是元气大伤,至今仍未痊愈。 这几支队伍虽然不清楚是不是一个目的,但它隐隐预感从南来的那支肯定是冲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那个通感期的高手一入云梦泽便释放灵压,直奔南奔河而来,好在云梦泽东流西尽北源南奔四条大河既广且深,暂时避于撼波城也不会同他照面。 但长久下去不是办法,锦鲤不可能一直不上岸,那人也未必不会想到法子下来,于是它便指使手下请来了尖尾。 那也是个傻鸟,若在平时,锦鲤根本不会看这样的小角色一眼,可恨那白发男人不仅杀了四方大王,就连合一和化形的灵兽都未放过。 不说其他三处,只锦鲤这里也就只剩身边四个化形期的侍卫,而西方的尖尾却在最近突破了灵感期。 锦鲤心知肚明,困在灵感期百年的灵兽怎能突然突破了境界,必然是吸收了其他强大灵兽的灵力,锦鲤恶意的想,这个倒霉的灵兽可能还是青衣。 但不管是谁,只有活兽才有用处,于是锦鲤便让手下将尖尾请来,假意奉承一番,那傻鸟很快便上钩了。 鸟类的速度快,有了尖尾更方便探查陆地上的情况。 果不其然,凭着愚蠢和贪婪,尖尾很快便对上了东方来的人。 这也是锦鲤所期待的,毕竟它生性谨慎,必须要探知清楚对方的底牌才会出手。 可惜的是尖尾竟然对付不过几个灵感器的小毛孩,便落荒而逃了,锦鲤本还想再探探其他几处来的人,没想到尖尾这般不顶用。 不过在看到了明岚他们用报信鸟向四方传信时,锦鲤便确定这几处人马虽然并非同一时间到来,但应当是一伙的,它突然计上心来,何不利用这群人来掣肘那位通感期的高手? 随即便去拜访了东流河的老龟。老龟在这云梦泽活了十万年,传说中的神还在时,老龟便在;神逝去了,它仍然存在,是云梦泽众兽敬重的灵龟。 而在锦鲤幼年期时,曾得过老龟的照拂,可以说老龟是它在这云梦泽最信任的人了。 果如锦鲤所料,老龟最终还是同意了它的请求,出面操控水浪,成功将明岚一行困在了河底。 而接下来,则是要想想如何同岸上那男人交涉。 狸花 而地牢这里,在锦鲤大王走后,重又恢复一片黑暗。 可能是因为知道即便出了地牢,陆上的生物也很难在强大的水压下逃出去,所以看守地牢的狱卒十分松懈,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等呼噜声响起,明岚便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其实对她来说,这里根本不算困境,只要发动天赋瞬移便能出这牢笼,而她先前从鲛人深蓝那里得到的鲛珠使她能够自由的穿行在这河底。 但关键是其他人该怎么救出去,以及锦鲤大王抓他们来到底所为何事? 明岚静下心来思考了半刻,决定先看看青和的情况,青和正好被关在她的隔壁,而且先前他伤势便有所加重,这一路行下来不知情况如何,明岚有些担心。 于是她双手结印,很快身影便出现在另一侧。 明岚稳住身形,只见青和缩在角落里,半倚着两侧墙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眉心微蹙,听见牢房内有动静,才睁开眼睛看去。 见是明岚,凌厉的眼神瞬间化为柔和,“你怎么来了?” 说着便要起身,明岚阻止了他,又从空间里拿出了毛毡,铺在青和身下说道:“你稍等,我带羲春过来。” 不多时,羲春便也被明岚带进了这间牢房。 羲春仔细检查了一番,先是为青和又施展了一次回春术,接着掏出一瓶黑色药丸,说道:“这是止痛丹,忍不住的时候吃上一粒。” 明岚接着说,“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带其他人过来。” 可还没来得及结印,三人便看到了及其震惊地一幕—— 只见这间牢房与青和相对的另一个边角,本有一截横在地上的黑漆漆木头,而就在这时,那根木头居然一跳一跳的往他们这边来! 因为明岚在周围布置了结界,那根木头并不能进来,只见它一头儿撑着地,另一头儿像是人手一般,敲门似的叩击着结界。 明岚吃惊了一瞬,很快狐疑的打量着木头,考虑要不要再近些观察一番。 然而很快,那木头停止了叩击,突然立正静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接着,三人便见木头身周释放出一阵淡红色的浓雾,浓雾持续了半刻钟,在这期间明岚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等到浓雾散去后,木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灰底带黑色条纹的灵猫。 只是要比一般灵猫大了许多,立起来足到明岚的腰部,正挺着肥圆的的肚子,直溜溜的看向众人。 灵猫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先前木棍的形态,便将前肢放了下来,就像普通猫儿那般舔舔爪子道: “你们是怎么被锦鲤大王抓来的?看你们境界不低,莫非也是要被吃的?”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明岚开口道:“你是谁?又是怎么被抓来的?” “哼,”灵猫昂了昂脑袋,“我叫狸花,至于怎么被抓来的,这不很正常吗?众所周知锦鲤大王虽然是条鱼,但却爱吃猫,我当然是被当成食物抓来的。” 狸花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可它拿猫眼又仔细看了看明岚,疑惑道: “就是你刚刚用了瞬移?那你肯定认识那个男人,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没有他那么厉害,不然不会被锦鲤抓过来……” 见狸花不用他们回应,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明岚终于还是开口试探: “你说的那男人是不是一头白发?和我一样会用瞬移,还像我这般,你怎么都碰不到?” 她指了指刚刚狸花敲击的地方。 “对对,”狸花点头,“就是这样,你是不是认识他?” 明岚笑了笑,却没有回答狸花的问题,“你是怎么遇见那男人的?” 对方却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圆溜溜地猫眼疑惑地看向明岚:“不对呀,你还没说到底认不认识他呢?” 明岚见它生得可爱,实在忍不住捉弄道:“你觉得呢?如果我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如果我认识他,你突然找上我们,是想做什么呢? 狸花被这番话绕得头晕,不过它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反正对方肯定和自己一样,都是想要逃出这里。 于是,它便直接说道:“算了,不管你们是谁,肯定和我一样,也想离开这鬼地方,我们联手。” “这鬼地方我来时,还有不少灵兽。结果十天不到,就剩我一个了!听说锦鲤大王受了重伤,需要大补,就在这儿,我们都难逃被吃的厄运!” 明岚挑眉,“哦?这么可怕?那你有办法离开吗?” 她相信灵猫说被当成食物的事,事实上在经过东郭村之后,明岚便怀疑这里的灵兽修炼方式与外界不同,是通过吞噬来提升境界的。 但她不觉得锦鲤把他们抓来就为了吸收灵气,况且不是她不相信对方,实在是狸花看起来就是一只普普通通、滚圆可爱的炼体期灵猫而已,除了刚刚展示了一手神奇的变形术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带他们出去。 “目前还没有,但我们一起想一想不就有了?”狸花一脸理所当然。 明岚脸上的笑容滞了滞,这是十六年来第一次,她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于是先不管狸花这只颇为蠢萌的灵猫,明岚先将其他人带回了这间牢房,幽莲又用催眠术让看守的两只鱼睡得更沉,然后明岚将狸花说过食物的事和自己的猜测同众人说了说,大家一致认为不管如何,还是要先想想逃离的方法。 “这里之所以能够隔开河水,应该是锦鲤的天赋,就和之前托着我们泡泡一样,外壁是水,我曾用空间刃悄悄试过,结果被弹回来了。” 明岚将先前来时的小动作如实告知,“而且,如果我们出得去,大家又能在河底呆多久?” 如果没有锦鲤大王,他们直接使用宝船依托防护结界也不会有问题,关键这里是锦鲤宫殿的地牢,恐怕一旦地牢被破坏,锦鲤便能知晓,他们即便一上去进入宝船,锦鲤的速度要快得多,那样还不是白折腾。 所以最好是在地牢被破坏引起骚乱后,他们趁机躲起来,再找机会上岸。 幽莲若有所思道:“如果明姬使用结界呢?” 明岚苦笑,:“可以是可以,但如此重压下支撑不了多久,而且在水底使用结界目标过大。” 的确,如果在水下使用结界,就和来时那个泡泡一般,太醒目了。 到底该如何是好?众人陷入了沉思。 而此时在一旁安静的团成一团的狸花,听到他们的话,圆溜溜的棕色眸子转了一圈,开口道:“如果你们能打破锦鲤大王的结界,我有办法上岸哦。” 阳燕等人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只猫儿样的灵兽,先前虽然狸花缩成一团酷似青和身下铺着的毛毡,但也不至于让人忽视。 明岚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它,“你先前不是说没办法。” “哼。”狸花舔舔爪子,不屑地冷哼道:“你这个女人,花花肠子贼多,老子出门在外,可不得防着点。” 众人听得直想笑,而明岚则深呼吸了一口,维持住风范问道:“那你怎么这会儿又打算说出来?” “还不是觉得跟着你们靠谱,大丈夫能屈能伸。”狸花猫脸骄傲地说。 这只灵猫到底从哪来的自信? 不过众人对视一眼,就连阳燕的眼里都透露着对这只灵猫所言的怀疑。 明岚悄悄施加了隔音结界,幽莲开口道:“不如我用摄魂术试试它?” “这样也不好。”明岚解释,“这灵猫看着虽无恶意,但毕竟我们不了解底细,它行事又毫无章法。如果它说的是真的,用了摄魂术万一其记恨在心,给我们使绊子就不好了。不若我们先想想,考虑出个可行的方法,把它的话当成备选好了,总归是要从长计议的。” 这却是个万全的法子,众人又讨论了一阵,直到外头隐隐传来脚步声,明岚这才又将众人送回。 随即牢门便被打开,是两只螃蟹送饭过来,见狱卒还在睡着,骂骂咧咧道:“这群狗娘的蠢鱼,仗着是大王同族,从来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不说,做事还如此偷懒!” 又冲两鱼叫道:“快醒醒!快醒醒!” 两个狱卒这才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来人是送饭的螃蟹,一边取过饭盒,一边没好气地说:“送饭就送饭,这么大声作甚?” 螃蟹也不客气地回道:“你们如此懈怠,若把大王关在这儿的重要犯人弄丢了,看你们怎么交差!” 两只鱼眼神露出了嘲笑,“这地牢外边正是大王的结界,他们怎么可能出去?再说他们是人,在这水里活不了的,哈哈哈……” 之前明岚把整个地牢搜查了一遍还在奇怪,为何这狱卒身上没有钥匙之类的该如何出入地牢,直到看到了螃蟹身上的泡泡,才恍然大悟—— 那两只送饭的螃蟹身周被泡泡包裹,而食盒则压在螃蟹背上,中间隔着一层膜,原来这泡泡与泡泡间是可以相互渗透的啊,明岚盯着泡泡若有所思。 当晚,在确认不会有人来后,幽莲再次催眠了两只狱卒。 明岚则向众人提了提泡泡的事情:“既然它们可以互相渗透,再结合锦鲤的天赋,我猜测泡泡的边界是一层水膜……” 幽莲反应得很快,“如果是水的话,那我们也能试上一试。” 他俩十分默契地看向了青和。 可以让青和使用水之术,将大家四周凝成水幕,这样便同锦鲤的泡泡一个原理。 不过在施行之前,还是得先来验证一番。 于是秋翎唤出了白蛇绵绵,在她的吩咐下,绵绵很快吐出了一颗圆润的水球,这颗水球被绵绵用脑袋一顶,向地牢入口的结界砸去,很快,果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水球融入了结界。 大家的心略微放宽一些,这样他们便不用担心如果破坏结界会被锦鲤感知了。 可怎样才能摆脱锦鲤顺利从河底逃出去呢?比起破坏结界,这才是个难事,明岚头疼的想。 出逃 这两日,众人还是安静的呆在牢房里。 明岚和幽莲想出几个方案,但都又被大家一一否决,只能说在绝对的境界压制下,实在难办。 好在锦鲤大王把他们抓来后,暂时还没有动静,只能让青和先静养身体,等待时机。 明岚照例将羲春带到青和的牢房,准备再看看伤情,而那只灵猫狸花又突然凑了过来。 狸花这猫颇为自来熟,不知不觉就常常同他们讨论在一处,往往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默默接受了这只与众不同的灵兽。 再加上狸花的气息纯净,与云梦泽其他灵兽不同,应该是按照正统的方式修炼的,又颇会撒娇逗趣,连十九都挺喜欢这只灵猫。 她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圆润猫脸,依旧想不通,狸花是怎么做到如此悄无声息便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上次也是,若不是它自己出声,其他人居然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不过狸花可不知道明岚在想什么,它凑到三人眼前,贼兮兮地招呼明岚道:“你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明岚很是疑惑,不过索性无事,便随着狸花走了两步,来到它所在的另一角,狸花猫爪扒开地面上的草皮和浮着表面的一层土,明岚惊讶的发现这里赫然是个可供一人钻行的深坑,地道居然能挖到如此深的水下! 而深坑上半部分透着一层水膜,在幽深的坑底映衬下,泛出一层水光。 明岚叹为观止,震惊地看向狸花问道:“这是你挖的?” 狸花没有回答她,反而洋洋得意地炫耀道:“怎么样女人?这下相信本大爷的诚意了!” 其实狸花早在众人不在关注结界,而是讨论用各种方式安全离开时,就想到他们已经知道打破结界的方法了。 见逃出有望,便不再遮掩,索性把这地洞透漏给他们,大家一起联手,出了这鬼地方才最重要。 “怪不得你先前总是变作木头,原来是为了隐藏这里。”羲春见状也上前来看。 “事不宜迟,再拖下去指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故。我去把大家带过来,咱们最好现在就走。”明岚当机立断道。 于是,众人便又聚集在这间牢房。 当看到地道坑洞时,大家纷纷露出了同样的震惊表情,阳燕不禁感叹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明岚看向众人道:“因为这地道狭窄,青和的水之术只能包裹住全身,这样一来,一旦施展便不能够呼吸,大家切记脱离结界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水壁打破。” 而明岚打头阵,先被青和笼罩上了一层水壁,接着她便从坑口跳了下来,而众人看着锦鲤大王布置的结界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一点点的,最后是明岚的指尖消失在水膜中。 稍过片刻,明岚的声音传来:“可以了。” 往下的深坑看着深,但实际上也就一丈高,坑洞与地道相接处能供一人转身。 接着狸花便下去了,然后是羲春、阳燕、幽莲,再是十九、秋翎,最后则是青和,这个顺序,保证了若是发生意外,随时有同伴帮助打破水壁。 最后青和下来时,又将牢内恢复了原状。 地道狭窄又潮湿,明岚靠着手里的夜明珠勉强能看清身周,好在只有一个方向,只用朝前爬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锦鲤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不见了,这时前方隐有光亮传来,明岚加快速度,果然出口近在咫尺! 等到她费力的将身体拖出,才发现夜幕已然降临,而眼前则是一只巴掌大的蝴蝶,正闪着淡黄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扑闪着翅膀。 再仔细瞧一瞧,明岚便看到蝴蝶的两扇大翅膀中,是一位头生长长触角,拇指般大小的少女,她通身赤裸,仅着绿色的草编似的抹胸和短裙,皮肤在光芒之下显得近乎圣洁的白,圆圆的绿色大眼正扑闪扑闪的看着明岚。 蝴蝶正映着的地面,则鼓起了一座小小的土丘,土丘中露出两只黑豆般的眼睛。 此时,狸花也爬了上来,一看到黄蝴蝶,便扑了上去,叫喊道:“梦蝶啊,我终于出来了,呜呜呜……” 而梦蝶被狸花紧紧攥在胸中,挣扎地扑闪着大翅膀,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快放开我,咳咳……” 好在明岚在旁提醒道:“你若再不放开,它便要被你闷死了。” 折腾了一番,大家也纷纷从地道中走出,狸花向众人介绍道: “这是我的同伴梦蝶,就是它,还有,穿山先生,”它指了指那堆小土丘,“帮我们逃出来的。” 穿山先生是一只性格害羞孤僻的穿山兽,就是它挖的那条河底暗道,而梦蝶则与狸花有联系,它能感应到狸花的位置。 暗道在明岚他们来之前便已经挖好,狸花一直苦于锦鲤大王的结界,又担心自己被吃,所以幻化成木棍等待时机。 明岚代众人向他们道了谢。 穿山先生很快便地遁而去,而明岚问狸花:“此处是哪里?” “这里是云梦泽的南部,你身后那条河便是锦鲤大王所在的南奔河。” 它指了指远方的那条大河,又问道:“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还不确定,总之先离开此处。”明岚想了想,“锦鲤恐怕已然得知我们失踪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追来。” “不如让他们先跟着我们。”梦蝶在一旁突然出声提议道。 “梦蝶!”狸花不太赞同的看向同伴。 而梦蝶则回答道:“感觉到了,她和明沉有一样的气息,反正明沉也去过圣地。” 狸花嘴巴撇了撇,“好,就当报他的救命之恩了。” 明岚则想着既然锦鲤已经盯上了他们,还是赶快与炎驷长老汇合为妙,而夜路毕竟不安全,况且青和受伤在身又一直使用天赋,大家经过这两日想必也需要休息一番,便同意了狸花的邀请。 “那我们便要快点了,锦鲤大王的眼线无处不在。”狸花催促道。? 两兽带众人往南一路奔行,直到一片长满了红色蘑菇的林地,狸花来到一颗稀松平常的大蘑菇前,招呼众人道:“快过来!” 众人依言聚了上来,实在想不到这里会有什么。 而狸花则随手拨开红色蘑菇,随即便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我们幻猫一族精通各种幻术,这蘑菇实际上是我族的伪装。” 狸花得意地向众人解释,“而所谓幻术,自然要越真实越好,像祖宗这样将幻境与现实融在一起,所谓鱼目混珠,真假难辨,才是一绝……” 明岚听着狸花自我赞美的话,不由想到当时在东郭村,确实这云梦泽的灵物布置起幻境手段要比梦氏高上许多。 等到众人全部迈入地道,那扇伪装的门也自动阖上了。 沿着幽深的大理石台阶行了一刻钟,隐隐有光射来,耳边还有嘀嗒的水声,又走了一会儿,便见到豁然开朗的巨大溶洞—— 溶洞深约数十丈,洞内奇峰峻秀,四周悬挂着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钟乳石,它们有的仿若利刃直冲而下,有的则像些可爱的灵物。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洞壁四周居然形成一片一片的红红绿绿的宝石结晶,洞穴也因着宝石的光芒而璀璨闪烁。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洞穴中央横卧的一具足有五六间屋子大小的骸骨,骨质洁白透亮,隐隐散发着威压。 围绕在这副骸骨四周的,是各色大小不一的墓碑。其中在他们右手旁,有一处小小的墓碑,本身不起眼,却因为碑上一朵巴掌大小的金色火焰而格外引人注意。 “那是梨花,白色的梨花,是狸花的祖先。”见明岚注视着那座墓碑,梦蝶小声说道。 “那朵火焰呢?”明岚问。 “火焰?”梦蝶反应了一阵,才想到明岚指的是什么。“你说的是精魄,就是飘荡在云梦泽四处像彩云般的东西,你们应该见过的。” “精魄?可它怎么会化成了火焰?”明岚蹙眉。 “云梦泽的灵兽死去后就会化为精魄,那些精魄之中包含着它们生前的记忆。我是梦蝶,天生以记忆为食。” “那些精魄,红色是缺憾,绿色是沉静,蓝色是悲伤,白色是遗忘,而这种金色则是圆满。千万年来,我只见过三次,这一朵,是梨花死后化成的。” 梦蝶的语气复杂而哀伤。 明岚本不想打断它的哀悼,但还是忍不住疑惑:“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梦蝶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放心,这里是幻猫族的圣地,带你们来只是答谢你们带狸花出来的恩情,还有明沉的面子罢了。锦鲤仇视幻猫一族是云梦泽众兽皆知的事,我们是不会和它一伙的,至于那些话,你就当我活得太久,追忆往昔。” 它看着小小的,少女一般精巧,语气却如此沧桑,让明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像梦蝶这种以记忆为食的生物,本就是神奇的存在。 可有时候知道的越多便意味着越不快乐,就像人也总是在儿时才能无所顾忌的咧嘴大笑,而梦蝶呢? 分道 夜里,明岚起身。 因为狸花和梦蝶再三保证,这幻猫族的圣地有先人留下的保护,十分安全,因此他们便只布置了结界,并未安排守夜。 她睡不着只是因为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有不安。自从迈向云梦泽第一天开始,就发生了许多事,而自己对于云梦泽的感觉也越来越复杂。 另外,通过传信鸟向炎驷夫子送去的信件也一直未收到回复。 他们这次来云梦泽,所用的传信鸟是羽族专门训练出的,很是机警,而明岚又格外施加了隐蔽的结界。 或许是先前被困撼波城,所以才让传信鸟寻不到他们的气息? 明岚实在不愿意去想剩下那个最大的可能,或许锦鲤已经发现了传信鸟,若真是如此,她不得不说,锦鲤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另外她也在猜测,外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执意要去那无尽湖泊?会不会正是因为这里如此类人的灵兽? 明岚不禁想到梦蝶先前告诉她,所谓的无尽湖泊其实是人类的情感聚集形成的。 梦蝶说,它在遇见外公前虽然没有遇到过人类,但通过各种各样精魄的记忆看到过许多人。 它说人类大概是天地间最神奇的物种,外表看起来虽然很脆弱,但内心却像整个世界般精彩。 人会感到幸福、悲伤、懊悔、无奈,有诸多期待和希望,也有无数烦恼和忧思。 他们将这些情绪寄托在眼泪里,将它传递到山海湖泊,越来越多的念想便聚集了起来,形成河流,注入了这片湖泊。 无尽湖泊之所以深不见底,也是因为人类的情感无穷无尽。而依托着无处不在又各种各样的情感,水妖诞生了。 灵兽虽也有简单的情绪,但很少会像人类这般复杂又强烈。怪不得灵兽的修炼最后都要化为人形,梦蝶如此感叹道。 而明岚听完后则想到,人类本身确实复杂难解,但梦蝶是从灵兽的角度去看,所以觉得人格外神奇。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云梦泽应当比人更奇特。在全是灵兽生长的土地上,却流淌着充满了人类情感的河。 这或许是灵兽们会说话,会用人类的阴谋和手段,甚至沾染上人类欲望的原因吗? 如果真是如此,让梦蝶哀伤的、家园失去原本的美好,其实本质上还是人类造成的。 她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这是真的,也越想揣测神明的旨意。 明岚走近圣地中央,那座洁白的、散发着远古气息的巨骸,安静的矗立在宝石细碎的光芒下。 她越看越觉得着迷,甚至恍惚间,仿若看到了一只背生双翼、通身雪白的灵兽,正朝着山巅呼啸,它威风凛凛,气势磅礴如海潮。 那灵兽似猫似虎,如天空般湛蓝的明亮兽眸温顺地朝后看去—— 在它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红色衣裳的少女。 少女生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脸庞,看到她便只能想到黎明前破晓的朝阳,圣洁又艳丽。 她的衣衫也仿佛用朝霞织就,浅的红深的红随着少女的走动仿若层层漾开的水纹。 少女披着发、赤着足,每走一步脚下便是鲜花盛开的绿色草地。她亲昵地拍了拍那只灵兽: “无惑已经答应我们了!阿梦你开心吗?我们很快便会有自己的家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 还是那位红衣少女。她时而眺望远方,目露希冀: “我希望这里永远都是和平美好的乐园。” 亦或素手托腮,双目含情: “阿梦,你说无惑能不能感觉到我的心意?” …… “咳咳——” 咳嗽声响起,明岚一下子从画面之中脱离出来,有些疑惑先前看到的场景。 “明姬刚刚是陷入幻境了吗?”原来是幽莲来到了她的身旁。 少年一双深黑眼眸也望向巨骸,“幻猫族的祖先,传说也是一位神,即便死后,这骨骸也凝聚着一丝魂魄。” 明岚心中闪过一丝讶异,所以她看到的是真的吗?是巨兽曾经亲历的事吗?那红衣少女又会是谁? 她想到之前梦蝶说到的,巨骸的传说,答案呼之欲出。? 天色亮起,又是一天。 一大早,众人便打算同狸花和梦蝶告辞,还是要早些同炎驷汇合,解决锦鲤大王才能放心。 两兽将他们送出蘑菇林上,可谁知刚一出来,便见到一堆绿毛球在周围蹦来蹦去,好像十分焦急的样子。 这些与他们之前碰见的似乎不是同一堆。 后来问狸花它们,众人才知道这些绿毛球叫苔藓兽,它们没有品阶,不知何时就在云梦泽出现了,虽然没有攻击性,但特别贪吃。 梦蝶扑闪着翅膀上前问道:“绿毛,你是饿了吗?” 梦蝶它们与苔藓兽、穿山兽等低阶的灵兽十分熟稔,大概抱团是弱小的灵兽们一种普遍的生存方式。 绿毛听完梦蝶的问话蹦得更厉害了,“穿——山——” 苔藓兽说不出完整的词语,但梦蝶听懂了,忙问道:“穿山怎么了?” “它——它——” “你别动,让我来看看。” 绿毛好像知道梦蝶探查记忆的能力,便跳的缓慢下来,梦蝶的触角轻轻接近绿毛,不过一会儿,它朝狸花叫道:“糟了!穿山先生被锦鲤抓住了!” “什么?”狸花惊得跳了起来,“那我们快去救它!” “先别急。”明岚拦住往外冲的狸花,“锦鲤说不定就在那儿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想对策。” 明岚的心落了下来,竟生出了一种果真如此的心情。 而青和等人也齐齐看向了她—— 大家都知道,目前形势不利。他们对上锦鲤毫无一战之力,而炎驷等人的消息又一直未收到,这让他们十分的被动。 但说到底,锦鲤抓住帮他们逃跑的穿山兽,应当不是为了狸花,主要是为了套出他们的下落。 要知道,梦蝶、穿山它们虽然弱小,但各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花费些气力应该是很难找到穿山兽的。 虽然明岚不能确定锦鲤抓他们到底所为何事,但猜测有可能是作为人质,不然何至于费这么大工夫? 所以锦鲤肯定是先发现他们逃出去的地道,找不到他们便先找到了穿山兽,想从穿山嘴里得到他们的下落。 但可能穿山并不知道圣地的存在,或者想到如果不说锦鲤还会留它一命,若是说了便不一定还能不能在锦鲤手底下活着。 锦鲤如果问不出来,便肯定会设法让他们知道这一消息,逼他们现身,不过锦鲤如何确定在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他们还会过去?? 不得不说,锦鲤的心思大概就是如此。 锦鲤本已经将明岚他们在自己手中的讯息透露给了炎驷,炎驷也同意先进入撼波城商议人质的事。可结果就差一点儿,明岚他们居然逃了。 好在炎驷更心急学生,而明岚他们的传讯鸟也被锦鲤拦截下来,它便先用借口将炎驷等人留在了撼波城。 不是没想过用其他人来威胁,但自从明岚他们这边通信中断之后,炎驷便先下令让其他几队撤离。 而水族的力量更依靠河流,它能很轻易的杀死通感境界以下的人,却无法轻易追上已经撤离到外围的其他人。 所以只能带着手下开始搜寻明岚等人的下落,最后费尽心思也只寻得了这条穿山兽。 它也清楚明岚等人明知是陷阱不一定会来,但只要狸花来了也是一样,总归会知道他们下落的,现在就是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 这穿山兽虽说现在不能杀,但肯定是要折磨一番的,隔半个时辰切断它一截尾巴,再将消息透露出去,它不信他们还能坐得住。? 明岚环视了众人一圈,说道:“现在锦鲤明摆着设了个陷阱,但于情于理,我们既然盛了别人的恩,就不能不还。而且先前传出的信件,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应当是被锦鲤发现了。” “我的想法是,我们不如兵分两路。一路随着狸花他们,先把穿山先生救出来,因为要对上锦鲤,极大可能会有危险,但我估计锦鲤还要留着我们威胁炎驷夫子,所以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另一路则去找炎驷夫子,必须找到他,我们与锦鲤才有一战之力。” “我觉得最好是羲春、青和还有秋翎去寻人,青和目前伤势虽然稳住了,但还是不要动用天赋了,而且我想,如果陆地上找不到炎驷夫子踪迹的话,试试看水下,这样秋翎就必须去寻人,毕竟只有绵绵才能入水,我把宝船也借给你们,不过切记,必须要不停填入灵石才能保证防护结界。” “锦鲤若是一见我们,便会清楚其他人是去寻帮手了,它必然会派出灵兽阻挠,所以你们也要小心警惕。至于阿燕和幽少主,你们便随心意看要怎么做。” 阳燕心里是有些怕对上锦鲤的,毕竟那日照面时的灵压记忆幽深。 但她也清楚,明岚这样安排没有毛病,不说他们不可能一直躲着,就修炼而言,如果连面对强敌的信念都没有,又如何才能坚持将漫漫征途走下去? 所以她便开口道:“我跟着岚姬好了。之前尝试过,雷电对水系威力更强,寻人阿翎三个便够了,我便跟着你们,多少有点作用。” 明岚听完点点头,看着阳燕语气诚恳地说道:“阿燕,我会尽力不让大家陷入危险的。” 阳燕点点头,她们是一个团队,而她相信同伴。 “幽少主呢?” “我便同阳姬一起。” 跟阳燕不一样,幽莲和明岚看法一致,他也猜到锦鲤应该是把他们当成人质,暂时不会取他们性命。 那这样的话,其实哪边都无所谓,或许对上锦鲤要吃点苦头,但他还是对阴险狡诈丝毫不亚于人类的锦鲤更感兴趣。 “还有个问题,”明岚又仔细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若是我们被抓,你们仍没有找到炎驷夫子,便不用再找,先离开这里回白河城。锦鲤抓我们,无外乎不是威胁炎驷夫子离开云梦泽,我们不会有生命之危,而且不论怎样,锦鲤也会让我们和夫子碰面的。” “那它若是一直将你们留在云梦泽呢?”青和还是担心明岚等人的安危,苍白着脸问道。 “不会的。”明岚肯定,“炎驷夫子肯定会先把我们救出来。锦鲤之所以费如此大的功夫威胁我们,是因为它现在受伤,不是炎驷夫子的对手,需要拖着时间养伤,它很清楚现在自己落于下风,所以会先妥协的。 如此,众人便分成了两拨,明岚他们随狸花和梦蝶,再度朝云梦泽的深处而去。 对战上 不出所料,锦鲤大王就在南奔河边等着众人,手下还有先前见过的化形期的螃蟹及河蚌,而穿山兽则不见踪影。 根据梦蝶向苔藓兽们打探的消息,它应该被河蚌藏在了壳里。 先前明岚他们商量了一番,若是直接对上锦鲤,便等于羊入虎口,不仅救不出穿山,反而再次被锦鲤困住,这显然不是他们的目的。 于是便计划不论如何先要救出穿山,能利用的便是锦鲤不敢杀他们,行动必然束手束脚。 这样的话梦蝶和狸花就不便现身,明岚让狸花幻化成绿毛。 因为苔藓兽在云梦泽实在寻常,而且虽然它们没有踏入修炼之境,但生命力旺盛,根本除不尽,所以众兽一般都会忽视它们。 而狸花修炼的功法‘心随意动’能使人忽略它身上的气息,十分适合在附近伺机行动,只是明岚再三跟狸花强调,一定不要冲动。 同梦蝶狸花熟悉后就知道,虽然两兽都是活泼的性子,但梦蝶毕竟活了几万年,吃掉了庞大的记忆,所以更懂事稳重,而狸花就是个讨人喜欢的猫咪,撒娇卖萌,有些小聪明,可性子也冲动。 这边,明岚几人则打算由阳燕和幽莲拖住锦鲤,她与十九攻击河蚌,力求在锦鲤等兽未反应过来之前,救出穿山。 于是这边厢,阳燕便同幽莲率先出现在了锦鲤面前。 阳燕尽力表现出满不在乎的从容不迫,可实际上她心跳如鼓,怕得不行,即便锦鲤看上去是个比她还矮上一些的少年,但掩盖不住通感期大能的凛冽威压。 她端着僵硬的微笑,不时瞟一眼身旁的少年。然而幽莲可比她有骨气多了,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嘴角还挂着贵公子式的笑意,不疾不徐地冲锦鲤招呼道: “我们人来了,大王该放兽了。” “就你们两个?”锦鲤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我又怎知两个人还有没有价值。” “放肆!”阳燕斜挑眼角,高傲地蔑视道:“知道我们两个什么身份吗,竟敢如此说话!” 她生得美艳,这样的语气神态,一改平日温驯谦和,立时变得更加惹人注目,让人不由自主的目光被她吸引。 幽莲定了定神,继续同锦鲤掰扯:“我们之所以来此,不过是为了还穿山救人的因果。现在还有我俩,等到其他人带来帮手,我想大王到时便没这份讨价还价的闲心了。” 锦鲤不为所动,它当然知道其他人不在,无非就是去搬救兵而已。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所谓的救兵已经被它‘请’进了撼波城,不过两个小小的人类,即便不能杀他们,抓他们也是手到擒来。 “当然,我们两个小辈确实在大王面前也没有讲条件的资格,”幽莲见锦鲤神色淡淡,便改口道:“不过,好歹是来做人质的,大王能让我们先看看穿山吗?” 这少年说话倒还算妥帖,锦鲤暗道,左右自己在此,也不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给他们看一眼倒无不可。 便回道:“看一眼可以,但你们可不要妄想能做什么。” 说着,便示意河蚌一眼。 后者缓缓张开厚重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的黏糊糊、一团黏液状的本体,而靠里边赫然躺着尖嘴小头,浑身长满黑色鳞片的穿山兽。 它眼睛紧闭,身躯团成一团,被裹满了黏液,能明显看到断了半截的尾巴,断口处还淌着血。 阳燕禁不住怒道:“你们把它怎么了?” “它只是暂时沉睡而已。”锦鲤说。 阳燕可不相信,她先前听梦蝶说了,这河蚌最厉害的便是那坚硬的蚌壳以及一身剧毒的黏液。 便又开口道:“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得让我们凑近瞧瞧。” 锦鲤一脸怒意,但幽莲接着开口,“还请大王别同她计较。我这同伴从小就被家里宠坏了,养成个骄纵的性子,她这人固执的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大王还是让她上前看看。” 她和幽莲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锦鲤又退了一步,让阳燕上前。 这时,幽莲又看向锦鲤问道:“大王,小辈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大王赐教。” 他没管锦鲤反应,接着说了下去:“听说五千年前,云梦泽还是幻猫族的天下,幻猫祖先乃狐神座下神兽,若是按我们神降大陆的品阶而言,应该能称得上是天阶灵兽了。” 锦鲤睨了他一眼,不知少年到底想说什么,只冷笑一声:“那又怎样?” “如此天赋异禀、坐拥顶尖秘籍的种族,却被大王您一夕间屠戮殆尽,不得不说,即便在人类世界中,也称得上是壮举。” “你到底想说什么?”锦鲤不会如此轻易便被迷惑。 “小辈想说,大陆自远古至今,从奴隶到四姓七族,皆相信‘桂实生桂,桐实生桐’,血统高于一切,而您不过是区区一介水族而已——” “哼。”锦鲤不屑冷哼,打断了幽莲,“可现在成为南方大王、主宰云梦泽的是我。” 是的,它不会再回到以前的日子,那些屈辱的、弱小的、痛苦的过去,都已经被它杀死了。 “大王别着急,我只想问您一件事——” 他渐渐靠近锦鲤,近到贴近灵兽的耳边低语:“您之所以能杀死强大的敌人,是有什么诀窍的,像是吞噬灵兽之类的……” 锦鲤心头一惊,眼瞳蓦地扩大开来—— “嘘!您别急,”幽莲地声音如鬼魅般: “我当然知道其他灵兽同样吞噬灵兽的事情,但您不一样,您的方法不仅更高效,还能吸收尸体的灵气,您追杀幻猫不仅是为了好吃,它们的血不错,吸收起来效果更佳……” 锦鲤的心神开始震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面前的少年! 而就在这时,幽莲却诡谲一笑,眼眸翻起了漩涡—— 锦鲤被控制住了! 同一时刻,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一条白色火龙便从空中直冲而下,缠住了岸边化形期的螃蟹。 螃蟹虽然是化形期,但白火的威力足以将耀金石融化,它敏锐的察觉到火龙的危险,身形一转,要害避过火龙一击,但右钳却黑了一半。 随即十九抡着耀金石铸就的黑色大斧,同螃蟹战作一处,她仗着身形灵活,暂时不落下风。 河蚌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敌人,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要关闭蚌壳,阳燕有所觉,射出两道闪电阻它一阻—— 好在明岚更快,已经瞬移过去将穿山背了出来,直接扔向狸花扮作的苔藓怪,一边扔一边喊道:“快跑!” 后者蹦跳着接过穿山,头也不回地向圣地的方向奔去,竟是连原身也不变了。 而明岚很快扭过身,对上朝她放射毒液箭的河蚌,毒液碰上结界,很快便融了进来,于此同时结界也破碎了。 明岚蹙眉,再次展开结界,同时双手结印,他们必须要为狸花争取时间。 然而好运气却似乎到此为止—— 不过两招,锦鲤便清醒过来。 它不管其他人,右手立刻掐住眼前少年的脖子,竟是将他举了起来! 锦鲤恨道:“我倒是小瞧你们了!” 而幽莲此时脸色青白,不住地咳嗽,他勉力呼吸,竟然还看着锦鲤笑道:“我也小瞧大王了——” “你真是找死!” 锦鲤是真的动了杀心,这少年不管如何都留不得! “莫要动手!”明岚大声道:“我们之中一旦死了一个,炎驷都会杀了你交差,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明岚同河蚌交手,实在分不开身,只能希望锦鲤回心转意。 锦鲤思考了一瞬,随即阴笑道:“杀了这一个,虽说有些麻烦,可是不还有你们的吗。” 明岚拿不准它说得是真是假,只能加重筹码:“大陆上可不止一个通感,你手上之人家族庞大,他作为继承人一旦死于你手,大王面临的可将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锦鲤依旧冷笑道:“既然如此,待抓到你们,便永远留在我撼波城做客好了…” 而就在两人打机锋这一瞬,阳燕一个飞奔,便撞了过来,带着幽莲脱离桎梏,倒在了地上—— 待锦鲤反应过来,少年已不在它手中。 “呵呵。你们还真是不听话…” 锦鲤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朝四人冷笑道,“我最讨厌有人忤逆我,你们可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死!” 说着,便朝阳燕两人射出一道如发丝般细长透明的水线—— 阳燕拉着少年避了过去,可手臂还是被水线划过,瞬间便出现了道细深的伤口,血液涌出! “哼哼,我杀不杀你们,不由你们决定,而由我!既然你们想玩儿,我便陪你们过几招!” 它双手结印,很快两人身周出现了水线织就的大网—— 阳燕早就将雷电布满两人身周,随即那恐怖的水网便向他们笼罩而来,四面八方,毫无空隙之处! 阳燕只觉头皮发麻,但她一想到幽莲并不长于战斗,便又加大了雷电的力度,并尽力把少年护在了身下—— 当水网对上雷电时,阳燕只觉得灵气大量输出产生的滞涩让她的经脉微微刺痛,但她丝毫不敢大意,先前已经尝试过水线的厉害,那毫无攻击力的水锋利堪比当世最好的宝剑! 锦鲤根本不屑她的反抗,拇指微微一按,阳燕只觉水线压力猛的一增,随即便突破了雷电的阻碍,瞬间阳燕周身像被无数柄刀剑刮刺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这可真是……痛啊,可是还不能放弃! 阳燕全身瞬间裂开了无数道伤口,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个血人一般,她现在只觉得锦鲤就是想要了他们的命,曾有一瞬间后悔过自己为什么要扑过来,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她已经这么做了。 在巨大的疼痛以及强烈的求生欲下,阳燕竭力调动起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支起雷电护盾,想要护住内脏经脉,可她只觉经脉如同干涸的湖水一般,那水线不光锋利,竟还能吸收灵气! 绝望间阳燕想了很多,她想到以往平庸的人生、没有什么大志向的自己,被父母疼爱、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在未央城遇到的许多有趣的人和事…… 她一向没有什么追求,似乎一直是别人带着她在向前走,可即便如此,在这一刻内心最大的想法便是,她不要死!她还不能放弃! 阳燕只觉得浑身已经痛得麻木,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思维,她稳住自己,沉下气,不再管刺痛的经脉,再次开始调动灵气—— 默念心法,摒弃杂念,世间只剩自己,阳燕只觉得此时自己达到了一个‘清净’的状态。 终于,她的经脉在碰触到水线前,身周突然涌起了大量灵气! 她竟然在这一瞬间,进入了灵感境界! 而此时,十九见这边情势不妙,迅速抛开对战的螃蟹,几个疾步、指挥火龙去吞噬那水网,明岚则瞬移到三人身前,对上了阴笑着的锦鲤。 对战下 明岚和十九护在了两人身前,身后,阳燕浑身淌着血,还在同水网对抗。 即便她进入了灵感期,但还是不足以对抗锦鲤汲取灵气的水网。 更糟糕的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强行突破,让大量雷灵气直接涌入体内,仿佛无数雷电在身体内爆炸一般,阳燕只觉得这股疼痛甚至掩盖了水线带来的伤害,让她想要立刻昏过去。 螃蟹与河蚌见对手跑了过去,纷纷上前,想替锦鲤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却被锦鲤一个眼神阻止: “你们不用出手,我来教训教训这些小娃儿。” 接着便双手结印,无数个脸盆大小透明泡泡朝着明岚他们袭来—— 明岚早已张开结界,而十九则指挥火龙去吞噬周围的泡泡,火龙所过之处,泡泡纷纷破裂,但火龙也黯淡了许多。 这白火的不凡倒让锦鲤起了兴趣,“那这一次呢,看看你是否能烧得尽。” 说着又是一挥,这次是拳头大小的泡泡,但比之前的数量还要多出几倍,而且当泡泡撞击过来时,明岚能清楚的感到结界瞬间产生了裂缝! 白龙早已被泡泡吞噬殆尽,十九再次结印,沿着结界燃起熊熊白色火盾,但随着动作完成,她已然支撑不住灵力的透支,只用耀金石斧勉力支撑着—— ?明岚将灵力继续施加在结界上,勉力维持着,但脸色也是可见的苍白,锦鲤的境界实在高他们太多,即便只出三分力,也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四人之中,幽莲倒是好好的半倒在阳燕身下。 先前虽然对锦鲤用了摄魂术,好在锦鲤被他的话动摇,所以并不那般费力,而阳燕又将他护得一丝不露,只是幽莲身上沾满了她的血,看起来也十分狼狈。 可幽莲天赋并非长于战斗,见众人已是强弩之末,而锦鲤又没有收手的意思,显然是想让他们吃些苦头。 只能又向锦鲤扬声道:“大王不怕我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吗?” 锦鲤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敢吗?还是劝你们束手就擒,乖乖跟我回去。” 众人听不懂他们的哑谜,只道是锦鲤觉得他们在负隅顽抗,根本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只有幽莲想到,锦鲤已经看清楚了,即便自己从它身上证实吞噬灵兽的秘密,他也不能说出去。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因为一旦秘密泄露出去,恐怕不仅是灵兽,连四姓七族也会陷入彼此杀戮之中,因为变强的渴望是刻在天赋之人骨子里的。 虽然他们的生与死,幽莲并不在乎,可他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云梦泽的一些事,明岚他们不知,幽莲却是从铃兰那里了解的。那天他假做杀了铃兰,实际上是扣下它的魂体,令它为自己所用。 果不其然,铃兰虽然不讨荆棘欢心,但它耳目众多,任何一株铃兰花都能为它传递消息,再加上天赋特殊,很为荆棘重用,也因此让它知道了不少秘闻。 铃兰告诉幽莲,传说之中,水族只是狐神为了饲育座下的爱宠幻猫,才带来云梦泽的。 不同于其他留有神兽血脉的其他灵兽,水族最开始都是普通的动物,因为云梦泽神气的滋润生出了神智,这才踏入修炼之途。 所以十万年来,水族一直被云梦泽的其他灵兽视为食物,即便已有神智的水族,也因为没有血脉传承,灵力低下而被圈养。 直到五千年前,云梦泽的灵气衰竭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圆满境界的灵兽已经变成了传说。当时南方大王虽然还是幻猫一族,但也只是合一境界而已。 锦鲤就在那时横空出世,谁也不知道先前有这么个灵兽,知道时,他已经在合一期了。 接着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锦鲤伙同青衣、荆棘反叛,而铃兰说当时荆棘答应锦鲤的一部分原因,便是锦鲤将吞噬灵兽吸收灵气的方法告诉了它。 之前那么多年,虽有灵兽也这么做,但都知道这样得到的灵气远远不如自己修炼出来的有效,即便灵气衰竭,也只有修炼不当的灵兽会使用此种方法。 而让云梦泽吞噬灵兽成为一种趋势的,正是锦鲤。按照它的办法,确实吞噬会更有效果,但这种吞噬仅限于活兽,如果是尸体的话,它的灵气大部分已经流失。 青衣与荆棘尝到了甜头。但荆棘始终留了个心眼,果真它们同为合一境界,甚至青衣的血脉天赋要远远高于锦鲤,但最终进入通感境界的却是锦鲤。 因此荆棘私下猜测,锦鲤必然还瞒着它们一部分,虽然不知青衣是不是也猜到了,但云梦泽以实力为尊,此时它们已经远远敌不过锦鲤了,只能当做不知。 在幽莲了解到这番往事时,第一时间便想到,如果锦鲤的吞噬之法如此好用,那人类呢?是不是也能靠这个方法修炼? 接着他就否决了这个念头,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效,对于人类来说,最不能挑战的就是内心的欲望。 再然后,了解了幻猫一族的渊源,以及锦鲤对幻猫的仇视,幽莲又忍不住大胆猜测到,像锦鲤这般狡猾又善于隐忍的灵兽,何至于会如此死磕已经没用了的幻猫? 他向来不耽于去猜最黑暗的想法,莫非是血脉对于吞噬也有好处? 如果真是这样即便有如此秘法,那也最好烂在心里。锦鲤不说出来,虽有私心,但也是为了维持住云梦泽,这种事只能越少人知道越好。 神降大陆誉为神降,是因为曾有神存在。神与人通婚,有了半神,接着才有了天赋之人。 可以说,除了四姓七族外,大陆上有很多人类,不管有没有天赋,身上多少会带着远古的血脉。总会有那么个人,有了念头有了欲望,便很容易被挟制,进而剑走偏锋、走火入魔。 幽莲看得清楚,所以先前同锦鲤说得那些,一是为试探,二是为迷惑,可他没想到锦鲤也只是动摇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 不过自己说的话,还是把它惹恼了,看来他们得吃些苦头了。? 幽莲感到身前的阳燕已是强弩之末,她被鲜血糊住的眼睫之下,是无神涣散的双眸。 好在锦鲤的注意力放在明岚二人身上,水线虽未消失,但也被阳燕的雷电抵挡,形成掣肘。 明岚也至极限,再次扬声道:“莫非你真要杀了我们?” 锦鲤面不改色继续攻击,“不,你们可是重要的贵客。但现在我也想清楚了,与其让各位再耍什么小花招,还是让你们‘心服口服’的和我一起回去的好。” 这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生平头一次,明岚觉得如此憋屈。 而锦鲤的攻击已经放缓了节奏,更像是故意在逼着他们低头似的。再次挡过了一阵泡泡,身后十九喘着气,突然开口道,“反正我们已是两难之地,不如索性跟它拼了!” 然后,又勉力为自己身周燃起白色火焰,冲明岚说:“放我出去,若要让我向它示弱,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 白火炙热,红发张扬,十九眼中战意凛然,让明岚低沉的心情也瞬间被鼓舞。 是啊!与其这样被动防守,还不如放手一搏! “好!” 明岚道,“既然这样,我来为你开阵!” 又朝幽莲交代:“还请少主看好阿燕,我们去会会锦鲤。” 说完,便纵身一跃,利用瞬移,从后方射出几道空间刃,打断了锦鲤再次施展泡泡。 随之便是十九高举耀金石斧直劈而来—— 少女目光紧盯向锦鲤,带着浓烈的不屈与狂傲,红发似乎都带着凛冽的战意,在风中飘扬着。 锦鲤不得不承认,在如此目光之下,它居然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怯意,不过很快便淡去了,随即便凝聚出一个巨大的水泡挡在身前,抵过这一击。 它赞赏的看着十九,“你不错,可惜还是太弱了。” 十九没有回答它,只是挥着耀金石斧寻找锦鲤的破绽。 一个不断的劈刺,另一个则游刃有余的格挡,间或明岚放出几个空间刃不断的骚扰,这么过了十几个回合,十九终于疲态尽显,露了破绽—— 锦鲤抓住这一时机,快速凝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将十九明岚裹入其内。 可惜青和并不此处,而耀金石斧再锋利,不管如何戳刺,这泡泡结界以柔克刚,总能将其劈砍的力度化掉。 “好了,别白费气力了。你们算是让我松松筋骨。”锦鲤不顾众人神色,不屑地嘲讽道。 而这边的阳燕也终于失去了意识,在倒地前幽莲接住了她。 似乎他们又到了绝境。 好在虽然被擒,倒不会连累其他人,大家的性命应当无虞,明岚在心里安慰自己。 转机 这方锦鲤命令手下,要将明岚一行带回撼波城时,突然它似乎感觉到一阵威压,还未来得及想是什么,便朝着半空中射去几道水线,随即厉声叫道: “快将他们带下河,快!” 随着话音刚落,半空中,似乎空间突然扭曲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白色长发及地的男人好像从空中拨开一道门,蓦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男人白衣白发,纤尘不染,居高临下注视着众人,在看到明岚时,冰冷的眼眸不易察觉的柔和了一瞬。 而明岚也惊喜的望向男人,不同于平时挂在嘴边疏离刻意的微笑,在这一刻,她眼中的欢喜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瞬,两人的眉眼高度的相似。 而在看到那个男人同时,锦鲤的脸瞬间灰白下去。 竟然功亏一篑! 它还是被那小子挑动了情绪,以至于刻意耽误了时机。 锦鲤知道自己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那个圆满境界的男人居然没死!他居然活着从狐神庙回来了! 锦鲤身边的螃蟹和河蚌,早在男人身影出现之时,便被他身上的威压吓得跪伏于地,瑟瑟发抖。 它们先前也见识过男人的手段,那挥手间便将诸多合一境界的灵兽碾成粉末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 或许求生是每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锦鲤心里清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然而它还是强撑着压力将困住明岚十九的水泡拖到身前威胁道:“他们还在我手里。” 明沉这才将目光转向锦鲤,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样貌的灵兽,说道: “上次留你一命,一是水妖恳求,拿神庙作为交换;二是怜你出身卑微,修炼不易,化为人形更该珍惜,可你却不知悔改,变本加厉,依旧在云梦泽为非作歹。”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拂,很快包裹住明岚十九的泡泡便被无形的利刃刺破,两人得以逃出,并将阳燕幽莲两人带离。 同样是空间刃,明沉使出的威力胜过明岚百倍。 锦鲤的发出的泡泡被男人一一刺破,而让阳燕受尽折磨的水线,根本近不到明沉三尺之内,就被挡下了。 明沉缓缓结印,锦鲤便像被无形贴身的壁垒固定住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锦鲤不甘道:“我有何错!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法则,以前我族弱小,便为他人鱼肉,而今日我为刀俎,皆因我强大,何错之有?” “上天予你机缘大道,是望你修正道,做善事,而不是践踏同类的血肉。” “呵呵,说得好听,”锦鲤冷笑了两声,“虽然我未曾出过云梦泽,但也知道,你们人类虚伪狡猾,满身假道德,真贪婪,你们难道没有以同类血肉为食?你们或许比我们更加残忍……” “莫要狡辩。”明沉依旧不怒不恼,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深深看向锦鲤: “我看到过水族的往事,但这并非你在云梦泽屠戮五千年的理由。你被仇恨所累,即便我饶过你,可因果有序,你也终不能长久。” “莫要假惺惺!是我弱小罢了,既要动手,何必说那么多!” 锦鲤扭过头,它心里倒是平静了下来,不是不怕死,也非大彻大悟,它在男人出现时,或许在更早遇见男人时,就已经设想过这样的局面。 “等一等——”一道沧桑厚重的声音响起,随之有着巨大甲壳的乌龟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之前将他们卷下河底的老龟! 而在老龟旁边,则是一个如水汽般透明的身影。身形修长,比例完美,有着水色长发和透明的肌肤,虽然五官也是如水般透明,但那眼眸看过来时,仍能感觉到它的视线——是一只水妖。 明沉率先朝着水妖开口:“巫祁,你这般行事巫尹知道吗?” 水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挣扎,随即道:“大人,虽然您是狐神承认的云梦泽之主,但我们水妖依托感情而生,而我则凝聚了水族数万年的执念,我无法就这样放着锦鲤不管……” “但你可知,正是你的纵容,才让它走上歧途,这云梦泽千万灵兽的精魄,难道你要视若无睹吗?” “那我们水族数万年来的冤魂呢?只是因为我们出身卑贱,没有流着神的血脉,便天生该作为饲料吗?谁又会替我们来想想?” 锦鲤怒视着明沉大喊道,它那双比寻常人要大些的双眼,此时充满了血丝。 “莫要再说了,小鱼。”老龟终于开口道,而它一开口,浑身蓬勃的威压便显现出来,丝毫不像通感期的样子。 此时明沉才不着痕迹的打量老龟,后者似有所感,开口道: “小友可否听我一言?老龟我虽然境界低微,但已在这云梦泽十数万年,这么久的年岁,也看淡了恩恩怨怨,左右不过是顺时而动、天道难为而已。锦鲤虽有罪,但却凭一己之力改变水族运势,杀了它,小友便要承接这段因果。” 明沉淡淡道:“我虽顺天意,但并不惧因果。我杀它,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呵呵呵……”老龟笑道:“未曾想小友到达圆满境界,却依旧有赤子之心。” 转而又道:“小友所担忧之事,大可放心,锦鲤性子偏激但不是没有理智的灵兽,若非如此,云梦泽也延续不到今日。不如让它就此立誓,今日便废除修为,改炼正道如何?” 明沉低头沉思,的确也不是非杀不可,他不怕承接因果,但就怕立誓对于锦鲤这种修炼邪道的灵兽并没有束缚作用。 但明沉还未开口,锦鲤却坚定拒绝:“老龟、巫祁,无须多言。我虽想活,却不愿活于人下,这誓言不用再提!” 老龟劝:“你已然为水族开了一条大道,大家敬重你,即便废除修为重新来过,也并非不可。” 锦鲤惨然一笑,“您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不明白,这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道理?如今众兽敬畏我,皆因我修为高而已,一旦跌落,最开始水族固然依旧敬我爱我,但时间久了呢?人类有句俗语,叫人心易变,放在哪里都是合适的。” 老龟摇摇头,“小鱼,当年身处绝境,你不也挺过来了?为何如今却不能从头再来?” “那时我有一腔愤懑,如今却难生勇气。”锦鲤叹道: “也许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龟我只求你们一件事,我死之后,看在同宗的份上,请你们多多照应水族。” 它又看向明沉,说道:“听巫祁说,您成为了新任的云梦泽之主?” 明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它。 锦鲤也没有在意他的答复,自顾自地说: “若是这样的话,您一定是见到过狐神,不,您肯定见过,我只想问问您,狐神可知道在她打造的众生平等的灵兽乐园里,从一开始便没有平等可言?她可知道身为弱者,便让我们混混沌沌就好,为何又要让我们沾染神息,开启灵智?她可知道,数十万年以后,云梦泽灵气枯竭,落得个这般的光景?” “狐神她,可知道自己短视、愚蠢、自私又狭隘?” 锦鲤的话惊世骇俗,众人皆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竟敢出言辱骂神灵,但谁又都没有说话,明岚他们是震惊混乱,而老龟这些灵兽则在思索,它们的经历不恰恰说明神又何尝完美? 明沉却不惊不怒,他开口道:“她知道。虽然她已经消逝几万年,但云梦泽发生的所有,她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锦鲤听到此处,不仅讽刺的笑出了声。 “她告诉我,神并非万能,神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私心和偏好,所以即便是神,也逃不脱天道因果,她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明沉省略了句,代价便是,看着她梦中美好的家园重复过去的惨剧,或许锦鲤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心易变,这世间哪有永恒不变的道理? “天道因果?”锦鲤喃喃道,“可我不信天地,只信自己。罢了罢了,终究我也只能到这里了。” 它说完这话,竟然逆转灵气,要将经脉生生自爆! 老龟想要拦住它,却还是晚了一步—— 锦鲤竟然在众人面前自尽了! 明岚有些不可置信,上一刻还想方设法自保的锦鲤,居然有如此的决心。 螃蟹及河蚌很快反应过来,震惊地上前哭喊着大王。 而老龟却闭上眼叹道:“小鱼怕是早存了死志,或许很早之前它就有此准备。巫祁,你便将小鱼的尸体带去无尽,它母亲那里。” 巫祁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但眸子很快便浸出了哀伤的泪水,它点点头,收殓了锦鲤的尸体,转而便消失在了水中。 明沉沉默了半响,终是开口道:“锦鲤今日之死,终究因我而起。云梦泽众兽之争,我虽未参与,却看到了全部。” 他继续道,“之所以狐神将云梦泽交给我,是想让我来打破此处与外界的结界。这里固然残酷,却护佑众兽数十万年,大陆虽然不像云梦泽灵气衰竭的这般严重,但经历众神之战、血月时代,后各族间又纷争不断,比之云梦泽来说更加恶劣。” “但我和狐神,终究只是这里的过客,你们这些灵兽,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我想让你们来决定,是否要打开云梦泽的结界。” 番外 梦蝶 那一日,云梦泽的结界产生了动荡,梦蝶能轻易的探知到四周流动的风中,有新鲜的味道。 梨花所说的契机,或许真的要来了。 可是在离开云梦泽之前,它和狸花还是要生存下去。 狸花是个惫懒的家伙,它大概是梨花的曾曾曾孙子,梦蝶也算不清楚辈分,不过比起它的先祖,狸花的天赋实在说不上好,‘心随意动‘至今只练了个皮毛。 好在狸花的生命非常顽强,梦蝶带着它磕磕绊绊也算是长大了。 它们是云梦泽最弱小的灵兽,因着锦鲤大王对幻猫的仇视,勉强在荆棘大王手下求生存。 荆棘大王要求手下的灵兽在一定时期内贡献一定数量的灵物,所谓灵物便是其他活着的生命。 不知从何时开始,云梦泽的灵兽们开始互相吞噬,吸取别人的灵气求得自身的强大,以至于三千年来弱肉强食之下,活着的灵兽越来越少,而云梦泽空中游荡的精魄却越来越多。 但是灵兽们的境界也不见得提高,即便是最强的锦鲤大王,也只到通感期而已。梦蝶可是记得万年以前,不说通感期,就是圆满境界的灵兽云梦泽也不是没有。 或许过去的云梦泽真的是灵兽梦寐以求的乐园,所以即便死后,也化为精魄不愿离开,而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困兽的囚笼罢了。 当时的梦蝶与狸花已经拖欠荆棘大王的灵物太久,铃兰通知它们,荆棘大王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还未交足灵物,便要将狸花送给锦鲤大王。梦蝶无法,只得带着狸花向外围看看。 就在那时,它们遇见了明沉。 梦蝶看着眼前白发委地的男人,感觉到他身上透着和当年梨花一样的气息,不,甚至比梨花还要再磅礴一些。 但狸花看不出来。甚至它想要耍个小聪明,将明沉带去给荆棘大王交差。 梦蝶无法在男人面前提醒狸花,只得看着男人装作上了狸花的当,跟着它们一起去找荆棘大王。 果真,在感觉到男人身周满溢的灵气后,荆棘大王露出了贪婪的表情,但令梦蝶万万没料到的是,荆棘大王早已不满狸花和它许久,竟直接出手想要吞噬狸花——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竟然出手了!他不仅救下了狸花,还只用了一招就打败了荆棘大王。 之后梦蝶它们便带着男人来到幻猫族的圣地,这里也一直被它和狸花当成居所。 男人和明岚一样,在所有人都看向中央的远古巨骸,他们第一眼却被梨花的墓碑和那朵金色精魄所吸引。 梦蝶想这大概就是血脉的牵绊,就像狸花和梨花,梦蝶能清楚的分清楚它们,但在某些时刻,却又如此的相似。 男人问它是如何会在这云梦泽的,梦蝶想啊想,终于给他讲了个长长的故事。 最开始的记忆是一片混沌,她是沉睡着的,某一天有个温暖如母亲般的气息将她唤醒: “原来这里还能生出一只梦蝶。” 那人微微诧异道,“便醒来,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接着梦蝶便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涌入体内,让她舒服的发出了叹息,随后本就只有一线清明的意识便越发懒洋洋的不想动了,只是依偎着那人,祈望能再感受一次先前的待遇。 “懒东西。”那人似乎轻轻抚摸了她,“再这么贪心你会溃散的,认真修炼。” 修炼是什么?她好像迷迷糊糊间有这样的记忆,但是感觉好痛苦啊,还是睡觉。 于是梦蝶便又陷入了沉睡,那人也再未出现过。而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又有几万年,一只灵猫将她再度唤醒。 “喂,喂,再不起来的话,我就把你当寻常的蝴蝶吃掉了啊!喂,喂!” 啊?为什么要吃掉她? 梦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噩梦,可是,不醒来真的会被吃掉吗?她才不要呢! 于是,梦蝶不得不努力地从茧里爬出,费了半天的劲儿,终于能睁开双眼,有明亮的光霎时刺入,令得她瞬间迷起了双眼,眼角早就淌出了泪花,好痛,好难过。 讨厌……这个世界真讨厌……为什么不让她继续睡觉了呢? “哎呀呀,我都忘记你算是刚刚才出生。”那只灵猫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那作为道歉,本王便陪你一起看星星。” “你,你不会吃我了……”梦蝶小小声开口问道,声音细细弱弱就像一个需要怜爱的小孩子。 “哇,你居然会说话?”灵猫有些惊讶地开口,随即暗戳戳地笑道:“我是灵猫啊,当然会吃你们这种小蝴蝶……” “别吃我!我一直都没吃过东西,不好吃的!” 而后者一听,虽然眼睛依旧紧紧闭着,但是小小的身体却紧张的抱作一团,她背后一对金色的大翅膀将本体裹了起来,只剩下一对长长的触角还露在外面一探一探的。 灵猫见她这么不经吓,只好解释道:“放心,要是真准备吃你的话,我还会跟你说这么多话儿吗?是狐神娘娘交待我爷爷的爷爷,说是有一只梦蝶万年后将会苏醒,让我们好好养着你。在你醒来前,我天天来这里照顾你。” “真的?”茧里传来了一声狐疑。 “真的,”灵猫弯了弯唇角,“以后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以我南方大王的声誉起誓。” 那天晚上,梦蝶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 在繁星的笼罩下,有静谧的湖泊和梦幻的森林,五颜六色如云朵般的精魄在半空游荡,那真是梦一般的盛景,是梦蝶心中永远的云梦泽。 “真美啊……”梦蝶贪婪地看着这个世界,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瞬变化,她现在心里有莫大的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沉睡那么久,感觉亏大了。 当一朵浅红色的精魄飘到近前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饿了,便鬼使神差地钻入了那片混沌中。 动作迅速到灵猫没来得及阻止她,梦蝶只觉得那里在召唤自己,所以她听到了灵猫焦急地:“别进去!”也来不及回答。 精魄的内里比它想象的要广大的多,就像刚刚看到的夜空一般,其间点缀着星星光点。 当她飞进来后那些光点便如有意识般,纷纷朝梦蝶涌来,它们通通被自己的翅膀吸收。 慢慢的梦蝶开始看到了这朵精魄生前的一生,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通通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很快,她感觉到了饱胀,便被云朵排斥了出来。 当她摸着肚子,晃晃悠悠从精魄中飞出来的时,马上对上了一张愤怒的猫脸。 “你这小蝴蝶,怎么这会儿便这么大胆,不怕精魄吃了你吗?” 灵猫将飞得颤颤巍巍地梦蝶托在手掌上,虽然带着十足的怒意,但仍然将爪子避开了梦蝶柔嫩的身躯。 “梨花真笨!没看到是我把它们吃掉了吗?” 梦蝶懒洋洋地躺在灵猫的手掌上,因为上面还有一层软软的肉垫,便让她格外舒服地翻了个滚儿。这只小蝴蝶真是既懒且馋,还很蹬鼻子上脸。 但灵猫也发现了,好像自从梦蝶出来以后,那朵浅红色的精魄确实是小了不少。 从云梦泽存在开始,便游荡着这些亡者们的精魄,祖先们说是因为灵兽也如人类一般眷恋故土,即便死亡仍旧想要伴着云梦泽,云梦泽就是他们的家。精魄本身也没有什么危害。 但有灵兽因着好奇如梦蝶般钻入精魄内部,结果据说这些灵兽后来都如失了魂一般,这也是先前它担心梦蝶的原因。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叫梨花的?” 灵猫清楚地记得,他并没有告知过对方自己的名讳。 然而梦蝶被这么一问,也懵了,“怎么知道的?嗯……好像突然就知道了。” 慢慢地,梨花便弄清了梦蝶能够读取记忆的能力,而梦蝶也几乎尝遍了各种颜色的精魄,渐渐便总结出一些规律: 红色的精魄代表着还留有缺憾,绿色表示平和而安宁,蓝色便是伤悲,紫色则是浓浓的思念,还有一种十分特殊的金色,代表着感激与喜悦。 梦蝶只尝到过一次,便让她触角感知的距离扩大了。 原来梦蝶必须靠触角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才能看到那人的记忆,不过若是对方想要隐瞒,它便看不到了。在这之后,便是离得有些距离也能感知到魂魄的气息。 梨花早早便知梦蝶与一般灵兽修炼方式有异,这次意外,让它慢慢琢磨出了梦蝶应该是通过拾取记忆的方式来提升的,便开始带着梦蝶在四处找寻金色的精魄。 偶然一次,在为一朵红色精魄了结了生前的遗愿后,那朵精魄竟化作了指甲盖大小的金色云朵,他们这才明白金色的精魄能够通过其它精魄来转化。 梦蝶自是十分开心,以为终于找到了能够吃到美味的金色云朵的秘笈,然而梨花则在一旁沉思,它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梦蝶存在的意义了。 如果说记忆堆砌起一个人的话,那么死亡便不一定代表着这个人的消逝,而梦蝶便是此世与彼世的慰藉,所以狐神才特意将这小东西托付给它们。 然而即便知道了金色精魄的来历,能够化为金色的精魄却是少之又少,往往不是无法完成精魄的遗愿,便是即使完成,也不一定能化为金色,所以梨花与梦蝶在一起八千年,也只把她喂大了一点点。 八千年过去,即便梨花乃是整个幻猫一族中最强大的存在,也还是禁不住时间的侵蚀。 此时云梦泽虽然还不像现今一般因为灵气而彼此蚕食,但灵气衰竭的现象也渐渐显现,最明显的便是灵兽的寿命开始缩短,所以万年已经到了梨花的极限。 梨花并未留下血脉,从梦蝶苏醒开始,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走遍了云梦泽大大小小的角落。 其实云梦泽的中心,不过是一片辽阔无边的被水妖称为无尽的湖泊,而狐神神殿据说便在湖泊中心的小岛上。 在感知到云梦泽灵气衰竭时,曾有灵兽妄图获取狐神留下的宝物。梦蝶问梨花:“你为什么不去啊?” 梨花的猫脸则会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狐神娘娘说,天道总会留给我们一线生机,我在等待契机而已。” 不过梦蝶从未真正在意过这些,她不会主动去探知梨花的记忆,梦蝶觉得只要能和梨花在一起去收集美味的金色精魄,那么每一天都是值得期待的,但梦蝶从未想过梨花还会有离开的那天。 大限将至的那几天,梨花已经安排好了后事,像它这种强大的灵兽,冥冥中总会感知到自己的死期。 而梦蝶还很单纯,或者说全身心的相信梨花。它虽说徘徊在生者与死者之间,但到底未亲身经历过死别。 梨花只告诉它,自己会化作云梦泽的云朵,对梦蝶来说只是换了形态而已,梨花仍然是梨花。 “为什么后来不再触碰我的记忆呢?”梨花最后问它。 “因为我想知道什么,你总会告诉我的嘛。再说,笨蛋梨花,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啊。”梦蝶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了,它们一直都在一起。它们创造并共享了所有的快乐的记忆。 如此自己便不算死去,梨花心想。 “后来,幻猫一族只延续了五代,云梦泽内灵气衰退也愈发严重,水族反倒因为水妖的原因猖獗起来。” “五千年前,锦鲤大王到达合一期,而幻猫一族却再无出类拔萃之辈,锦鲤便伙同荆棘大王、青衣大王反叛,幻猫被灭了全族,活下来的族人大都逃去了北方,而即便如此也要时不时警惕锦鲤的爪牙。曾经云梦泽风云一时的幻猫族便就此陨落……” 明沉闻言,也不免有些唏嘘,原来灵兽也能同人类一般。 “那你是如何救下狸花的?” “我同荆棘大王交易,用幻猫族的秘籍‘心随意动’换了狸花的一条命。” “幻猫一族最开始的老祖宗,是狐神娘娘的坐骑,也是一位神兽,这本秘籍是幻猫族的不传之秘,它们早就垂涎不已,只不过都不知道秘籍在何处罢了——” 也不知梦蝶想到了什么,语气中突然带了一丝得意,“可荆棘大王万万料不到我给它的‘心随意动’是被改动过的,只有前三层是真,那可是梨花视若生命的秘籍,怎么会轻易透露给别人。” 但它转而还是重归失落:“我也不明白,为何同为云梦泽的灵兽,他们便能狠下心去屠戮同类?” “梨花在世时,常常教我要尊重生命,也是如此的信念,我们才能发现金色精魄的秘密,难道真的是云梦泽的灵气稀少到了这种地步吗?” “幻猫本就稀少,狸花也算是梨花的血脉至亲呢,我找到它时,它被藏在了一处狭窄的洞穴里,它那时还是只小奶猫,想必是父母预感到不详,才提前将它藏在此处的。” “到底为什么呢?不过万年而已,可云梦泽怎么就从乐园变成了囚笼呢?” “或许是欲望。不管灵气是不是衰竭,有时候践踏跟夺取,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 那时的明沉,是这样回答它的。 番外 锦鲤 你们有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在某一时间,突然清醒,意识到天地,意识到自我。 数千年前,当我还身处狭小黑暗的水潭里时,从不曾想过这世界如此广阔,除了云梦泽之外还有大陆,大陆有溪流、湖泊、江河、大海,而大陆也非全部,除了大陆外,还有宇宙。 当然,我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宇宙,这些都是听老龟说的,他说神从宇宙来。 神是什么?我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又宁愿这世上从没有过神。 老龟是第二个对我好的灵兽,第一个是我母亲。当然,在我还未开启灵智时,她并不把我当成她的孩子。她说我的兄弟姐妹只是食粮,我本来也是,但现在不是了。 我那时刚生神智,还懵懵懂懂,而这池子里,只有母亲能和我交流。她告诉了我许多事情,灵兽、人类、云梦泽、幻猫、四方大王,最多的是关于灵气和修炼。 那三百年间,我都在母亲的指导下凝气吐息,日子过得平静而规律。不过每隔几日,便会有几个兄弟姐妹离开,我看着它们挣扎着离开水潭,想要阻止,但被母亲拉住。 这时,她总会带着我藏身在水潭中一处狭小的缝隙处。我不解,母亲并不多解释,只是说:“它们命该如此。与其懵懵懂懂的活着,倒不如就这么死了,下辈子或许能投个好胎。” 于是渐渐地,水潭空了下来,不多久,就会又新来不少同类。 可再没有鱼,像母亲一样,能同我们交流。 渐渐地,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了,但当我发现自己的不同时,一股巨大的寂寞却席卷而来,好在还有母亲,我们彼此支撑,度过一段漫长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渐渐能听到水潭外的一些声响。 有个苍老的声音一直在叹息:“唉,噬灵神术还是无法成功,或许是这些水族等级太低了。我得想办法找些其他的灵兽。” 他是谁?噬灵神术又是什么? 我感到很好奇,于是隔几天就会往水面上游去,听一听那个声音。 等我进入炼体期后,母亲便不再多加约束,只叮嘱我要小心别被发现。可惜的是母亲听不到我说的声音,她那时专注于从水潭的缝隙中挖出一条外界的道路。 而母亲之所以这么执着的要出去,也是我到达了炼体期。她说水族修炼不易,我这般速度,或许未来能成为水族的希望。 在这般情境下,我就更期待外面的那个声音,带着好奇和未知,一步步引诱着。 “今日试试凝气期的。” “……不行!” “炼体期也不行!” “灵感期竟然也不行!” “嗯……不对,不是不行,是太少了。或许是因为我在合一期,所以这些低境界即便是噬灵神术也没有什么效果?可是合一期的,也不多了……下次先试试化形的。” 隔了几天,外面似乎传来了更多声音。 “族长,您找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要商议如何压制那绿孔雀的事吗?”一道晴朗的声音问道。 “你们别急,先喝茶,喝完茶我们慢慢聊。”那熟悉的声音说道。 “也就族长喜欢弄这些人类的东西,要说我们云梦泽已经多久没见过人类了……” 然后不过多时,只听到扑通几声,外面就再也没了身影。 “哈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那苍老的声音似乎各位激动,音调都沙哑了几分,“就当是为了我族大业,侄儿们,你们安心地去。” 接着是长久的安静,就在我以为今天的声音到此为止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化形期的灵兽果真比灵感期的有用……不对,这感觉和神术上说得不对?”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两道清脆的声音,“三丫,听我爹爹说就是这里,族长爷爷在这里养了好多好吃的鱼。” “那咱们快点去看看阿宝哥。” 扑通几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水潭里便沉下了几具尸体,那是几只浑身长满不同颜色毛发、生着胡须、长着利爪的灵兽,水中红色的血液渐渐弥漫开来,他们比我大了好多倍,不过都瞪大着双眼,惊恐的眼球直直地对向了我。 我感到了一阵恐惧。 可更槽糕的是,不知何时,那两道清脆的声音已经消失,而一张苍老的、生着黑斑的脸突然出现在了水潭上方—— “这几具尸体真不能浪费。咦?这里怎么有只鲤鱼,竟然已经修炼到炼体期了,看来已经有意识了啊。” 说着一只如枯枝般的手向我抓来,我想要叫喊、想要挣扎着逃跑,可原来对我来说如同半身的水此时仿佛化为了铜墙铁壁,禁锢着我,令我不得挣扎。 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刻,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她的眼中满是慌张,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撞破了禁锢住我的水壁——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代替我落入到那只枯手中,她在最后还不忘向我喊道: “快逃!” 我拼命地往那条母亲用生命开辟出的道路里游去,不敢去想她的结局。 …… 不知游了多久,眼前似乎出现一丝光,于是我拼命地往那有光处游去—— “哎呦!”正当我迎接光明之时,似乎撞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 “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子!” 我才看到这个硬东西长着青黑色污泥样的壳,六条腿、两只钳,生着一双黑豆小眼,正挥舞着巨钳反复横走。 “对,对不起。”我知道是自己先撞了人,所以忙跟他赔不是。 “呦呵,今儿运气不错,竟然碰见个炼体期的小鬼。”说着,他便伸出钳子想要抓我。 这让我立刻想到那只枯手,所以赶紧跑开了。 “你这小鬼,还想跑,看我怎么抓你!” 那只灵兽竟然不依不饶,他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令河水推着我往后倒—— “绿壳,放了那孩子。” 正在我快要哭出声时,一道磅礴的力量无视水流,竟然将我拖了过去。 我扭头去看,便见到一只巨大的灵兽,他生得怪模怪样,背着厚厚的甲壳,手上拄着一根拐杖,上面嵌着一只硕大的珍珠。 他一出现,绿壳便老实了,恭敬道:“老龟。” “传说有‘鲤鱼跃龙门’的典故,这孩子身上有一丝龙族的血脉。”老龟淡淡的说道:“说不定这孩子,便是未来水族的希望。” “你也不要靠吞噬灵兽内核修炼了,终归是邪门歪道,还是走正途……” 绿壳却自嘲一笑,“老龟,谁不知正道宽阔?可身为水族,在这云梦泽注定低兽一等,不管是资质还是其他,我若不吞噬其他灵兽,恐怕早就成为盘中餐了……希望真如您所言,这孩子能带领水族走向辉煌,不然我今日可就亏大了。” 最开始的时候,每晚母亲的面容和那个苍老的人脸总会交替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老龟知道我心里有事,但他不多问,每天都给我讲许多新鲜的东西,指导我修炼,还给我起了个名字,锦鲤。 有老龟的指导,我修炼的很快,不久便进入了灵感期。 渐渐地,我竟渐渐放下了失去母亲的难过。但有些事,并非你想忘记便能随便忘记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梦泽内很多化形期的灵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甚至不乏有几个合一境界。要知道如今灵气衰竭,化形期乃是中坚力量,而合一期就是顶尖的高手了! 伴着这些灵兽的失踪,一个流言却渐渐传开,说是水族掌握了邪术,靠邪术吞噬高等接灵兽的内丹。 于是四方大王同仇敌忾,组成了一支队伍,专门剿灭为祸的水族。可怜水族本就没有什么高境界的灵兽,又真的大都靠夺取内核过日子,所以一时之间,水族竟被灭的只剩虾米一两只。 终于,这只队伍迫近了老龟所在的南奔河。 当我随着老龟上岸时,第一眼便看到被插在木棍上、眼睛大睁的母亲。 那条木棍从她的腹部捅穿一直延伸到唇部,她的身体已经风干,只有从头部那几个斑驳的墨点才能原来的模样。 霎时间,一股汹涌而来的恨意弥漫至全身。 老龟看向四方大王问道:“不知各位来我这南奔河有何要事?” 随即庞大的威压弥漫开来。 老龟在云梦泽中的地位特殊,他活了十万年之久,曾亲眼见过神,众人不知他是何境界,但感受到这股威压便知道不简单。 于是孔雀大王当先恭敬道:“打扰您老了,只是幻猫族的族长说,您身边的水族可能是灵兽失踪的罪魁祸首…” “失踪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可他一个灵感期的孩子如何能对付化形期的灵兽?”老龟开口道。 “说不定他身上有邪术。”其中一只灵兽不屑道:“不然水族怎么能修炼到灵感期?” “就是,就是……”有些灵兽小声附和道。 这时,幻猫族的族长站出来了,他是人形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衰老。毛发花白,脸庞瘦削,一道道深刻的褶皱间隐藏了不少黑斑。 “我就问小友一句,你可否认识这只灵兽?”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被挂在木棍上的鱼。 “她是我母亲。”我红着眼角回答道。 “什么?”众兽在下方议论纷纷。 “那他定然就是凶手!” “肯定是他!” “老龟,您也听到了。”那族长一拱手,凛然道:“诸位也都听清了,他自己承认这祸害是他母亲。” 老龟疑惑:“可这个水族即便是他的母亲,但这些日子锦鲤日日在我身边,他如何能去害那些灵兽?” “邪术!”立刻有灵兽便回答,“既然能杀害高境界灵兽的邪术,那必然也有能分身的邪术!” “才不是我!”我很生气,明明凶手就在他们眼前,可他们竟然以为是我母亲! 我怒视着那幻猫族族长:“明明就是你!我看到的,就是你杀了所有兽,妄图吸取他们的灵气!” “小友,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那族长悠然道。 “就是,幻猫曾经可是狐神的坐骑,是天阶的灵兽,何至于用内核这些旁门左道修炼,云梦泽的灵兽也就水族才会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再说老族长已经是合一境界,化形期的内核对他有什么用!” 这时孔雀大王又朝老龟说道:“您老有所不知啊,幻猫族也有失踪的灵兽,而且这水族正好是在吸取内核的时候,被众兽发现的,当时确有她一同伙逃走了……” “不是我!真的是他!是他干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什么噬灵神术可以吸收低境界的灵气!” “真是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 “水族也真不自量力,好好当食物不好吗?竟妄想改天换命!”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眼神,是真不明白,难道仅仅因为我是水族,我境界低,所以就该如此下场? 他们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有什么邪术能那么厉害?凭我一个灵感期就能杀掉那么多化形期甚至合一期的灵兽。 面对他们的指责,老龟把我挡在身后。 他看向四方大王,缓缓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始终相信这孩子。” “那您是要保下他了?”北方大王开口问道。 老龟没说话,只是释放出的威压更强烈了。 “竟然是通感期?不,比通感期更强!”孔雀大王后退了两步,他笑了笑说: “老龟,您这是何必呢,不过一个小鲤鱼而已。有您这样的强者替大家看着,我们倒应该更放心才是。” 孔雀大王一向识时务为俊杰,很快便带着自家的部队撤退了,剩下的人自知不是对手,也纷纷打道回府。 但即便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老龟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的眼神一点不像杀过兽的样子。” “那他们为何不信我?”我又委屈又愤懑,总觉得有什么想要宣泄,可又宣泄不出来—— 鱼是流不出眼泪的,这一点其他生物幸运很多。 “因为你没有证据,而且还只是个孩子。”老龟感叹,“有时候他们只想听到他们想听的,只想看到他们想看的,又只想承认他们以为的,如果想扭转他们的看法,就必须要比他们强很多才行。” “为什么必须要强很多?” “因为强一点可以敌一兽,却不能敌万兽,只有万兽无敌,他们才会敬你,就像对神一样。不过如果到了那种境界,或许你又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老龟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境界一直在衰退,其实已经跌到了化形期,他说自己左右活不过多少年了,希望我能变强一些,好歹能保住自己。 虽然上次唬住了他们,但一直有灵兽潜藏在岸上,就等我自投罗网。 我没日没夜的修炼,就只有一个念头,变强然后夺回母亲的尸骨——她被悬挂在幻猫族的后山,我们原来生活的水潭旁。 老龟希望我强大,却不希望我怨恨。他说那是人类的感情,对于灵兽来说,太多的情绪反而不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巫祁出现了。 水妖一直居住在无尽湖泊,他们守护狐神的宝藏,从来不屑于同灵兽来往。 巫祁说他是从水族的念中诞生的。 我不信,于是他带来一瓶无尽湖泊的水,告诉我喝下去,然后水妖唱起了歌。 他的歌声飘渺神秘,听不出词调,倒像是水草破土而出,河中万物沉眠时的低吟,让我回想起最开始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仿佛母亲还在时一样。 然后我的视野中便果真出现一条全身洁白、只头上带些墨点的鲤鱼—— 我惊喜地喊道,“母亲!”我朝她追逐过去,却似乎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她。 她的身影仿佛是个引子,很快我便意识到自己再次被困入一个水壁之中,那水壁之上,来来回回浮现出许多画面—— 有我的兄弟姐妹们,我看着它们挣扎着被开膛破肚;有才生灵智的河蚌,被活生生禁锢起来、塞入尖刺的砾石;有低境界的小虾小蟹被灵兽们捉住,当成诱饵吸引其他灵兽,好夺取更多的内核;还有强大的人鱼,被强行带上陆地,被取血被鞭打,最终惨死后又被分食…… 所有画面的水族都不相同,但他们的遭遇却又相似,我能听到他们痛苦时的哀嚎,和惨死时不甘的怨愤。 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道道带着血泪的泣问,是十万年来对云梦泽的愤懑!对神的愤懑!对天道的愤懑! 我无法置身事外,他们似乎重新塑造了我,那种想要宣泄又无法找到突破的怨愤在全身肆虐,渐渐的有两道液体从我眼角流出,是血。 然后,母亲游到我身边,仿佛向以前那般安抚我。 于是,透过她的身影,我看到了母亲被灵气震碎内脏而死,之后又被利用成吸食内核修炼邪功的罪魁祸首,至今暴晒于烈日之下! 他们朝她的尸体任意侮辱谩骂,而在背后却偷偷的得意!他们肆意的残杀同族弱小,心安理得的以他人的性命为食! 这云梦泽,根本不是乐园,而是地狱。 若想在地狱里活,就得把他们统统拉入深渊。 我的意识,从未有过如此清醒。 噬灵神术。 我反复回想水潭里听到的声音和母亲死后的记忆,开始拼凑这门功法。慢慢的,我发现了它的妙处。 幻猫族那老东西以为噬灵的关键是灵力和内核,其实他从根本上就想偏了,所以才会在吸食那么多灵兽后,依旧停留在合一境界。 而噬灵神术真正的关键在于血脉——所有的传说都是说,因为我们是神的后裔,所以才会存在天赋,灵力不过是血脉的负载物。 接下来,我杀了一只偷跑到河边玩耍的花斑豹来证实我的猜想,那孩子才刚进入凝气期,死时纯洁透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一个陌生的我。 虽然下手时我并没有犹豫,但此后很多个夜晚,我无数次的想起杀人时的我,残忍、冷血,竟然渐渐地同幻猫族的老东西重合在一起。 我变得越来越强,杀的灵兽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老龟察觉到了什么。 他其实早该察觉的,不过我想,他是下意识的不想承认曾经的那个锦鲤已经消失了。 老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走的时候,绿壳却叫住我,说要一起走。 我诧异,他却无所谓道:“反正这日子有一天算一天,跟着你说不定更有指望。” 后来,追随我的水族多了,我便把噬灵神术做了改动,教给了绿壳和其他几个灵兽。 随着水族的势力渐渐壮大,我们开辟了撼波城,只要是觉醒意识的水族,都可以在这里修炼居住。 慢慢的,他们便开始称呼我为锦鲤大王。 等到达合一期巅峰时,听外面的灵兽说幻猫族族长快要不行了。 我在心里冷笑两声,心想也是时候了。 杀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头儿实在太容易不过,屠尽整个幻猫族也很轻松。谁让这么多年来,幻猫族断代严重,除了族长外,其他合一期的灵猫一个都没有。 什么狐神爱宠,祖先神兽,还不是要走向覆灭? 云梦泽的灵兽一直将幻猫族之祸归结于我,可他们哪知,早在千年前族长因为一己之私,亲手杀害自己的族人时,结局早已注定。 我取回母亲的尸骨收殓,并呼唤巫祁,希望他将我母亲带去无尽湖泊埋葬。 待一切结束后,我躲在昔日藏身的小水潭中,静静的呆了三日。 复仇并未使我更快乐,反倒落下满身空茫。 直到心中一个声音在质疑:你真的认为结束了? 不,并没有,这还完全不够! 接下来我以噬灵神术为饵,将孔雀他们一个个玩弄于鼓掌,把所有灵兽踩在脚下,让他们品尝水族曾经所有的痛苦。 在到达通感期后,我成为了云梦泽最强的灵兽,就像老龟说的,他们敬我惧我,唯独不愿亲近我。 而我则因为修炼噬灵神术的原因,需要提防着所有灵兽,同时又将他们看成食物。 我渐渐觉得世界仿佛一潭死水,只有跳动的、鲜艳的、热烈的血液才是活着的证明。 我无法心安理得,于是便开始学着幻猫族那老东西一样,用秘法维持人形。老龟曾说,人是世界的主宰。 可他没有说过,只有一个人时,世界是巨大的寂寞。更何况,我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兽。 直到几千年后,云梦泽的结界传来涟漪,白发白衣的男人衣不染尘,破空而来—— 我感到恐惧,害怕,屈辱,不甘。 但似乎又为这一刻等了许久。 醒来 阳燕感觉自己像是婴儿呆在母亲子宫里一般,周围浑身都是温暖安逸的,她懒洋洋地翻了个神,真好,舒适的如同沐浴在春风里,没有疼痛,没有血腥,也没有恐怖的灵兽—— 灵兽?对了,锦鲤大王!她还在战斗! 阳燕的意识终于回了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精美的竹制屋顶,房顶呈尖角状,四壁还夹杂着白色小花,她似乎正应着房间中央,深吸口气能闻到浓郁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清香。 药味?! 阳燕低下头,这才看到自己是躺在一个宽大的木质浴桶中,这浴桶上面是木盖,而她躺下的位置,则被贴心的做成斜靠式,正好能保证头在外,而将身体浸泡在浴桶中。 一股股药味便从桶盖的缝隙中蒸腾而上,苦涩之中浸透着一股药香,而水的温度不凉不燥,浸泡其中,直让人阳燕舒适不已。 很快,她的眼前出现了个着绿色衣裙,头扎双鬏的小婢,十一二岁左右,生得玉雪可爱。见阳燕睁开眼,上前恭敬地说道: “女郎切莫着急出来,长老交代过还要再泡上一个时辰。这里有些茶水,您可要用些?” 阳燕这才意识到嗓子干渴无比,想说话,却发现吐不出声。 好在小婢眼尖,忙递上茶水,手托到阳燕唇边,慢慢喂了几杯。 茶水下肚,干咳了几声,阳燕这才感觉咽喉处顺畅许多,忙问小婢道: “这是哪里?” “这儿是旸谷,木族羲氏的族居地。小奴唤作阿召,这几日专门负责照顾女郎。” 旸谷?她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然后阳燕想到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又问道:“今天是几日?是怎么来这里的?除了我,还有谁在?” “女郎别着急,您不能起身!听我慢慢给您说。”阿召止住想要坐起身的阳燕。 “今日乃仁宗十九年八月三十一日,您是被长老带来的,除了您还有其他的公子女郎,呃,常来看您的除了春公子外还有七八位,不过您放心,这次来旸谷的贵客都好好的,只有您伤势最重,现在才苏醒……” 阳燕又听她说了许多,终于放下了心,所以当时是谁及时赶到救了他们?她依稀只见到一抹白色。 好在与阿召聊聊天,时间也不那么难熬,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等阳燕走出浴桶,才发现浴桶之下隔着石板,下边则是用符阵聚出的火焰,怪不得这么久,药浴的水温一直没变过。 而竹屋也比想象中大了许多,浴房两侧垂挂着青草黄的纱幔,与主屋之间则隔了一扇大大的、绣着仙鹤的屏风 阿召比她低了一头,踮着脚尖为阳燕擦身,又为她披上浴衣,后者因伤势过重,现在还十分虚弱,只能不好意思地任小婢摆弄。 好在旸谷四季如春,即便已至金秋,气温依旧怡人。 随即又有两个婢女穿过屏风,抬进一张软榻,这两个婢女看起来年龄要大些,但似乎地位却不如阿召,只垂头默默做事。 软榻上摆好,又陆续摆上瓜果点心,阿召上前行礼道: “女郎可以暂时歇一歇,待我们将热水放好,您便可以沐浴了。” 阳燕点头默认。心里感叹,在春晖堂过了这么久,再次过上有仆婢侍奉的生活居然颇觉不适。 三位婢女手脚麻利,很快将药浴桶放水清洗,这浴房设计的颇为巧妙,有专门放水和排水的管道。 阳燕看见其中一个婢女按动机关,地板便打开露出排水的竹管,只消将浴桶一侧木板取出,污水便很快排出去了。 同样,净水从另外的竹管流入,这院子里应该有专门烧热水的厨房,阳燕看到流入的净水还冒着白烟。 很快,先前那小婢逃出一白瓷小瓶倒入浴盆中,她对阳燕解释说这是木族专门调配的清洁粉,用来除污效果极好。 阳燕不禁又发散想到,同羲春来云梦泽的一路,见他拿出的各种药丸、药粉,心里感叹道木族的创造力真是非凡。 待收拾完毕,小婢又珍而重之的从屋角一侧的置物架上拿出一个透明玉罐,罐子约婴儿巴掌大小,做的圆润精致,小婢将其打开,一股异香便幽然飘出。 她用玉勺舀了两匙,撒入浴汤中,水一下子变为了粉白色。 小婢向阳燕介绍道,这是他们春公子的杰作,名为‘欢颜’,融合多种花卉异植精华,经历了诸如月光下晾晒四十九日等多个步骤,总之非常珍贵,于美白养颜上有奇效,是专门拿来给阳燕用的。 阳燕这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早在先前出浴桶时,她便看到了自己全身纵横斑斓的伤疤,想必是在同锦鲤的水线对抗时留下的,不用说脸上也是如此。 虽说天赋之人随着灵气修炼,能逐渐修复自身伤势,但要让伤疤完全恢复,恐怕得要几个月。阳燕不算注意自己的外貌,平日的衣着装扮全由母亲一手操办,然而她毕竟是个女郎,顶着伤痕累累的面貌总归心里膈应。 阿召看到她面带失落,很有眼色地说道:“女郎请放心。长老和公子早就考虑到伤疤的问题。您泡的药浴包括这盒欢颜,都有助于恢复,您想想,这儿可是旸谷,就没有主人们治不好的病症!” 阳燕被她夸张地语气逗乐了,随即又被侍奉着泡进了浴桶里。 她把脸埋进水中,感受着暖暖的温度,伤口处接着传来细微的痒意,等到泡完,阿召为她擦身,确实发现皮肤肉眼可见的更加细嫩光滑,不禁心下感慨原来这小婢说得确实不夸张,羲春的欢颜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这药如此好用,怎不见世面上有卖?阳燕问道。 阿召闻弦知意,细细解释说一是因为程序复杂,二是因为所用药材过于珍贵,单单只用来美容羲春觉得实在大材小用,便只留了个方子,做了几罐留给长辈姐妹,而阳燕这一罐还是羲春特意交代给她用的。若是阳燕想要,可以向羲春开口。 可惜了,如此好用的美颜圣品,她本想着多买一些回家时送母亲,却没想到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居然如此经济实用。 阳燕忽略过阿召不知是故意还是别有深意的语气,又想起在他们还未到达东郭村前,她还曾向羲春戏言,说是有机会一定要来旸谷看看,却没想到这机会居然来得如此快。 在小召的搀扶下,阳燕从浴房来到了卧房,她歪在靠窗的软榻上,等着婢女们摆好吃食。 从窗外望去,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此时已日近黄昏,温暖的阳光透过竹林缝隙,洒下橘色的光影,林间时有鸟儿轻啼,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阳燕这才有些真实的感觉。 饭食不多,只一碗粥并几碟小菜,虽然少但看起来颇为精致。阿召说她长久未进食,还是少食多餐为佳。 阳燕很快将它们一扫而光,吃了点热食,才觉得身体有些力气,她盘腿而坐,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气,被阿召制止了。 “六长老交代过女郎内伤未愈,还是过两日再动灵气为妙。” 好,可吃饱喝足,干坐着着实无聊。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不多时,门口传来响动,很快秋翎一脸喜意的出现在阳燕眼前。 “阿燕姐姐,你可算醒了!” 见到秋翎,阳燕也是一脸惊喜,忙招呼她坐下,阿召为她们奉上茶点,便自觉退下留两人说话。 还没等阳燕开口,秋翎便先开口道: “原本十九姐姐要和我一同来瞧你,但她跟炎元哥正切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就先来了。” “炎元?是炎氏少主吗?他怎么在这儿?”阳燕一脸疑惑。 “唉,这说来话长,听我慢慢给你说。你昏迷了五天,当时跟个血人似的被祭司带过来,大家都吓坏了,好在羲竹夫子说没有大碍。” 秋翎边说边拍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阳燕听秋翎说,才知道原来那天是白塔祭司出现救下了他们,而锦鲤居然自尽了! 听到这里,阳燕就觉得十分荒谬,那不可一世的锦鲤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自尽了? 不过秋翎十分理解她的心情,说道: “祭司大人乃当世唯一步入圆满境界的大能,锦鲤见逃生无望,被逼入绝境自尽也情有可原。但阿燕姐姐你知道吗?你可是被祭司大人一路抱回来的,如此殊荣,大家都羡慕极了,连明姬都说自己从未被祭司抱过呢……” 白塔明氏,不染尘埃。而祭司作为天下第一人,说是天人都不为过,阳燕这么想一想确实觉得十分激动,可惜当时正昏迷,实在太遗憾了。 而之所以阳燕会有此殊荣,纯粹是因为当时她的情况看起来十分危险,要尽快送来旸谷救治,所有明沉便驭空将她送了过来。 然后秋翎又说,火族少主炎元最开始本同祭司一起去了云梦泽,除了两人外,居然还有十九的师傅,炎二爷,不过他在对战北方大王时受了伤,炎元只能先将他送来旸谷,谁料到与十九竟在这里相遇。 阳燕之前曾听十九说起过她师傅,想必在这里能遇见,十九一定十分开心。 至于明岚,秋翎说正随同祭司在云梦泽处理结界的事情,正忙得脱不开身。 对战锦鲤的情形,秋翎并未亲历,她只说在他们三人分开往南去寻炎驷夫子后,一路上被众兽拦截,好在都是下三层的境界,勉强也能对付。 直到后来祭司派出水族的灵兽在云梦泽宣布锦鲤已死的讯息,又说要众兽聚集来决定是否打开云梦泽,他们这才知道竟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到与明岚他们汇合,才知道原来其他三支小队早在炎驷察觉到不对劲儿时已经撤离,而炎驷夫子救人心切,所以被锦鲤诓骗留在了撼波城,正好与他们错开。 阳燕拍拍胸口叹道:“若非祭司及时赶到,我们怕是还要被那锦鲤玩弄于鼓掌之上。这云梦泽的灵兽当真可怕,竟生得比人都要奸诈。” 秋翎赞同的点点头,“可不是。还有,我们当时不是一直未收到回信嘛,后来才知道锦鲤借助云梦泽溪流遍布,水族便可以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处,所以从我们到云梦泽开始,便处在了锦鲤的监视之下。” “所以即便是我们羽族专门训练出的传信鸟,也被水族拦下了。好在语姐姐养的蝉儿没被发现,与其他几队互传了口信,也是她发现传信鸟有问题,不过那时我们已经被困在水底了。” 炎元 两人正说着,又听得门外一阵声响,抬眼望去,阿召引着两人上前。 当先一人,红发圆眸,生机勃勃,正是十九。 而她身后的则是位眉目深刻,脸似刀削的俊朗男子,约莫八尺有余,红色内袍搭黑色长褂,上绣金色图纹,窄袖束腰,黑发紧紧束于脑后,通身一副精练的气势。 阳燕还想道这位是谁,秋翎已经上前叉手行礼道:“炎元哥哥。” 大殷朝一般行三种礼仪,熟悉的友人同辈,右手抚肩,左手背后,此为半礼。 尊敬的师长、位高权重之人,则双手相叉,身躯前躬,行叉手礼;最后则是叩拜礼,一般只用于叩拜先祖神明。 凭着秋炎两家的姻亲关系,秋翎见到炎元还是行了全礼,说明他不仅仅是亲友,更是要恭敬对待的人。 阳燕很快反应过来,本也想跟着行礼,奈何身体实在虚弱,十九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 阳燕开口客套:“少主安好,按说本该我去拜访您才是,却让您亲自光临寒舍,失敬失敬。” 炎元摆了摆手,“阳姬、阿翎,不必客气。这是在外,何况你们都是女郎,不用行那套虚礼,像十九一般把我当兄长就行。” 不等阳燕吩咐,阿召便又添了两把凳子,三人互相推辞一番,最后由十九拍板,阳燕、炎元坐榻,秋翎挨着十九坐在了凳子上。 炎元歉意道:“如此看来,倒是我搅了阳姬休息。此番前来一是探望阳姬伤势,二则是感谢阳姬平日在春晖堂对十九的照顾。” 阳燕心下奇怪,虽说炎元明面上是十九族兄,但两人非亲非故,炎元亲弟炎五、炎七都不见如何,炎元为何跑来向自己道谢? 阳燕按下疑惑,微笑道:“炎少主何须如此客气,我与十九是亲密好友,平日里她也帮我良多,总归是互相照顾才是。” 这边十九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寒暄: “兄长,不若你先回去。反正阿燕你也见过了,这样客套来客套去,大家都不自在,阿燕还在养伤,别让她受累了。” 还没等阳燕出声挽留,炎元便失笑道:“算了,我在这里着实讨人嫌,这便先告辞了,阳姬还请好生将养。” 阳燕秋翎又是一番挽留,最后阳燕让阿召送炎元出去。 这边青年刚走,阳燕便迫不及待开口问十九道:“你这族兄是什么情况,倒比炎五郎和炎七郎热络许多。” 炎五和炎七虽然与十九同族,但最开始在春晖堂中,可不见有多关照这位族妹,后来明岚入山后,痛斥炎五一番,二人这才同十九渐渐熟络。 “就是就是,我哪回见着炎元哥不是板着脸,每次都吓得我们不敢造次,就是炎七郎见他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有到十九姐姐这里,才这么好说话。” 秋翎说完,还调皮的朝十九眨眨眼。 阳燕才回过味来,迟疑道:“十九和炎少主……”即便自己再迟钝,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而十九则直接点点头,承认道:“没错,族中是有打算让族兄与我结亲。之前长老态度不明,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公布,但到这里时,又正巧遇见他,族兄便向我承诺会定下这门婚事。” 阳燕双目微瞪,她实在佩服十九,即便说起自己的婚事也波澜不惊的好似在讨论天气一般。 秋翎似乎是习惯了十九的淡定,对阳燕说道:“你可别怪我提前未同你说。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再加上我也是到了旸谷后,看到炎元哥待十九的样子才猜到的。” 不可否认,炎元是未央城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新贵,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在王都是被女郎们念在嘴边的‘子都郎’,甚至有传言说风族旖娘都倾心于他,但十九是什么想法呢? 看着既不害羞,又不显激动的十九,阳燕不禁问道:“那十九对炎少主是什么感觉呢?” 十九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没什么感觉。” “既然没感觉,那你会答应婚约吗?” 十九点点头,“族兄是个不错的人。” 难得十九如此直白的夸一个人,看来炎元确有过人之处。 不过阳燕其实关心的是十九的想法。 在她的心里,结两姓之盟是件慎重又神圣的事,她读过些话本,对故事里缠绵悱恻的凄美爱情有过向往。 但阳燕也深知,故事只是故事而已,对于她们这些女郎来说,最美好的莫过于夫妻和美,夫唱妇随。 当然,阳燕更清楚,婚盟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尤其在四姓七族之中,关系着后代的血统,以及家族的荣衰。像她自己,祖母不还希望能让她嫁入火族从而巩固两家的关系吗? 那从这方面来看,十九若是与炎元成婚,算是高攀了。 阳燕便不再多言,只问道:“那你们打算何时公布婚讯?” “待我们今年回南交,同族老们商定好日子便可。” 在大殷,婚约嫁娶也是件麻烦事,尤其在贵族中,从合八字到提亲下聘最后到婚宴,有一整套流程,并且都要算好日子,马虎不得。 阳燕内心略感惆怅,她才睡了多久,怎么醒来好姐妹就要嫁人了?于是她哀怨地望向十九,说道:“你瞒我们可瞒的太紧了,先前都不知道有这一出。” 十九无语,她知道阳燕是关心自己。可十九本就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里,知道有此婚约还是来未央城前父亲忍不住告诉她的,不过因为只说可能,她也就听听而已。 这次见到炎元,没想到他又郑重的告知了自己婚约的事,并以亲密但又不算她厌烦的姿态贴了上来,没过几日,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两人关系的特别。 十九不讨厌炎元,甚至还很欣赏他。早在两年前,她便与炎元在荼靡沙漠切磋过,是个非常值得敬佩的对手,从这一点看,与他成亲也不错,毕竟像康叔天天念叨的,女孩子大了都要嫁人,既然要嫁,当然要嫁给强者。 这些想法,十九不会说出来,但她相信阳燕会慢慢理解。 十九之所以能与阳燕成为至交好友,就在于阳燕有着很强的共情心,她总是宽容并尊重每个人,哪怕有时不理解对方的做法,但她一定会给予支持和信任。 想必明岚他们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一个内心温柔的人,会不自觉的吸引他人。 十九又说道:“还没恭喜你进入灵感境界呢。” 说起这个,十九便又将那日的情形详细叙述了一遍,包括阳燕昏过去的事情,还有他们如何救下穿山,以及阳燕挺身救下幽莲的情形,说得秋翎只觉得惊险万分。 甚至秋翎还揶揄道:“燕姐姐为何对幽少主如此奋不顾身?” 阳燕只讪讪道:“当时实在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同伴有性命之危,不能放着不管。其实后来想想挺傻的,若非我轻举妄动,应当是不会惹恼锦鲤,让大家吃了那么多苦……” 那日三人一直聊到深夜。 又过了五六日,阳燕觉得自己已是无碍,除了还有些浅浅的伤疤,身体已经完全好转。 这日羲竹夫子来为她彻底检查一番后,交代阳燕可以修炼了,又嘱咐继续用欢颜擦洗,再过七日,伤痕便能完全消去。 送夫子走后,阳燕便迫不及待的盘腿而坐,运行体内灵气,只觉得灵感期的经脉比之先前扩大了一倍,似乎现在能毫不费力的在身周布上一层雷电。 他们天赋之人所说经脉与实际人体内的脉络不同,乃是并行于体内储存运行灵气之处,经脉汇聚之地为丹田,如同心脏般令自身灵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所谓的境界提升,除了对于天赋的理解之外,还包括经脉的扩充以及被灵气滋润的魂魄的壮大。 雷灵力过于霸道,所以雷族进阶前是要利用耀金石中和灵气,让自己的经脉慢慢适应更多的灵气,循序渐进才行。 但阳燕本就处于炼体巅峰,加之危急关头只想着调集更多的灵气来保护自身,所以经脉便突破了壁障,让她在那时突破了境界。 本来她的肉身当时被锦鲤的水线毁坏的深入腑脏,而内在又因为境界突破而导致经脉受损,内外夹击下造成的剧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连十九后来听羲竹长老说起她的伤势时,都禁不住蹙眉。 而之所以阳燕能挺过来,明岚猜测或许真是由于她平日修炼不依赖耀金石,而是慢慢忍受雷灵力对经脉的冲击,这种疼痛让阳燕更不敏感之外,还锤炼了她的经脉。 说起明岚,自她三日前听说阳燕好转来看过一次后,便又去了云梦泽。 云梦泽的灵兽们大部分都同意打通秘境的结界,回归大陆。 少部分持犹疑态度,不过祭司说结界乃上古大神所设,一时半会儿不是那么容易能完全打破的,只能先开几道门。 这相当于给了众兽缓冲的时间,也能让灵气渐渐进入云梦泽。 阳燕心想的却是,以云梦泽灵兽堪比人类的智慧,倒不是它们适应人类,而是人类适应它们。 不过其他人也能想到这点。东郭村的惨状已经呈报给王上,听说朝廷会派一支军队在云梦泽附近驻扎。? 今日阳光实在明媚,虽说旸谷四季如春,但不知是不是身体大好,阳燕连带着觉得什么灿烂几分。 她这几日住在羲竹夫子的竹园里,阿召不仅仅是小婢,还是羲竹夫子的药童,熟知医理,特地被派来照顾阳燕。 其他人则住在芙蓉园里,是羲氏专门的客房之处,阿召见她无聊,便说芙蓉园内此时芙蓉花仍然盛开,可以约着秋翎,于花下品茗谈天,别有一番意趣。 说得阳燕意动,随即便出竹园往芙蓉园而去。 走了许久,眼前出现了一池碧波,水波袅袅,一望无际。碧波之上,竹桥蜿蜒曲折,之下湖水则清澈见底,一眼能看清招摇的水草和漫游其间的小鱼。 阳燕见之心喜,随即便转过方向,往湖边而来,这水见之可喜,浅浅覆着清洁细嫩的白沙,不下水玩一番着实可惜。 因为羲氏人似乎不喜吵闹,所以住所着实宽广,这来往的除了阳燕,竟看不到第二个人。 所以阳燕放心大胆地脱了鞋袜,入得水中。 或许是因为水太清,所以才显得浅,本以为没过脚踝的深度,却一下子过了小腿一半,阳燕只得又提了提裙角。 不过湖水凉凉的,而太阳又晒得暖融融的,这一番碰撞,更让人觉得惬意,她索性沿着湖边往深处走了走。 越往里,草木越是茂盛。湖周围的植被同云梦泽类似,都是叶阔而大,湖水略往深处是生得粗壮的一丛芙蕖,水边则蔓生着如同巴掌大小的水生藤蔓。 阳燕止住步,用脚尖往那绿叶上探了探,谁知那藤蔓竟像是害羞了一样,往后缩了缩。 阳燕心里直呼好玩。 正要再追着水蔓欺一欺,忽觉水面泛起涟漪—— 她抬眼看去,只见水深处莲叶如同绿波般被层层推开,露出了竹筏的一隅,目光往上,则正对上少年惊讶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少年正是幽莲。他原本幽深的黑瞳此时蒙上水光,脸上尤带一丝睡意,明显是刚刚苏醒,想必是阳燕的动静惊醒了他。 而阳燕则惊讶地看着半坐于竹筏的少年,他正巧藏在这从芙蕖里,茂密的枝叶刚好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所以才没被她发现。 幽莲则皱着眉,看着半挽裙角的少女,以及水下那片纤白,不禁开口道:“阳姬真是好兴致。” 突然意识到自己形象的阳燕脸上一红,可她正在水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讪讪一笑,“呵呵,真是打扰了公子的雅兴。” 好在幽莲还是有那么些风度的,他随即撑起竹筏,来到阳燕身前,示意她坐上来。 阳燕整理好衣裙,随即问道:“公子这几日还好?” 其实那日她半昏半醒,也不知幽莲到底伤没伤着。 虽然听秋翎说,四支队伍只有阳燕和太子伤势最重,但经过东郭村之后,阳燕发现幽莲也很能强撑。 加上从她醒后,几乎所有人都来看望过,除了同她一支队伍的幽莲。 阳燕本打算这两日寻个时机,专门拜访,谁知今日竟然意外遇见了。 “还好,阳姬的伤势想必也恢复了。” 不知怎么回事,阳燕总觉得和幽莲的距离似乎又回到了初始,她还觉得经过云梦泽这十几天的相处,大家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了。 阳燕莫名觉得有些委屈,竟直接说道:“公子是介意那日我做了多余的事!想必如果不是我,依公子的足智多谋,肯定能从锦鲤手上逃脱,也不至于因为我让大家遭罪……” 幽莲心里讶异,他万万想不到过去这么久,阳燕心里还没有过去这个坎儿。 其实当天的情形谁也说不准,很多事都在一念之间。 更何况他做事从来只求达成心中所愿,根本不会管结果如何,为此,幽莲可以不顾性命。 但此时,面对红了眼的少女,即便在东郭村还有对战锦鲤那么艰难的时刻,他也未见阳燕露出过半分脆弱,幽莲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可以调笑她,威胁她,甚至冷淡她,但似乎都不合适,生平第一次,幽莲心中升出了一丝于心不忍。 “你怎么会这么想,若没有撑下去,祭司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救下我们?” 然而即便幽莲觉得用尽了耐心,将最浅显最可靠的理由说给阳燕听,也没把少女哄好—— “公子真是这样想的吗?你若不怨我,那为何不来看我?” 旸谷 “唉——” 阳燕盘腿坐在榻上,不知第几次叹息。 身边的阿召已经见怪不怪的递上一杯茶,自昨日女郎返回后,就是这种状态,时怒时忧,最后都是化为一声叹息。 问她原因,阳燕也不说,只道是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蠢事?阿召心里想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贵族女郎这样说自己。 “阿召,你说,我要不要去赔罪?” 阳燕心里十分纠结,她一想到自己昨天脱口而出的话,就觉得十分唐突,幽莲心里会怎么想呢? 可要上门道歉,她又十分不好意思。 阿召给她出主意,“不如女郎买些礼物送过去?” “你是说送礼物赔罪?也不是不行,可这事有些复杂,就怕表达不清楚。” 阿召摇摇头,“不单单送礼物,奴的意思是,礼物只是个幌子,女郎可以将原委写在信里,同礼物一起送过去,这样不就既不尴尬,又能说清楚了吗?” 阳燕眼睛一亮,欣喜地望着阿召赞道:“这主意真不错!” 至于礼物,在阿召的建议下,阳燕便拖着秋翎准备去旸谷城看看。 而且夫子们已经决定再休整两日,便要启程返回未央,趁着这机会,自然要好好在这里逛一逛。 本来阳燕还想叫着十九,然而秋翎说十九一早便跟炎元去了演武场,她俩打扰的话炎元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日后一定不会给她们好脸色。 秋翎说得十分恐怖,阳燕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的不说,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还是能肯定炎元对十九绝对不一般。 自从明岚‘不经意’的把十九在春晖堂被炎五、炎七冷淡的事情泄露给炎元后,隔日他们便见到两人顶着斑斓的脑袋,齐齐恭敬地朝十九赔礼叫族妹了。 除了她俩以外,秋橙忙于处理先前堆积的族务,其他女郎也不十分相熟,好在正巧碰上了羲春,便同她们一道了,阳燕又再次向羲和道谢,给了她那么珍贵的欢颜。 旸谷虽然是座城,但实际上同雷族一样,羲氏并不居于城内,而是于城外开辟本族族居之地。不过与雷族住在高山上不同,木族所居山谷之中,此山谷也可称做旸谷。 所以没来过这里的人会将两个旸谷混为一谈,而当地百姓却知道,旸谷分为外谷和内谷,木族羲氏是内谷的实际掌管者,但凡是从外谷来,那必定要高看几分。 旸谷城不算大,半个时辰便能走完。整座城建在小山之上,一条清澈的小溪穿城而过,城内人家所居皆依山傍水,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里的建筑多为竹制,随处可见精致的吊脚小楼,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蜿蜒曲折,间有野花青荇作为点缀,他们从小道一路向前,慢慢爬向小山顶。 羲春介绍这山名叫小泉,溪流唤作涌春,涌春便发源于这小泉山上,合起来便意为小泉涌春,是旸谷城的象征。 在城内也禁令,任何人不得在溪水内倾倒嬉戏,只允许打水使用,不能沾污圣泉。 但旸谷也有个习俗,三月初三,暮春时节,要到山脚下的溪水汇聚处沐浴祛尘,称为‘沐春’。 旸谷百姓也爱种花,家家院子里皆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许多珍贵的品种也只拿矮矮的篱笆一围,并不吝啬给过路人看。 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与花朵的芬芳,耳边是溪流潺潺之音,阳燕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浸泡在自然的清新之中。 旸谷城的集市设在小泉山顶,上得山,人渐渐多了起来。 同外谷的打扮不同,这里的女郎们多是穿彩色绸裙,外罩一层薄薄的纱裙,内裙十分贴身,在纱衣之下隐约可见妙曼的曲线,行走间更是袅娜妙曼,摇曳生姿。 她们还会搭配同色的面纱来遮阳,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妙目。 男人们装扮就简单多了,大都是短衣窄裤,头戴竹编斗笠,应当是为了方便干活。 偶有一些也像羲春一般,一副文士的宽袖长袍。 他们三人一路走来,因穿戴不凡,又容貌昳丽,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但大部分看到羲春佩戴的外谷腰牌时,便知不是一般人,纷纷避让着三人。 羲春客气地向两人说道:“旸谷城是个小城,比不上王都、千仞城的繁华,城里只有些小商铺,恐怕怠慢了二位,还请多多担待。” 阳燕秋翎自是不会介意这些小事,倒是觉得旸谷城民风更加自由淳朴。 不像未央城,贵族与平民间划分着区域,这里的集市都是摊贩,全都摆在外面,让人一眼就能望见。仅有几间铺子,也是半开敞式。 而所售之物更是繁多,打眼望去,便见着有水果鲜花,首饰胭脂,还有药材布匹等等,不一而足。 秋翎最是喜欢这样的集市,忙拉着阳燕逛了起来。 两人兴致勃勃的从头逛到尾,买了许多胭脂饰品,甚至还买了几套旸谷女郎们时兴的纱裙,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羲春真是个好性子,跟着两女十分耐心,在她们买香料看药植时,还会仔细的帮她们把关。 等到最后,阳燕突然意识到,她可不是来玩的,最主要的目的是给幽莲挑个合适的赔罪礼。 可是买什么呢?什么显得既特别又不刻意,既能郑重表达心意又不至于太落俗? 想到这里,阳燕便问羲春道:“旸谷有什么特产吗?” 羲春明了:“阳姬可是要送人。” “额,的确,”阳燕不自觉的挠了挠头,“想着既然来了就给十九他们也带些东西,顺便再买一点,等到回子午城时,送给长辈。” “阳姬有心了。”羲春点头赞道,“要说旸谷最出名的应当是一酥一茶一花了。” “一酥,乃是旸谷特有的芙蓉酥,以芙蓉花为原料,做成的小点心,等会儿我便可以带两位尝尝。一茶是指这里的茶叶,旸谷的茶叶闻名大陆,也是城内主要的经济来源。” 确实,在来此的一路,阳燕见着了不少的茶树,这集市上十有二三卖的也是茶叶。 “旸谷最出名的茶叶名为‘千里寻香’,一钱便值百金,外边这些摊位上虽然也有好茶,像‘雨前’、‘清河’等,但到底不如‘千里寻香’难得。不过城内惯例是秋茶早在拜神节前就被商贩收走,现在只能去问问还有没有存货。” 听羲春的语气说不准能买到‘千里寻香’,阳燕有些欣喜,她即便对茶略知一二,但当世顶尖好茶排第一的‘千里寻香’还是有所耳闻。 这种珍贵的茶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每年只出那么些,先供应的肯定是王室及各大贵族,雷族虽然名头响亮,但到底还是没落了。她祖父嗜茶,若是能在此寻得几钱也确实不错。 “那剩下的一花呢?”既然能排在‘千里寻香’之后,想必更是不凡。 “这一花嘛,名为‘月光幽昙’。至于这花的美妙之处,我带你们看看便知道了。”羲春卖了个关子。 “能比三重八瓣冰莲都好看?”阳燕和十九被吊起了胃口,什么月光幽昙,竟是比‘千里寻香’都神秘。 羲春笑笑不语,只带着两人穿过集市,走了老远来到小泉山另一侧的背面,这里竟然有一片十来亩大小的花圃,只是虽说种着花,但光秃秃的只见花枝,不见一朵花开放。 而不等羲春招呼,阳燕秋翎的目光便被花圃前方树立的冰雕吸引住了—— 那长方冰雕足有一人高,冰内则是一朵盛放的昙花,那花的颜色是微微的紫,迷离而又忧郁,十二片纤细的瓣,像挥手送别爱人的少女,翠玉般的茎干又是如此的笔直优雅。 即便是在冰里,看花人也能感受到那花流露出的气质,像是在诉说一支故事。 阳燕不知不觉便被吸引,甚至不知何时,眼角已流下一串泪珠,再看秋翎,也是如此。 羲春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说道:“这片花圃是旸谷城专门为‘月光幽昙’开辟的。传说中,此花是月神化身。” “旸谷人爱花,但万年以来,幽昙只开了这一朵。幽昙在月下开放,花开花落又只有两个时辰。那主人不忍,便用了符阵将其永久定格,让所有人都能欣赏幽昙之美,可对于花来说却十分残忍。” “或许对于幽昙来说,之所以不开花不是因为人选择花,而是花来选择人,何况它又是这么美丽。于是城中渐渐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爱花人,皆可带走一支‘月光幽昙’。” “那又如何断定是爱花人呢?”秋翎疑惑道。 羲春微笑,“‘月光幽昙’虽然是花。但却是实打实是灵植,凡是灵植皆存灵智。从来都是花来选择人的。” 而阳燕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响,她似乎沉浸在一个玄妙的世界里,觉得那朵紫色幽昙似乎在同自己说些什么。 没来由的,阳燕便已不自觉地走入花田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捏着一支根茎完整的月光幽昙。 “这……”阳燕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刚刚只是觉得那昙花颇似幽莲,若是送他必然欢喜。 羲春却温和地笑道:“看来阳姬是个爱花之人。倒不必为难,万物有灵,遵从心意便可。” 三人又欣赏了一阵冰中的幽昙,然后羲春便带她们又往山下走了走,来到一座八角凉亭样的竹楼。 竹楼正中有一牌匾,上边写着鸡爪样的三个字,不凡居。 阳燕和秋翎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出一抹深意,这店主口气倒是不小! 羲春好像知道她们在想什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让两位见笑了,这里是我舅舅开的茶楼,虽然口气大了些,但却有独到之处。” 阳燕不知道,但秋翎却很清楚,木族羲氏的族长娶了风族云氏的嫡女,所以羲春说的舅舅,应当是如今风族族长的亲弟,唤作怀玉。 怀玉公子,琴画双绝,名动天下。 虽然比他们长了一辈,但他的美名至今还在大陆流传,不过听说此人性格狂放不羁,又恃才傲物,所以并不被风族长老们待见,没想到竟有幸遇到他开的茶楼。 进的门来,迎客的童子机灵无比,见着羲春就行礼道:“原来是春公子啊,三楼的雅间还给您留着,您请上座!” 又朝阳燕、十九恭敬一礼,殷勤道:“两位女郎真是貌比天仙啊,我们小店儿今日真是蓬荜生辉!” 羲春回道:“就你嘴甜,舅舅呢?还是来一壶千里寻香,两碟芙蓉酥。” “好咧——”小童应道,“不过不巧,老板前两日出门采风去了。” 羲春知道他这舅舅最是行踪不定,便也没再多问,带着阳燕她们上了三楼雅间。 这不凡居在外看着不大,内部倒是宽敞,雅间以苇席隔挡,临窗而设,窗户也比一般要大。 从窗外眺望,能清楚的看到蜿蜒的涌春水向下流去,与更宽广的江面汇合。东南山峰皆秀丽,虽没有北方巍峨,但这么登高一望,却能品出各自的雅致。 不多时,先前那童子便举着托盘过来了—— 霎时,整个房间便弥漫着一股清幽的茶香,不用说便是千里寻香。 再说那芙蓉酥,通体奶黄色,小小一块,可一口抿入,拿近了看芙蕖花瓣栩栩如生,隐隐透出一股甜香。 阳燕尝了一口,先是如蜂蜜般的浓甜,还带着一股不明显的奶味,当甜渐渐转淡时,芙蕖花的清香便涌上唇齿,令人意犹未尽。 再配上顶级的绿茶,和眼前的美景,天上人间,概莫如此。 旸谷真是个好地方,阳燕心里感叹道。 那日,三人兴尽而归,阳燕在羲春的引荐下,也买到了几钱千里寻香,虽然贵些,但她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又从不凡居带了几碟芙蓉酥回去,给十九明岚他们送了去。 当然也和着莫名拿到的那支月光幽昙,以及自己绞尽脑汁写的一封道歉信,一起送给了幽莲。 归来 离开不过月余,再回未央城,阳燕心中感觉已是大不相同。 明明出发时王城还留有拜神节的热潮,此时却已是萧瑟秋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云梦泽的这一趟,他们经历了许多,阳燕觉得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原来这世界竟如此博大精彩,原来过去的自己竟然活得如此浑浑噩噩、安逸狭隘! 随着境界提升,阳燕对天赋的使用感悟又加深了一层,她重新思考起为什么要修炼,明明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养成了习惯,可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追寻修炼的意义。 是为了更强?为了长生?亦或是为了天下苍生? 好像都不是,她不像十九那般要强,对于变强有追求但并不执着;她也不像明岚那般立志高远,心怀天下;至于长生,连神都不可能永存,又何来长生可言? 阳燕思考了整晚,都没得出想要的答案,她想问问别人,第一时间想到明岚,明岚只高深莫测地对她说了一句话:顺心感悟。 这就是说让自己再想想了? 她其实还很想去问问幽莲,阳燕发现很多时候少年的话恰中要领, 但从返程开始,幽莲便又恢复到之前在春晖堂的样子,甚至比之以往,还冷淡许多。 加上他那两个女婢,处处随身,阳燕自觉便不再打扰。 比较开心的是,返回春晖堂后,院长公布了此次四支小队的名次。 他们队伍虽然剿灭的灵兽不多,但对战并杀死了荆棘大王,又活捉回羯婆罗。 这可是整个大陆目前唯一发现的由灵植修炼成的灵物,自是受到了各方尤其是木族的重视。 更巧合的是,他们一入云梦泽便交战的尖尾,最后竟然死在了玄凤之手,也因此,玄凤的小队分数比他们高出一些,得到了第一。 望着玄凤诸人被带去王宫挑宝的背影,众人羡慕不已。 秋翎托腮道:“可惜了…” 阳燕点点头,不过能得到三百灵石的奖励,她已经很满足了。 明岚却向他们招招手,歉意道:“这次如果不是我说要往中心去,可能也不会让大家遇到这么多危险。趁这次休沐,我带大家挑几样趁手的东西。” 秋翎眼睛一亮,忙谢道:“那可让明姬破费了。” 这边幽莲却道:“明姬的心意某已知晓,便不跟着一起去了。” 这居然是无利不起早的幽莲说的话,让几个人同时一愣,真是谁也猜不透少年的心思。 待到幽莲离去,秋翎才望向阳燕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阳燕摇头:“不知。” 这日休沐,众人按约定好的时辰,去往武威巷将军府。 迎着他们的是位三十上下的妇人,面盘圆净,眉眼含笑,令人见之可亲。 青和是常客,自是认得,还没等妇人向他们行礼,便开口道: “怎么劳烦福姑姑在此迎候?” 又向众人介绍:“这位是福姑,是云夫人的贴身姑姑。” 云夫人,作为明岚生母,当今白塔之主唯一的女儿,二十年前也是名动未央的倾世佳人,后来即便嫁与最受王上看重的将军,也保留了自己娘家的名讳,唤作云夫人而非将军夫人,其地位可见一斑。 再说虽然大殷尊卑分明,但一些主人家的贴身侍婢,因极得主人看重而颇为荣宠,所以众人待福姑瞬间多了一丝不同。 而福姑仿若不觉,笑意盈盈地朝着众人行完礼,自然的说道: “听女郎说家里要来客人,可把夫人高兴坏了,夫人身子弱,近几年没怎么出门,更别说见到这么多一表人才的郎君女郎啦……” 青和熟稔地答道:“既然如此,想必夫人定是让寿姑姑准备了不少茶点,看来我等这次都有口福喽。” 福姑一边回应,一边引着众人往前走。 殷公馆虽然乃武威巷第一家,宽广是宽广,但并不及其他贵族府邸的富丽豪华,反倒颇为朴素淡雅。 甚至院子里种着不是什么花卉名植,而是一些果树,阳燕能认出有石榴,有桃树,还有几棵桂花树,此时正开放着,让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甜香。 待入得大堂,不消福姑开口,阳燕便被坐在上首的美妇吸引住了—— 她看起来正值芳华,杏眼柳眉,樱唇含笑,肤色透亮,身着浅紫长裙,头梳坠马髻。 好像通身带着一股纯净柔软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呵护纵容,想为她抹去世间一切苦厄。 安奴与她,三分相像。 若非两人气质相差太大,怕是更像。 阳燕越看她越觉得可亲,可是盯着人看实在于礼不合,阳燕很快便将目光低了下来。 妇人生着双与殷安奴一样的杏眼,看到这一群少年到来,漾出了喜悦的波光,轻提裙角,款款走来。 青和当先开始行礼,“夫人,今日又要叨扰了。” 云姬笑着回道:“你们来正好热闹热闹,怎么会叨扰呢?” 她同时也没冷落剩下的阳燕等人:“诸位请赶快入座,福姑姑,让人奉茶。” 待众人落座,侍女们奉上茶点退下后,云姬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说: “阿岚常常同我提起你们,虽说只有阿和到过府上,但我还是知道诸位,都是名满王都的少年郎!” 这夸得少年们都不好意思了,倒是青和习以为常,淡定的喝着茶。 云姬继续道:“这位美玉般温雅可亲的小郎,可是木族的羲春?阿岚说你医术精湛,堪为国手。” 羲春红着脸回礼道:“夫人谬赞了……” “至于这三位风姿绰约、阿岚天天挂在嘴上的,便是十九、阿燕、阿翎,真是三位佳人,不仅长得好,天赋也高,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阳燕瞬间体会到刚刚羲和的心情,就连十九,耳边都泛起了一抹红。 “咳咳…”青和轻咳几声,笑着朝云姬道: “夫人您再说下去,我们可就臊了,这次来还给您带了些东西,有些是从旸谷带来的,不如您先看看。” 阳燕等人悄悄舒了口气,虽然夸人的话好听,但谁不知云夫人是明岚和安奴的母亲,隔着这两人被夸什么惊才绝艳、风姿绰约,那着实有些心虚。 众人又聊了几句家常,多是云姬在问,他们在答。 云姬虽然地位尊贵,但平日里并不常出门交际,是以像秋翎、羲春他们常居未央城的也不甚了解。 今日一接触,才发现同想象中的白塔明氏完全不同,云姬在和蔼可亲之中,仍带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不多久便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婢被引着进入堂内,行礼道: “夫人,女郎命婢子将诸位贵客带过去。” 云姬点点头,又向阳燕等人交待道:“府上已备晚膳,大家忙完便留在府上用膳。” 众人点头应谢,便随着小婢起身出门。 整个殷公馆,云姬居主院,西侧则是明岚和安奴的院子,与主院隔着一片梅林。 现在还未到开时,黝黑的枝干交叠着,好在与亭台廊道相衬,倒不显得凄楚。 刚踏进院门,明岚便正好迎了上来,笑道:“收拾了些东西弄得一身脏污,换了身衣裳,所以没能亲迎诸位。” 边说边带他们一路绕过主屋,直奔里处的库房。 “这里的东西虽不如王室的珍贵,但大都是祖上积存,算是我对各位的赔礼…” 明岚又说:“另外,我母亲久居府内,不曾外出,养成这副性子,大家能到访,她实是欣喜不已,如有冒犯,还请各位包涵。” 青和忍不住回道:“岚姬又客气了?夫人平易近人又有慈心,反倒是我们又拿东西又吃饭,该不好意思了!” 阳燕他们连连称是,明岚笑了笑,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阳燕和十九招手道:“阿燕、十九,我有事要同你们商量。” 闻言,两人走到明岚身边,便见她从空间中取出一物,正是在对战锦鲤时,她借给十九用的那把耀金石制成的板斧。 两人疑惑地看向明岚,明岚解释道:“这把石斧乃耀金石所制,无坚不摧,吹毛立断,想必阿燕一眼就能看出来。” 阳燕疑惑地点点头,明岚看向她接着说道: “这把石斧按理说给阿燕最合适,但阿燕你本身并不适合用石斧这种武器,再者这把石斧即便交给你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所以我想把它给十九,想着还是同你说清楚,以免心里介怀。” 十九听罢,也转而看向阳燕,说实话听到明岚要赠予石斧,她实在是相当欢喜,可不知阿燕会不会不高兴? 阳燕了然:“这本就是岚姬的东西,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再说这石斧确实更适合十九。” 阳燕也见了那日十九挥舞石斧的英姿,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十分清楚,即便明岚给她,她也护不住。 耀金石对于雷族实在太重要,只要有族人看到她拿着这石斧,第二日必然会有长辈来索取,这还是好的情况,更坏的可能直接强抢。 所以她对明岚的做法,心里一点都没有异议。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是专门要给你的。”明岚笑着又朝阳燕说道。 这下连十九都好奇了,自从阳燕在首次考校拿了最后一名起,她便自觉督促起了阳燕的训练。 可以说春晖堂中,再没人比十九更清楚阳燕的修炼水平。 或许是受限于本家功法不足,阳燕的雷电虽然威力巨大,却不够灵活,只要外家功夫到位就足以拖到她灵气耗尽。 招式也只有雷网防御以及劈雷,这样的阳燕就是空有力量的小孩子。 再加上阳燕本身外家功夫不到位,只有些花架子,即便十九教她许多,也仅仅是达到了能跟幽莲一战的水平。 当然幽莲主要是靠脑子,所以综合来看,即便阳燕到达了灵感期,也还是春晖堂里实力较差的那类。 倒是阳燕的两位兄长,即便不算春晖堂里最出众的,但起码也在平均之上。 十九曾认真观察过,他们两人对雷电的使用精妙许多,还能施放雷电颗粒,再加以灵器符咒辅助,水平比阳燕可高了不少。 只能说,雷族或许真的,从没打算让阳燕好好去修炼天赋。 十九能看出来的问题,明岚自然也能看得出。 两人只见她手上慢慢浮现出一根透明长棍,棍长五尺,两指粗细,质地好若水晶,但比水晶又更加莹润。 “这是…?” 阳燕和十九好奇地望着这根水晶棍。 “这跟长棍的原石,是白塔的某位先祖在域外所得,实际上我也不知它是何来历,先祖只说那块原石状如水晶,硬度堪比耀金石,最奇特的是本身似乎不具备任何属性,便带回来了。” 明岚手腕一翻,露出了刚刚隐藏在背后的细密符文。 “这位先祖本身对炼器也有些兴趣,便将那原石按形状制成了这跟长棍,又附加了各类增幅,但因为和白塔的天赋并不能很好的配合,便一直被扔在了库房,但我觉得,它倒是很适合阿燕用。” 明岚边说,边将这跟长棍递给了阳燕。 阳燕小心翼翼地接过,却是看向明岚苦笑道:“可我并不善使武器,这该如何使用?” 明岚了然地笑了笑,“阿燕随我到外边,我教你怎么用。” 另外挑东西的秋翎三人也被吸引,众人纷纷好奇的跟着出去。 主屋的后方,刚好是一片空地,被明岚当成了练武场。 此时她便在这里布下结界,然后对阳燕说: “将你发出雷电的灵气注入到棍里,然后随便劈一下试试。” 阳燕刚想问灵气怎么注入时,便惊讶地发现凝聚起的灵气已经被长棍吸收,然后她便将信将疑地用长棍朝着结界轻轻一挥,立时一串电弧便在半空中划过。 阳燕震惊了,她睁大双眼看着这跟长棍,明岚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又提醒她: “你多试几次,看看效果能持续多久。” 这倒是点醒了阳燕,她随即又试了起来。 最后发现,在长棍的加持下,雷电足足可以持续一刻钟。这还是在她不断挥舞的情况下,如果使用次数少,或许能持续更久。 虽然这样发射出的雷电强度要比自己射出的低了些,但却持久了不止一点! 阳燕顿时激动不已,她双眼亮晶晶地望向明岚,万分诚心道: “岚姬,真是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以后有什么需要,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阳燕义无反顾…!” 明岚笑了,看来阳燕真的很喜欢这礼物,不然平日里是不会说出这种冒失话的。 “本就是说要送你们灵器做补偿,阿燕喜欢就好,再说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装饰,能让它发挥更大作用岂不更好?” 明岚想了想,又说道:“云梦泽的时候,你用水让雷电威力更大,这长棍还可以附加符箓,阿燕倒可以结合一下再试试其威力。” 阳燕兴奋的点点头,拿出符箓就要试。 秋翎在旁看的眼馋,故作埋怨状说:“不行,岚姬为阿燕、十九挑了这么好的灵器,也得给我们挑一挑才是,不能厚此薄彼!” 明岚失笑,“那库房里头也是我一件件挑出来的,可都是专门为你们三个准备的,为此还脏了身衣裳,可不许说我偏心。” 难得明岚开玩笑,众人顿时嬉闹开来。 家去 明岚从不说虚言,确实挑选的都是符合他们的法宝。 秋翎挑了一把风属性、外形为团扇的武器,能配合绵绵水属性进攻;青和本就有破魔,如今便选了一副冰系灵兽的骨架,打算请炼器师将其融入破魔。 那副骨架看着不显眼,但即便放在玉匣中,库房内也明显比外面阴冷滞涩,想必就是这副骨架的缘故。 明岚挑眉,“天阶灵兽深渊巨鲸的骨架,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也足够破魔再升一升了。” 天阶灵兽?深渊巨鲸!阳燕只在传说里听过,这种灵兽相传只栖息在北海最深处,身躯如小城那般巨大,只有在将死时会越出海面,随后缓缓陨落,巨骸泽被海洋。 而如今灵气衰竭,天阶灵兽早已成为传说,更别说巨鲸这种传说中的传说。 顿时众人将火辣辣的眼光投向那副骨架,青和干笑两声,火速将骨架收进了储物袋。 倒是羲和出人意料的选了一条火红色的长鞭,阳燕还以为羲和更喜欢明岚显然是为他摆出来的各类灵植,这长鞭通体透红,显然是火属性,而且锻造得颇为精致,还坠着一串珊瑚珠,明显是为女性打造,羲和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见大家看他的目光透露着一丝古怪,羲和瞬间明白了,忙红着脸解释道:“大家别误会,我是给妹妹挑的。” “阿夏正好生辰快到了,我正愁没什么合适的礼物送她,这条鞭子,全当我借花献佛了。” 真是好兄长啊!阳燕在心里酸溜溜地感叹。 明岚倒理解的点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那这鞭子送羲夏便是。不过这灵植我既然摆出来了,焉有放回去的道理?” “不如当我拜托你炼制一些丹药,成了之后,咱们分一分如何?”明岚看向羲春问道。 “那自然是好!”羲春迫不及待的回道,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最大爱好便是灵植与灵药,这时羲春也不推辞了,“多谢明姬,让我占便宜了。” “不用客气。送给你是物有所值,在我这处,怕是只能烂在箱底。” 不知不觉,天已渐黑,福姑姑又亲自来请他们去主院用晚膳。 原来福、禄、寿三位姑姑是白塔之主明沉特意挑选出来抚养女儿的,自小伴着云姬,福姑善庶务,寿姑有一手好厨艺,至于禄姑,听说是某个隐世家族的后代,也有天赋在身,专一保护云姬的安全。 除却十一族以外,八荒上还有一些能人异士,身怀天赋。只是或许由于家族传承断代,或是由于大大小小的纷争战乱,一些家族早已湮没,一些也渐渐隐于世间,另外一部分则在北部沼泽之地成立了黑域,组成联盟,与十一族代表的王权隐隐对立。 明诚王起兵鼎时,黑域曾趁乱骚扰北境,但被冰火两族联手镇压,而如今王朝镇南、定北、安国三支军队,定北军便驻扎在沼泽边缘,随时防备黑域异动。值得一提的是,统领镇南军的是明岚和安奴的父亲,殷萃。 而定北军的统领则是炎元等人的叔叔、如今火族族长的堂弟、炎驷夫子的同胞兄弟炎硫。 另外一支安国军则主要驻扎在王都附近的辅城,用来护卫王室与未央城。如今安国军的将领是王上心腹,为同出一脉的青冉将军,按辈分青和还要叫他一声伯伯。 而大殷的军队一般分两营,上为白羽下流纹,白羽营多为世家子弟,身具天赋,下营流纹,则是平民百姓。 之所以叫白羽流纹,是因为两营军服、营帐、旗帜等的纹路分别是白色羽毛和黑色如流水般的波纹。 白羽营虽然是天赋之人组成,但人数少,基本在千名左右,流纹营地位低,但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更大,特别是自从灵气衰退、炼器法宝盛行以来,流纹营以外力弥补天赋不足,范围更胜一筹。 自建军起,两营便互不对付,所以军中一般会设两位副将分别掌控两营,起到平衡作用。 除了隶属于王朝的三支军队以外,各大族也会在领地内设私军,用以拱卫各个城邦,不过各族军队的数量规模必须要经十二人朝议通过,定期各大族还会互相前往对方领地探查,而且如果王上有令,私军也可以征召。 彼时,还在享受晚宴的阳燕并不知道,很快她将会真实面临一场战争。 云姬将晚宴设在了一颗巨大的月桂树下,因着天气寒凉,所以四周被厚厚的纱帐围着挡风,又在四边放置了几个暖炉,虽然一面敞开,但并不算冷,而那敞开的一面刚好可令众人看清夜空中高悬的明月。 那树桂花的清香也伴随着月华浮动,带着清甜的秋的气息,从纱帐望去,依稀可见米粒般的花朵随风摇落。 云姬便说,她母亲喜爱桂花,所以府中种了不少,这株月桂更是亲手所植。 佳人早逝,为了怀念她,便设法延长了花期,所以即便这时气候已经寒凉,殷公馆仍桂香四溢。而这株月桂,更是被祭祀亲自照看,所以才长得这样高大。 阳燕想起了在云梦泽昏迷前的惊鸿一瞥,白发祭祀威压之大,足以让人忽略他的相貌,想不到这样高高在上的白塔之主,曾经也有过那般亲密的爱人。 今晚,安奴也在席上,因为云姬和他的身体都不算好,明岚怕他们受凉,还特意撑起了结界。 不过比起上次王宫一见,安奴似乎又清减几分,脸色也愈显苍白,面容带着憔悴。 “安奴这孩子,天一转凉,身子便不大爽利,今日听他阿姐说诸位要上门,非要过来见一见。”云姬打趣道。 安奴也笑了:“上回与各位观景赏月,安奴自觉收获颇丰。又听阿姐说道你们去云梦泽的事,实在很好奇,便不能不见诸位了。” 月色之下,少年的笑容温和又脆弱,实在让人心疼,让人忍不住想满足他的所有愿望。 …… 这一顿,宾主尽欢。 阳燕也终于尝到了寿姑姑的手艺,确实不一般,特别是最后当点心的桂花糕,色泽金黄,细腻绵甜,还带着一股清香。 据说正是用那棵月桂上的花,云姬还贴心的让他们带了几盒,阳燕想着桂花糕耐放,过不久便是年假,正好可以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一晃眼,便入了腊月。 这几日,未央城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整个小勺山银装素裹,从山上远眺,只觉天地连成一线,世界如此广袤令人想要吐尽胸中块垒。 阳燕和十九都从南方来,自然欣喜不已。有那顽皮的如炎七郎早就趁着休息时间,拿了块木板样的东西顺着山坡往下划去,还利落的做了几个空翻,随后羲秋、云浮还有青和也纷纷滑下,少年们身姿矫健,如同离弦的箭。 特别是风族的公子云浮,借助天赋,整个人便如同轻盈的乳燕,动作流畅,引来众人叫好。 两人正看得眼热,秋翎便拖着三块板子冲她们招呼道:“愣着干什么,一起来滑雪啊!” 阳燕讶异:“我们也能玩?” “当然,”秋翎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很简单的,只要在这滑板上稳定住就行。不过这板子是从公输那边买的,花了我三两银子,不就是个破木头嘛,果真天机道的人都是奸商!” 秋翎嘟着嘴,转而看到阳燕,不知想到什么,像狐狸一样眯眼笑道:“燕姐姐,你最好了,帮我把三两报销了呗。” 说着那双素白的小手便伸到了阳燕面前。 知道秋翎在开玩笑,不过阳燕还是挑挑眉,拿出三两银子语重心长道:“快到年关了,三两银子算是姐姐心意,给你压压枕。” 中洲一直都有过年长辈给晚辈压岁钱的习俗,这是阳燕存心要占便宜。三人打打闹闹,秋翎不忘教她俩一些滑雪的要领。 站在山坡边,才知坡陡峭。 十九和秋翎已经滑了下去,红发和深蓝在雪地里极为显眼,两人很快便到了底,回头招呼在上边踌躇的阳燕。 看着十九滑下去似乎很简单,阳燕心一横,终于站在板子上往下滑,最开始有点紧张,不过当滑板冲下去时,那种风呼啸而过得刺激感新鲜感,让人一下子兴奋起来—— 也没有那么难嘛!阳燕颇为得意的想,可惜没等得意多久,很快滑板便到了坡底,阳燕一下子没守住,整个人往前栽倒了雪堆里。 十九和秋翎慌忙过去扶她,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雪堆里留下了巨大的人形深坑。 “哈哈哈哈哈!” 目睹了全过程的炎七和云浮不客气的笑出了声,阳燕已经囧到脸红了脖子根。 不过炎七也没得意多久,随即一个脸盆大的雪球便迎面而来,避无可避—— “哎呦,谁砸小爷?” “我。”十九一脸不屑地站出来,“连这都比不过,还好意思笑别人呢。” 阳燕心里一阵暖意流过,十九这是替自己出气呢。 “你!”炎七一看是十九,龇牙咧嘴道:“别以为哥哥向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 这话刚落,又是两个大雪球砸来,连云浮也没放过,这次是秋翎:“少爷能把我们怎么着啊?” 炎七也不说话了,开始拿雪球反击,顿时双方演变成了雪球大战,不少人看到这里热闹,一上前便不免被四飞的雪球砸到,于是双方大战变成了多方混战,若不是明岚通知说炎驷夫子过来了,这场混战可能要一直打下去。 最后,被三人狠狠收拾了一顿的炎七和云浮红着脸给阳燕道了歉,其实阳燕早就不在意了,她也知道这两人只是小孩脾气,不是真的取笑自己,但十九和秋翎的善意却会被她永远记在心里。 腊月十五,上完今年最后一节‘八荒大陆灵兽图鉴’,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学堂。 想想时间过得真快,阳燕感叹,来时自己还是不谙世事、被父母娇宠的女郎,明明不过十个月,自己却好像改变了许多,也不知母亲他们再见到自己,会不会吓一大跳。 阳燕一早便收拾好了包袱,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家中用具齐全,她只要把拿给长辈的礼物带好便是。今日春晖堂会开放护山大阵,所以各家的飞车可以停放在训练场上,两位堂兄已经与她约好了会面的时间。 而此时,十九则开口问道:“阿燕,等过完年,不知你愿不愿意来我家做客?” 阳燕睁大了眼,反问:“我?南交城?” 十九朝她点点头,“还能去试试荼蘼十三关,你不是拿到霹雳雷光棒后还没好好试过吗?正好是个机会。” 阳燕欢喜的抱住十九的胳膊,点头道:“我当然愿意!但荼蘼十三关不是非火族人不能进的吗?” 十九笑笑,居然脸上漏出一丝小得意:“我那天刚好经过,遇见秋橙姐姐拜访,想让阿翎去荼蘼十三关历练一下,炎元哥答应了,说会亲自找长老们商量。我便想着你也要多历练一番,于是跟他说了你,然后就同意了。” 阳燕半感动半痛哭十九时刻不忘帮自己训练的同时,心里也在想着怎么感觉这消息是炎元特意告诉十九,来讨这姑娘欢心呢,不然怎么这么巧,就刚好被十九碰见了? 不过可以去南交,看看十九生活的地方,听十九说荼蘼沙漠落日晚霞,壮丽非凡;南交古城,可是埋葬着大陆最后一位半神呢…这样想想,阳燕便无限期待。 两人约好见面时间后,便互相告别了,想着不远的时间便能又见面,心里的激动倒冲淡了阳燕的一丝不舍。 又去和明岚告了别,之后阳燕便坐上飞车,踏上了归家之路。 亲人 因为商氏的缘故,雷族虽然是下三流,但场子还是有的。 飞车不仅一人一辆,连那车上的装饰都是一顶一的豪奢,只把家族来了一辆车的梦淮给眼红的不行,瞪了阳燕好几眼。 自从阳燕也到了灵感期,梦淮也不敢惹她了,最多说说酸话,暗地里瞪自己两眼。 这不仅不会让阳燕生气,还让她有种吃到别人吃不到的酸葡萄的爽快感。所以这一路,阳燕都十分愉悦。 西南子午城乃是雷族的封地,此处距离未央城约五千多里,处在羽族千仞城与十万大山之间。 按飞车的速度,基本两天也就到了。 子午城最为出名的便是一年到头接连不断的雷雨,基本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下雨。也因此除了本地百姓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外乡人。 不过在回家前,阳燕先要去朔鸣山去见祖父祖母。 进得大堂,便见到主位上端坐着祖父祖母。 她的祖父,阳烈,乃如今的雷族组长,合一境界,而祖母则低一些,只在化形。 两人虽已年过八十,但看起来仍在壮年。 右下首则坐着阳燕的大伯一家,大伯阳敏,化形境界,是雷族的少族长,与阳燕一起在春晖堂学习的兄长阳午、阳正便是他的两个儿子。 最让阳燕惊喜的是,父亲和母亲也在,他们坐在左侧,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阳燕按捺住见到父母的激动,随堂兄们先向祖父、祖母等长辈问好。堂兄们自是不必提,祖母很快便慈眉善目的拉着他们问东问西。 这时祖父倒欣慰地看了看阳燕,“阿燕不错,也到灵感期了,看来春晖堂确实对你帮助颇大。以后好好修炼,雷族的将来是要靠你们撑起来…” 祖母也和善的搭腔:“听你兄长们说,你在王都与那白塔明姬、太子的关系都不错,这挺好,但阿燕毕竟是个女郎,以后是要嫁人的,自己要长个心眼,知道吗?” 阳燕连忙诚惶诚恐的应是。 她还算机灵,当机又向长辈们说道: “阿燕在外这一年,也时刻念着祖父祖母,在云梦泽历练时正好去了旸谷,那儿的‘千里寻香’堪称一绝,还有些咱这儿没有的特产,特地买来给您二位瞧瞧,还有伯父伯母的。” 说着便将储物袋中的东西一样样取出,让侍婢呈上去。 这下祖母笑的是越发和蔼了:“难为阿燕这样有孝心了。” 阳燕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些小玩意儿罢了,阳燕身为您的孙女,以后还要好好孝敬您和祖父。” 这些话以前不是不会说,但总觉得羞于启齿,跟着明姬他们行事多了,顺便也就坦然了。 祖父没留他们太久,又问了些学业、修炼上的事,便让他们回家了,只是嘱咐阳燕以后多上朔鸣山修炼。 回去的路上,母亲同自己坐了一辆马车。 进到车内,阳燕便抱住商氏撒娇道:“母亲,我好想你啊。” 商氏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打趣道:“去王都这一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我是你女儿,怎么不能撒娇。” “刚刚看你对祖母祖父说话,跟个大人似的,母亲还觉得你终于长大了,谁知道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 “那不一样嘛…” “是,是,”商氏不知又想到什么,笑容里带了些心疼。 “我儿辛苦了,这一年让你一个人在王都,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看看,脸都瘦了一圈。” “那不是瘦,是我长个子了。”阳燕看着母亲,笑着解释道: “学堂的伙食也很好,只有去云梦泽那会儿吃得不好,不过后来能打猎,明姬和十九亲自给我们烤肉,可好吃了!” “你说的明姬,就是白塔明姬,十九是你信上说的火族的那个女郎?” “对对,”阳燕略带骄傲的说:“您不知道,我还见到了白塔祭司,他可厉害了,一出手就将通感期的灵兽制服了。” 阳燕刻意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只把好玩有趣的事给母亲略略讲了一遍。 好在在旸谷的时候,她便让两位兄长不要把自己受伤的事给家里去信,所以母亲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历练后晋级,却不知当时境况凶险。 马车速度不快,不过朔鸣山与子午城距离并不算远,半个时辰不到,阳燕便回到了家。 刚下马车,便觉水汽铺面而来,门前侍婢机灵地给她打了伞。 子午城因着雨多雷多潮气大,所以房子都是用石块造的,而且为避免石块内生苔藓,所以很多都是一整块巨石来搭建,也基本没有窗,所以即便是白天,屋内也需要点蜡。 不过如果是富贵人家,买的起防护阵的话,就没那么多约束了,所以在子午城,多种风格点缀于巨石建筑之中,说不上多协调。 其实完全可以由雷族出面,来购买大型防护阵,来遮挡雷雨,但是似乎整个雷族从上到下都不想多花这个灵石。 子午城最值得赏玩的乃是岐水,岐水生荷花。 每到初夏,荷花遍布水面,女郎们撑着小船在花间嬉戏打闹,为此还衍生出采莲节。 不过,如今子午城的城主,从辈分讲算是阳燕的姑姑,境界在灵感期,为人贪婪好色。 当城主这些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所以子午城的百姓越加外移,只几年城市便显得更加萧瑟。 除却子午城外,雷族还掌控周边紫阳、南宛、靖边三座城镇。 靖边是西部离十万大山最近的城镇,明岚的父亲便率大军驻扎与此。 这几座城市中,紫阳城因处在香江上游,通过江河连接千仞城,所以日渐繁盛,母亲的娘家便是紫阳,而如今的紫阳城城主则是祖父最小的嫡子,阳捷。 这位叔叔与阳燕父亲天赋一般,都在灵感期,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修炼的料,便离开朔鸣山,来到紫阳接管庶务。 因着有商氏的关系,这几年把紫阳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也是祖母高看商氏的原因。 阳燕家就仿了紫阳城的风格,白墙黑瓦,方窗尖顶,庭院被商氏打理的十分精致,翠竹环绕,花草葳蕤,锦鲤游戏其间。 一进家门,阳燕从内到外都觉得放松下来。 她随着父母进了堂屋,弟弟和父亲的几个侍妾也在等着他们。 阳父单名一个睿字,年过四十,境界处于灵感期顶峰。 他在商氏进门前纳过几个侍妾,除了阳燕和弟弟阳鹰以外,还有两个庶女,都没有天赋,已经许配了人家。 “阿燕不错,不多久应该就能超过为父,阿鹰得向姐姐学习,修炼再刻苦一些才是。” “父亲,阿鹰才开始修炼。”阳燕笑笑,朝撅着小嘴的弟弟招招手,塞给他一颗桂花糕。 阳鹰像只小猫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将软软的身子倚了过来,“好吃,姐姐。” “好了好了,别闹你姐姐了。”商氏让侍婢把阳鹰带了回来,“阿燕忙着赶路,一定累了,睿郎,先让她歇息。” “对对,阿燕先去歇息,晚膳我们再聊。” 一直服侍阳燕的两个侍婢霜儿、雪儿立时上前,拥着她回房。 阳燕一时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有些不适应。 这里走后也被打理得很干净,隔壁书房抄了一半的诗经还被原样放置着,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被侍婢们伺候着沐了浴换了寝衣,躺在堆满软被的高床上,虽然舒服,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过没多久,便被霜儿唤起来用晚膳。 席上,阳睿细细地问了阳燕修炼的情况,并把灵感期的一些心得给阳燕说了说。 他们一家在阳燕幼时,还不怎么被主家看中,所以自小教她修炼的便是父亲,对于阳睿,阳燕自是十分尊敬。 不过在学习之后,她才渐渐发现父亲的教法确有局限。 于是趁着全家都在,当即便提出,想让弟弟去朔鸣山修炼的事。 “这倒是件好事,但你祖母他们会答应吗?”阳睿是赞成的,但他不确定嫡母会不会反对。 “我和阿鹰天赋相当,明姬亲口说过,我虽然比不过堂兄们,但在一般人中也是佼佼者了。” 其实明岚原话说的是虽然比不过十九这类异常拔萃的,但和她堂兄却是相差无几的,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给本家听。 “父亲,咱们雷族实力近些年一直处在末流,如果能多一个天赋高的子弟,想必祖父老人家也会欣慰的。” “是啊,夫君,阿鹰也是族长的亲孙子!”商氏也从旁提点。 “更何况回来时,族长不是说了,阿燕可以多去朔鸣山修炼,他老人家想必也不反对阿鹰过去。至于嫡母那边,即便再不满意,也不能拦住族里要培养优秀子弟。” “父亲、母亲,我还可以再请明姬写封信过来,这样就更把握了。” “既然如此,为父便去同父亲说一说。” 阳睿思索一阵便决定了,毕竟是自己的子女,作为父母只会想尽力给予他们最好的东西。 “那剩下最关键的就是阿鹰了,趁这些日子,还是得好好教教他,免得被本家看不起。” 三双眼睛直直看向正在跟碗里鸡腿奋斗的五岁阿鹰。 后者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家中的三个大人,想了想,便将碗里吃了一半的鸡腿推给了阳燕,讨好地说:“阿姐,你吃。” 让阳燕莫名有种罪恶感。 阳芸 阳燕在家过得十分舒爽,天天吃饭睡觉逗弟弟。 明岚非常爽快,在收到阳燕的讯息后很快便去了一封信,用的是白塔的印章。 加上父母运作,祖母算是默许,而祖父更是答应过完年要亲自教导阳鹰,实乃意外之喜。 这几日,阳燕也同父亲说了关于明岚等人对耀金石修炼之事的看法,令父亲颇为震撼。 不过父亲答应会让阳鹰先试试,至于他自己已修炼多年,经脉早已适应,不是不用就能成的。 说起来也很神奇,进阶灵感时经脉那剜心般的刺痛令阳燕还记忆犹新。 但进阶后从旸谷苏醒以来,阳燕还是不用耀金石,经脉也能承受住灵感期的灵气。 她问了羲竹夫子又问了明岚,她们猜测应该是她常年经受雷灵气冲击,再加上此次突破,在于为了抗衡身体外的灵气,而不断集聚释放雷灵气,两股灵气将经脉维持平衡的同时,也锻造了她的经脉,简单来说,就是她的经脉已经疼麻了。 至于以后修炼,两人都建议她先顺其自然,如果受不住,再使用耀金石。 已至腊月二十五,离过年还有五六日。 这天,商氏送来一张城主府的请帖。 “姑姑?”阳燕接过烫金请帖。 “大过年的,她要举办什么宴会?” 一般临到过年,家族内事务都比较繁忙,像商氏自阳燕回来后便忙的脚不沾地,不是准备年货便是核对一年的各类账目,所以这段日子是不会有什么宴请的。 “不知,或许是因为你晋级的事。不过她毕竟是你长辈,又是城主,还是去一趟为好。” 商氏想了想,又提点了句:“阳婉的夫家在城主手下,你去时注意多提两句。” 阳婉是阳燕的庶姐,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一家人,母亲的意思她知道。 当晚,阳燕乘着马车去了城主府。 子午城里的雷族人大多天赋平平,阳燕十三岁进入炼体期后,已经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作为子午城中的青年才俊,自然是被城主姑姑封为座上宾。 不过阳燕不是很喜欢到处参加宴会,倒不是不喜欢热闹,实在是这些宴会实在无趣的很,很多时候不是在吹嘘自己得来的异宝,就是在炫耀买来的奴隶。 这还是商氏过滤后的帖子,阳燕曾听一些贵女私下里说起过其他一些宴会,简直不堪入耳。 因为八荒以强者为尊,所以不乏有地位高的女性豢养男奴或者女奴,而他们城主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城主名唤阳芸,年纪虽然已过五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三十上下,是个面容妩媚,身材丰满的女人。 等阳燕下来马车,亲自上前迎接道:“好侄女,姑姑可把你盼来了。” 阳燕一脸端庄的笑道:“姑姑太客气了,里边等阿燕就是,这下雨天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两人边说边往府内走。 阳燕粗略地扫了眼四周,这位姑姑的品味一如既往的高调,城主府依旧富丽堂皇。 “姑姑听说你从王都回来了,又升了一个境界。这可是个大事!堂弟也太低调了,我怎么说也是你姑姑,自然得给侄女好好庆祝庆祝。不过这次临近年关,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呢,姑姑就叫了一些你熟悉的,不过你一直喜静,人太多反倒喧闹。” “阿燕多谢姑姑安排。”阳燕冲她行了个礼。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阳芸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受了这一礼。 “另外,姑姑也给你备了份礼物,到时看看喜不喜欢。” 两人说着便入了暖阁。 来的人确实不多,但都是之前阳燕有过交集的女郎,大部分姓阳,属于同支,阳燕还看到坐在一旁的庶姐,跟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城主姑姑确实有些手段,阳燕先前跟她交集并不深,但她却能精准掌握到自己的社交人群。 阳芸一直将她引到右下首席,自己才坐回主位,说道:“阿燕不过十五岁,如今已经是灵感期了,假以时日便能进入上三界。今日邀大家前来,一方面为她庆祝,另一方面大家都是修炼之人,还能向阿燕请教修炼心得。” 一时间,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接踵而至。有什么比变强更有诱惑的呢? 不过即便嫉妒,也知道高境界的修炼心得更重要,一时之间不少女郎纷纷朝她敬酒请教,连阳芸也问了一些问题。 托十九明岚她们的教导,如今阳燕也有很大进益,在修炼的一些问题上确实有不少深刻体会。她把一些想法说完,能感觉到阳芸看她的目光更为不同了。 酒过三旬,正当阳燕觉得今日的宴会就是谈座论道时,阳芸却拍了拍掌: “好了好了,来日方长,各位让阿燕歇一歇。我还安排了歌舞,大家不妨欣赏欣赏。” 随着阳芸掌声落下,十二位身着红金相间、宽领长袍的少年鱼贯而入。 他们赤脚束发,脚踝处系着两串金色铃铛,走动间勾勒出细窄的腰身和长腿。 这时音乐起,是以鼓点主打的踏浪行,少年们舞动间的发出的清脆铃声,与每次击鼓之声相互应和,再加上舞者柔软身姿中男性特有的力度感,让见惯歌舞的诸人都忍不住叫一声好。 “阿燕,看我府中舞伎怎样?” “姑姑品味自然不俗,即便在未央城,都未见过如此别致的舞蹈。” 这话可不是虚言,论起吃喝玩乐,城主显然数一数二。 “朱玉,你且上前来。” 阳芸的话音刚落,当中便有一少年应声出列,向众人行礼: “城主。” “抬起头来。” 朱玉应声抬头。 平心而论,少年虽然眉目清秀,但在见惯诸多美人的阳燕眼里,就平平无奇了。 不过少年的眼神很干净,气质也同清泉一般,让人见之亲切。 “阿燕,你觉得如何?”阳芸转而看向阳燕,别有深意地问道。 阳燕顿时五味陈杂,又恍然大悟。她就说嘛,城主的品味一如既往,怎么可能不搞一些传统艺能,感情是搁这儿等着她呢,所以之前说的礼物,就是这个奴隶了? “姑姑,阿燕还小…”阳燕看了少年一眼,为难的说。 “都十五了,不小了,一般女郎在这个年龄就许人了。” 阳芸转而一副好长辈的语气,劝道:“阿燕如果担心以后的夫家,可以先把朱玉留下,姑姑选出来的人一向知冷知热,何况现在有点脸面的女郎,哪个身边没有些小奴伺候呢?你还没嫁人,不知道女郎们一旦成家,还是有那么些知心人更好…” “而且这孩子是我特意为你挑的,人也清白,才进府三个月。” 阳燕听得又尴尬又羞囧。 但她一时推辞不得,毕竟只是个奴隶,说白了就是个玩意儿,长辈执意要送,放家里养着就是。 可她实在搞不清楚阳芸有什么用意,难不成就单纯送自己个礼物? 倒是身为‘礼物’的朱玉,听见自己要被送人,顿时惊慌失措道: “还求城主不要将朱玉送人,朱玉,朱玉还想留在城主府侍奉!” 说罢,竟然直直跪行向阳燕,哀求道:“求求您了女郎,能不能把朱玉留在这里……” 这下众人都不做声了,一个奴隶而已,竟敢公然反驳主人,这传出去,阳芸的脸面在哪里? 果真阳芸的脸色霎时乌云密布。 阳燕,身为一个灵感期的强者,拒绝自己也就算了,一个小小的奴隶,也敢出言不逊? 再者,阳燕是她看好的后辈,阳芸有预感,这个女郎以后定能成一番大事,本是想拉拢她,让她记住这份情谊,谁知道这个奴隶竟然冒出来这出?真是让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阳芸当机立断:“来人,堵了他的嘴,把这奴隶拖下去!” 立时便有几个护卫上前,将朱玉拖拽了下去,少年反抗不得,一双惊怕的眼哀求地看向阳芸。 可惜后者视而不见,转而又一脸歉意地朝阳燕说道:“阿燕,这回是姑姑看走眼了,你多担待。” 阳燕虽说被一个奴隶拒绝感觉有些没脸面,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 所以立时便说道:“姑姑不用感到抱歉,阿燕也没放在心上。那奴隶既然想留在府中,便让他侍奉您,总归是条人命,若他因阿燕而死,倒较我怪不自在的。” “阿燕真是一副好心肠。”阳芸想了想,随即朝左右道: “你去说,留那小奴一命,家法处置就行。” 转而又朝阳燕笑道:“我这里还有不少奴隶,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挑一挑,看上几个都没问题。” 阳燕实在无法,转而想了想,说道: “姑姑的盛情阿燕铭记在心。以往阿燕和家人也都托您照料,这里有几块耀金石,您若不嫌弃,便收下。” 阳燕在未央城时收集了几块耀金石,这次从朔鸣山下来,祖父又给了她一些。 阳燕用不到便全给了父亲,这几块还是阳睿让她留下来备用的。 雷族对耀金石,那可是跟对眼珠子一样,看得紧紧的。 所以阳芸也没料到还有这好事,送阳燕的奴隶没送成,反而自己得了耀金石,这侄女莫不是个傻的? “这,阿燕真要给我。”阳芸的眼直盯盯地看着那几块石头。 不说阳芸,在座的女郎们也基本都双眼放光地看向耀金石。 “对的。您多多照顾我的家人就行。”阳燕特地在家人两字上说得重一些。 阳芸不傻,刚刚是被耀金石占了心思,这会儿便明白阳燕所指,是希望自己多照顾她那个庶姐,看不出她们感情还挺深。 想明白这些,阳芸当即便收了耀金石,诚心诚意地朝阳燕说道: “放心阿燕,咱们是姑侄,自然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想必阿燕也累了,回头我再专门设个宴会,好好跟你赔不是。” “那就多谢姑姑了。”阳燕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那么多,跟庶姐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阳燕就是希望找个借口堵住阳芸非要给她送奴隶的嘴,才拿出耀金石的。 拿出来又感觉心疼,总不能白送人,这才想到自己的庶姐,跟阳芸提了一嘴。 等阳芸热情地把阳燕送上马车之后,阳燕揉着眉头心想:今晚是亏大了!不行,过完年赶紧去南交,绝对不能再给城主任何机会。 麻烦 外边的雨还在下着,出了灯火通明的城主府,立时便是一座座黑黢黢的民宅,像是雨夜里的恶兽,看得人压抑极了。 阳燕喝多了酒,觉得马车内有些闷,便撩开车帘想透透风,可外边又无甚好景致,左右都觉得令人不快。 正在这时,马车趔趄了一下,好在阳燕醉虽醉,但反应还在,及时稳住了身子,才没翻倒在车里。 她有些生气,拉开车门,便问马夫道:“出了何事?” 马夫连连告饶:“女郎息怒,前边有人正好撞在了马上,护卫们正过去看是什么人。” 阳燕顺着火光望去,看见有两人倒在地上,正好挡住了道路。 她定睛一看,其中一人身穿红金色外袍,虽然面朝下看不清面容,但这身形分明就是在宴会上拒绝自己的那个奴隶吗? 这时,一个护卫已经蹲下身边问边用手探道:“还有气儿吗?” 不怪他这么说,实在是这半夜倒在街道上、断了气儿的奴隶不知凡几。 可那护卫的手还没伸到鼻下,就被一只惨白的手挡住了—— 是最下边的人,从手掌大小看去,应该还是个孩子。 “若是活着,可否让个道儿,让我们过去。” 护卫一边说一边想把这手拨开。 可谁知那手看着苍白细小,却力度十足,直接拽住护卫的手腕将其往外翻,只听咔嚓一声,竟然将一个身具外家功夫的大男人的手腕掰断了! 那护卫瞬间哀嚎出声,其他几人想上前去,被阳燕拦住了: “你们若是上前恐怕也得被掰断手腕。” 阳燕伸手想先将上面的朱玉搬走,果真她刚一上手,原本紧拽着护卫手腕的手便松开了,转而精准向她袭来。 阳燕等的就是这一刻,很快一道细细的雷电释放出来,那小手抖了抖,仍然坚定地往她这里袭来,又是一道,还是不行,最终阳燕释放了三道闪电,手的主人终于安静了。 这时,阳燕拨开挡在上方的朱玉,才看到那手的主人—— 是个梳着丫髻,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脸色苍白消瘦,但那双眉毛生的很是飞扬,若是睁开眼应当是个极英气的女郎。 这两人应当是从城主府逃出来的。 阳芸看在自己的面上,虽然不会杀了朱玉,但也不会让他好过,看他身上的淤青和鞭伤,想必受了不少罚。 那这个女郎呢?他们是恋人吗?莫非朱玉就是因为她才一心想留在城主府? 不过这女郎这么小,这朱玉是有恋童癖吗,原来有些奴隶也心理变态啊…… 不管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牵连无辜,想想阳燕还是吩咐护卫把这二人给抬到了马车上。 “今晚之事,你们不许告诉任何人!”阳燕吩咐道。 这毕竟是城主的逃奴,若是被姑姑知道自己把她家逃奴给救了,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是,女郎。”这些护卫都是家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接着,阳燕抛给那受伤的护卫一瓶药:“这是木族的接骨膏,连续用几天,手腕应无大碍。” “多谢女郎!”木族的药,自然效果都是最好的,那护卫一脸感激。 等到了府邸,阳燕让马夫从后门直接将车赶进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院中的其他仆人已经睡下,未免张扬,她只让雪儿、霜儿帮自己把这两人抬到自己的房间。 若非两个婢女是贴身侍奉,根本没法隐瞒,她倒想自己直接把二人藏在自己屋里。 正如阳燕所想,这姑娘虽然被自己三道雷劈麻了,但并无大碍,脉搏仍然跳的稳健,她让雪儿把人放在了软塌上,估计睡一觉,明天就能醒来。 倒是这个少年,失血过多再加上受寒,若不是遇到自己,估计今夜就要命丧黄泉。 先前在马车上让护卫给他涂了药膏,血是止住了,阳燕又喂了两粒回春丹,把人扛进书房时才发现少年额头滚烫。 这下阳燕有些慌了,不该啊,木族回春丹可是包治百病啊! 好在雪儿比较老到,解释应该是回春丹起了作用这才会发烧,只要今夜注意照顾,把烧退下去就好,听罢阳燕终于送了口气。 折腾了大半夜,阳燕也有些累了,沾着床就这么沉沉睡去。 恍惚间觉得脖子凉凉的,还有些疼,似乎是什么东西正扎着自己脖子—— 等等,不对,有杀手! 阳燕瞬间清醒,比脑子更快的是反应,两道拇指粗细的紫色雷电已经劈向那人! 可惜的是下手之人反应也很快,侧身躲过一道,硬抗一道也要把利器往前一送—— “呲——”阳燕捂住脖子倒吸了口气,几滴血顺着手指往下落,同时,那刺客也瘫软在塌边,正一脸不甘地瞪着自己。 阳燕这才看到被自己当成杀手的正是昨晚救下的小姑娘,此时她瞪着一双凤眼,配上一对英眉,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可惜的是还顶着两个睡歪的丫髻,这气势就折了半。 不远处地上静静的躺着一片被磨得锋利的铁片,带着几滴血印,正是她伤阳燕的利器。 阳燕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小姑娘的丫髻,感叹道:“以前也听过不少恩将仇报的故事,万万没想到如今却落在我自己身上。小姑娘,昨夜可是我救了你。” 她没再管地上的人,转而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 “你们贵族会有那么好心?”小丫头呛得很: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就是你害得朱玉如此,你和那城主一样,都是一副蛇蝎心肠!谁知道你把我们带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招数?” 阳燕懒得跟她计较,看着已经止了血的伤口,左思右想还是拿了条丝带绑上。 “这伤看在那少年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你的朱玉就在隔壁书房,等会儿你恢复了,自己去看看他。” 想想又觉得不妥,转身拿出铁索将这小丫头双手双脚里里外外捆了几遍: “算了,还是等朱玉醒来,让他见你。我这院子里都是些侍婢,万一不小心让你给伤了可不行。” 接着再贴上一张消音符和抑灵符,这是她在云梦泽受幽莲启发特意买的。 这小姑娘可不普通,能硬抗自己的雷电,且能用铁片伤了自己,若阳燕未猜错的话,她应当也是天赋之人。 只是自己并没感受到她身上有灵气,而且身为天赋之人怎么会沦落到当奴隶呢? 阳燕想不通,便放弃思考。 她摇了摇铃,不多时,霜儿便端着梳洗的东西进来了。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也没惊慌,只伺候阳燕梳洗。 雪儿霜儿比阳燕年长几岁,是商氏特意挑出来给女儿的,算是从小侍奉到大,她们很清楚女郎的脾气。 不多久天色已然大亮,这时商氏身边的紫英过来传话道:“女郎,夫人让您过去用早膳呢。” 正巧雪儿也过来了,看她的神色,知道那少年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于是便轻声交代道: “我自己过去母亲那里,那丫头你们先别动,剩下一个照顾好就行,交代下去,其他人别让进屋。” 这边阳燕跟着紫英来到母亲的院子,进屋看见摆了一桌餐点,只有母亲在等着自己,父亲和阿鹰却都不在。 阳燕落座,见都是自己爱吃的,也没有客气便开始用餐了。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商氏随即吩咐身边仆婢道:“你们且退下。” 等到屋内只剩下阳燕和母亲两人,阳燕后知后觉地放下包子问道: “母亲找阿燕来可是还有事?” “你呀你,就知道吃!”商氏恨铁不成钢的戳戳她的头。 “还以为去了王都能学通透了呢,没想到只是学了个皮毛!” 阳燕委屈:“只呆了一年,能学点皮毛就不错了…” “你还觉得自己挺能耐?”商氏无语地看着女儿,坦白道: “你是不是昨晚带了两个奴隶回来?” “您都知道了?”阳燕这下终于明白了,随即谄媚道: “不愧是母亲大人,咱家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您。” “哼,我可不吃你这套。”商氏依旧板着脸,但眉目间松动了一些。 “你不知道,就在今早,城主府发出诏令,满城悬赏要捉拿这两个逃奴。” “不会?只是两个没打魂印的奴隶而已,姑姑这么大张旗鼓?”阳燕有些惊讶。 主人家的奴隶,重视的一般都会打上魂印以防外逃,而那些没上魂印的基本都是些粗使奴隶,或者可有可无的,即便跑了主人也不会在意,毕竟一般贵族所拥有的奴隶不说成千也有成百。 而且就算朱玉是阳芸要给她的礼物,贵重一些,但昨晚他身为礼物的价值已经没有了,不然也不会把他往死里打。 “因为据说是这两个奴隶逃走时不光重伤了四个护卫,还杀了城主的爱宠。” 这下阳燕不说话了。那小姑娘还真是一身能耐,还好自己把她捆起来了。 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了,阳燕只能将昨晚的情景托盘而出: “……经过就是这样,但那小丫头八成是个天赋之子,虽说不知道为何会沦落至此,但随意处置的话难保她不会有家人再找上来。” “你说得确有道理。”商氏思索了一阵。 “既然已经结下善缘,倒不如好事做到底。你问问他们可有去处?若是有,等过完年待你去南交之时,正好让他们跟着一起出城。” “那若是没有呢?” 商氏和蔼地看向自家女儿:“那就阿燕想办法给他们安排一个去处。” 阳燕只得点头苦哈哈地应下来。 “不过,母亲是怎么得知阿燕将这两人带回来了?” 商氏眉梢轻挑,“我儿还不算太笨,知道问一问自己哪里露马脚了。” “你放心,昨晚的护卫和车夫都是家奴,一家老小都在府中,自然不敢说什么。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你想想昨晚自己大张旗鼓的把马车驾到院内,本身就惹人生疑,后门的人自然会报给我,我只要一查便知道你做了什么。” 阳燕心里也很无奈,不把马车驾过去,自己抱着俩人回院子岂不更可疑。 “哎。”商氏长叹口气,摸着阳燕的头发,语重心长道: “所以呀,以后做事一定要想清楚后果,尤其要考虑自己有没有能力。” “阿燕,母亲希望你保持善良,但更要清醒,不给别人添麻烦。现在你还有父母能为你兜底,可有一天,我们不在了呢?谁又能毫无芥蒂一直帮你呢?” “老实说城主比起本家确实不算什么大人物,可阿燕别忘了‘祸患常始于微末’。虽然天赋强大很重要,但天赋之人也是人,要先学会人情世事。” 朱慈 告别商氏之后,阳燕认真想了想母亲的劝告。 确实她能毫无顾忌的行事,一方面源自有人撑腰的底气,一方面也有自己境界提升后,内心的虚荣。 在未央城时,因为大家都厉害,自己被淹没于众人之中,可一回到子午城,身边没人比得过自己,甚至连城主也要讨好自己,仔细想想,是不是回来之后,就再也没修炼过了? 这样一回想,阳燕惊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这也是母亲今日敲打自己的另一个原因。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刚进院子,便见霜儿正站在房门口守着,看到阳燕回来,立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迎上前道: “女郎,您回来了。” “嗯。那两人怎么样?” 霜儿轻声道:“那郎君醒来后照您的吩咐,带他去了卧房,不过听说因为他妹妹伤了您才被绑起来后,他就一直跪在屋里,雪儿姐怎么说都不起来,非要等您回来跟您赔罪,早饭也没吃。” “嗯,不错。”阳燕点点头,“总算不都是白眼狼。” 待进了房间,果然朱玉正跪伏在地,身上还是昨晚那套破破烂烂的红金宽袍,正漏出少年一段细腻的脖颈。 而离开时被她困成一团粽子的小丫头,此时正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望着地面。 雪儿先看到她,行礼道:“女郎回来了。” “怎么不给他换身衣服。”阳燕皱了皱眉。 “是,奴婢这就去找找。”雪儿霜儿很有颜色的退了下去。 正中的桌上还留着食盒,阳燕自顾自地往榻上一坐,看向少年道:“你起来。” 然后话音刚落,地上跪着的少年便抬头看了过来,大概是昨夜伤势过重,比起晚宴时,少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羸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多谢女郎救命之恩,朱玉无以为报。本该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可今早才知舍妹顽劣,竟然伤了贵人,朱玉实在羞愧难当,还请女郎责罚!” “既然救了你们,我就不会在乎这点事,你先起来。” “朱玉不能起,女郎能原谅我们,朱玉却不能原谅自己。” 阳燕头疼。 这两个人哪一点像奴隶了?她的城主姑姑买人只看脸的吗? “若是你再不起,我就拿你妹妹修炼了。不是说要赔罪吗?那冤有头债有主,反正她身体结实扛得住,我可以一道雷一道雷的慢慢试……”阳燕一边威胁,一边在手上放出一道细小的闪电。 “我起,我起来,女郎莫试……” 一听这话,朱玉便如同受气小媳妇一样迅速站了起来。 看得阳燕一乐,原来这少年的软肋就是那小姑娘啊。 见少年站起后,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局促地望着自己。阳燕心下一软,便指了指那食盒道:“你自己用些早膳。” 她则起身准备去给那丫头松绑。 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朱玉虽然听话的打开了食盒,可余光却往阳燕的方向看去—— “你放心,说了原谅你们,就不会再拿你妹妹如何,更何况受伤的可是我。” 阳燕察觉到朱玉的目光,一边撕紧固小丫头的符咒,一边淡淡地说:“再说,这小丫头可比你厉害多了,用得着你担心?” 此时禁言咒已去,那小丫头当即盯着阳燕认真道:“不是小丫头,我叫朱慈。” “朱慈?”阳燕看了她一眼,“你下手的狠劲儿可不像叫‘慈’。” 她指了指自己的床榻,继续道:“若今早躺在床上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就是恩将仇报了。” 朱慈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任由阳燕将身上的铁索收回去。 朱玉也不敢说话,只拿一双杏眼愧疚又可怜地望着阳燕。 “好了好了,这表情搞得我在欺负你们似的。”阳燕无奈道。 “我只想说,这世界坏人很多,可好人也有不少,以后可莫要让好人心寒。朱玉,叫你妹妹一起用膳。” 有阳燕在旁看着,任是两人饿了一夜,也吃不下多少。 朱玉喝了一碗粥便停住了,他见阳燕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知女郎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兄妹。” 其实朱玉在看到阳燕的第一眼,便确定她是宴会上城主要将自己送人的对象,所以一方面他很感激阳燕救了自己和阿慈,为阿慈伤了她而非常歉疚,另一方面又在纠结阳燕是不是想把自己留下来才救了他们。 不是朱玉自作多情,而是经历了这么多,实在不敢相信这世界有无缘无故的好。 “你们有什么打算吗?”见朱玉开口,阳燕便直接问道。 “你们兄妹看起来可不似寻常,我不知道怎么会被卖去给姑姑做奴隶,但朱慈,她有天赋的?” 两人沉默了一阵,朱玉才开口道:“女郎,您多想了,我们祖上世代都是普通人。父亲本是靖边城中的皮货商人,只是前些年死在战乱里了,母亲就此一病不起。家里为母亲治病花光了钱财,不得已才跟妹妹卖身为奴。阿慈只是从小身体就比普通人结实,力气也大。” “是吗?”阳燕不大相信这番说辞,想了想又说道:“或许你不清楚,一般人要从城主府逃出来可不容易。除却布置的结界外,你们昨晚可是打伤了四个护卫,还杀了那个什么,城主的爱宠。” “所以,有什么事最好不要瞒着我,如果真的想让我帮你们的话。”最后这句,阳燕的语气非常严肃。 屋内的空气也随之凝重了一瞬。 扑通—— 朱慈朝阳燕跪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向她说:“您不用怀疑哥哥,他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昨晚也是我听说哥哥受罚,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这才冒险想要逃出去的。” “若是哥哥侥幸不死,在那儿身为奴隶,怕也是没几天好活,我只能铤而走险。没想到哥哥受刑之时,那个冯灵也在场,他素来看哥哥不顺眼,便趁此落井下石。哥哥被他们打得都是血,又生死不知…” “我,我当时生气极了,下手就不知轻重,不过我没想杀他们,只是想让他们不要拦住我们而已……若您不好交代的话,便把我交出去,我才是元凶!” 说完,便长拜不起,小小的脊背透露着坚毅。 阳燕长叹了一口气。这下她信二人是兄妹了,不然不会动不动就下跪,让自己甚为惶恐,实在不堪承受如此大礼。 朱慈这话她是信的,有些人在情绪激动时,下手总会不知轻重,更何况一个与兄长相依为命的小姑娘。而护卫毕竟有功夫护体,这才只是受了伤,侥幸不死。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阳燕也只能送佛送到西了,便问道:“那你们逃出来,可有什么打算?” 见两人看向自己,便进一步说道:“城主那儿的事,不会查到这里。左右城主的爱宠也多,想必过阵子城中的通缉也便撤了。但我不可能一直留着你们,若是有什么去处,最好提前告诉我。” 没想到阳燕这么干脆,朱玉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如果还没想好,过两天再告诉我也行,只是过完年后我便要出门,在那之前可得想好了。” 朱玉和朱慈对视了一眼,朱玉便开口道:“多谢女郎了。之前我们兄妹便想去千仞城看看,听母亲说她娘家姐姐在那里,我们想去寻一寻,或许还能找到亲人。” 阳燕点点头,“千仞城是个好地方,在那里寻营生也容易,便不要再轻易卖身为奴了。你们这次走运,遇上的是城主,若是遇上其他人脸上刻了字,那便是再逃也无处可去。” 朱玉的伤有了回春丹打底,已无大碍,剩下的外伤只能慢慢将养。 两人后来被阳燕安排在偏房,这里是霜儿雪儿守夜时住的地方,好在朱家兄妹很自觉,整日里就安静地呆在房内,倒省了不少麻烦。 后边朱玉还红着脸给阳燕道了歉,说他那日宴会上不该当众拒绝阳燕,让她折了面子。 他若不说,阳燕还真就过去了。这时又想起来,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划算,就是那晚一出宴会,不仅让自己赔了耀金石,还救了两个麻烦。 再一想想,又觉得能当场拒绝一个有天赋的贵族,朱玉也很有勇气嘛。 这兄妹二人,真是兄长看着精明,实则秉性单纯。倒是妹妹,虽然年龄小,但杀伐果断,敢作敢当,以后说不得会有一番际遇。 新年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子午城因为新年的原因,也久违的鲜活起来。 天公作美,临着几日都未下雨。 三十当天,阳燕带着弟弟在街上转了转,虽说不如未央城拜神节的热闹,但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车马行人。 城中央形成一个小型集市,人们可以在这里交换些年货,还有卖零食玩具的小贩,摊位前围了不少孩子。 看到阳鹰的眼珠也滴溜溜地往那些铺子上瞅,阳燕逗他:“哎呀,那糖葫芦看起来又大又圆,一定好吃极了。” 阳鹰默默吸溜了下口水,拉着阳燕的小手紧了紧,倔强道:“才不是,母亲说阿鹰不能吃糖,不然牙会坏掉。” “那真是太可惜了。” 说着可惜的阳燕,随即买了串糖葫芦,当着弟弟的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阳鹰有些茫然地看着姐姐,只那双圆圆的眼睛下意识地盯着红艳艳的糖葫芦,即便很想吃,他也始终没问阳燕开口要。 看着弟弟乖巧的样子,阳燕捏了捏阿鹰肉肉的小脸蛋儿,用帕子掰下两个葫芦球球,递了过去: “喏,只吃两个的话,牙齿不会坏的,母亲也不会怪罪。” “真的吗?”阳鹰两只小手珍惜无比的捧过帕子,开心极了,还不忘谄媚一句,“姐姐真好!”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开始享受手中的美味。阳鹰在此之前除了朔鸣山,就没去过别处,自然也没吃过糖葫芦。 他舔了一口,先是甜的,再咬了一口,不经意间果肉的酸涩便充斥口腔,圆脸生理反射的皱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阳燕不客气的嘲笑弟弟,“阿鹰若是觉得酸就不要吃了。” 但口腔中酸的滋味衬托出甜的珍贵,两者中和,清新又开胃,让酸不那么倒胃,而甜也不显得腻人。 所以阳鹰拒绝了姐姐,小口继续吃着山楂,“好吃的,不酸。” 吃着吃着,不知道小脑瓜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向阳燕说:“姐姐,我以后长大了,也要给你买糖葫芦。” “姐姐不喜欢糖葫芦,喜欢糖人,那种特别大,龙的样子。”阳燕一本正经地说。 “买!”阳鹰拳头一紧,豪情万丈。 “那龙可贵了,买了给我,你自己就没有了。” 阳鹰怔了怔,还是坚定点头:“那都给姐姐!” 阳燕感动,心想从小没白疼弟弟,然而还没来得及抱着弟弟抒发感慨,就又听阳鹰自言自语道: “母亲说我以后可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得照顾家人,尤其是姐姐,母亲说姐姐太笨了,以后容易被人骗……” 晚上家中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商氏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见到了儿子女儿,只是阳鹰的坐姿好像有点怪,总是在他那张小凳上扭来扭去,商氏蹙眉: “阿鹰,怎么坐没坐像的?” “哦……”阳鹰委屈的扁扁嘴,回应了母亲一句,随后皱着眉头勉强端坐着。 倒是阳睿看了小儿的惨像,笑着同妻子解释道: “别怪阿鹰了,下午阿燕带他训练,想必是练得多了……” 阳睿说的比较含蓄,实际上阳燕美其名曰要训练弟弟的反应力,所以拿雷劈了他一个时辰。 前边阳鹰还能反应,后来小儿实在没力气了,便只能硬抗。臀大肌作为最结实的部分,自然成了阳燕的目标。 可怜阳鹰天真又顽强的坚持下来,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到最后豆大的眼泪含在眼眶,也不肯让它掉下来,让阳燕颇为心虚。 商氏看向女儿,嗔怪道:“你呀你,就是爱捉弄你弟弟。” “好了好了,夫人息怒,天赋之人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何况我们雷族本身身体就比较结实。日后阿鹰去了父亲那里学习,恐怕比这要难得多。”阳睿开口劝道。 自从他得知女儿在王都的修炼方式后,便越发觉得以往对儿女的教导确实有问题。 自己当年不受重视,修炼到如今的灵感境界,纯粹是一步步摸索而来。 而现在看来世家大族对天赋的教育确实各有一套,便越发认可女儿的想法了,或许自己也该尝试尝试不使用耀金石来修炼? 阳鹰是个贪吃的小孩子,有吃的便把疼忘到了一边,阳燕为了补偿弟弟,把自己桌上那道九香稻草肉让给了弟弟,她记得阳鹰很爱吃这道菜。 果然收获了阳鹰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一句:“姐姐最疼我了!” 饭罢,有侍奴进屋请示道:“夫人,是否要放些烟花?” 一听放烟花阳鹰又激动起来,“放花花?母亲,母亲,阿鹰可以去吗?” 说完,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睛,祈求的盯着商氏。 还未等母亲开口,阳燕便说道,“我带着阿鹰一起去看看好了,母亲放心,我会看好阿鹰的。” 其实在这里也看得清烟花,但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商氏也就同意了。 前院有一大片空地,平时被用作练武场,如今空下来,侍奴们就在这里放烟花。 阳燕小的时候,也觉得烟花漂亮,后来渐渐长大,年年都是那些样式,倒不觉得多有趣了。 而阳鹰正是看什么都稀奇的年纪,他跃跃欲试地看着侍奴们点燃引线,屏住呼吸地等待那嘭的一声,然后神采奕奕地跑到阳燕怀里招呼道:“姐姐,快看,快看!是红色的花花,它还会落下来!” 被弟弟兴高采烈地热乎劲儿传染,阳燕也抬头望去,附和道:“嗯嗯。” “还有紫色的啊!” “好多好多,连成一片?” “咦?怎么那里也有,还有那里!” 不光是他们,城主府,子午城的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燃放起了烟花。 早有机灵地小奴为阳燕二人摆置了桌椅并茶点,子午城并不像未央那般,冬日虽然冷,但寒不到彻骨,所以在露天里看着烟火还算舒适。 可惜,再盛大的烟火都会消逝,一如再珍惜的日子,也总会过去。 阳鹰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失落道:“它们怎么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它们回家了,天上是它们的家。” “哦……”阳鹰叹了一口气,装作深沉道:“那我们明天再见。” “恐怕不行,”阳燕不忍心打击弟弟,“它们家有点远,可能十五天之后才能来见阿鹰。” “唉,行。”阳鹰觉得自己很成熟了,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它们是不是跟姐姐一样,要到王都去上学,所以才隔那么久回来看阿鹰呢?” 阳燕怔了怔,阳鹰还小,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概念,只觉得十五天和一年都很久,但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他还会念着姐姐。 阳燕蹲下身,亲了亲弟弟的额头,阳鹰不好意思地躲了躲,最后还是软软的窝在姐姐怀里。 “对啊,但即便不能和阿鹰见面,我们心里也想着阿鹰呢……” 阳燕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午夜的炮竹都已经燃过了,按照雷族的规矩,大年初一阳氏子孙是要去朔鸣山的祖庙祭拜的,所以这么算来她只能休息两个时辰不到。 好,虽然天赋之人该日日勤勉,但她做不来十九啊。 不过在路过偏房时,阳燕还是下意识地一拐,敲了敲门。 没想到朱玉兄妹也没有睡,见是阳燕,颇为意外。 “不必惊讶,今日是除夕,我来问问你们吃得可好?”阳燕笑眯眯地问道。 “劳烦女郎挂念,今日霜儿姐姐特意送来不少吃食。不瞒您说,在女郎这里打扰了这么多日,吃得比往日家父在时都好。” “那就行。”阳燕点点头,随即招呼二人道:“你们过来瞧瞧。” 这下兄妹俩就好奇了,阳燕也不买关子,直接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的空心圆球,材质看着比水晶更软,像是凝固的水,在烛光下反射着波纹。 她朝两人说道:“除夕夜哪能不放鞭炮呢,说起来你们兄妹二人也算自立门户了,如今是新的开始,仪式也不能少。” 说着,她便朝着那圆球内注入灵力,渐渐的,里边出现了六道小指般粗细的紫色闪电,如蛇般在狭小的空间内游走盘旋,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和鞭炮声确实有八分相似。 朱慈呆望着那透明圆球,过了许久,才晦涩不明地看向阳燕,哑声道:“您为何,对我们这般好?” 朱玉也想问这句话,他们兄妹自父亲死后一路走来,受人白眼,尝尽心酸。 有那好心的,也只是替他们叹一句世道艰难,眼前的女郎是第一个伸手救他们于泥沼的人,自己曾经还那样卑劣地揣测过她。 想及此,不禁觉得羞愧不已,越发觉得阳燕如神女一般。 “这算好吗?”阳燕倒有些汗颜,她只是突然想到这对兄妹而已,觉得他们除夕夜还得呆在屋子里有些可怜罢了。 噼里啪啦的闪电声大概持续了半刻钟便熄灭了,看着两人眼中写满的可惜,阳燕宽慰道: “初三我们便出发了,到时去了千仞城,放多少鞭炮都使得。” …… 寅时刚过,阳燕便被雪儿唤起,稍作打扮,便出得院子同父母汇合,前往朔鸣山。 雷族的宗庙在朔鸣山的山顶,等到众人爬上山后,天已擦亮。 祭祖的仪式庄重而冗长,阳燕拉着阳鹰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认真听祖父念祝文。 瞥眼见弟弟双眼微闭,脑袋随着声音的抑扬顿挫一点一点的,忙捏了捏他的肉手,阳鹰一激灵,眼含泪花的看向姐姐。 阳燕偷偷指了指上方的祖先牌位,示意弟弟要认真一点。阳鹰便清醒了,双眼炯炯地看向前方。 不说在场的还有几个通感期的长老,就是祖父也能发现下边谁在偷懒,为了在众人面前留下好印象,阳燕只好委屈弟弟了。 等到行完叩拜礼,整个仪式结束,就已经到了巳时,这时按惯例众人会在朔鸣山上用午膳。 午膳前,阳燕带着弟弟和堂哥们还要向各个长辈问安,好在新年是有压岁钱能收的,这就让人很快乐,而且今年祖父很大方,他们的红包里居然有两块灵石! 阳芸也在朔鸣山,看到阳燕还热情地给了她和阳鹰一人一个大红包。 看情况是不知自己收留朱玉兄妹的事,让阳燕好生松了一口气。 会友 虽然归家时,迫切期待同十九的会面,可真到了告别亲人这一天,心里还是有许多的不舍。 父母虽然不说,但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挽留,阳鹰直接抓住阳燕的衣角,泪眼汪汪道:“姐姐又要走了吗?” 看着弟弟强忍着不掉下的眼泪,阳燕心软地摸摸他的头:“嗯,姐姐是去学本领,变得厉害了就回来,再也不走了。” 商氏上前把儿子抱了回来,交代道:“听说去往南交的路上一路危险重重,阿燕要多加小心。” “嗯,母亲放心,我跟着羽族的队伍。”阳燕点点头。 她也是才知道,虽然子午城离南交距离上更近,但荼蘼沙漠不是坐飞车便能穿过的,不说各类灵兽,光是自然本身的变幻都能杀人于无形,所以阳燕得先到千仞城同秋翎汇合,再一起随着羽族的队伍前往南交。 “阿燕这次能去火族历练,是件好事,火族虽然一向不拘小节,但也得多加注意,万事不可失礼。”阳睿说道。 “是,父亲。” 又同家人们说了几句,阳燕便在他们的注视下踏进了飞车。这飞车也是听说她要去千仞城,祖父嘱咐下来的。 而车里,朱玉兄妹早已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等着阳燕。两人是第一次做飞车,即便是要小心翼翼,也不免漏出几分惊奇的神色。 “按寻常的速度,傍晚前我们便能到千仞城。你们放心,本家的飞车在子午城不会被拦的。”阳燕安慰两人。 一路顺风。 阳燕抬头望向眼前超出三十丈、洁白无瑕的高墙,落日的余晖为它染上颜色,这座连接王都与南部的城市,因为高墙显得格外圣洁无暇,站在她的脚下,只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 很难想象这是用了多少耀金石才铸成的这么高、这么长的城墙,阳燕五味陈杂的想。 因为是标着雷族族徽的飞车,他们是被请到守城卫搭建的小棚旁,由专人来核验车夫的令牌。 应该秋橙也提前交代过,所以有卫长之类的过来吩咐道:“是族长交代过的贵客,直接通过就行。” 于是三人很顺利的进得城来。 刚一入城,朱玉兄妹便同阳燕告辞。 阳燕挽留道:“不若随我一同见见羽族秋姬,她同我交好,这千仞城是羽族当家,你们寻亲也方便。” 朱玉推辞道:“女郎挂心了。不过我兄妹二人全劳您搭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已是惭愧至极,怎能在这些小事上再劳烦于您呢?” 见二人神色坚定,已是打定了主意,阳燕便不好再劝。想了想,递给朱玉一个包袱道: “这个你拿着,里边有十金。” 见朱玉又想推辞,便直接把包袱塞进少年手中: “你们别急着推辞,这可是千仞城,做什么都要花钱的,十金对我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却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别为了这点面子结果走投无路又去做了奴隶……” 阳燕自认为别的没什么长处,但最大的优点便是脸皮够厚,自问若是自己落到这对兄妹的下场,有人要主动帮她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的接受。 所以苦口婆心地向两个落难少年传达自己的‘人生经验’。 这边朱慈却说道:“女郎的好意我和哥哥心领了,他日必衔草结环报答您。只是这十金太多了,若是您要给,给些碎银就成。我们只是两个孤儿,怕招人觊觎,又花不出去。” 听完她的话,阳燕有些汗颜,她倒没考虑到这事。 找遍储物袋才找着五两银子并几十个铜板,还是除夕那日带弟弟出门特意换的,便一股脑塞给了朱玉。 “那十金也拿上,以防意外。” 最后分别的时候,阳燕还觉得有些惆怅,这兄妹二人谈吐不俗,相处久了,也生了一丝不舍。 却不知,在朱玉二人下车后,也是久久望着远去的飞车—— 许久,朱慈才道:“哥哥,我们走。” “嗯。” 告别了两兄妹后,飞车继续朝着青鸾大道行驶。 千仞城面积极大,三面环山,南临沙漠。香江穿两山流过,并与芙蓉江的支流汀河在城东交汇,共同注入东海。因此城内水网发达,修筑漕渠,建有中洲最大的商货码头。 不过大概是过年的缘故,渠内并没有几只船,而且商铺大都关闭着,但满眼望去红彤彤的春联,耳边没有停歇过得炮仗声,把年味衬托得十足。 街上行人也不少,大部分拖家带口,应该是串门子拜年的。 羽族在城西修建了城主府,主要是离码头近,便于来往勾连。 他们族地本在城北仓山上,不过因羽族庶务繁忙,所以当家的基本都住在城内。 阳燕远远便见到秋翎站在门前,身边还有几个侍婢。 少女身着海蓝色袄裙,披着同色披风,裙摆下方渐变成秋香色,裙摆开得大,上用银线勾出寒梅盛放图,袖口与领口处还绣了一圈兔毛,趁得小脸越发精致。 “阿翎穿的……倒是应景。”阳燕一下车来便打趣道。 “别笑了,绵绵怕冷,我也没办法。” 天赋之人不像常人那般难以忍受寒暑,不过也有例外,像是秋翎,因为灵兽绵绵是只蛇,所以保留了畏冷的特性,还有像幽莲,大概身体不好,所以阳燕见他平时也畏冷怕热的。 秋翎带着阳燕进府,先去见了秋橙,她还在忙着处理公务,见是阳燕便打了个招呼,让秋翎好好招待。 整个羽族的府邸占地极大,光是秋翎的院子都有三四间客房,甚至还有一大片休整得当的草坪。 秋翎带她熟悉了一遍,府内主要分东西两区,东区是羽族巡养灵兽之地,像是玄天飞翼虎、黑背白斑鹰嘴兽,灰皮犀角兽以及报讯鸟等,秋翎说东区还有片大湖和香江连通着,里边还养着不少水生灵兽。 西区则是族人居所,羽族的建筑以木制为主,与子午城完全不同,结构高而宽敞,可以想象白日里的透光度必定很好。 整体的风格非常野性粗犷,参天古木随处可见,甚至直接将一座山围进了府中央,让阳燕不禁怀疑羽族的下人别的不说,身体一定都极好。 好在自己被安排到了秋翎的客房,离前院近些,不然这路程得让阳燕绝望。 秋翎看穿了阳燕的心思,摸了摸自己的发梢,无奈道: “我们羽族就灵兽多,这养灵兽呢不光得金银,还需要场地,地方小了,灵兽们不开心,我们也不开心,所以嘛,哈哈哈……” “可惜咱们明天就要出发,不然我可以好好带你逛逛千仞城,可比这府里更有意思。说起来当时我们三个还在拜神节上玩笑要一起看看三城,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实现了,只是第一个不是千仞城。” “不能夜游千仞,实在可惜。”阳燕也略感遗憾,不过在她听秋翎说,去往南交城最好的法子便是乘鹰嘴兽,她便歇了游玩的心思,只想静静的、充足的、好好休息。 “不过,若是我们能早点通过‘荼蘼十三关’,或许能赶在元宵时回来,到时候千仞城更热闹,每年的花灯猜谜还有好多好玩的,可有意思了。” 阳燕听得十分心动。 第二日卯时过半,阳燕便同秋翎一起赶去了东区。 这次还是乐叔带他们领飞,见到阳燕便招呼道: “阿燕,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们去南交,是要找小十九?” 阳燕点点头:“是呀,乐叔,又得麻烦您了。” 乐叔摆摆手,“别说那么外气的话,我总归是要往南交送货的,你们来的刚好,帮我一起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包裹,两人便动手帮起忙来,不远处圆圆看见老熟人,咯咯咯地伸着脑瓜朝阳燕她们叫唤两声,仿佛是在打招呼。 阳燕朝它挥了挥手臂,算作回礼,谁知圆圆见了更咯咯咯的激动不停。 乐叔笑道:“圆圆它喜欢你们这些少年人,你们这个年龄就和天空一样,都碧蓝无暇,又广阔无垠。” 包裹在两人的帮助下很快便收拾好,安置在了鹰嘴兽身上,出发前乐叔很严肃的交代了她们,荼蘼沙漠变幻无常。 虽然鹰嘴兽能提前感知的危险,但还是有不可预测的一部分,比如说龙卷风暴、飞砂地陷还有最可怕的——雷暴。 说到雷暴的时候,乐叔还看了看阳燕,“这个雷暴虽然叫雷,但它只是像雷的光线,雷暴没有声音,据典籍记载,‘无数紫色光线形成一堵墙,所过之处,万物湮灭’,不过雷暴形成原因不明,何时出现不明,所以大部分时间就当成一个传说。之所以说这个,是希望你们保持警惕。” 最后又询问了一遍:“指南针和水袋都带好了吗?还有毛毡和帐篷?若是真出了意外,记住第一件事就是保住性命。” 阳燕和秋翎郑重地点了点头。 沙漠 千仞城与南交相距七千多里,也就是说阳燕他们至少也要在鹰嘴兽背上呆两天。 好在已经经历过一次,第二次骑鹰嘴兽,阳燕虽然感觉还是很折磨,但比第一次好很多。 起码她敢抽空从天上往下看—— 最开始,地下还是一片绿,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村庄并田野,大概飞了一个多时辰,绿色便消失了,骤然出现的黄沙与绿形成了一道鲜明的界线。 在千仞城时还是冬季,而一进入荼蘼沙漠,炙热又干燥的浪潮便铺面而来。 阳燕是第一次看到沙漠,只觉得满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全是金黄色的沙砾。 表层之下,那偶尔翻动的一隅,或许潜藏着致命的威胁,同头上的蓝天白云映衬,显得无比壮阔又神秘。 第一天风平浪静,夜晚乐叔带着她们选了个背风坡扎营休息。 “白天沙漠温度高,灵兽们都躲在地下,晚上才出来觅食,所以咱们得轮流守夜。” 乐叔边说边从储物袋取出一套隐匿阵布置在帐篷周围,又将十几只鹰嘴兽收回灵兽袋,只留了圆圆一只鸟在外。 “这小家伙可机警着呢。” 圆圆仿佛听懂乐叔是在夸它,伸出鸟头满意地蹭了蹭乐叔。 因为绵绵是水属性,在沙漠灵力要打折扣,所以被安排在第一个。阳燕则主动说要守中间,乐叔也没推辞,便答应了。 他是领飞,所以必须得保证精力,而且族中本意便是让这俩女娃历练历练,不光是荼蘼十三关,从上路的第一天就是修炼,所以这一趟只有他们三人。 晚上的沙漠像是从火炉瞬间坠入了冰窟,阳燕出了帐篷,被冷空气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秋翎将毛毡递给她,示意她披上。 因为怕引兽注目,他们并未升火,好在月光虽然朦胧,但却足够他们视物。 银色的光辉下,只见圆圆正窝在帐篷旁的毯子上,闭着眼打盹。 夜风卷着黄沙紧贴地面划过,周围静悄悄的,时不时有一些细微的声音响起,像是蚂蚁踏过沙砾。 阳燕凑近圆圆,坐在毯子上。 白天一路风吹暴晒,在这干燥的沙漠,她竟然后知后觉的感到两颊有些刺痛。等到了南交城,先去买一顶斗笠! 已是子时过半,阳燕半躺在圆圆身上,抬头望天。 只觉得那银色的圆月无比的皎洁,又大又亮,仿佛跳一跳就能伸手捞着似的。 就在她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事时,远远的竟然传来一阵旋风,风势极猛,将黄沙卷起九丈高。 阳燕立马警惕起来,因为乐叔吩咐过,若是见起风一定要叫醒他。 就在阳燕起身时,余光瞥见那风沙中走出一道影子。 她停住脚步,决定先观察一下情况。 随着旋风往此处转移,她能看到旋风外一条三丈长的大蛇,头部凸起,身有双翼,而此时那翅膀正来回拍打,那旋风的源泉就是这条大蛇! 是一条双翼凸角蛇,阳燕认出来了。灵兽图鉴荼蘼篇上记载,此蛇喜暗,能飞,属风系玄阶灵兽,这条看样子已经是炼体期顶峰。 而就在这时,凸角蛇发出的旋风渐渐停止,它的对手是一头足有一人高的疾风狼。 疾风狼类似低阶的极光兽,以速度见长。 同样的风系玄阶,同样的炼体巅峰,怪不得这狼很快便化解了旋风,只见疾风狼绿色的兽瞳直盯着对手,朝凸角蛇扔出数道风刃后,四肢飞快往对手身上扑去—— 一个擅长远攻,一个属于近战,疾风狼齿爪锋利,只要能接近凸角蛇,便能在咬住它的七寸。 显然对手也知道不能让对方靠近,很快便飞上半空,居高临下的看着疾风狼。 见两兽都没注意到这里,阳燕便又坐回毯子上,准备看这两只灵兽如何相斗。 而不管两兽自己斗得如何激烈,却都秉持着不发出声响。 夜晚的沙漠潜藏着许多更为强大的危险,若是被其他更强大的灵兽盯上,只怕它们是两败俱伤。 而身边的圆圆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阳燕见到它睁眼,立时示意它不要发声。 圆圆确实很机警,很快便明白了阳燕的意思,也学着她窝在毯子上,关注着远处的情景。 显然,即便凸角蛇明白对方是个难缠的对手,但也不想放弃,沙漠上捕食艰难,这一个够自己饱餐好几天。 它的眼中泛起了贪婪,随即猛扇羽翼,一圈圈如涟漪般的‘风波’震荡开来,扩散至四面八方,有的打入沙砾,瞬间呈现出一道道深陷的裂缝。 而疾风狼自知不敌,便见它后退几步,险险避开那风波,随即周身浮起气流,灰色的毛发也被吹起,显得格外飘逸。 它这一招阳燕见过,在云梦泽时那只自称尖尾的鸟用过,是用气流形成防护,让外界的攻击偏离方向。 两兽的动作都很快,阳燕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它们境界相当,所以此刻发出技能后反而僵持着,只待谁的灵力先耗尽。 这般对峙了数十息,显然疾风狼更胜一筹,竟然顶住气波如闪电般朝对手扑去—— 它速度极快,纵深一跃,在月色下仿若一道银灰流星,张开巨口,咬向凸角蛇的翅膀! 而凸角蛇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一招。 只见它在空中迅速倒翻一圈,充分发挥蛇的柔软,此时竟变成尾部朝上、头朝下的状态,不仅躲过了疾风狼的这一击,而且又近距离使出了气波—— 疾风狼避闪不及,后背被突破防御,顿时血淋淋一大片,从腰部到尾部被生生剥皮去肉,大颗大颗的血液从半空滑落。 阳燕这才直观感受到那气波的威力,但还未等想太多,战况再一次反转—— 只见疾风狼竟然忍住伤痛,并以自身为代价抗住气波,张开巨口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直接咬断了凸角蛇的尾巴! 这下轮到凸角蛇慌了,近战不是它的优势,可若弃尾逃生那今夜真是得不偿失。 但战场尤其是生死之战可容不得半点犹豫,疾风狼乘势追击,调整方向便朝七寸扑去,同时发出数道风刃,截断对手的退路。 这也激起了凸角蛇的凶性,这是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在疾风狼咬到七寸的同时,凸角蛇也将‘风波’范围压缩至身周,然后身躯缠上了疾风狼,后者剩余完好的皮肉顿时绽开—— 阳燕看到的便是一条断尾的大蛇紧紧缠住一头巨狼,而暴露在外的狼头则死死咬住蛇的七寸。 它们此时纯粹比的就是意志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狼终于咬断了凸角蛇的七寸,那蛇一时半会儿还未断气,垂死的蛇眼里发出恶毒的光。 但疾风狼也没好多少,浑身上下皮肉无一处完好,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甚至露出了内脏,浑身血淋淋的。 只见它颤巍巍地站起,原地立刻留下血红色的四个脚印,它叼着一截蛇身,准备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享用战利品。 而正在这时,阳燕突然听到一阵越来越大的沙沙声—— 疾风狼也感到了不安,但未来得及逃跑,只见远处如潮水般涌来一片黑色的东西。 等阳燕看清楚它们是什么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泛起了鸡皮疙瘩,那些黑色的玩意儿竟然是虫潮! 那些虫子巴掌大小,黑色甲壳,没有眼睛,只有壳下方伸出无数条仿佛植物根须的腿,让人看了生厌。 虫潮的速度很快,疾风狼经过大战根本没法使用灵气,很快淹没进那些虫子里,不过几息,就成了一堆白骨。 阳燕看得遍体生寒,就在她要去叫醒乐叔他们时,回头却发现乐叔和秋翎已经出了帐篷,并且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见那些虫子,将地上的尸体血迹吞噬后,继续朝前涌动。 好在偏过了他们的帐篷,其中一支虫流似有所感,在隐匿阵附近停留了几息,但最终还是随着大部队向前了。 等到虫流彻底消失不见,乐叔才松了口气说道: “你们的运气不错,才来荼蘼第一天,居然就撞上了清道夫。” 沙漠清道夫,荼蘼特产。无品阶,群聚出现,靠味道捕食。 除了火能烧死外,生命力顽强,遇之最好回避。 他们遇到的这一群,大概是被两只灵兽打斗的血腥味吸引过来的。 经过这一出,乐叔便让阳燕回帐篷再休息一阵儿,天亮他们便出发。 可躺回帐篷的阳燕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两兽争斗的画面,以及最后黑压压的清道夫。 勉强眯了一会儿,很快又被乐叔唤起上路。 第二日,依旧艳阳高照。 似乎越往前,温度就越高,阳燕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在出发前她跟秋翎先用多余的衣服蒙了脸。 想起两日前锦衣玉食、仆婢环绕的日子,倒像是一场梦。 沙漠里,围绕着珍贵的泉水,还生出了绿洲。 大的能绵延几十里,小的就只有两间屋子那么大,而不管大小,都聚集着许多动物—— 那些动物,或是灵兽,不管是否是天敌,食肉还是食草,都安安静静的在水潭边喝水。 狼和兔子、老虎和鹿,它们一个挨一个,安静的享受一池清水。 这场面矛盾又和谐,让阳燕觉得十分震撼。 等晚上休息时,她还问乐叔,乐叔说:“这在荼蘼很常见,水是这里最宝贵的资源。对于沙漠生物而言,彼此间弱肉强食是为了生存,但当自然成为共同的敌人时,它们又会团结在一起。” 阳燕听完,似有所感。不光是动物,人也是一样的,为了生存,斗争或者合作。 接下来这晚,没有第一天那么刺激。 阳燕守夜时依旧看到灵兽或是野兽乘着月色捕猎,但大都不像疾风狼与凸角蛇那般不死不休。 都是潜伏起来一击得中,若是实力相差过大的,弱势的一方会主动掩藏起来,而会不会发现就要看命运了。 不过,所有的沙漠生物在捕猎时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安静,不管是捕猎或是被捕。 而这些灵兽捕猎的动作,除了让她大受启发外,许多让阳燕觉得还很熟悉,似乎十九的许多招式都和其有异曲同工之处,果然自然是最好的老师。 他们已经飞了两天,基本上第三日中午就能到达南交。 不过,在阳燕和秋翎激动的想着终于快到了时,他们遇到了一次沙漠地陷。 阳燕在空中很清楚的看到,地下沙漠好像被从中间劈开似的,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裂缝。 这缝南北大概有十几里,东西宽不到两里,随着震颤还在继续扩大,黄沙纷纷倾泻而下,不少穴居生物纷纷被裹挟。 而有些反应快、不在裂缝中心地点的纷纷往四处奔逃,阳燕能看到下面零散逃难的身影。 风系灵兽运用天赋腾上低空,比较麻烦的是,一些长翅膀的昆虫和蛇之类的正朝着上空飞来—— 眼见着要撞在一起,阳燕突然觉得身下的鹰嘴兽骤然加速,往上空腾飞。 接着又全速往前,她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不敢再看周围什么情况了,只能用意念控制自己,千万不能从天上吐下去。 南交 阳燕从鹰嘴兽身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的,更别提胃里如何波涛汹涌了。 城门前站着十九和炎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留着长须,神采奕奕的老者。 乐叔上前恭敬行礼道:“三长老,少族长。” 阳燕本想跟在身后照做,然而胃里的恶心仿佛憋到了喉咙,她的意志力只能支撑她勉强开口了一句:“失礼了…”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远处飞奔,尽可能在吐出来前跑得越远越好。 终于阳燕憋不住了,扶着墙蹲下身开始大吐特吐,直到吐出来的都是水,才感觉好受些。 而人舒服了,这脑子也就清醒了,这脑子一清醒,她此时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自己瞬间消失。 “阿燕,你还好。”是十九。 秋翎则拿着水袋站在旁边,见阳燕吐完了,便递了过去,脸上呈现一种关慰与忍住不能笑的表情。 见阳燕脸红到了脖子根,十九便同情地安慰道:“我第一次也是这样的。” 她们等阳燕渐渐心情平静,好歹有勇气直面现实时,带着她返回到城门口。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那位被称作三长老的人看了一眼返回的阳燕,有些嫌弃。 “呵呵,三长老有所不知,我们在到这儿前正好碰上了地陷,飞得快了些。”乐叔解释道。 “哼,”三长老没再说什么,“既然人到齐了,就一起进城。” 阳燕过了最开始的尴尬,此时虽然仍不好意思,但还是恢复了不少,有心思打量起周围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原来南交与她想象中的……实在不同。 若说是城市,倒不如说是大点的村庄。 所谓的城墙只是用黄泥垒成一人多高的土墙,从城门到中心,地势越来越低,所以能很轻易的望见城中央的黑色宫殿—— 传说是炎烬的封印之处。 与其他城市不同,南交城中水是最宝贵的资源,所以居民皆在水井周围造房。 而这些房子也多是砖石混合泥土,围绕山坡所修筑的窑洞,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很是齐整。 没有护栏的石砌窄道连接在上下层之间,远远看去,人走在其上倒像是走在山壁之中。 城中人也不多,阳燕这一路只稀稀拉拉看见几个,大都眉目深邃,肤色偏黑,一看便只是火族人。 他们或背着巨大的包袱,或佩戴各式武器,但除了同三长老和炎元打过招呼外,皆目不斜视的从阳燕一群人身旁走过,火族人的傲气可见一斑。 南交城并不大,约莫走了两刻钟不到,他们便到了城中心。 三长老带着一行人进入黑岩殿——这里也是长老们议事所在。 进得厅内,阳燕看到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端坐其上,和蔼可亲的等着他们。 “大长老,客人已经带了过来。”三长老说完,便自顾自地寻了座位坐下。 “辛苦诸位了,”待众人行礼后大长老开口,先朝着乐叔道:“这次的货款让少族长同你结。” 于是,乐叔便同炎元先离开大厅去了别处。 此时,正剩下十九、阳燕、秋翎以及两位长老,显得空旷的大厅格外巨大了。 上边两位长老也不出声,整个气氛就仿若突然凝固了一般,越加带着说不明的针刺感。 殿下三人更是如鹌鹑一样,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成一排。 也不知是阳燕心里有异,她总感觉空气都稀薄了,心脏也砰砰直跳,额头上密密麻麻浸出了一排汗水,她不得不默念心经,缓缓调动起灵气运行,才压下这股燥热。 也不知站了多久,上首的大长老才缓缓开口道:“南交城的荼蘼十三关乃是我族先祖炎烬,费尽天材地宝,特意为火族人打造。” “先祖曾言,只有通过荼蘼十三关的族人才配冠上炎姓,所以对我们火族来说,是赌上性命的尊严和荣耀。你们既然要来闯,便要做好竭尽全力,甚至丢掉性命的准备,你们敢吗?” 大长老的话语速不快,却是字字打在了阳燕心上。 “回长老,既然已经决定,自是当全力以赴。”略作片刻,秋翎便率先站出来答道。 阳燕略顿了顿,最终也是上前应了。 “好,既然你们有如此决心,便希望能从荼蘼十三关中获益。” 大长老点点头,便让十九带着她们出去了。 等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三长老才没好气道:“刚才雷族那女娃明显有些犹豫,看来阳氏这几年果真是不行了,先祖的精神恐怕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火族儿郎们拿性命换取的荣誉,怎么能让外人沾污?” “时代不一样了,”大长老淡淡地说道: “毕竟雷族修炼不易,惜命些也属正常。罢了,左右是少族长开口,就当卖他个面子。” 这边阳燕他们三人出得屋来,便见炎元和乐叔在院子里正等着她们。 “我是先来同你们俩告辞的,今晚在南交休整一番,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回去了。” 乐叔笑着朝阳燕和秋翎说:“你们可要在这儿好好修炼,别辜负少族长跟十九的一番美意。” 十九带着两人出了黑岩殿,往自己家走去。 路上还安慰道:“之前长老说得话虽然严厉,但确实是这样,火族因为试炼而死的儿郎不知凡几。不过放心好了,毕竟你们是客人,到时候会准备双生虫的,若是遇到危险,便能被我们感知,然后去救你们,不过最好还是坚持到最后。” 双生虫是一种黄阶灵兽,指甲盖那般大小的飞虫,一卵双生,一只死亡另一只会找到兄弟所在,并且跟着死亡,重新化为虫卵等待孵化,可谓同日同地生,同日同地死。 听了十九的话,阳燕略略放下心来,总之……她怕死。 十九家在城南边,不算大,只几间屋,前面小院晒着各类干菜和肉,后院则种着一棵沙冬青,是这漫眼昏黄中唯一的绿。 而康叔和哑娘正在院门前等着她们。 令阳燕感到意外的是,不同于一般火族人浓郁深刻的相貌,康叔和哑娘的长相则颇为清秀柔和。 见到她们到来,热情地招呼几人进门,不等阳燕两人行礼,康叔便拦住她们,衷心道: “这位紫色衣衫的女郎可是雷族的阳姬?而这位则是羽族的秋姬?十九在王都受两位照顾了。” “哪里哪里,伯父客气了,倒是我们受十九照顾才是。” 阳燕这推托也发自肺腑,十九可没少在修炼上教她。 “我们这次能来南交就是麻烦了十九,还要感激她呢。”秋翎补充道。 “阿父,我们也别站在门口了,先进屋。”十九在旁道。 “你看我,一激动倒忘了正事,”康叔随即将两人引往堂屋,又吩咐哑娘:“把准备的茶点端上。” 待众人落座,康叔又是好一通感激,不过其中最打动阳燕的,却是康叔感慨道:“世间真情难得,真心难觅,在最好的年纪有知心好友相伴最是幸事……” 几人又说了许多话,多是在春晖堂的事,听得康叔和哑娘十分欣慰。 晚上,三人在后院那棵沙冬青下惬意地吃着烤肉,康叔和哑娘特意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旁边还放了一小坛果子酒,那是隔壁大娘听说十九家里来了客人,专程送过来的。 肉则是三人下午去荼蘼沙漠现捕的双翅凸角蛇,不过这只没有先前在沙漠里见到的那只厉害,很快便被阳燕劈晕了,十九说这蛇的翅膀用来烤肉味道最好。 除了这个之外,她们还捕到了不少地穴兔、火狐以及些叫不上名字的灵兽,在回来的路上,十九把它们全分给了街坊邻居。 “别看火族人看起来不好相处,实际上我幼时家里生活艰难,全是靠他们帮忙才过去的。”十九罕见地朝好友们解释。 “对的,十九你不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人吗?” 在广袤的沙漠里自由奔跑、捕猎,这种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感觉,像是自己独有了一个世界。 阳燕有点明白火族为什么要定居南交了,她有点羡慕这样的日子了。 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明日阳燕两人就要去荼蘼十三关试炼了,所以没往沙漠更深处去。 阳燕惬意的享用着美食,她最开始想到凸角蛇的长相,对那翅膀还有些膈应,但香嫩带着弹性的口感瞬间把她征服了。 烤肉的是个奇怪模样的铁丝网,架在炭火上面,可以更好地使肉受热。十九说这是他师父弄出来的。 说起师父,十九不由自主的便是一脸骄傲的神情,让阳燕都不禁好奇起来。 可惜的是上次在旸谷时,阳燕昏迷了许久,醒来后才听十九说炎二爷有事,先返回了南交。 而这次又很不巧,阳燕他们到来的前一天又出门了,刚好错过。 夜晚的南交城,虽带着一丝寒凉,但有烤肉美酒,倒是刚好。 “可惜这么好的日子,岚姬不在,姐姐也不在。”秋翎感叹道。 “嗯。”阳燕点头,“也不知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十九举杯,“我们便替她们再饮一杯!” 三人在这大漠小院,冬青树下,把酒言欢 而被她们挂念的明岚,此时正满身风雪,向北而行—— 试炼(一) 第二日一早,阳燕便被十九唤醒。 三人昨夜聊了大半宿,她和秋翎醒来还迷迷瞪瞪,十九催着她俩: “快点,快点!三长老最不喜人迟到。” 两人瞬间清醒了,哑娘为她们准备了粥和许多肉饼,阳燕俩人边吃边装,这可是接下来几天的干粮。 等到了黑岩殿,见过了三长老和炎元,二人便跟着他们往前行,炎元在旁解释道: “荼蘼十三关的入口在黑岩殿的地宫,到时候穿过秘境大门,你们会分别遇到不同的场景,每个场景中皆有一把‘钥匙’,而‘钥匙’是开启下一关的大门。”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地下甬道的入口,三长老手中升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几人跟着下行,很快便到达一处空旷的大厅,大厅处环绕着三扇大门,他们朝最左侧的大门前行,不多久,一个巨大的传送阵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传送阵两旁立着两个一人高的灯台,灯台上则是两朵狮子模样的黄色火焰,是守门的神兽狻猊,而传送阵上的线条则时不时流淌出一道光芒。 等炎元喂了两个火焰狻猊几十块灵石后,传送阵便突然闪起刺目的白光。 十九将装有双生虫的瓶子分别交给两人后,三长老没好气地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嘛?赶紧进去!” 于是阳燕便还没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就被推进了传送阵里。 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旋涡一般,随着水流不断高速旋转—— 然后又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她被整个从半空中甩了出来,重重地砸进了沙坑里。 好歹,阳燕反应过来,先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未待站起身,阳燕便感到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上空,她随即就地一滚,才看到一只巨大的红眼魔蛛正用贪婪的目光瞪视着自己。 随之一串粘液从口器中喷射而出,直向阳燕袭来。 她赶忙朝右侧偏转,躲过这道攻击,而下意识间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果真还未等站稳,脚下便是一陷—— 紧接着另一只红眼魔蛛便破土而出,与此同时,阳燕则随着流沙一齐落下,没过多久便被黏在了正等猎物下落的蛛丝上。 这似乎是魔蛛的巢穴,蛛丝如桥梁般在各处勾连,而周围还有数十只个头小些的魔蛛,看到猎物便一拥而上,令她头皮直发麻。 玄阶土系灵兽,红眼魔蛛,粘液有剧毒,喜群居。 这一群蜘蛛,只有头上那两只是炼体期,所以刚刚第一只是故意把她逼到‘地陷’的范围内,再由另一只魔蛛发动天赋,好把自己困在巢穴里,慢慢消耗吗? 阳燕迅速把被粘住的外衣脱了下来,垫在蛛丝上作为‘立足之地’,随即拿出数张火符,在周围布起了一道火墙,那些小蜘蛛摄于火势,不敢上前。 而巢穴顶上的两只大蜘蛛,能感应到阳燕的境界比它们强,所以在之前便一直戒备着。 这边阳燕一出招,便自上而下释放出一张带有粘液的巨大蛛网,朝阳燕兜头而来—— “噼啪——” 阳燕拿出了霹雳雷光棒,快速从那凹槽上附着几张火符,随即注入灵力,瞬间空中炸开一片雷电火花。 紫色雷电上附着着红色火焰同那张蛛网相撞,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酸臭味儿,阳燕生怕一次不够,又接连爆开两道雷火。 而那两个蜘蛛眼见不敌,立刻放弃巢穴打算逃跑。 但阳燕已经拍上几张疾风符,朝着巢穴开口踏空而去,紧随着两只红眼魔蛛释放出数道雷电,后者挣扎了两下,最终浑身焦黑的倒在了沙地上。 阳燕终于松了口气,她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这里似乎是荼蘼沙漠的一角,但是下一关的‘门’在哪里?钥匙又被放在哪里? 阳燕不敢歇息,赶忙在周围找了起来,但地表实在不像是藏东西的地方,她准备再去巢穴看看。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身后本该被劈焦的一只红眼魔蛛,八只腿竟然又缓缓动了动。 阳燕下到了巢穴,四周的小蜘蛛看到她,纷纷四散着躲进了四壁的缝隙。 这里虽然大,但一眼便能望穿。 而为了不漏过任何一处,阳燕只能拿着雷光棒,使着疾风符,一个一个往那小蜘蛛们的藏身之处捅去,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明岚。 与此同时,只听上部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阳燕循声抬头,却见巢穴顶部突然坍塌,砂石正滚滚而下! 阳燕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便钻入面前的缝隙,等刚站稳便看见外面已被砂石填满,顿时黑乎乎一片。 好在一时半会儿还能呼吸,阳燕静下心来想一想,这肯定和上头那两只魔蛛有关,它们居然还能假死,好得很! 她出去了还能再杀一遍泄愤。 阳燕试图用雷电将堆泄的砂石轰开,但没用,砂石包裹住雷电,仿若一滴水融入河流。 她想了想,又将雷光棒的凹槽内换上水符,再往前劈去,这下雷电随水流渗入砂石,瞬间将面前的遮挡物劈开而去。 她心里一喜,随即加大火力,朝上空劈去,这样重复了几次,头顶终于出现一个洞! 阳燕随即从洞内钻出,看见先前她以为被劈死的两只魔蛛,如今只剩下一只,身体还静静地躺在原地。 另一只虽然逃跑,但已深受重伤,再加上地陷也只阻了阳燕一刻,没多久便被循着痕迹找来的阳燕抓获。 这回阳燕谨慎了,不仅雷电招呼,还在最后引燃了一张火符,那只魔蛛很快燃尽。 而令她措手不及地是,当这只魔蛛消失后,所在的空间竟然瞬间扭曲,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翻腾—— 她再一次从半空被抛出,但已经有了准备,在落地前便是一滚,站了起来,随即便保持警戒状态。 原来,钥匙不是她理解的那个钥匙啊,还可以是灵兽? 这个地方又是什么呢? 阳燕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一关那些红眼魔蛛其实很好对付,但她最开始就是吃了没有准备的亏,才拖了那么久。 这次又会是什么灵兽呢?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风和沙,还是只有阳燕一人,沙漠的白天是极热的,随着等待,这便更热了。 阳燕小心翼翼地往前行了一段路,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慢慢放下心来,莫非这一关是就是炸一炸他们而已? 但钥匙在哪里呢?自己又该往哪里走呢? 想了一阵儿,实在没什么头绪。阳燕便决定直接选一个方向走到头,既然是试炼,总会有边界。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日头越来越烈,只觉得汗如雨下,糊得眼睛都花了。 她已经停下喝了好几次水,可周围似乎什么变化也没有,阳燕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停留在原地一样。 哪里不对? 她在想要不要先撑起帐篷休息一会儿再说。 而此时,脚下的大地却开始猛烈的晃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下喷薄而出—— 首先想到的是有什么大家伙要出来了,阳燕赶忙往别处跑去,可是不管跑向哪里,脚下依然震颤不断。 阳燕突然想到来时在天上看到沙漠地陷的场景,那时离得远只觉得震撼,但若要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便是惊吓了! 她只好再次使用疾风符腾空,打算等地陷过去再说。 可万万没有想到大地的颤抖越发剧烈了,若说先前只是小幅度的抖动,现在则是大开大合的起伏。 阳燕甚至能看到地表随着晃动形成一个个沙涡,而且还在不断的上升! 如果把此时的地面比作大海,沙涡比作浪花,那么浪花则随着大海内部地震逐渐抬高,形成一睹高墙,如海啸般扑泄而来—— 竟是乐叔说过的荼蘼飞沙! 前一刻它们才有半腿高,后一刻便升到了人腰间。 与此同时,烈日骤然退场,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大风,吹得人难以在空中稳住脚步。 而另一边,在五里开外,一道潋滟的波纹显现出来,是传送阵! 阳燕惊喜的看了过去,在传送阵两边,还燃烧着两朵手掌大小的火焰。 她想要尽快赶过去,但脚下是无处可落脚的沙海,空中是她勉强能稳住身形,但无法向前迈步的飓风,左右两难。 不知多久,阳燕能看到传送阵旁的两朵火焰都缩小了一圈。 她心里一急,恐怕那火焰便是计时用的,若是火焰消失传送阵也要消失,到时候不知会发生什么。 是被继续困在这里?亦或是第二关就失败了?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阳燕只能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过去的对策。 只是这么片刻,脚下的沙浪便暴涨到了脚下,这种升高速度,怪不得叫‘飞沙’呢。 阳燕甩开脑中无关紧要的想法,觉得还是得从地上过去。 在天上她并不是风族,也无法向明岚那样驭空,只凭疾风符是无力在大风中稳定前行的,但若是进入沙浪中,她能抵挡住已经三丈高的沙砾的重量吗? 若是能用雷电组成结界就好了,阳燕不由得思索。 如果靠是自己形成的雷电结界怕是走不到一半,灵力就得耗尽,这还是按照她正常的前进速度计算,若是穿越沙浪就更不好说了。 若是只在头顶撑起一部分结界呢? 阳燕眼睛一亮,但她对灵力的使用掌控实在太差,很难将结界范围凝练成头上的一部分。 正当她再度陷入沮丧之时,蓦然想到了还有霹雳雷光棒! 如果她不停地往雷光棒中注入灵力,再让雷光棒不断放出雷电,把它举在头顶上不断旋转,只要速度够快,便能形成结界,还不用耗费太多灵力,阳燕在心里喜滋滋地想。 可这方法真的管用吗? 她心里略略存疑。 算了,试一试,若是再不行动,那火焰也早晚要燃尽,左右都是一搏,便拼了! 阳燕迅速将两张疾风符贴在雷光棒两端,以减轻重量,接着又在凹槽处重新贴满水符,来增加雷电的威力。 然后撤掉了自己身上的符纸,举着雷光棒一边旋转,一边带着大义凛然的表情,沉入沙海之下。 直到踏上了起伏不断的地面,才知道那沙浪有多高,仿佛巨大的毯子一样将天空覆盖住,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恐惧。 阳燕手腕转动不敢停息,屏着气一步一步迈入沙浪,砂砾与头顶的雷光交接,发出噼里啪啦的摩擦声。 好在虽然有不少沙子顺头落下,但雷光棒还是阻挡了大部分压力。 沙海虽然高,但不算厚实,能让阳燕在两道浪间换口气,唯一不便的就是地面起伏不断,让人难以行走。 而阳燕只得小心翼翼稳住身体,一旦歪倒,马上沙浪便会全部扑打在她身上。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她终于赶在火焰剩一星点时,踏入了传送阵。 试炼(二) 一身沙都没来及弄干净,眼前便又是一转,等阳燕看见眼前的场景,真是无语的想要骂神。 这次虽然不是在沙漠上,但直接到了沙穴下。 而这洞穴内,密密麻麻的站着百十只木桶大小,尾巴粗长,灰色毛发若钢针般尖利的棘刺钻地鼠。 它们正呲着两只尖牙,蓄势待发的怒视着她。 被几百只眼睛注视,阳燕只觉得头皮发麻,自己这是打扰人家开大会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多钻地鼠?而且被众鼠簇拥的那只还是灵感境界,此时正死死盯住自己。 阳燕眼疾手快,迅速在众鼠朝她攻击之前,祭出霹雳电光棒便使出最大攻击,如烟花般的雷网伴随着水花,炸向最先冲上来的钻地鼠—— 阳燕头也不回,贴上疾风符就是一阵狂奔。 她才从飞沙之中逃脱,灵力本就不继,要在这时对上一个跟自己同境界的灵兽,外加百十个小弟,她根本应付不来。 好在这洞内应该是钻地鼠的大本营,通道纵横交错,虽然有些地方比较挤窄,但她还能通过。 阳燕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回头见众鼠没有追上,便寻了个隐蔽的拐角,在周围布置好隐匿阵,便瘫坐下来。 这荼蘼十三关有些奇怪,直到如今阳燕才觉得不太对劲儿,这里到底真的是荼蘼沙漠的某一处?还是炎烬制造的幻境? 若是真,那为何灵兽会成为穿梭的钥匙?若是假,那这些场景也太逼真了! 会不会,也像在东郭村那时一样,半真半假的幻境? 不会,阳燕又自我否定,传说炎烬可没有去过云梦泽啊,而且云梦泽是最近才被祭司打破结界的。 不过不容多想,很快便有两只钻地鼠从她身旁走过,在经过这个拐角时,甚至用鼻子在地上嗅了嗅。 阳燕知道鼠类的嗅觉都很敏锐,紧张的一动不敢动,好在两只鼠虽然觉得这里味道不对劲儿,但到底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过去了。 看来自己引起了鼠群的戒备,她还是得早点恢复,去把鼠王干掉好到下一关才是。 因为通道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钻地鼠结队而过,阳燕没敢放聚灵阵,她打坐运转了两周灵力,觉得恢复了一些,便决定继续战斗。 棘刺钻地鼠属于玄阶金系灵兽,牙齿锋利,能释放尖刺。 不过这些炼体期以下的老鼠,还没等释放技能,便被阳燕一棒电死过去。 她一路霹雳而来,早已惊动了鼠王,等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只见众鼠如同排兵布阵一般齐整整的围绕着鼠王。 看到阳燕也不主动攻击,她试着扔了一道雷电,果真空气中凝聚出了一面淡淡的金盾,挡住了她这一击。 这鼠王有些本事。 阳燕加注水符,又挥动起雷光棒,这次全部灵力形成一道胳膊粗细的深紫雷电,朝着一点劈下,那组成金盾的灵力散了散,但还是没有打破。 与此同时,一把金色大刀划过半空,朝着阳燕横劈而来,她避无可避,只能转过雷光棒注入灵力与之相抗—— “咣噔——” 金刀与水晶棒兵刃相接,双方都退后一步。 想也不用想,那操控大刀的必是鼠王无疑,这荼蘼沙漠的灵兽各有各的不凡,而阳燕此次作为目标的鼠王,竟然可以汇聚起整个族群的力量! 因为在两次动作之后,她注意到阵型中的几只钻地鼠晕厥过去,不知是生是死。 但剩下的同伴顾不得它们,依旧丝毫不乱的团聚在鼠王周围,仿佛一群军纪严明的士兵。 棘刺钻地鼠这种灵兽本就困于体型,不能同疾风狼之类的大型灵兽相提并论。 即便是灵感期在阳燕看来也只是棘手一些,但蚂蚁尚能撼大树,何况一个族群的力量,可谓万人操弓,招无不中。 阳燕有些头疼了,只能慢慢消耗对方的灵力,再一击即中,可对手恐怕也是这个打算。 这是场耐力的比拼,阳燕干脆专注于躲闪大刀的攻击。 鼠王虽然凝聚出大刀,但到底不是人类,使用的招式也无非劈斩而已,有躲避十九火球的经验后,找准攻击的规律便很容易躲闪,这样也能省下灵气。 来回十几个回合,鼠王也能看出端倪,很快阳燕便发现攻击自己的大刀变成了两个更小的双刀。 与此同时,钻地鼠的阵地中四个对角处形成四支小队,分别向自己前后左右发射数道箭刃,而两把大刀则从上至下劈来,锁死了自己所有的方位—— 电光火石之间,阳燕回忆起那夜凸头蛇对战疾风狼时用的那招,福至心灵的倒转身躯,从头到脚掉了个个儿。 而此时伤害已至,阳燕只能蜷缩起身子,又就地一滚,滚出了包围圈,好在有法衣护身,只右腿从脚踝至关节,被那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鼠王也不好受,它的军队又倒下了一批战士。 …… 阳燕也不知与鼠群打了多久,她肩上、腰上包括脸上都是利刃划出的伤痕,最严重的右腿,血已经浸湿了外裙。 不过她虽然看起来凄惨,但都是外伤,还保留了灵力,但对面的敌人,却只剩下鼠王一个。 军队只剩将军一人,即便是一群灵兽,但都让人产生一种悲壮。 而眼前的鼠王却并不需要她的同情,依然用一种恶毒的眼神仇视着让自己地下王国倾覆的敌人,它将带着族群的荣耀战至最后一刻! 一人一兽,不管身心,已精疲力尽,但都警惕的注视着对方。 阳燕率先出招,她举起电光棒,运转起灵力朝鼠王劈去,果然挡在了对方施展的金盾之外,但那盾已远远不能同先前的相比。 很快她加注灵力,紫雷劈开金盾,鼠王早已蓄势待放,盾一破开,张嘴便如流光般朝阳燕脖子咬去—— 噼啪! 阳燕调动起最后的灵力,在周身布起雷电结界。 鼠王在成功前一刻,被她身上的雷电吞噬,化成了黑灰。 眼前的洞穴开始扭曲,阳燕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这样灵力所剩、浑身是伤的样子,如何应对第四关啊?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结果,已是出现在一片花海之上。 大片大片艳红的花朵,盛开于漫地黄沙之上。 纯粹的红与黄,热烈、奔放,那生命的力量,给予阳燕极大的视觉冲击—— 她曾以为最美丽的花当属三重八瓣冰莲,那样的圣洁华丽,那样的触不可及。 但这么一片浓墨重彩的花儿,虽然是最俗媚的红,与之相比毫不逊色,甚至因为长在如此荒蛮的沙漠,而更胜一筹! 六片圆润的花瓣,带着野性的风情,中间若隐若现的黄色花蕊,又凸显了美人的娇羞与神秘,阳燕不禁看呆了去。 顺着花海向前望,尽头是传送阵。 阳燕顿了顿,迟滞地迈进花海,朝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又后知后觉地想,这里没有灵兽吗?或者什么地陷之类的?这一关难道这么轻松吗? 她的神思开始恍惚,鼻下飘来一阵甜香,像母亲做得荷叶酥。 若是有人在此,就会发现阳燕此时正一脸傻笑的呆立在花田里。 而簇拥她的红色花海,不断飘散出细细的颗粒,它们汇在一起像是组成了一匹白纱。 孩子,累了,何必如此着急,停下来休息休息不好吗? 耳边有声音温柔呢喃。 停下来,停下来,睡一觉,睡一觉…… 阳燕也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是啊,既然这里没有危险,何不稍作停留在前进呢?反正传送阵就在那儿。 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从出发前她和十九、秋翎在沙柳树下漫谈。 到父母弟弟送别自己前往南交,新年时的烟花,再到云梦泽与同伴相处的时光。 接着是与朋友在王宫把酒言欢,拜神节品鉴花神,然后是明岚秀雅的面容,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回忆通通成为碎片,只剩身为婴孩时,沉睡在母亲怀里的本能。 那么温暖、那么包容,仿佛世界上唯一能休憩身心的庇护。 …… 阳燕躺进了一片花海中,她的唇角还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妖艳无害的红花,在猎物躺下后,便释放了狰狞的本质,它们如饿狼一般,争先恐后地朝阳燕吐出黄色的花蕊。 哦,那不是花蕊,那是它们的食管。 远远看去,数不清的红花围绕在阳燕周围,密密匝匝的黄色食管连接着她的皮肤,仿佛一个花做成的棺材。 阳燕闭着眼,看不到自己周身是多么的恐怖,但她只觉得脸上被划破的地方,如针刺般越加疼痛,就好像长好的伤口,被人用刀生生挤开似的。 不光是脸,腰上、腿上都疼,如此扰人清梦! 于是她便醒了—— “啊!!!” 阳燕发出惊恐的尖叫,任谁沦为花的食物都得惊吓。 她拿出雷光棒,没有章法的胡乱挥舞,一时不知电死了多少花,然后她便一路狂奔地朝传送阵而去。 那些花想破根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被迷晕的猎物还能清醒。 奈何它们本就没有攻击力,只靠迷惑灵物而生,所以只能看着到嘴的食物跑了。 发泄了一阵,阳燕渐渐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灵力已经被吸食的所剩无几,若是贸然进入下一关,不知道什么情形,万一上来就遇见灵兽,那自己只能捏碎双生虫了。 而且照前几关的恶趣味,很可能就是如此,不然不会将正好精疲力尽的自己,丢进一片迷幻的食人花海中,若非自己是雷族能抵抗邪魅,那今天真的就成花泥了。 不过这一关即是考验,也是补给地。 阳燕索性清空了周围的花朵,在传送阵周围布下了聚灵阵,准备等灵气恢复再进入下一关。 她怕自己又被迷惑,所以不敢深入花海,只用火符想把这群花全烧死。 但灵符也有灵气,虽然那些花怕火,也能被火烧死,但不妨碍剩下的把灵符上的灵力吸收掉,眼看着火被吸灭了,阳燕真是说不出的气闷。 索性自己身边是干净的,她也不管这么多,赶紧闭眼运转灵气。 这破地方,只要一想到自己被那么多食管吸食,她就一刻也不想多呆! 试炼(三) 接下来的一关,果然阳燕便遇上了灵感期的疾风狼。 右腿伤口在上一关,为了使自己在花海释放的迷雾中保持清醒,被她不断的划破。 虽然最后用上了木族的药膏,但还是没能彻底愈合。 她见过疾风狼捕猎的招式,这是一种热衷于战斗的灵兽,速度和力量相得益彰,运用风系技能搭配本身巨大的身躯及利齿,可以迅速咬断猎物的咽喉。 比速度阳燕就算右腿没有带伤也比不过它,所以一开始便使出全力,在全身布起了雷电护身。 这一战,阳燕赢的十分艰难,好在从云梦泽回来后,她便花大价钱置办了抑灵符和缚灵锁。 疾风狼近身时,她便寻隙将两张抑灵符贴了上去,果真疾风狼的能力下降了! 接着雷电便能破开对方的风之盾,后来又牺牲了左肩,用缚灵索捆住了疾风狼。 在被关卡来回蹂躏的期间,阳燕学聪明了,只要灵兽不死便不会触发钥匙,那她可以先不急赶往下一关,恢复身体再说。 不管被捆缚的疾风狼如何躺在地上,向敌人发出屈辱的怒吼,她先补了数张抑灵符保证安全,想想自己花的灵石,不由肉痛。 “嘶——” 撕开沾血的衣裳,只见自己左肩清晰可见的齿印,皮肉开绽,隐约见骨,差一点就被咬下一块肉来,就是常年忍痛一流,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想想这半年不是受伤就是治伤,上药的手法都越发娴熟了,阳燕不禁心疼起自己来。 顺带还心疼一下坏掉的法衣和用完的抑灵符。 等到她觉得自己身心恢复的可以了,这才用雷光棒给了疾风狼一个痛快。 接下来阳燕还遇到了土系地龙兽,它使用的高阶地陷差点没把阳燕闷死。 还有狮鹫、噬魂兽等地阶灵兽,好在那狮鹫虽然是灵感期,但还处在幼年,不然凭阳燕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这些灵兽阳燕自己下手都觉得可惜,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地阶灵兽啊。 而且神奇的是,与这些灵战时,好多次阳燕都觉得自己马上快死了,但总是在想起双生虫时犹豫。 她不想让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这个机会的十九失望,但更多的却是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还可以坚持。 我已经挺过了那么多关卡,怎能在这里放弃? 与此同时,黑岩殿,荼蘼十三关入口结界处。 炎元朝十九道:“已经第四天了,想必她们马上就要进入十一关了。” “嗯,”十九点头,“看来这双生虫是没用了。” “妹妹倒是对自己的朋友很有信心。”炎元笑着看向身旁的女郎。 “当然。”十九眼神中泛出光彩,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骄傲,肯定道: “阿翎看起来柔弱,但却是外柔内刚,从不轻易服输。至于阿燕,她似乎什么都很随意,没有追求又胸无大志。” “实际上,她是个很犟的人,一旦确立目标,极难更改。而且也很能忍耐,跟我训练时,从不提伤痛的事,且她本身的修炼就是在无时无刻忍受痛苦……” “妹妹对朋友,倒十分了解。一提起她们,总是滔滔不绝,可对我,只有修炼能引起你的注意了。”炎元故作低落地说。 十九果然红了脸,转移话题道:“后两关虽然没有灵兽,但却是最难过去的,实际上荼蘼十三关真正的核心就在这两关,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样……” 这边关卡中。 阳燕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烧的起满了燎泡的手臂,心想,还好她是曾在十九的白火手下求生存的人。 第十关,她对上了两只地狱火狐,一雌一雄,都是灵感期,配合相当默契。 但现在已经被雷光棒劈成了两团焦炭,只剩下一口气。 这里没有镜子,阳燕也不知道脸破相了没,只能匆匆处理好手臂的伤口,便前往下一关。 第十一关。 阳燕皱着眉头四处打量这里,荼蘼沙漠有这种地方? 只见她所在的空间,或者说大厅,四周空荡荡的,只是墙壁包括脚下,全都布满了巨大的镜子。 镜子十分清晰,阳燕甚至能清楚看到自己的眼角被火星烫出的红点。 粗粗估略这里似乎有一亩那么大,但是却寂静无比,只有自己和无数个一模一样的虚影。 “有东西在吗?”阳燕尝试着高呼道。 随着她的动作,东西南北上下左右,所有的虚影都一样张开嘴,随着回音,不停的在空间中重复着,有东西在吗?东西在吗?在吗?…… 没来由的,心里升起了一阵恐慌。 阳燕开始跑动,她发现四面的镜子如同水波一般,随着自己的脚步不断滑动,形成涟漪后渐渐平息,镜像被打破又重新凝聚。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阳燕强忍住不安,开始四处找寻着传送阵的痕迹,可什么也没有,除了自己以及千千万万个镜像,就只剩下寂静。 难道是要自己打破这个鬼地方,才能出去? 阳燕猜测,于是随即便朝身前的镜子扔了一道雷电,而后那雷电就像是雨水汇入河流,只接触的一瞬产生波动,随后便包容了雷电。 但她伸手去触摸时,镜子却是冰凉且坚硬的,用力一拳砸去,也是只听到清脆的撞击声,镜子纹丝不动,而拳头却泛了红。 阳燕又试着将雷布满电光棒,随即朝镜子挥去,仍是没有效果。 而不同的是,雷光棒上的灵力在同镜子接触时迅速脱离了出来被镜子吸收,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嘴瞬间吞了进去。 镜子能吸收灵力? 阳燕不再妄动,打算等着看这镜子到底有什么花样。 她朝镜中的自己望去,似乎渐渐被吸引,少女有着尖巧的下巴和一双弯弯的媚眼,白皙的面庞上遍布着各色伤痕,阳燕再凑近了些,现在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看到镜中自己的双眼,黑色的瞳仁渐缩,那眼瞳中深浅不一的斑斓,像是大地山川,又像是星辰光海,如同旋涡一般,带着莫名的诡秘。 渐渐的,渐渐的,阳燕的脸贴上了镜子,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就在这时,镜子突然发生了变化,像是镜中的水烧开了似的,整个镜面开始沸腾! 阳燕后退了两步,惊恐的看向眼前—— 一个下巴尖尖,眼睛弯弯,脸上带着完全相同的伤疤,甚至连刘海被火烧焦的样子都毫无二致的……自己?! 她用同样惊恐的眼神回望着阳燕,而恢复如初的镜子上,又忠实的反射出所有物体的镜像。 双倍的千千万万的阳燕,她们互相用惊恐的眼神回望着自己。 另一边,炎元问十九道:“妹妹当年是如何通过第十一关的?” 红发少女想了想,回答道:“我就在那里凝练出了第一丝白火,所以才能打败镜像人偶,成功通过的。” 这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十九随即蹙眉道:“想出这一关的祖先,真是太可怕了。” 炎元点头,“确实,不是谁都能认识自己,看清自己,并能肯定自己的,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迷失,‘我’之所以为‘我’,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但也确实能让人进步。”十九补充。 试炼(四) 阳燕与自己静静地对峙着。 在震惊之后,她心里已经隐隐明白,这一关想要通过,必须要打败面前这个自己。 先试着发了一道雷电,很显然没有用处,而且对方仿佛要模拟她的全部似的,也朝自己发了一道同样的雷电。 再用霹雳电光棒,也是一样的,发出的雷电都会被‘阳燕’吸收,并反射同等的技能攻击自己。 看来,‘阳燕’对自己的雷电免疫。 但也并非完全没有不同,就比如‘阳燕’并没有霹雳电光棒,所发出的雷电不过是自己的灵力由接收变成放出而已。 那么倒是可以用武器来打败‘阳燕’。 但这感觉也太怪了,她储物袋里有不少武器,就是对着自己,完全下不去手! 阳燕尝试着拿出一把匕首,走到另一个‘阳燕’跟前。 若自己不动手,另一个自己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自己越发下不去手,透露着太多纠结、不忍,甚至还有一丝无助。 她拿着匕首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不再看另一个‘阳燕’的眼神,握紧匕首,狠狠地朝脖颈处刺去—— “哐当。” 匕首落地,阳燕捂住脖子瘫坐在地上,另一个自己同样满脸疼痛的捂住脖子。 只是那匕首根本没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她的脖子,像是被人划开了那般疼痛。 真是邪门! 武器所造成的伤害会反应到本体上来,虽然她脖子上没有伤口,但被匕首划开皮肤那种冰凉又窒息的刺痛却犹如亲身经历。 阳燕又朝‘阳燕’挥了一拳,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自己’脸上,但同时,自己的脸上也挨了对方一拳。 她再次右手成拳,左手格挡,同样的,‘阳燕’用一模一样的招式挡住了自己。 不管是拳是掌还是脚,对方都会用相同的招式回击,但这些造成的伤害却是两人共享。 确切的说,‘阳燕’能完美复制本体的伤害,但对复制体造成的伤害,本体能感觉到疼痛,可不管是本体还是复制体,都不会反映出伤口。 如果这样的话,那只有自己死了,‘阳燕’才能消失? 可是自己死了,‘阳燕’真的能消失吗?会不会世界上从此就是另一个阳燕? 不不,她们本就是一个,何来另一个之说。 而那个自己是自己吗?她有我的脸、我的天赋,甚至可以有我的灵器,但她有我的记忆、我的感情甚至我的灵魂吗? 她忍不住对另一个自己问道:“你是谁?” 同样,对方也问道:“你是谁?” 整个空间中,无数个镜像间重复回响着你是谁?是谁?谁? “我是谁?我是阳燕啊!” “我是谁?我是阳燕啊!” 完全相同的声音,完全相同的语气,完全相同的……崩溃。 “啊——” 阳燕忍不住要发泄出来,她没有章法的胡乱朝着对方劈射雷电,不管那些雷电会以同样的方式奉还,她只想马上破坏、毁灭,哪怕鱼死网破! 她越来越认真,用电光棒编织一张巨大的电网,朝‘阳燕’包裹而去,与此同时,她的面前也出现了一张电网。 阳燕无所畏惧,任由电网穿过身体,她甚至觉得这电网瑕疵太多,灵气分布太平均,应该将边缘区域的灵力集中在要害部位才是,这样破坏力会更大。 还有自己先前发射的雷电,竟然这么粗略吗? 只是虚大,纯度不够,怪不得总是在春晖堂垫底,为学院挑了半年的水,自己真是太差劲了! 于是阳燕开始尝试在招式中加入一些新想法。 先是左右手各凝出一团雷电,紫色的雷电缩成团,但仍不死心的跳动着,想要伸展炸裂。 勉强控制这两团雷电已是不易,额角密集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阳燕双手托着雷电慢慢合在一起,这个过程中,霸道的雷电不喜欢有其它同类挤占自己的空间,更别说融合了。 于是两团光电开始激烈的交锋,融合的边缘仿佛在热油锅里加水一样,小颗粒不断跳动沸腾。 只有自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两团各有主张的雷电。 此时,在部分融合之后,雷电的颜色起了变化,相交的部分紫色渐渐加重,周围则越来越浅。 与此同时,还有部分紫色移动再返回,循环往复,就像中间有旋涡在不断拉扯它们一样。 当浓紫颇具规模后,阳燕觉得手中震荡的不安渐渐停息,开始由排斥变为主动吞噬。 很快,两团雷电便在她手中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深紫电团,隐隐能感受到核心所蕴含的蓬勃之力。 她将电团推向另一个自己,同时,一样的电团也像本体砸来—— 砰! 阳燕后退几步,这电团的威力确实翻了两番,但还是不够,而且压缩的时间也太慢。 她反复回想雷电融合时的感觉,本来以为都是自身的灵气,应该很轻易便能叠加, 但似乎不是如此,它们成型后是排斥的,但在外力强制到一定阶段时,又开始互相吸收。 而之所以自己能够用外力去控制它们,一方面她动用了体内的灵力去压制,另一方面是精神。 这些雷团来自自身,被她的精神所标记,才有了压制的力量。 于是阳燕再接再厉,开始融合三个电团、四个电团…… 她最多也只能融合六个电团,这时再掌控灵气团便觉得开始眩晕,脑子也像针扎了般刺痛,就像当初在春晖堂和幽莲对战时那样。 而这六个电团被凝练出的颜色更深,几近发黑,她将电团攻击过去,同样自己也承受相同的攻击。 轰隆隆! 小球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直接将阳燕推倒出三丈之外,她仰躺在镜面上,朝着镜像吐出一口鲜血。 阳燕的灵气耗尽了,更惨的是,内脏似乎受伤了。 她喘着气,喂了自己两颗回春丹,慢慢调整呼吸。若是没错的话,现在‘阳燕’也没有灵气了。 阳燕缓缓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现在两个阳燕脸对着脸,用同样深沉的眼神注视着彼此—— 终于,她掏出了所有的雷符,眉头一狠,便将最后一击全部射向‘阳燕’! 再见了,自己。 世上还是只有一个我比较自在。 噼里啪啦噼啪! 虽然她身上没有伤口,但依然感受到雷电在全身游走的痛苦。没有灵气,用身体硬抗还是乱来了点。 好在,这极致的疼痛持续了不到半刻便消失了,阳燕疑惑地看过去,只见‘阳燕’的身体渐渐透明,像是马上就要消失。 这符箓效果这么好? 虽然她猜到,‘阳燕’是自己的反射,所以她们有着相同的外形和灵力。 也因此攻击‘阳燕’自己会痛,但却不会产生伤痕,而自己的伤痕却能被反映。 于是,阳燕就赌,自己最没有抵抗力的时候,也是杀死‘自己’的时候。 电光棒的灵力来源于自己,但符箓的灵力却是外力。 她想,最坏也就是外力同样被反射,符箓失效而已,没想到,‘阳燕’就这么消失了? 阳燕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看着对方一样的、复杂的眼神,心里滋味莫名。 而就在这时,空间开始震颤,前方渐渐升起了一道巨大的门—— 试炼(五) 阳燕知道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无法战斗的,但更害怕错过这扇门后,就被留在了这里。 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跟自己对打的痛苦了。 于是便挣扎着、快步走进面前的大门。 等到自己完全迈入,身后的门便轰然合上,快得简直不留给她后悔的机会。 这也说明十二关会比想象的更艰难。 不过,阳燕走到现在,心态出乎她所料的,竟是毫无畏惧。 她想,若是这一关不成,自己就赶紧捏碎双生虫,反正现在没有一丝灵力。 再者这关卡的设计显然别有用心,虽然没有证据但阳燕颇有光脚不怕穿鞋之感。 这里与镜像相反,是全然的黑暗,尤其在大门关上后,更是一片漆黑。 阳燕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夜明珠,勉强在这黑暗中照亮起一丝幽光。 此处似乎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她沿着通道走了许久,都看不到尽头。 索性盘膝坐下,先打坐恢复灵气好了。 阳燕阖上双眼,这黑暗中,一下子便显得格外寂静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阳燕总觉得背后有人似乎在盯着自己。 她转身看去,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回过头,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阳燕索性转身,调了个方向,却仍然没用,这种被人盯住后背的感觉犹如附骨之疽,令她难以忍受。 索性高喊道:“有什么东西尽管出来啊!别躲躲藏藏的!” 连续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而且随着声音落下,四周更显得深邃寂静。 阳燕的脑海中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小时候看过的各类鬼怪话本。 她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强作镇定安慰自己道:“没事的,肯定是十二关的考验,故意吓唬我的……” 而正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阳燕汗毛直竖,只觉得后背冷麻冷麻的,她强作大胆地又唤了一声:“前方何人?” 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阳燕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不断打气,一边做出防御的姿势,渐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燕?”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秋翎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阳燕送了口气,原来是秋翎。 秋翎的年龄在春晖堂所有学生中是最小的,虽然她看起来若空谷幽兰,实际上性子却很活泼,偶尔说话毒舌,阳燕和她颇能聊到一处。 但秋翎从不轻易叫阳燕姐姐,按她的话来说,自己外表的年龄虽小,但心理年龄却同她们一般,叫姐姐太被阳燕占便宜了。 实际上在阳燕看来,秋翎就是个爱姐狂魔,‘姐姐’在她心里地位极其特殊,只能留给秋橙。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还以为我们到出去后才会汇合。” 秋翎应该也是见到阳燕,明显的舒了一口气。 阳燕点点头,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唉,”秋翎像是回忆到极度痛苦的事,蹙着眉皱着脸回道: “别提了,简直是折磨。上一关遇见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你说恶心不……” 阳燕身有同感,秋翎这时又问道:“这一关怎么出去?” “我也不知道。”阳燕又叹了口气,“这里看着好像还安全,就是不知道怎么出去。” 而当两人说话之际,远处却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似乎是甲壳虫类的角滑过地板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阳燕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忙冲着秋翎喊道: “不好!快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如潮水一般的黑色甲虫已经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 沙漠清道夫!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极致的惊恐,不约而同的向前方狂奔。 而虫潮显然已经发现了猎物的意图,像海浪一般朝着她们涌来! 不知跑了多久,疾风符都快要用光,那群清道夫依旧虎视眈眈的缀着她们,仿佛笃定猎物必死的结局。 阳燕感到了绝望,就像那时在云梦泽对战锦鲤大王一样,她们太弱小了。 就在这时,秋橙停了下来,她气喘吁吁地朝阳燕道:“你快走,我跑不动了。” “你说什么傻话!”阳燕回头怒骂,“再坚持一下,我们说不定马上就能出去了。” “可是我,伤口又裂开了……”秋翎苦笑,阳燕这才注意到,少女的左腹被洞穿了,此时,鲜血正顺着伤口不断流出—— 几乎没有思考,阳燕便直接背起了秋翎,继续朝前疾跑,又交代道:“有止血散先吃进去,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就这一停顿,清道夫又追上她们一些,现在距离不过三丈远—— “你把我放下,阿燕,我会连累你的!”阳燕能感觉背后的少女已经哭了出来。 秋翎一向是个要强的人,若非到了极致,是不会当着外人哭出来的,阳燕一时语塞,她也想不到,第十二关竟如此凶险。 突然她想到还有双生虫,顿时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便带着一丝喜色道: “阿翎,没事的,我把双生虫捏碎,只要再撑一会儿,十九他们便会来救我们!” 可秋翎还是哽咽道:“来不及了,来不及……,阿燕,若不是我的血腥味把它们引来,你说不定就通过这一关了。” 此时阳燕已捏碎了双生虫,听到秋翎的自责,忙安慰道: “闯关哪有性命重要,再说十九的本意就是让我们锻炼,虽然没能坚持到最后,但足以有收获。阿翎你不要多想,我们一起出去才是!” “可已经来不及了……”阳燕扭头看去,秋翎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它们已经追上来了……” 只见少女深蓝秀发上,不知何时竟爬满了黑色的清道夫! 阳燕顿时目眦俱裂,她强忍着惧意,朝秋翎安慰道:“没事儿,我们用火把头发烧掉就好……” 她颤抖着掏出一把火符。 “没用的……”秋翎的脸颊划过一行泪水,“头发可以烧断,但手呢?腿呢?” 阳燕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女原本纤白的手上,已被啃食地血肉模糊,指节处甚至露出了白骨。 “它们已经爬进了我的身体,我已经……没救了。”秋翎的神色渐渐转为麻木,似是正等待着死亡。 “不可能!一定有办法的!”阳燕翻找着自己的储物袋,病急乱投医地给秋翎喂下几颗回春丹。 “阿翎,别放弃!你一向比我聪明,快想想,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秋翎不答,她缓缓闭上双眼,几只清道夫爬了上来,开始啃食她的脸颊。 阳燕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心里拥堵着一股怒火和恐惧,但发泄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只能用火符不断驱赶着靠近的清道夫。 这也只是暂时,很快,她们便被清道夫们围了起来,像是一座孤岛—— “啊——” 就在看到一只只清道夫从秋翎的眼眶、嘴巴不断钻进钻出时,阳燕整个人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人来?” 她不断拍打着身上的清道夫,绝望道:“谁……谁来救救我们啊……” 这些清道夫似乎杀不死,即便被拍打下来,也蠕动着无数根须般的腿想要爬上来。 即便阳燕再努力,秋翎的尸体还是被虫潮淹没,而她自己身体的一半,也被淹没在黑色之下。 心里的伤痛已经掩盖过身体的伤痛。 她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惨死而无力施救,现在就要轮到自己了。 哀痛、自责、无力、绝望,直到……麻木。 原来,如果没有同伴的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母亲、明岚、十九,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虫潮盖过自己的头顶,她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 阳燕的意识回归,她渐渐睁开了眼睛。 前一刻被清道夫蚀骨食肉的痛楚还历历在目,而下一刻,却发现自己依旧团坐在原地。 身边夜明珠还在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她呆愣了许久,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秋翎,也没有清道夫。 而此时,头顶上空却飘来一朵红色的火焰,它悠悠地落到阳燕身边,火焰闪了闪,似乎是在招呼阳燕跟它走。 阳燕的心情还沉浸在噩梦之中。她整个人木木的,呆呆的。 那火焰闪了多次,见她还未有反应,只能落在少女的鼻尖上。 好烫! 阳燕被火焰的温度一激。终于意识到了这团火焰。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缓慢提步跟去,火焰打着旋在空中晃悠着前行,渐渐地,前方出现了光亮—— 试炼(六) 刺目的光线射来,让久久处于黑暗的阳燕略有些不适,等她恢复过来,才发现眼前似乎是一个书房。 书房并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温馨。 西北两面是梨花木做成的书架,上边摆的满,却不算整齐,很多书看起来旧旧的,显然被主人翻阅过很多次。 中央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软垫,正中摆着一条长方矮桌,桌上散落着纸笔,甚至还有一副画了一半的画。 主人随心的摆着三四蒲团,矮桌两侧则是两盏纸罩的烛台,上面画着几笔涂鸦。 西面雕花的小轩窗外,阳光铺面而来,只是……这里没有门。 “这次还是个小丫头。” 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阳燕身后传来,她转头看去,一个身着白袍的男人,正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 男人很高,阳燕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全貌,他头发也极长,黑色青丝直蜿蜒到地面。 他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奇异的是,阳燕看到他只觉得可亲。 “请问您是?”阳燕开口问道。 “这里是第十三关哦。”男人不回答,反而又招呼她坐下,“我们的考核还在继续呢。” 阳燕顺从地坐在了蒲团上,男人绕过了她,坐在了另一侧。 “那么这一关要做什么?” “小丫头别心急,”男人安抚道:“我们先聊聊天,慢慢我再告诉你需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壶热茶,一盘点心,热情招呼阳燕试试。 阳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竟然是真的。 “你知道荼蘼十三关的由来吗?”男人问道。 阳燕点点头,“据说是火族曾经的族长炎烬,为了锻炼后辈,才设置了荼蘼十三关。” “你说对了一半……”男人看见阳燕询问的目光,笑了笑继续说道: “其实这里本是炎烬藏宝之地,而设置的关卡最初也并非试炼,只是为了防贼罢了。” “不过,开始只有前十关,每个人进入传送阵后,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区域,遇见的灵兽也看运气,运气好只是些炼体期的杂碎,运气不好圆满期的也有可能。” “后来,我来到这里,觉得炎烬布置的关卡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又替他加了两关。” 阳燕喝茶的手顿住了,她悄悄瞅了瞅男人,却发现对方正笑眯眯地迎上她偷窥的视线,实在想不到,如此变态的考验,是这么一个如沐春风的人设置的。 “很有意思?”男人忽略掉阳燕五味陈杂的眼神,兴致勃勃地继续道: “十一关,镜像人偶。那是我不知道哪辈祖宗留下来的法宝,在镜子里,一个人会被灵力完全复刻,它可以理解为瞬间前的你自己,人偶是本体,但也不是本体。” “而唯一走出镜像的方法,就是本体的灵力完全消散,这时人偶的灵力也同样消散,失去灵力,无论什么法宝都会失效。” 阳燕想了想,原来自己是误打误撞才通过的十一关,她一直以为是要杀死人偶,原来只要灵力消散就可以啊,自己还傻了唧的炸了一堆雷符,感情就是在自残啊。 男人好像从阳燕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补充道: “杀了人偶当然也是种办法,但人偶其实就是你啊,它的体验就是你的体验,死亡的痛苦即便是神都是难以承受的,要在这种痛苦下杀死人偶,这样精神是会崩溃的……或许,也不一定,世上说不定真的存在这种人。” 男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至于十二关嘛,那里放着一块心魔石哦。” “心魔石能让人陷入内心最恐惧的噩梦,可惜这石头时间久了效果便差许多,当年可是有不少人因为分不清现实与噩梦,精神崩溃疯掉了呢。” 阳燕却被他的话又一次勾起了回忆。 被清道夫分食的痛苦、看着好友死在身边却无能为力的痛苦,一下子涌了上来。 即便是一场噩梦,但这噩梦太过惨烈,还是让阳燕一下子就哽住了。 “唉唉,被哭啊,”男人一下子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是好,“那只是你恐惧的想象,不是真的。” 他只能无奈地和少女重复这一句。 “我知道!” 阳燕也不知为何,本来只是难受,但越想这股悲痛就越浓重,这才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这次虽然是假的,但或许有一天成真了呢?我只能看着阿翎或是别人死去,而我什么也做不到!我总是这样,什么也做不到,还喜欢自以为是……” 阳燕陷入了极其浓重的自我厌恶,她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讨厌自己总是为别人带来麻烦,讨厌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 她是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这么的渺小和平庸。 男人真是傻了眼,他头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本想在这小辈面前炫耀自己设计的关卡,却没想到害对方如此。 他只能笨拙地轻抚少女的额头,尽最大的温柔安慰道:“不要这样想,没有人能做好所有事的,你的未来还很长,用心学习就是。” 阳燕想要从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她觉得话语始终太浅薄,她能保证自己未来会变得强大不凡吗? “对不起!”阳燕一边哭一边向男人道歉,“我太失礼了,但我真的可以吗?” 她想获得别人的认同,哪怕是安慰也好。 但男人这次却没有如她所愿,而是朝阳燕温和地笑了笑,问道: “那么给你一个选择,如果当你和朋友,只有一个机会活下去,你会选择朋友,还是自己?别着急,你要好好想一想。” 阳燕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止住了眼泪,只是小声抽噎,她本想张口就回答当然是朋友,但话到嘴边却犹豫了。 不是什么伟大的念头制止了她,而是心中那抹贪念。 是的,她想活着,纯粹是生命的本能。 或许人生不怎么美好,但她却有那么多的舍不得。 两人沉默了片刻,男人不需阳燕回答,就已经明白她的答案。 阳燕觉得十分羞愧,为自己心里的选择,看来自己不仅弱小,还如此自私! 男人却看穿了她:“既然想活着,就没必要不好意思。每个人都得先为自己负责,然后才能为他人负责。但这世间,许多人为自己负责都做不到,更谈何他人。” “小丫头,别把自己看太高,也别贬低自己。同世间万物相比,我们不过也只是沧海一粟。” “……谢谢您。”阳燕虽然还是难受,但认清卑劣的自己,比起自以为是的高尚要好得多。 “你这丫头倒是客气。”男人挑了挑眉,“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一定要严肃的回答,这可是第十三关的挑战。” 一个问题? 十三关的挑战? 阳燕没有想到这么轻松。 男人见她神态放松,再次提醒:“一定要好好去想。” “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修炼。” 阳燕懵住了。 她之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答案。 阳燕陷入了沉思,最开始是为什么修炼呢? 因为家族,她生于十一族,出生便有天赋,修炼便如同吃饭睡觉这件事一样自然而又天经地义。 后来呢?父亲日日督促,勤耕不辍,于是成了习惯。 再之后去了春晖堂,先是被同窗冷淡嘲讽的淡淡不甘;而后是在十九监督下的奋进,在云梦泽与锦鲤大王对战时,她第一次涌出了对力量的强烈渴望。 但那只是一瞬,阳燕很清楚,她始终还是她自己。 即便渴望强大,但这不会是她最终的追求。 阳燕闭目沉思,而她面前的茶始终是热的,男人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阳燕缓缓睁开眼。 男人问她:“你已经有了答案?” 阳燕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还是不确定。” “我以前一直以为修炼就是要变强而已,可是要变得多强,达到什么境界,却始终不明所以。大概我天生就是个小人物,过去总是碌碌无为,今后也不知该去向何方。但在春晖堂,我看到了许多人和事,还有世界,原来这么不同,或许有一天,我能和同伴们一起探索世界,不过现在还是要努力修炼,我,我不想未来某一天,又让自己做出痛苦的选择……” 男人挑了挑眉,“这倒是很有意思的想法呢。” 他像一个父亲般摸了摸阳燕的头,随即遗憾道: “本来还想同你多说几句,但时间怕是不够了。丫头,希望你能保持思考,记住,无论是快乐亦或悲伤,都不要抛弃自己的初心。” 阳燕还有许多话想问他,却见男人的身影越来越透明—— “晚辈能冒昧问问您的名讳吗?” 那男人冲自己狡黠一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的身影消失了—— 阳燕有些失落的坐回到蒲团上,这才看到矮桌上多了一个四方木盒。 顶上留有字条:“把你弄哭的补偿。” 还未来得及细看,身后便突然轰隆隆的一声响。 阳燕扭头望去,只见南面的墙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整个向下移动。 而随着南墙消失,十九、秋翎、炎元和三长老正站在墙的另一面。 见到阳燕,十九和秋翎飞快地围了过来,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阳燕先望向秋翎,见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左腹也没有伤口,瞬间又涌上了一股酸涩。 还没等自己张口,秋翎便抢先说道:“阿燕,你教我们好担心啊!” 原来秋翎前一天便已经顺利通过十三关,而自己则在里边呆了整整七天! 她们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若非双生虫仍安好,十九她就要闯进来了。 而这时,炎元则注意到桌上的木盒,“这是……” “这是一个前辈送给我的。”阳燕想到了那个长发男人,“我也不知是什么。” “这,这莫非是先祖的宝藏?”三长老也注意到了木盒,不可置信道: “怎么会?怎么会是个雷族的女娃!” …… 等到返回黑岩殿,阳燕才从炎元一路地简述中得知,荼蘼十三关确实如那男人所言,本是炎烬的藏宝之地,但后来有许多天赋之人闯关而不得其宝,于是所谓‘藏宝之地乃是谣传’的流言便传开了。 之后族老们对传送阵又做了更改,将过于危险的传送点去除,于是荼蘼十三关就渐渐成为火族的试炼之地。 “所以,有宝藏是真的?而且还被阿燕得到了?”秋翎一脸震惊的表情。 三长老也是一脸沉痛,他们火族的宝藏,被一个雷族的丫头得到了,先祖是这么看不上我们这些后辈吗?非要胳膊肘往外拐,这传出去,火族的颜面可往哪里搁! 议事厅里,除了阳燕等人外,又多了一个大长老。 众人看着木盒,神色莫测。 良久,大长老开口道:“本身先祖对于宝物便曾言,能者得之,这东西按理应该归这丫头。” 三长老忍不住反驳:“可这毕竟是火族的宝物,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况且若这盒里的宝藏只适用于火族,这丫头得去了也没用!” 双方似乎都有理,这时,一直沉默的阳燕却开口道: “长老们不必争执,燕自知实力浅薄,得到这盒子本就是机缘巧合,所谓无功不受禄,这盒子还是应该归还给火族。” 众人一时沉默,想不到阳燕会说出这番话。 三长老倒是高看她一眼,“想不到你这女娃,竟有自知之明。火族至宝在一个不过灵感期的丫头身上,传出去你怕是也性命难保。” 阳燕倒没考虑这么多,她纯粹觉得自己哭来的宝物,得到了也觉得有些丢人。 “不如这样,”玄元开口道:“先看看盒子里是什么再下定论好了。” 一时无法,便只能先看看是什么东西了。 秋翎因为不是火族人,所以自觉便退了出去,现在两位长老、炎元和十九都看向阳燕,示意她去打开盒子。 倒不是怕有危险,只是阳燕是先祖授意之人,或许只有她才能打开盒子。 这木盒本身看着平平无奇,就是个放东西的储物格,但打开顶盖的一瞬,阳燕便感觉到了灵力的凝滞—— 木盒内部被布置了数个抑灵阵,只是打开,便觉得整个室内被隔绝成了无灵气的真空! 众人甚至觉得他们自身的灵气都在被木盒中的阵法一点点抽取并排出。 他们向木盒内看去,盒中放置的则是一本书和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宝塔。 宝塔有八层,最上面一层则悬挂着黑色鼎钟,上面密布着金色的符文,打开盒子的一瞬金光暴闪,随后便隐入字符内。 阳燕伸手去取,却觉得好像与黑塔相隔千山万水,并不能触及到塔身。 三长老见状,示意自己来试试,也是徒劳。 “结界?不对……”大长老看着黑塔蹙眉,想了想才不很肯定地说:“空间重叠?” “这东西看来和白塔有关。”炎元用的是肯定句,他不知回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悠远起来。 盒子下边的书倒是被阳燕很轻易地拿了起来。 “无敌功法?” 等看清书名,众人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这哪个张狂小儿才能想出的书名? 阳燕接着翻开书页,“欲练此功,先断经脉?” …… 这是什么鬼功法!一定是先祖忽悠人,估计放这里就是垫宝塔用的! 众人的心情五味杂陈,正在这时,秋翎神色慌张的推门而入—— “不好了!王都传来消息,雪都……雪都反了!” 番外 初见 炎元从小就知道这一代的炎氏,出了个红发的天赋之子。 当父亲长老收到消息时,一个个比打架赢了都开心,尤其祖父,那欣慰的直言自己无愧于祖宗。 当时年龄小,心里吃味的紧,心想不过一个小娃娃,未来成不成还难说,怎么能比家族大业都重要。 祖父果真是老了,不过一个红发就成这样。 不过炎元自小老练沉稳,心里即使绕过九曲十八弯,面上还是一副沉默木讷的模样,该修炼修炼,该学习学习,不过从那时起他便把这小娃儿给记上了。 他打笑不爱说笑,寡言,淡定。他母亲经常抱怨自家儿子像块石头,性子也不像火族,倒随了冰族去,相比之下更爱贴心的五郎和从小惹祸的七郎。 而父亲,因着机缘巧合继承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族长之位,每日里兢兢业业、忙于公务,生怕族老们不满,也不常与家人接触。 倒是祖父打小及其看重自己,常夸他有大将风度,于是父亲才把自己确立为少族长。 炎元的祖父是一位极具智慧的老人,在他的带领下,火族不见其他氏族的衰微,反倒越加昌盛。 他同青氏交好,将炎硫送入定北军,又定下炎氏与王族的婚约。更甚至与白塔的交好,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祖父得了白塔祭司的青眼。 相比之前拥有强大实力却没有头脑的火族人,如今的火族,实至名归的位于十一族之首。 不过祖父年轻时受过重伤,中年又惊闻爱子意外殒命,虽然炎二爷后来平安归来,但到底那几年里忧思过度,以致身子越发衰弱。 等炎元十五岁自南交历经‘荼蘼十三关’顺利归来,老爷子也安心的闭了眼。 他临终前特意交代炎元两件事,一是炎元与十九的婚事,二便是交于二叔一封信。这两件事只有炎元知道,待他点头,祖父便安详的去了。 炎元之前去南交城时,曾偶然见到过十九一面。 她当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丫髻,一头艳红色的头发毛茸茸的,被三四个小郎堵在一条巷口。 其中一个孩子嬉笑着要拽她的头发,小丫头抿着嘴,浓眉倒竖,圆眼睁的大大的,鼓着脸颊,像个示威的小豹子。 瞧见她那头红发,炎元便知这小丫头就是当年让自己暗生妒心的天赋之子。 他小时在心里曾想象过这人的样子,不过千想万想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一个小丫头,原来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当时的炎元并未出手。这是炎氏自古以来的规矩,不管你是出身高贵还是天赋过人,不到万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来帮你。 这也是为何族中明知炎十九的珍贵,却依旧采取放养的措施。当然族老们也坚信既是上天宠儿,那么自然会有一番际遇。 炎元十三岁时已是四姓七族中交口称赞的年轻一辈,连族内有些异心的长老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应为少族长,心性自是比幼时成熟沉稳得多。 他并不把一未长成,且家世低微的天赋之子放在心上。 但让炎元停住脚步的是十九的眼神,她当时倔强的带着野性和决心的眼神,映着那小小的脸有一种叛逆的生命力。 他饶有兴致地瞧着被困住的十九,那几个孩子年龄要比她稍大些,已经能使出些碗大的火球。 但被围住的十九也并没有畏惧,反而拼着后背不管,直接从四人中冲出个缺口。 大抵那群小子们并未想到炎十九一人竟敢和他们硬抗,正对着十九的那个一下子被这冲势给吓傻了,没多用大力便让十九冲出了包围。 只是女童背部被那几个小子下意识的攻击给燎去了大半头发。 火族由于天赋属性倒不怕火烧,但头发衣物之类遇火还是会燃。 十九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背上的衣物,发现还完好,瞬间长长的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转身虎视眈眈地瞪着眼前几人,这表情配上她那被烧了大半的头发,看上去着实可笑。 但炎元并未发笑,他本来以为十九在冲出包围圈后会逃跑,可是她并没有。 她站在那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不甚熟练地结印,霎时便凭空出现一条红色的火龙! 火族炎氏有一项很重要的修炼便是凝练自身之火。他们的火最开始是橙黄色然后慢慢加深变红,红到蓝紫后便渐渐转淡变白,最后至无色,无色之后还有黑火。 但无色之火,已是传说。火焰凝练的越好,火的威力愈胜。 蓝火只要指甲那么大点儿,便能瞬间融掉一块玄铁晶石,更别说再往上级别的了。 而十九才六七岁,火已凝练至艳红色,不得不承认她当真天赋惊人。 更何况,她还掌握了化物之术。虽说这龙歪歪扭扭、小到可怜,应该是第一次尝试。但已经很唬人了,那几个小子见到这火龙瞬间,已经面露恐慌,他们飞快的四散而去。 炎元看着那红发的小丫头,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阵从未燃起过的火热,这仿佛是植根在每个火族之人内心深处,渴望与强者一战的欲望。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在叫嚣,仿若灵魂终于找到了眅依之处。 他有一种预感,未来他们必会一同前行,而现在,还得静静等她长大。 再之后,便是祖父交代的婚约。炎元对这类事一向不放在心上。但他知道,祖父会有这个想法,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二伯。 那时祖父已经知道炎尔收下了十九为徒弟,面对这个最爱也是最不羁的儿子,祖父担心自己去世后,族中无人善待炎尔,便想以这种方式让孙子承担起这个责任。 父亲虽不明说,但对这个哥哥,比起亲情,更多的是嫉妒和隐隐的埋怨。 祖父那时不知二伯虽然灵力全失,但依旧强大,只觉得自己是把包袱抛给了孙子,怀着愧疚很快便郁郁而终。 但炎元在听到十九的名字时,更多的却是一种很奇怪的触动,在那时,他还不懂。 四姓之间族内通婚的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只要不是同枝同氏,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但问题就在于炎十九家境低微,而作为未来的族长夫人,除却天赋以外,还要承担更多其他的东西。 炎元当时心里闪过一双圆咕噜噜带着天真野性的眼,顿觉让这双眼浸染太多的世俗阴谋、规矩束缚是件十分遗憾的事,因着这份私心,他保守了这个秘密。 直到最近,父母屡屡提到为他定亲,才让他把这事告诉了族老们。 长老们最开始觉得不妥,是从出身家世上来看,但毕竟是先人遗命,十九这今年的成长也有目共睹,而那些内宅俗事,慢慢学就是。 再者若是与天赋之子结合,下任继承人虽不一定还是天赋之子,但应当也差不到哪去,纠结再三,也便同意了。 后来炎元见到了十五岁的少女,褪去了儿时的圆润,已是亭亭玉立。 唯有那双圆圆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充满坚定、无畏,凝聚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得极快,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在那么多巧合和不经意后,真的可以是一瞬间的事。 于是便有如今—— 炎元看向身边并肩而立的少女,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密信,似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回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在问怎么了。 炎元摸摸她的红发,笑着摇摇头。 少女脸色微红,不自在的躲了过去,炎元告诉自己不能着急。 只要那双圆眼还在注视着自己,他便觉得,心里是那样的欢喜和踏实。 茶馆 仁宗二十年,元宵。 八荒出了两件大事,先是雪都昭告天下,宣告北境独立,从此与大殷并称双王。 再是火族称半神炎烬的宝藏现世,被长老院收归黑岩殿,荼蘼十三关改为十二关。 这两件事当即在大陆掀起轩然大波。 火族宝藏不提,单是雪都宣布独立的当天,九族族长被急召入宫。 王上与各族具体商量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正月十五各族便开始征调军队。 正月十六,王上便在朝堂上彻底宣布,要出兵北境,以振国威! 正月十七,阳燕等人返回千仞城。 这次,阳燕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千仞城的‘热情’。 虽然与北境的战争一触即发,但因为相隔千里,除了比往常更加繁忙的码头,人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世间竟有如此奇秀之人!” “这是哪家来的贵女,那头红发,当真如晚霞一般……” “这两位走在一起真真般配啊,一嗔一喜,像是入了画儿一样!” …… 阳燕本来和十九好好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身边居然围过来许多路人,男女老少皆有,纷纷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口中还不住赞叹。 眼见人越来越多,两人互相看到对方尴尬的眼神,不约而同开始加快脚步。 但随之而来,人群中有人开始纷纷向她们投掷香囊鲜花,甚至阳燕还看到了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简直不要太可怕! 她终于明白在出门前,自己婉拒管家提议的护卫后,对方脸上敬佩的表情是从何而来了。 为了甩脱一票热情的围观群众,两人纷纷加快脚步,运用起身法,拐进了一间茶馆。 小二见门前两个女郎惊魂未定的跑进茶店,了然的上前招呼道:“两位可需要个雅间儿。” “要的,要的。”阳燕连连点头,抛给小二一锭银子。 “两位楼上请——”小二的脸色又殷勤几分,带她们上得楼来,便问道: “两位想必是头次来我们千仞城。” 虽然不是头次来,但却是头次上街。 小二继续道:“两位头次来想必不知,咱千仞城人有三好,好美人、好美酒、好美食。这美人儿是排第一位的。” “像两位女郎这般花容月貌自是会引人注目的,不过您二位也别担心,咱们纯粹就是‘心向往之’,不会怎么样的。若是觉得不适,可以戴个帷帽,或者派些护卫跟着就是。” 等阳燕两人就坐,小二又问道:“两位是来城里游玩?小的可以为女郎推荐一二。” 这下两人来了兴致。 小二便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要说咱千仞城,比起王都那也是不差的,尤其在‘玩’上甚至更胜一筹。” “女郎们若喜欢赏景品月,那自然要往西去,登昆山望江亭,观香江怒号,穿山而过,两岸则是草木葳蕤,间或有渔船放歌归来,风景最是开阔,还能租借游船,自己放游香江。” “亦或是登羽族仓山,当然啦贵族的族地是禁止入内的,但山下玩起来已颇有趣味。因为仓山灵气浓厚,那里聚集了不少灵兽,不过两位请放心,都是些外形讨喜,没什么危害的黄阶灵兽,最是受女郎们喜欢,羽族也不时派人看护。那边商贩也多,都是些讨巧新鲜的东西。” “若两位不喜热闹,倒还可以登蒙山,蒙山陡峭,却是观江日初生最好的地方,那边山上有许多客栈都是为了方便文人墨客,最大的那家叫‘日升阁’,还会定期组织赏月会、戏剧会之类,倒是为咱千仞城成就了不少佳话。” 这些地方,听着倒是都很有意思,阳燕和十九真是意动不已。 “当然,若是只想放松放松,东边那里还有临江温泉,不过嘛……因为温泉那边和北边的阁子比较近,女郎们想要寻些安全私密的得费上不少功夫,若是您二位有需求,本店倒也有门路……” 阳燕打断小二这顺势而来的夹带私货,“温泉先不提,你且说说除了景以外,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这话一落,小二便回以暧昧一笑,阳燕瞬间领悟七分。 “除了景嘛,咱们城里当然就属美人最有名了。整个北区,包含了城内最好的美人、美酒和美食,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天香坊,那绝对是能艳压未央城飞天阁的,八荒最大销金窟,‘天香十二月’各有绝技,也有不少人慕名前去捧场。” “除了天香坊之外,还有群芳亭、醉春阁之类的花楼各有特色,如果您大鱼大肉吃惯了,想要寻些野趣,那倒可以去寻一寻粉水河里画舫,总之就是去了就没人会失望……” 小二随即拿出一本册子,热络地向两人推荐:“这儿呢,是千仞城最新的花名册,两位可以看看。” 阳燕正想推辞,小二还贴心补充道:“上面还有不少郎君呢。” 啊这,突然就想看看了。 “这册子值不了几个钱,全当我送二位了,但若是之后想去温泉的话,您二位可记得来找小的。” 这小二还不死心的推荐温泉。 “毕竟温泉和美人相宜嘛。” 阳燕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不过两位若真要去北边,还是多带些护卫好,那里可不像别处,乱的很。每年多的是因为好奇去了北区,又寻不回来的女郎。” 阳燕蹙眉,问道:“没人管吗?” “有啊。”小二叹了口气道:“城主倒是相管,可这北区不光有花楼,还有中洲最大的奴隶市场,这人啊,一被卖给奴隶贩子,就不好找喽!” 小二说得是表面上的,但实际上阳燕对于朝堂上保奴和废奴两派的争执也是略知一二,想必千仞城这么大,看起来羽族掌控,实际上却暗流涌动。 三人的沉默只是一瞬,很快便也过去了。 阳燕和十九这次出来只是在城主府呆了两天,实在无事可做,便想走动走动。 因为北境的原因,春晖堂不得不暂时延期授课。 留在千仞城则是因为,秋翎本说要带她们好好游玩。 但后来由于要运送战时物资,羽族实在忙不开,再加上秋翎的灵兽绵绵正好是水属性,便被秋橙派去控制水运了。 十九其实比起游玩,更想去北境前线看看,这是火族的天性,只要有血与火,整个人就能亢奋。 但却被炎元给拦了下来,所以这几日也只能和阳燕一起厮混。 除了修炼外,就是每天带着阳燕对练,再就是一起研究那本,据说是先祖亲笔所着的无敌功法。 那天后来,在北境的消息传出之后,大长老速速决定将宝藏的事一并放出,借以掩盖阳燕得了宝藏的事。 毕竟荼蘼十三关突然少了一关,只要是对火族有些了解的,就很轻易想到是宝藏的事。 而得了宝藏的人,结合时间段,也很容易推出是进入试炼的阳燕或是秋翎。 即便谁都没想到宝藏是这么没用的东西,但难保有些人不信,大陆上多的是为了提升境界而不择手段的人。 火族将此事揽下,一边是为了保全颜面,一边也确实是为了保护阳燕。 而得知宝藏真相的六人当时便立誓,绝不将实际情况外泄,再由大长老寻一藉口,向其他族老说了另一版本的宝藏由来。 好在众人因为忙于更重要的事,再听说宝藏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便很快将这件事搁过了。 而那本无敌功法却在最后由三长老悄悄地给了阳燕,还说是祖先与她有缘,希望阳燕能好好参悟,或许会有发现。 阳燕心里也苦,她该怎么张嘴解释,或许您家先祖根本就是为了好玩才写了这功法,又因缘巧合的让我得了那盒子。 不过比起那功法,这花名册看起来倒更有意思。 小二下去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把手默默伸向花名册。 默默拉扯了一阵,阳燕只得看向十九: “你都有你的炎元哥哥了,为什么还看别的男人?” “看看而已,又不碍事。” 十九大言不惭。 阳燕打不过十九,只能委屈求全。 “不如我们一起看看。” 其实很有意思,阳燕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面对姑姑那一屋的男奴,只觉得尴尬,但现在却能和十九在茶馆里,一起津津有味地欣赏美男。 “我觉得这个好。”阳燕指指那位金菊坊的头牌,“高大、俊美。” 十九摇摇头,指了另一个,“这个好看。” 阳燕看了过去,是位相貌清秀,隐带酒窝的少年。 “原来十九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阳燕有点惊讶,她以前一直觉得十九会比较欣赏威武雄壮的男人,心里不禁默默为炎元掬了一把泪。 不过这种类型倒有些眼熟,阳燕想到了朱玉,难不成十九和姑姑一个品味? 既然说到了这里,阳燕便不禁提议道:“不然我们去北边转一转。” 十九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道,“这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我们只是去天香坊听听曲儿而已,就跟在未央城看花神差不多。” 阳燕还豪气的说了句:“花费我全包了。” “真要去?”十九还是有些迟疑。 “走走,反正我们也无事可做。”阳燕在子午城也去过几次花楼,知道除了美人外,其实还有不少能玩的。 “今天也不早了,去其他地方也不尽兴,不如去这花楼看看,寻些乐子。” 天香 等阳燕两人来到花街时,天色也沉了下来。 正是华灯初上,莺歌燕舞的时刻。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光阴不回头……” 弯曲的粉水河流过两岸的高楼软阁,只留下旖旎的唱词久久不散。 千仞城本地的方言与中洲别处不同,尾句总带着上挑的儿音,说话时仿佛带着一股糯意,这让小调儿又带上些不自知的挑逗。 老远便有船家冲着她们打招呼,“女郎可要坐船晃一圈儿?” 阳燕循声看去,是条青舫的翘头小舟,便拉着十九上了船道:“夜游也是一种乐趣。” 十九拗不过,也上了船。 船家是个五六十岁,头发半百的老人,见两位女郎光顾生意,好心道: “两位坐坐船便回去,这里不是寻常女郎该来的地方。” 阳燕笑了笑,拿出城主府的令牌,“没事船家,尽管划就是。” “倒是老朽眼拙了。”船家便不再顾忌,往粉水深处划去—— “启程喽!” 游船沿河水而下,一路上,两人只见岸边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灯影绰绰、人声鼎沸。 嬉笑声吆喝声声声不绝,间杂着如歌似曲的低吟小调,河中画舫三三两两、或聚或散,有的纱幔粉饰、富丽堂皇,有的雕花刻鸟,清雅别致,再不济也要在舫前放一盏红灯笼,为这夜色添上一抹风情。 整个一人间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她们的小舟在这一片画舫中穿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招呼声,有男有女,阳燕颇觉有趣,买下了船家的花回赠过去,委婉谢绝。 “不知二位欲去何处?这接下来可没有什么好风光了。”船家开口问道。 “那就去天香坊。” 天香坊十分显眼,足有五层楼,在一众花楼里拔地而起。 房檐尖翘,每层屋檐都挂满了一圈灯笼,灯笼下缀着彩色流苏并银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只响的人心神荡漾。 “纵酒须有度,享乐终有时。繁花迷眼处,终究一场空——” 船家把她俩送上岸,摇着小舟唱着曲儿便远去了。 “终究一场空吗……”两人默默念着,似有所感。 天香坊。 两人先交了两金的进门费,这才进得了大门。 阳燕心里忍不住想,真是抢钱,两金够买一个奴隶了。 不过也算物有所值,有专人为她们提供服务。 一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引着她们进门,问道: “两位女郎是头次来我们天香坊,看着面生。不知您需要什么,或者让小奴给两位推荐推荐?” “不必了。”阳燕拿出花名册,“我们就想找这位梅公子听听曲儿。” “两位贵人都找梅公子?”那人带着些高深莫测的眼神。 阳燕生怕他联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忙递给了他十金,“只是听曲儿,不过夜。” 拿到金子,中年文士的表情细微地变了变,随即殷勤道: “好的,马上给两位安排,两位可以先在大厅的雅间略作等待,今晚正值‘十二月’中的柳月献舞,女郎们可以看一看。” 想必是那位梅公子还在陪客,不过阳燕她俩也不急,正好见识见识‘天香十二月’。 那人将她们引至一间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离舞台不算近,但视野还开阔。 等两人入座,便有侍女为她们摆上茶点。 很快,便有铮铮琴音响起。 舞台上,只绿衣舞者一人。 那人身量高挑,削肩窄腰,生了一张素白的鹅蛋脸,柳眉细眼,雌雄莫辩。 随着音乐节拍,款摆细腰,长臂舞动,仿若一棵随春风舞动的柳树,正沐浴着阳光生根发芽,但舞者变现的更有力度,带着对生命的礼赞。 正如只有清唱才能展示歌者的功力,舞蹈若是一人,难免会显得太过空荡,就极考验舞者的功力和对舞台的把握,而眼前的绿衣舞者已然臻至完美! 尤其是所选音乐,只有古筝,显然是把音乐作配,只让人专注于舞蹈之中,可见其自信。 随着舞者节奏加快,舞蹈已至高潮,而就在此时,绿衣舞者竟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筝音突然拔高,舞者变为武者! 那剑,翩若惊鸿矫若龙,那人,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直让阳燕拍手叫好。 而舞台下,不少侍女挎着鲜花穿梭其中,阳燕豪横买下一篮,和十九一起挥霍完了。 等到一舞完毕,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天香坊也太会赚钱了。 好在,这时之前那个带她们过来的中年文士笑吟吟地说道:“两位女郎,梅公子有请。” 两人循着台阶上得四层,其实与一般花楼不同,天香坊不算喧闹,即便刚刚楼下掌声不断,也是极有秩序的喝彩。 但这三层之上,整个空间就十分寂静,倒显得大厅吵闹了。 那文士介绍道:“我们坊内排得上名号的女姬公子,都有单独的会客室,因为不少客人有需要,所以这房间都是设了阵的,房间里再吵,屋外都听不到。” 说完,还冲两人露出了一副,大家都懂的笑容。 阳燕只能用一脸冷漠来掩饰内心的尴尬。十九是真不懂,可她却听得懂啊。 他们停在了一扇挂着暗香的屋门前,文士止了步,示意两人道:“女郎们,有请了。” 阳燕两人推门而入—— 房间还挺大,外部是会客室,内部摆着一张卧榻,两部分被竹帘分隔,半遮半掩。而整体装饰布置得颇为素雅。 梅公子则站在房间正中,见她们进门,便朝她们行了一礼:“两位女郎,安好。” 阳燕细细打量着少年,梅公子比花名册里再精致几分,他身着一袭暗红衣衫,更显出几分艳光。 梅公子等她们就坐,这才微笑问道:“不知二位是想听曲儿还是聊天。” “就弹琴,十九呢?”阳燕问道。 “听曲儿。” “那女郎可有什么喜好的曲目?”梅公子又问道。 “你且随意弹就行。” 阳燕又招呼门外小奴要了两壶‘一醉千秋’,并几盘小菜。 正好坐塌下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阳燕索性支着脑袋,半卧在小桌旁,一边听美男弹琴,一边吃酒,只觉得生活不要太美滋滋。 梅公子弹的也是古筝,筝音泠泠如清泉。 阳燕转头看十九,只见红发少女虽然坐的规矩,但神态却十分放松,她边饮杯中酒,便随着节拍微微晃头,直看得阳燕好笑。 这是在春晖堂被称为‘音魔’的十九?明明是‘音痴’才对。 十九注意到阳燕的目光,随即开口,“我虽然不会弹,但能欣赏。再说不会是因为夫子不教而已。” 这倒是真的,但夫子不教,还不是因为你都弄坏他老人家七把琴了! 梅公子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两个客人,进来也没什么要求,甚至都不与他搭话,就只是听琴而已。 其中那红发的女郎听得如痴如醉,而那黄衣女郎,却盯着同伴,笑得奇怪。 一曲终了,十九开口道:“公子是楼下弹筝之人。” 她用的是肯定句。 梅公子惊异道:“女郎如何听出来的?” 虽说每个人弹琴各有特色,但非专精于此道之人绝不会分辨出来,而且在楼下只是为柳月伴奏,个人色彩并不鲜明。 十九抿了一口酒,淡淡答道:“你在变徵之音时会不自觉挑高,这样音弦的颤动便会多两息。” 这都能听出来? 不光是梅公子,连阳燕都露出了敬佩的眼神。 而十九则淡淡说道:“音乐,也是一种修行。” 阳燕绝倒,不愧是修炼狂魔炎十九。 接着,十九让梅公子继续弹奏,她则开始盘膝打坐,就在阳燕的惊异的眼神中,闭目吐息。 这都可以? 阳燕无语虽无语,但还是保持安静,并示意梅公子继续弹,她怕惊扰了运功的十九,出什么岔子。 等到三曲完毕,十九才吐了一口气,渐渐睁眼道:“在音律之下,灵气运行会更规律而顺畅。” 转而扭头夸赞道:“公子音乐甚好,离入道亦不远矣。” 梅公子听了这话,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衬得整个人更加神采奕奕。 早在见到这两个女郎时,他便凭经验觉得不是寻常贵女,原来竟然是天赋之子,其中一个还如此欣赏他的琴。 梅公子瞬间将十九引为知己,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开口问道:“您能听懂我的音乐。” 十九点头,“用心听即可。” …… 阳燕受不了这伯牙与钟子期的画面,决定到外面透透气。 天香坊的四楼呈环形排布着各类厢房,在四角处则设有公共的休憩处,铺设了软垫座椅,以屏风同过道隔开,在这里,能看清一楼大厅的舞台。 阳燕就寻了个没人的角落,继续观望楼下的歌舞。 不过已不是那个绿衣舞者了,是一群穿着暴露的舞姬,眼神带丝,款摆腰肢,音乐也是暧昧的绵绵小调,带着挑逗的意味。 阳燕无事,只能看个热闹,心里给舞姬们排个次序打发时间。 而就在这时,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敢问女郎——” 阳燕循声回头,只见一身着身穿白衣、上绣墨竹的男人。 正带着一丝回忆的神色望向自己。 那男人看起来三十上下,面容平淡,手持一把折扇,像是个读书人。 见自己看了过来,眼神里浮现出一种震惊、狂喜又失而复得的情绪。 但这情绪被男人收敛的很快,只是一瞬,快得让阳燕未能察觉。 “女郎可是一人在此?能否赏脸拼桌呢?”男人朝她拱手一礼,问道。 “您请自便,我正好要返回。”阳燕回了一礼。 反正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她也该回去寻十九了。 “那就多谢女郎了。” “不客气。” 而就在阳燕侧身经过男人时,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密谋 这边十九在屋内同梅公子聊了许久,一看亥时已过了大半,而阳燕还没有回来! 十九心下觉得不对,她们商量好子时便要返回城主府的,阳燕不是会食言的人。 “女郎,可有什么要事?”梅公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十九蹙眉,随即拿出城主府的令牌,向梅公子道:“能否帮我找一下坊主?” 梅公子点点头,迟疑道:“是刚才那位女郎出了什么事吗?” “她是雷族族长的嫡孙女。”十九言尽于此。 梅公子大惊,知道此时非同小可,忙接过令牌出门去寻坊主。 不多时,一位年约三十,风姿绰约的美妇便匆匆赶来,她手持令牌,见到十九匆忙行礼道: “不知炎姬大驾光临,还望赎罪。不知炎姬有何吩咐?” 她不是梅公子,能掌管如此庞大的花坊,自是有信息渠道。 一看十九的红发,再结合城主令牌,便知道她可能就是火族的贵女。 “我的朋友,雷族的阳姬,在这里失踪了,还请派人寻一寻,她应当不会出坊。” 十九希望阳燕只是醉酒倒在了某处。 “既然事关诸位贵人,小人自当竭尽全力。” 美妇也就是窈娘,马上便吩咐手下分成几拨,开始在坊内每层楼寻找阳燕的踪迹。 “为何不进屋。”十九看他们略过三楼以上的各个房间,蹙着眉道。 窈娘朝她笑了笑,解释道:“女郎有所不知,这屋中也多是有身份的贵人,有些扰了……怕是尴尬。” “进去!”十九也不反驳窈娘的话,只是瞬间手上便升起一个巨大的白火球,那热度只把窈娘等人逼退到三丈外。 “我说进去,好好的查!不管什么贵人,你们只需知道,我手上这火可是能燃尽整个天香坊!” 窈娘等人再不敢敷衍,硬着头皮敲开了各个厢房的门,不顾众人骂骂咧咧,一个一个搜查开来。 可还是没有阳燕的影子。 十九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在这天香坊内,阳燕身为灵感期的天赋之人,怎么会失踪了呢? 里里外外将天香坊搜查了个几遍,还是不见阳燕的身影。 十九开始焦虑,就在这时,坊内护卫们提着一个小奴上来禀告道: “女郎,这个小奴被发现时,正躺在四楼的拐角处,小的们觉得有些可疑,便带过来让您瞧瞧。” 那小奴神色迷茫,像是刚睡醒一样。 十九问他:“你可曾见过一个着黄色衣衫的女郎,大概这般高。” 她比划了一下。 小奴先是沉思了一阵,然后点头说道:“回贵人的话,小的见过,就在那边的休憩处,小的当时还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女郎,比榴月姬都漂亮,所以印象很深……” 十九惊喜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小奴皱着眉,回忆道:“何处?难道不在休憩处吗?” 此时有一护卫说道:“女郎,这小奴被发现的时候是被迷晕的,小的斗胆猜测,会不会您要找的那位女郎也被迷晕了?” 十九也是这么想的,很大的可能就是阳燕被人迷晕不知带去了哪里。 但这天下竟然有能迷晕天赋之人的东西? 十九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在这里,一般的迷药根本就对付不了她们,若是真有这种东西,那也太可怕了。 如此看来,阳燕可能已经被迫离开了天香坊。 窈娘在旁听得讯息,立刻询问大厅的护卫:“这段时间是哪一队当值,上前来。” “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众护卫想了想,齐齐摇摇头。 窈娘便同十九解释道:“女郎,小的这天香坊每日迎来送往,如您朋友这般情况,若是当时被迷晕,换了衣裳出了门,护卫也看不出异常,只当是我们坊内的女姬外宿。” “所以呢?”十九直直看向窈娘。 后者目光闪了闪,“或许女郎去黑市寻一寻,会有收获呢?” 十九冷冷地看着窈娘,直盯得她后背发寒。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还劳烦诸位帮我往城主府送个消息。” 窈娘刚松了口气,却又听十九淡淡地补了一句:“若是送的不及时,回来我看天香坊也不必开在这里了。” “女郎,我帮您往城主府送信,请放心,一定如实通知。” 梅公子站出来说道。 十九看了他一眼,“那就有劳公子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天香坊。 …… 而另一边,阳燕的意识终于回归。 她觉得眼皮很沉,浑身也酸软无力,身下是硬邦邦的地板,莫非她已经不在天香坊了? 阳燕努力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一个一丈见方的小屋子里,这大概是个储物室,层高极低,正常人在这里恐怕要弯着身子。 阳燕想要起身,却听得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便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很快,储物室的门被打开,弯腰进来两个大汉,竟然都在灵感境界。 其中一个抱怨道:“这人真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我们是来帮他解决青冉的,不是替他拐卖女姬的。” “什么女姬?”另一个也十分不满。 “明明是雷族的女郎,这下我们闯大祸了,外面那火族已经伤了我们不少人,这迷幻粉是从鬼族那边好不容易才得手的,本是为了正事,这下可好,也浪费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这女的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办,就留在这里,让他自己想办法。” 另一个人恨声道: “现下因为她,城门已经戒严,我们还是自己先想法混入安国军内,万不能误了主上的大事!” 两人下定主意,便在屋子里稍作整饬,准备逃走。 好在他们忙于手中事,没有注意到阳燕已经苏醒。 而阳燕则死死压抑住紧张跳动的心,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有人要密谋杀害青冉将军! 是雪都的人吗? 他们提到的主人是谁? 他们与何人密谋? 这些人打算怎么做? 为何要把自己绑了过来? 阳燕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奈何这两人只是最开始发泄不满,而后便再也不发一言。 很快他们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里。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阳燕才缓缓起身。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些人说后面会有人处理自己,虽不知是如何处理,且背后有何等阴谋,总之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还是先保命要紧。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先走过了一段向上的阶梯,然后便到了顶。 阳燕使劲推开顶部的石盖,发现上面的入口竟然设在了一个笼子里。 马上刺鼻的臭味便飘散开来,阳燕朝四周打量了一圈。 这里似乎是一个仓库,摆放着十几个如刚刚储物室大小的铁笼,除了她这个以外,笼子里关的有奴隶也有灵兽。 那些灵兽不超过凝气期,基本都是黄阶没有什么攻击力,个个身形消瘦,神色萎靡,皮毛已辨不清原色。 但比起奴隶来,灵兽的处境还算是好的。 小小的一个铁笼子里,关着十几甚至二十几个奴隶,拥挤的连蹲立的位置都无,个个衣不蔽体,神情麻木。 他们看到阳燕从地下钻出来,甚至连眼皮都不抬,还有几个女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习以为常的蹲下身方便。 整个仓库除了呼吸声,或不知哪里传来的呻吟之外,再无其他响动,窒息的令人头皮发麻。 阳燕心里说不清什么想法,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好在密室所在的这间铁笼里并没有上锁,大概是前面两人的成果。 她直奔向仓库大门,而大门前的景象却让她的脚步生生一顿—— 只见那两个稍大些的笼里,十几个男女堆叠在一起,露出白花花的皮肉,正在不断的翻滚蠕动。 周边尽是些赃物,而他们却仿佛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向野兽一样凭着本能驱动。 另一边同样是铁笼,却关着几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其中一个竟然正在生产,身下淌了一地的血水。 孩子的头从母亲双腿间已经露出了一半,正是她发出了压抑的呻吟。 血腥味混杂着各类恶臭充斥着整个空间。 这两厢画面对比实在太过强烈,阳燕只觉得胃里一翻,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个婴儿也带着浑身的血污同时坠落在地。 不像其他婴孩那样坠地呱呱大叫,婴儿十分的安静,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 而它的母亲,在这糟污的世界里,那麻木的脸上,却浮现出最后一抹慈爱的目光,她看了看婴儿,便闭上双眼没了气息。 脐带还在婴孩和母亲之间相连。 阳燕心中好似猛然一击,随即被这现实的压抑击垮。 她带着崩溃的情绪叫喊道: “那孩子还有救啊!你们看看它!” 她不断敲打着铁栏,企图唤起里面女人们的注意。 阳燕知道有些奴隶主会专门用药让奴隶们不断怀孕,借以挑选相貌更好的孩子,卖出更高的价钱。 但阳燕从来不知道,这个过程是如此残忍,像养蛊一样。 所以,即便她如此撕心裂肺,所有人依旧沉默以对。 他们或许习以为常,毕竟这种结局,不过是他们的明天而已。 阳燕拿出电光棒,想要劈开铁栏,但当她真正动手时,却犹豫了。 她拿什么来处理这些奴隶呢? 从律法上来说,他们是属于主人的财产,况且她自己尚无暇自救。 而且即便劈开这道铁栏,她能劈开所有人心里的铁栏吗? 心里涌上一股绝望—— 原来即便自己拥有力量,也仍然这么无能为力啊。 重任 阳燕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仓库。 抬头却见天还黑着,一轮明月静静悬挂与天空,像是在怜悯世人。 粉河的曲调顺着夜色飘进了耳里。 一河上下,隔着繁华,竟是两个世界。 她擦干眼泪,开始寻找回去的路。 好在似乎市场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只听得外面街道上人声喧嚣,火光更是映照的半个夜空都是亮的。 该不会是十九来救自己了? 阳燕望见那肆虐的火焰,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第一反应是循着火光去找十九,但又一思索,害怕这条路上难保不会撞见迷晕自己的人,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去城主府。 阳燕翻过围墙,顺着寂静的小道开始狂奔,一方面她怕十九会像自己一样遭人暗算,还是要提前通知秋橙她们才好。 另一方面,仓库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阳燕稍一停歇便会在脑海里浮现出那对母子的样子。 很快,城主府便出现在视野里,半夜三更依然灯火通明,门口驻扎着几队卫兵,可见是出了大事。 等到送她出门的管家老远看到阳燕的身影时,激动的涕泪交加,忙跑过来迎接道: “哎呦我的女郎,可算是见着您了!” 马上便有仆人前去向秋橙等人通报。 而阳燕也正有要事要同秋橙商量,便一起跟去了秋橙的书房。 等见到秋橙,对方见她无碍,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秋橙揉揉太阳穴,吩咐左右侍婢先下去奉茶,这才朝阳燕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在天香坊失踪?” 阳燕也眉头紧蹙,严肃道:“这正是我要说的。” 于是,她细细讲述了一遍自己如何被迷晕,又是如何听得那些人密谋之事一一和盘托出。 秋橙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重新坐直在椅子上。 “如你所说,鬼族居然做出了能迷幻天赋之人的药粉?这真是匪夷所思……” 秋橙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重大。 “不过那药粉应当异常珍贵,数量稀少,不然也不会用在我身上后,那两人如此恼怒。”阳燕补充道。 “嗯,这迷药的事恐怕鬼族都不见得想让太多人知道,知道的越多,所有人有了提防,这东西便失去了效果。”秋橙点头肯定,又转言道: “但最重要的是鬼族在北境上是何立场?只是药粉无意外流,还是他们早有异心?” 秋橙却想的更远,鬼族产业多是与奴隶有关,虽然在这个问题上态度暧昧,却难保私底下不会做什么手脚。 但毕竟是一个大族,又无确切证据,秋橙也不敢妄下定论。 “迷晕你那人相貌如何,可还记得?”秋橙又问道。 阳燕却摇摇头,“那人应该带了易容类的灵器,过后我便再也记不起他的容貌。” “而且为什么要把我抓过去?还不惜用上了迷药。” 这一点秋橙也想不出,毕竟阳燕只是个雷族女郎,平日的社交范围也只在春晖堂而已,能有什么仇怨?且父母也都是一般的贵族,绑她实在没有道理。 秋橙只能归结于对方可能绑错了人。 “现在最关键的是,青冉将军的安危。” 作为三支军队中最重要的安国军,青冉是平衡白羽与流云的关键,也是王上的心腹,他的安危不仅关系到北境的战事,更直接影响大殷的命脉。 如果阳燕听到的消息没有错,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此次动乱,恐怕已经有不止一拨人打上了安国军的主意,这些人到底会是谁呢? 若是青冉死了,最大的好处便是他手下的副将,以及雪都的那批人。 但也不一定,或许是鬼族动手嫁祸也有可能,另外王族也并不都是铁板一块,多的是想取而代之的人…… 越想秋橙越觉得烦躁,如今不光朝堂上暗流涌动,十一族也都各怀心思。 真是多事之秋! 但目前最为重要的是,在朝堂上还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下,青冉将军绝不能死, “阿燕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安排就行,你今晚恐怕也受累了。” 阳燕看着秋橙满是疲惫的神色,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 “哦对了,十九今晚发现你不见后,去黑市大闹了一番,我已经让秋翎带她回来了,你不用担心她们两人。” 秋橙补充了一句。 阳燕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便回了客房。 等脱离了险境,阳燕才感到了满身的疲惫。但或许是太累,人反而倒不困了。 她想着不如就先等十九回来再休息。 没想到她在仓库外看到的火光,果真是十九,真是敢想敢做炎十九…… 阳燕想到友人,不觉心里一暖,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些。 而大概寅时一刻,客房院子里传来响动,是十九她们回来了! 阳燕立刻打开房门,只见十九和秋翎两人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比她这个被绑架的都狼狈。 “害!”秋翎忍耐不住,悲愤的说:“还不是因为你。十九生怕你被人拐跑了,火烧得太猛,房梁塌下来了,还好我躲闪及时,不然怕是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儿都得毁了!” 十九不满,“你拉我作甚,那种地方,一把火烧干净才好。” 又关切的问阳燕:“你没事,秋橙就通知我们说你逃出来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这事等会儿再说,你们先收拾下。” 阳燕招待她俩进屋,侍女们又打来水让两人净了面,她才向两人说了一遍自己被迷晕,又提前逃出来的事,其他的便含糊略过。 “你们俩真是,背着我去天香坊,都不等我,哼!”秋翎率先发难。 “我们也是今日临时起意,大不了等过几天再一起去一次,正好调查调查那个男人。”阳燕讨好地说。 “确实,该去感谢梅公子替我送信。” 十九默默地补充一句:“不过,怕是会不太欢迎我们。” “说起来,十九烧了奴隶市场,不会有什么大事?” 阳燕十分担心,毕竟市场背后往往跟各方势力都有关系。 “是有点问题。”秋翎皱了皱眉。 “不过十九能烧的只是摆在明面上做样的,实际他们的根基未损。” “你知道的,像这种奴隶市场有正规过了城主府批准的,但更多是私下里的黑市,不光有各类奴隶,还有些更危险的灵器灵兽之类,都会存在。而且千仞城因为地理原因,黑市更加猖獗,这里明面上归我们羽族管,但实际上……” “唉,其实你们不知道,不光是普通人在北区被拐,更不乏有许多天赋之人着了道,被黑市拐去成为奴隶,你们想想当时东莱阁的鲛人……所以当时一听说阿燕失踪了,我和姐姐都很担心。” 阳燕心里一阵感动,但她不知不觉中又想到了今夜看到的仓库,那张女人的脸慢慢的竟然与自己重合! “啊——”阳燕猛地睁开了眼睛。 十九揉揉眼睛,问道:“阿燕,你怎么了?” 阳燕喘着粗气,看到周围装饰精致典雅的客房,以及十九关切的脸,思绪慢慢回神,回应道: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 这时,秋翎也醒了,她边揉眼边迷迷糊糊道: “昨晚那么晚才睡,你们俩不困吗?” 她们昨晚聊到许久才休息,便直接睡在了一起。 阳燕被噩梦惊扰,睡不着了,便打算起床梳洗。 正巧这时,侍女在门外传唤道:“女郎起了吗?少族长通知几位过去书房。” 这下三人都清醒了,难道有什么大事? 等三人过去书房,只见秋橙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手下正不断批注着一本公文。 她衣衫未换,眼角带几缕红丝,显然是一夜未睡。 “你们来了。”等两个小奴摆上了一些餐点后,秋橙才招呼道。 她随即屏退左右,开口道: “你们先吃,边吃边听我说一些事。” 都是同窗,阳燕等人也饿了一宿,便开始吃起了餐点。 “昨晚阿燕告诉我,她被人迷晕后,听到了有人欲对青冉将军不利的消息。” 看到十九和秋翎纷纷惊讶地望向自己,阳燕不得不开口: “这毕竟关于国事,我并非故意不告诉你们。” 秋橙点点头: “阿燕没做错,这确实要越少人知道越好。而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想让你们去北境一趟,找到青冉将军,告诉他密谈之事,让他小心。” “那为何不用传讯鸟?”秋翎开口问道。 “因为这个人可能就在将军身边,传讯鸟终归有风险。”秋翎叹了一口气,“而且,昨夜接到战报,太子青和以及冰族的玄凤,一起随同安国军讨伐北境。若是青冉将军有什么意外,难保太子不会出事。” “那玄凤呢?他不是冰族的少族长吗,怎么会跟安国军一起?” 阳燕很是疑惑。 秋橙耐心朝三人解释道: “冰族内部并不和谐,冰族族长先后娶过两任妻子,玄凤是原配所出,并不被族长喜爱,若非老族长一力支持,坐不上少族长的位置。” “这次谋反的乃是玄凤的父亲,玄荆,和玄凤并无干系。他甚至在王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要将自己父亲亲手捉拿回未央。” 十一族族内多少有些秘辛不为外人所道,所以三人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冷静下来。 “那姐姐,我们何时出发?”秋翎问道。 “就现在。”秋橙直直看向三人。 “越快越好,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但这一趟路途遥远,难保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你们要做好面临战争的准备。” “若不是现下我脱不开身,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去的,所以你们决定好了吗?” “去!” 三人异口同声。 望川 最终三人在秋橙安排下,兵分两路,朝着雪都进发。 因为行军路线属于机密,秋橙也不知青冉将军的队伍具体驻扎在何处,只能通过粮草运送推断一个大概的位置。 所以阳燕和十九走陆路,坐飞车到望川城再入北境,而秋橙则随运粮船走水路,她们身上带着秋橙的令牌及密信。 为了掩人耳目,再加上出于对阳燕安全的考虑,她们便扮做少年,悄悄从府中出发了。 而秋橙则又安排了三个衷心的仆婢扮做三人,呆在府内,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秋橙委托她们三人还有一层考虑,就是三人身份刚好,也有一定自保能力,加上玄元与青和皆在军中,送过去的消息能更好引起青冉的重视。 飞车里,十九盯着阳燕,后者摸摸头,疑惑道: “十九为何这样看我?” “觉得你有点不太一样。” 阳燕干笑了两声,心里明白十九是疑惑自己为何答应去雪都,毕竟她先前可没表现出兴趣。 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冥冥之中,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于是,阳燕只能含糊道: “十九不知道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十九看了会儿少女,随即点头附和。 “好,但阿燕若是心里有事,不妨说出来,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但至少能帮你分担。” 阳燕不由得抱住十九的胳膊,她把脸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蹭了蹭那头绚烂的红发。 “十九待我真好!” 而十九显然不大习惯有人靠的如此亲密,上半身僵直地挺立着,耳垂则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飞车朝北行驶了三天。 第四日上午,飞车停在了望川城下。 望川城,北望雪都,南通未央,是中洲与北境的分界线。 白姑在车外通知二人:“女郎,前面便是望川城,再往前飞车便不好走了。” 阳燕和十九下得车来。 此时眼前,初升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照耀着古朴的老城,厚重的望川二字,于融融的金光之中,略带了几分沧桑。 随着城门延伸出的官道上,一列长长的队伍缓慢朝南前行。 “这是……逃难?” 阳燕看到那队伍里男女老少皆有,有的挑着担,有的背着巨大的包袱,还有些牵着驴马,拉着板车,俱是拖家带口。 “战事如此激烈了?为何在千仞城未曾听说过?”阳燕不禁开口问道。 白姑不卑不亢地回答: “回女郎,从少族长那边得到的信息是,两方均是小规模作战,涉及范围并不大,这些百姓应该是担心战事蔓延,所以才提前南迁。” 不过,毕竟这事与阳燕等人并无多大干系,所以她也只是问问。 因为记挂任务,两人很快便同白姑告辞,带上秋橙特意给她们找来的易容面具,朝着望川城赶去。 上得官道,两人才深刻意识到南迁的百姓之多,如同一股蔓延不绝的潮水,而她们则如同两朵逆流而上的浪花,很快便被潮水淹没。 好在最终还是挣扎了出来。 来到城门口,守城的侍卫朝两人露出了惊异的眼神。不过,从她们的穿着气质上也能看出不是一般人,很有眼色的什么也没问,便很快放行了。 城内街道上空落落的,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也多是步履匆匆。 因为是早饭时间街角会有小贩的买些豆浆包子之类。 阳燕和十九对视一眼,决定先去早点铺子吃些东西,顺便打探下望川城的情况。 “老板,来两份豆浆并四屉包子。”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很快,热腾腾的食物端了上来,阳燕问道:“老板,这望川城可有卖马的地方?” “呦,您二位是要买马啊,咱城西有处坊市,两位可以去看看。” 铺子老板见两人面貌陌生,虽然看起来只是寻常的少年郎,但气质却迥异于常人。 便多嘴问了句:“两位是外乡人,可是要往南去?” 阳燕摇摇头,“我们要往北去。” 老板大惊,连连摆手道:“北边可去不得啊?” “有何去不得?” 两人不解,战事并不激烈啊,北境那么大,多的是没被战事波及的地方。 “二位是去寻亲?” 阳燕和十九点点头,算是默认。 “那听小人一句劝,去恐怕也是一场空,因为这北边的人,但凡是有手有脚的,都要往南来,若是来不了,那恐怕去了也寻不到,更甚至还要赔上自己的命。” 老板这话不可谓不严重。 “这打仗真这么严重?”阳燕疑惑。 “若是打仗倒也罢了,”老板叹了口气: “北境这么大,即便是打仗随便往山沟沟一躲,也就过去了。” “这么多人往南去,还不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 “此话怎讲?” “北地本就因为气候严寒,种不得多少粮食,比起中洲来,实在是贫瘠。这也就罢了,本来还有些矿石能开采,但这些年,矿脉也渐渐绝迹,于是那些贵族老爷们便想方设法的寻矿。” 这阳燕也是略知一二的,北境提供了大陆三分之二的灵石,还是算上以前遗留下来的灵石数量,占比不可谓不大。 “寻矿岂是那般轻易的?都是些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可怕的说是还有到北海海底寻矿的,那是人能呆的?”“ 听说他们先是让奴隶下去,后来奴隶死得多了,人手不够,就开始让每个城出劳力,甚至这两年明面上都不遮掩了,开始大肆强征青壮年……” “太过分了!”十九忍不住拍桌喝道。 “强征平民为奴可是犯了国法的,难道没有人来管管?”阳燕也是义愤填膺。 老板知道两人年少,叹了口气继续给他们解释: “管?怎么没人管?可那些贵族本就是一丘之貉,中洲派来的特使一波接一波,可谁又解决这事儿了?” 的确,这世间有谁人能抵得住金钱利益的诱惑? 即便最初抱有不屈,但最后大都同流合污。 或许只有大智慧、大意志者,方能于这污浊尘世间独善其身,可这样的人却能有几何?以微薄之力又何以撼动大树? 两人心里不免一阵寒凉,但那老板却满不在乎,安慰两人道: “人生在世,如我等小民,自是要活得通透些才好。不管那些管不到的事,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才是真,如果您二位执意要寻亲的话,我建议二位去南迁的人那里问问,若是没有消息便回去。” …… 带着从老板那里探听的消息,两人怀着沉甸甸的心情往城西而去。 作为既得利益者,阳燕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评价北境做法的好坏,她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会好的,等王上平定北境反叛,等北境迎来新主,肯定会变好的。 城西市场上,这里倒是热闹。 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卖货的商贩们是喜气洋洋。 两人挑了一个马匹贩子,询问价钱,阳燕顺便问道: “老板这里有什么喜事吗?” “您两位也是去南边的。害,这喜事也算不上喜事,只是这几日如您二位这般往南去的人多,照顾咱整个市场的生意,挣得多了自然就开心嘛,哈哈哈哈……” 老板人也实在,买了马还送她们整套鞍具,最后开玩笑道: “你们说这打仗本来是件坏事,可这一打仗,限制北民南迁的戒令取消了,这一大波人刚好照顾我生意,若是平时哪有这么多人买马,我可得好好感谢这场仗了!” “是呀,是呀!” “谁说不是呢!” 老板的话引起了周边商贩的附和。 阳燕两人心里却五味陈杂,只能装作附和的笑了两声,随即便牵着马往北门而去。 而北门的人群比来时更多。 因为入城检查繁琐,从城门望去,等待的人群如同一条长龙直延伸到远处的天边。 反倒是她们要出城,而引来不少注目。 两人骑马飞奔,很快便将望川甩在了身后,成为一个圆点。 阳燕朝北望去,只见远方群山巍峨,像一群屹立于天地的巨人,它们满身褐色,间或夹杂着一连片纯洁的白,正气势凛凛地俯瞰众生。 天空是高阔的蓝,迎面吹来的风已经开始寒凉—— 阳燕回头看向十九:“我们快走,先做好当下的事才行!” 夜话 这天晚上,她们夜宿在一家农户。 户主是一对老年夫妇,见到两个年轻人还有些惊讶。 村子里十室九空,剩下的都是六十往上的老年人,夜里偶尔还有狼熊之类的野兽光顾。 那对夫妇说,年轻一些的基本都逃难去了,剩下些年老的跑不动了,便留在这里过一天是一天。 好在村里还剩几亩田地,勉强够他们这一村老人糊口。 听说她们要往北寻亲,老夫妻极力劝阻,说他们的两个儿子都是被强制征走去挖矿,已经过去五六年,至今仍无任何讯息。 阳燕见这对老夫妇米缸都快空了,仍不忘好心地给她们煮了一锅粥,心下不忍,便把储物袋里的干粮肉脯分了大半出来。 在这荒郊野岭,金银对老夫妇来说用处并不大,倒是吃得更实在。 而十九则在喝完粥后,自己默默出了门。 阳燕知道今天在望川城的经历有些打击到十九,毕竟驻扎在黑域附近的定北军中不少是火族人,将军更是炎驷夫子的同胞兄弟。 而黑域就挨着北境,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北境随意征丁的事,甚至可能还为其出了一份力。 这对于十九来说是不能容忍的,阳燕心里很清楚好友活得有多骄傲。 这里也没什么危险,索性让十九发泄发泄。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十九扛着一头巨大的黑熊,腰间用绳子穿着一串儿野鸡,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了。 那对夫妇本已睡下了,却被这股动静惊醒,来到院里就见十九已经把猎物卸下,正自个儿在井边打水。 “这是——”老头儿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头熊小山一样的尸体。 “这些留给你们,至于那些野狼,也被我杀的七七八八,估计短期内是不敢靠近村子了。”十九朝着老夫妇说道。 “少侠真是太客气了!”老头激动地说话磕绊起来: “明日一早,我就让老婆子把鸡处理了,给两位熬个鸡汤补补身子!” “嗯。”十九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 阳燕还没睡,见她回来,笑吟吟地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十九没有回答,反而翻身上床,盘腿开始打坐。 阳燕心里吐槽了一句修炼狂魔,便不再管她,转而闭目休息了。 直到迷迷糊糊时,才听得十九开口说了一句:“如果换个贤良的人来当冰族族长,会不会能好起来?” 好起来?阳燕也不知道,“或许……” 这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用过老妇人精心熬制的鸡汤再次上路。 临行前,老夫妇还冲他们叮嘱,要小心安全,千万别被抓去做壮丁。 两人一路向北,终于在这天傍晚前赶到了孤儿山。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到霜降城了。”阳燕看着手中的地图,朝十九说道。 地图也是秋橙在临行前给她们的,而霜降城就是在出发前得到的大军位置。 霜降城也算是北境的一座大城,之所以叫霜降,是因为从这座城开始,已经再无四季之分,只有秋冬。 而从望川到霜降城有不少道路,但过孤儿山的这条距离最近,不过因为要过雪山,所以道路也最为崎岖。 孤儿山之所以叫孤儿山,也是因为北境中部平原缓坡居多,方圆五百里,只有这么一座雪山。 从山脚往上看去,只觉得孤儿山高耸入云,雪线从半山腰开始朝山顶蔓延,阳燕不禁问道: “十九,你说马能过去雪山吗?” 十九正努力点燃篝火,闻言她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要不先试试。” 虽然两人身板都够结实,但北境的寒风实在凛冽,尤其十九明显的觉得自己的灵力越往北越滞涩。 “这同天赋有关,你是火属性,当然在北境受制,就像秋翎,在荼蘼她也发挥不出十成威力。” 阳燕解释道。 “那我应该在北境修炼才对。这里练好了,何愁别的地方不行?”十九眼放光芒。 夜里,山脚下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两人躲在帐篷里,听外面大风呼啸。 阳燕无聊,便拿出了被自己压箱底很久的无敌功法,开始研读。 十九凑上来看了看,“我还是不相信这是先祖写的。” 她印象里,红发红眸的炎烬,眼神凛冽,睥睨众人,叫人不敢直视,实在不像是能写出这种书的人。 “有什么好不信的。”阳燕瞥了十九一眼,手指向扉页上的着名,“你看,这不是清清楚楚。” “虽然这书猛一看不靠谱,但有些写得还是蛮有道理,十九你看,上面说‘灵气以万物为载体,万物有灵,皆为容器’我觉得挺对的。”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身是主,只要是灵气皆可为自身操控。但在十三关时,我发现并不是。灵气之间会排斥融合,即便是我自身吸纳的灵气,也不完全听令于我,反倒我运用它们时更像是推动灵气转移而已……” 十九点头,“没错,其实你应当也发现了,灵气若是融合能发挥更大威力,但如何融合,每个人操控灵气的能力却不同,说起来我却忘了告诉你,阿燕知道荼蘼十三关为何是火族的试炼地吗?” 十九不等她回答便解释道:“就是因为通过试炼特别是十三关的族人,会对灵气有更深的理解,而这个理解则是突破下三界进入化形期的关键。” “而化形期,想必阿燕也感受到了,最核心的就是要把体内灵气化为己用,不管是融合亦或是分离,化形化形,乃是灵气的形态,这是一道分水岭。” 阳燕默然,想了想又问道:“那灵气的控制,与精神力也有关?” 十九点点头,又摇头,“准确来说是标记。” 她随即拿出一个杯子,倒上了水: “我们的身体就像这个杯子,灵气是里边的水,只不过与杯子不一样,人是独一无二的,那么水在杯子里就被打上了烙印,这水即便再流入其他容器里,也始终带有你的标记,只要标记够强大,灵气便会归你所用,不然正如你所说那样,我们只是个载体。”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是单一的精神力控制灵气,更像是相辅相成,在标记灵气的同时,灵气也会不断改造你的身躯,包括精神力。” 阳燕陷入了深思,许久她才向十九说道:“那这本书的想法也并非是天马行空,它说得是‘断脉后以灵气铸体魄,可得金刚铁骨’只不过这个步骤说得不详细,具体如何操作却是不知。” “或许无敌功法不止一册?”十九猜测道,冥冥之中她好像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唉算了,我们还是先休息,明日还要爬雪山呢。” 十九盘膝打坐,“那你先休息,过会儿我叫你。” 阳燕睡得不沉,她已经接连几天总做噩梦。 模糊间,似是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狼嚎,由远及近的传来。 她被惊醒了,睁眼便看见正警惕的拉过帐篷一角向外看。 阳燕能感受到附近灵兽的气息。 帐篷周围布置了隐匿阵,就看狼群会不会从这个方向经过—— “嘶——” 寂静的雪夜里突然响起了马儿的嘶吼。 糟糕!竟然忘记了外面还有两匹马,它们可不是阳燕两人,看见狼群自是惊吓的发出吼叫。 这一声直让狼群注意到了这里,阳燕飞速起身,与十九对视一眼,然后朝帐篷外看去—— 这是一群由二十多头玄阶冰原狼组成的队伍,它们通身雪白,与大地融为一体。领头的狼王处于灵感期,剩下的还有十几头炼体期。 能对付! 既然已被狼群发现了方位,两人便决定主动出击。 她们分工合作,十九当先出手,几个跳跃,便来到狼王身边,不等狼群反应,便是右臂包围起蓝色火焰,朝着狼王的眼睛便是一拳! 随即阳燕跟到她身后,拿出电光棒,开始释放雷电,阻挠群狼进攻。 狼王反应也很快,俯身躲过十九这一拳,同时周身释放冰锥朝上方的十九攻击,然后绕至背后,张开大嘴扑了过去,想要偷袭敌人。 十九根本不把这些冰锥放在眼里,直接在周身燃起蓝色火盾,狼王紧急闪避过去,但还是被火燎了一脸毛。 而这边阳燕则翻起花手,用电光棒阻挡住众狼从四面八方发射而来的冰锥。 正在这时,狼王却突然朝着雪山开始吼叫,它这一叫,众狼跟着嚎叫。 两人有些纳闷,十九随即覆上火焰,想要乘胜追击—— 与此同时,只听得山上轰隆一声,阳燕灵光一闪,朝十九喊道: “不好!是雪崩!快跑!” 随即拉住十九开始往反方向狂奔,十九本还有疑惑,随即却见到从山上滚落下无数的雪体,仿佛海浪一般朝山下涌来! 雪体滚落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涌至了山脚,两人没命的朝前狂奔,根本顾不上帐篷和马匹。 也不知跑了多久,阳燕回头看到没有雪浪了,才停下喘着粗气道: “这群狼太狡猾了,打不过居然想出这损招!” 十九也是跑得太专注,连帽子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 “这下没了马和帐篷,看来我们只能徒步走了。” “等等!”阳燕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欲哭无泪道:“地图好像也在帐篷里……” 偶遇 “听说看久了白色,会得雪盲症。” 阳燕悲苦望天。 十九不为所动,只是善意的提醒友人:“我们晚到一天,青冉将军便多一天危险。” “唉!”阳燕极目远眺,天地之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整座孤儿山寂静极了,身后除了两人的脚印外,再无任何踪迹。 大雪一直纷纷扬扬的下,马上连她们的踪迹都要掩盖。 两人从前天夜里开始上路,已经不间断的走了两天,阳燕觉得自己快到了极限。 而十九何尝不是如此,山上与山脚不同,温度更低,寒风更为刺骨。 到处都是厚厚的冰雪,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危。所以她们走得异常小心,生怕哪一脚踏空,便要掉落山崖。 因为地图丢失,两人也不知行的是不是正确的山道,只能从霜降城的方向摸索着前进。 好在这一路,没再碰到那晚的冰原狼。 终于两人在傍晚时分,看到了被白雪覆盖的绿色。 阳燕激动道:“十九,我们好像到山腰下了!” “嗯!” 这是一片被雪覆盖的松林,偶尔能看到小动物的痕迹,看来她们已经翻过了孤儿山,到了山脚下,霜降城就近在眼前! 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想着最好能在入夜时赶到霜降城。 就在她们穿过这片雪松林后,阳燕已经能看到远处城郭的轮廓,她不禁一阵激动,快步踏过脚下凸起的一堆积雪—— “唉,不对劲儿。”阳燕觉得脚下并非落雪松软触感,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埋在了雪堆里,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个人! 其实这孤儿山上尸体不少,她们在这两天的行程里,就看见了几具被掩盖在雪下的骨架残肢,毕竟这山上还有一群狡猾的冰原狼。 但阳燕发现这个人似乎还活着,胸前还有轻微的起伏。 “十九,这里好像有个人。” 不等十九过来,阳燕便蹲下身,开始拂去这个人身上的积雪。 等到面部的雪被拍落,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这张脸两人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竟然是幽莲! “怎么会是他?” 阳燕把幽莲整个从雪里拖出来,发现少年的左腹处被冰锥刺穿,大概怕失血过多,冰锥并未取出,还横穿在他的腹部,叫人看了心惊。 “这救是不救?” 两人有些犹豫,救他就要耽误时间,或许会误了大事;不救又是同窗,阳燕自认为同幽莲还算朋友,把重伤的朋友抛在这里,无异于是让他送死。 其实若非两人发现了他,恐怕按照幽莲的伤势,他又一直不醒,大概率来说也是要被冻死。 再有一层原因就是,迷幻药的事,她们不确定幽莲到底是敌是友。 两人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阳燕先留下,而十九则先行一步,到霜降城打探消息。 “我便先出发,若有大军消息,到时候会让传讯鸟给你送信。” 于是两人便在孤儿山脚下分别。 这边因为幽莲伤势不便移动,阳燕布置完隐匿阵后,索性在原地用毛毡铺了个简易的床铺。 将人移到床铺上之后,又将储物袋内的披风衣物之类统统盖到幽莲身上,最后则燃起了一把篝火。 看来今晚又不能休息了。 …… 当幽莲醒来时,便看到一个少年静静地坐在篝火旁打盹。 他先是一惊,而后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青草香味,低头才看到自己被各种各样花色样式的衣裙包裹,像是怕自己冻死一样。 “阳燕……” 幽莲声音嘶哑,但还是引起了阳燕的注意。 她扭头看了过去,少年已经醒了。 半个多月没见,他的脸框又瘦了一圈,眼下还带着青黑,那双黝黑的眸子便越发显得瘆人。 “你怎么在这里?” 阳燕走了过来,端给少年一杯水。 “喏,你先喝点热水。我怎么在这里?我要是不在这里,公子恐怕今天就要命丧黄泉了。” 幽莲接过水杯,抿了几口,才觉得缓了过来。 “刚才你昏迷时,我喂了你两粒回春丹,但下腹的冰刺是灵气所化,我也不敢贸然拔出,还是等你自己灵气恢复再自行处理。” 阳燕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不对呀,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听到少女的问话,幽莲眼睛盯住杯子,慢慢回答道:“我们鬼族有秘法,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哦,鬼族还真是神奇。” 阳燕摸了摸头发,又问道,“不过,公子又为何在这里?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只这伤拜天赋之人所赐,恐怕还是个冰族的灵感期以上的人。 但关键在于,作为鬼族的少族长,怎么会受了重伤、凄惨的孤独一人躺在孤儿山等死。 幽莲神色不变,看向阳燕道:“你莫非不知北境动乱?” “我被父亲派来支援安国军,谁料到行至霜降城半路遭遇踏雪伏击,族人不敌只能四散溃逃。” “我受了重伤,灵气用尽,只想着孤儿山这条路凶险,追兵可能料不到我选择走这里,而且特意避过上山的大路,寻了小道,但谁成想……” 谁成想他差点冻死在雪地里。 阳燕觉得幽莲说得话逻辑上没问题,只是到底是真是假还不好说,毕竟幽莲若是耍起心眼,十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随即幽莲又补充道:“我身后应该还会有追兵,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待我恢复灵气,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好。” 这点阳燕举双手赞成,她还要去寻大军呢,况且这里荒郊野岭,万一那冰原狼再出现,自己带着伤员可不好打。 大概黎明时分,幽莲觉得差不多了,便用灵气融掉了那根冰刺。 不过那伤毕竟贯穿腹背,不是一时半刻便能长好的,他只能先用绷带包扎住伤口,看起来整个人依旧十分虚弱。 在出发前,幽莲借了阳燕一套女装换上,并拿起胭脂水粉开始在脸上涂涂抹抹。 在阳燕奇怪的眼神注视下,他不得不解释道: “霜降城还有追捕我的通缉令,若是不伪装一下,咱们进城就得下地牢。” 幽莲一边对镜描眉,一边又问道:“你可是也要去寻安国军?” 从镜子里,他能清楚的看到少女的眼瞳微微张大,随即只听她说: “确实如此,我这趟是追着十九而来,她想来北境,炎元不同意,谁知她悄悄出发了。我不放心十九,所以跟了过来,沿途听说大军驻扎在霜降城,所以便遇上了公子。” 这是十九启程前,两人想好的说辞。 “那正好,我们目标一致,刚好能结伴同行。” 幽莲冲阳燕微微一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所谓大军在霜降城是假的。实际上这霜降城城主乃是如今冰族族长夫人文怜的胞弟,文良。” “文良这个人好色重权,但为人却胆小谨慎,霜降城依靠城墙地势,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文良多年布置,霜降城对于我军来说便如同鸡肋,若我是青冉将军,直接进攻雪都就是,何必在这里费工夫。” “不过霜降城作为北境中部的枢纽,确实是北上的必经之处,所以安国军肯定是在这里绕道,避过了同文良对峙,走水路往雪都而去。” “而且文怜的二儿子玄子楣目前也在城中,他手下可是有一支三百人的踏雪小队哦,队长听说还是个化形期的高手,所以霜降城现在跟铁塔差不多,就等着有些听说大军在霜降的小傻瓜自投罗网呢。” 阳燕顿时如遭雷击,若果真如他所言,十九岂不危矣! 她强压下跳动的心脏,转而问幽莲:“那公子明知霜降城危险,为何还要去?” 对啊,幽莲可是用行动在说自己要进城的。 “我嘛……”幽莲的黑瞳越加深邃,“自然是要去杀了玄子楣,为族人们报仇!” 骗人! 阳燕可不觉得幽莲是这种大义之人。 不过总之,两人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不管背后有何理由,幽莲总是要比自己知道更多的情报,阳燕心想。 于是两人便各怀心思,朝着霜降城出发。 霜降 霜降城果真壁垒耸立,高大的城墙仿佛一头巨兽,哪怕被白雪覆盖也不掩其凛凛的气势。 甚至整个城市都被包围在一个大型防护阵内,令人不得不感慨北境果真灵石丰厚。 阳燕半搂着怀中娇弱的‘少女’,正在接受入城士兵的盘问。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这里守卫森严,来来往往出入的多是成队卫兵,从他们神色步态上来看,应当是经过训练、见过血的。 幽莲这点倒是没说错。 也不知十九进城了没有?是否安好? 不管阳燕心中想法转了几转,此时她只能配合幽莲的表演,装作一个沉默寡言、与主家女郎私奔的仆人。 “几位大哥,小女从白露城来,父亲不慈,非要逼我嫁与城中富户钱氏做小,那钱老爷八十有余,孙女都有我这般大!阿莲不堪其辱,这才逃离家乡,谁知这一路凶险,还望各位能通融几分,放我和燕哥进城休息一夜。” 说着掏出了白露城的城引并一锭金子。 那卫兵眼睛将城引拿过来看了看两人,却没松口。 于是幽莲面色似是一痛,又拿出了两锭,“还请各位笑纳,此次外出匆忙,小女身上也不多了,这些全当是小女孝敬各位的一番心意。” 几个卫兵中似乎是头儿的那个,马上拿走了金子,冲两人道:“走,走。” 幽莲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神情,激动道:“多谢几位大哥!” 两人随即快步通过城门。 远远的还听到后面有卫兵问道:“郎君不是交代过不要往城里放人吗?” “你懂什么?”那头儿不屑的说道:“给咱发饷银的可是城主大人,不是郎君。” “瞧那小娘子白净娇媚的样子,一定合大人口味,张虎赶紧去通知城主府的王管家,说城里来新鲜货了。” 他们以为两人听不到,实际上阳燕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她就说怎么进城如此容易,原来竟是‘羊入虎口’。 此时,幽莲则提醒道:“表情别这么凝重,先找个客栈进去,我有话交代你。” 于是两人便沿着街道,往前寻找客栈。 霜降城看着也不小,但街上却无甚行人,甚至遇见的店铺也多是关闭着。 倒是街上巡逻的守卫十分密集,甚至两人还碰到了踏雪的队伍。 好在这支队伍最高只有炼体期,没有发现阳燕两人的异常。 幽莲感觉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一紧,他看向嘴唇紧抿的阳燕,不由贴向少女的耳朵,轻声道: “别紧张,踏雪里灵感期的人虽说不少,但也绝对不多,他们是不会干巡逻这些差事的。” 他贴这么近干嘛?阳燕只觉耳朵酥酥的,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两人走了许久,才见到一家开着门的客店。 在掌柜古怪的眼神中,幽莲要了一间上房。 关上门,布置好消音阵,幽莲这才缓缓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快则今夜,慢则明夜,必定有人会上门,到时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让他们把我带走。” “你还真要去城主府?”阳燕不可置信的看向少年。 幽莲挑眉,“不是先前同你说了吗?我要为族人报仇,想要接近玄子楣的话,从城主那里入手是最快的。” “可你这样,怎么……嗯,能瞒过城主呢?” “这就不用阿燕担心了,我当然自有准备。” 幽莲话锋一转,“不过这霜降城内玄机颇多,阿燕若是要寻炎姬的话,还是小心为妙。毕竟,这两年以挖矿为名义,在这北境消失的平民很多,有一半可是在这霜降城。” “而这霜降城中最可疑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矿山。” 这下阳燕更加担心了,十九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幽莲看她的神色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又说道: “或许炎姬发现不对劲,先去探查也有可能,若是阿燕想去矿山看看,只用今晚等着他们动手便是。” 阳燕听了这话,有心想问他这矿山到底是什么。 但幽莲的样子,却是不打算再说下去,难道十九会和消失的平民有关?莫非真被城主抓去做壮丁了? 阳燕脑海里思绪万千,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入手。 就在这个时候,客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原来是掌柜的把饭菜送了上来,还客气道: “特殊时期,小店也没什么能吃的,还请二位多多担待。” 一盘烧鸡,一叠酱菜,确实还不错了。 他刚一退出去,幽莲便凑过去闻了闻,说道: “菜里放的有迷药,没想到他们动手还挺快。” 又扯了一个鸡腿问阳燕道:“你要吃一点吗?” 没闻到饭菜的香味时,阳燕还能扛过去,这一下她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便也不客气,和幽莲分完一只烧鸡。 酒足饭饱不久,门外便传来响动。 幽莲看了阳燕一样,后者马上趴在桌上,调整呼吸,装作昏了过去。 随即,便有迷香的味道传来,想必是怕他们迷药吃得少,再补加一些。 这些人还真是谨慎。 大概一刻钟后,门外确定里边没了声息,才开始行动。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打开,阳燕用感知判断,大概是四个人,正好四个炼体。 其中两人似乎将旁边的幽莲抬了起来,其中一个还夸道: “果真是好货色,这般美貌真是不多见了。” 接着有人把她的脑袋转了转,问道: “头儿,这小子怎么处理?” “哼,没点背景还敢来霜降城,岂不就是给矿山送人,直接扔矿山那里。” “头儿,仔细看这小子还有几分清秀,不若送去给郎君看看?” 那被叫头儿的嘿嘿一笑,“你小子还真鸡贼,两边都不忘讨好。” “也罢,这一对儿苦命小鸳鸯分别雌伏在他人身下,想想还挺有意思,王丙、王丁你们俩就把他送去大营。” 随即四人分成两队,背着二人朝不同方向离去。 真是棋差一招! 幽莲心里默默的想,现在只能希望阳燕自己去矿山…… 阳燕可不知道幽莲的打算,她在客房时就想一道雷劈下去,只是想到先前答应幽莲不能坏了他的事,就忍住了。 见两人背着自己行得已经足够远,便打算动手。 但随即转念一想,她若是要寻十九,从这两人身上能不能问出点儿信息呢? 毕竟这两人为城主办事,多少也知道些情况,等问完再杀他们也不迟。 打定主意,阳燕便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等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两道雷电劈去,然后两人便晕了过去。 阳燕环顾左右,这是一条暗巷,两人带她走的不是大道,正好帮了忙。 于是阳燕便将这两人用抑灵索困在一处,等着他们醒来。 其中一人,似乎叫王丙的,先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阳燕神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马上反应过来,他们以为平平无奇的少年竟然是个硬茬! 王丙当即赔罪道: “郎君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郎君,还望郎君能绕小的一条性命!” 阳燕听出来这人就是提议把自己送去当小倌的人,当即冷笑道: “哦?你先前不是还说,要把我送给什么郎君吗?” 王丙真是有苦难言,他本是文良管家王甲的堂弟,他们兄弟几人在冰族内没什么大本事,靠堂哥奉承讨好文良,才在这霜降城有一席之地。 今日听说城内来了个美娇娘,堂哥便拉上他们准备把人绑回府,献与城主。 毕竟这几年因为矿山的问题,霜降城的百姓能逃早就逃得差不多了,这么个新鲜水灵的美人必定能让城主欢心。 而自己则想得更长远,城主毕竟姓文,而城中可是还有个郎君啊,那才是以后冰族甚至是北境的继承人! 王丙打听到这位郎君的癖好,于是便想着借花献佛,说不定自己能得他的青眼,以后岂不飞黄腾达了! 可谁知这少年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真是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 这边阳燕不管王丙心里转了几转,直接说道: “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完了我便放了你们,若是不从,哼哼,那就把命留在这儿。” 王丙眼珠转了几转,随即谦卑道:“郎君您请问,小的定知无不言。” “我问你,这两日,可有如我一般年纪的少年入城?” 王丙摇摇头,“这半个多月以来,出入城的皆是本地百姓。” “你确定?”阳燕皱眉。 王丙连连保证:“郎君,小的发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 “您有所不知,因为矿山的事,北境皆知霜降城有来无回,已经很少有外人入城了,更别说这半个月了,再者小的大哥同城门守卫交好,每日进城的什么人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然也不会今晚……哈哈哈,得罪了郎君。” “你说的矿山是什么?” 既然城门处没有十九的踪迹,但难保她不会用别的手段入城,阳燕觉得还是要探查清楚,而这个矿山就是最可疑的地方。 “矿山就是城北的灵矿山,原来能开采出灵石,不过后来灵脉枯竭,便渐渐荒废下来。后来有传言说地底深处依旧有灵脉,城主便派人去挖,结果……” “结果怎么了?” 王丙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嗓音继续道: “结果那些人竟然一去不回,后来听住在矿山附近的人说,那矿山里有诅咒,还有人说从矿里看见过鬼怪,但是城主他们依旧往矿里派人,甚至强征壮丁送去矿山,所以慢慢的城中人纷纷逃出去,外地人也不敢随意进城。” “那矿山里到底有何猫腻?”阳燕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 “呵呵,具体小人是真不清楚。”王丙打了个哈哈,但随即阳燕把电光棒顶到他脖子上。 “郎君且慢!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那矿山小人平日里能避就避,不过小人肯定里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城主和玄少主不会对它那么重视,平日里都是派重兵守在洞口,这次少主来虽说是为了追捕一个逃犯,但恐怕更要紧的是去勘察矿山,连踏雪军都驻扎在了城北。” “逃犯?”阳燕又听到了一个讯息,“什么逃犯?” 王丙摇头,“这小人是真不知,只听大哥说是从雪都逃出来的高手,少主这几日一直派流云大人,在城外搜寻。” 不知为何,阳燕直觉认为这个逃犯应该就是幽莲,他果真没说实话,不过幽莲为何从雪都逃了出来? “流云又是谁?”阳燕继续追问。 “流云大人就是踏雪军的领队,是一位化形期的高手。” 说罢,王丙讨好的看向阳燕:“郎君,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留小人一命。” 阳燕冲他微微一笑,随即王丙便失去了意识。 矿山 阳燕如法炮制弄醒第二个人,问了同样的问题,两人的回答大差不差。 她便琢磨着还是得去矿山看一看才放心。 好在从二人透露的信息里,那位化形期的高手现在不一定在城内,阳燕便多了几分把握。 至于这两人到底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之前自己在心里放狠话放得痛快,真到动手时却又狠不下心。 毕竟是两条人命,灵兽她能毫不犹豫动手,但这活生生的人…… 阳燕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把王丙两人电醒,强迫他们吞了两粒丹药,恶狠狠道: “你们刚刚吃下的可是噬心丹,如果十二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的话,就会心脉破碎而亡,别以为我是匡你们,不信看你们左手臂脉搏处是不是出了个红点?” 王丙二人撸起衣袖,果见如此,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慌的神色。 “你二人乖乖听话去城北门等我,待我事了,自会送上解药。” 阳燕想,一天的时间足够自己把矿山翻个遍,若是还没有十九,那想必她确实不在城内。 毕竟霜降城有结界,只能从城门通过,从王丙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外人进入,只会被送去矿山。 至于传讯鸟,阳燕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在城内有结界,才导致接收不到。 如果在矿山没有寻到十九的话,那自己出城再传一个消息给她,看看传讯鸟往哪个方向飞。 毕竟传讯鸟飞往的方向也能作为判断。 至于幽莲,不管他究竟所图为何,阳燕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更何况眼下还有送信的大事,实在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下定决心,阳燕便往城北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果真就像王丙两人说的,城北已无多少人家。 阳燕一路走来只见十室九空,很多房屋大门开敞,不见居人,屋舍被积雪覆盖着,只有破旧的门窗被寒风拍打的吱呀声,不免让人心生寂寥之感。 矿山从外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这个大土包蔓延近百亩,坡上野草丛生,入口处被重兵把守,当前两个身着银袍轻甲的领头,远观他们灵气饱满,一望便知不是凡人,阳燕猜测很有可能是灵感期的踏雪军。 东部离矿山约三里处,驻扎着军营,阳燕能看到外围帐篷的轮廓。 自己这时才想到一个问题,该怎么进去? 早知道就让王丙他们配合一下,把自己当劳工扔进去多方便! 阳燕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再回去也不知那两人还在不在原地,自己要是炸山,这动静多少有点大……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这时看到军营方向来了一拨人,他们身后还有一辆牛拉的板车,板车上七零八散躺着昏迷的人。 有了! 阳燕灵光一现,顿时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埋伏在军营和矿山之间的路上,果不其然,下半夜又有一队人拉着牛车从军营内驶出。 阳燕偷偷缀在护卫后边,趁其他人不注意勒住最后一人的脖子堵住他的嘴直接电晕,带着人直接滚到了雪堆后。 领头的人似乎发现了动静,警惕的朝四周打量:“谁!” 众人开始往附近搜索。 这才发现队伍里似乎少了个人,正当他狐疑之时,阳燕已经匆忙换好了衣物,绕过雪堆跑了过来:“我这这儿——” 领头的满脸狐疑看向阳燕,好在踏雪的盔甲遮住了半张脸,她赶忙解释道:“小的今晚吃坏了肚子,刚才实在忍不住……” 那领头打量了她许久,当阳燕以为自己要露馅时,他才开口道:“下不为例,回去自领军法。” “是。” 牛车继续行驶,终于来到了矿山入口—— 阳燕屏息凝神,生怕被当先的两个守卫感知到什么,她低着头,紧贴着前面的人,尽量避过探查。 好在大概因为只是运人这种小事,没什么值得深究,那两个守卫很快便放他们进去了。 这边阳燕顺利进入了矿山,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走后,王丙二人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去城北等待。 反而王丙劝住了王丁道:“那小兔崽子能不能从矿山出来都说不准,说不定这什么噬心丹只是吓唬咱们。不如我们把这个情况向郎君大人通报一番,他们见多识广,说不定就把我们身上的毒解了。” “再者,就算真解不了毒,有郎君和流云大人出手,还怕逮不住那小子,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件事让我们进入踏雪,这不比在霜降城有前途?” 王丁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同意了,于是两人一个往城外去寻流云,一个则往军营通报。 而阳燕一进入矿山,才发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空旷的山体内,延伸出四通八达的洞道,他们则沿着最宽的一条前行。 山洞内很黑,只靠领头的火把照明,约莫走了一刻钟的时间,面前突然开阔,他们来到了一个甬道的汇聚处,这里倒是隔了几步便有灯台,甬道正中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上方悬吊着差不多等大的铁笼。 旁边还有两个卫兵在此等待,这些卫兵应该就是来接收劳工的。 两批人马不发一言开始交接,阳燕则趁双方不注意,藏进了另一个通道内。 两方很快便交接完毕,运送劳工的那批人沿着原路返回。她则看着洞内的卫兵将这些迷晕的人拖入大吊笼里,然后便有人去拉了墙上的闸门,那吊笼便开始缓缓下落。 大概两盏茶之后,阳燕又听见了摩擦之声,那铁笼又被吊了上来。 看来这矿山的秘密应该就在这地底下。 阳燕不在迟疑,双手释放雷电速战速决,没等两个守卫反应过来,便劈晕了他们。 随即扳下闸门,跳入吊笼里,开始往下移动。 阳燕只觉四周一片漆黑,鼻端能闻到湿润的泥土味,还带着一股铁腥。 她握紧电光棒,随即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下边应该还有人。 终于,吊笼触了底,阳燕小心翼翼的迈步而出,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人过来。 阳燕终于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自己今夜还算幸运。 自觉幸运的阳燕根本不知,被她威胁的王丙已经进入了军营,而那领队的此时也已经发现,他们竟然少了一个人! 浑然不觉的阳燕此时正犯了难。 她发现地下似乎比上面的山体还要空旷,吊笼停留在的这个地方像是个中转站,这里又有许多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而其中一条又成螺旋状往地底延伸。 想了一会儿,决定先朝最近的那条过去看看,于是她往左手边的甬道迈入。 这里还留存着不少矿工们挖矿的工具,阳燕举着夜明珠,能清楚的看到废弃的推车和铲子,走着走着,便觉得前方出现一丝幽暗的光线。 她赶紧收回了夜明珠。 待走到甬道尽头,才看到眼前似乎是两排牢房,每个格子里都躺着十几个熟睡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但都是年轻人。 阳燕回想起千仞城的奴隶仓库,顿时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 她大概走过了八九个牢房后,突然听得前方传来人声: “这个月送来的祭品越来越少了。” “可不是嘛,听说外边打仗了,望川百归等大城放开了入境限制,所以平民们基本都跑了,连这些都是二公子好不容易说动大族,得来的奴隶。” “其实这些普通祭品哪有天赋之子好用,若是多一些,还怕什么中洲!” “天赋之子哪是那么轻易能得的?普通人多一些,总有受的住的……” 这两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北境征丁不是为了挖矿而是让这些人当祭品?又是为了谁献祭?邪神吗? 还有天赋之子?会不会十九也被他们抓住了? 阳燕觉得这矿山似乎还有更大的秘密。 她躲在两个牢房的夹缝处,借黑暗隐藏自己的身形,等两人过去后,重新运用起身法,朝前探查。 可惜的是这条甬道似乎就只是牢房,但这足有百间的牢笼还是让阳燕胆战心惊。 这可是数千条人命啊! 到底冰族想要做什么!竟消耗的北境居然无青壮年可用? 阳燕又拐进了其他几条甬道,这些通道尽头竟然同样都是牢房,不同的是有人有灵兽,甚至她还看到了几头化形期的地阶灵兽,它们被单独关在笼子里,身上绑着抑灵索,神色委顿,即便见到阳燕也只是扫了一眼,让她不禁想到奴隶的眼神。 最终,就只剩下那条螺旋地道,它像是通往深渊。 阳燕握住紫光棒,鼓起勇气,迈步走进了黑暗—— 唐鹤 阳燕向下走去,最开始这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随着她下降的越深,周围环境又是陷入了全然的黑暗,鼻端隐隐约约传来一股腥臊味,不像是人,倒像是野兽。 阳燕只能拿出夜明珠来查看周围情况,趁着昏暗的光,她看到左右两边竟然是用赤练精钢做成的铁栅栏,与山洞石壁围成一排囚牢,而栅栏上还贴满了数不清的抑灵符。 这里面究竟被关着什么东西? 阳燕举着夜明珠往一侧囚牢走近,想要通过栅栏缝隙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 等到她离栅栏只有一步之遥时,一张苍白的人脸突然怼在眼前——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诡异的是他的眼中尽然没有瞳仁,呈现出两个巨大的白洞!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的下肢,从脖子往下竟然是蜈蚣的形态! 那身躯大概两丈有余,后肢支起前肢和人头,无数足肢朝阳燕舞动着,只是碍于牢门不敢接近,人头的嘴巴则是对着她,贪婪的留下一串口水。 而随着蜈蚣人的舞动,似乎唤醒了更多的生物,马上,阳燕便看到数十个类似的蜈蚣人开始涌向牢门旁,对着自己狂躁的咆哮。 而这些咆哮声似乎又唤醒了其他什么生物,阳燕只听得野兽般的嘶吼不断在地道中响起。 她只觉得腿一软,心脏在这刺激的画面下不断狂跳,若非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出声,她早就放声尖叫了—— 冰族到底在做什么! 阳燕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她一时竟有些退缩,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东西。 “喂,你把夜明珠收起来。” 正在她思绪万千时,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见阳燕没有动作,那声音有些焦急道:“快一点,不然那些人就要过来了。” 在这连翻催促下,阳燕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她收回了夜明珠,这里再次沦为一片黑暗。 “我告诉你,马上巡逻的就要过来了,若是不想被发现,便不要出声,相信我!” 就在阳燕好奇这个声音是谁,来自哪里,又为何要帮自己时,突然腰间被一团似乎是绳子的东西缠住,然后被慢慢的吊起。 阳燕本想反抗,那个声音又解释道:“是我,我是帮你的。” 而此时,阳燕也听到远处传来一队脚步声。 她便相信了神秘人,安静的被绳子往顶上吊,然后就被抛进一团暖暖的毯子里,这毯子触感粘粘的,颇有弹性。 阳燕顿时想起了在南交城试炼时,被红眼魔蛛抛入巢穴蛛网上的样子。 而身边也确确实实传来一阵昆虫攀爬之声,阳燕余光看到身边那八只足的轮廓,顿时冷汗直流—— 这个……人真的是要救自己吗?莫不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而不等她多想,下方她刚刚待过的地方,便来了一队人,他们的衣着不是踏雪军,但应该属于冰族,阳燕从当先人的领口上看到了玄氏的族徽。 而最令她担忧的则是,这支队伍里竟然有两个化形期的高手! 阳燕屏息凝神,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被发现,她实在是太失误了,王丙这种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进来了。 但那群人在附近搜索了一圈,却始终没有发现天花板上的阳燕。 其中一个化形期的男人开口道:“奇怪,若非有人惊扰,这群兽人怎么会狂暴呢?” 另一个年长些的则回答道:“上边不是说有人混进来了吗?想必来的人是个高手,这里甬道四通八达,他若真躲起来,我们也不好搜寻。总之,祭坛对于我族十分重要,一定要万分小心!” “千星大人说的是,从现在起,各小队轮换十二个时辰在祭坛巡逻,每队最少两个灵感期,务必要把此人抓住!” 等这些人走得不见了,阳燕才想起了身边这位……蜘蛛人。 是的,刚刚那些人举着火把,终于让她看清了旁边这位,长着人脸和驱赶,下肢却是蜘蛛的同伴。 好在蜘蛛人的眼睛是正常的,在看到阳燕的眼神时,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了一丝屈辱和难堪,让阳燕觉得他还是一个人。 “你……” 阳燕想开口问对方是谁,为何变成了这样,却从蜘蛛人明显有些悲伤的神情里,开不了口。 “我叫唐鹤,是定北军白羽营第四大队第七小队分队长,是一名火族人。” 唐鹤的语气越来越低落,“一年前,将军察觉北境有异,平民消失的人数太不正常了,便派我和几位队友探查情况。” “以前,我们都知北境为了寻找新的灵石矿,曾派出大批奴隶往北海、祁蒙山脉开荒,那些地方蛮荒恶劣,但矿藏却很丰富。” “近百年来灵气匮乏,矿脉绝迹,冰族开始大肆在平民处征丁。虽然不合规矩,但因为人数在合理范围内,加上征丁对于平民家庭也有补贴,所以中洲也便默认了,毕竟事关灵石。” 阳燕最开始便猜到征丁是王族放任,因为即便王上有心阻止,却不能与其他氏族对立。 她最开始也如十九一般愤怒,但愤怒过后再一想,自己其实也是受益者。阳燕自觉,即便知道灵石背后沾染着无数平民的血,她也还是会用。 人的本性是自私,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 阳燕心中思绪万千,但唐鹤不管她面色变化了几次,依然平静的叙述着: “但近十年来,北境征丁的人数开始迅速增长,以前只要男人,现在却连年轻的女人都不放过。一开始还是明面上的冰族派人往各个城市、村庄张榜募集,后来竟然不择手段,许多外乡人被迷晕或者打晕后不知所踪。” “将军一开始察觉不对劲儿,但因为朝中有人在暗地里施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直到这两年冰族的行为实在过于嚣张,眼看着北境民不聊生,将军便派我们前来查明情况。” 然后,应该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唐鹤脸上开始浮现出疯狂绝望的神色。 阳燕看着他的眼睛,瞳仁的黑色在不断变化,缩小又恢复,缩小又恢复。 他的双手抱住了头,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汗液顺着他的脸颊胸膛,直直坠落到两人所在的蛛网上。 阳燕警惕的在手边凝聚了一团雷,好在过了一盏茶左右,唐鹤的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抱歉,吓着你了……”男人的声音十分虚弱。 “我们一路暗查,最后发现霜降城有问题。于是便装成外地人进了城,果然很快被他们迷晕扔来了矿山。” “然而我们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合一期的高手,我们几个人中境界最高的只有化形期而已,所以很快便被制服,成为了祭品。” 听到这里阳燕不解的问道:“如果你们是祭品的话,他们到底用人来献祭什么?” 唐鹤却露出了一个极为苦涩的笑:“献祭的便是身为人的灵魂和意志,最终成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只知杀戮和鲜血的怪物!” “看到下面那些蜈蚣人了吗?它们只是最低阶的,是给普通人喂了凝气期的地坑千足兽的内丹后才成了这个样子……” “给人喂灵兽的内丹?”阳燕不可置信,“那人岂非早就暴体而亡了吗?” “这只是其中一步,接着他们会给人喂一种药液,这种药液能平复人身体里的躁动,但代价就是人性与兽性融合,只看谁能占据主导了,他们就把这个过程称为献祭。” 阳燕只觉得震惊,唐鹤的话信息量太大,这种方式真是让人闻所未闻! “这个过程异常痛苦,不是所有祭品都能承受过去的,普通人能活下来的十之一二,都成了下面这些没有意识的野兽。还有些融合了炼体期的内丹,人更少,沿着通道走就能看到……” 所以这通道两侧关着的都是人兽?! “他们,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唐鹤轻笑了一声,“最开始是为了挖矿,这些人兽虽然没有意识,但却衍生出了不少用处,后来发现它们攻击力也不错,虽然有痛觉,但却敌不过欲望,只要见到血肉就会不死不休。” 他说着从指间射出一道蛛丝,“像这样,这蛛丝可以屏蔽化形期的探查,所以刚才那些人没有发现我们。” “不过,却瞒不过合一期。前几日,这里的人说外面开始打仗了,所以那合一期的便离开了。他们说打仗是真的吗?是不是将军发现北境有异,所以开战了?” 看着唐鹤满脸希冀的样子,阳燕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只能安慰道:“北境反了,所以王上便派安国军前来平反,炎硫将军也主动派了部分人马支援,应该就是想到了你们才这样。” “是吗?”唐鹤的神色莫名,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得去呢?” 阳燕听了也是默然。 两人沉默了一阵,她想到了十九,便又问道:“这几日你在此可有见到个同是火族的女郎,她一头红发,名叫十九。” “十九也来了?”唐鹤惊异道。 “你们认识?” 唐鹤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我也是南交人,就住在十九家隔壁。” 想不到唐鹤就是那位在南交城,送她们果子酒的那位邻居大娘的儿子! 想到那位大娘和蔼可亲的面容,再看看唐鹤如今的样貌,阳燕只觉得心里一酸。 药液 令阳燕颇感欣慰的是,唐鹤确定的告诉她,十九应该不在矿山里。 这让两人皆松了口气。 不过阳燕还有疑惑的地方,她问唐鹤:“这些普通人会失去意识,那天赋之人呢?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在哪里?” 唐鹤的眼睛黯淡下来,“我的同伴们很多也没有熬过献祭的痛苦,成了人兽。” “似乎如果是人和灵兽在同一境界的话,人保留意识的可能性会很大,但这些冰族人丧心病狂,为了得到更高等级的人兽,不惜强行喂食我们高阶灵丹。我之所以还能保留意识,不过是刚好在献祭时突破了境界。”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是时常清醒的。如果我压制不住的话,体内兽性的那一个又会主导,所以我一直不敢睡熟。” “还有炎缀大人,他是当时队里唯一的化形期,被他们逼着喂食了合一阶的内丹,我能从牢笼里跑出来也多亏了他,不过炎缀大人的神智不常清醒,上次之后便又发了疯,被他们锁在通道深处。” 原来沿着这条螺旋状的走道,全部封锁的都是这些失了智的人兽,阳燕朝下望去,只觉得这里如同恶兽的巨口,深不见底。 “他们做了这么多人兽,即便要当做武器,又怎么控制住它们呢?” 这也是阳燕最不解的地方。 一个没有鞘的武器也只能是利刃而已,不仅伤人还伤己。 “呵呵。”唐鹤冷笑出声,“你以为他们想不到吗?” “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的,献祭时的药液吗?那就是牵着我们的‘绳子’,如果没有药液,我们只肖七天就会癫狂至死。 而且,那东西对我们来说不仅是生命更是诱惑,没有哪个人兽能抵挡住药液的气味,在药液之下,我们都会被迷惑。” “那些药液被储存在通道尽头,那里挨着地底,药液的秘密应当也在那里,只是我无法探知,因为不能靠近药液。” 唐鹤边说边看向了阳燕。 阳燕心下明了,随即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既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便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苟活,这也是炎缀大人的心愿。我希望你能去下边毁了那些药液,不管是为了将军的嘱托,还是为了北境的百姓,这种地方还是毁灭的好……” 阳燕沉重的点点头。 她也觉得这个所谓的祭坛不应该存在,可是那些人兽,它们本是无辜的平民。还有唐鹤,甚至仍然是一个人。 世上总有许多事让人不解,也总有许多事让人两难。 时间不等人,唐鹤便与阳燕开始计划,唐鹤说他们得先去把炎缀放出来,只有他才能牵制住那两个化形期的领头,如果炎缀清醒的话自然事半功倍,如果不清醒,唐鹤便帮忙在外边引起骚乱。 至于阳燕,便可以借着骚乱,去捣毁药液,这样矿山的所有人兽就能解脱。 唐鹤顺便将他们藏身的蛛网送给了阳燕,这蛛网有隐匿的功能,让她好行动时避过化形期的探查。 于是阳燕披着如斗篷一样的蛛网,和唐鹤开始沿着螺旋通道深处走去。 因为他交代说很多人兽因为视力退化,十分畏光,光线会引起它们的躁动,所以唐鹤便走在前,阳燕跟着他在后。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不知经过多少囚笼,前方开始出现了光亮。 唐鹤回头警示道:“从这里开始便有守卫了,要倍加小心才行。” 阳燕点点头。 在最后一个囚笼内,唐鹤带阳燕见到了被赤练精钢和数条抑灵索捆缚的炎缀。 确切的说是一只足有成人高、白色皮毛、淡黄色斑纹的老虎,如果忽略老虎脖子上长出的两颗头颅,一个是老虎的头,另一个则是炎缀的脸。 此时炎缀的眼睛瞳色浅白,只剩黑色的瞳仁,看到唐鹤,处于一种挣扎的躁狂状态,这一狂躁,便引得周边人兽都躁动起来。 阳燕看到旁边长着人身狐狸脸的人兽在冲他们嚎叫,而后方一条生着人脸的巨蟒则在牢笼内不断的翻滚撞击,引发的震荡令地面都晃荡了两分 “不好!大人还没有恢复,动静太大了,守卫们会过来!” 两人只能躲进牢笼间的缝隙暗处,不多久便有守卫上来了,这是一支六人的队伍,里边有两个灵感期。 只听其中一个抱怨道:“这些祭品也太吵了。”说完便拿长剑使劲的往人兽身上戳,它们被捆缚着无法反抗,只能忍痛被划开一道道血肉斑斓的伤痕。 而又因为境界高,这些伤痕很快就愈合,人兽们只能发出痛苦的低吟。 另一个等到差不多了,才劝同伴道:“别玩了,这些都是大人们看中的宝贝。” “哼,什么宝贝,不过是祭品罢了。”拿剑的不屑道: “以前他们这种人多么高高在上,现在还不是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赶紧喂药,别误了时辰。”同伴提醒他。 于是几人这才拿出药桶。一打开盖子,顿时整个空间充满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腐败的花朵,在最后的成熟芳香中带着一股铁腥。 像是掺杂着血液,阳燕若有所思。 而一闻到这股味道,所有的人兽瞬间都安静了,像是被统一关闭了开关一样,它们全都露出了沉醉的目光,趴服在地上等待着,像祈求主人怜爱的狗。 而身边的唐鹤也是一脸痛苦,他在清醒着,却又无法抵抗本能。 见阳燕关切的看向自己,他虽然挣扎,却依旧坚定的一字一句道:“等会儿我发射蛛丝,把他们困进网里,这些人你能干掉?” 阳燕点头,这时守卫已经打开了牢门,他们取乐似的把药液专门倒在了地上,兴高采烈的看着人兽们焦急的在地上舔舐汁液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唐鹤硬撑着将蛛网覆盖住这方通道,他强忍住不去想那药液的芳香,朝阳燕道:“快去!” 她早已准备好,当先便在全身撑起雷电,手持电光棒朝一人偷袭而去,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阳燕的雷电击晕在地。 他的同伴已有所准备,先是反应过来他们的道路完全被封锁,接着便躲过了阳燕携着雷电的一劈。 “快放信号!”那人一边应付阳燕,一边朝手下喝道。 其实早有机灵些的刚刚便发出了信号,但似乎在不断密集的蛛网里,信号的响声完全传不出去。 此时,药液的味道只剩残留,唐鹤逐渐恢复,这方天地被他的蛛丝包成了一个茧。 那人见他们有备而来,便不再保留,开始专心应对起阳燕。 对方招式凛冽,但不及阳燕有电光棒辅助,加之雷电护体,攻防难破,随即也被阳燕速战速决的劈晕过去。 剩下些小喽啰更是不足为惧。 只是等她处理完所有人,唐鹤上前皱眉道:“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阳燕答不上来,只是解释道:“他们晕过去也不碍什么事。” 唐鹤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同伴的一把利刃,很多时候心慈手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阳燕想要反驳,却见唐鹤已经动手,当先了结了二人的性命。 “你!” 唐鹤也不解释,只是淡淡说道:“马上便会有人发现不对劲儿,你还是先行一步,大事要紧。” 阳燕也不想说什么,两人的观念不和,但总归还有更重要的事。 可没等她往前走两步,却听见唐鹤又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阳燕!” 阳燕回头,只看见唐鹤宁静的侧脸,被黑发挡去了一半,浓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的情绪。 “若是……若是之后我死了,能不能请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南交,我想要埋葬在家乡……能不能给我母亲带句话,说我,就说我战死在沙场上。” 阳燕心里猛地像被揪住了一样,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纠结的“嗯”了一声。 然后飞速的向前离开。 在她离开后,牢笼里。 在舔食药液后短暂昏迷的人兽,徒然从睡梦中清醒。 老虎的另一张人脸上,炎缀的眼睛恢复成黑色。 “唐鹤?”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唐鹤惊喜的看向老虎:“大人,您清醒了!” “我们有机会回家了!” 炎缀的眼中涌上了一丝怀念,“终于可以结束了吗?” “是的,大人!我有预感,阳燕一定能毁掉药池,解放我们!” “那就好,那就好……”炎缀随即挣断捆缚住自己的锁链。 “把它们的笼子都打开,我去把锁链扯断,今天趁着最后,定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男人的眼神里,爆发出了浓烈的光彩,那是解脱,是自由。 这边阳燕已经走过了守卫们居住的石室,来到螺旋通道的尽头。 她一眼望去便见到了中央巨大的药池,那股浓烈的香味铺面而来,先前见到得两个化形期正守在池边,盘膝打坐。 他们身边有不少沙漏,每到一定时间便朝药池中撒入准备好的各类灵植。 而最吸引阳燕目光的却是连接着池子的一根管道,那管子里有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入药池—— 是鲜血。 乌蒙 是血,药液中果然有血,怪不得有一股铁腥味儿。 阳燕顺着管道看去,尽头是一间石砌的小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是,阳燕却能感受到,那小屋传来的耀金石的气息! 她是绝对不会判断错的,那小屋外部虽然是普通的砖石,但内里绝对是耀金石,她赌上雷族人的姓氏! 这么大一块耀金石,里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阳燕觉得药液的秘密或许就在那小屋里,但现在她只能悄悄蹲在角落里,等着唐鹤那边的动静把这两个化形期的引走。 没等多久,牢笼那边人兽的动静便传了过来。 有个灵感期的守卫惊慌失措的拖着一截断臂跑了过来,大声道: “两位大人不好了!上边那些祭品全都被放了出来,现在正在大开杀戒,我们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慌什么!”其中一个男人呵斥道,“药液呢?” “用了!用了药液,只是它们数量太多了,那一点根本不够。”守卫补充道: “有一些苏醒了神智,正是他们控制着祭品捣乱,我们的人没来得及逃下来,就被祭品给吃了,现在上边一片混乱。” 那守卫的神色中浮现出了一抹后怕。 “还请您两位多带些药液,上去看看!上面毕竟还有不少合一期的祭品。” 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情况确实危急,便立刻决定上去。 毕竟那些高等级的祭品十分珍贵,还有觉醒意识的,实在不容损失。 于是其中一人拿出一个桶状的灵器,开始吸取池里的药液,阳燕肉眼可见药池里的液体瞬间少了一半。 之后两人便跟着那守卫匆忙离去。 这边阳燕终于得了空,也不管药池,便直接往那小屋走去。 说是小屋,但走近后,她感觉更像是石头砌成的棺材。 阳燕绕着小屋走了一圈,都没发现进门的地方,只有管道进出处留下一方小孔,这里边到底被封着什么东西? 不过若是赤练精钢阳燕没有办法,但耀金石她还是有些法子的。 众所周知雷族靠耀金石修炼,但耀金石却不是能永久使用的,它过滤雷电的同时自身便会变化,到一定频次后内里的结构就会被破坏,不能再使用而成为一块废石。 大概建造这座小屋的人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有一个雷族人站到了这里。 事急从权,阳燕只能开始毫不吝啬的聚集起全身的灵气,就如在南交城十一关时那样,不断将灵气团凝聚,然后输送到管道那方孔洞周围的耀金石上,又从石头上开始吸收灵气。 果真,过滤后的雷灵气,确实不够劲儿。大概两三次后,她感觉差不多了。 随即,阳燕朝着那块耀金石劈出雷电,在她不断努力下,棺材终于被她弄开了一个洞! 阳燕艰难的从凿开的小洞里钻进石屋,还没等完全爬进来,便抬头对上了一双绿幽幽的双眸—— 这绝对不是人的眼睛! 它不带任何感情的看向了阳燕,随即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很久都未说过话似的: “人类……?” 阳燕怔了怔,不敢动作。 “你进来就是,我,不会害你。” 对方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开口说道。 阳燕犹豫了,但发现对方似乎也一动不动,像是被束缚住,这才又继续爬了进来。 她拿出夜明珠,在黯淡的光线下,终于看清了这座棺材里的主人—— 它或者说他,有着人的上半身,和一条长长的、盘起来的黑色尾巴。 那尾巴水桶一样粗细,其上覆盖着细密的黑色鳞片,那鳞片沿着腰腹直蔓延到脖子上。 而他的脸上生着一双野兽般的绿色眼眸,眼瞳中央是冷血动物的竖瞳。 不过,他的身躯整个被耀金石做成的铁链束缚在这石屋内,抑灵索从脖子一直缠绕到尾部,那连接外面药池的管子被插进了他的腰间,正从中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液。 从外露的骨架上可以看出,他很瘦,上半身是不正常的青白色,但阳燕同样能感觉到他淡淡的威压。 像是平静的湖泊,深不可测。 两人都静静的打量了对方一会儿。 “人类,你来这里是想得到什么?”男人先张口说话。 阳燕想了想,随即说道:“我本打算破坏外面的药液,但看到了那根管道,便顺着管道来的。” “你知道这里的秘密?”男人盯住她的眼睛。 这让阳燕觉得像是被毒蛇缠住了脖子一样。 “如果你说的是那些人兽的话,我确实是为了它们,才来到这里。” “哈哈哈哈……”男人突然间仰头开始大笑,神态癫狂,那耀金石索也顺着他的肢体剧烈晃动: “多少日子了?看来我命不该绝,哈哈哈……” 阳燕吓得后退了两步,慢慢的,男人平静了下来,朝她说道: “人兽,倒是个贴切的形容。” “我叫乌蒙,如果你想外面的……人兽消失,就帮我脱离这里。” 还没等阳燕开口,他便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血是主药,如果我还在,即便你毁了药池也无济于事。” 当然他也看懂了阳燕的眼神。 “你最好不要打什么心思,我即便这个样子,你要杀我也不容易。何况你杀了我之后,怎么对付外边的人?” “帮我脱离这里后,剩下的人交给我对付便是,我保证你能平安。” 阳燕也没想到要杀了他,只是在怀疑男人都能被绑在这里供人抽血,他的实力到底深浅如何?真能对付所有人? 不过他至少比自己的境界高。 还有就是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血液竟然能让人兽融合? 不过乌蒙的话确实有道理,放了他才能根本解决药池的问题,现在时间宝贵还是先动手再说,也不知唐鹤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别的问题便等大家平安后再问。 随即阳燕开口道,“前辈,我先把你身上的管道拔掉,再处理耀金石。” 乌蒙点点头,算是赞同。 当阳燕拔掉他身上吸血的管道时,明显可见乌蒙的眉头松了松。 然后她看向了那四条手臂粗细的耀金石索,它们分别束缚住乌蒙的脖子、双手和尾部并与整座房屋融为一体。 如果整条去破坏,她怕是整个人可以在这里直接突破到化形了。 阳燕盯住石锁,只能将灵气压缩到再小,控制灵气在石索其中的一小段游走,这样会快一些。 她先选择了尾巴上的那段开始尝试。 凝练灵气不是简单的事,这个过程在于将灵气压缩至极致,然后通过耀金石过滤吸收在压缩,来回循环。 很快阳燕便出了满头的汗。 乌蒙本来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见阳燕压缩灵气如此艰难,忍不住皱眉提示道: “你不要用灵气去压制灵气,它们都打上了你身体的烙印,感受灵气融合的躁动,用灵气去尝试引导。” 阳燕照他的话试了试,却感觉手中两团灵气跳动的越发剧烈了,随即蹙眉道:“前辈,这好像不太行?” 乌蒙似乎有些头疼,他只能再解释道: “你不要只关注抗拒的部分,让灵气引导平静的部分先融合,大部分融合后,抗拒的就只是海洋里的浪花,掀不起什么风浪,正所谓堵不如疏,就是这个理……” 然后又补了一句:“你这个人类似乎脑瓜不够好,不然也不会从那狗洞里进来。” 阳燕转变了思路,确实灵气融合更为顺畅,不过她听了这话着实有些生气,抿了抿唇,不禁反驳道: “前辈,如果我不从狗洞里钻进来,您还不一定得关多久呢,再说您老说人类人类,难道您不是人?” “呵……”乌蒙弯了弯唇:“看来你脑瓜确实不够好,你见过人类有我这双腿?” 阳燕确实没见过,她以为乌蒙也是人兽,只不过比较特殊而已。 “不过,我确实和外面的人兽类似……”乌蒙看懂了她的想法,“我也是人和兽的结合,只不过不是这种他们所谓的祭品,而是人类和灵兽结合诞生的后代而已。” 阳燕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回看向乌蒙,手上更是一顿,简直闻所未闻,灵兽和人类也能生孩子?! “人类,专心一点,还有正事要做!”乌蒙不满的用尾巴拍打着地面,提醒阳燕。 终于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你还真是少见多怪!”接着乌蒙又嘀咕了一句。 然后他便再也不说话了,阳燕也不敢多问,只专注于手边的工作。 有了乌蒙的提示,破坏耀金石的进程比阳燕想的要快得多。 就只剩下脖子上的石锁了,也是最粗的一个。 正当阳燕准备动手时,石屋却突然一阵晃动,接着屋顶上侧慢慢投进了光线,上方竟然被人移开了! 阳燕第一反应是想躲,但这个石屋实在没什么能遮掩的角落,她只能加快手中的动作,争分夺秒希冀能在彻底暴露前将石索破坏。 乌蒙也不吭声,他和阳燕一个想法,只期待老天能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快屋顶便被彻底掀开——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着银袍轻甲,手持红缨长枪的少年正神色不善的望了过来。 少年容貌俊美,眉间略带一丝阴翳,显得整个人十分深沉。 从他与玄凤相似的凤眼里,阳燕吐出了一个名字:“玄子楣……” 激战 阳燕看着来人,心里便想起了幽莲。 忍不住默默骂了一句,他娘的幽莲这个狗东西就会骗人,不是说要杀玄子楣的吗?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动手。 此时,正带着人马进入矿山的幽莲猛地打了个喷嚏,莫非自己伤势未愈,连抵抗力都下降了? 玄子楣可不管阳燕心里想什么,他一边喝道:“何方宵小,敢来我族重地捣乱,今日定叫你死无全尸!” 一边挥舞着红缨枪朝阳燕刺来。 “哼,冰族这方重地倒是叫人大开眼界,一旦公布于世,你们必遭世人唾弃!” 说狠话谁不会,更何况此等作为、那么多人命,简直就是天怒人怨、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阳燕以电光棒挡过这一枪,谁知枪头竟然直接变幻,朝她双目射出两道细长的冰针! 她来不及躲闪,随即汇聚雷电于身周,冰针被雷电融化,好阴险的招式! 随即,两人又过了几招,他们已经战至石屋外,玄子楣的随从也加入了战局。 阳燕勉强能应付玄子楣,但再加两个灵感期,便有些不支了,好在这里化形期的流云和之前那两人并未出现。 出得石屋,便能隐隐听到通道上方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嘶吼和人的惨叫,想必那几位还是被唐鹤他们拖住了。 阳燕稍稍放下心,那么现在的局面就是,自己必须要打败这三人,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不然不光是唐鹤他们的嘱托完成不了,自己的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她必须要赢! 玄子楣隐隐感觉对战的少年气势变了,刚刚还犹豫不决的招式,一下子变得果断起来。虽然对战他们三人还颇为吃力,但他们一时之间也拿不下少年。 阳燕也十分头疼,这三人一个能从地板上生出冰刺,一个则能发出密密麻麻的冰针,而玄子楣一套近身枪法更是让她疲于应对。 何况玄子楣还没有怎么用灵气,他们三人的想法恐怕是打消耗战,让自己耗尽灵气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不行,不能按他们的节奏走,必须要速战速决! 阳燕转动电光棒再次挡住袭来的冰针,思索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打,最好是先把干扰自己的这两人解决,再逼玄子楣出手。 这时,阳燕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用灵气把天花板劈开,能困住那几人,给你腾出手。” 是乌蒙,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只有阳燕能听得到。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她如何能快速把天花板轰下来? 有了,压缩灵气! 想到这里,阳燕快速后退,转移到小屋附近,直令与之缠斗的三人有些措手不及。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阳燕便毫不吝啬灵气直接在周身布上了雷电,防止对手偷袭,而她则开始用之前乌蒙教的方法凝练灵气。 玄子楣等人虽然因为她的反应愣了一下,但都是久经实战之人,很快便意识到阳燕是想放出什么大招。 于是三人继续朝她猛烈进攻,阳燕避开了地上凸然生起,犹如春笋般的冰刺,直接用雷电护盾挡过射来的冰针,但玄子楣的攻击实在无法分出手来格挡,只能转身斜侧避过要害,硬抗了这一击—— 红缨枪刺破法衣,贯穿了阳燕的肩膀! 玄子楣毫不留情,直接又是用力将枪拔出,鲜红的血顿时浸透月白衣衫,阳燕忍住剧痛终于凝聚出一团深紫色的雷电。 当玄子楣再次枪指心脏时,也敏锐的发现了阳燕手中这团看似弱小平静,实则蕴藏巨大威力的雷电团,“你想干什么?” 阳燕朝他不屑的笑了笑,直接将灵气团扔向了天花板—— 轰隆隆!轰隆隆! 雷电瞬间爆发,巨大的威力让整个地底都在颤抖,很快顶处爆炸造成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便纷纷落下。 阳燕顺势躲到了石屋,而三人不得不张开冰盾,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 就在她刚拿出止血散往肩膀上撒时,玄子楣已经跳进屋内。 他脸上带着冷笑,目光阴郁的看向阳燕道:“雷族,好得很,今日不除去你,我玄子楣便誓不为人!” 阳燕也同样目光冷冷的看向他,“哦?我还以为你们冰族早就不是人了。” 先前他们位置近,困不住玄子楣在她意料之中,一对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她就不信老天会帮着这种作恶多端的人! 两人也不再废话,电光棒迎上红缨枪,开始打了起来。 玄子楣的招式十分阴险,盯着阳燕受了伤的肩膀打,让她火气直窜,不过因为左肩受伤,反应速度确实慢了许多,稍落下风。 但雷电刚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被攻破的,而且两人都走的以天赋配合武器,省却结印的路子,因此过了百招,依旧不见胜负。 阳燕随即将水符附加在电光棒上,扩大雷电威势,却反被玄子楣利用,将水雷凝结成冰,反向阳燕袭来。 又加火符制造雷火,被玄子楣冻住,阳燕随即将雷电朝他再劈去。 这般缠斗着,阳燕又听得乌蒙说道:“我灵气恢复了一些,你把他往我这里引,我助你一臂之力。” 又补充了一句,“必须要快,解决这个人后,还要赶紧把锁链去了,那路障不用多久就能被打通。” 阳燕心知时间宝贵,便按乌蒙说得做。 于是同玄子楣对招时,开始拉近两人距离。 后者清楚雷电威力,冰不一定能击穿雷盾,但雷电却不惧冰盾,玄子楣自是不会贴近阳燕同她打,开始有意拉开两人距离。 很快两人便转了个向,轮到玄子楣背对乌蒙。 玄子楣一直知道祭坛和乌蒙的存在,但却不知乌蒙的底细,也不知何时,又是何人抓了这样一个不人不兽的东西。 但祭坛产生的祭品实在好用,最开始祭坛设在雪都的芙蓉江下,当时产生的祭品能够抵抗巨大的水压,凭借祭品的能力他们开采了北海里的一处矿脉。 而打开石屋的机关钥匙,还是他在雪都时,三长老给他的,自己本来并不打算到霜降城,只是为了追捕那个该死的蛊惑了母亲的男宠。 三长老却交代他,让自己带一支队伍顺便到霜降城把祭品带回来一些,以防中洲大军攻打雪都。 玄子楣其实很不理解父母为何要铤而走险,在明显实力不如中洲时,还要宣布雪都独立,更何况族中还人心各异,几个长老也态度暧昧。 一向理智的母亲怎么会在这时感情用事,只是因为大哥被玄凤害死了吗?可平日里也没见母亲多喜欢大哥啊…… 玄子楣当时实在抓不住什么头绪,只能把母亲的反常归结于那个男宠,而考虑到事情已经发生,也只能按三长老说的,若起战事先保住雪都再说。 至于霜降城,他其实很瞧不起自己那个好色又贪生怕死的舅舅。 之所以祭坛后来设在这里,也是因为先前在雪都时,各方势力不断探查,而霜降城的矿山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再加上舅舅生性谨慎,城中防护可以说在北境甚至大陆上都数一数二。 所以他只能来这里跟舅舅虚与委蛇。 若非舅舅好色无能,又怎会将这些贼人放入城内,又怎会让祭坛遭受这么严重的损失? 玄子楣想着一路下往矿山时看到的混乱场景。 流云本来是同自己一起的,但大量的祭品被放出,让那这里的守卫实在左支右绌,所以他只能让大部队先帮着镇压祭品,然后自己赶忙来到药池这里。 还好那王丙通讯即时,不然真叫这贼人把药液给破坏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来气,招式更加凌厉的攻向阳燕。 玄子楣一方面觉得乌蒙这么久都没有出手,而且束缚还没完全解开,可以先放在一边不管,另一边他也想着尽快解决阳燕,才能把药液带上去。 所以便不再注意背后的乌蒙,只专心应付阳燕。 而就在这时,一截细细的尾巴沿着地面悄无声息的朝着玄子楣而来,两人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随即玄子楣只觉得脚腕一紧,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双脚竟然被黑色绳子一样的东西束缚住! 这东西看着不过手指粗细,但凭借自身的力量竟然无法挣脱!这让玄子楣第一次心里感到了恐慌。 眼看着玄子楣的双脚被控制,乌蒙朝阳燕喝道:“赶快动手!” 阳燕也不犹豫,直接趁对方下半身无法动弹,夺过玄子楣的武器,劈开冰盾,便将其电晕过去。 与此同时,身后却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郎君!” 随即有一道凛冽的冰柱从背后朝自己袭来,阳燕虽然早已雷电护身,但冰柱的气势却远不是自己这个境界所能抵挡—— 我命休矣! 她的脑海里闪过四个大字。 “阳燕!”耳边似乎传来了幽莲的声音。 算了,他来了又能如何。 乌蒙看着阳燕逐渐睁大的双眸,和朝她背后心脏直射来的冰柱,反应很快的放开玄子楣,想要去拉一把阳燕,至少让冰柱偏离要害,但也只是偏离了一些——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快的越过众人,甩出蛛丝黏在冰柱之上,挡在了阳燕身后! “噼啪!” 巨大的冰柱在唐鹤的胸前炸裂成冰花,红色的血液随即从冰花中央溅落—— 阳燕不可置信的回头,只见男人嘴角吐出一口鲜血,微笑的看向自己道: “记得……记得……我之前的话……” 还未来得及死里逃生的喜悦,便要面对友人消逝的悲哀。 阳燕噙满泪水,朝着唐鹤重重地点了点头。 结束 阳燕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悲伤,她虽然逃过一劫,但对面那个化形期的男人流云仍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把地上晕过去的玄子楣拎了起来,对着流云威胁道: “你最好别再乱动,他可还没死,但保不准我拿他垫背。” “你……”流云怒目而视,却是不敢再有动作。 与此同时,矿山幸存的护卫们也渐渐聚集到了坑底,阳燕猜测上边人兽制造出的动乱应该被平定了。 也不知炎缀现在是生是死,不过唐鹤为救自己而亡,他们的愿望,自己一定会替他们实现。 而一旁,幽莲则带着城主府的队伍,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来先前的声音没有听错,只是幽莲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调动城主府的兵卫。 原来化形期的守卫大概折损了一个,现在仅剩千星,他与流云带领的人马合在了一处,同阳燕和乌蒙对峙。 而幽莲,他们判断不出是敌是友,一时三方僵持在这里。 千星先开口,他对阳燕说道:“你这贼子,善闯我族禁地,坏了我族大事,今日定叫你血债血偿!” 说罢便要结印攻击阳燕,但被流云拦住了:“千星莫要轻举妄动,他手里还有郎君!” 而阳燕直接嘲讽道:“你们冰族恶贯满盈,到底谁该血债血偿还不一定呢!” “你!” 千星似乎并不顾及玄子楣,依旧想要动手直接拿下阳燕,但流云却担心玄子楣的安危,两人争执不下。 这时,幽莲却直接走到了阳燕身边,说道:“把玄子楣交给我,我帮你牵制住这些人,你先去做你的事。” 阳燕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却听得乌蒙又是密音入耳道:“那个人认识你?不如先照他说的做,只有我脱困了,咱们才能出去。” 确实,现在对面两个化形期,幽莲虽然有帮手,但这么大队人也比不过一个化形。 而乌蒙既然这么有自信,那他应当是有把握解决那两个人,只是不知幽莲哪里的自信能拖住对方。 果然,流云听到幽莲的话不屑道:“无知小儿,还真以为我们不动手,就好欺负了?” 幽莲却淡淡回答:“那前辈就试试,何必在这里打机锋呢。” 阳燕不管他们,转身便来到乌蒙身后,争取尽快毁掉最后一个锁链。 而千星很快对流云说:“再不出手,等那小子把锁链挣断,我们便没有办法了,郎君虽然在他们手里,但他们必不敢动手,流云你莫要再拦我,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流云也知道绝不能让阳燕解放乌蒙,他虽然也不知乌蒙的底细,但之前可是三长老亲自在这里看管,而一旦放出,就凭冰族对他做得这些事,就能不死不休。 虽然他被关起来抽了这么多年的血,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何境界。 两人算是勉强达成一致,开始朝着阳燕攻击,而幽莲则早就在两人攻过来前,便取出一个碗状的灵器,往灵器凹槽内开始塞灵石,很快灵器便罩住几人,形成一个结界。 幽莲看了眼阳燕,说道:“这东西大概能撑上半盏茶的时间,你得快些。” 阳燕面上不答,实则运行灵气的速度又快上几分,即便灵气经过了耀金石,可速度过快还是令她的经脉胀痛起来。 护罩外,千星和流云却气得跳脚,没想到这小子还藏了这么一手,两人开始全力朝着防护罩一处不断攻击。 半盏茶的时间未到,护罩前便出现了一丝裂纹—— 见阳燕脸色苍白,左肩伤口处已经开始崩裂,知道她已是在尽力,幽莲也不敢再扰,开始掏出一把金符往裂缝处贴,随即又将玄子楣挡在两人破坏的地方。 果真流云有些投鼠忌器,攻击力度不由得小了些。 而此时,阳燕终于支撑着,破坏掉了最后一个耀金石链! 随着乌蒙解脱了束缚,千星面上浮现出恐惧之色,很快便运用身法,竟是头也不回想要逃出这里。 乌蒙看也不看一眼,只见他悬浮在半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那药池中的药液汇成了一道水柱,纷纷被乌蒙的身体吸收。 很快一池药液便见了底,四面竟隐隐有风开始翻动! 乌蒙整个气势迅速一变,很快竟化作一条三丈来长,浑身布满黑色鳞甲,头生须角,四足五爪的蛟龙! 蛟龙在人群里来回穿纵,那一批批守卫随即便倒了下去,只剩下流云。 此时,他瘫坐在地,一方面是惊恐,一方面也知道自己跑不出去,只能等死,乌蒙很快便如他所愿。 杀死流云后,乌蒙便腾空而上,阳燕明白他是要去追千星。 比起流云来,乌蒙应该更恨的是把他囚于此,并不断虐待自己的守卫。 而与此同时,身边的幽莲掏出一把匕首,竟然趁阳燕不注意,割下了玄子楣的头颅! “你在做什么?!”阳燕震惊的看向双手沾满鲜血的幽莲。 后者则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自是杀了他,你难道不知我来霜降城的目的?” 阳燕一时竟无语。 而幽莲竟然将玄子楣的头颅收容进玉盒里,又收回了储物袋。 随即却是开始动手斩杀起还活着的护卫们! “他们可是你带过来的!”阳燕拦住了幽莲,却拦不住他发动的摄魂术。 “那又如何?他们必须死。”幽莲推开阳燕,继续发动摄魂,剩下的卫兵们便开始自相残杀。 阳燕瘫坐在地,一时觉得幽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是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少年,或许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幽莲神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由自己造成的屠杀,眉毛都不挑一下。 他大概是感受到背后阳燕的眼神幽怨又愤恨,开口道: “就是因为你没有杀死王丙他们,所以今晚才会遇上了玄子楣,平添了许多麻烦,又劳累别人为你去死。” “你大概不知道,那两人之后将你的消息通报给了玄子楣和城主几人,若非当时文良被我说服,我大概也活不过今晚。” “即便我不杀这些人,城主也会动手的,毕竟他们的作为可是反抗了冰族,依文良的个性也不会让他们活下来。而你,阳燕,真是愚蠢又软弱,只因为你心中那莫名其妙的道德感,最终大事差点功亏一篑,若我没有赶来,你今晚还能不能活下去呢?” “别说了,别说了!”阳燕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想到为自己而死的唐鹤,不禁心中大恸,原来竟是自己害死了友人吗?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可笑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自己的错误吗?” 幽莲却一步步逼近阳燕,甚至蹲下身来,强迫阳燕抬起头。 他黑沉的眼眸看向她哭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记得我在未央城教你的吗?你的软弱不仅会害人,还会害己!” 是吗?原来自己一时的心软不仅害死了唐鹤,还差点害了所有人,她是罪人,她是罪人吗? 阳燕只觉得一团块垒堵在喉咙里,她想反驳幽莲,却在事实面前那么无力,可是承认幽莲是对的,真要如此漠视生命吗? 她的余光望见了被幽莲操控着的护卫们,一些已经倒下,还有一些仿佛傀儡一般,不知疼痛的朝昔日的队友释放天赋。 包括之前流云他们的尸体,这里到处都是死人,都是鲜血,就像在千仞城黑市里看到的死婴一样。 我到底该做些什么? 何为对,何为错? 难道漠视这些人命,真的是他们口中的正义? 无数的想法、思绪堆叠在她的脑海中,最终汇聚到阳燕心里。 “我不想再做出痛苦的选择了……” 阳燕重新看向了幽莲,她的眼里添了许多坚毅,令幽莲不由得一愣。 只见她直接出手,将还在挣扎的护卫们用雷击晕过去,幽莲想要制止,却听阳燕一字一句坚定道: “公子说的没错,因为我的软弱,给那么多人添了麻烦,甚至友人也因我而死。可这些人只是倒霉,恰好被公子带过来而已,今日只要燕在这里,公子便别想要他们的命!” 幽莲冷笑一声,“那阳姬是要与某为敌了?” 阳燕一脸凛然的看向他:“对!虽然公子底牌甚多,但今日要想杀他们,燕即便舍了性命,也奉陪到底!”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交,这次阳燕不再闪躲,直直望向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的掌中已是不自觉的凝出了一团雷电。 两人对峙了片刻。 而后却听幽莲轻笑了一声: “算了,就当偿还你救命之恩……” “今日这人,我不杀了。只是希望阳姬不要后悔的好。” 幽莲眼中的冷凝骤然散去,随即笑吟吟的朝她开口。 阳燕暗自舒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少年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想法,但他同意了是最好的。 不多久,幸存的护卫纷纷醒来,看到幽莲纷纷如临大敌,竟是头也不回的跑了。 两人不说话,也没去追,等到坑底只剩他们两人时,幽莲才又说道: “就算现在放了他们,回了城主府,他们也是活不了的。作为亲眼目睹城主放任他人杀了自家外甥,你觉得文良会放了他们?” 阳燕一时有些无语,但她还是坚定道:“或许会有生机呢?只要活下去,总是会有希望的。” 幽莲倒是看着阳燕,眼神复杂:“阳姬似乎……变了不少。” …… 乌蒙回到坑底时,发现只剩下阳燕二人,而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很奇怪。 他此时已经化为了一个人,身上还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袍子。 “上边的人,我已经解决了,那些人兽你们想怎么处理?”乌蒙的话主要是问阳燕。 而阳燕也终于在极度的自责中想起了唐鹤的遗愿。 她勉强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幽莲的话,而是用浓重的鼻音回答道:“稍等,我要把唐鹤的尸骨收拾起来。” 阳燕用火符将唐鹤的尸体燃烧,把骨灰放进了玉盒里,她打算待北境事了,便再回一趟南交,亲自交给唐鹤的母亲。 还有他的同伴们,阳燕想起了炎缀。 随即她便起身往上走,乌蒙和幽莲也没说话,静静的跟在阳燕身后。 很快阳燕便看到躺在路边,生死不知的炎缀,他整个虎身被血液由白染成了红。不仅有他,躺倒的还有许多的人兽。 大概是守卫们上来制服他们后,却没来及将他们关进笼子里,便急匆匆的赶去下方的缘故。 乌蒙说:“你试着看能不能唤醒他,若是有危险,我会出手。” 阳燕点点头。 可惜唤醒的却不是炎缀。 狮子头睁开双眼,人脸瞳孔纯白,它朝着阳燕便张开大口,却又被乌蒙制止。 而从乌蒙身上似乎闻到了某种芳香,令人兽一时有些沉醉。 三人默然。 幽莲拿起匕首准备动手,而阳燕却阻止了他。 用匕首不一定能杀死炎缀。 她的眼神里涌起了波澜,阳燕摸了摸老虎的皮毛,随即手上涌出一团深紫色雷电。 在紫色的电团中,人脸的眼瞳慢慢变黑,炎缀回看了一眼阳燕,便闭上了眼睛,示意她动手。 老虎的身躯渐渐放松,像是迎接死亡的解脱。 阳燕的眼泪再次忍不住的往下掉落,她举着雷电团颤抖了几次,最终还是亲手将炎缀杀死。 将两人的尸骨收殓后,三人便出了矿山。 此时,天已大白,雪花从阴沉的天空中无声下落。 阳燕吐出了一口浊气。 “接下来我就要与两位告辞了。”乌蒙远眺北方,眼中带着莫名的神色。 “至于这矿山,今日便将它毁掉!” “等等!” “为何?”乌蒙更想把这囚禁虐待他的罪恶之地破坏成粉末,即便这样也难消他心头只恨。 却是幽莲出声制止。 他看向阳燕道:“下边还有那么多耀金石,不如传讯给雷族,让他们派人来取。” 同行 最终阳燕还是传讯给祖父,通知他耀金石的事。 至于怎么说服乌蒙的,还得看幽莲。 当时只听幽莲给乌蒙盘算:“前辈,若是只毁了这个地方,也只是泄愤而已,冰族虽然生气,但绝对不会达到您想要的程度。” “不如在毁坏之前,先将下边的灵器灵植还有灵石什么的正大光明的搬空,让冰族眼看着却没有办法阻止,肯定能气得他们跳脚,光破坏矿洞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于人选吗,雷族当然很合适。别看雷族平日里怂的不行,事关耀金石,他们绝对就跟饿了三天的疯狗一样,别说冰族了,就是白塔祭司在这儿,他们也敢下得去口……” 乌蒙听得眼神一亮,直觉得是个好主意,便将这事儿交给了他俩。 阳燕则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喂,你说的疯狗这里还有一只呢,呸,怎么能形容自己是狗。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重复,不生气不生气,她是个合格的贵女,她大度,她不跟某些人一般见识…… 乌蒙同他们告辞后,便化身为蛟,腾空而去了。 幽莲则去了城主府,说是要给文良回复这里的事。 走之前,他递给阳燕一只传讯鸟:“这是在城主府上找到的,炎姬给你的。” 阳燕接过,展开信纸一看,十九在信上写道: 霜降有异,勿去。秋橙来信,大军已前往雪都。 阳燕彻底松了口气,只是一个晚上,再看到熟悉的字迹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收好传讯鸟,便打算在霜降城补充些物品后,再往雪都去同十九和秋翎汇合。 才出得北门,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 阳燕朝后看去,是幽莲,他正驾着马车朝自己赶来。 “阳姬不如等等在下,雪都路途遥远,我知道些近路,或许能帮上阳姬的忙。” 见阳燕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却自顾自地朝前走,幽莲不由得开口唤道。 “公子不是刚从雪都逃出来吗?又去那里作甚?” 阳燕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 在坑底时,幽莲的所作所为虽然阳燕不能赞同,但他的话却说得没错,的确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才平添了那么多麻烦。 但不代表阳燕是个傻子,回想来时种种,幽莲很明显就知道矿洞的情况,也很明显想借自己之手做些事情。 但他竟然欺骗自己! 想到自己就跟小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阳燕真觉得自己没一道雷劈过去,就是看在同窗以及先前在云梦泽的情分上。 而幽莲却好像根本没做错似的,厚着脸皮跑到阳燕跟前,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确实是从雪都逃出来的,但也没骗你,我族就是在雪都探查出一些端倪,才被冰族发现,然后在赶往霜降城的路上,被玄子楣伏击,最后只剩我一人逃往孤儿山。” “真的?”阳燕狐疑的看向少年。 而幽莲则眼睛都不眨的保证道:“当然。所以才会要去霜降城,毕竟矿山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若是真让玄子楣他们把那些东西带到战场上,与雪都前后呼应,那我军危矣!” 阳燕算是勉强相信他的说辞。 “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矿山里还有化形期,我以为时值雪都有难,他们应该都被召集回去才是,让你受难了,对不起。” 幽莲恰如其份的展示了一抹后悔,让阳燕算是原谅他坑了自己的行为。 “为了补偿,我带你去雪都,马车怎么也比两条腿走得快。” 幽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阳燕还是妥协了,毕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 然而一夜之后。阳燕麻木的坐在车辕前,寒风呼呼的刮过,将她的衣袍吹起了一个大包。 “驾!驾!”她愤恨的朝前抽了两鞭。 就知道幽莲的便宜不好占! 昨天阳燕坐上马车后,幽莲便一脸热络的凑了上来,殷勤的问起她会不会驾马车,不会他可以教。 于是,阳燕就一时好奇学了起来。 这不打紧,关键在于学会之后,幽莲以她还需要多多熟练为由,将赶车的活理直气壮的交给了阳燕,自己则钻进温暖又柔软的车厢里休息去了。 阳燕最开始还傻乎乎的兴奋赶车,等过了一阵子,眼见着雪和风越来越剧烈,才回过味来,说什么要补偿自己,其实是想找个车夫! 她一脸怒火的拉开车帘,只见幽莲懒洋洋的躺在厚厚的毛毡上,旁边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茶点小食,车厢四角固定着铜兽暖炉,熏得车内暖洋洋的。 看到阳燕怒气冲冲、眼冒火光的脸,幽莲拿起茶盏不紧不慢道:“怎么了,遇见岔路了吗?” 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直噎的阳燕说不出话来,“有燕在外边赶马车,公子倒是好享受。” 憋了许久,阳燕只能不阴不阳的说了这一句。 然而幽莲却瞬间摆出一副被迫如此的表情道: “阳姬有所不知,先前莲被重伤,至今为止也只好了一半而已,咱们走雪都的这条路虽然近,但却要路过松针林的,到时若是我身体还未恢复七八,只能拖累阳姬。” 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了他沾血的衣物,先前腹部的伤仍旧没有愈合。 “化神期造成的伤,即便我用灵气融了冰柱,但到底一时半刻无法驱除伤口的寒气,再好的药恐怕也得养上几日。” 阳燕则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公子的伤都没痊愈,先前在矿山里藏得可真好啊……” 她就说幽莲怎么那会儿突然就听了自己的话,放了那些守卫,原来不是因为被自己说服,而是他竟然伤都没有愈合。 阳燕恍然大悟,同时心里又五味杂陈。 在伤得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这人竟然还能面无异色带着自己进城,一步步谋划,控制住城主,又在最后摄魂了那么多守卫,幽莲当真深不可测,她以前是怎么会眼瞎了觉得少年柔弱,需要保护呢? 恐怕说什么补偿自己是假,是幽莲自己也要去雪都,却又伤重不便这才找上了自己,美其名曰补偿? 幽莲见着少女一时恍然大悟,又一时阴沉的模样,大概清楚她的心思,不得不开口道: “阳姬不要多想,莲是要去雪都,但带上阳姬确实是为了补偿,不然阳姬知道怎么去雪都吗?” 阳燕脸有些红了,确实地图被她弄丢了。 而在霜降城打听的消息也是笼统的路线,反正方向在东北,她只要往东北方走,肯定能到。 还是跟着幽莲走,这一点上他总要比自己靠谱。 于是阳燕只能任劳任怨的当起了车夫。 向北一路进发,天气是越来越寒冷,周边也越来越荒凉。 在未到霜降城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村庄,不管是否废弃,总有人烟。 而这两日一路赶来,却是连一个村庄的影子都没见到,更别说人了。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一片寂静。 只有风的呼啸,吹动野地荒草的摆动,偶尔会有一两只灰黄的兔子如离弦的箭似的窜过,远方连绵的冰山轮廓也越加清晰。 “这里的空气有些稀薄,我们已经连续行了两日,今晚找个地方歇一歇,不然马会受不了。”幽莲提议道。 阳燕赞同,何止是马受不了,她人也快熬不住了。 于是在夜色来临前,两人寻了个湖泊,在旁边扎起了帐篷。 也许是高山冰原,人迹罕至,这里的湖泊看起来也格外的湛蓝清澈。 阳燕凑近看了看,只见浅浅的湖水中鱼儿惬意的游着,在夕阳的光辉下翻出白金的波澜,那肥美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好吃。 “公子,不如晚上我们吃烤鱼。”阳燕兴冲冲的朝幽莲说道。 还没等幽莲问出一句我们谁会烤鱼,阳燕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拿雷电鱼了。 看她玩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幽莲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破天荒的有些无语。 算了,随她去。 不过这些鱼看起来呆呆的,实际上身姿却十分灵活,阳燕在湖边忙活了一阵儿,也才劈晕了两三条。 而就在这时,平静无波的湖面却突然像是被烧开了一般,剧烈沸腾起来,水面咕咚咕咚不断出现巨大的泡泡。 阳燕往后退了几步,幽莲也来到她身边,两人神色凝重的看着变化的湖水。 突然,湖中央开始掀起滔天巨浪,水浪中一只如房屋般的银色大鱼腾跃而起,直接朝两人喷出道粗粗的水柱。 阳燕两人迅速躲过,感知大鱼的气息,应该是一只刚入灵感期的灵兽。 大鱼一击不中,似乎有些愤怒,开始调整方向,朝着阳燕不断喷射水柱。 看它银白色的皮肤和双鳍,分明同自己先前电晕的小鱼长得一模一样。 幽莲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在一边抱臂看着阳燕四处躲闪,一边嘲笑道:“阳姬这下还想吃烤鱼吗?人家祖宗都找你来了。” 阳燕一边扭身闪开水柱,一边不客气的回道:“吃,怎么不吃,那些小鱼还不够我打牙祭呢,正好这只大的送上了门。” 随即拿出电光棒开始朝大鱼劈射雷电。 那鱼似乎离不开水,只能在湖里朝阳燕攻击,而水又助长了雷电,几番之后,大鱼似乎发现自己不是阳燕的对手,便想往湖里钻。 但幽莲哪能放任一个灵兽在自己身侧,一个摄魂便定住了大鱼。 阳燕随即雷电劈斩,两人配合,很快大鱼便没了声息。 她随即把大鱼拖上了岸,待收拾一番后,幽莲便凑到阳燕面前幽幽的问道: “阳姬打算如何料理这条鱼?” 阳燕傻了眼,她只知道吃,不知道怎么做啊! 长风 阳燕呆立了一阵后,看着眼前的大鱼,默默回想先前十九她们的处理方法。 似乎是先清理内脏……。 旁边幽莲已经不再理她,坐在火堆前闭目打坐。 阳燕只能拿着匕首思索着从哪里下手,不管了,内脏内脏,肯定得从腹部下手。 决定后她便选定了角度方向,顺着大鱼约莫丈长的白腹开始下手。 这鱼既然是灵兽,自然外皮并不如正常的那般柔软,阳燕废了老大劲儿才割开了鱼腹。 随即也不知是肠子,还是什么别的内脏之类的东西,混合着粘液伴随巨大的腐臭味便涌了出来。 阳燕不禁捂住鼻子猛往后跳了两步。 也许是这气味太刺激,幽莲也睁开眼看了过来。 不过还没等他出口讥讽两声,却见鱼腹中还涌出了一个缩成一团的人! 这不算最惊讶的,最惊讶的是那人似乎还活着! 阳燕也看到了,虽然那人满身黑黄的腥污,但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微弱的咳嗽了两声,随即还没说话,便昏迷了过去。 再次探知,应该还是个炼体期的人。 这下两人更好奇了。 “他应该是呼吸的时候被粘液堵住了,所以才窒息昏迷过去。”幽莲上前查看了一番说道。 “那该怎么办?” 阳燕想着既然这人大难不死,被鱼兽吞了居然还能活着,自己又阴差阳错的把他放了出来,那便是因缘了,断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你先帮他清理垢物再说。” 幽莲嫌弃的看了那人一眼,拿出一粒药丸示意阳燕喂下。 而阳燕担心时间拖得太久人就不行了,便也不顾周身脏污恶臭,随即开始清理起来。 等到空气中那难闻的气味散的差不多时,幽莲这才又不慌不忙的过来,对着那人的后背连拍几个穴位。 很快那人就朝前猛地吐出一口黑污,重新醒了过来。 “我……活着……这是哪里……” 这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满脸风霜,古铜色的脸颊上布满细纹,右侧眉角处一道长疤直延伸到唇角。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有一双极为澄澈的眼睛,像是北境苍蓝的天空。 男人茫然的朝着四周望了望,似乎有些不解:“是你们救了我?” 自己在两天前就被鱼兽吞入腹中,靠着法衣不被大鱼腹内的酸液腐蚀,又借助气泡勉强呼吸,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也明白若是无人搭救,自己撑不了几天便要葬身鱼腹。 可谁会想到鱼肚子里还有活人呢?更何况这里是北境的荒原,人迹罕至,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出现。 男人既绝望又恐惧,若非还怀着一丝希望,恐怕真要自刎在鱼腹。 好在诸神庇佑,竟让他的希望成了真,男人一时之间,留下了劫后余生的热泪。 “先别激动,你叫什么?怎么会在那鱼兽腹内?”幽莲看着男人,蹙眉问道。 “哦哦,还要先感谢两位贵人的救命之恩。” 男人竟然挣扎着起身,朝两人拜了个大礼。 阳燕受宠若惊,赶紧侧身将男人扶了起来,又递给他一块帕子,示意他擦擦泪。 “我叫长风,和母亲住在莫干湖的上游,这湖里的鱼兽在几天前突破到灵感期,我捕鱼时对上了它,天赋不敌又没来得及逃跑便被大鱼吞进了腹内。” “若非两位贵人搭救,我用不了几日便会命丧鱼腹,两位的大恩大德,长风这辈子没齿难忘!” 说着便又要行礼。 阳燕阻止了长风的动作,又问道:“此处如此荒凉偏僻,你为何在这里居住?” 实际上阳燕想说的是,长风明显是冰族人,而冰族在北境不说住在雪都,起码也会聚集在各大城市,除非是要出外历练或任务,群居才更有利于自身修炼。 长风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恩人有所不知,长风和母亲是被流放到这里的。我们……终生无法再回雪都。” 阳燕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异样。 十一族内,除却嫡支之外,还有庞大的庶系和旁氏,或许并不冠以同一个姓氏,却因为血缘的联系,而凝聚成强大的利益共同体。 通常来说,家族内为了维持这种团结,是不会对族人处以流放或死刑,除非这个人犯下了大罪,而这种大罪,基本上都是叛族。 叛族之人,在哪个家族都是不能被原谅的,若非阳燕因为霜降城之事对冰族产生了厌恶,恐怕此时可能会后悔救了长风。 而长风也还是从阳燕的神色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的眼睛黯淡了几分,随即不由得开口道: “或许恩人不屑我们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想请两位去寒舍歇一晚,用些食物。寒舍简陋,但多少会暖和些,就全当让长风回报二位的救命之恩。” 阳燕有些意动,她确实饿了,幽莲的包袱里只有些小食没有干粮,早就被两人这几天分完了,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摆弄那么久的烤鱼。 虽然还能忍几天,但毕竟空着肚子的滋味不大好受。 而幽莲则是犹豫都没犹豫,直接点头道:“那你便带路。” 阳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路上,长风问两人怎会途径此地,在得知他们要去雪都时,还十分惊讶: “这条路虽然离雪都近,但这里之所以是冰族的流放之地,就是因为这里不光环境恶劣,而且灵兽众多,甚至还有化形期以上的灵兽。” “你们路上也见过那些荒废的村庄,很多都是像我们这样被流放的人修建的,但是最后却被兽潮给摧毁,大家最后分散开来隐居。” 阳燕疑惑:“可我们这一路并未见过什么灵兽啊?” 唯一厉害点的还是那条大鱼。 不过她随即想到霜降城的人兽,这里的灵兽很可能是被专门抓走取了内丹。 长风也不解道:“确实这十几年来也不知什么原因,灵兽渐渐稀少,不过还是小心为妙,而且前方还有一大片疯人松林,这才是往雪都最难的障碍。” 疯人松林,阳燕在春晖堂听夫子们讲过,这种怪松生命力极强,即便用火烧光了枝干,只要根还在,就能瞬间长成原来的样子。 而且它们并非单独一棵生长,而是一群。一个地方若是有一棵疯人松,那么很快便会形成一片树林,只要土地合适,它们便会迅速蔓延。 形成树林的疯人松共享同一母根,如果母根不死,那么松林就不会毁灭。 但它难对付的原因除了本身坚硬难以摧毁外,它们的母根是活动的,这就导致雪都外的这片疯人松林越生越大,最后谁也没有办法。 好在疯人松喜寒怕热,所以只在北境生存。 不过幽莲说他有办法对付疯人松,想着他毕竟也得去雪都,应当不会在这事上诓自己,姑且先信了。 “这里就是寒舍,简陋了些,还请两位恩人多多担待。” 长风带着他们沿着湖泊一路往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溪流旁见到了两座小木屋。 木屋建在两个土坡间的凹角处,隐蔽又挡风,外部被长风设置了防护阵。 屋外支了一圈一人高的篱笆,院内挂着肉干和鱼,旁边搭了个简易的屋棚充作厨房。 小屋后面竟然还有羊圈和马舍,养着七八只羊和两匹马。 长风道:“这本是野马,我费工夫抓来驯养了几年,方便往远处去捕猎。两位把马车停在后面就行,等会我拿些草料来喂。” 接着,又带他们进了木屋。 木屋从外面看简陋,但屋内却铺着厚厚的毛毡,包括屋顶和四壁也都用兽皮包裹着,十分保温。 而阳燕两人一进屋,便看见了呆坐在床上的妇人。 那妇人的脸庞看起来很年轻,白净细嫩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但头发却是花白色,她见着三人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愣愣的看着怀中抱着的铠甲。 阳燕看见那银白铠甲的样式,是踏雪的军服。 长风朝两人歉意一笑,随即上前,半跪着倚在妇人身边,开口道: “母亲,这两位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今晚在咱们这里借宿,儿来跟母亲说一声。” 妇人依旧恍若未觉,长风便带着两人出了屋子。 “那是我母亲,二十年前,得知哥哥叛族的消息后疯了。不过两位放心,母亲平日不哭不闹,就呆在屋里看着哥哥的铠甲发呆,今晚就委屈两位恩人先住我的屋子。” 两栋木屋挨在一块,大差不差,但是长风这屋看起来要比他母亲那里陈旧许多。 真是个孝子,阳燕对长风的评价高了一些。 幽莲则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长宇。”长风顿了顿,最终还是回答了幽莲。 之后便让两人先在屋里休息,他自己则出去准备晚饭。 阳燕便看向幽莲,挑眉道:“莫非冰族二十年前的旧事,公子也有所耳闻。” 幽莲右手支头,侧卧在榻上,淡淡地回答道:“那倒不是,只是二十年前的时间太巧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而此时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了。 两人循声看去,不是长风,竟然是他母亲! 只见妇人依旧抱着铠甲,直愣愣的看着阳燕。 阳燕回看了幽莲一眼,两人俱是不解,而此时妇人已经近身,她一脸慈爱的朝着阳燕开口道: “我儿今日回来了?虽然你与女郎从小一起长大,但还是要谨言慎行,来母亲这儿,试试我给你改的衣服。” 阳燕望着妇人,一脸的手足无措。 旧事 见阳燕迟迟没有动作,这似乎激怒了妇人,只见她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铠甲,紧紧抓住阳燕的肩膀,疯狂的嘶吼道: “你怎么不听母亲的话了?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是不是女郎让你这样做的?我就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她就是个祸水!狐狸精!勾三搭四的小娼妇!” 阳燕被妇人拽得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朝幽莲求救。 而后者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善意’提醒道: “不如你先应了她,疯子是没有任何理智的。” “咳咳!”阳燕挣扎了几下,“你,你快去叫长风啊!” 好在长风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慌忙进屋来,就看到母亲拽住阳燕歇斯底里的样子,妇人的眼角鲜红,额上青筋狰狞。 “母亲,您在干什么!”长风从后边一把抱住妇人,想要把她制住。 但疯子的手劲儿要打得多,任凭长风一个壮汉又是天赋之人,也没能把阳燕从妇人手里解脱出来,反倒让她越拽越紧。 “快,快住手……”阳燕脸憋得红紫,她喘息着朝长风开口。 幽莲在旁幸灾乐祸:“我就说了,你把衣服穿上不就没事了。” 两人无法,长风松了手,将地上的铠甲捡起递给阳燕,阳燕张口道: “母亲,母亲,儿子知错了,儿这就把衣服穿上,您,您先把手松开……” 这话连说了几遍,妇人的动作渐渐平缓下来,她呆愣的目光里似是闪过歉疚。 终于妇人松开了揪住阳燕衣领的,转而重新抚摸上铠甲,随即用希冀的眼光看向阳燕。 阳燕无法,只得套上银甲。 神奇的是,那铠甲好像专门为自己制作的一样,她穿起来竟然十分贴身。 虽然阳燕身量比起一般女郎高出许多,但到底与男子不同,长风的哥哥,未免也太瘦了。 不过不容她多想,妇人随即将自己紧紧抱入怀里,哽咽道: “阿宇,阿宇,我的好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啊……” 因为阳燕比起妇人足足高出一头,所以这般被紧抱着十分的不适。 她本想挣脱出妇人的怀抱,可即便是疯了,那妇人身为母亲强烈的感情却让人有些许动容,阳燕无奈,只得配合道: “母亲莫哭了,哪有母亲对不起儿子之说。” “不,不!就是母亲对不起你,全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妇人直起了身子,原本无甚焦距的双眸此时像是陷入了回忆,只听她喃喃道: “若不是我逼你……你怎会去城主府……又怎会被选中成为女郎的侍从……” 她的语气越来越癫狂: “若不是母亲,怎会!怎会害你丢了性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样听话懂事,他们都说阿宇以后定会进入上三界,成为冰族的中流砥柱……” “我的阿宇,那么孝顺的孩子,那么忠心,他怎么会叛族!他怎么会去谋害女郎!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女郎,一定是她为了嫁给——” “母亲!” 眼见妇人似乎疯病又要发作,长风赶忙上前抱住了她,大声道: “母亲,我是长风啊!哥哥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死了,谁死了?”妇人被桎梏着动弹不得,转而又陷入一片呆滞。 她的眼睛重新变为一潭黑沉的死水,楞楞的扭头看向长风: “是阿风啊,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阿风开心吗?哥哥说回来带你去买糖葫芦……” 长风的眼里闪过痛楚,随即朝阳燕歉意道: “真是抱歉,我母亲平日里很安静的,没想到惊扰到恩人了。我先将母亲送回去,晚饭马上就好。” 阳燕不是个计较的人,她虽然对长风叛族之罪心怀芥蒂,但到底他们应该也是被牵连的。 此时看他母亲的样子,又思及他的孝心,自然不会再纠缠这件事。倒是长风带着母亲离开后,幽莲挑眉望向她道: “没想到阳姬还真是宽以待人、慈悲心肠,被掐成这样居然还能忍住。” 阳燕的脖子两侧出现些红痕,想必是妇人发疯时留下的,阳燕也是好脾气,没有用天赋制止。 而阳燕则回头对上他: “百善孝为先不是吗?而那母亲即便疯了,也还是念叨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这样的人即便不是我,又怎会下得去手?” 幽莲小声不屑道:“还真是感情用事。” 不过这一句,阳燕并没有听清楚。 就在她想问幽莲说的什么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长风。 长风为他们准备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晚饭,有鱼汤、兔肉,甚至还有两只烤羊腿,他又端进来两坛酒,十分歉疚的先朝阳燕赔罪: “我母亲之前唐突了恩人,长风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望您见谅。” 阳燕摆摆手,大方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倒有个疑问,之前说你母亲平日里很安静,为何今日见到我却……额,表现得如此异常?” 长风倒酒的手顿了顿,想了片刻他开口道:“这话可能有些唐突,或许是因为恩人和我那哥哥看起来身形十分相似。” 随即又有些愧疚道:“不瞒两位恩人,我与哥哥差了十几岁,家父在我刚出生不久便病死了,家里全劳哥哥撑着。” “我们身为冰族旁氏,哥哥自小天赋出众,很早就被选入踏雪军,后来更是被少族长看中,成为身边的亲卫,母亲当时开心极了,我们当时住在雪都的小寒巷,那里全是身居要位的冰族人,而每年来我家为哥哥议婚的媒人足以踏平门槛。” “可好景不长,”长风的语气渐渐低落下来,“八岁那年,突然一支踏雪军闯入我家,说是哥哥叛族,有意谋害大公子,被当场击毙,我母亲听闻噩耗当即晕了过去。” 他扯出了一抹苦笑,“我们本来也是要被处死的,后来是少族长求情,这才改为流放。但母亲自从听说哥哥的死讯后,整个人便陷入了疯癫,时好时坏,最开始还有清醒的时候,但后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整日里抱着哥哥的铠甲发愣。” 长风转而看向阳燕:“我当时年纪尚小,对哥哥的面貌记不大清楚,但隐约里身形确实与恩人有几分类似,这才让母亲触景生情。” 阳燕跟着唏嘘一阵,随即皱着眉头疑惑道:“但是你哥哥为何要去刺杀大公子?他有什么好处?” 听完长风的故事,阳燕觉得一个有家人牵挂并且还有着光明前程的大好青年,实在是没有动机仅仅去刺杀一个嫡支呀。 这难道背后有什么隐情? 而长风则回答道:“所以母亲一直不相信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惜我那时还小,很多事只是一知半解,不过现在即便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哥哥活不过来,母亲也回不到过去,我也只能尽力让她过得更舒适一些……” 阳燕有些感动,但她并不认同长风的观念,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即便回不到过去,她也要查明真相,不为复仇,只为清白而已。 长风又同两人聊了几句后,便离开去照顾母亲用饭。 而这时就只剩下她和幽莲,阳燕便无所顾忌开口道: “长风哥哥的死肯定是被奸人谋害,不然他根本没有理由去杀人,公子你说是吗?” 阳燕原没指望幽莲会好好回答自己,不料少年却开口道: “那可不一定。” 这下,阳燕是真正好奇地看向了幽莲,“莫非公子知道这背后的隐秘?” 幽莲微微一笑,缓缓道:“也罢,看在阳姬辛苦赶车的份儿上,今日便好好给你讲一讲冰族的一些秘辛,其实也不算秘辛,毕竟这些事只要想查便还是能查清楚的。” “二十年前的冰族少族长并非如今的族长,而是当今的王后,冰族玄薇。” 阳燕瞪大了双眼,“什么?” 随即她想到在未央城听到的关于王后和王上的轶事,包括王与后不和的传闻,原来竟是真的。 幽莲点点头,“如今的冰族族长玄荆和王后玄薇乃是一对双生兄妹。可惜的是,兄长平庸无能,而妹妹却自小样样出色,不论是天赋、长相还是魄力和手段,玄薇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只是后来却遇见了王上。”阳燕接口道。 幽莲嗤笑了一声,继续道:“你觉得当今王上是重视女色不顾大局的人吗?或许他确实爱上了玄薇,但也不是非娶不可,我还是奉劝阳姬平日里多用脑子想想正经的东西,少看些闲书。” 阳燕气闷,“那公子倒是说说,这背后有什么缘由,能让王后放弃了少族长之位,嫁给了王上?” 虽然王后确实地位高贵,但却要从属于王,阳燕实在想不通若非有人相胁迫,怎么会让王后放弃唾手可得的族长之位。 “你别忘了,先前长风说,他们是因为少族长才由死刑改为流放,这或许就是玄薇妥协的条件。哦顺带一提,长风的哥哥长宇当年乃是玄薇的亲侍,两人年少相伴,可谓青梅竹马,冰族中很多人都以为两人最后会成就好事。” “可是长宇为何要去刺杀玄荆呢?”阳燕依旧不解。 “冰族人认为长宇之所以会刺杀玄荆,是因为如果玄荆一死,冰族就不得不由玄薇继承,而一个冰族的继承人是无法成为王后的。” “仅仅是这个理由也太荒谬了!”阳燕费解道,“即便没有玄荆,还有其他的玄氏人,这怎么可能杀的光呢,长宇又不是傻子。” “你也觉得不可能是?但当时冰族的长老们似乎就是这么肯定。” 幽莲意味深长的回答道:“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个陷阱,可惜长宇已经死了,玄薇为了昔日爱侣的亲人,不得不放弃继承人的头衔成为了王后。” 而最终这件事获利最大的,便是如今的冰族族长玄荆了,这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拙劣却又奏效的计谋。 松林 只是阳燕还有一件事十分不解:“对于家族来说选择一个有才干的继承人,才是带领家族走向繁荣的正事,仅仅因为小利便更换了继承人,岂非糊涂?” 幽莲呵呵笑了两声,“那可不是小利。自青玄两族结成婚盟后,玄氏每年进贡的灵石数量便少了将近两成。或许这才是冰族逼迫玄薇成为王后的重要原因。” “至于王室那里,一边是想缓和与玄氏的关系,另一边则是将北境与中洲边界上的望川、江阴与淮安三城彻底划归到中洲领域。” “总之,”幽莲慢慢总结道:“虽然牺牲了玄薇一人,却达成了皆大欢喜的局面。更何况有才干的继承人虽然不多也绝非没有,如果儿子这一辈不行,还有孙子……” 阳燕有些难以消化,她知道或许看起来美丽的东西,拆开来是一团腐臭,可总归还是想保留一些美好。 她又想到在拜神宴上,王后那孤寂清冷的背影。明明可以是北境雪山上最自由翱翔的飞鹰,却不得不被‘爱’的牢笼所束缚。 阳燕的心里产生了一抹同情和哀伤。 幽莲看穿了她的想法,嗤笑道: “王后有什么可同情的?她只不过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已,更何况虽然没有自由和你们所谓的爱情,但她仍是大殷最尊贵的女人,她的丈夫是王上,她的儿子会是下一任的王。我要是你,比起王后,更该操心的是自己。” 幽莲这句话倒有些点醒了阳燕,原来祖母的话自己一直并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听了王后的过去,她开始醒悟了。 自己也是家族的一份子,总归是要为家族去付出的,祖母还仁慈的给了自己选择的余地,可是如果一旦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么家族势必会干预她的婚姻。 到时即便是母亲,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阳燕感到后背一凉,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觉悟,可惜内心告诉她并没有。 就在这时,幽莲却开口道:“其实玄薇本该有选择的,她被当做少族长那么多年,居然没有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完全只依赖几个亲侍,也活该最后被家族抛弃。” 阳燕有些不服气,“公子也就是说说而已,若是真落在自己身上,那却是不好说了。” 没想到幽莲却不加反驳,反而赞同道:“阳姬说得相当有道理。所以为了以后我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莲还是少说些废话,多花些时间修炼。” “你!” 阳燕瞪视着少年,总觉得幽莲似乎在讽刺自己。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对,与其费工夫去担忧未来,不如从现在努力做起。 这夜,两人在木屋内休息了一晚。 寅时过半,幽莲便催促着阳燕起床出发。 阳燕睁开朦胧的睡眼,只听得屋外呼啸的寒风,黎明仍旧黑沉,幽莲的脸在烛光下泛着朦胧的光影,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叩叩。 想起了敲门声,随即长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两位是要出发了吗?” 阳燕这时终于清醒,她应了一声,随即过去将门打开。 长风手里拿着两个包袱,放在桌前道: “两位恩人急着赶路,长风也不便多留,这包袱里我准备了一些干粮,方便两位赶路时吃。” 接着他打开另一个包袱,里边竟然是一件银色的法衣,不知是什么材质,只见衣衫纹路间波光流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长风有些怀念的摸了摸那件法衣,随即开口道:“这件灵器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哥哥出事前刚巧把它留在了家里,我也是靠它才能在那鱼兽腹内保住性命。两位恩人便拿去,过疯人松林时,或许能用得上。” 阳燕本不打算接受,实在是祖宗之物太过贵重。 可长风却道:“这里唯一有威胁的灵兽已被两位除去,法衣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这宝物本就是要为人所用才能用价值,不然也只是件普通衣物而已。” 阳燕还要再次拒绝。 长风又道:“就算作是借予两位恩人好了,等两位事了再来归还就是。” 而幽莲也在一旁沉吟道:“那就先拿着,过松针林时用得上。” 阳燕这才接过法衣,三人简短告辞后,阳燕便驾着马车,再次向北进发。 一路偶尔遇见一些灵兽,也多是躲着人跑开了。 两人顺利的在第二日的夜沉之前赶到了疯人松林。 这片林子诡异的格外突出,安静又沉默。 一片雪白中,只有这方是诡异的黑,甚至连落雪都不愿挨到松林,在半空中朝向四边滑落,与树林上方形成了一道真空的屏障。 阳燕扔了个石子过去,那些松树就仿佛死而复生了似的,黑色针叶簌簌作响,很快无数松针射向石子,不肖一息,石子已然被射的粉碎,化成粉末飘洒到了雪地上。 “这些松树靠风来判断动物的轨迹,任何动作都会引起风的波动,所以不可能瞒得过它们。” “那公子说说,我们该如何通过这里呢?”阳燕抱臂看向少年,眼中满满的怀疑。 “难不成公子能瞬间突破到上三界,用灵气带着我们过去?” 幽莲轻嗤了一声,“若是有这等好事,我还一路带着阳姬干嘛?” 随即又道:“你将那件法衣穿好,若是有事还能护得你几分。我得先找找疯人松的根。” 他一边说一边开启了摄魂,阳燕惊叹的站在一旁。 没想到摄魂术还能这般用法,不过她转而想到在云梦泽时,幽莲也是这样对待羯魔罗的,也不知他是从云梦泽里受到启发,还是在云梦泽之前就知道植物也能摄魂?阳燕百无聊赖的想着,同时警惕着四周,顺带帮幽莲牵住马绳。 他们在之前抛弃了马车,只留下两匹马前行,这样速度能更快一些。 过了许久,幽莲才一脸苍白的睁开了眼睛。 随即他交代道:“我已经将疯人松的根引到近前。摄魂术控制不了它多久,所以我得去喂它一些好东西,大概一刻后你便直接出发,我们在北边见面。”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这是什么?”阳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幽莲也没瞒着她,回答道:“在云梦泽收集到的铃兰花粉,又加了些别的东西,能将天赋之人迷晕的药。” 阳燕心中狂跳,但她竭力装作平静的问道:“是吗?竟然能将天赋之人迷晕,这么珍贵的迷幻粉,公子手里有不少?” 幽莲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口道:“修炼到灵感期的铃兰花也只云梦泽所见那一只,当时它被我所杀,剩下的本体就那么多,怎会可能有许多迷幻粉?这药统共只有三瓶,一瓶被拿去做了试验,一瓶被我交给了族中,最后这一瓶在我手里。” “哦?那不知这迷幻粉能否迷晕合一期呢?” 阳燕心里想了想,确实自己是亲眼看见幽莲将铃兰手刃的,那些花当时也的确被幽莲和羲春分别分了去,即便幽莲撒谎,但迷幻粉的量肯定不会有那么多。 “这药虽然神奇,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对于合一期或许奏效,但必须要被吸入一定剂量才行,而且即便真吸入了那么多剂量,也不一定会昏迷,可能只是头晕片刻而已。” 阳燕则不觉得这样简单,高手过招,仅仅是片刻迟疑都会影响性命。 现在她反倒开始担心,那些人或许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迷晕青冉将军,再借机刺杀,而很有可能让将军吸入大量迷幻粉后,在战场上致其于死地,这样看起来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阳燕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而鬼族又有谁参与了刺杀青冉将军的事? 她现在私心里觉得应该不会是幽莲,可幽莲肯定还瞒着她北境的一些情况,少年出现的本就诡异,他对北境的了解也足够深。 只是鬼族能在北境获得什么呢?杀死青冉将军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灵石亦或其他? 阳燕的思绪越想越深,目前的情况如同一团乱麻,而她又非明岚,能一眼理清脉络。 但唯一让她没有理由坚信的就是幽莲。 即便少年隐藏了诸多秘密,但从他在霜降城矿山时的态度而言,或许两人在一些事情上达不成共识,但本质却是相同的,幽莲是个好人。 而看在幽莲眼中,却是阳燕在关键时刻莫名其妙发起了呆。 幽莲下意识的觉得阳燕的反常可能同自己手中的迷幻粉有关,但现在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于是他伸手拍了拍阳燕,唤道: “阳姬这是怎么了?我们还要通过疯人松林,集中注意!” 阳燕回过神来,她这才想起自己还要赶紧通过松林。 不管这背后到底有谁参与,也不管自己猜测是否正确,得赶在大战前告知到青冉将军,这样才有备无患。 见阳燕重又打起精神,幽莲再次警告道:“我将这迷幻粉末喂给松树的根,因为是灵植,所以我并不清楚疯人松什么时候会沉睡,又会沉睡多久,所以你必须警惕起来,一刻都别耽误!” 阳燕点了点头,随即幽莲便驾着马朝松林疾驰而去。 大军 阳燕见幽莲拿出了先前那个碗状的防御灵器,因为千星和流云的攻击,灵器上方遍布着如蛛网般的裂痕。 少年撑起灵器,朝松林一侧驾马而去,阳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生怕一不留神,幽莲就被松针射成个刺猬。 好在摄魂术还是起了效用,松林在幽莲靠近时将他围了起来,却没有发射松针。 眼见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中,阳燕只能等着,只待幽莲将迷幻粉喂给疯人松的根。 大概半刻钟左右,阳燕觉得松林的气势有了变化,开始有雪花降落到松顶之上。 阳燕迟疑了片刻,随即决定先出发试试。 她在周身撑起了雷电,驾着马朝松林缓缓踏入。 而在她进入疯人松的攻击范围时,那些松树随即开始朝自己发射松针,但却仿佛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定不准目标,松针也无力而散乱。 阳燕确定幽莲已经成功,便不再犹豫,驾马快速的朝前飞奔。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似乎同整个松树林混为一体,马蹄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身边的疯人松最开始还会摇摆着枝干来追逐,一阵后便全都停滞下来。 整个树林在此刻睡了过去,阳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林中穿梭,耳边只有马儿和自己的鼻息声。 就这样也不知跑了多久,阳燕似乎看到了松林的尽头。 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开来。 而此刻,松林也仿佛要开始苏醒,枝干间发出簌簌的响动,让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雷电护盾再次布满身周,果真在下一刻,便有松针从身后射了过来。 好在似乎不是所有的疯人松都醒了过来,这些松针被雷电融化开来,产生了一股浓烈的油脂味。 阳燕加快速度,终于在树林完全苏醒的那刻,伴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松针,她驾马冲出了松林—— “嘶——” 马屁股处松针突破阻碍,直直的刺入,剧烈的疼痛让马匹受了惊,直起两只前蹄开始往前狂奔,阳燕一个控制不住,直接从马身上摔了下来。 好在她反应迅速,一个侧翻滚到了雪地里,还没等站起,一排泛着寒光的松针便射向脚边,阳燕刚好滚出了疯人松的攻击范围。 平复好激烈的心跳,阳燕便开始在附近寻找幽莲,也不知他出来了没有。 阳燕有些担忧,不过好在没过多久,便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他看起来要狼狈许多,衣襟脸颊沾满了红色的血迹,碗状的防御灵器比起先前更加破碎,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松针。 “这东西醒的倒快,我一时不察,只能躲在马下避过攻击。你的马呢?不会也死在松林里了。” 幽莲一边嫌弃的皱着眉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污,一边问阳燕。 后者有些心虚的点点头。 幽莲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过了松林,离雪都也没有多远。” 两人整修一番后,幽莲带着阳燕便再次出发。 没了马两人单靠脚走确实有些费力,不过在天色开始擦亮时,阳燕便看到了雪地里躺着的尸体。 最开始只是零星几具,后来便是成片的断肢残骸,从尸体的穿着来看,这里应该发生过战役。 不时有秃鹫飞落去啃食尸体,阳燕有些不忍,便埋头跟着幽莲专注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概是过了晌午的时候,阳燕两人终于看见了雪都城的轮廓—— 在一条宽阔静谧闪烁着银光的大河旁,城市穿透岁月的斑斓,平静的屹立在冰雪大地。 雪都,传说是神建造的第一座城市,凝聚着数十万年的沧桑,比起未央城,更像是一位迟暮的老人。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城市与江河之间的浅滩上,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宫熠熠生辉。十一根三四人合抱才强强围住的冰柱顶入云霄。 远远望去,芙蓉江水一半结着薄冰,一半江水缓缓流淌。辽阔的天空之上,晕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蓝,十一根仿若汉白玉般的冰柱像是撑起了这方世界,将冰晶玉洁的楼宇亭台定格在云与天交汇之处,仿若仙宫。 无暇之殿。 八荒人皆言,到得雪都无暇,方知天上人间。不容阳燕再多欣赏,幽莲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看那边,应该是大军的驻扎地。” 阳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离雪都三十里地之外的东南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苍青色上绣三重八瓣圣莲的军旗迎风招摇。 阳燕心里感到一阵窃喜,还好,大战还未开始。 两人在离军营还有三四十里时,便被一支小队抓获,好在阳燕身上有秋橙当时留给她们的令牌,所以便被军队带回了营地。 在营外等候了许久之后,阳燕老远便看到秋橙朝自己奔来的身影,而她身后还有十九和青和。 “阿燕——” 秋翎激动的抱住了阳燕,随后又看到站在阳燕身后的幽莲,朝他打了个招呼。 “幽公子,鬼族的族人也在营地,他们稍后就会过来。” 十九这时也到了跟前,问阳燕道:“我发送的传讯鸟,你收到了吗?” 阳燕将信件给了十九。 “我本想去霜降城看一看的,但发现防守太严密,后来不久又收到了秋橙的信件,便直接往北来了。” 阳燕点点头,还好十九没去。 而霜降城的事显然也不适合在这里说。 青和这时招呼道:“先让阳姬,幽莲去歇一歇,晚上再给你们接风。” 太子此时一身苍青铠甲,他将头发高高竖起,少年眉宇间已然比先前多了几分坚毅和成熟。 阳燕朝他行了一礼道:“太子可安好,明姬也在军营中吗?” 青和拜拜手,随即道:“不用这么多虚礼。阿岚并不在军中,之前北境出事时,她便被祭祀派了出去,不过似乎也来了北境,不过不用担心,明姬不会出什么事的。” 几人招呼着,便往营地内走去,而此时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一身白衣,比之在王都时似乎消瘦了几分,却更显得他面容如玉,那双漆黑的凤眼,忧郁中带着神秘,像是极黑的夜。 竟是玄凤。 他见到几人,也过来打了个招呼,随即便又飘然而去。 阳燕虽然来之前便听秋橙说过玄凤的事,但总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他面对的敌人可是自己的血亲,玄凤真的能下得去手? 而秋翎则悄悄的在阳燕耳边说道,“玄凤还挺可怜的,过会儿我给你细说。” 阳燕会心一笑,这是要和自己聊一聊八卦了。 幽莲同他们分了开来,鬼族的长老过来接他回了自己家族的营帐。 而阳燕则同秋翎、十九呆在一块儿。 青和歉意道:“委屈各位了,实在是军营供应紧张。” 因为雷族要保证驻守在十万大山的兵力,所以此次北征并没有本族的人,阳燕也只熟悉好友们。 于是便回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再同将军汇报些讯息。” 这下三人都紧张起来。 青和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除了秋橙说的事情外,难道还有其他事?” 阳燕也蹙着眉,沉重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个人的猜测,只是可能,但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青和思索了片刻,随即便说:“那还是劳烦阳姬先同我走一趟。” 他立刻带着阳燕去了中央的大营,营外有士兵把守,营内应该是在商谈要事,两人只能先在营外等候。 大概过了两刻钟后,便有人掀帐而出,当先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瘦长,面容十分俊美,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的扫视过两人,而后在阳燕脸上停留了片刻。 不过很快他便迈步离开,接着同样是几位武将,都是看了两人一眼后便不再多停留。 青和小声朝她解释:“这些都是安国军中的大将,当先那位掌管白羽营,是风族二长老,云澜。” 他明显不太喜欢这位云澜将军,连语气都带着生硬。 不等阳燕再问,帐篷内青冉将军便招呼两人进入。 这还是阳燕头一次见到青冉。 主座上的男人看起来年过四旬,整个人硬朗而消瘦,浑身上下有着一种凛冽的气势。 他面貌与青和有那么一二相似之处,但似乎是过于操劳,额头及眼尾皱纹深刻。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有一双柔和平静的双眼,此时正和蔼地望向两人。 “将军,这位是雷族的阳姬,正是第一个得知迷幻粉的人,她有事向您禀告。” 青和当先开口介绍道。 阳燕上前先行了一礼,随后将事情在脑海中理了理,才慢慢对着两人将经过又说了一遍。 包括自己是如何遭遇迷幻粉,以及在幽莲那里得知到迷幻粉的来历,接着说了自己的猜测。 青冉两人在听完阳燕叙述后,纷纷皱起了眉头。 青和先开口道:“看来此次之战凶险万分,将军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接着又问了句,“现下鬼族也在营中,他们会不会……” 青冉摇了摇头,“鬼族的态度一向暧昧不明,我们对其族内势力也不甚了解。但就目前看来,那鬼族的少主应当是不知迷幻粉一事的,或许他们族内也产生了异心。” 他沉吟了片刻,又补充道:“如今大战在即,军中的团结要放在首位。这件事我会做好打算,你们也莫要轻举妄动。” 文怜 从将军大营回来后,阳燕的心态轻松了起来。 她自觉任务已经完成,心里的担子便卸下了三分。 秋橙同十九在帐中等着她回来。 实是军营管理严格,平日里两人除了能去白羽营的训练场地进行些修炼外,哪里都不能乱走,问就是军营机密。 十九还好,也只比阳燕早到两日,秋橙则顺着水路直接找到了大军,在这里已经呆了六七日。 阳燕问道:“为何在这里停了这么久都不开战?” 从人数上来说,安国大军要远远多于冰族的军队。 “攻城岂是那么容易的?”秋翎姿态懒散的坐在床榻上,给阳燕慢慢解释道: “且不说雪都有护城大界,单说踏雪军,别看人少,但并不容易对付。何况这里是北境,对冰族更加有利,而且攻守战两方本就一难一易。将军并不想在这里浪费人命,所以计划先围困,等到城内消耗差不多时,再劝降,若是不行那就开打。不过,也不知冰族有无后手。” 说起这个,阳燕便想起了在霜降城的见闻,若是幽莲猜得不错,那些人兽应该就是冰族的后手,还有唐鹤,他们的骨灰仍在自己身上。 阳燕一时之间有些伤感。 她向两位好友讲述了霜降城矿山的事,并将唐鹤等人的骨灰拿了出来。 阳燕满脸内疚的说道: “我答应过他们,会将他们的遗骸带去南交城,他们是光荣战死的勇士!” 而十九还未听完阳燕的叙述,便已是满脸不可置信的震惊,她瞪大的圆眸中不自觉的渗出一串泪珠。 “唐鹤哥哥……怎会?怎会!” 十九的双眼通红,她抱住唐鹤的骨灰盒子,脸上是一种茫然: “小时候在学堂里被人欺负,总是唐鹤哥哥替我出头,他教了我许多法术,又会带糖给我吃,他参军那年我才十岁,哥哥说会成为火族的大英雄,到时候我就是大英雄的妹妹……” “还有唐婶,一直待我如同亲女儿,即便她家里也困难还不忘接济我们,他们都是最好的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阳燕心头无数愧疚也涌了上来,她抱住十九痛哭道: “都是我不好,若非我没用,唐鹤便不会死,十九你要怪就怪我!” 她看向十九呆愣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唐鹤是为了救我而死,我欠他一条命。” 秋翎见两人哭成一团,实在不成样子,她虽然也对唐鹤的死感到有些凄凉,毕竟在南交时见过唐大娘,也受过她的招待,但她更震惊的则是人兽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以及半妖乌蒙。 “你们两人别哭了,这件事要怪也得怪冰族,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秋橙朝好友们劝解道:“十九你想一想,虽然唐鹤身陨,但他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毁掉矿山,若非是他,那么将来的大战会发生什么情况谁都难以预计。唐鹤没有说错,他是真正的大英雄,十九你该替他感到光荣才是!” “阿燕你也莫要再自责,这一切都是冰族的错,即便没有你,唐鹤也不可能活下来,他也必不会愿意以那种不人不兽的姿态活下来……” “我们最该做的不是惋惜、不是痛苦,而是将真相公之于众,他们不是白白牺牲的!” …… 过了许久,两人总算整理好心情,十九望向阳燕说道:“等炎元哥回来后,我会让他向炎硫将军说明此事,不能让唐鹤哥哥的心愿落空。阿燕,他们,他们还有别的遗言吗?” 阳燕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待此间事了,我想和你一起回南交,把他们的骨灰亲手带回去。” 十九点点头,算是默认。 晚上,青和简单的为阳燕两人设了个接风宴,因为大战在即,所以重要人物都没有来,只是他们一众春晖堂的同窗加上炎元。 因为还有玄凤、幽莲在此,几人说话并不方便。 等到晚宴后,阳燕重又问起秋橙关于冰族的事。 “我也是来这里后从青和那里听到一些事,再加上之前关于北境的传言。你们应该也知道,玄凤并非现在的族长夫人所生,他的母亲是玄荆的原配,乃是域外野民的圣女。” “什么?这种身份冰族竟然会娶进门?怪不得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夫人的消息。” 阳燕不可思议的问道。 不怪她惊讶,大殷其实并不承认北境域外野民和十万大山百越之人的身份,认为他们野蛮粗俗,属于下等人。尤其对于十一族而言,更加注重血统的纯净高贵。即便这群域外之人被称为狐神的后代,而百越之人,虫蛊之术让人忌惮,他们也不会拉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据说那圣女生得貌美无比,如同狐仙在世,当时玄荆身为少族长偶然遇见了圣女,便惊为天人,要非卿不娶。玄荆为博美人欢心,常常冒险到往域外去同那圣女幽会,一来二去,圣女便情根深种了。” 阳燕想到了之前听幽莲所说关于王后的往事,直连连感叹道:“这冰族人还真是情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嗤。”秋翎轻笑出声,“你当玄荆是好人?这时他还未腻了那美人,自然是千好万好,百依百顺。愣是求着老族长并各位长老将圣女娶回了家门。” 十九蹙眉:“族老岂能这般容易就被说服?” “那自然是不能的。”秋翎再次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来。 “所以圣女在嫁入冰族前答应了一个条件,将域外圣物作为陪嫁送与冰族,这才成就了好事。可惜的是婚后不久,玄荆便故态复萌,对圣女丧失了兴趣,转而宠起了其他女人。” “这圣女也太……蠢了些。”十九觉得若是自己,非要让那狗男人并他的家族得到报应。 阳燕也不解地问道:“就算是如此,但圣女背后还有域外野民的势力,这样摆脱冰族不也行吗?” 秋翎叹了口气,朝两位好友继续解释道:“那圣女也是个可怜人,对于域外的规矩,一旦圣女失身,便不再享有圣女的身份,更何况她还带走了本族的圣物,他们对这位圣女恐怕恨要大过同情。” 十九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我听师父说过,域外野民之所以能在雪山之北,天地之极那般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全赖狐神对圣女的赐福。圣女可以制造结界幻境来抵挡各种灾害,一旦圣女摆脱了少女之身,这种赐福便会失效。而狐神的赐福也是有时间的,每隔二十八年才会有新的圣女诞生。” 所以大概有十年的时间,野民们没有任何庇护,那也难怪他们会对圣女有怨恨。 “那位圣女大概也是命运多舛,虽然失了圣女的身份,但她毕竟诞下了嫡长子,虽然不得丈夫宠爱,但冰族再无耻,还是会让她保留着族长夫人的身份,但她偏偏却遇上文怜。” 秋橙继续向两位友人说道:“文怜乃是玄荆现任的妻子,这个女人可不一般,有说玄荆当年之所以能顶替王后成为冰族的继承人,就是文怜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 阳燕想到了木屋中孝顺的长风,和他怀念着长子的母亲,顿时对这个文夫人就没了好感。 “文怜乃是冰族的旁氏,本身天赋不显,但颇有些手段,很小的时候便成为了玄荆的枕边人。即便玄荆风流,来来回回迷上不少女人,但始终没忘记文怜。” “文怜为玄荆生了三个儿子,玄子柏和玄子楣乃是双生兄弟,与玄凤直相差三个月,小儿子玄子卓年龄小些,今年才刚十岁。不过这小子可了不起,虽然年纪小,但为人却相当冷血残酷,曾亲手将身边的婢女剜眼劓鼻,并乐在其中。” 阳燕两人听得直皱眉,这种小儿当真可怕。 “但文怜最疼爱的却是这个小儿子。”秋翎微微一笑说道:“大概因为玄子柏没有天赋,早就被文怜放弃,玄子楣虽然文韬武略,天赋出众,奈何却只好男色,这两人是无法继承族长之位的,更何况这两人一个据说死在玄凤手下,另一个被阿燕下了手。” 阳燕连连摆手,“可不是我,是幽莲杀的人。” “那你也是帮凶。”秋翎坏笑道:“你可知为何冰族会在此时反叛吗?” 阳燕摇摇头。 “似乎是文怜认定玄凤杀了她的大儿子,故而在族长身边撺掇,要废除玄凤的继承人之位,但似乎王上这里并不认同,于是他们便反叛了。所以阿燕你可得小心哦,就凭文怜睚眦必报的个性,说不准在听到玄子楣的死讯后,会派人来暗杀你。” 阳燕也遗憾的摇摇头:“那恐怕不可能了。因为当时踏雪的所有人都死在矿山里了。” “那可未必,”秋橙继续吓唬她,“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而十九则又问道:“文怜为何认定是玄凤杀了玄子柏呢?” 秋橙神秘一笑,“当然是因为据说玄凤的母亲并非病死,而是被文怜亲手杀死的。” “而冰族有人说玄子柏出事那天,正好见过玄凤,而那个蠢货又好死不死的提到了玄凤的生母。据说是玄凤一怒之下手刃亲兄,不过事后玄凤却提供了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到底玄子柏是怎么死的,还不好说,但文怜一口咬定就是玄凤。” “这么说来,玄凤也蛮可怜的……” 阳燕感叹了一句。 秋橙点头,“如果没有老族长的话,玄凤可能活不到长大,不过这位老族长似乎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十九却淡淡的说了句:“这个老族长也不是什么好人,别忘了圣女是怎么嫁进来的?他明知冰族就是火坑,还放任别人往里跳,再者如果他想保住圣女的性命,应该也不难,为何就放任文怜害人呢?” 经十九这么一说,阳燕两人又觉得确实如此。 这世间还真是万般复杂,让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大战(上) 三日之后,青冉决定对雪都发起总攻。 其实在这期间,不断有些小规模冲击发生,之后阳燕她们跟在白羽军的小队身后也历练过几次,阳燕能直面死亡,却还是下不去手杀人。 被军队中的几个兵士鄙视了一番,“女人就会心慈手软!” 结果‘心慈手软’的十九毫不犹豫在他身旁炸开一团白火,冰族的士兵瞬间头颅与身躯分离崩裂,血和着脑浆溅了几人一身。 众人纷纷闭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不过大家也有意无意的把三人隔了开。 倒是阳燕先前见过的那位风族二长老云澜,某次正好在训练时碰见,还和气的朝三人打了个招呼。 秋翎客套的笑容在男人离开后瞬间消失,其变脸程度让阳燕两人叹为观止。 后来秋翎解释道:“风二长老可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和善。这人是保奴党,年前东莱阁的姜保就是他手下的一条好狗。而且现在的风族,虽然族长不是云澜,但谁人不知,他是整个云氏实际的掌控者。” 这却是阳燕不知道的,不过这只是个插曲,她们听一听也就过去了。 二月初十。 战鼓激荡,旌旗飘飘。 安国大军悬挂三面军旗兵临雪都。 中间为苍青色冰莲旗帜,左右两侧则在此基础之上添加了白羽和流纹的图样。 青冉将军指挥大军向前进发,直到离城门大概两里左右,方才停下。 随即青冉集中灵力,朝雪都方向发出最后通牒: “所有雪都的子民!我王仁慈,此次只为讨伐叛国的乱臣贼子,只要尔等放下武器,不做抵抗,我王便会既往不咎。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我军只会取逆贼玄荆的项上人头!” “青氏小人也!” 一道同样洪亮的声音随即传了出来。 “我们冰族各个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从远古至今冰族皆为荣誉而战!为家国而战!为脚下这片土地而战!青氏称王,胜之不武,更何况千年来即便身出同族,却横征暴敛、掠夺我北地城池、灵石,依旧不减对北境的压迫!” “儿郎们,我们今日就是要恢复正统!” 随即,一道锋利的冰箭自天外直冲过层层阻碍,朝青冉飞速袭来—— 后者神色不变,只伸出右手,竟用两指直接拈住箭尖。那冰箭瞬间便像被高温汽化了般,飘散成烟云。 这便是要战了? 青冉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眸垂了下来,无人能看清其中的情绪。 “攻城!” 几息之后,他简短有力的命令飘散在整个军队上方。 然后阳燕便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 流纹军的各个队伍迅速分散开来,如潮水一般十分有序的时涨时退,围绕雪都形成了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包围圈。 每隔三丈便有一架巨大的火炮,旁边则站着火族的天赋之子们。 但火炮兵并未开始射击,最开始发动袭击的是正对着雪都城门的三架六丈来长、喇叭状的黑金炮筒。 这是出自天机道的雷射电光炮,内部足足布置了十三枚浮光兽的内核。 浮光兽属于玄阶灵兽,外形椭圆,内质如云絮,整个身体被一层淡黄色肉膜包围,多见于雷云之中,是大陆目前已知的唯一的雷系灵兽。 但这种灵兽的内核极其难得,浮光兽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可是一旦去动手抓捕它们,浮光兽便会瞬间膨胀自爆。 而要获得它们的内核,则必须在其自爆前用数倍的灵力去护住自爆中心的内核,同时不被爆炸产生的雷电伤害。 炮体上布满了玄奥的复杂纹路,底部储能处还配置了毒棘蛙的囊液,这种地阶灵兽仅生长在雾月沼泽,成年兽约有半人高,浑身布满坚硬的囊袋,最致命的便是囊袋中的毒液,能够侵蚀灵气。 这使得雷炮发射时带上腐蚀的毒性,专门用来破坏城市的防御结界。 随着三门雷射电光炮准备就位,很快阳燕便看到三发半人来高、一臂来宽的青蓝色雷炮喷射而出,极快的划过天空,又直刷刷的朝着城门砸下—— 轰隆隆!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破声。 便如池塘落下斗大的雨珠,护城结界被雷电剧烈的冲击之后,肉眼可见的荡了荡,待涟漪扩散,很快又恢复成平静,只是那波纹终究染上青黄。 青冉脸色不变,继续朝炮兵下达发射的指令。随即白羽营及各家也开始出动。 先是毗邻的芙蓉江上,原本如镜的江面此时沸腾了一般,随即江水倒涌,中心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七八条十来丈长、水桶粗细的黑色巨蟒腾跃而起,它们之中,两座如小山般的巨龟随之浮出水面,背上站着一队羽族的将士,随着手中结印变幻。 江水之下,无数游鱼开始聚拢,先一群两群,不过多时,整个江上满眼望去便全是密密麻麻的鱼群,好像整个芙蓉江上的游鱼全部集中到了这里。 很快,两只巨龟开始朝结界喷射出几道粗壮的水柱,那些鱼群顺着水柱,随同巨蟒一道开始撞击结界,像是在城市与江水中搭起了鱼桥。而天空中,风族的天赋之子们早已腾空而起,因云澜作为安国军白羽营首将,所以在这里的人中,除却冰族外,风族的人是最多的。 他们极有默契的将灵力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型的龙卷风暴,那龙卷风远远看去甚至比雪都城都要高大,极具压迫的从天上发起攻击,随同鱼桥和电光炮分别冲击着三处结界。 眼看护城结界被大军持续破坏,雪都方向也发起反击。 踏雪军身着银白铠甲,与城墙之上一字排开,顿时密密麻麻的冰箭便朝着正对都城的炮兵们猛烈攻击。 而另一边则是几个人合力结印,慢慢的鱼桥靠近的一侧开始结冰,水柱及游鱼一半流动一半凝固的停在半空。 与此同时,天空传来数声长啸,一支黑背白斑鹰嘴兽拍打翅膀,盘旋在上空,其上的青氏子弟开始结印,同玄氏对抗,鱼桥再度开始流动。 而火族早在冰箭落下之前,便在头上铺展开一层巨大的青色火焰,冰箭落在火焰上迅速融化。 即便有些透过火盾,也被流纹军迅速迅速支起的防具挡了下来。 这是双方进行的第一轮交锋,接着阳燕便感觉周边温度骤降,本就寒冷的北境似乎又彻骨了几分。 随即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降下冰雹,各个如头颅般大小,重重的砸向地面。 一些流纹的士兵稍有疏忽,便被当头砸下,顿时血肉模糊。 而冰雹却越下越密,阳燕等人位于青冉将军身侧,自是被全军拱卫着的重心之地,第一时间便支起了防具。 她能清晰的听到冰雹撞击金属的当啷声,很快便见防具下被密密麻麻的冰雹砸出了坑坑洼洼的痕迹 此时青冉则示意云澜出手,五百风族子弟一半维持着龙卷风对结界的冲击,另一半则再次结印。 很快便有强风拂过,如同无形的巨手托举着天上落下的冰雹,然后猛的一抛,冰炮坠入芙蓉江,掀起了涛天的水花。 而雪都则再次乘隙利用主场优势,很快空气中开始凝结出细入发丝的冰絮,这些冰絮一个不小心被吸入咽喉便会堵塞呼吸,令人窒息而亡。 众人眉头皆是一凝,又有些士兵倒下了。 风族那边只能再立刻从龙卷风中分出人手,于空中布置起结界,防止冰絮被队伍吸入,而江中羽族那里,七条巨蟒停住冲击,转而旋起巨大的水幕,阻止冰絮进入。 主军这边,火族顺势而动,在炎元的指挥下,掐指结印,凝聚出一条足有三十丈长,高山一般巍峨雄壮的青色火龙! 龙角峥嵘,龙目精光凛凛,睥睨天下。火龙一呼一吸之间,只觉身周都燥热起来。 那龙舒展开来巨大的身躯,随着无声却极有威势的咆哮,冰絮渐渐化为了水滴,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即便雪都灵石储备充足,在三处连续的强力打击之下,结界终于不敌,显现出了裂缝。 安国军士气大振,但雪都也并不放弃,双方持续攻守。 就在阳燕等人专注于战事时,旁边站着的幽莲却皱起眉头,自语道: “似乎有些不对……” 阳燕听到了,分了些注意问向少年:“你说什么不对?” 炮击声、战鼓声充斥在身周,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幽莲便开口向阳燕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你觉得雪都同我军相比,谁弱谁强?” 阳燕一脸肯定:“自然是我军强,雪都弱。” 不管是从人数还是装备上,雪都虽然有踏雪,但绝对比不了九族联合的中洲大军,甚至是远远不如,若非有上古结界支撑,恐怕雪都早已沦陷。 其实众族对于雪都反叛,也是十分疑惑,毕竟哪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明知敌我悬殊的情况下,去以卵击石。 所以大家在背后默默的把原因归结为,冰族族长疯了或者太蠢。 但能当上族长的人固然可以平庸,可能蠢吗? 退一步,就算族长不说,那么冰族中所有人都是蠢得吗?那些族老精英们,如果如此单纯,又怎能修炼到这般地步? 幽莲点头:“那么阳姬觉得,如果在明显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自己会怎么做?” 阳燕沉吟道:“那肯定要么逃走,要么投降呗。” “可玄氏却在一直抵抗,即便明知道自己必败。” “这不一样。”阳燕反驳:“虽然对我们来说玄氏是叛臣贼子,但对于他们而言,事已至此,只能保家卫国,没有退路了。” 幽莲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继续给她解释道:“阳姬觉得将军战前的宣言是空话?” “青冉将军一向在朝中冠以仁将的美名,你知道他为何在城外盘踞这么久,才发动进攻?一边是为了消耗雪都的物资,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雪都不战而降。他不会轻易去牺牲手下将士的性命,同样也不想让雪都的百姓送命。” 阳燕不禁想到了青冉那和蔼地眼神,不由自主的点了点。 “更何况雪都作为北境最大的城市,冰族的发源地,就连王上也不想轻易糟蹋这座城市,那些玄氏族老们心知肚明,说白了王上派将军压境,就是为了让玄氏真正的中坚力量认清现实、弃暗投明。” “或许还留有霜降城人兽时,战局尚且不明。但这会儿,我相信他们大多数都已收到矿山被毁的消息,胜负既成定论,而这些人精们却还是任由玄荆上蹿下跳,我怀疑他背后有更大的倚仗。” 阳燕不由得看向了少年的双眸,而此时他的目光也正好对视过来。 就在此时,军中开始传来海浪般的欢呼,结界破碎了。 大战(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阳燕认同幽莲的猜想,但却不知雪都究竟还有什么,而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这时,最先围成一排的火炮兵已经开始朝着城楼发起进攻。 无数火球,橙的青的蓝的,飞速划过天空。在白色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斑斓壮阔。 随即有族人来寻幽莲,他们鬼族的打扮皆是一身黑衣,将脸包裹的严严实实,阳燕实在分不出谁是谁。 而幽莲则在离开前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先静观其变,或许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不过这战火无情,阳姬还是小心行事,莫要在这寂寥之地丢了性命。若是没有阳姬,那莲会觉得春晖堂少了许多乐趣……” 阳燕无语的看着幽莲远去的背影,心里却升起了一阵温暖。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关心说得这么扭曲。 她也再度投入到战况之中,十九已然被炎元安排在了进攻的队伍之中,青冉身边还剩下青和、秋翎并两位合一期的将士。 他们是青冉的心腹,专程因为迷幻粉一事在此保护青冉。 而阳燕刚一过来,便被秋橙好奇问道:“幽莲同你在说什么?” 阳燕如实回答:“在猜测玄氏到底还有没有后手。” “后手?”秋橙有些不可置信:“矿山都被你们给破坏了,还能有什么后手,只不过是玄荆负隅顽抗而已,拉着雪都的子民为他陪葬!” 阳燕也只是说,“所以只是猜测,我们先看看情况。想必将军他们考虑的会更加周全。” 此时一阵凄厉的叫声从军中后方传来,阳燕和秋橙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 “是鬼哭鸟……没想到鬼族竟然把这东西带来了。” 随即巨大的阴影从上方略过,两人抬头,只见十三只鬼哭鸟朝雪都城飞去。 它们生着丈长的白色骨翼,鸟身布满灰蓝色的绒毛,面貌诡异仿若人脸,五爪锋利,叫声如啼泣的婴孩。 地阶灵兽鬼哭鸟,以人脑为食,只生长在大陆西北阴山深处,传说鬼哭鸟是夭折婴孩的魂魄凝聚而生,所以充满怨念。 而鬼族能凭借对魂魄的控制,驯养它们作为利器。 鬼哭鸟本身防御力极强,而且能发出一种人类听不到的声波,让人在极度痛苦中七窍流血而亡,所以被灵兽图鉴列为头号凶兽。 阳燕也是头一次见到鬼哭鸟,只觉得它们的叫声确实生厌,直让她想到各种不好的往事。 那十三只鸟上坐着十三个身着黑袍的鬼族人,不确定幽莲有没有在上面,只见这一队直接飞向了雪都上空,然后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但阳燕却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城墙上还站着的冰族士兵们,突然之间像是魂魄被抽出身体一样,鲜血先是从他们无神的眼眶里开始落下,接着是鼻孔和嘴巴,最后则是耳朵,直到整个人的脸都被糊上鲜红的血液,那颜色对应着银白的铠甲,刺目极了。 有玄氏的将领高喊着,快堵住耳朵,但作用微乎其微,更多的士兵还是倒在了血泊中。 秋翎蹙起眉头:“鬼族这手法着实太残忍了。” 阳燕也这么觉得,比起真刀实剑的厮杀,这种诡异又让人无法防备的手段才觉得可怕。 “鬼族这次也很奇怪,他们跟幻族一向都是不参战的,怎么这次对北境倒是格外积极,阿燕没有问一问幽少主吗?”秋翎说道。 阳燕摇摇头,带点无奈:“你知道的,我又不是岚姬,论脑子,十个我都比不上他们。” 秋翎倒是理解的点了点头。 “他连矿山都能使计让你去炸,想必鬼族即便有其他图谋,也不会是临阵倒戈。算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明姬和姐姐她们撑着,咱们照着做就是。” 在费脑子的事情上,秋翎要比阳燕强一点儿,但也就是一点儿而已。 她们说话的功夫,雪都已经开始反击,十几个化形期的踏雪队长开始冲着空中的鬼哭鸟发动袭击,因为是鬼族控制,所以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攻击全都朝向鸟背上的人。 而鬼族本就不善攻击,何况此时正操控着鬼哭鸟,根本无暇回应。但他们也并不慌张,因为很快冰族的攻击便被风族的队伍拦了下来。 天空中霎时间冰碴极狂风四散。 与此同时,大军也开始前进攻城,在火炮的掩护下,流纹军分出先锋小队,已然冲到了城楼脚下。 有些被箭矢冰雹射中,瞬间倒下没了性命,而更多的则是踏在同伴的尸体上,毫不畏惧的前进! 这些先锋队伍本就是九死一生,但真正看见却还是让人心生震撼。 身临其境,阳燕才能体味三分书中所说战争之残酷。 在所有先锋军队中,有一支百人小队十分鲜明。 领头的女将一身暗红铠甲,粗长的辫子盘在脖子上,右手挥舞着一根火红色长鞭,一边朝着城楼攀爬。 她不靠云梯,而是左手拽着一根翠绿色的藤蔓,那藤蔓相当灵活,伸缩自如的拉着女郎沿城墙直往上而去。 有士兵朝她释放冰刺等障碍,女将身手灵活的躲了过去,随即一鞭子抽过去,那几人便被带下了城楼,她就像一只灵活的壁虎,身周形成了一片真空之地,格外的引人注目。 “……那不是羲夏吗?”秋翎认出了红色长鞭,拉着阳燕震惊道。 阳燕同样不可思议,但那条长鞭却是十分熟悉的。正是当时明岚作为赔礼被羲春要了去,又转送妹妹的武器。 而再看那女将的身形,确实同记忆里春晖堂的身影渐渐重合。 两人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那是羲夏?! 是那个做得一手好灵药,温柔秀气又好脾气的木族羲夏? 大概是两人的惊呼声够响亮,本来站在战车上正专心战局的青和,闻声看了过来。给她们解释道: “确实是羲夏。木族虽然天性温和,不喜战斗,但族中也有例外,羲夏的姑姑羲柔将军,就是定北军白羽营的一名将领,羲柔并无子女,便将羲夏视作亲生,羲夏也在军中待过几年,被羲柔将军训练过。” 阳燕心道,怪不得羲春会送给妹妹一条鞭子,她本以为只是好看,没想到是真的实用啊。 他们看着羲夏又稳准狠的将鞭子抽在敌人身上,即便隔着法衣和铠甲,那人也瞬间皮开肉绽,血花瞬间在空中溅出。 只听秋翎喃喃自语道:“保佑我以后在考校时,千万别遇上羲夏姐姐,众神保佑……先祖保佑……” 阳燕心里也祈祷起来,对对,哪怕遇上明岚都行,别对上羲夏。 …… 毕竟两军实力悬殊,即便冰族玄氏负隅顽抗,很快也不敌大军进攻。 先锋队伍已经冲上城楼,白羽流纹两营配合,已经控制住城门。 只差大军入城,捉拿反贼玄荆!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正是人最疲惫的时刻,但将士们依旧没有松懈。 尤其是青冉,阳燕觉得他那张瘦削的脸反而绷的更紧了,显得整个五官格外突出,尤其那双眼里,映照着余晖的目光里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不知不觉中,雪花越下越大,阳燕随着军队进入雪都城。 这一路,是一片尸山血海。 士兵们匆匆打扫了一遍战场,虽然清出道路,但目力所及,依旧是两军中惨死的将士,和被摧毁的武器装备。 屹立了数十万年的雪都城墙,在这一天的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只留下遗迹的轮廓。 银与黑在血与白的底色下交织,凛冽的北风吹不散这一城的凝重。 紧挨着城门的房屋或是倒塌,或是在火焰中燃为灰烬,三三两两幸存者的哭叫也时断时续。 而云天之上,那座耀眼的冰宫却依旧无暇。 “传我命令,不得杀人劫掠!违者,军法处置!” 青冉洪亮的声音再度传了开来。 随着话音落下,却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青冉小子,时隔多年,你倒依旧未变,还是那般性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迎神大道上,渐渐走来七个身影。 当先一人,一身灰袍,白发白须。虽老翁模样,却面颊红润,神采飞扬,步伐慢而有力,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古朴的气质。 而他身后那六人,四男两女,也皆是不凡,阳燕只觉得各个都深不可测,她推测这六人起码都在合一期之上,至于那位老人,恐怕境界要更高。 “难老,多年不见,您越发精进了。”青冉朝着玄难施了一礼,继续道: “却不知各位族老大驾,所为何故?” “何故?这不明摆着吗?我玄氏就要被你青氏灭门了!”那七人里,一四十岁上下,身着踏雪军服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道。 “原来是千石将军,先前您在城楼上逃跑的速度,倒与您抢话的速度不相上下。”青冉和颜悦色。 “青氏小儿!” 顿时底下传来一阵哄笑,千石气得脸颊通红,朝青冉喊叫道: “嘴皮子利索算什么,有种我们来比划比划!” 可惜青冉并不买账,直直看向了玄难道: “难老这般境界,何苦再插手此等俗事?我王之命,意不在玄氏,只为铲除玄荆等反贼。您老切莫助纣为虐,反倒落得一世骂名。” 助力 玄难哪会不知这其中深意。 多年前,他便已经突破上三界,进入和光之境。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冥冥之中对天道有所感悟。为了不沾染因果,老家伙们基本都会抛下俗务,避世隐居修炼。 何况和光与通感之间虽然只隔了一个境界,但实力却是天差地别。若说从灵感期到通感期是一洼小池到一片湖泊,那么和光就是百川入海。 所以万年来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突破上三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插手世间事,尤其是家族间的纷争。 “我既身为俗世人,便须管这世间事。”玄难慢慢说道。 “青氏小儿听见了吗?难老今天在这里,你们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千石嚣张道。 而此时玄凤却从军中走出,站在了队伍前,直直对上玄难一行。 少年恭敬施礼,随即道:“难老,同为玄氏之人,小子不敢说理解您,但心中也有三分无奈,可不管如何,是非曲直黑白忠奸才是世间大道,还望您老能够三思。” 不管玄凤姿态摆得多低,还是被玄氏来人用不善的目光扫视着。 甚至千石又直接开骂道:“呸!一个叛徒!轮得着你这小子来说忠奸?” “你们什么都不用多说,老夫今日是下了决心,不会改变的。今日这里,要么安国军撤退,要么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难老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这话一出,青冉马上便令众将莫要轻举妄动。 阳燕已经从众人的神情中猜出这位难老,境界之高怕是可敌千军万马,心中不由揣测,莫非这就是玄氏的后手?青冉将军又会怎么办? 而就在众人以为局势要反转时,突然四周传来一阵极其嚣张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玄难老儿,多年不见,看得出你是老了!” 这声音也不见得多年轻,但却中气十足,洪亮得很。 很快,阳燕便觉得空气中涌来一股炙烤感,迎神大道上的雪花纷纷汽化消失,连滴水都没有落下,而空间似乎也随着高温逐渐变得扭曲。 “炎灿……” 随着玄难话音落下,众人只见空中飞来一只巨大的白火凤凰,那凤凰约莫三丈长,周身是透明的乳白色,身姿修长流畅,生动到尾翼间甚至可以分辨清每一根白色凤羽。 高境界的化物之术果真让人难辨真假! 而那火凤凰上,正端坐着一位红袍散发的老者,这老者须发黑浓,样貌十分不羁,看起来便是一副暴脾气的样子。 “小元子前一阵子告诉我说,有办法让我松松筋骨。我便跟着他过来了,没想到竟是你玄难老儿。” 玄难见到炎灿,先是微微一惊,但不见得有多恼怒,反倒接口道: “算算时间,咱们哥俩已有二十年未见了。” 炎灿点点头:“也不知这二十年里,老哥哥可有所获?” 玄难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微微笑道:“今日不正好有机会切磋一番。” “哈哈哈哈!”炎灿仰天大笑,“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们冰族人这么爽快!” 而他们一来一回,话音刚落,阳燕便觉得身周空气开始凝重起来。 强者的威压不自觉的蔓延,令她渐渐感到窒息,而再看那两位老者,却依旧姿态闲适的笑望着对方。 先动的是炎灿坐下的白火凤凰,只见凤凰头颅微扬,似在清啸,旋即乳白色的火焰便喷向站着的玄难。 炎灿呵呵一笑道:“我说老哥哥呀,咱们动手就别伤着这些小辈了,不然我怕这辈子得天打雷劈了!” 而玄难的周身腾起一股灰雾,这雾即便是远远看着,阳燕都能感觉到其内的冰冻刺骨。 灰雾瞬间吞噬掉白火,两方拉锯着,只在火与雾之间蒸腾出大量的水汽,玄难的身子淹没其中,看不太清楚。 只能听到他回答了句:“确实如此。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切磋?” “正合我意!” 于是众人便见他们,一人骑坐于白火凤凰,一人则化为灰色浓雾,不断缠斗着朝西边快速飞去了。 而千石那句:“难老,您莫走!” 还未说完,空中便只留下白灰两条拖尾。 周围那股强烈的窒息感也瞬间散去,但阳燕却十分遗憾没能亲眼看到两位老者切磋,秋翎的表情也是如此。 青冉将军扬声朝剩下的六人说:“不知各位还要拦着我们吗?”玄难一走,剩下的这六人虽然也是顶尖的高手,但都在通感或合一期,根本不是大军的对手。 几人脸上露出了难色,但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人退缩。 而千石又叫嚣道:“以多胜少算什么本事?青冉!你我天赋相当,不如单独打一场如何?你若胜了,我们便不拦你,你若输了……哼哼,就带着你的大军回南方去!” 这真是赤裸裸的挑衅了,众将士纷纷做出进攻的架势,被青冉制止了。 千石抱胸不屑道:“怎么了?堂堂一国大将,却不敢应诺?”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唆使,令阳燕不禁怀疑,要杀青冉将军的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千石?他会不会就是手中有迷幻粉的那个主上?或者是背后主人的一条狗? 如果在不知道迷幻粉的情况下,恐怕青冉同他打一场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即便他们只有六个人,但在全都是通感合一的情况下,我军即便取胜,也会损失惨重,以青冉以往的仁心来说,肯定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但现在…… 只听青冉将军悠悠的说道:“岂能将王上之命、社稷重事系于我一人之颜面?我若应了你,事关大殷荣誉前程的平叛不就成了一场无关痛痒的比斗?” “呵呵。”千石轻蔑的看了青冉一眼,“花言巧语说那么多,不就是你不敢应战吗,青冉?” 随后又大声道:“什么仁将?我看通通都是青氏编出来的谎话!你们都听见了!青氏小儿怕输,为了自己的性命可是能弃各位将士于不顾呢!” 这话真是诛心,阳燕听了都想冲出去,朝千石那张臭脸狠狠来两拳。 但青冉却依旧沉住气,他根本就不再搭理千石,只是冲着其余人道:“既然诸位不肯让我们过去,那也莫要怪冉未好言相劝!” 其中一位三十左右的妇人开口道:“将军确定不接受千石的提议?你们军中虽然人多,但只有四个合一期,难老虽然离开,可我们还有两个通感期。” “两个通感期?”青冉装作惊讶的样子,“不巧,我军中正好也有两个通感期的客人。” 随着军中让出了一条道路,两个身着紫金衣衫,头发高高竖起的中年人走到了队伍前。 那高大威猛的身躯、那熟悉的不苟言笑的脸,这分明就是大长老和二长老嘛! 阳燕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长老会出现在这里! “雷族两位长老,前几日正好来了北境,我便托两位前来助阵。这下,我们一对一,也公平了。” 看着青冉将军笑得温和的脸,那双眼睛依旧沉静柔和,却让阳燕不敢再小觑。 高手过招,还真是一环套一环啊。 “还真是小瞧你们了。”千石拉着长脸,阴恻恻的说道。 而先前那位妇人则已经做出了进攻的架势,“打就打,还同他们废话那么多作甚。” 于是玄氏六人纷纷动手。 阳氏长老们直接使出了绝招,几人站立之处,统统被紫色雷电包裹,当先两个通感期的男人最先突破障碍,朝着他们发出攻击。 四人随即战成一团,从阳燕的视角看去,因为速度过快,便是白紫四道光芒在互相交缠。 而雷电团里,等到千石四人挣脱而出,随即便看到数十门火炮正对着他们发出猛烈攻击,风族的队伍在空中制造气波,令他们如困兽一般,无法躲闪。 四人只剩下凝结冰盾的功夫,但在火炮之中还夹杂着充满毒素的雷射电光炮。 很快阳燕便亲眼看到了那毒液侵蚀灵气的威力,只见四个合一期共同结成的冰盾虽然挡住了炮火,却在蓝青色电光覆上之后不断的变薄。 显然他们也发现了电光炮的诡异之处,但攻击实在密集,令人无法还手,只能持续加大灵力维持冰盾。 不过四人虽然被他们占了先机,但还是经验丰富的合一期高手。 只见其中三人顶住压力,那位妇人则被护在中央,随即她双手飞快结印。 虽然众人已经警惕起来,但还是没有想到,她竟然用冰冻住了数门火炮! 立时射击的密度降了下来,千石四人趁隙逃出了包围圈。 云澜并青冉以及他身边的两个合一期将领,只能去分别对上四人。 青和想要拦住青冉,却被后者用眼神制止。 而这时炎元上前道:“将军,我愿祝您一臂之力。” 也被青冉笑了笑拒绝。 “身为将领,我又岂能总是躲在他人身后?你们放心,我心中有数。” 刚巧青冉对上了千石。 后者眼神狠毒的说:“哼,论起卑鄙无耻,我哪比得上将军!” 冰族对冰族,青氏对玄氏,三千年前埋下的战争,终于在今天爆发! 急转 千石先出手。 只见他不停结印发射出成百上千个枣一般大小的冰球,这些冰球会在接触到敌人的瞬间爆裂开来,形成无数个冰针,冰针坚硬细小,稍不注意即便躲过冰球爆炸,也会被冰针刺伤。 真是相当阴险的招式。 而青冉将军先前一直未见过他出手,这时对上了千石,只见他手中缓缓凝出一把通体透明的冰剑。 长剑在手,阳燕只觉得他整个人的气势一凛,那双柔和的眼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冰球袭来,青冉持剑翻飞,剑气飞扬,几下便将那繁多的冰球劈斩于脚下。 持剑的将军,身姿翩翩,如修竹般挺立。剑法也如青竹,刚柔并济,包含着君子之风。 每一个招式,便如行云流水,张弛有度,恰到好处。 看青冉的剑,就如同在欣赏一副泼墨画。 青和眼神放光地朝她们说道:“将军的剑法乃是自悟,今日得见,确实不凡!” 而在如此高超的剑法下,即便千石处在同一境界,也渐渐不敌。如无意外,两人不出百招便能分出胜负。 但一直观察着两人的阳燕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虽然合一期的动作也快到让人不注意就看不清,但千石的表情却有了变化。 一个马上就要在战场上输了的人,不该前一刻还眉头紧蹙,表情灰败,下一刻却露出了阴毒窃喜的精光。 而这时,千石的一波冰球又开始发射—— “将军,小心!” 阳燕心里觉得不安,便朝着青冉吼出了声,而青冉也立马察觉到异样,将厚厚的冰盾覆在了身上。 正在此刻,大地却突然开始震动起来,就像地震一样,有些士兵脚下的土地甚至裂开了一道深缝!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对打着的几人也停了下来,从玄氏六人也满脸意外的神情来看,他们似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随即,地面的剧烈震动渐渐停止,只剩下小幅度的余波,但还未等众人弄清楚状况,便见东侧的芙蓉江水平地掀起了浪潮! 直直将河床掀起了十丈高,巨大的江潮在半空中凝滞片刻,便义无反顾的朝着雪都城的方向倒塌—— 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巨大的浪潮便要拍打而下,只听得青冉高喊道: “所有冰族儿郎,结印将这水冻住!” 将士们听令而行,虽然慢了一拍,但大部分江水被冻在了半空,只剩一些落了下来,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而这时,芙蓉江水仍在翻滚,众人戒备着,只怕再有大浪袭来。 一道年轻又嚣张的声音却从江中传了上来:“玄弥老儿!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阳燕觉得这声音说不出的熟悉。 马上,江中腾起一条三丈来长,周身布满鳞甲,头生须角的黑色蛟龙,可不就是在霜降城同他们分别的乌蒙! 而此时这蛟虽然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但阳燕能敏感的察觉到乌蒙的气势不同了,就如同先前的那两个老者一般,整条蛟都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所以他这是先恢复灵力,然后来寻仇了? 阳燕转身问秋翎:“玄弥是谁?” 后者还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的望向江上蛟龙。 “哦,玄弥是冰族的老族长,也是玄荆和王后的父亲。” 秋翎说起这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随即皱起眉头说道: “咦?这条灵蛟为何要寻玄弥?玄弥前辈应该在十年前就已经逝世了……” 阳燕摇摇头,随即告诉秋翎:“这条蛟龙就是乌蒙,我之前给你们说过的,在矿山救下的……” 半兽。 秋翎睁大了眼。 “所以他此番来这里是寻仇的?听他的话,难道玄弥前辈就是囚禁他的罪魁祸首?” 阳燕不确定的点点头。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可乌蒙好像不知道,他的仇人已经不在了。” 两人交谈的时候,乌蒙已经腾空直上,飞向了不远处的无暇之殿。 随即黑蛟的身体不断变大变长,竟是将整个宫殿围了起来! “我知道你藏在这里,若是不出来,老子就把你老巢毁了!” 无暇之殿本就是依附于冰族的天赋所建,而乌蒙一用力,那十一根作为支撑的冰柱便开始微微晃动。 “不好!” 本来还在同他们缠斗的两个通感期族老大惊失色,瞬间丢下对手,朝无暇之殿赶去。剩余的千石四人也只能跟着离开。 眼见其他几人要追,青冉拦住了众人。 “这黑蛟已然超出了上三界,恐怕非炎老难老不能敌。看他像是与玄氏有仇,我们莫要再上前,省得被波及,更何况这样的境界已非我等能插手的了。” “传我命令,所有人退出城外,白羽营留下百人即可。我们先静观其变。” 这样是最好的。毕竟玄弥已死,现在乌蒙突然出世,众人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敌是友,而他在报仇不成后,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所以只能在此等着,毕竟王上的命令是要将玄荆等人的项上人头带回去。 很快,本来拥挤的迎神大道一下子空荡起来。 而阳燕也更加直观的感受到了,这场战争给雪都到底带来了什么。 一眼望去全是倒塌的房屋和尸体,落雪为这残破覆上一层白,像是要粉饰其下的血红。 那些还停留在此处的人啊,多是妇孺孩童,他们呜咽着哭泣,甚至不敢惊扰破坏家园的罪魁祸首。 阳燕心中一痛,不忍再看,只能望向纷争之中的无暇宫殿。 “我还是第一次在十一族中见到,你这么心软的孩子。” 是青冉将军。队伍现在已经撤去了战车,他就站在阳燕的身旁。 青冉沉静柔和的目光看向了她,嘴角噙着一抹善意的笑: “战争就是这样,为了保护一些东西,就不得不失去另一些东西。” “您也是这么想吗?”阳燕回望向他,那双年轻澄澈的眼睛里还存在些许稚嫩。 青冉想了想,才说道:“有时候想要保护的东西多了,反而会看不清初心。不过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想太多反而不是件好事。” 此时的无暇之殿,先前离开的玄氏族老们已经对上了乌蒙。 可惜就像他们猜想的那样,乌蒙已经突破了上三界。一个照面,黑蛟便用尾巴将众人卷起。不待那两位通感期的长老有所反应,便被狠狠的抛上了天空,生死不知。 两个通感期,放在大陆上已是无敌的存在,竟然这么轻易就被解决了。 通感之上,当真是不可揣测的强大。 众人心有戚戚。连阳燕都在想,在矿山那会儿,应该对乌蒙再恭敬一些才是。 而黑蛟并不把这些喽啰放在眼里,他持续对着无暇宫殿发力,并不断吆喝着: “玄弥你个狗东西!快给老子滚出来!” “快出来!不然老子要毁了你老巢,把你子子孙孙吞下肚!” …… 眼见着天色转黑,那十一根立柱终是不堪承受,其中两根在乌蒙的蛟缠下断裂,宫殿瞬间往江边倾倒,西南方向的几处屋宇坠落进芙蓉江。 但毕竟无暇之殿也是集结玄氏先祖之力建成,到底还是能撑一阵子。 而乌蒙或许是觉得有些麻烦,随即缩小身躯,开始张嘴啃食起剩余完好的冰柱来。 这画面就有些滑稽了,谁也想不到破坏的方法这么多,他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 秋翎禁不住开口道:“这位……半兽前辈,看起来似乎不大聪明的样子啊。” 阳燕也深以为然。难怪明明乌蒙境界如此高深,却依旧沦落到被囚禁卖血的地步。 “孽畜!” 不等乌蒙啃完其中一根冰柱,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如惊雷般,在雪都上空响起。 这话音一落,乌蒙也不再破坏冰柱,而是迅速腾上半空,斗大的黑眼里带上了一丝谨慎。 “玄弥老东西!你果然在躲在这里!” 众人包括玄凤的眼里都涌上了疑惑,难道玄弥真的还活着? 随即,一个黑色身影跃上了无暇之殿最高处的楼阁。 那是个看起来五十上下的壮年男人,一身黑袍,头发被同色玉冠竖起,五官英挺,脸颊处两道深深的纹路从眼窝直到下巴,他有着一双同玄凤如出一辙的凤眼。 而此时的玄凤则不可置信的开口道:“祖父……” 这人竟然真的是传闻已经死了十年的玄弥! 所有人都感觉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玄弥似有所感,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面对着乌蒙,不屑道: “你这妖孽,当年我能把你擒下,今日便照样可以!老夫这无暇之殿,便拿你的筋骨来补偿!” 乌蒙也笑了,年轻的声音肆意又张狂: “哼,你这躲着不敢见人的老匹夫,老子知道你诡计多端,但被囚了这么多年,老子再也不会上当了!” 玄弥不跟他多废话,直接出手,只见他微微弹指,黑蛟周身的乌云竟然有了意识,往乌蒙身上缠去! 众人离得远不知这乌云厉害。 乌蒙只觉得这云阴寒无比,像是其中蕴含了无数双拥有巨大力量的手,在拼命的拉扯着自己。 而且不等他从乌云中脱身,又见玄弥右手引芙蓉江水上流,左手结界,那江水瞬间变作一条比乌蒙大了三倍的巨龙,撕开大嘴朝黑蛟扑去。 那头乌云和水龙困住乌蒙,这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无暇之殿上瞬间架起一座冰桥,那冰桥眨眼间迅速延长,直接连到了阳燕他们所在之地。 玄弥双手背后,姿态悠然的从冰桥上走来。 他看了看众人,最后朝着玄凤微微一笑道: “十年未见了阿凤,没想到一出关你便送了我这么份大礼。” 直下 阳燕只觉得空气仿佛都被冻住了似的。 她的鼻腔咽喉再到肺,满是冰凉刺骨。双腿更像是定住了似的,一步也迈不动。 其他人也是如此。 阳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活在他们嘴边传说里的人物,而是活生生的,一个至少在和光境界的敌人。 在场中人,即便最强的两位长老,在玄弥眼中,也是蝼蚁的存在! 当这个认知渐渐清醒后,阳燕随即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恐怕这次是最危机的时刻。 就连当时在云梦泽对阵锦鲤时,她敢那样大胆,其实也是因为在心里笃定了明岚的猜测,锦鲤不敢真正伤害他们。 事实也确实如此,锦鲤虽然震怒,但对众人下手时还是保留了实力。更何况当时的锦鲤才是一个境界大跌的通感期而已,比起眼前的男人,是小巫见大巫。 但什么时候大陆上的隐居高人这么多了,竟然能一天之中让他们见到四个? 被控住的众人纷纷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就在这时,只听玄凤开口道: “原来祖父瞒得这样深,阿凤原以为十年前您便去世了,没想到却是去闭关突破境界而已。” 玄弥深深的打量了少年一阵,后者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眼里,除了淡定和冷漠,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这份大礼。”男人将目光从玄凤身上移开,随即转向了众人。 “还有你父亲,我的好儿子玄荆。虽然他是蠢了些,却恰好把诸位贵客送来了雪都。这位便是我的好外孙?瞧瞧这眼睛,和阿薇如出一辙。” 玄弥最终看向了青和,他渐渐走到了少年身边。若是按辈分算,玄弥的确是青和的外公。 可他的眼神却不带任何长辈的慈爱,更遑论一丝善意了。离得这么近,阳燕只觉得心脏都悬在了嗓子眼里。 青和此时开口道:“玄弥前辈,论理您是我的外祖,可否请您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放我们离开。” “那怎么行。既然诸位大老远跑来北境,又将雪都弄成这个样子,怎么能不多待上一阵呢?” 玄弥语气平淡的说:“而且我的好外孙,你不知道。你那母亲,我的好女儿,在二十年前出嫁时便同我恩断义绝了。” 而这时,乌蒙终于突破了障碍了,他将水龙打碎,从空中直向玄弥冲来—— “玄弥老东西,你的对手是我!” “找死!”玄弥只能转身结印去挡。 这一瞬间,众人觉得身上的障碍一轻,便听得青冉大声道:“快跑!” 于是阳燕便被大长老带着,运起身法,朝城外疾驰而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 很快,大长老脚步急停,阳燕这才看清,此刻众人面前是一堵冰墙,四周全部覆上了厚厚的冰层,而整个雪都,已经变成了冰雪的牢笼! 那边,乌蒙则被无数条冰做成的锁链捆成一团,黑蛟扭动着身躯,地面被他砸出无数深坑,却丝毫挣脱不得。 玄弥走到乌蒙身边,在后者不可置信的眼光下,右手将一把粗长的冰刺狠狠地扎进蛟尾,顿时血花崩裂,乌蒙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怎,怎么会,你,你莫非已经进入到归尘之境……噗!” 又是一根冰刺,被玄弥扎进了黑蛟腹部。 “呵呵,你现在才想到吗?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兽就是兽,野蛮愚蠢,永远不可能像人。更何况你也不是完全的兽,你只是个违背天道的孽畜而已,空有一身天阶灵兽的血脉,哪怕活得时间再长,也悟不出个什么。” 乌蒙一脸愤怒的盯着玄弥,黑蛟的眼里不知是受伤还是怒到极致,竟留下两串血来。 “本来我还不想这样伤你,毕竟你全身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血了。可惜,你却偏偏不知好歹。” 玄弥一边说,一边将最后一根冰刺直接插进了乌蒙的眼中。 黑蛟撕心裂肺的哀嚎着,像是濒死的野兽。 阳燕心里难过极了,毕竟是她亲手救出来的乌蒙。可自己现在又能做什么呢?即便身边有长老和将军,可面对死局,又该怎么办呢? “玄弥……你这种人……即便修到了圆满,也成不了神!” 乌蒙的身体被冰刺紧紧固定到了地面上,伤口处的血液顺着黑色鳞片落下,在身周灰白色的雪地里洇出一片血红。 玄弥一脚踢了过去,后者的伤口被大力牵扯,却依旧没有吭声。 “哈,成神?这个世界怕是不可能会成神的。再说,等我成为这世界至高之人,你们所有人,不还是要匍匐在我脚下?到时,我便是大陆的新神!未来的传说便由我来创造。” 玄弥满脸的野心勃勃。 众人皆惊,万万没有想到,玄弥竟然想成为世界的主宰!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即便是白塔祭司,也未曾与神比肩。 玄弥转而看向阳燕一行人。他们被困在冰牢中,面色是肉眼可见的灰败。 “如果将外孙你的头颅砍下来,送给我那乖女儿如何?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玄弥目光不善的望向青和,后者虽然神色中带了些害怕,但还维持着太子的骄傲,一脸大义的说: “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本就不是让他们满意的孩子,反正王室之中并不缺继承人。” “那可不一定。” 玄弥装作慈爱的摸了摸青和的头发,直让他们觉得汗毛倒竖。 “玄弥前辈,有一事晚辈不解,还想请教您老,好歹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这时,青冉突然出声道。 玄弥阴渗渗的目光随即转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哦,不知将军想知道些什么。” 随即又警告道:“你们别想耍什么小花招,现在即便是明沉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您误会了,晚辈只是想问,北境突然反叛,是您示意的吗?” 这本来是所有家族都不明白的地方,但若是换成了玄弥在背后操纵,目的就是引诱他们前往北境,那倒确实说得过去。 “哈哈哈哈!”玄弥听完却狂笑道:“那你们可想错了,老夫也是趁机而动罢了!至于我儿,他一生平庸无能,若是身边没有些个能人怂恿,怎么会想到反叛呢?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可以犯下错事,老夫却不能眼睁睁的让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他锐利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扫向玄凤,接着道: “文怜那小丫头是有些心机,想借叛乱将族中势力巩固到自己手中,哼!终究是个眼皮子浅的旁氏,她以为控制了人兽就能保北境平安?怎么可能,那些祭品就是个物件儿而已,挖矿还行,但终归就是一群违背天道的东西。” 阳燕心里愤怒极了,她见过那些人兽的惨状,想到了唐鹤、炎缀,可造成他们悲剧命运的,不正是在这里洋洋得意的玄弥吗?他怎么能堂而皇之、大言不惭的滔滔不绝呢? 而身旁的大长老感觉到阳燕的情绪不对,忙用手拽住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阳燕压制情绪。 “人怎么能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其他东西上呢?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啊!只有自己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不过不能怪她,毕竟她天赋有限,只能到此而已。” 青冉将军接着又说道:“前辈确实惊才绝艳,乃天下第一人。但您为何要在十年前隐遁?小子却是有些不懂前辈的深意。” 可即便青冉将军问得如此谦卑,但却不知这话哪里触到了玄弥的逆鳞。 只见他随手一挥,青冉的左胸竟然被一根三指粗细的冰刺瞬间穿透,立时淌下血来。 “大伯!”青和惊呼出声,想要上前去看看青冉的伤势,却被后者拦住道:“无事。” 玄弥阴沉着脸道:“小辈,有时候想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呵呵,祖父何必这般藏着掖着呢。”玄凤却在此刻突然发声。 “您当年隐遁,无非就是想看我和父亲相斗,好借机渔翁得利而已。正如当年的姑姑和父亲,您自以为是操棋手,看着棋子相争,实际上上权力却永远在您手中,不知孙儿说得可对?” 玄弥也不辩驳,反而回答道:“没想到凤儿的感悟这么深。可继承人本就如此,能者居之而已。” 他这话可是忘记了,自己先前还评价玄荆平庸无能,真是厚颜无耻! “但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玄凤微微一笑,恰似雪莲绽放,只那眼神幽深,仿若夜幕。 “您将我母亲带来的圣物破解了?这十年,您利用圣物看来境界提升得很快啊……咳咳!” 玄弥右手掐住了少年的脖子,将其提到了半空阴沉道:“凤儿,祖父本不想杀你,毕竟是祖父一手把你养大,可如今你却忘恩负义,真是该死!” 所以玄弥主要是因为怕圣物的秘密被人知晓,所以才隐遁的?毕竟他的修为境界确实增长过快,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 那圣物又是什么,能让人境界飞升? 可惜的是众人来不及深想,只在玄弥分神的这一瞬,青冉拿出了一盏冰灯—— 那灯通体冰蓝色,底座是一朵盛开的三重八瓣冰莲,灯身周围分布着七个烛台,其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芒按序排列,不断闪烁,好不漂亮。 ……那是七彩水晶琉璃台! 冰灯一出现,四周便泛起炽烈的白光,教人睁不开眼,就连玄弥也不得不放松了对玄凤的桎梏,转而去躲避这强光。 “你们快走!阳长老,太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青冉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便直接提着琉璃冰灯朝向玄弥走去。 “不,大伯——” 青和想要拽住他,但被阳二长老一把拖住。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亲切的身影,一步一步,如此坚定的,提灯相背而行。 众人只觉得周身的灵气似乎在消散,在天地之间汇成一股灵力流不断往琉璃灯内注入。 很快,玄弥制造的牢不可破的冰笼化作光点,也随同灵气流而去。 “快走!” 两个长老马上招呼众人往城外逃去。大长老带着自己,二长老和太子一起,秋翎和幽莲被两位合一期的将军带着,十九则和炎元在一起。 可是—— 阳燕脸上有泪水划过,她回头望了望。 那抹修长瘦削的背影于将黑的雪夜中,执一盏七彩琉璃灯,踽踽独行。 灵气流吹起将军的战袍,呼啸的风声奏起一曲凯歌。 战争,为了保护一些东西,就不得不失去另一些东西。 不屈 一行人飞速的逃出城外,与大军汇合。 青冉将军不知是生是死,在这等情况下,便由云澜等人先掌管大军。 “如今的情况,玄弥显然不会放过我们。他现在实力非比寻常,恐怕只能请祭司出手了。” 大长老忧心道。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如今最紧要的是大军该如何安置?” 即便七彩琉璃台属于神器,但神器想要发挥最大的作用也得看使用之人。 青冉境界比玄弥低得太多,众人推测恐怕即便能阻其一时,却阻不了太久。玄弥脱困第一时间便会出城来解决他们。 阳燕等人心中也十分明白现在的状况,所以即便感到难过,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茫然和绝望。 “把队伍打散撤退,这样即便玄弥出手,损失也不会太重。” 云澜最终决定道。 “至于我们,以保护太子为重,也分散开走比较好。” “走水路,芙蓉江里还有一支羽族的队伍,这样不仅速度更快,而且能以江水为掩护。” 最终他们几人拍板定了下来。 这边青和、秋翎、十九和阳燕,以及幽莲与玄凤等,都被羽族长老带上龟背,有一层水膜将江水隔开来并保证呼吸,旋即巨龟便开始快速游动。 另外岸上也又分了四支队伍,由大长老、二长老以及那两位合一期的护卫带着,朝四个方向而去,目的就是为了扰乱玄弥的判断。 等到开始远离雪都,众人悬着的心才慢慢放松下来。 想到青冉将军为了保护他们,竟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大家的心情都十分低落,青和更是自责到不自觉的双手成拳,以至于指甲都深深陷入了肉里。 炎元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没有想到。只要我们还活着,青冉将军就没有白白牺牲。” 而正在这时,一股巨大的推力让众人毫无防备得往前倒去—— “出了什么事?” 炎元戒备的将青和等人护在身后。 而不肖人回答,众人便见眼前的流水,正在飞速固化结冰。周围的江鱼上一刻还在巡游,下一刻便被冻结在了冰块里,还保留着摇摆的样子。 气氛凝重下来,众人虽不开口,但心中都闪过一丝绝望,万万没想到玄弥竟然这么快便追了过来。 可江中显然已无法再呆下去,不然众人都要被困在冰中。 羽族长老只能硬着头皮驱使着巨龟往江面上升,两边都是一条死路,众人的心中不免沉甸甸的。 岸上,玄弥正好整以暇的等着众人。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盏七彩琉璃冰灯。 “你们还真是让老夫费了些气力。” 视野范围内,整个芙蓉江都被冻成了冰块。 不过在看到青和时,他又故意说道:“可惜了你那伯伯,竟然又送给老夫一件大礼。” 玄弥抬手展示着手中的琉璃灯。 青和通红着双眼仇视着他。 这却让玄弥更加兴奋起来: “你不知道,这传说中的神器竟然同圣物同出一脉。那小子想通过神器来吸收老夫灵力,可他万万没想到,我手中的圣物正好与此抗衡。倒是他,白白被吸干了灵气,真是可惜极了……” 青和听闻此言,竟然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可玄弥像是怕还不够刺激众人似的,继续兴致勃勃的同他们讲道: “哦,还有那两个雷族长老,简直太弱了,他们以为能拖得一时?还不是被老夫一招便解决了……” 大长老和二长老……竟然也死了?! 阳燕顿时眼前一昏,身上一软就要倒下,好在秋翎和十九扶住了她。 雷族本就居于末流,又折损了两个通感期的长老,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不过还轮不到她再想那么长远的事,如今自己能活下去,都是一个奇迹。 “不过,我的好外孙,外祖如今倒不打算杀你了,仔细想想,你活着说不定有更大价值。” 玄弥这话一落,旁边的两位羽族长老却突然倒地,一根手腕粗细的冰刺直接穿透了两人的心脏。 “但你身边的这些人却没必要活着了。” 他随手一挥,又有四五个人纷纷被刺穿心脏,甚至连痛呼都没来得及,便倒了下去。 眨眼间,十几条人命消失,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所有人都是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玄弥绝对的压迫,周围同伴的惨死,以及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的恐慌,直让人内心崩溃! 而玄弥一边如死神般收割性命,一边却乐在其中的享受着他们的表情,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就是神。 这种站在高处,主宰他人命运的感觉,令玄弥更加癫狂。父亲!先祖!你们到死都不忘的冰族正统、光荣和使命,我马上便能达成! 一想到自己不久便能挥师南下,成为天下真正的统治者,让那青氏小儿以死为冰族先人们谢罪,玄弥内心便不由一阵激动。 现在这里站着的就只有阳燕几人了,下一刻或许自己和身边的朋友就会死去,玄弥的威压彻底释放,他们竟然连呼吸都那般艰难,阳燕看到鲜血从自己鼻孔里流出,而她却无法动弹。 北境的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一如众人绝望的内心。 即便如此,青和竟然勉力挣脱了束缚,他的嘴角、鼻孔甚至耳朵都开始流出鲜血,玄弥有些诧异,却见少年竟然直直地朝他跪了下来,谦卑的说道: “外……祖,剩下……这些,都是……朋友,求您,求您,不要杀……他们!” 那可是大殷唯一的太子! 阳燕甚至回想起在春晖堂第一次见到少年时,少年若春日之柳,英姿勃发,带笑的面容上却隐带高贵的疏离。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放下王室的尊严? “青和,人固有一死!”炎元喝止道,“更何况即便你这般低声下气,他也不会放了我们!” 而青和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朝着玄弥叩首祈求道: “望……外祖……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有朝一日青氏的后代也能沦落到这般下场,我的好外孙,再多叩叩,说不准老夫心情便好了,留这几个小儿一命……” 玄弥愈加张狂。 正在此时,一条白色火龙突破束缚,直朝玄弥而去,被后者用冰盾挡住,但是白火威力十足,还是冲破阻碍,燎了玄弥一身。 “是谁!” 玄弥一边拍灭身上的火星子,一边气怒交加的喊道。 “我!” 炎十九面色苍白,鼻下挂着两管鲜红的血液,却脚步坚实的站了出来。 夜色下,她的红发随风飘扬,坚毅的面容上眸光清亮,像是不屈的战士。 “与其让朋友牺牲尊严去活着,不如痛快战死至最后一刻。” “说得对!” 接话的是羲夏,她也站到了青和身边,与炎元一起将少年扶了起来。 “太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人终须一死!” 秋翎同样召唤出了绵绵,摆出战斗的姿态。 “身为大殷的子民,怎能不保国君的荣誉?” 阳燕最后也站了出来。 几个少年纷纷摆出姿势,挡在了青和身前,同玄弥对峙。 阳燕嘴角鼻端下的鲜血,已被寒冷的雪夜冻在了皮肤上,但此时的心却是如此的激动火热。一股满腔豪情的悲壮已经压下了对死亡的恐惧。 坐以待毙并不能阻挡死亡,卑躬屈膝也不能!唯有无畏,可以冲破枷锁! “好,还真是好得很!”玄弥看着这些少年男女,脸色更加阴沉。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日老夫便送你们一程!” 他话音刚落,周围还在飘洒的雪花便转瞬间形成了冰刺,无数冰刺朝着少年们射来—— 炎元将白火覆盖在众人周围,十九勉力输出灵气,阳燕则释放浑身灵力,将雷电布满白火之中,羲夏以及玄凤又加固了荆棘和冰盾。 即便如此,还是有冰刺冲破重重阻碍,毕竟境界的差别不是人数可以弥补的。 就在众人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射来的冰刺却突然停了下来,纷纷落到了地上。 只听玄弥气急败坏地说道:“谁!是谁偷走了我的冰灯?” 阳燕睁开眼,原来玄弥提着的七彩琉璃冰灯,却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呵呵。”空中传来熟悉的轻笑声。 明岚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的手中赫然是那盏琉璃灯! “这好像不是您的,若我没记错,它应该是王室的至宝才对。” 玄弥面色不善的看向半空中的青衣少女:“能驭空,周身有结界,看来是白塔明氏之人。看境界却不过灵感期,想必只是继承人而已。老夫却不知何时,白塔竟只教些偷鸡摸狗的本事了!” 明岚不见恼怒,反倒依旧笑意盈盈道:“哦?岚也不知,曾经以坚贞忠义名冠八荒的冰族,众神降临之处的北境,何时竟变得如此欺名盗世、胡作非为、鱼肉百姓,霸占别人家的宝物不说,竟然以恃强凌弱、倚老欺小为乐!” “你这丫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好歹!” 玄弥气急败坏,竟然直接脚下升起冰柱,便直朝明岚抓去—— 圣物 而不等玄弥挨近,明岚便是一个空间瞬移,提灯到了远处。 玄弥恼怒至极,只见他双手结印,众人只觉得周身竟然越来越冷! 天赋之人对极端天气的忍耐度很高,但此时的温度竟然到达了连阳燕都难以忍受的地步! 只见众人的头发开始渐渐上冻,气流则如刀子一般,直接划开了皮肤,更要命的是血液似乎都在渐渐凝固,阳燕甚至能感受到体内骨骼的咯吱声。 炎元又支撑着,给大家释放了白火结界,这才让众人好受了几分。 因为睫毛都在瞬间冻住了,她只能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只见周围的世界如同被冰寒凝滞住一样,天空中甚至不断产生冰云,层层叠叠的冰云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正当冰云要禁锢住明岚所在的空间时,却听见咔嚓几声,冰云停止了生长,却开始从中央产生了裂缝。 随即便是人耳可闻的碎裂声,让人不禁想到初春时节、大地回暖,河流重归自由前破冰的那一刹。 紧接着,所有冰云便在转瞬间碎成了颗粒,天空再次变得广阔起来,冰粒随着雪花飘洒而下。 “明沉。” 玄弥紧盯着一处,眉头紧皱道。 随着他话音刚落,白衣白发的男人渐渐浮现在空中。 如雕塑般的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玄弥,男人周身带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像是不染尘埃的天神。 这是阳燕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白塔祭司。以前总觉得明姬出尘若山岚,想不到祭司却更加的远离人烟,甚至看着都觉得有些遥远。 “祭司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玄弥知道明沉会来,但不想竟来得这般迅速。就好像之前有人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一样。 不过,明沉不同其他人,容不得玄弥再深入想下去。 只听明沉缓缓开口道:“自是来取你项上人头。” 说着,他便开始出手,玄弥马上就感觉到了周边空间在不断的压缩。 “哼,白塔不是一向不问世事吗?怎么祭司却帮着青氏出手,莫非白塔也成了王室的一条狗?” 玄弥一边冻住周围空间,一边出声讽刺。 众人便见那天空时而呈现雾白色霜冻,时而冰冻破散,两方冲击下,天空中呈现出一大片纯白色的霜花,看着好不壮观。 这时明岚则来到众人身边,催促道:“大家赶快离远一些,这个境界的比斗,稍有不慎,受伤的是我们。” 于是众人往南又撤了三里,只能隐约看到黑白两个身影在空中缠斗。 明沉见小辈们撤离,便放开了手脚,右手一翻,无数透明波纹状的空间刃便朝玄弥射去—— 后者则瞬间将全身覆上厚厚的冰甲,然后开始双手结印。 眨眼间,原本近处被冻成冰块的芙蓉江竟在这番操纵下纷纷腾上天空,就在广阔的天幕之下瞬间变幻形态,一条山似的巨大冰龙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冰龙之大,几里开外的众人只觉得半个天空都是它的身影。而从空中看去则更加明显,因为芙蓉江这十里,就像被人拦腰截去了一大段,露出深深的河床!而龙身就取自于这一段江水。 冰龙张牙舞爪间朝明沉扑来,在如此巨大之下,男人显得如同微星般不起眼。 在阳燕他们的视角来看,就是冰龙不断左右翻腾,横扫周围一片,树木不断倒塌,甚至几个小山丘都在波及之下,被夷为了平地。 但再仔细一看,却又觉得那冰龙好像一点点的缩小。 明沉气定神闲的在冰龙的攻击下躲闪,不断使出小范围空间压缩。 一边游走,一边竟然朝着玄弥开口道:“你已经到了圆满境界?” 玄弥警惕的看着他,最上却轻蔑道:“祭司现在才看出来吗。” 明沉表情不变,只是又说道:“利用圣物,积聚起大量的灵气,所以才让你在短时间里境界飞升,但北境却要为你一人承担恶果。” “北境矿脉在十几年里飞速凋敝,包括这里的土地,之所以连年作物减产,甚至变得连粮食都种不下去,就是因为灵气的大量流失,而域外之人的圣物也根本不是圣物,只是被封印的碎片而已。” 玄弥忌惮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圣物给我,我有办法让北境恢复原状。” “哈哈哈哈哈!”玄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凭什么给你?” “再说北境本就是我冰族的土地,北境的子民,本就是我的子民,他们为宗主奉献,不正理所应当吗?更何况我手中有圣物,自然能带领他们走向更荣耀的道路,而在这条道路上,自然就是要先斩杀你!明沉!” 玄弥气势瞬间暴涨,他们所在的领域内,顷刻间被冰云团团覆盖! 众人的视线被遮挡,青和不禁担忧道:“祭司没事。” 明岚则一脸肯定,“玄弥必败。即便他利用圣物达到了圆满境界,但并非自己修炼而来的天赋终归不稳,况且天道平衡,玄弥这般损人利己之辈,终是不会长久。” 玄元接着说道:“只是没想到,为了争夺权势力量,玄弥竟然从那么早便布下这盘大局,甚至用上了死遁,若非被玄荆的反叛逼了出来,恐怕再蛰伏几年会更加棘手。” “如此看来,玄荆竟还做了一件好事,只是不知他到底了解玄弥多少情况。”羲夏也开口说道。 而明岚却饶有所思的看了眼玄凤,从少年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随即回答道:“这我倒是清楚,玄弥也是近几日才出关,只不过前一阵子一直躲在无暇殿内巩固境界,大概是这么容易便修到了圆满,内心膨胀,得知玄荆反叛便伺机而动了。” 而明岚之所以这么清楚,则是在探听到圣物之事后,她便返回南部,去寻了外祖。毕竟和冰族有关,那还是白塔祭司出面更好。 正好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又遇上了玄难炎灿二老,玄难因为玄弥威胁,不得已淌了个浑水,没想到青冉正好将炎灿请了过来,便乐得撤退。 玄难将玄弥之事和盘托出,明岚惊觉大事不妙,好在青和等人还活着,而圣物恰好也正在玄弥手里。 另一边,即便玄弥气势凌人,明沉依旧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仿佛与自己对峙的并非同等境界的高手,而是一个三岁小儿。 但此时周边领域内,已经是绝对的‘冰雪世界’,寒冰之下,甚至空气都稀薄的无法令人呼吸。 “你当真还要继续同我打吗?你自己也感觉到了,灵气虽猛烈却缺乏后劲,外强中干至极。” “住口!” 玄弥再次指挥冰龙进攻,而这时明沉却不再闪避,直直对上了小山似的龙头—— 那龙马上就要触到男人的白色衣袖,却在突然间,他的身前,空气中突然显现出一张大嘴。 大嘴先是等人高,随着吞食的龙头渐渐深入,慢慢扩张到了半个天幕! 那银龙便来不及躲闪,整条被大嘴吞食到背后的黑暗中。 空间裂缝! 比起当时明岚使出的,更加巨大、黑暗、令人生寒。 大嘴并没有立即消失,反而朝着玄弥的方位继续使力。 玄弥虽然稳定不动,但整个空间内的冰云以及霜雪都被一股脑的吸进了大嘴里,包括地上躺着的碎石树木。 等到一切再无可吸时,大嘴缩小身躯,朝着玄弥继续进攻。 而玄弥则不断释放冰笼企图困住大嘴,这般一来数十回,渐渐的大嘴慢慢变小变浅,竟渐渐消散了。 玄弥得意道:“祭司只有这些招式吗?白塔明氏,不过如此而已。” 明沉不跟他争辩,随即继续结印,随着他的动作,玄弥身边开始出现十几个半人高的裂缝,如同天空长满了黑眼。 这下玄弥笑不出了,他忌惮的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黑眼,这些黑眼倒不具备先前的吸力,只是白塔的天赋一向神秘,玄弥不清楚这招式究竟会如何攻击。 而不肖他多想,黑眼便纷纷如利刃一般朝玄弥劈砍来—— 后者迅速结出厚厚的冰盾,然后飞速的翻身躲过。 可这不仅仅有一个黑眼,几乎同时,所有黑眼都朝玄弥发动攻击。 玄弥一边再次凝结出冰刺抵挡,一边不断躲闪,而诡异的是,那黑眼竟然如同影子一般直接穿透过冰刺,直直朝玄弥而来! 他心中一惊,只觉这黑眼有异,同时反应极快的往后弯腰,躲过了黑眼的袭击。而手中的冰刺却在此刻应声而断! “空间扭曲。” 这边众人之中,明岚带着些激动的声音道出了这个名字。 “我还是第一次见外祖使出这个招式。那些黑色缝隙是扭曲的空间,一旦接触到物体,就会让物体自身所在的空间产生扭曲,而扭曲的空间时不能存在任何东西的,接触的那一面便会自毁……” 所以穿过的冰刺才会断裂,那明氏的空间扭曲岂不是比最锋利的灵器,都能杀人于无形? 不等玄弥喘息的功夫,黑眼们又开始进攻,这次的速度更快,直让玄弥有些措手不及。 一味防守只能处于被动,这般道理玄弥也十分清楚。 于是在躲过这波空间扭曲的攻击后,他开始直接朝着明沉袭来—— 明沉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步,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玄弥的攻击,他竟然不躲不避,像是要生受这番伤害似的。 而玄弥灵光一闪,他却突然想要收手后退,但此时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两人在方寸之间,明沉突然瞬间转移至玄弥背后,而在明沉原来站着的位置上,赫然是一张小小的嘴巴—— 那嘴巴在玄弥越来越近时迅速张大,而就在玄弥想要逃开时,明沉带着浓厚灵力的一掌,瞬间将其拍落! 玄弥目眦尽裂,却只能任由自己跌进黑色大嘴之中。 他如同溺水之人般,双手伸出,想要抓住身前的浮木,可明沉却纹丝不动。 最后玄弥只能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祈求道:“祭司救救我!我把圣物给你!只要你救我,我便把圣物给你!” 明沉不为所动。 最后,玄弥睁着仇恨的双眼,消失了。 弑父 玄弥竟然就这么死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面上都带着一种茫然。 那么强大的对手,真的死了?! 明岚驭空来到明沉身边,问道:“外祖,圣物怎么办?也被空间吞噬带走了吗?” 明沉摇摇头。 “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圣物的气息,况且圣物也不可能被吞噬。怕是玄弥根本就没带在身上,我们再去无暇之殿找找。” 而炎元则释放出信号烟花,他们现在需要人手来处理同伴的尸体。 众人直到现在才终于从先前的恐惧压迫中解脱出来,而此时更大的悲伤才涌上心头。 秋翎已经在一旁处理羽族两位长老的尸体。回过头来,竟然有这么多同伴永远留在了北境,他们的心不由得沉甸甸的。 十九陪着阳燕往远处寻到了雷族两位长老的尸体,都是被冰刺扎穿了心脏。 为了让他们活下去,实在有太多人付出了生命。 唐鹤、炎缀、青冉将军、长老们…… 阳燕心中闪过这些人的名字,禁不住红了眼眶。 十九搂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轻声道:“雷族对于逝世的人,有什么仪式?” 阳燕点点头,擦拭着眼泪呜咽道:“我得把两位长老的尸体收起来,送回朔鸣山。那是我们雷族的灵魂栖息之地,族中会有祭奠之礼。” 十九陪着她默默的将两位长老的遗体收好,单独放进了一个储物袋中。 这时阳燕却抽泣着问道:“十九你说,若非我送讯息给家族,让他们来取耀金石,会不会两位族老便不会来到北境,也不会遭此劫难?” 十九知道好友又陷入了自责,但从时间上来算,阳氏长老来此并非是因为接到了阳燕的来信。 于是她把客观事实解释给阳燕:“阿燕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不要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推。想一想我们从千仞城一路找到大军花费了十五日有余,而你是七日前才发出的信件,就算不考虑送信的时间,长老们也很难在这个时间从子午城赶来。” “他们肯定是本就在北境,或者是被青冉将军一早请了过来,对付玄氏的帮手。” 即便十九的解释合情合理,可阳燕总觉得还是愧疚,大概她从心里觉得长老是为了保护自己才牺牲的。 而此时阳燕又突然想到了乌蒙,从雪都逃走的时候,黑蛟被三支冰刺贯穿了身体,也不知乌蒙是否还活着。 好歹也是曾经患难过的前辈,还有青冉将军,即便玄弥说将军已死,但还是想再去看一看。 于是阳燕便问十九道:“我们也去雪都。” 十九有些讶异,她以为阳燕不会想再看到更多同伴死去的画面。 阳燕脸上尤带泪滴,却朝她笑了笑道:“去看一看,青冉将军他们最开始的目标便是那里。现在玄弥已死,雪都不再有任何威胁,好歹要替将士们完成夙愿,这样大家的牺牲才更有意义。” …… 无暇之殿中。 玄凤穿梭在冰白色的回廊之中,他走得不快,因为这里空无一人,所以空旷的走廊中只回响起他的脚步声,显得那样寂静。 无暇之殿是用冰晶修建而成,对于一般人来说,一定会震撼于它的圣洁宏伟。但玄凤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十多年,早就对这一成不变的白而感到厌烦。 冷冰冰的宫殿寂寥凄冷,似乎让住在这里的人都变得更加冷血。 不,或许是人性本就冷血,才会居住在如此相得宜的宫殿,不知未央宫是否也是如此? 玄凤一路走过自己的宫殿,在这里他度过了严苛的童年。 在他有意识时,母亲已经不受父亲宠爱了,而因为生产时精神受到刺激,以至于后来在她还活着的时间里,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虽然作为嫡子出生,但三岁前同母亲居住的玄凤并没有受到任何重视,甚至很多时候连顿热饭也吃不上。 母亲清醒时还好,可一旦发病虽然不会伤人,却一连数日都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玄荆当年送她的簪子,陷入还未嫁人的甜蜜日子里痴痴发笑。 好在宫殿里照顾两人的老奴心善,有时会给他一口饭,才让自己勉强活了下来。 可这也是玄凤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幸福生活。 母亲在身体好时,会陪他在院子里扑蝶游戏,会为他讲述域外壮阔的冰雪风光以及野民们的传奇故事。 她说月山险峻陡峭,却生长着珍贵的雪莲,她说天下风光无限,有一望无垠的大海,和太阳四季不落的鲛人之国,可他们却被困在这阴冷冰宫的一隅小院。 母亲说这世界万般美好,可她却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以至于蹉跎终生。 可他却想告诉母亲,爱上一个人并不是错误,错误的是一个人把所谓的爱贯穿在了整个人生。 爱,并非全部。 后来,在他稍大些的时候,天赋被祖父看中,开始把自己带在身边抚养。 母亲很开心,觉得跟祖父在一起,比跟着她在一起更有出息。 可母亲还是太单纯,她不知道的是,玄弥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亲人,而是一个工具。 以前玄弥唯恐女儿势大,影响到自己在族内的声望和权力,于是暗暗开始扶植玄荆。 等到玄荆坐稳族长之位后,却发现玄荆虽然平庸无能,但他身边的爱妾文怜却颇负心机,渐渐掌管起族中不少事务,甚至让自己的兄长成为了霜降城城主。 眼看着文氏要与玄氏分庭抗礼,玄弥这才想起还有个嫡孙玄凤。 于是便把自己养在身边,对外宣称自己是继承人少族长,进而与文怜对抗。 在被玄弥驯养的那些严酷日子里,玄凤也渐渐认清了所谓的祖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也得益于玄弥,才让自己手中有了些势力。玄弥是个阴险的老东西,他对权力的痴迷简直到了癫狂的地步,整日里心心念念的便是光复祖宗的荣耀,顶替青氏成为天下之主,彻底让青氏这个毒瘤消失在历史之中。 但他也是个极为谨慎的缩头乌龟,所以在任何斗争中,从不会轻易出头,而是像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好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在破解圣物的秘密后,才会选择死遁的方式,消失在众人视野里。他怕圣物的秘密被人发现,也是等着自己和文怜争斗出个胜负。 然而祖父恐怕都没想到,文怜和自己虽然彼此仇视,但同样视他为心腹大患,而他们都不相信,一个正值壮年、天赋高深的人怎么会突然暴毙,并且只要是存在,便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更何况族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势力,既不归属与自己,也不归属与文怜。或许他们中立,但联想到玄弥的权力欲,玄凤就不得不深思了。 文怜恐怕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搜寻祖父的蛛丝马迹上,两人竟然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圣物的事情,是早年母亲临死前留下的遗言。她将圣物的秘密告知了玄凤,并希望他能将圣物交换给域外自己的族人。 所谓的圣物,其实应该是一件封印的神器。但玄弥竟然将封印破坏掉,并利用神器开始修炼,以至于北境这十几年灵气快速的枯竭。 顺着灵气的线索,玄凤发现了玄弥在芙蓉江水下的密室,以无暇殿为掩盖,玄弥藏在了江之下。 于是,他便利用信件将明岚引到了北境域外,得知圣物的消息后,明岚果真去寻了祭司。 没错,玄凤原本就打算借祭司之手除去玄弥,不然北境永远不会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玄弥竟然因为北境动乱而提前出关了! 他以为玄弥此等重权贪生之人,不到最稳妥之时,绝对不会现身,可没料到玄弥对雪都和无暇之殿的执着,竟然把冰族荣耀看到了这么重的位置。 不过,还好。祭司还是赶到了。 玄弥终于死了! 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就像孩子那样。 那么接下来,便是玄荆和文怜了。 玄凤终于走到了中央大殿。 这里,依旧装饰华丽。洁白的冰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栖梧桐纹样,殿内层层纱幔随着来人的走动飘荡开来,壁柱上的夜明珠与这黑夜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最中央的宝座上,正瘫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男人皮肤白净细嫩,略微发福,从浮肿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俊秀的五官,以及那双与玄凤相似的眼睛。 他看到玄凤,竟然只是皱了皱眉头,哑声问道:“怎么是你?你祖父呢?” 玄凤静静打量了他片刻,回道:“自然是被祭司给杀了。” 男人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绝望,但他却逞强道:“怎么?你来是要杀为父吗?” 玄凤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玄荆睁大双眼,手颤巍巍的指着玄凤大骂道:“你这孽子!竟想弑父!真是……大逆不道!” 玄凤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男人的话,反倒四处打量了一番,又说道: “我那继母呢?怎么没和父亲您在一起?” 男人的脸色又肉眼可见的灰败了几分。 玄凤接着朝男人轻蔑笑道:“哦?看来您那挚爱是离您而去了啊。” 玄荆怒视着他,却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是好。 对于这个儿子,从出生开始,自己就没关注过。即便后来在父亲的支持下,成为了少族长,两人也鲜少见面。 这大概是头一次,玄荆如此仔细的看着这个儿子。 他的安静是冰族如出一辙的凤眼,而五官似乎更像他的母亲,那个女人究竟生得什么样子?玄荆竟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如此漫长的时光,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美妾,少年时的爱恋早被自己抛到了一旁,更何况那女人身份低贱,圣女的光环褪去,玄荆便觉索然无味了。 而与此同时,玄荆觉得心口一痛,他低下头来,却发现一根手腕粗的冰刺直直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玄荆眼睛挣得大大的,那眼神中有巨大的痛苦、死亡的迷茫以及深深的不可置信。 玄凤的气势暴涨,他毫不犹豫的将冰刺深深推入,直到那所谓的父亲在剧痛中断了气! 无数鲜血从心口涌出,而玄凤的双手依旧干净无瑕。 他自言自语道:“母亲,我们解脱了。哈哈,哈哈哈……” 随即少年仰头大笑,一滴眼泪顺着鬓角没入浓密的发丝。 玄荆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十年前某一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打扰了他和新得的美姬玩乐,被暴怒的他亲手杀死。 同一日,玄凤寻找到血泊中的母亲,听她挣扎着说完最后的遗言,这世间唯一的温暖便消失了。 碎片 阳燕和十九再次踏入了雪都。 此时已是黎明将至,迎神大道上,三道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青和红着眼,神色肃穆的呆立在一片废墟前,炎元站在他身侧,像是在说些什么。看到十九两人,他停了下来迎上前去。 “青冉将军的尸骨收好了?”十九问道。 炎元点点头,随即说道:“阿和还是很自责,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十九两人点了点头。 而另一个身影竟然是乌蒙,此时已化为了人形,盘坐在一处空地上打坐。他的眼睛被处理了一番,只不过包扎之后仍然洇出了一片血红,此外身上也颇多伤处,白色绷带缠满全身,看着办有些触目惊心。 乌蒙虽然看不见,但很灵敏的分辨出了来人,他张口道:“阳燕……” 阳燕走了上去,招呼道:“乌蒙前辈,是我。您……您感觉……如何?” 说完这话她就觉得自己问得不妥,乌蒙的样子摆明不太好。 不过乌蒙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还好没死,我们灵兽比你们人类身体好多了,这些伤用不了多久便会痊愈。至于眼睛,只能慢慢用灵气滋养了。” 一时之间,阳燕竟然被这半兽的豁达给折服。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若非此等心性体质,换做别人十几年被囚禁抽血,怕是等不到有人来救便疯了。 炎元在一旁补充道:“乌蒙前辈和祭司认识,所以祭司将前辈解放了出来。” 也是,不然凭他们的修为,是很难将圆满境界的冰刺融化。 乌蒙在一旁点点头,接着说:“哦,那个人就是白塔祭司啊?上次见到他还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他与我父亲更熟悉,可惜老家伙终究成不了神,只能寿终正寝了。” “这一点还想请教前辈,”炎元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之前玄弥也说过,我们这个世界无法再修炼成神,神难道能够凭借修炼达到吗?那为何又修炼不成呢?” 乌蒙叹了口气,随即道:“告诉你们也行,这世界不是没有修炼到圆满境界的大能,但这些大能们在到达圆满境界后都隐隐感觉到,往上应当还有一层境界,却如镜花水月一般,始终无法碰触,就像我的父亲。” “所以他们推测,或许大陆传说中的神,其实就是一群处在最高境界的天赋之人,传说火族有半神炎烬,那他的修为境界恐怕已经触摸到了神的门槛,至于为何没有成神,你们可以想想,传说是不是只有上古时才存在神?” 众人思索一番,似乎确实如此。 “而上古之后,便是血月时代,再然后这十万年,便不再有神,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血月时代曾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个世界缺少了成神的条件,所以即便炎烬天纵之姿,也无法突破成神。” “而血月时代至今,发生了什么,我想即便是你们也都清楚……” 灵气! 三人心中都闪过了同样的想法,血月时代之后,唯有灵气不断凋敝,而这万年更甚! 血月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半神与人的战争,便能将灵气消耗至此? 但炎元却想得更深,他又问道:“若神只是天赋之人,那又为何传说他们会从天上降临?难道,神不,这些天赋之人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一说出,阳燕只觉得后背发凉,难道这世界以外还有世界?而之外的世界存在神一样的人? 那他们算什么,这个世界算什么,别的世界是否知道我们的世界?…… 三人纷纷陷入深思,随后便又想到,头上这片白塔的结界。 莫非结界并非是为了抵抗传说中的界兽,而是…… 三人很默契的没有再说出口,但乌蒙却像看穿了他们似的,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这世界隐藏的东西还很多。不过你们连上三界都还未突破,还是先努力修炼。” 等到天色大亮,先前从玄弥手下幸存的军队在城外开始重新集合。 毕竟雪都周围还留有玄氏踏雪的残余力量,不得不清扫一番。 而无暇之殿内也只剩无处可躲、被玄凤杀死的玄荆,至于文怜以及玄子卓则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逃往了何处。 这一阵子,祭司以及明岚则一直在寻找域外野民的圣物,那圣物被玄凤的母亲带进了冰族,最后又到了玄弥的手里。 明岚同阳燕几人解释说,所谓的圣物应该是神器的一部分,神器不知为何被分成了许多碎片,而碎片则被封印后分散到了大陆的各个角落,一旦封印解开,那碎片便会疯狂吸收灵气。 大概是神器的运作本就依靠大量的灵气,而对于现在灵气衰落的时代,这个吸取量却是致命的,所以北地矿脉才会那么快的枯竭。 至于神器是什么,尚且不知,又为何被分割,也是不知,这些碎片的下落,仍是不知。 而白塔之所以会知道碎片这件事,还是因为云梦泽。 见阳燕四人吃惊的表情,明岚忍不住说道:“难道各位当时在云梦泽时,没有感觉到那里灵气衰竭的更加严重吗?” 秋翎摇摇头,“我当时还以为,云梦泽是因为有结界,而且其内灵兽众多,又修习邪法所致。原来是因为神器碎片啊。” 倒是炎元提醒明岚:“把这些全部告诉我们可以吗?” 明岚点点头,“最开始我们确实想隐瞒消息,但这次外祖却改变了想法。希望更多可靠的助力来寻找碎片。毕竟这次北境便是前车之鉴,一定会有人想利用碎片来谋取私利,外祖即便可以暂时封印住碎片,但这些地方已经枯竭的灵气,却是不能再轻易蕴养。” “至今为止,外公总共寻到三枚碎片。”明岚继续道:“云梦泽的无尽湖泊,域外之民的圣物,以及这盏七彩水晶琉璃台。” 炎元听到云梦泽后心里一动,但却没说什么。 而明岚则直直看向了青和,“这个王族代代相传的宝物。” 怪不得,玄弥曾说琉璃灯和他手中的圣物同出一源。 “只不过,碎片在灯台内部,这盏琉璃灯就是为封印碎片而打造,而且这灯台设计相当巧妙,能够自由开合,想必制造灯台的也非一般大能。” 青和向明岚问道:“那这琉璃灯……需要交给白塔吗?” 他的语气有些犹豫,毕竟是王族至宝,何况青冉将军就是最后使用它的人。 明岚温和一笑,安慰道:“不,只要王族将它保管好就行。实际上外祖曾尝试去毁灭得到的碎片,但……力量不够,毕竟是神的领域,所以只是收集起来,将之封印,避免危害大陆。” “这么说来,其实碎片还是有规律的。”炎元若有所思道:“似乎都是大陆上的至宝。” 明岚点点头。 这么一说,阳燕倒想起了先前在南交城,通过荼蘼十三关后,神秘男子留给她的‘半神宝藏’。除了一本被自己带着的无敌功法之外,还有一个据说被施加了空间重叠的小塔。 当时他们猜测便与白塔有关,莫非也是其中一件碎片?但那却是个完整的塔啊。 算了,不如私下里与炎元十九商议一番,要不要请祭司去一趟南交。 阳燕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十九,两人眼神里彼此间多了丝了然。 几天之后,北境的消息便随着传讯鸟飞向大陆的各处。 …… 未央城,王宫。 这夜,玄薇正要睡下,却听得殿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她皱起眉头,示意女官去门外看看。 却见一张同自己七分相像的脸,正媚眼含笑的看向她。 “荷夫人,这么晚孤身前来,所为何事?” 荷娘披着斗篷,只提了一盏灯,身后并无宫人。 玄薇并不觉得她们友好到能在深夜秉烛夜谈,即便荷娘确实是由她插手,才被带入宫内。而青原也是因为此事而心生冷意,故意同她置气。 荷娘看了看殿内的女官们,媚笑道:“妾想同王后谈一谈娘家事,所以这才急忙赶来,好教王后也开心开心。” 玄薇心里一动,面上却神色不变的吩咐左右道:“你们先下去。” 等到殿内只剩两人时,荷娘便收起了脸上的媚笑。 她直接朝玄薇开口道:“公子让我告诉您,玄弥、玄荆已死,接下来的事,还希望您能如约履行。” 死了?等等。 玄薇开口问道:“玄弥不是早在十年前便暴毙了?” “之前他只是死遁,这一次是真的死了。”荷娘解释道。 他们两人竟然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 玄薇的心头涌上了一阵剧烈的快意,死得好! “可还有文怜那个贱人!当年若非是她给玄荆出的主意,我那蠢弟弟可想不到如此阴毒的法子。” 荷娘继续道:“公子已经确定文怜逃到了他亲弟所在的霜降城,不出几日,便会将她的项上人头奉上。而您这里……” “我知道了!”玄薇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我会履约的,你先回去!” 等到荷娘退出房门,却听那冷艳的王后高傲一笑,补充了句:“对了,有一句话替我转告你主子,太迷恋权势的话,他祖父便是前车之鉴……权当是我这做姑姑的尽些教养。” 荷娘离开后,空荡的宫殿内便只剩下玄薇一人。 她打开书房内的一处机关,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内只有一副女子的画像。 那女子生得颇为英武,浓眉凤目,身姿高挑,着一身月白衣裙,倚在一棵腊梅树旁朝前微笑。 玄薇满是怀念的叫了一声:“长宇……” 顷刻间便是泪流满面。 尤记得当年少女扮做儿郎混入踏雪,被自己一眼识破,她说要做冰族第一个女长老,要辅佐一位英明的宗主成为北境之王。 那时她们还都年轻,充满梦想,朝气蓬勃,不曾经历过残酷。 如今却,天人永隔。 返回 在雪都一连逗留了十来日,总算将北境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大军终于启程返回。 这十几日,阳燕抽空返回去寻了长风,却想不到曾经的小木屋里却空无一人,连生活用具都一扫而空。 阳燕有些担心长风他们是否遇害,却被幽莲安慰道:“若是遇害,不会连生活用具都一扫而空的,想必是迁居到他处了,等再有机会来还。” 可能长风是真的想将这家传宝衣赠予他们,才会连个讯息都没有留下来。 这件宝衣幽莲竟然也没有占便宜,直言是阳燕当时钓上来的大鱼,便让她收下了。 而雪都这边,祭司终于在玄弥的地下密室的暗格处,寻到了圣物,也就是神器碎片,是个剑柄一样形状的古朴器具,但其上雕刻着令阳燕三人十分眼熟的金色符文。 他们当即便确定火族的宝藏,也是碎片之一。 炎元随后同祭司单独谈论了很久,最终炎元告诉他们,那块碎片会先继续存放在火族这里。 因为事关重大,炎元打算亲自去一趟南交城,将碎片的事向族老们禀告。而阳燕因为唐鹤的遗愿,也要去一趟南交。 所以众人便兵分两路返程。 炎元带着十九、秋翎、阳燕等顺水路先到千仞城,接着他们三个再去南交,剩下的人则随同大军一齐返回王都。 再次见到秋橙,已觉恍如隔世。 北境之行,一月有余,竟然中途发生了这么多事。 而秋橙也提早便收到了羽族五、六两位长老,及众多同族不幸遇害的消息。 千仞城在这一天一改往日的热闹与活泼,显得格外肃静。 他们远远的便见到一身白衣丧服的羽族队伍神色肃穆的等在城门前,秋橙打头,众人脸上皆是一片哀戚。 秋翎不禁红了眼睛,掩面抽泣道:“姐姐……” 秋橙扶起了跪倒在地的妹妹,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就让我们的族人安息,他们的在天之灵定会保佑我羽族更加繁荣昌盛!” 羽族将同胞们的尸体收殓,这只入葬的队伍穿过清冷的大街,一路向北朝着仓山而去。 阳燕三人在城主府停留了一日,接着还是骑乘鹰嘴兽直渡荼蘼沙漠。 依旧是乐叔领飞,圆圆一如既往的可爱,它感觉到众人的心情低沉,非常乖巧的用脸去同他们相贴,以示朋友的安抚。 乐叔感慨道:“有时候灵兽要比人类豁达,尤其对于死亡。但不管是灵兽还是我们,都还是要继续向前生活的,不能让死亡变得没有价值。” 两日之后,他们到达了南交城。 城门外,站着三长老、康叔夫妇并一个圆脸的妇人。 那妇人便是唐鹤的母亲,她虽然面色憔悴,但依旧微笑着向他们问道: “我儿的骨灰呢?” 阳燕捧出了那坛骨灰盒,并将炎缀等人的骨灰也交予了三长老。 唐婶接过骨灰盒,登上了那矮矮的城墙。 阳燕听十九说起过,火族人埋葬死者的方式,便是将骨灰抛洒在大漠,因为他们相信,灵魂会滋养大漠,进而反哺倚靠大漠生活的族人。 阳燕仰头看着唐婶抓起一把骨灰,扬了出去,母亲微笑着面带骄傲的脸上,凝结出了浅浅的泪痕。 大漠的风将它们卷起飞上天空,洒向未知的地方,阳燕一直注视着它们,直到消失在无尽的荼蘼。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唐鹤,你们真的自由了。 之后,阳燕将一团蛛丝给了唐婶。这本来是唐鹤给她用来隐匿身形的东西,但随着本体的死亡,蛛丝渐渐开始消散。 阳燕特地又请明岚在蛛丝上施加了结界,保证剩余的蛛丝还能维持形态。她想,至少要留给唐婶一些东西。 于是阳燕便说,这蛛丝是唐鹤最后使用的灵器,让唐婶留着。 在告别了南交后,阳燕独身一人回到了子午城。 祖父等人也早早便得到了两位长老遇难的消息,在朔鸣山上,她深刻的感觉到族老们都沧桑了许多。 等到他们将尸体下葬,葬礼结束。 祖父拍了拍她的肩膀,保养得宜的脸上也浮现出几道新的皱纹。 “还是要感谢你发来的消息,那么多耀金石,足够长老们再冲击冲击通感期了。” 接着祖父又扬声道: “我们雷族本是天赋之族中最为强横的种族,十万年前甚至火族都在我们之下,但近千年来,我族凋敝,而族人也多不思进取,族中更是偏安一隅,闭门造车,最终沦为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 “这种结果,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我这个族长,没有带领家族强盛!让雷族备受耻辱!但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两位族老的死便是前车之鉴,即便是灵气匮乏的时代,也依旧不缺大能!雷族必须要重拾祖先的骨气和荣光!” “所以我决定要开放朔鸣山的修炼之处,让年轻一辈都能更好的得到教导,雷族的未来,就要担负在你们身上了……” 阳燕为祖父的决定感到开心,但同时她也有担忧,因为雷族的耀金石恐怕不足以支撑所有人的修炼。 父亲则安抚道: “放心,你祖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这次雷族损失重大,王室那里也补偿了许多耀金石。而且如你所说,阿鹰现在不依靠耀金石在修炼,确实经脉更加强健,你祖父怕是也想让年轻一辈在低阶时试一试。” 他的目光充满了骄傲:“再者由族老他们来教导,总比自己关起门来摸索要好得多,大家都求之不得呢。阿燕,是你改变了雷族,未来我们也许真的可以再回到顶峰……” 阳燕在子午城呆了三日,便要再次返回王都。 春晖堂已经发放了开学的讯息,时间定在了四月初十。 再次见到秋翎时,她已经恢复过来了。 三人结伴去往青冉将军的墓地祭拜了一番。这里不时便有民众千里迢迢赶来祭拜。 秋翎感叹道: “青冉将军是个好人,他曾派兵为中洲百姓平定盗患,又兴修水渠,甚至提拔了许多平民出身的将士,在中洲十分有威望。所以王上没有将他葬在王陵,而是选择了这里,就是想让大家去记住将军。” “活在所有人心里,将军便不算死去。”阳燕接着道。 三人一直待到了傍晚,才返回春晖堂。 回来后,十九便问道:“阿燕这次回去,没有问问你父亲他们,关于雷族仇敌的事?” 阳燕摇了摇头。 “问是问了,却没有什么结果。我族一向低调,更别说近百年来只在族地盘桓,说不上什么得罪人的事,即便有仇敌也不至于应在我身上。所以我想,会不会千仞城那次只是搞错了而已?” 秋翎点点头。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是小心为妙。现在回过头来,大家就觉得北境之事处处透着怪异。尤其玄荆为何反叛,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十九接着补充:“还有那个主人是谁?为什么要杀青冉将军?鬼族到底存着什么心思,那迷幻粉从何而来?究竟还有多少?” 而阳燕内心怀疑的还有一个,为什么当时在霜降城时,幽莲像是早就了解矿山的秘密似的,虽然当时被他含糊过去,但仔细想来却有很多疑点。 不过她还是心中坚定的认为,幽莲是个好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再提青冉将军,秋翎便说道:“王上听闻将军死讯时,生生吐出了一口血。太子更是回来后便在冰泉殿闭门不出,甚至连王后去见都拒绝了。” “那之后由谁去统领安国军呢?” 秋翎叹了口气。 “王室之中能与青冉将军比肩,有将才的便是王上的堂姐,青玉前辈。可惜前辈早些年便去云游大陆,寻找突破的机遇了。而剩余的云澜等人私心太重,安国军毕竟是要掌握在王室手中的,所以王上无奈,只能请殷将军暂且兼任安国军主帅。” 安定将军殷衡,正是明岚的生父,白塔的立场一向中立偏王室,所以这决定算是深思熟虑了。 “王室一向人脉稀薄,轮到用人时,便显出不足了。” 三人倒是达成了一致,不管做什么事,没人确实是不行。 “所以王上有意,想为太子先定下王妃人选。” 这下阳燕和十九纷纷瞪大了眼,震惊的看向秋翎,而后者也是一副同情的神色。 在春晖堂相处这么久,大家心里都明白,青和对明岚是一往情深,明岚也并非没有感觉,但碍于白塔和王室的身份,一直恪守距离。 “可惜了,白塔虽然嫁娶自由,但明面上不会同十一族来往,一旦有了姻亲,便失去了白塔公允的身份。” “那太子岂不十分可怜?” “目前王上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王子的婚姻意义重大,从定下人选到最后结成婚盟,都要花费数年。” “还有一件事。”秋翎最后宣布道:“新的北境之主你们猜猜是谁?” 阳燕和十九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摇了摇头。 “这个人你们绝对想不到,竟然是玄凤!” “怎么会是他?他虽然曾经是少族长,但玄凤应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阳燕惊呼道。 “我还以为王上会接管北境呢!” 秋翎摇摇头:“玄荆等人虽然已死,但北境诸多势力还控制在玄氏之人手里,这些中立派虽然不反对王上斩杀反叛者,却不会同意一个外姓人成为北境之主。所以玄凤便是最好的人选,一方面他血统纯正,另一方面他还年轻,有很大空间去……额,辅助。” 秋翎看两位好友听得连连点头,忙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 “这些是姐姐分析的,我本来也想不到这么多。” 番外 前因上 幽莲醒来的时候,鼻间闻到了一股青草的芳香。 奇怪,死后地狱,怎么会有如此熟悉的味道? 等到他彻底清醒,才发现自己被衣物包成了个球。虽然丑了些,但这温暖是实在的。 左腹的疼痛提醒着自己尚在人间,是谁救了他? 顺着光线望去,一个看起来十分陌生的灰袍少年正靠着一棵老树,在篝火前打盹,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体团的像只猫。 但身形却令幽莲十分熟悉,还有这温暖的青草香。 幽莲带着些疑惑开口叫道:“阳燕……” 灰衣少年猛一转身,带着困意和惊讶的熟悉眼神,让他一下子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但阳燕怎么会来北境? 他十分疑惑,却又不得不庆幸,还好是她来了。 不然自己恐怕真要死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了。死,他其实不怕,但要栽在那个怪物的安排里,并且死得毫无意义,那就十分不甘了。 接着阳燕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少女虽然换了张脸,但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一如既往,要读懂实在太容易。 所以他很快便唬住了阳燕,并带着她进入了霜降城。 霜降城矿山的秘密,幽莲是从文怜的口中得知的。 在云梦泽时,他摆脱了魑和魅,获得了短暂的自由,但这自由也是有代价的。 在返回王都前,魑魅便带着那个怪物的威胁警告了他,后来为了避免惩罚,他把迷幻粉主动上交了家族。 迷幻粉是他从铃兰那里得来的。自掌控铃兰的魂体后,幽莲便对它下了魂印,铃兰的任何念头都逃不过自己。 铃兰虽然天赋不高,但确实十分好用,不仅掌握催眠摄魂,与植物交流,还能利用铃兰花粉使人的精神体中毒,所以这迷幻粉才能对天赋之人起效。 但毕竟铃兰天赋低,而修炼之人越是境界高,精神体就越强。所以迷幻粉效果最好的是用于下三界,但不代表对境界高者没有用。 或许他能利用迷幻粉,来杀死那个怪物,他的父亲,幽宁。 然而或许是幽宁察觉到他日益浓烈的杀意,竟然派他单独去了北境执行任务。 那日,黑黝黝的大殿,永远弥漫着的浓稠恶心的甜香。帘幕之后,怪物的声音似在贴着自己的耳根低喃。 “幽莲,我的好儿子,别以为几瓶药粉便能让父亲原谅你。既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那就替父亲去办件事,放心,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毕竟魑魅说你在春晖堂可真了不起,竟然迷住了一个雷族的女郎,那女郎叫什么来着……” 于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他易容成为了文怜身边的一个男宠,目的就是用摄魂术渐渐操控文怜,诱导北境谋反。 在这之前,幽莲知道冰族的一些事,比方说王后玄薇被当成筹码送给了王室,上一位族长夫人的身份,以及文怜实际上掌控着北境不少势力。 冰族一向高傲且目中无人,实际上却龌龊至极,圣洁的无暇之殿,众神踏入的第一个城市,实际上就是藏污纳垢之地。 可幽宁为何要策反北境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幽莲一时不懂那个怪物背后打得什么算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来慢慢摸索。 文怜是个看起来美丽无害,实际上却心狠手辣、重权逐利的女人,在这样的人眼皮底下扮演一个男宠,要不被她识破还要操纵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幸好幽莲拥有着感知他人心情的天赋,春晖堂到处都流传着他能读心的谣言,令幽莲嗤之以鼻,真要有那么逆天的技能,恐怕他根本就活不下来。 鬼族中一些人从出生起便会拥有一项独特的能力,幽莲便是生来能感知他人情绪。 这项天赋让幽莲在小的时候异常痛苦,那么多阴暗的情绪,如同庞大的山一样压得年幼的他喘不过气来。 尤其在他还是婴儿时期,被那些侍奴照顾,他们心里隐藏着无数恐惧、害怕、惊惶、绝望……记忆被遗忘在时光里,可如溺水般濒死的黑暗却始终挥之不散,它们如一团巨大的幽灵,不断侵袭着幽莲的灵魂。 当年幽宁一度认为他活不下去,可没想到婴儿居然挺了过去,并且长成了少年。 而幽莲也没想到,让他深恶痛绝的天赋,居然在长大后成为自己的利器。 依靠着感知文怜的情绪,进而去推测女人的心理,幽莲慢慢打消了文怜心中的一点怀疑。 他扮演的是文怜的男宠晚冬,原本是霜降城中的一名琴师,被文良送给了其姐。 玄荆和文怜两夫妻也极有意思。 文怜所在的旁系本身在雪都里十分不起眼,文怜自小生得美貌动人,有楚楚可怜之姿,这在以美艳冷傲冠绝的冰族中可称得上显眼。 她自身天赋一般,修炼至今也仅仅是在灵感期。但这足够她通过层层选拔,成为当时还是大小姐的玄薇,身边的随扈,有了自由出入无暇之殿的资格。 文怜显然不会止步与此,接着便凭借自身独特的气质,吸引了玄荆的注意并与其成就好事。凭着心计与美貌,成为了玄荆的妾室。 作为一个女人,文怜对于玄荆的花心不仅不干涉,甚至还为他搜寻美人,供其享乐。除此之外,在许多族中事务的处理上,也主动向玄荆进言献策,越发让玄荆依赖。最后文怜不光是玄荆的爱妾,更是其左膀右臂,慢慢的玄荆掌握的许多势力便被转移到了文怜手里。 当文怜辅佐玄荆成为族长后,没想到玄荆又迷上了域外的圣女,为了得到那圣女,玄荆只能违背与文怜的约定,另娶圣女入门。 但没想到文怜并不愤怒,只是为此做了交换,让弟弟文良成为了霜降城城主。北境主要有三大城市,除雪都外,还有小雪和霜降。 小雪城位于雪都以南,芙蓉江边,作为南北水运的枢纽点一向繁荣,但被掌握在以玄难为首的那一派族人手里,而霜降城则一直被嫡支一脉掌控。 自从文良成为霜降城城主,文氏一脉随即日渐昌盛,成为北境能与玄氏分庭抗礼的势力。后来圣女被玄荆厌弃,文怜被扶为正室,再到玄弥死遁,文氏的势力终于达到了顶峰。 而等到玄荆回过味来,这才惊觉自己手中的势力已经渐渐被架空,但此时他也只能依赖文怜。 不过玄荆本人并非胸有大志之人,而文怜里外都给足了他族长的面子,渐渐的玄荆便沉溺在寻欢作乐之中,将族中事务彻底放下。 文怜私下里养着男宠的事玄荆也知道,不过此时他也清楚自己只能安分享受生活,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要想策划冰族反叛,文怜才是那个最关键的人。 晚冬并非文怜唯一的男宠,但因为温柔体贴,知情识趣,在文怜心里颇有几分重量。而在幽莲的努力下,这种宠爱更增添了几分。 幽莲对同为灵感期的文怜摄魂不算难事,但如果是按幽宁的要求,怕不简单就是控制她而已,而要让文怜从内心里坚定反叛的念头。 但反叛中洲何其艰难,尤其是敌我悬殊那般大的时候,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也并非没有突破点,那就是玄凤。玄凤作为文怜的眼中钉同中洲的关系一向十分亲密,而王上也是他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所以每次在同文怜聊天时,幽莲便会使用天赋,旁敲侧击,一点点为文怜下暗示。 比如提醒她,自己的儿子并非名义上的继承人,若想让文氏的繁荣延续下去,就必须要更换继承人。更何况玄凤本人一向仇视继母,且由先任族长一手抚养,根本不是好对付的。 最开始文怜只是笑笑敷衍过去,但随着摄魂加深,文怜便会不自觉吐露些信息。 有一次文怜在他这里喝醉了,神志不清时发狠道:“玄凤小儿,我早晚会出手的,这时机快要到了。” 幽莲马上明白其实文怜背地里也有准备,但她足够谨慎,并不想向无关人透露。 文怜究竟隐藏了什么后手? 不得不说,他还真有些好奇。 虽然文怜说的时机不知何时到来,但幽莲的时机很快便至。 玄子柏死了。据说是被玄凤杀死。 文怜三个儿子中,玄子柏并未继承天赋,所以她一向对这个儿子多有不喜。但即便不喜,文怜仍然是一个母亲。 那晚文怜通红着眼来到他这里,幽莲安慰了两句,便陪着她喝起酒来。 喝着喝着,文怜突然朝他诉说道:“子柏和子楣是双生子,双生子本就会在娘胎里争斗,所以从来都是一弱一强。我却因为子柏生来没有天赋,而将一切归咎于他。” 女人不经意中留下一串泪来。 “说起来他出生后,我甚至没有抱过他一下,可他还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怎能不心疼!” 文怜鲜少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般激烈的心情,幽莲心中一动,随即他幽深的黑眸紧盯住文怜,带着丝丝的诱惑。 “那夫人为何不为子柏公子报仇呢?若是您再不行动,或许他们接下来就会向剩下两位少爷动手了……” “可现在玄凤不仅是少族长,背后还有中洲支持,若是对他出手就等于对国主反叛啊……” “……你说错了,冰族玄氏本就是正统,怎么能叫反叛呢。” 文怜的醉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也确实是该出手了。矿山里的祭品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番外 前因下 祭品是什么? 幽莲直觉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他当即摄魂了文怜,从她口中得知了人兽、药液还有乌蒙的事。 最开始是上任族长玄弥从古籍中发现有人误食灵兽内丹后,不但没有暴毙而死,反倒获得了意外天赋的案例,便上了心。 后来经过数年研究,冰族将人兽的制作方案完善又完善,发现如果以半兽的血为主药,便能更大融合人与灵兽内丹。 这世界上其实存在不少人与灵兽结合的情况,多在万年以前,因为那时灵气还算浓郁,灵兽突破上三界便能化身为人。 但现在这百年,乌蒙是唯一一个身出上三界归尘之境的半兽,而他的父亲,乃是一条修炼万年的黑蛟,境界早已突破圆满。 后来察觉到大限将至时,因为大陆再无其他同等境界的同伴,便寻了一女子结合,诞下了乌蒙,延续了血脉。 玄弥靠着计谋将归尘境界的乌蒙抓捕囚禁,关在耀金石做就的牢笼里取血炼药。不过现在想来,怕是玄弥当时便已经突破到归尘境界,所以才能顺利擒住乌蒙。 本来祭台就在雪都城内,后来则因中洲渐渐察觉到雪都的异状,便转移到了霜降城。 随着玄弥死遁,文怜便掌握了矿山的全部势力。 幽莲觉得十分恶心。 没想到冰族会做出人兽这种东西,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有些嘲讽。 后来,文怜果真向玄荆提出了要将继承人更换为玄子卓,并向中洲发出独立的宣言。 因为十一族确立或更换继承人是需要王上去通过的,而王上必定站在玄凤那一方,既然青氏非要干涉他冰族的家事,那就不得不反了。 玄荆最开始很犹豫,他虽然这么多年不务正事,但也深刻明白,北境还没有那个实力去向中洲宣战。 但文怜的话却带着十足的诱惑。 “虽然敌强我弱,可一旦开战,我们并不是没有优势。首先,只要放出那些人兽,必定能对中洲的军队造成不小的震慑。其次,我们并非要去打赢中洲,只要守住雪都,控制住北境即可。” “他们若大举进攻,期间消耗的粮草物资短时间还可以,长时间必然坚持不住。战事拖得久了,中洲也会颜面扫地,朝堂上本就因保奴废奴陷入混乱,到时即便是有心,青原也挡不住北境独立。您想想,这可是祖宗们一直期盼的啊,恢复我们北境玄氏的荣光,您将作为开创者而被记入史册!” 玄荆听得十分激动,照文怜描述的画面,他将超过族老先辈,甚至他的父亲。 于是很快,玄荆便昭告天下,北境独立。 而幽莲这时,早就在计划如何从雪都逃脱。 可惜的是,文怜虽然被他摄魂,心中种下了反叛的种子,潜移默化的认为计划完全可以成功。 但玄子楣并一众心腹却没那么想当然。 在文怜坚持己见的时候,玄子楣开始着手调查母亲最近有哪些异常。 发现文怜是从见了晚冬之后,便开始坚定反叛的。而幽莲万万没想到,晚冬竟然与玄子楣还有所勾连。 那日玄子楣上门来试探,被察觉到蛛丝马迹,玄子楣便立时起了杀心,好在幽莲及时感知并发动天赋,让铃兰把玄子楣弄晕过去,随即便立刻出逃。 玄子楣清醒后便派出一支踏雪军追捕,甚至还有一个化形期的流云。 因为仓皇出逃,幽莲准备并不充分,虽然带着他们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在霜降城附近同玄子楣他们对上了。 之所以幽莲会选择来霜降城,是因为它在北境西部,与鬼族距离较近,所以城中被幽宁放了不少暗哨,幽莲想着起码可以利用。 然而发出的信号却全都石沉大海,幽莲当时只觉得心中如重石坠地。 幽宁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肯定会途径霜降,也必定需要借助族中的势力,他是在警告自己?还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无奈之下,幽莲只能迎头对上了玄子楣,从玄子楣口中得知安国军入北境的消息。 当时心中一动,不过没来得及深想便迎上了对方的攻击,最后他利用一张遁地符得以保住性命,但在之前却被流云的冰刺贯穿了左腹。 大量失血和灵力使用过度很快令他感到了寒冷,而持续的低温又让幽莲的意识渐渐变得缥缈。 即便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白白冻死在这里,他还没有杀死幽宁,获得彻底的自由,可身体却已然撑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间,幽莲倒进了雪地里,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却突然想到了在旸谷的最后一夜,送了自己一株月光幽昙的少女。 她的眼睛亮亮的,心中带着点点的欢喜和期待,对上那灿烂的笑容,让自己不禁心跳都快了一拍。 阳燕,真是个神奇的人。 所以,才能再一次被救。 真是不得不感慨的缘分。 而在唬住阳燕的时候,自己得了片刻空隙后,幽莲脑海里也在飞速运转。 幽宁之前在霜降城布置暗桩,不可能不会知道矿山的事,而既然对矿山有所了解,便自然知道那人兽的厉害。 他又派自己去控制文怜,让北境反叛,为的便是让双方交战,而谁都知道北境弱势,但谁都想不到会出现人兽。 这样即便很大可能还是中洲获胜,那安国军必然也会有沉重的损失,若是再顺利一点,万一青冉将军也死在战场上了呢?此番目的看似是在打击冰族,但实际上却意在削弱王上的势力。虽然鬼族向来明确不参与各种政事,对保奴还是废奴的立场一向不清晰,但他却知道幽宁必然倾向保奴,这不光是鬼族的产业多与奴隶有关,而且幽宁的修炼本就需要大量的奴隶。 但幽宁为何会以北境为突破口呢? 幽莲暂时揣摩不出他的用意,但不妨碍下定决心在这之中来做些小动作。 比如说,把矿山毁了。 少年的目光在阳燕身上打量了一圈,这不正好瞌睡有人送枕头。 而想要摧毁矿山,又不被发现成功逃脱,首先便是要杀死玄子楣。他必定会在霜降城中,不管是追捕自己,还是去带走那些人兽,亦或两者兼有。 而从他带领的人数上,很大可能是后者。 那么如何对付玄子楣? 幽莲想到了文良。 接着幽莲便藏起了十九发来的传讯鸟。 这种鸟本来便是靠气息来判断人,幽莲正好借了阳燕的衣服来穿,它便混淆了。 之后又带着阳燕成功混入霜降城,虽说出了些意外,但最后阳燕还是成功进入了矿山,发现了人兽的秘密。 当他成功说服文良,让他看清形势,带着城主府的卫兵赶到矿山时,正好看到了流云的冰刺直直的射向阳燕的心脏,她避无可避! 有一瞬间,幽莲感到了巨大的惊慌和心痛,他一向对他人的生死看得很淡,但唯独这一次,心里却开始祈祷他从不信仰的神,让她活下来! 他想冲上去,就当是回报阳燕的救命之恩,或是向她在云梦泽冲上来护住自己一样,但两人距离那么远,像一道深深的沟壑。 当唐鹤为阳燕挡住了那一击后,幽莲只觉得全身一软,心中生出了巨大的庆幸。 还好,还好,阳燕还活着。 之后他们释放出了乌蒙,阳燕为了那些护卫的性命同自己对峙。 还是头一次,幽莲看到了她那么坚定的眼神。毕竟从春晖堂第一次见到阳燕开始,她始终是温柔无害,带着些可欺的软弱,甚至还有着一丝自卑,像是被猎人圈养的兔子。 但人总是会成长的…… 亦或是自己从未深入的了解她。 幽莲突然便觉得其实放了这些人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们总归不是死在自己手里,也会死在文良手里,城主可不会想让人知道,他背叛了自己的亲姐姐。 接着离开霜降城,一方面确实是想跟着阳燕混入大军,他现在伤势未愈,孤身一人在北境着实不怎么安全,另一方面,私心里他想同少女再多相处几日。 接下来在鱼兽腹中遇上了长风,他真是太感慨阳燕的救人能力了,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都能救人。 由长风引出了王后的往事,阳燕明显对自己的将来也产生了担忧。 可谁又能替别人保证未来呢? 谁都不能。父母亲人不能保证,甚至会以家族之名捆绑你,至交好友不能保证,因为他们只是你人生的旁观者而非参与者,所以只有你自己。 对于足够强大的人,未来总会给予他更多选择的权力。 再之后,他们一起通过了疯人松林,顺利与大军汇合,又经历了雪都大战和玄弥的危机。 这大概是阳燕人生中遭遇的最大的生命威胁。 幽莲看着她那张布满了惊恐绝望的苍白小脸,心里却奇异的生出了一丝平和,如果真的和阳燕死在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不甘。 后来,太子为他们求情,没想到阳燕竟然也站了出来,即便害怕得手都在微微颤抖,可还是站了出来。 就像当时她鬼使神差地扑向锦鲤,救下来自己似的。 幽莲心里甚至升起了一股对青和的嫉妒。 或许她一直都是这么善良、勇敢、坚定,只是自己才发现而已。 最后,他们终于平安归来。 当幽莲听到新任北境之主是玄凤时,突然感觉当头一棒! 所有的事情在他头脑里变得清晰起来—— 玄荆、文怜、玄弥、踏雪军折损过半……这一切最得利的人竟然是他! 利用北境的反叛,借助中洲之手彻底铲除冰族中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甚至还阴差阳错的将最大的威胁玄弥除去,看似需要失去几座矿山,但却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北境牢牢握在手里。 真是以小搏大啊! 就算王上意识到玄荆反叛背后必有推手,但事关大殷尊严他又不得不出战。而玄弥赶得那般巧合,是否也是他在背后做了什么呢? 还有幽宁,玄凤是如何说动幽宁的?幽莲越想越觉得那少年深不可测。 考核 小勺山,春晖堂。 自从青岩院长上次宣布将在十一月进行中期考核后,整个春晖堂都沸腾了。 阳燕抱头哀嚎,“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听说我们考校后的排名还会被传讯鸟送回家族,太可怕了……” 十九也满脸痛苦,因为这次考核除了比斗,还有其他科目。 而十九除了比斗,其他科目还不如阳燕。 如今又至八月,拜神节刚过,未央城还残留着节日的余韵。 自北境返回已快半年,虽然想起青冉将军还是心里一痛,但雪都的记忆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抚平,好似梦一般。 最开始因为玄弥突破圆满境界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引发大陆各天赋之人的议论,现在也平息了。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玄凤离开了春晖堂,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北境之主。 他掌管雪都后发布的第一道指令便是,废除先任关于征丁以及赋税的规定,同时又向王上恳求三年内减免三成的灵石。 考虑到民生以及雪都刚刚经历大战,所以王上同意了。 听秋翎说现在北境也有民众渐渐返回故乡了,阳燕衷心希望他们未来的生活能好起来,这样唐鹤、长老、将军,他们的牺牲才更有价值。 “听说这次考核的分数会占据很大的比例,对于最后秘境探索的情报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秋翎也加入了两人的讨论。 “唉随便,反正我们雷族不指望灵气泉眼。”阳燕更关心自己的面子。 “不过我们要不要晚上去找羲春,请他帮忙再讲一讲灵植鉴定与使用?” “好主意,羲竹夫子讲课的时候,我有好多没弄懂。” 谁不是呢!如果不是考试,阳燕本就打算将三年混过去来着。 酉时一刻。 羲春房内除了弟弟羲秋外,早已有客人等待。 是风族的云旖云旎两姐妹,从关系上说,两人和羲春还是表兄妹。 云旖云旎虽然是双胞胎,样貌看上去十分相似,但谁也不会将她们认错。 姐姐云旖,性格高傲,十足的大小姐脾气,妹妹云旎却脾性温良,甚至有些胆小。 不过两人一向不同她们来往,而且阳燕曾听秋翎提到过,在火族还未放出婚约前,云旎曾放言,只有炎元才配得上自己,所以十九她俩,算是情敌? 并且阳燕抽中第一场比斗的对手正是云旎,所以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而羲春见三人到来,忙招呼她们进门,并朝两方解释道: “正好大家都有学习的需求,所以我便做主安排在一起了,除了灵植鉴定与使用外,风族两位表妹精通音律,秋姬又正好可以教授大家灵兽知识,不妨我们结成一个互助小队如何?” 这个提议其实不错,虽然存在竞争关系,但在其他方面,确实可以合作。 反正一切为了考核! 另外一边。 鬼族丰都。 幽氏本家宅邸如墓地那般寂静。 仆从来来往往穿梭在弥漫着浓重雾气的走廊上,他们步伐匆匆,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苍白的脸色掩映在黑色的兜帽之下,内心的恐惧潜藏于空洞的眼眸之中。 中央大殿旁,侍从们熟练而有序的抬出两具尸体,他们身体还带着余热,双目紧闭,表情平和,若是不知还以为只是熟睡了过去。 早听说鬼族族长幽宁天赋独特,需要利用活人练功,没想到竟是真的。千石默默地在心里嘀咕,这时殿内有侍仆示意他进入。 若是阳燕等人在此,一定会震惊,千石正是之前在雪都与青冉将军交战的冰族长老,他竟然没死,还来到了鬼族的地界! 千石步入大殿,只觉得这里光线昏暗至极,鼻尖飘来一阵甜腻的香气,仔细一闻,能辨别出是安神香,但太过浓厚反而让人十分不适。 隔着黑色的纱幔,千石看不到幽宁的样子,只见一道比常人来说有些膨大的身影侧卧其后。 他朝着那道影子行了一礼道:“族长可好?此番前来,特奉我主之命,为您献上人兽献祭的药方。” “呵呵。”幽宁轻笑了一声,他的嗓音低沉沙哑。 “乌蒙都已经逃出来了,要这方子何用。” 千石低头解释道:“霜降城之事乃是意外,谁也想不到雷族竟会出现在那里,不过主人为表诚心,特意将残存的药液收集,让我特地来带给您。”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玉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你家主人的诚意本尊一直是知道的,所以我也并不怪他人兽之事。但先前商量好的灵石,还是要照价拿来。” “自然,该送来的数量,一个都不会少。主人还让我来转告您,希望能继续同鬼族合作……” “哈哈哈哈……”幽宁轻笑出声。 “当然,毕竟你家主人是个聪明人,本尊就喜欢和聪明人来往,不像我那个笨儿子……” 这话他可不好插嘴,千石完成任务后,便朝幽宁告辞退下。 而此时,从大殿的内侧,一个身披黑袍,蒙着金色面具的人竟然缓缓踱步而出—— 他走得很慢,但还是一步步挪到了白玉瓶之处。 接着,面具人打开塞子,闻了闻瓶中的药液。 “如何?” 纱幔后幽宁再度开口。 “真想不到玄弥竟然做出了这等东西,也真难为他了……” 面具人的声音苍老干涩,像是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 “这其中最重要的半兽之血,不是找不出来,但要比乌蒙血统、境界更高的却是没有,或者您可以亲自出手,把乌蒙带回来。” “哼,明沉既然已经知道北境矿山的事,恐怕于情于理都会分很大的注意力在那半蛟身上。” 幽宁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愈发低沉。 “幽莲那孩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霜降城的事虽然他狡辩自己只是为了杀玄子楣,对矿山并不知情,但那小滑头的话,本尊是一点都不信,没有他的助力,那雷族的女郎能自己把乌蒙放出来?” “若非他是阿葵的孩子,本尊早就出手了,没想到这小崽子,总是学不会听话……” 他的语气渐渐狠毒起来。 面具人则不慌不忙道:“家主大计未成,还是得先留着少族长,若他现在便死了,那容器怎么办。” “你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幽宁的语气渐渐恢复平静。 “如果没有药液,躯壳怎么办?” “嘿嘿。”面具人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的事。 “其实,我发现了一种比药液更好用的东西。” “那是什么?” 面具人的语速依旧不慌不忙。 “躯壳需要随时随地补充灵气,之前我们的计划是通过灵兽内核来补充,所以需要人兽的药液,但您难道没发现,事实上还有一种比内核更简单高效的方法吗?” “你是说……圣物?”幽宁的语气带上了些疑惑。 “玄弥那老家伙确实利用它源源不断的灵气迅速提升到了圆满境界,但这东西有些邪乎,似乎能快速抽取周围环境的灵气,本尊可不是玄弥那种蠢东西,圣物是好,可也太打眼了,而且无法为人所控制的东西,本尊只想去毁灭它……” 面具人却回答道:“其实也并非不可控制,听说祭司可以用空间之术,将其暂时封印。但更精妙的却是王室的七彩琉璃灯台。” “听说和圣物同出一源,却能自由使用。” “呵呵。”幽宁轻笑出声,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腔调说道: “莫非你让本尊去王宫里抢回来?现在可不是同青氏撕破脸的时候。” 面具人也不急,依旧缓慢沉静地回答道: “老夫可并没有说是王室的圣物。其实,正是听闻了北境圣物的传言后,老夫突然想到了,似乎在老夫的家乡,也有类似的东西……” “你是说——” 面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蓬莱岛。” “今年,正好是第三十年。蓬莱大展,快要开办了……” “哈哈哈哈!”幽宁狂笑出声。 “真是天助我也!” “如此,我便再令幽莲将功赎罪,协助公输先生您一起,夺下蓬莱大展的首魁!” 进步 接下来的三个月,整个春晖堂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就连平日里最喜玩闹的炎七也抱着各种书默默苦读。 终于,十一月二十九日,当最后一门灵宝鉴赏结束之后,大家的脸上终于重焕光彩。 “只要等明天比斗完,考核就全都结束了!” “我一定要睡上一天,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阳燕期待道。 十九皱眉:“即便没有考核,阿燕好像这一年也都在失眠,经常半夜惊醒。” 见友人们关切地看向自己,阳燕忙摆摆手。 “没什么事,之前是因为霜降城矿山实在印象深刻,后来就是考核压力太大,没关系,等过几日我应该就能调整好。” 阳燕说了一半实话,她噩梦的源头其实是在千仞城黑市,看到的那群奴隶。 但之所以没说出来,是因为她从理智上觉得这不是什么错误,即便让她内心复杂,以至于纠结到现在,但她不觉得大家会认同自己的感受。 这时,羲春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关切地递给阳燕道: “这是助眠的药丸,阳姬若是晚上失眠,睡前服一颗即可,还有安神的效果。” “谢谢你了。”阳燕万分感激地收下,并问道:“总是承蒙羲春照顾,这灵药珍贵,该多少灵石?我还是要付给你的。” 却见羲春连连摆手道:“无妨!这东西好弄的很,阳姬不必在意。” 见羲春推辞,阳燕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云旖见状,直冲着两人发出暧昧的微笑,让阳燕挺不好意思的。 想上前解释让云旖别误会,又觉得清者自清,若是张了口,反倒成谣言。 好在炎驷夫子已经到了校练场,众人见状,赶忙到比斗台下,不再说话。 明岚和十九排在了前面,但她们俩人同别人的比斗实在无甚可看,皆是一招制胜,轻轻松松便胜出了,不是强强对决,胜负分明实在没什么意思。 接下来是秋翎对战羲夏,是阳燕最期待的一场。秋翎经过磨炼进步了很多,就是不知对上军队出身的羲夏,会不会取胜。 她回想起在雪都,少女那英姿勃发的身影,当时还和秋翎戏言,万不能对上羲夏,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看她们这乌鸦嘴!阳燕只能递给好友一个同情的眼神。 而秋翎也只能一脸沉痛的上前应战。 羲夏已经站上了比斗台,她继承了木族一向柔和温雅的相貌,身姿如白杨般挺直,身穿一袭浅绿短打,手上握着火红的长鞭。 而对面的秋翎比她矮了一点,身材纤细,一头浓密的深蓝秀发挽在脑后,气质如幽兰,只那眼瞳中闪烁着坚定不屈的光芒。 等到开始的号令发出,两人同时发动攻击。 本来盘卧在秋翎右臂的白蛇绵绵瞬间长成三丈,口中喷出数道水箭朝羲夏射去,后者同样红色长鞭如雷电,携霹雳之势直捣秋翎! 秋翎身姿如蛇般柔软,躲过长鞭的这一击,而绵绵的水箭同样被羲夏身周暴涨出的藤蔓拦截。 这两人都是走灵活轻巧的路子,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这时,场上突然生出大股水纹,很快水纹扩大开来,在那一方演武台上汇聚成大股水洼,不出几息两人便站在这没过小腿的水洼之中。 是绵绵的技能。 在阳燕等人看来,就是站在了水洼里,但羲夏的却觉得这水虽然看着十分清澈,实际上却黏糊糊的,被水阻碍,自己的行动都迟缓了三分。 在水洼的助力下,秋翎略胜一筹,羲夏躲闪不急,很快被绵绵发射的水箭划伤了胳膊。 但她丝毫不慌,倒像是先前只在试探对手深浅一样。随即羲夏掏出一颗种子,一边躲闪秋翎的攻击,一边结印催动种子生长。 很快,众人便见黏糊糊的水洼上,胜出了一刻巨木,那树枝肆意生长,竟占据了整个平台! 羲夏跃上大树,靠着在枝干间腾挪转移,很快就摆脱了水洼,而这巨木却给身形巨大的绵绵带来了困难。 阳燕只听身边的十九说道:“这场秋翎要败。羲夏对战经验丰富,现在显然还没动真格。想不到木族还能这般战斗……” 确实场上的情况开始倒向了羲夏,她凭借着灵活轻盈的身手,又有巨木作为遮蔽,能攻能防,反观绵绵,显然受地形空间桎梏,身上已经被羲夏的鞭子抽出了几道深痕。 但秋翎并不气馁,很快做出了反击,绵绵缩小到一人长短,胳膊粗细,不再喷射水箭,直接朝羲夏近身缠斗。 这下巨木便不能发挥地形优势,且绵绵同样身手灵活。 而秋翎也跟了上来,一人一蛇,此时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齐齐朝羲夏发动猛烈进攻,即便是羲夏对战经验丰富,但双拳难敌四脚,渐渐有所不支。 眼见近身战斗对自己不利,羲夏便极力拉开自己同秋翎绵绵的距离,同时双手结印,很快巨木枝干上开始生出繁多手指粗细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拉扯着。 秋翎又落在了下风,她快速拿出火符,想要将缠上来的藤蔓烧掉,但羲夏总是能用鞭子打掉灵符,而绵绵也被藤蔓所扰,两人的步调便这样被打断。 羲夏乘胜追击,双手不断变幻,藤蔓犹如瀑布般从枝干中生出,好像将秋翎和绵绵分别隔离在不同的绿房子里,一人一兽便被彻底分开。 而没有绵绵助力,秋翎与羲夏单独对峙,很快便败下阵来。 …… 这场比斗虽然结果大家都能猜得到,但秋翎的天赋确实受羲夏克制,而比斗之中,阳燕也能感受到秋翎进步巨大,所以即便秋翎输了,倒是没有那么沮丧。 而羲夏战斗和不战斗完全是两个样子,比斗一结束,她便瞬间松弛了下来,恢复成平日里温柔细心的样子,忙将伤药递给了秋翎。 “果真羲夏很强,有机会一定要同她切磋一番。”十九望向浅绿短打的少女,目光中尽是跃跃欲试。 阳燕也点头表示确实很强,但木族的羲春和羲秋就在比斗上不行了,两人更擅长疗伤制药。 而很快便轮到了阳燕上场,她对战的是先前一起补习的云旖。 若说与风属性对战的经验,阳燕还是很丰富的。但云旖云旎两姐妹从小修习的便是风族秘法,九天凌霄舞。 特别是两人本是双生,若是一起施用此功法,威能更是加倍,好在比斗阳燕只需对付云旖一人,否则她是毫无胜算的。 云旖生得凌厉又妩媚,身着橘红纱衣,立于空中,彩带飘飘,仿若神女降临。 阳燕从五官来看,同样属于艳丽女郎,但却与云旎风格完全不同,一身浓紫站在台上。两人的气质一放一收,狂风与闷雷一触即发。 众人先见半空之上,云旎先动,只见她轻点玉足,便凌空踏起了舞步。纤腰一转,风云四起,玉臂款摆,狂风怒号! 阳燕此时感觉好像又回到荼蘼十三关的传送阵之中,巨大的风力直让她无法稳定身形,前方的风眼直想拉着自己往空中旋转。 巨大的风力根本令人睁不开眼睛,阳燕只能凭借感觉往空中接连释放数道雷电,希望能劈中云旎。 不过这当然是徒劳,风并没有半点停息,反而力度更加猛烈。 这样不行,自己无法视物,很难进攻,而且还要防备着云旖进攻。 于是阳燕不再保留自身灵力,开始在身周竖起雷电结界。那风毕竟来自于灵气,紫色电光之下,风被挡在结界之外,阳燕终于能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身周巨大的龙卷风暴也随之而来,结界光芒闪烁,像是飓风中微弱的烛火,很快就要被吹灭。 阳燕加大灵气输入,维持住结界,一边思索着怎么出招。 而这时,透过紫色电光,她隐约看到风暴中心,随气流不断舞动的橘红身影,因为速度太快,一闪而过,但还是被阳燕捕捉到了! 原来这龙卷风就是以云旖为中心,随着她舞动而产生的,那只要自己能突破龙卷风,将雷电打到云旖便能取胜! 思路是没问题,但奈何九天凌霄舞确实不凡,阳燕的雷电根本无法突破风暴,反而与结界一般渐渐被风暴吸收吞噬。 阳燕有些烦躁,她不得不再次将灵力布成结界,这样下去自己的灵气必定会先耗尽! 为什么会无法破除风暴呢?是否因为自己的雷电浓度不够? 她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随即便决定再次施用上次乌蒙教她改进的浓缩雷球,但是以自己目前灵气状况来看,还需要维持结界,恐怕也只能攻击一次。 只有一次! 阳燕心说这是正常比斗,就试试大不了输了自己丢脸而已,但却能看看对战风族顶尖功法的效果。 于是她支撑着结界,开始在手中凝聚雷电,很快两团雷电融合在一起,阳燕尤觉不够,继续浓缩—— 很快台下的众人便感到台上那暴虐的雷电气息,在巨大的风压下,拳头大小的深紫电核异常注目,似乎风也感受到了那雷球的不同寻常,竟然有了一丝退意。 而专注凝聚灵气的阳燕并没有听到炎驷夫子同明岚的交流。 “想不到阳氏阿燕竟然能在化形期前,便掌握了灵气凝练,虽然还比较稚嫩,但次女日后恐怕天赋不在我之下。” 明岚赞同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夫子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阿燕虽然悟性一般,但耐心和韧性却极佳,足以弥补自身天赋的不足。” 与此同时,云旖也通过风感受到了雷球的厉害,她立刻便明白阳燕的打算,随即台下众人便见那龙卷风暴竟然一分为四,形成四个小型风暴,将紫色结界内的阳燕团团围住。 阳燕的浓缩雷球已然成型,但却面对四个小风暴有些傻眼。 自己该攻击哪一个呢?或者说哪一个才是云旖的藏身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