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酒一樽》 第1章 少年有侍,有名无姓 霜降九天,皑皑白雪,化万物为白银。 大地如砧,寒风凛冽,俨如刀剑相戈。 正是寒冬腊月,一眼望去,城内矮墙土瓦,人烟稀少的小城显得更加萧条。 不过今日,小城分外热闹。 空旷的校场之上,人群拥挤,一张木桌之上立着一杆黑色大旗,大旗之上的“卫”字用金漆书写,显得格外庄严。 大旗之下,校场之中,擂台之上,一位紫色紧身劲装的女子傲然独立。只见她腰悬一柄长剑,剑鞘上配有美玉,明眼人都能看出价值不菲。单姿容上来说,她五官分明,算不上倾国倾城,难能可贵的是身上自带一股不容他人侵犯的英气,天然散发。 “诸位安静。”那紫衣女子张了张手,在场不下数十人真的静了下来。 女子一拱手,朗声说道:“今日我卫家招揽押镖护卫,凡是身手不凡者,皆可来试。卫家必有重谢。” “那怎样才叫身手不凡?”台下有人发问。 “问得好。”紫衣女子一笑,抬手指了指身后,说道,“江湖规矩,兵刃可穿甲,可谓三流高手,酬劳三十两。兵刃可断甲,可谓二流高手,酬劳百两。气劲喷发,可碎木断石,可谓一流高手,酬劳黄金十两。” 紫衣女子一番言语,将酬劳说得清清楚楚,说道一流高手者,更是有意停顿片刻,将黄金十两几个字扬得高高的。 这些酬劳颇为丰厚,黄金十两便是白银千两。 众人这才发现,如女子所言,她身后真的备有几个身穿甲胄的木头人,那甲胄闪亮,在雪地之上尤为刺眼。而那些木头无一不是一人怀抱的粗细,最显眼的当属那一块巨石,巨石状若小山,高约半丈,粗细更是四五人都合抱不过来。 有人叹气:“哎,以我的身手,看来只能勉强穿甲。” “那木头看上去不错,我多劈他几下,岂不是就成了一流高手?”一手持巨斧的男子欣喜道。 一旁立马有人打击道:“你在想屁吃。你这些手持利刃的目标,是那块巨石。” 手持巨斧的男子看着那块巨石,顿时萎靡了下来。 有人大声询问道:“若是没有三流高手的实力呢?” “卫家也有酬谢。不过只能几枚铜板意思一下,诸位也莫见怪。” 众人纷纷点头,这话说得贴切,如今江湖实力为尊。那些真正的高手也不会在乎这几个铜板,反倒是一些投机者,才会钻空子,而面对卫家这等青州大家,倒也没有几个人敢如此造次。 有人欢喜有人忧,一些剑客刀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一些实力稍弱者,垂头丧气,渐渐离开了人群。毕竟为了几个铜板失了脸面,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万一还有更高的实力,你们卫家怎么考较呢?”台下又有人问道。 “这个好办,能打过我的,便是此次的头领。” 众人望去,只见一人一个翻身就等上了校场擂台之上。那是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鬓角发白,看不清楚年纪。手持一杆细枪,俨然是个用枪高手。 “让我来试试。” 偌大江湖之中,从不缺乏有野心者,不等紫色女子宣布考较开始,就有一剑客一个翻身至台上。 也不知是那剑客实力太过差劲,还是那鬓角发白的枪客实力太过强悍,众人只见一阵风起,那翻身而上剑客又滚落下来。 再看那台上,枪客长枪未动,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校场众人,似乎在说,我随时等着你们来挑战。 人群之中,有人知晓剑客实力,隐隐达到二流高手之列,不曾想这么快败下阵来,一番上台挑战的心思也就冷了下来。 接下来,卫家一些家族护卫纷纷站定,管事拿着名册,坐在大桌之旁,静静等待。 “卫家选武开始。” 待得一声令下,众人也不见拥挤,而是排起队来,一一测试。 “长剑穿甲,甲裂。三流高手者,张有志。” “大刀穿甲,甲裂。三流高手者,王勤。” ……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毕竟有那鬓角发白的枪客在前,也没有几个人敢再造次。 待到日薄西山,西风渐冷,人群更加稀疏。 紫衣女子一一翻过名册,许久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管事看着紫衣女子,一言不发。 那有枪却不用枪的男子笑着说道:“小姐不必叹气。这毕竟人烟稀少,有两个二流高手已经是不容易,更可况还有十几位三流高手帮忙呢。” 管事这才笑着搭话道:“是呀,更何况还有一流高手的连长老压阵呢。” “涂管事辛苦了,连长老也辛苦了。”紫衣女子将名册还给涂管事,便径直离开了。 “我来试试。” 这声音稍显稚嫩却恢弘响亮。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道路尽头,迎着余晖,走来了两人。 在前的是一位少年,那少年堪称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高挑,一身青衣飘飘,手执玉扇,可称为翩翩公子。 少年身后乃是一位少女,相比之下,少女则不显眼,她身穿黄色衣裳,背上更是背着一把宽刃大剑。 待到走近,青衣少年拱了拱手,率先开口:“不才携带侍女,前来一试。” 少年有侍,持剑为仆。连长老虽久未在江湖左右,也知道,这是剑幕弟子的标配。 连长老也是拱手示意:“原来是剑幕高徒。” “我们可不是剑幕的人。我是我家公子的侍女。不是什么剑仆。”少女出声辩解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解释道:“这侍女被在下给惯坏了,连长老切莫见怪。” 连长老闻言一愣,随后微微蹙眉。 “我不曾说过我姓连。” 少年笑道:“卫家持枪的长老可不多,一招败敌,横扫青州无敌手,除了连长老,还能有谁?” 这话说得妥当,一番连夸带捧,横扫青州无敌手,连长老虽然心知有假,也不愿辩驳,而是笑着接受,扬手一道:“少侠,请。” “敢问少侠姓名?”涂管事哈了一口气,躬身问道。 “我家少爷叫无为。”那黄衣侍女答道。 “口天吴,为又是哪个为呢?” “错了,是一无所有的无,为所欲为的为。”少女咧开嘴角笑道。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涂管事心觉奇怪,就连在一旁的连长老也是露出奇怪的神情。 少年解释道:“是在下管教无方。不过无为二字确实是如她所言,有名无姓。” 不等连长老反应过来,少年佯装愤怒道:“你这妮子,还不赶紧上台去劈石头去。小心少爷我今晚罚你不能吃饭。” 那黄衣少女撇撇嘴,嘴角抽动,似有话语传出,却不见声音。 只见那黄衣少女不情不愿地上台,看着那状若小山的巨石,上前一看,用手轻轻拍了拍巨石,说道:“果然是远看石头大,近看大石头呀。” 少年无为只觉无奈,用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黄衣少女围着石头转了几圈,最后才回到擂台中间,背对着众人。她缓缓抽出背后大剑,一旁有人却是笑出了声。 连长老望去,发现那柄剑着实古怪。 江湖名录里,《武经》有云:剑,利器也,身开双刃,修直尖锐,横竖皆可伤人,直刺穿甲无碍。尽以铁为精,以血为食。凶险异常,生而为杀,非有德者而不用之。 那柄剑其实不该说巨大,只有修长的剑柄,约半尺有余,却没有修长的剑身与修长的剑柄相呼应,显得极其不伦不类。 那剑身极其古怪,宽厚异常。剑身长度二尺有余,宽约三四寸,更奇怪的是,那柄剑并没有剑尖,有的只是齐整得近乎一条直线的剑端。 这种情形,倒像是一柄剑的剑尖被其他神兵利器拦腰斩断,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黄衣少女双手持剑,闭目之后,瞬息之间,再度睁开双眼,巨剑重重劈砍下去,似砍进了那空气里。 四周一片静谧,安静地只听得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黄衣少女收起巨剑,快步走下台来,走到少年身边,傲娇说道:“怎么样?公子,我厉害。” 少年只得点头,看着少女一幅求表扬求夸赞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我家清儿最厉害。” 那管事却是着实摸不着头脑。 没有想象中的剑气呼啸而出,那巨剑也没有和巨石相接触,此时巨石依旧纹丝不动,完好无损。 那些二流三流高手终于爆发出了一阵狂烈的笑声。 “哈哈,笑死我了。那也能叫剑。” “这少女是哪家的愣头青,该不会是个傻子。” “这要是能劈开那巨石,我当场就把它给吃咯。” “有剑侍如此,那青衣少年该不会也是傻子。” 黄衣少女听到这话可不高兴了,旁人可以说她,却独独不该说她的无为哥哥。无为哥哥说了,瞧不起他们的,一一打过便是! 黄衣少女天不怕地不怕,一手叉着腰对那几人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聒噪得很。有本事,和我来打一场。” 殊不知那几人笑得更加放肆了,嘴里更是不干不净。 “小娃娃,我看你毛都没长齐。赶紧回家吃奶。” “对呀,和你动手,把你打得回家找娘,你娘都会心疼的。” “我看你家少爷不过如此,不如跟了大爷我。” 连长老看着少年,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无为嘴角一扬,说道:“不打紧,打一打也好。省得憋出病来。” 黄衣少女真的一手指点起来,然后用手指勾了勾,挑衅意味十足。 不消片刻,就有一位男子上台,涂管事一看,对着名册,说道:“刀客王勤,是一个三流高手。” 方才就属王勤笑得最欢,至于之后那句,跟了大爷我,也是出自他的口。 “小妞,伤了你,大爷我心里会难过的,要不你就跟了大爷我。” 刀客王勤不带刀,上台之后,神情倨傲,歪着头,斜眼看着这黄衣少女,嘴角带着猥琐笑意。也不怪他如此,毕竟在他看来,黄衣少女只是个不入流的剑客。而不入流妄图挑战三流高手,与找死何异? “王勤,倒是便宜你小子了。” “对,千万要怜香惜玉呀。” 王勤就要搭话,放心二字就要脱口而出,可惜,下一刻,他伸出的右手被一股巨力钳住,然后只觉天旋地转,整个身子被结结实实地砸在地板之上,这还不止,黄衣少女一脚踢来,重重地落在王勤的腰腹处,王勤被踢飞一丈有余,砸在了那巨石之上。 咔嚓一声,巨石从正中间迅速裂开,只留下一道整齐的缝隙。 哪里还有笑声出现,另一旁的几个所谓高手都止住了声。场面和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是一流高手。”连长老眼尖,一眼瞧出巨石的异常,缓缓笑着说道。 那黄衣少女又是用手一勾,对着那方才笑出声的几人,再度露出挑衅的神情。 不用连长老那话解释,那几人行走江湖,哪里见过这般的怪力,此时纷纷吓破了胆,噤若寒蝉。 “清儿,够了。下来。” 少年一句话让那几人如蒙大赦,黄衣少女下台之前,仍是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不满。那几人自是纷纷缩了缩脖子! 涂管事这才回过神来,在名册之上下笔如飞。 “巨剑断石,一流高手者,无为。” 少年有侍,有名无姓,巨剑断石,一流高手也。 第2章 见义勇为,碰上一碰 雪将歇息,风不止。一队人马翻山越岭,押镖前行。 队伍前列,一位女子身披貂裘大衣,身骑白马,策马在前。 一旁的中年男子也是在策马前行,看似与卫家小姐并驾齐驱,实则是落后小半个身位,并且紧紧保持不变。 “卫家这一次出来办事着实是下足了本钱呀。”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出头,一抹山羊胡子黝黑而有型。他转头望了一眼大队人马,发出一声感叹。 卫家小姐正色道:“这一次多亏了四叔帮衬,挑选了家里的精良护卫,更是说动了连长老出马,侄女在此先行谢过了。” 男子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诶,侄女说得哪里话。俗话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虽然不问世事多年,可是也知道这些年我那三哥的不容易。这一次他三顾茅庐请我出山,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更何况得罪了这个卫府的大管家,我以后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呢?” 卫家小姐赶紧赔笑,说道:“四叔说笑了。” 卫正良神情古怪说道:“我并不是那等古板人物,作为你爷爷的庶子,勉强混了个家族长老的位置。或许早些年有过意气风华,洒脱之举,那都不重要了。好在如今我年岁大了,心思也就淡了。这些年,青州上下,谁能比得上你爹卫正海的光芒呀。” 卫正良声音嘶哑,似两块石头在喉咙里摩擦。而卫家小姐听得真切,他父亲卫正海这些年掌管卫家大小事,号称生杀大权集于一身,只是,子不言父,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叔父面前呢。所以卫家小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只有沉默。 瞧着自己侄女一阵沉默,卫正良语不惊人死不休:“也就是我们卫家的家主听信奸邪所言,这些年来无所作为,才致使我们卫家每况日下。” 卫家小姐听到这话,神情一变,说道:“四叔慎言。” “慎言什么?便是那卫正曙在此,我也是这般话。他不过是家主,我一个长老还怕了他不成。我是当年心灰意冷,才慢慢地淡出了权力中心。不然哪有他好果子吃。”卫正良沉吟片刻,言语一柔,说道,“倒是这些年,三哥和五弟辛苦了。” “不过,卫家家主一日不换,这天一日不变,我看,卫家的病便是神仙来了,也治不好。” 卫正良话语悖逆,态度轻狂,卫家小姐与四叔接触甚少,不甚了解。不曾想,今日一番话语,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四叔竟然性烈如火,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对于这卫家状况竟是如此担心,对卫家家主是十分的不满。 又是一阵沉默,卫正良自觉多说无趣,拔出酒壶自顾自饮起酒来,也就闭上了嘴巴。 英气勃发的紫装女子一挥马鞭,大衣随着劲风飘荡,不知过了多久,她勒停胯下大马,眺望了一下远处的山关,说道:“四叔,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紫桑贼的山头了。” 卫正良脸色发黄,不见一丝笑容,嘶哑说道:“这次出门,你爹早已料到会经过柴桑贼的山头。所以提前送了拜帖和银子过去,想来他们不会为难我们。” “话虽如此,紫桑贼人多势众,我们也不可能处处打点仔细,依我看,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侄女处事,果然有乃父风范。不过,剩下那些紫桑贼都是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卫正良又喝了一口烈酒,朝身后说道,“这次行程紧密,我们万万耽搁不起。到时候若是碰到一些个不长眼的毛贼,还请连长老出手,震慑一下宵小。” 连长老身骑黄色大马,听到这话,拱手笑道:“分内之事,四爷放心。” “我当然放心。当年连长老一杆银钩枪,杀得那紫桑贼是闻风丧胆。不知道,这一次出行,能不能再一睹连长老的英雄风采。”卫正良摸了摸胡子笑道。 连长老一抖肩,将长枪横在身前,说道:“五爷谬赞了。这附近山头的紫桑贼和我打过几次交道,还算有些交情。相信用不着我出手,我们也能安稳度过的。” 卫正良闻听此话,摇头一笑,将酒囊给盖上。 一旁的卫家小姐倒是头一次听说这等秘辛,听到有人曾将令东林世家如鲠在喉的紫桑贼,杀得闻风丧胆,她也是来了兴趣,随即一拱手,恭维道:“原来连长老是如此的英雄了得。这几日是芷萱怠慢了,连长老切莫见怪才是呀。” 卫正良赶紧打圆场笑道:“他哪里会见怪,你今晚多给他准备两壶好酒便是。” “这事简单。今晚便能办到。”不过,卫芷萱试探性问道:“当年连长老如何雄姿英发,杀得那紫桑贼人闻风丧胆的,下次可得好好和我们说道说道才是。” 连长老神情有些落寞,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好似被人提起了伤心往事,只是冷冷说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卫芷萱与人打交道甚多,眼见连长老不愿提起,她自然不会傻傻地追深究,而是话语一转说道:“既然如此,紫桑贼的事,拜托连长老了。能不动干戈最好。纵然是动了干戈,也莫耽搁了我们路上的行程。” 卫正良点了点头,对这个小侄女的知趣颇为赞赏。 “四叔,我还是不放心,去检查一下情况。”说完,卫芷萱即刻掉转马头,就往车队后边赶去,查看车马货物情况。 一架马车之上,并无货物,仅有主仆二人,毕竟是一流高手的待遇,其他的高手对此也没有多少意见。 车外寒风凛冽,车内铺有毛毯,设有暖炉,倒是暖和。 主仆两人相对而坐。 黄衣女子脱下大衣,巨剑横放身前膝盖处,眼睛紧闭,似在养神。 对面的少年手指白皙,摆弄茶具十分熟练,可毕竟煮茶是慢火功夫,待到洗碗温茶遍,已是过了一刻钟。也亏得山路平坦,马车平稳,这才使得那道功夫茶得以上桌。 少年在身前倒了两杯茶,均是七分满,递了一杯过去,笑着说道:“来,清儿,试试少爷的手艺。” 寻常富贵人家,哪里有少爷煮茶,侍女喝茶的道理。 清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煮茶这般的水磨功夫,向来耐心极少的她自然做不来,就在刚才她险些睡着了,若不是这个名义上的少爷不让她睡,估计她已经睡了一觉。 那杯清茶入口,清儿一饮而尽,只觉微微苦涩,再往细处品,也没多少滋味。随后,她露出两排银牙,满足说道:“好啦,我喝完了。” 无为深吸一口气,笑嘻嘻问道:“少爷的手艺如何?” 清儿闻言一愣,试探性说道:“还……还不错。” “那你说说不错在哪里?”无为满是期待地问道。 “茶香浓郁,茶味鲜爽回甘,好似饮了海鲜汤……”清儿眼睛朝右上方望去,好似在努力回忆着某件事。 无为接话道:“吃了天上龙肉,琼浆玉液当如是?” 岂料清儿兴高采烈,不住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无为哥哥,你怎么也知道?” 无为少年心性,霍然站起身来,暴跳如雷道:“你当你无为哥哥是头猪吗?一盘冷饭炒三遍,狗也不吃了。快交代,这些话是谁教你说得?能在茶道之上与我并驾齐驱的,只有那个人。是你姜大哥教你的?” “哦耶,无为哥哥真是聪明。姜大哥说,无为哥哥喜欢听这种文绉绉的话,所以他让我多背几段说辞,可是清儿太笨,总是记不住……” 清儿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好啦好啦。”没有安慰,可怜的无为少爷只能静静入座,然后细声道:“清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喝茶?” “喜欢。”那个声音依旧细如蚊蝇,几乎听不清。 “我想听清儿的心里话。”无为循循善诱道。 “若是不要我品茶说味道,清儿是喜欢喝茶的。” “那便好,以后我们就只喝茶,不品茶了。” 此话一说,无为只觉脖子被人勒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耳边更是传来一道热气,芬芳若兰,声音里止不住的欣喜。 “无为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无为哥哥了。” 无为满脸通红,终于从牙齿里吐出几个字来:“我,快被你勒死了。” 不再品茶,也就没有压力,少女清儿倒是主动接过茶壶,添起茶水来。不过,那茶水满得几乎溢出杯子,无为秉着眼不见心不烦,也就随她去了。两人饮过热茶三杯,倒是颇为惬意。 “无为哥哥,你答应过我的事,你可别忘了。” 无为闻言一愣,问道:“什么事?” “哼,”清儿一嘟嘴,佯装生气,委屈道,“无为哥哥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今天给我讲故事的。” 倒是忘了这一茬,无为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正色道:“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嘛。话说……” 少女静静将头靠在无为的肩膀上,无为闻着熟悉的头发香味,缓缓道来。 “从前有一个小孩,生下来就被他父亲寄予厚望。六岁那年,还只是孩童的他就被送去了武学圣地之一的落枪林中学艺。落枪林可是与铁刀冢齐名的存在。落枪林里的高手不计其数,更为可怕的是,那里弱肉强食,堪称人间炼狱。而六岁的孩童进去之后,力气比不上他人,自然只有被欺负的份。” “吃不饱饭,身上只有数不尽的伤口和痛楚。在落枪林里,除了学枪就是学枪,单调乏味,不是一般人可以熬过来的。可喜的是,那小孩天资聪颖,真的有如世间少有之璞玉。不过十岁的年纪,就打败了全部的同龄孩子。等到十四岁,就能压过林中半数高手。” “他父亲自然高兴,对他更是严加管教。一块璞玉被打磨的过程是容不得半点杂质的。所以友情亲情爱情这般于武道无益的东西,都被他父亲给隔绝了。渐渐的,那少年终于养成了孤僻高傲的性格。” “十六岁那年,在与落枪林高手的比试之中,他因为心存怜悯,力尽之后的一招,并未取人性命。事后,他师父将那一枪给补上,不过是补在少年身上。一枪震碎他右边肩膀全部骨头,使得少年在床头修养了足足三个月。” “十九岁那年,他挑战他师父,这一次他成功了,他师父双手手筋被尽数挑断,以这样的名声,他得以走出落枪林。” “出了落枪林之后,他一人一枪挑战天下英豪,不到半年时间,就名入扶摇榜。扶摇榜的评语如是,未及冠,枪术登峰造极,迅猛如龙,诡谲莫测,未来可期。” “后来,他碰到了一生所爱。二人两情相悦,私定终生,也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惜,天不遂人愿。少年及冠,他父亲知道之后,竟然将少年爱人夺走,扔进了紫桑贼的山头里。” “待到少年找到爱人之时,她不仅已经死透了,更被人掏心挖肺。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 “痛失所爱,他拿起手中长枪,一头扎进了东林,只为挚爱复仇。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他手底下的人命不下千条。后来,他杀红了眼,又用了一年的时间,竟获得了杀境。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青州走出了一个大杀星,那人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走来,更获得了血枪的名号。” 故事讲完,清儿将脑袋从无为的肩膀上移开,说道:“那做父亲的也太可恶了。以后要是被我碰到,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知晓清儿心性如此,无为捏了捏她的脸,微微一笑,赞道:“我知道,我家清儿可是要做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客呢。” 不过,下一刻,清儿歪着脑袋,喃喃说道:“不过那血枪也挺厉害的,有机会,我找他碰上一碰。” 第3章 卫家小姐,八面玲珑 山路越发崎岖,一日疾驰,车马劳顿,车队选择在一处视野辽阔的空旷野地之上安营休息。 不远处,那些老手们很快就自发燃起了数堆篝火,供众人烘干衣服取暖,烹饪食物。 篝火旁皆是围坐六七人,此时大摆龙门阵,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白日里,他们赶路艰辛,但此行危险,谁也不知道那紫桑贼会在何时出现。老江湖的他们自然不敢饮酒。毕竟刀口舔血,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此时将入夜,好在卫家考虑周到,很快就派护卫给众人架起了铁锅,分下了一些肉食。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些江湖人士烘烤起肉食,煮起肉汤。更有甚者,去溪边取水之时,杀得一两条大鱼回来,炖了一锅美味的鲜鱼汤,引得旁人好生羡慕。 招揽的护卫常年在外风餐露宿,也不敢有过多奢望。何况卫家开出的酬劳着实丰厚,一来二去,也没有多少人有怨言。 卫家小姐一一从篝火旁慰问,将准备好的干粮分发下去,这样一来,护卫们更是感激涕零。 少年无为自然没有选择和其他护卫一起端坐。一来是他的侍女清儿那日表现的实力太过惊人,那些二三流高手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凑近。二来嘛,卫家派来护卫亲自为他们生起篝火,更是要替他们烘烤肉食。这般待遇享受,可谓是给足了一流高手的面子。 就在无为长舒一口气之时,岂料清儿大手一挥,示意那护卫走开,女侠决定自己亲自动手,展示一下一流高手其他天赋。 对此,无为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少爷,你怎么叹气呀?是不舒服吗?” 无为幽幽说道:“没有,少爷马上就要不舒服了。” 也不知道清儿这个丫头是中了什么邪,好好的一个女侠竟然迷上了做菜。按理来说,学做菜这种事,只要用心,便是不难。 谁知道,清儿学厨这件事,就让他大跌眼镜。 寻常初学者做同一道菜,必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可是女侠清儿在厨艺方面展示出惊天的天分,一如在厨房刻苦钻研十几年的大厨一样稳健,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是的,一道红烧茄子,清儿连做三次,不仅颜色完全一样,就连味道也是丝毫不差,放在一处,让人分不清楚先后区别。 无为心里碎碎念:要怪就怪那几个家伙坏起心眼,坑死人不偿命。明明难吃得要命,偏偏装作美味异常,竟然抢了一个精光。这还不打紧,那几人个个巧舌如簧,将女侠的厨艺夸得天上仅有,人间全无。 殊不知,这样最终苦的,还是本少爷呀。 从那以后,清儿便学会了做菜。 女侠挽起袖子,一顿收拾摆弄,终于是烹饪完成。 “少爷,来,尝尝本女侠的手艺。” 这称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会少爷,一会女侠的。 事实上,无为也难以计较。他抬头望去,只见清儿脸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面容,一双若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怀期待,脸上肉眼可见的真诚。 面对那送过来的漆黑兔腿,无为一手地接过,骨子里的抗拒,竟然是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幸好他反应极快,另一只手赶忙接过,这才没有露馅。 “怎么了?少爷,你不舒服吗?”清儿疑惑问道。 “没什么,也就是下午喝茶,有些多了,肚子有些撑。”无为解释道。 “那没事,我做的食物肯定没问题,说不定还能治好你的肚子呢。”女侠一拍胸脯,做出了自己的保证。 无为心想:“少爷我真是大意了。竟然让你去学做饭。”他打定主意,以后对女侠的所作所为一定要看着点。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无为撕下一条肉丝,就要嘴巴里面塞。 这漆黑的兔腿,入嘴之后,首先是一股浓郁的焦炭味,之后还是一股焦味,待到咽下之后,最后才带着一丝丝的肉香。哪里能够入口呢,也就无为这般强大的忍受力,竟是强生生地止住了胃里的翻涌。 “怎么样,味道不错。我这手艺可是经过很多人认可的。” 无为神情不变,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我家清儿好手艺。” 权当自己要她品茶,今日女侠请自己吃肉,这一切是因果报应呀。一念至此,无为润了润嗓子,轻咳了一声,又撕下一条肉干,狠狠地吃了起来。那神情大有三分英勇就义的豪迈,还有几分悲壮悲愤。 脚步轻缓,卫家小姐终于来到此处,看着仅有主仆二人,笑着说道:“想不到无为公子竟然是如此的年轻。” 算起来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借着明亮篝火,无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东家小姐。卫家小姐五官分明,一股子英气更是天然散发。 无为赶忙起身,说道:“原来是卫家女商士当面,久仰久仰。” 卫芷萱捂嘴一笑,说道:“不过是家父酒后之言,可当不得真。无为公子快快请坐。” 清儿则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二人说得是什么话。 卫芷萱自然地坐在清儿身边,也不讲究,熟络地聊起天来。 “传闻这位妹妹有一流高手的实力。” 清儿心直口快说道:“不是传闻,是事实。” “那不知你和你家少爷相比,谁比较厉害呢?” “少爷当然比我要厉害。不然,他怎么叫少爷呢。” 厉害的叫少爷,这身份不是父母给的么,卫芷萱一时之间,还不能明白这位女侠的思维。 无为则是打圆场道:“侍女多嘴,卫小姐莫怪。” 卫芷萱赶忙说道:“这是哪里的话?依我看,这位妹妹心直口快,倒是个十分爽快的人儿。” “是吗?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吗?少爷也经常这么说我。” 无为一阵无语,没曾想自己一句话,倒是让这两人拉近了距离。接下来的场面,渐渐变成了两个性格相近的女子之间交流谈心。贵为少爷的无为倒在一边当起了合格的听众。 临到末了,二人均是口干舌燥,卫芷萱这才止住了话题,转身和无为说道:“这一路上,还请无为公子好生关照。”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职责所在。卫小姐不必客气。” 卫芷萱意味悠长说道:“只是今夜风急,晚上千万要注意安全。” 无为点了点头,不以为意说道:“多谢提醒。” 就在卫芷萱就要离开之时,不料,女侠清儿说道:“对了,卫姐姐还没尝过我的手艺。要不要现在尝尝呢?” 卫芷萱与这侍女一见如故,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亲近的机会,她笑着说道:“那自然是我的荣幸。” 女侠清儿高兴异常,朝无为挑眉示意,无为也就老老实实撕下一条肉干,给卫家小姐递了过去。 良久无言,无为也有些看不清楚卫家小姐脸上的神情。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清儿依旧是满怀期待。 “我家清儿的手艺向来是极好的。怎么样,还不错?”无为说话间挤眉弄眼,语调倒是未见异常。 与人长打交道的卫芷萱哪里能不明白,直接出口夸赞道:“公子所言正是,便是金意楼的厨子,也做不出这般的美味呀。” 这一句话,更是将女侠的手艺提升了一个档次,也将无为少爷的味蕾打落又一个地狱。 “无为公子真是好福气呀。”卫家小姐又是一声感叹。 “听到没?少爷,你可要全部吃光呀,千万别浪费了。”清儿双手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说道。 瞧着少年苦涩笑容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卫家小姐捂着嘴,强忍笑意,一声告辞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卫家小姐的背影,清儿说道:“这卫家小姐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有品位的人。” 听到这个评价,无为心里想着,你说她八面玲珑是真,可是这好人从何说起呢?莫非就是和你聊了几句,吃了你一块肉,夸了你一句? 下一刻,清儿女侠一句话,则是险些让无为一个踉跄跌倒。 “少爷,瞧瞧人家,你多和人家学学。” …… 酒足饭饱,热闹将歇,不少人烤热了身子就转身往帐篷内走去。 今夜无酒,连长老早早睡下。 忽然,一阵寒风呼啸,直贯入帐篷之内,连带着一阵寒意回荡。连长老猛然睁眼,并未起身。 连长老感知敏锐,察觉到来者只是一人。那人入帐之后并无多大动静,而是选择在自己身边不远处静静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连长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装作勉强起身之后,并没有去抓那杆银钩长枪,而是顺手抓起了一旁熟悉的皮质酒袋。 “连长老果真是嗜酒如命呀。” 连长老抬头一看,终于是看到不远处的地板之上,端坐着一人,那人一抹黝黑的山羊胡子,双手环抱胸前,正是卫家四叔。一脸的笑意。 “我道是哪里来的小毛贼。原来是四爷,您大半夜的不睡觉,往我这处来,莫非也是想要讨酒喝?” “血枪连云飞若是只有这般警觉,恐怕早就被紫桑贼挫骨扬灰了。你醒来的那一刻,我以为你会去抓住那杆银钩枪,没想到还是你的酒更为重要。我深夜来此,自然不是为了讨酒喝,而是要与你做一桩买卖。” 连云飞说道:“什么买卖?连某孓然一身,除去这杆银钩枪,真不知道,浑身上下有什么东西,值得四爷如此惦记呢?” “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这血枪杀戮血腥异常,我一个生意人,要来也没用。” 连云飞打了个呵欠,含糊道:“四爷有话不妨直说。” “连长老对我卫家怎么看?” “四爷莫说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长老,岂敢对卫家有什么看法?” 看着连云飞似狡猾鱼儿,死活不肯上钩,卫正良深吸一口气,终于是抛出了杀手锏:“卫家奸邪当道,那卫正曙昏聩无能,这么多年来尸位素餐,不思进取,致使我卫家日渐式微。我辈痛定思痛,决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是以,我欲成大事,想请连长老帮忙。” “连某一介武夫,无用之躯,实在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若是让我去刺杀卫家家主,四爷还是请回。连某就当做了一个梦,听了一些梦话。”这等话语,俨然是下了逐客令。 “连长老放心,我们既然决定起事,自然不打算行刺杀之诡道。所谓名正言顺,我们自然有详细计划。具体事宜我亦不方便透露。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让连长老去刺杀任何人。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保证让你享用不尽。” 这个条件在卫正良看来,着实丰厚。在他看来,那些江湖人士如过江之鲫一般追名逐利,到头来不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吗? 而连云飞早已名扬青州,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只听连云飞一阵嘲讽道:“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呵呵,四爷当真是看得起在下。” 这番嘲讽有些刺耳,倒是让卫正良放下心来。这不怕鱼儿大开口,就怕鱼儿不长口呀。 “连长老想要何物?尽管说来。凡是我卫家所有,任你取之。” 连云飞好奇问道:“任我取之?” “对,任你取之。只要你能助我们夺得家主之位。” 瞧着卫正良如此胸有成竹,连云飞玩味笑道:“若是我想要你们卫家的至宝凌云录呢?” 卫正良低下头,看不清神情,显然是犹豫了。既然称得上卫家至宝,哪里是一般东西。而这凌云录来头不小,关系也重大。 料想卫正良拿不出这般筹码,连云飞又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说道:“既然四爷……” 卫正良终于是咬了咬牙,打断了连云飞的话,缓缓说道:“没问题。成交。” 这话一处,连云飞顿时睡意全无,看着这卫正良下的如此决心,也知晓他们所谋之大,成事也是极有把握的。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不知道,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今夜里,陪我看一出好戏。” 连云飞眉头舒展,朗声笑道:“我这人倒是最喜欢看戏。” 第4章 黑骑携弩,漫天要价 夜渐冷,雨微。 帐篷之内,卫芷萱坐在一张小木桌旁,桌上有信一封,信封之上空无一字,独独信封之内,宣纸之上,鲜红的卫家家主之印尤为醒目。信的内容她早已熟读数遍,只是,她依旧不明白家主为何会如此安排?自己那个神机妙算的父亲又是否知晓呢? 信的结尾,是一句叮嘱。 阅后即烧,勿使第三人知。 卫芷萱摇了摇头,叹道:“这等事情,传将出去,又该如何收场呢?” 良久之后,卫芷萱将信封伸向火烛之上,最后扔入盆中,整封信化为灰烬,再难看到丝毫痕迹。她的眼神再度变得坚毅。 帐篷之外,细雨朦胧,于这寒冷时节再添几分萧瑟之意。 月色渐无,月牙藏于云后,山坡之上,数十人皆是骑着大马,身穿黑袍,严阵以待。 为首之人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一览卫家营地风光无虞。 “当家的,时辰差不多了。”一旁有人提醒道。 为首那人脸上扬起笑意,将食指放在嘴角之上,使劲一吹,一声似雄鹰的清啸划破寂静夜空。 身后立马有魁梧壮汉仰天长啸,发出喔的一声长啸,其余众人皆是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好似狼群来袭。 “紫桑出没,破财消灾。” 众人齐声唱和,随即纷纷扬鞭驰骋,骑着大马,直冲山坡之下,声势浩荡。 听得那一声口号,帐中众人都已惊醒。还未等到护卫走出帐篷,那些人骑着大马已然来到营地中间。 要怪这柴松贼出现的时机来得太巧,速度着实太快。负责守夜的几位护卫本就在半睡半醒之间,突闻紫桑贼的口号,一时慌乱,竟是没有预警。 马上为首之人大手一挥,众人纷纷下马,手持兵刃,直往各处帐门走去。 卫家的家族护卫们哪里肯束手就擒,有些速度较快者,已经是手持兵刃,藏在阴影处,做好了准备。 待到那黑衣人掀开帐篷,只见一道亮光刺眼,护卫手中的刀刃便笔直刺向黑衣人,奈何黑衣人速度更快,噌的一声,一支弩箭呼啸,就插在那护卫胸前,那护卫眨眼之间便一命呜呼。 “那贼人竟然有弩箭。” 帐篷之中时不时传来打斗之声,卫家护卫多有死伤,在黑衣人的弩箭威慑之下,那些反抗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 “紫桑出没,破财消灾。我们只为求财,不害人性命。帐内的侠士们,不想我们一把火烧了这些帐篷,就请老老实实出来。” 那些招揽过来的江湖高手本欲反抗,可听得卫家护卫的喊叫,知晓贼人竟有弩箭,心凉了半截。又听得那贼人的安抚,心也就安了下来。毕竟,谁也不愿为了逞一时英雄,而白白丢了性命。 于是,没多久的功夫,那些之前还意气风华的江湖高手个个如打蔫了的公鸡,萎靡地来到篝火旁。他们手中的兵刃自然也是被贼人夺走。 营帐不远处,一辆马车藏于林中,马儿嘴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保证不能发出任何声响。无为夜里将马车移到此处,是以,主仆二人此时安然无恙。 “幸亏无为哥哥聪明,把马车移到这林里,我们才能没有事。” 无为目不转睛地看着空旷营地之上的场景,陷入了沉思。 见到有盗贼出没,而卫家护卫皆处于危险之中,清儿睡意全无,眼睛发亮,喃喃自语道:“待会,清儿要选择怎么样的出场姿势才好呢?” “等等,清儿,事情没这般简单。” 清儿一向不爱动脑,问道:“那事情是怎么样的呢?” “卫家小姐肯定是知晓山坡之下的危险,哪怕再空旷,贼人骑马而下,他们想跑已经是不可能。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选择在那里呢?” “对呀,那她为什么要选择在那里呢?” 听到清儿复述自己的问题,无为一笑,说道:“我也不敢确定,再看看。” 一个提宣花板斧的魁梧男人在众人身旁来回踱步,眼睛不住打量着场中众人,俨然将他们看作待宰的羊羔们,继而狞笑道:“你们这些个兔崽子,都给大爷我老老实实待着,别想着乱动,不然,本大爷的家伙事可不长眼。” 事实上,那些高手护卫看着周围数十把装好箭的弩,哪里敢乱动。 稍后,只见卫正良和卫家小姐也是被押到场中,卫正良身后还有卫家长老连云飞。 见到这三人,卫家的护卫中有人低下了头,而那些江湖高手见到连云飞,直感意外,心想连你这个一流高手都只能束手就擒,卫家还能说我们如何?于是乎,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昂起头来,连带着心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卫芷萱发丝凌乱,脸色如常般平静,丝毫不见慌张失措。 一旁的卫正良脸色稍显苍白,他衣着单薄,没了裘衣的他手脚发冷,只能在原地局促地搓着手掌,不停地往掌心处吹气。 两相比较下,卫芷萱身为一个弱女子,气度沉稳,临危不乱,不愧是有卫家女商士之称的人。无为心里涌起一丝怪异之感,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此时马上还有二人端坐着,他们于紫桑贼里有名有姓,自然不是普通小毛贼的行事和眼界。 为首之人问道:“是哪里来的尖头,报上名来。” 尖头在土匪黑话中,正是商人的意思。卫正良言语不善,说道:“瞎了你的狗眼,不会自己看吗?” 那手持宣花板斧的汉子哪里由得这老头这般说话,走近之后,一把提起卫正良的胸领,骂道:“我看你个糟老鬼是脑袋想搬家,活腻歪了,是。老子成全你。” 说完,那汉子提起手中板斧,就要动作。 不料马上另一人说道:“三当家,切莫冲动。” 一声冷哼,那汉子却是不敢违逆,只得放开卫正良的胸领,最后猛然用力,将卫正良狠狠往后一推。 卫正良被连云飞架住,才止住了身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青州卫家。久仰久仰。” 马背之上的那人嘴里说着久仰,语调尤为怪异,大名鼎鼎四个字听得刺耳,眼神也是轻蔑带笑。 卫芷萱说道:“我们卫家和你们紫桑井水不犯河水。” “确实,可是,如今我们那井水枯竭,自然要取卫家的河水来救命。” 卫芷萱说道:“当家的,我们卫家虽说这些年声势渐微,可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知道,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的确,卫家出了一个智计无双的卫正海,谁人敢小觑呢?打劫青州世家的卫家,一般的小盗贼还真不敢想呢。”马背上为首之人一顿,笑着道:“可别忘了,我们可是紫桑贼呢。不是有十一甚至十二分把握,本当家的还真不敢来趟这趟浑水呢。” 马背之上另一人摘下斗笠,露出了稍显清秀的脸庞和头顶的纶巾,卫芷萱一看,那人是个落魄书生打扮,如今世道,书生落草为贼,她也不觉得稀罕。 那书生打扮的男子话语不重,略带惊呼道:“想不到是大名鼎鼎的卫家女商士带队。” 为首之人笑着问道:“不知道卫家女商士身价几许?” 卫芷萱本来就没指望自己身份能藏住,紫桑贼敢对他们动手,自然是做好了调查。此时被人点出名姓,那卫家女商士五个字听在耳中,着实有些刺耳。 她依旧没有丝毫尴尬和胆怯,洒脱道:“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卫家也是认栽了。紫桑出没,破财消灾,无非是为钱尔。那满车的货物你们尽管拿去。” 书生打扮的男子赞道:“卫家女商士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狗屁的不让须眉,我们寨子全部人马出动,就为了你那车货物,你个小妞,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再说了,那车货物值几个臭钱,值得我们大当家的亲自出面?” 卫芷萱脸色一冷,说道:“那阁下且开价来。若是价钱公道,我们卫家自然会出。若是狮子大开口,哼,我一人生死事小,我卫家绝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一个卫家或许不够看,再加上一个冷家,我怕你们紫桑贼未必能啃得下。” 这时候,头戴纶巾的书生说道:“卫家小姐,言重了,我们倾巢而出,本就为钱财而来,无意起刀兵。若是我们要得太少,显然是看不起卫家。而以卫家女商士的这五个字,我们索要,小小的三千两,并不算过分。” 卫芷萱淡淡说道:“于我卫家而言,三千两还不是简简单单,不值一提。” 为首之人再度开口,打断卫芷萱的话,补充道:“是三千两黄金。” 如此喊价,说是狮子大开口,那便是说轻了。要知道卫家一年收入,也不过这个收入。 卫芷萱眉头紧锁,一时之间倒是没有搭话。 一旁的卫正良却是气的直跳脚,他身为长老,哪里能不知晓这个数字的含义。只见他破口大骂道:“三千两黄金,相当于卫家一年的收入。且不说我卫家现在没有,就是我们卫家有,你们也休想拿到一个子。” “你们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是打算一口吃下我卫家这头大象。人心不足!此等生计买卖,你们紫桑贼人就不怕遭报应吗?侄女,别怕,哪怕今天我们都死在这里,也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总之,你千万不可答应他们的要求呀。我们卫家可不能再有这般的折腾了。一条人命三千两黄金,简直丧……尽……天……良,你们休想,休想!” 为首那人漠然说道:“你们卫家这些年鱼肉乡里的本事,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 “放你娘的屁。紫桑恶贼……” 手提宣花板斧的汉子性格本就毛躁,听到自己老大要求被驳回不止,那老鬼竟还辱骂他们,他心中不忿,哪里肯罢休。于是,汉子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倒提斧柄,顺势抡起,就往卫正良头顶上砸去,似乎一下,就要将卫正良劈成两半。 “快看,血枪出手了。”清儿一声惊呼。 无为一眼望去,连云飞见斧头袭来,身形忽动,一把拉过卫正良,右脚向后一踹,借着脚踝一扭,猛地一脚侧踢,就点在那斧面之上。 第5章 弩箭森森,血枪低头 江湖之大,刀枪剑三种武器深受侠客喜爱。是以,江湖之上,刀客剑客与用枪高手不计其数。 而紫桑贼的三当家偏爱斧头,一来他身材魁梧,力气颇大,与斧头相得益彰。二来他不会高深功法,那宣化大斧势大力沉,他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且不说那一斧头下去,砍断骨头,哪怕拿在手中,也是颇为吓人。更何况,至今为止,他斧头之下的人命也有数十条之多。 那三当家一斧头劈下,势大力沉,与连云飞之脚相撞之后,便如细柳遭遇劲风。 斧头似失去了重量,被那一脚撞飞。 三当家只觉自己虎口发麻,险些把持不住,最后,那斧头是哐当一声,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遇到高手了,三当年心头一紧,脸上却是凶悍异常,吼道:“哪里来的老鬼,我看你是活腻了。老子今天就削了你。” 远处的无为一笑,连云飞双鬓微白,面色苍白,被说成老鬼,倒也贴切。 连云飞收脚,正色说道:“在下连云飞。” “老子管你是虫儿飞还是鸟儿飞,待会就让你飞不起来了。”那盗贼三当家气愤道。说完,他低下腰去,双手握住起斧头,费了好些功夫,才把斧头拿起。 马背之上那人则是哈哈大笑,连带着拍了拍手掌,送出了掌声,说道:“原来是令我紫桑闻风丧胆的血枪连云飞。” 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人哪怕不在江湖,他的名,对于某些人依旧是噩梦。 一如血枪之于紫桑贼。 “当年你在这大山中杀我紫桑人数过万,借我紫桑扬名。今日一见,这等气度,果然名不虚传。” 面对来人的赞扬,连云飞双手负后,仿佛从未出手过一般,十足的高手做派。 此时飞雪又起,连云飞一低头,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紫桑还有人记得我。” 看着那个倔强孤傲的背影,无为笑着道:“清儿,你看人家这话说得讲究。好像是碰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又好像在唏嘘自己当年的英勇和威风凛凛。” 清儿说道:“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一枪杀出重围?” “快看。” 画面一转,那为首之人依旧将面容藏在黑袍之下,沉声道:“当初我听那故事,只觉自己晚生了十年。今天就让我看看,是不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若是前面恭维之话如春风细雨,那么此时话语一冷,便是风雨欲来。那马背上之人做了一个手势,身旁众人纷纷将弩箭对准了血枪连云飞。 弩箭这东西不似弓箭,精钢打造,设计精巧,准确度较高,力大穿骨。 弩箭一出,高手护卫们纷纷脸色苍白。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狭窄的地形,弩箭齐出,他们兵刃施展不开,身法也是躲闪不得,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一些人不由得腹诽,你血枪一个人逞英雄好汉,连累我们这些无辜作甚,真要耍威风,方才就该提枪去杀贼呀。真是个害人精。 连云飞右手握拳,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出手。 身后的卫正良则是在他耳边轻声一句,连云飞也就松开了右手,只是一声冷哼,就将头别过去。 那弩箭森森,依然对着众人。 卫芷萱也没料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方才还在商议价格,瞬息之间就剑拔弩张。她是见过这弩箭威力的。当时那侠客也是仗着自己一身好武力,最后被人逼到角落,活活射成了一个刺猬。没想到自己也会落到这般窘境。现在这地方比当日那角落也好不到哪去,关键是她武功低微,手中的短剑仅为防身,也无处可逃。 卫芷萱对着为首的黑衣人一笑,说道:“大当家,你们为钱而来,何必咄咄逼人。三千两黄金虽是不少,我们还是付得起的。”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哪里有性命重要呢?”马背之上那人极为满意卫芷萱的态度,点头赞道。 “就怕有人不服气呀。当年杀我紫桑过万,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殊不知,这世道变了呀。血枪大人。威风凛凛似老虎,也有落平阳被犬欺的一天。所以,奉劝一句,切莫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卫芷萱又望了连云飞和卫正良一眼。 这一眼是提醒,更是询问。 连云飞那里受过这等嘲讽,冷冷说道:“他日,定当再领教阁下高招。” 这话一说,众位护卫高手的心又是提了起来,心里想着,血枪大爷,求你了,少说一句。我们的命可都捏在你手里呢。 他日讨教,自然是心有不甘。身为高手的连云飞,今夜被人用弩箭欺负,心高气傲如他自然是不服气。为首那人眼见买卖达成,心情微微畅快,也不计较连云飞,爽朗道:“随时奉陪。” “不过,卫家小姐,料想你们现今手头上没有三千两黄金,不知道,你们打算以何人何物为质呢?” 这话一说,卫芷萱心里一紧,想道:终于是来了,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只见她微微一笑,掏出腰间短剑,说道:“此剑乃我卫家之宝,价值不菲,今日暂且奉上做抵押,请大当家过目。” 那为首之人笑着问道:“以剑为质,莫非是那神兵榜中的宝剑不成?” 卫芷萱说道:“自然不是。” 那为首之人看也不看,摇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看了。我紫桑杀人越货无数,这等的宝剑,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卫家小姐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卫芷萱问道:“那大当家意欲何为?”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开口提议道:“依我看,以人为质,七日为期,才是稳当。” “那二当家你说说,我们要以谁为人质呢?” “若是以卫家小姐为人质,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她是卫正海的女儿,卫正海独此一女,奉若掌上明珠,料想那卫正海也不敢不来赎人。” 为首之人明白那书生仍有后话,点头说道:“你接着说。” “若是以卫家四爷为人质,他与卫正海是手足兄弟,更是卫家小姐的族叔,绑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为首之人顾左右而言它,问道:“我突然想到一个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双管什么下来着。” 书生模样的男子说道:“大当家的,是双管齐下。”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将卫家小姐和卫家四爷都绑了。我们打道回府。”为首之人又补充道,“对,还有那个血枪,我们也带走。” 闻言,卫芷萱却是一惊,险些大呼出声。 在众护卫高手眼皮底下,三人就这样被浩浩荡荡的紫桑贼人掳走。 只留下那紫桑贼响亮的声音在夜空回荡。 “记住,通知你们卫家,七日之后,提金三千两,到紫桑去赎人。否则,后果自负。” ………… “不对,这情况不对劲。”少年无为坐在马车之上,惊呼道。 “什么不对劲?”晴儿问道。 无为低沉说道:“卫家小姐有些不太对劲。” 清儿又问道:“我倒是没看出来她不太对劲,无为哥哥是不是弄错了?” “首先是那数目太多了,三千两黄金,就连卫家四爷都知道,卫家未必拿得出,偏偏卫家小姐答应了。既然如此,那些紫桑贼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卫家的货物,而是这三千两黄金。可是,他们有什么把握卫家一定会拿出三千两黄金呢?” “若是卫家拿不出,难道紫桑贼真的杀人不成?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那可是青州的卫家。那可是卫家小姐呀。” “最后选人质,按理来说,只掳走卫家小姐即可,料想那卫家四爷不敢不报。可偏偏,紫桑贼将二人都掳走,这样,单凭一些护卫去报信,到时候,谁人与他们接头呢?” 无为闭目凝神,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脑海意识飞速运转,与卫芷萱打交道的回忆变得清晰,仿佛历历在目。 “只是今夜风急,晚上千万要注意安全。”这是卫家小姐说的。 三千两黄金是卫家小姐答应的。卫家四爷也是誓死不从。虽然形式不如人,可作为商人最擅长谈价还价,卫家女商士之称的卫芷萱就这样答应了。如此爽快。 最后,回想起那卫家小姐吃惊的模样,无为倏然睁开眼,说道:“不好,出事了,要出人命了。” 清儿不敢怠慢,手中马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马蹄更急,车马飞奔。 第6章 同族相残,人老姜辣 山林多树,却是风雪不留人。 待到急行十多里,那紫桑贼就此停下。 林间瓦房简陋,半壁塌陷,也无片瓦遮身。 在书生打扮的男子吩咐下,黑衣人熟练点起篝火,稍作休息。 “将他们带上来。”那紫桑贼的大当家依旧身穿黑袍,不显真容,冷冷一句话语,不含任何情感。 拿着宣花板斧的三当家正在端着自己的斧头,时不时哈一口气,然后用粗麻布轻轻擦拭,显然无比爱惜他的兵刃。 “将他们手脚都松开。” 一旁的盗贼不敢违逆,只得老实照做。 卫芷萱轻轻揉捏发酸的手腕,目光投向了那黑衣人,眼神里满是不解。 连云飞则是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周围环境。 那些黑衣人纪律严明,并没有都围在一处聊天,而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时刻戒备着。 片刻之后,连云飞收回目光,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一阵沉默,倒是卫正良先开口说道:“大当家这般统御手下,在紫桑贼中,倒是不多见。想来,大当家定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那为首之人摘下黑帽,抖了抖身子,将身上积雪抖却,面容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 卫芷萱只见那男子年岁不大,梳着利落的发髻,面容阴柔,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对眉眼。细柳眉毛之下,那双眼睛似一汪秋水,冷漠异常。不知为何,卫芷萱觉得那男子眼睛里的冷漠比如今的冰雪更甚,仿佛下一刻就要渗出寒芒,将她给刺伤。 “对了,还未自我介绍,我姓仇,报仇雪恨的仇。你们可以叫我仇啸笙。日后,你们做鬼,也好来找我。” 那男子嘴角含笑,他眼中的那汪秋水也就荡漾起来。不过,依旧是寒冷。 面对这般威胁,卫正良赞叹道:“想不到紫桑中竟出了仇当家这般的英雄少年,如此的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相信仇大当家以后定会飞黄腾达,名扬天下的。” “四爷过奖。”仇当家沉声说道:“实不相瞒,这次出来,我是奉了我家老爷子的命令,老爷子告诉我,一共是有两笔活计。两笔活计都是人头买卖。” “其中一笔是黄金百两,买卫家四爷的项上人头。至于这第二笔嘛,也是百两黄金,不过,买的却是卫家小姐的人头。我家老爷子来者不拒,都接下了。可他没有吩咐我,到底是只做一笔买卖还是两笔买卖都给做了。” “听闻卫家小姐足智多谋,现在,我想请卫家小姐帮我出出主意。”说完,仇啸笙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慢慢地把玩起来。 卫芷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出于这原因而被绑来,她低声道:“敢问大当家,是何人要买我和我家四叔的人头?” 仇啸笙头也不抬,摇头说道:“无可奉告。” 卫芷萱一笑,说道:“那也无妨。既然我答应过给大当家的三千两黄金,大当家请放心,我卫家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仇啸笙匕首出鞘,放在眼前,面无表情说道:“其实,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们两个都给杀了?再去拿那三千两黄金呢?” 卫芷萱反问道:“大当家的莫非不想要那三千两黄金不成?” 不等仇啸笙开口,卫芷萱身后倒是有个声音响起。 “三千两黄金?这等天价的赎金说出来,芷萱侄女,你自己信吗?” 那话语里有些嘲讽,还有几分质问的语气,正是出自卫家四叔卫正良之口。 卫正良眯了眯眼,冷言说道:“方才若不是大当家的将你也绑来,我还不清楚,我一个卫家的小小长老,竟然可以抵三千两黄金。” “四叔,你……”卫芷萱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卫正良轻蔑一笑,说道:“侄女,你不必再演戏了。我都知晓了。想必买我项上人头的手笔,是出自你的手。” “四叔,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可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卫芷萱辩解道。 “哪里话?一家人?一家人?哈哈”卫正良状若疯狂,哈哈大笑,竟是笑弯了腰。 片刻之后,卫正良起身,再看那双浑浊的双眼之中,笑出了一些泪花,他咬牙说道:“你以我为人质,作价三千两黄金,时候一到,卫家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金子呢?这种情况,必然是老夫的一具尸体送到卫家。到时,你只需要假惺惺地抹几滴眼泪,又在那卫正曙立了一件大功。” “怎么样?侄女,老夫分析的还不错。” 卫芷萱额头之上冷汗直冒,依旧强装镇定说道:“我不知道四叔在说什么。” “只是可惜呀,可惜。”卫正良看着卫芷萱如此神情,借着嘲笑道:“如今你我二人都落在这紫桑山贼手中,小侄女,你猜,仇大当家会怎么选择呢?” “不知卫家四爷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这种事,可一不可二。不管是杀了我这可怜的小侄女,还是杀了我这个无用的老朽,仇当家的都可以说是依命令行事。若是两边都给杀了,那仇当家的便是于我卫家结下了死仇。到时候,卫家的人上门算账,倒是有些麻烦。最重要的是,你家老爷子会不高兴。” 仇啸笙问道:“哦,卫家四爷认识我家老爷子?” “东林为疆,青州称王。我与他老人家有过数面之缘。” 说完,卫正良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朝仇啸笙递了过去。 那令牌之上,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直破云霄。 仇啸笙接过之后,端详片刻,最后朗声笑道:“想不到,最后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 “三斧,动手。” 卫正良张手制止道:“且慢,仇当家的,就让我和我这小侄女再说最后的几句话。” “请便。”说完,仇啸笙继续低头,把玩着匕首,丝毫不关心二人说了什么。 卫正良转过头来,看着头发湿漉漉,脸色有些苍白的卫芷萱,笑着道:“不必惊讶。侄女肯出百两黄金买我这个糟老头的项上人头,那是对你四叔的厚爱。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做得了初一,我这个做四叔的,当然得做个十五让你瞧瞧。” “不错,那百两黄金买你项上人头的,正是我的手笔。” 卫芷萱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四叔,她不明白,自己行事隐秘,为何会被四叔知晓? “你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吗?”卫正良似乎一眼看穿了卫芷萱的心思。 卫芷萱一愣,不知这个不问家族事务多年的老人,竟然能洞察人心。 “放心,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就让你带着这疑惑,死不瞑目。” 几句话说完,卫正良得意洋洋,那卫芷萱却是心有不甘。 “不行,你们不能杀我,我爹是卫正海。” 仇啸笙懒得理会,望着那个持着斧头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也宣告了卫芷萱的死刑。 “本是一家人,我不忍见血。这小侄女虽然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好歹是我兄长的女儿。烦请壮士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让她身首异处就好了。”卫正良朝那持斧男子拱手说道,最后别过去头,似不忍看到那身首异处惨状。 一旁的三斧有些缓慢地站起身来,耷拉着脑袋走到了卫芷萱的身前。看着世家小姐的卫芷萱在风雪中的曼妙身材,他眼神里闪过一抹贪婪的痴迷的光彩,血脉也是微微喷张。 没有等多少时刻,叫三斧的男子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斧头,汇聚了全身的力气,便是干净利落地一斧头砸下,就要将那如花似玉的卫家小姐给摧残了。 卫芷萱终于是慌了神,尽显临死前的挣扎,大声喊道:“不要,谁来救救我。” 连云飞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同族相残的把戏,他早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看到卫家小姐无助模样,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年那女子是否也像眼前的卫家小姐这样求救过,是否也是这般的无助? 真的会有人来救她吗? 连云飞摇头,有些颤抖的手掏出腰间酒袋,他拔开酒塞,大口一吞,闭上眼睛,一饮而下。 斧头势大力沉,来势凶猛,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在卫芷萱的身上。 就在这时,只见空中两颗石子如闪电般飞出,传来一声闷响,电光火石之间,引来了两声尖叫。 一个是震耳欲聋的叫声,另一个则是哎哟一声的呼痛声。 前者是来自一个女人,后者是来自一个男人。 女人是卫芷萱。准确地来说,卫芷萱见自己命丧斧头之下,极尽女人声音的尖锐,贯彻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 “啊”的一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山林,吵醒了不知多少飞禽走兽的美梦。 男人是持斧的三斧,猝不及防,他遭到一颗石子偷袭,呼痛不已。 外行看门道,内行看热闹。 仇啸笙倒是看得仔细,那其中一颗石子打在三斧的手腕之上,使得他力道一减,斧头脱手而去。 第二颗石子后发而先至,准确地落在斧头之上,令斧头偏离轨道,落在了地上。 仇箫笙放下匕首,嘴角一扬,似乎找到了乐子。 身体之上没有任何疼痛传来,卫芷萱睁开眼,只看到那持斧的男子捂着手弯着腰,那柄宣花大斧也是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之上。 三斧顾不得手腕的疼痛,环顾四周,骂娘道:“哪个龟儿子的,敢暗箭伤人。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不一斧头剁碎了你。” 倒是全然忘了自己的斧头已经脱手而去,若是有心人一看,会发现有一粒石子已经嵌入了那斧头之中。 一粒石子之威尚且如此,那来人又该是如何实力呢? 风吹叶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众人四处张望,也是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个清脆若黄莺的声音响起:“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也不害臊。” 三斧也就是不见来人,不由有些怒了,骂道:“要是你妈在此,老子才是要叫她知道老子的本事。” 这般狂言脏话,自然是不堪入耳。 林中又响起一个训斥之声,“聒噪。” 声音未落,又是一粒石子飞出。 众人只见得那粒石子速度奇快,肉眼难以捕捉,直朝三斧头面门而去。 三斧要看躲闪不及,只得架起双臂,挡住面门。 砰的一声,那粒石子结结实实落在三斧手臂之上,三斧只觉被一股巨力击中,手臂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整个身子也是往后退了两步。 仅仅一粒石子,竟能如此伤人。 仇箫笙更是来了兴趣,心里想着,那人究竟是谁?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来人终于现身。 只见那二人施展轻功,身形翩翩,落在庭院之内。 少年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高挑,一身青衣飘飘,手执玉扇,脸带笑意,可谓是公子世无双。 少年身后有一少女,身穿黄色衣裳,背上更是背着一把宽刃大剑。 来者正是少爷无为和一流高手清儿。 “卫姐姐,别害怕,我们来救你来了。” 第7章 巨剑挫敌,只为道义 月夜之下,身处林中,紫桑贼若是主人,少年自然是客。 清儿立马将卫芷萱拉到自己身后,她手持巨剑,虎目一睁,一一从那些黑衣人身上扫过。 偏偏那少年不卑不亢,对着那面若冰霜的仇啸笙说道:“见过仇当家的。” 仇啸笙反问道:“我见过你?” “素未谋面,不过仇当家之名,是如雷贯耳。” 行走江湖,讲的是一个脸面,更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无为并未把救人之事摆在台面之上,而是与仇啸笙打起了招呼。 仇啸笙声音冰冷,似乎不愿和少年多客气:“那你说说,我有何名声?” “苍苍竹林啸,杳杳萧声起。风急天亦高,青山归远时。” 听到此话,仇啸笙身子却是猛然一惊。 无为看了一眼仇啸笙,继续说道:“一月之前,紫桑之中,又多了一位统领。这位统领年纪轻轻,却是心狠手辣。山中人称他为竹叶青。” 少年声音轻轻,传入仇啸笙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到底是何人?”仇啸笙再没有刚才的从容与冷淡,他声音透着一股子杀意。 少年玉扇一展,微微笑道:“不才无为,携侍女清儿闯荡江湖。前些日子,侥幸做了卫家的护卫。这次来,便是要救卫家小姐的。” 连云飞一眼就认出了少年无为,看到那提剑的少女,他眉头紧蹙,他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混水呢? 少年风度翩翩,身后少女为剑侍,来者身份不言而喻。 仇啸笙看了看那卫家小姐稍显怯弱的身影,微微一笑,赞道:“不愧是卫家小姐,竟然还留有后手。” 卫芷萱刚从死门关走了一遭,惊魂未定。她哪里会想到这对主仆会来救自己,不过,既然那仇大当家误会,她也是乐于见到的。她略微思考,即刻说道:“我爹曾经教我,手中底牌不可全部示与人。” 仇啸笙哪里肯相信卫芷萱还有底牌,不过,看着那叫无为的少年一脸人畜无害的笑意,他沉默了。 良久之后,仇啸笙终于是站起身来,说道:“如阁下所言,我便是竹叶青。” “既然阁下大驾光临,亲自来救卫家小姐,我自然当给你几分情面。可仅凭三言两语就将人救走,我竹叶青的脸面也不知道该往哪处搁?” 这算哪门子买卖?这算什么话?方才还是冷漠无情的紫桑贼统领,现在却是说出这般客套话。连云飞想不明白,什么阁下大驾光临,就给几分情面。莫非他血枪不要面子的吗? 思虑到此,连云飞惊了,因为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性,这紫桑统领在服软,也就是说,仇啸笙在向这个有名无性的少年低头。 连云飞抬头,望着无为那张干净的脸,一时之间更加好奇了。 无为玉扇一收,随意道:“那简单。你派人与我家侍女打过一场。若是你的人赢了,我们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若是我家侍女赢了……” “那我也二话不说,任由你们离开。” “仇大当家果然爽快。”无为赞道。 “客气。”仇啸笙笑道。 三言两语,速度极快,无为与仇啸笙便是做了一场赌局。 庭院中间碎石散乱,花草皆败,唯独墙角一枝梅花傲雪绽开。 清儿右手单手持剑,将剑尖斜着指向地面,看着对面的壮汉,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嘲讽意味十足。 “我觉得你不太行。” 三斧性格暴躁,如干柴,一点就着。刚才被人三粒小石子的暗算之仇,也都算在这个侍女身上。他心里发狠,只恨不得将这持剑侍女给宰了,以泄心头之恨。 三斧双手持斧,嘴角大喊一声杀,整个身子便好像一阵风,朝着清儿杀去。 他是寨子里的三当家,名叫三斧,是真的只会三板斧。按他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他三板斧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功力,一般人是万万挡不了的。 “第一式,旋如风。” 只见三斧将整个身子旋转,那斧头也跟着旋转起来,活似一个陀螺,卷起一丝风雪。 清儿身形如飞雁,偏偏没有落在那一丝风雪中。 “第二式,劈脑袋。” 名字普通,招式也是直白。那斧头直上直下,径直往人脑袋上劈去。 清儿只是灵活躲过,那斧头便劈了个空。 三斧大喊:“第三式,抡山岳。” 这一次,三斧双手握住斧头把手,一番用力,斧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状如满月,势大力沉,竟是传来破风之声。 山岳被抡起,可偏偏没有砸到人。 三斧抬头,发现清儿已经是闪到了一旁。 这一番招式下来,三斧已经是满头大汗。 “三当家的,切莫手下留情呀。”一旁的卫正良出声道。 这话落到三斧耳中,三斧只想骂娘。他眼角余光一瞥,正是大当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三斧哪里敢怠慢,又是抡起了三板斧来。 “第一式,旋如风。” 只是这一次,清儿不再躲闪,而是身轻如燕,稳稳落在三斧的斧面之上。 三斧心中一片震惊,他哪里见过这等情形。 “第二式,劈脑袋。” 那斧头落在清儿头上,只见清儿架起巨剑,轻而易举地抗住。 三斧震得虎口发麻,宣花大斧几乎要断裂一般。 三斧鼓了口气,声音激昂,大声喊道:“第三式,抡山岳。” 这一斧头下去,三斧不再管其他,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气势如虎,直劈向清儿。 一旁的卫芷萱看着安静站在原地的清儿,不由得惊呼出声:“无为公子,这……” 无为微微一笑,说道:“不用担心。清儿不会有事的。” 待到那斧头近在清儿身前,只见清儿右脚往后一撤,右手倒提巨剑,仅仅是一招简单的撩剑式。 那斧头便与巨剑相撞。 片刻之下,胜负分晓。 没有想象中的金戈争鸣之声。 只听得宣花板斧应声断裂,之后,更见一个人影倒飞出去。 砰的一声,三斧那偌大的身躯往后飞速倒退,倒在那瓦房之前的雪地之上,他嘴角溢出血丝,胸膛塌陷下去,已然是败得彻底,难以再战。 清儿持剑于身后,冷冷说道:“无为哥哥不让我杀人,这就是你出言不逊的下场。” 这场打斗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偏偏这少女将人打成了重伤,更像是在那紫桑贼脸上打了一巴掌。 卫芷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年轻公子该如何收场。 无为拱手,脸上不见任何歉意,说道:“下手有些重。仇当家的,别见怪。” “这是哪里话?是我手下技不如人。怨不得这位女侠。女侠当真是好俊的功夫。” 卫芷萱揉了揉眼睛,看着那陪笑的仇啸笙,心里一惊,这还是刚才那个动辄杀人的紫桑贼吗? “那不知道,我能带走卫家小姐了吗?”无为问道。 仇啸笙一言九鼎,笑着道:“请便。” 卫芷萱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慢着,我不答应。” 无为定睛一看,那说话之人正是卫正良。 卫芷萱则是看到自家四叔的眼神凶狠,死死地盯住无为,好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样。 无为问道:“不知道四爷有何不满?” “无为公子,老朽冒昧问一句,卫芷萱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效命?” 无为眼带笑意,说道:“不过十两黄金的买卖。哪里说得上什么好处。” 卫正良言语有些激动:“既然如此,我愿给你五倍,不,十倍。” “可有些东西,不是用钱能解决的。” 卫正良不解问道:“那是何物?” “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这叫道义。道义者,于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对我来说,千金不换。” 卫正良脸色阴沉,说道:“这么说,你这少年,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咯。” “如果你要这样想,姑且算是。”无为点头说道。 不料,片刻之后,卫正良却是大笑出声。 “哈哈,好笑,好笑,当真是好笑。” 无为问道:“为何发笑?” “我笑你这少年,被人蒙在鼓里,却不知情。救了罪大恶极之人,到头来负了道义。”卫正良接着说道,“我这侄女用百两黄金买我这个族叔的人头,公子,你说她是个好人吗?” 卫芷萱听得这话,脸色霎时惨白。 “这件事若是传将出去,卫芷萱,我看你有何脸面,又将如何立足于人世间呢?” 伴随着一声呵斥,卫芷萱心如死灰。 是呀,以下犯上,本是不孝。而买凶杀至亲,更是天理不容。卫家身为青州世家,是万万容不得这等女子的。哪怕这女子是卫正海的女儿,哪怕这女子再如何才华横溢。 “你,还少说了一句。” 无为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女侠清儿也是惊讶不已。 卫芷萱此时模样凄惨,看着无为,只觉得再无颜面见人。她心想着,真不如引剑自刎,一了百了。心中有此念,她的左手也就紧紧地拿住短剑,右手死死地握住剑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目的已经达到,卫正良则是满脸笑意,静静等待无为的话语。 岂料,无为的话如巨石如水,直接掀起卫正良内心的波澜。 “是谁买通卫家道观里的道童,盗取家主印,伪造信命,让卫家小姐动手的呢?” 卫正良似被人踩中了狐狸尾巴,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无稽之谈。” “既然是无稽之谈,你何必动怒?那道童想必早已不在人间了。”无为随即对着卫家小姐说道,“此事真假,卫家小姐回家便知。可若是卫家小姐自尽在此地,倒真是成了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了。” 经过这么一点拨,卫芷萱果然冷静下来,她本来不笨,如今静静思考,很快就想通了这个计划的疏漏处。之后,她盯着卫正良,一字一句问道:“四叔,他说的可是真?” “兵不厌诈,谈何真假。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笨。”卫正良倒是丝毫不惧地承认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今天你们三个,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清儿持剑上前,一声大喝道:“我看谁敢动手。” “那就让我来。” 只见连血枪云飞缓缓伸出修长的右手,手指合拢,握住了那杆银钩枪。 血枪连云飞今夜再度出手,又将带走多少人的性命呢? 而看戏的不怕事大。 仇啸笙饶有兴趣地观察在场的众人,终于嘴角一扬,说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空一道炸雷,似乎也在预示着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 第8章 血枪出手,三招之约 早在不久前,无为就告诉过清儿关于那血枪连云飞的故事,清儿当时一句戏言,而今真的二人刀剑相向。 不得不说,真的是天意弄人。 知晓来人是血枪,清儿倒是凛然不惧,说道:“正好让你知晓我手中剑的厉害。” 那连云飞成名已久,武功不凡,而清儿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这话说出口,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卫芷萱知晓清儿有一流高手的实力,可她也知道连云飞能被称为血枪,绝不仅仅是一流高手,想到此处,她也就为清儿担心了起来。 卫芷萱小声问道:“无为公子,你清楚血枪的实力吗?” 言下之意,就是很明显。她想知道,清儿到底有没有把握胜过血枪呢? 无为微微一笑,说道:“不用担心,我还没见我家清儿败过呢。” 话虽如此,无为一挥衣袖,单手负后,说道:“血枪连云飞,曾位列扶摇十八。未及冠,枪术登峰造极,迅猛如龙,诡谲莫测,未来可期。” 这等光辉往事,连云飞自然记得,不过他不知道这少年说这话的意图为何,自然叹道:“俱往矣。” 俱往矣,这话一说出口,无为信心又多了几分。那三个字在连云飞口中不代表不在意。相反,是光荣可追忆。 “在下久慕前辈威名,今日斗胆让侍女讨教三招。望前辈多多指教。” 这后生晚辈竟然这般给他下套,三招为期,倒是着实小看了自己。所以,血枪连云飞一声冷笑,说道:“三招足矣。若是三招以后,她还能站起来,今夜我便不再出手。” “多谢。” 一旁的清儿脸上有些兴奋的神情,无为只得嘱咐了一声:“清儿,下手别太重。” 清儿调皮一笑,笑着道:“安啦,安啦,我晓得滴。” 这是哪门子话?下手别太重。这话不是该对我说嘛?莫非你觉得你这个侍女真的能赢过我不成?怒从中来,血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平复了心情。 整个庭院里的气氛好似雨水凝固了一般寒冷。 朦胧月色,银钩枪在手的连云飞化作了一道雕塑,枪芒似有若无地闪烁,好似萤火。 下一刻,连云飞睁开双眼,瞳孔一缩,绽放处一抹亮丽的光彩。 连云飞左脚看似随意地轻轻一踢,就将枪身摆在身前,随后右手握住长枪末端,手臂与长枪化成一个整体,紧接着,那杆长枪便诡异消失在空气中。 消失并不是飞出,而是肉眼难以捕捉。 “星之芒。”连云飞大喝一声,长枪无形,霎时间爆发出一阵朦胧的亮光。 那亮光不是萤火之光,而是枪尖划破空气的光芒。 一时之间,真的如一颗璀璨的明星之光芒降落在大地之上。 清儿单手持剑,嘴角一扬,说道:“来得正好。” 她的剑颇为厚重,剑身也足够宽大。 面对着袭来的星芒,巨剑在清儿手中也越发迅捷。 巨剑左撩右划,便是两道剑气呼啸。 当剑气遇上那星芒,那团光亮更加刺眼,不时,就似一道道洁白的光洒在庭院众人的脸上,也将庭院照得如白昼一般。 无为说道:“一招已过。” 连云飞轻哼一声,眯了眯眼。 “追月。” 一道声音响起的同时,连云飞便又展开了攻击。 那银钩枪在连云飞手中弯折,渐渐地,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大弓。 大弓无弦,连云飞手中更无箭,所以,银钩枪便成了那支箭。 不能离弦,在连云飞的双手操持下,银钩枪的速度比离弦之箭还要更加迅猛,枪尖旋转,带着破风之声,划破夜空。 其后,连云飞双脚用力在地上一蹬,便身若惊鸿,径直追枪而去。 枪尖所指,便是清儿所立之地。 二人距离不过一丈有余,连云飞气机锁定,清儿看似怎么都躲闪不开。 凶险之处,便是卫芷萱这般门外汉也是看得出的。 银钩枪与连云飞接踵而来,恰似两道锁江天堑,清儿直若江中一叶扁舟,好像怎么都躲不开来。 既然躲不开,便不去躲。 以速度去战胜速度。 清儿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放弃了抵抗一般,任由长枪取走性命。 卫芷萱用手捂住双眼,不忍再看,似乎下一刻,那杆银钩枪就要穿透清儿的身体。 无为倒是镇定许多,他对清儿有着信心。他想着,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客,岂能刚出江湖就死在山林之中? 仇啸笙冷眼旁观,看到这里,终于是笑出了声。 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没有任何惨叫,银钩枪自然没有穿透清儿的身体。 有的只是极其刺耳的咯的一声。 那是银钩枪与剑身交锋的声音。 画面也好似定格在这一幕。 方才凶险也只有清儿一人体会。 说声迟,那时快。清儿右腿往后一蹬,右手反握巨剑,往胸前一横,就好似一道屏障。 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幸运,时机也是如此之巧,巨剑的剑柄刚好架住那银钩枪的枪刃。 清儿顺势将头一歪,将银钩枪之上的劲道卸去些许,然后巨剑往上一提,便是如举鼎一般。 躲过了第一道攻击,连云飞的身影应声同时到达。 他整个身子腾空,右脚往前一踢,双手就要去接那杆银钩枪。 清儿身子往后一撤,就轻而易举的避过。 连云飞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身处半空,已然是新力已尽,旧力为生之尴尬出境。借着双脚如云翻,他得以身形一纵,再度起势。 短兵相接,于手持兵刃者打斗,乃是必须修炼的一步。这对于从小在落枪林长大的连云飞,则是意味着更多。 连云飞自记事起就开始学枪,深明枪法要义。而使长枪者,心里都信奉着一寸长一寸强的至理。 那修长手指握住银钩枪,顺势往地上一砸,意思很明显,他不容这持剑少女再起势。 长枪在连云飞手中焕发出无限生机,好似一条狡猾的毒蛇,缠绕着身子,将清儿罩在那毒牙之下。 一寸长一寸强,自然的,一寸短一寸险。 可是,清儿手中巨剑且短,没有半点锋芒,哪里会有什么凶险呢? 于是,连云飞的枪法更加放纵,那条毒蛇也更加肆无忌惮。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按理来说,面对如此险境,寻常剑客早就后退。 偏生清儿就不是寻常人,她不想弃势而退。 好像不知道那银钩枪之上的锋锐白芒为何物,清儿巨剑在手,更是无所畏惧。她擅长无理手,整个身形不退反进。 没有人知道清儿为何不退,无为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仿佛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清儿顶着那罡劲枪风,冰冷枪刃,刺骨枪芒,慢慢闯进那险境,任由那枪风从眼前划过,从耳边呼过。 只有那张清瘦的脸上,写满了坚决与果敢。 待到危险关头,那枪芒刺骨疼痛,距离眼睛脖颈处,不过半寸之距离。 比武争斗,清儿向来相信一个道理,尺寸必争。 一尺不算太长,一寸也不算太短。就在这危险的半寸之间,清儿好似一尾鱼儿,在枪尖之上跳起舞。 要怪就要怪那连云飞长枪太长,待到清儿历尽艰难险阻,手中巨剑距离那连云飞不过一尺之隔,她一咬牙,心中想着,一尺便够了。 清儿调用体内气机,义无反顾地携带巨剑前冲,与那长枪相碰,之后终于是焦灼在一处。 枪尖再难调转,而清儿右手剑离手,绕着枪身回旋一周,再入手,清儿便是一剑撩向连云飞的脖颈。 这一剑极为巧妙,换做三尺剑身,便是已经可以划破那处肌肤。 “可惜。”连云飞一摇头,化枪为棍,从上至下,重重地劈向清儿肩头。 就在这时,变故抖生。无声无息,清儿手中巨剑一变,短粗剑身竟是涨出一尺长的剑罡,有实无形,却可以致命。 连云飞只觉身上汗毛根根竖起,曾在鬼门关前多次救下他的直觉再度起了作用。他将头一偏,右手甩下长枪,右脚一扭一踢,就点在清儿的手腕之上。 清儿不愿放过这个近身的机会,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选择,右脚再度往前一踏,左手握拳,狠狠地砸在连云飞的腰腹之处。 连云飞左手成掌,一掌劈下,将那拳头拒之于外。 这一回,从枪剑相交,至拳脚相向,不过是瞬息功夫。 其中凶险,倒是只有二人知晓,不可为外人道哉。 连云飞身形一退,右脚在地上狠狠一跺。跺脚的声音极为沉闷,一点也不清脆。 清儿知道,那力道已经是被连云飞卸去了大半,不由得点头,这血枪还算有几分实力。 “还有一招。”清儿神情严肃,右手巨剑挽了一个剑花。 一旁的仇啸笙不由得拍手赞叹,啧啧称奇:“竟然可以和血枪打个有来有回。真让我好生敬佩呀。无为公子对,你这侍女可真不简单呀。” 听得搭讪,无为只是微笑点头示意。 看着长枪已不在手的连云飞,无为问道:“长枪不在,不知道前辈当如何?” 近年来连云飞不曾出手,不仅江湖之上少有听到他的风流传闻,就连卫家的人也知道,这个长老沉迷醉酒,整日里是浑浑噩噩的。 连云飞双手颤抖地拿起酒袋,缓慢地拔下酒塞,将当中酒水尽数饮下,那酒水顺着脸颊直流下巴,最后淌到胸膛之上。 “继续。” 回答无为的只有两个字,冰冰冷冷,出自连云飞的口。 说完之后,连云飞一扔酒袋,双目猩红,气势一变。 此时,血枪终于是认真了起来。 第9章 天知我意,顶尖高手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是对于细节的把控。而在战斗之中,这种时机的把握,往往是顷刻之下,生死已分。 察觉到连云飞的变化,无为郑重说道:“江湖之中有传闻,血枪嗜杀成性。只要他起了杀心,眼睛就会变红。清儿,你要小心。” 清儿依旧是站直了身子,神情有些倨傲,对着连云飞满不在乎道:“是吗?你尽管来,我可不怕你。” 一旁的仇啸笙也是眼睛闪亮,收起了戏谑地表情。不出意外,下一刻,二人就会分高低了。 庭院的一片雪花,经过连云飞的眼,缓缓向下飘落。 连云飞身形一闪,若一只雄鹰,直掠向清儿身前,就是一记凶猛的贴山靠,沉沉撞去,好似撞钟。 清儿神情一变,剑锋偏转不及,只能以剑身抵挡,饶是此,也是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银钩枪再度入手,连云飞的气焰再涨三分。 下一刻,只见连云飞身上似泛起一层红色的雾气,雾气缭绕不散,紧紧围绕在他周围。 连云飞仰头,深吸一口气,之后便是狂傲一笑。 这一笑,却是让无为眉头一蹙。 这庭院当中明明没有鲜血,无为却好似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道,是那般的浓郁,是那般的恶心。 “这就是杀境吗?” 无为有些吃惊了,多年前,连云飞杀得万人,有人见他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走来,最后获得万人斩血枪的称号。 再一看,那连云飞的表情模糊不清,那杆长枪好似也变成了血红,不仅如此,连云飞身上也覆盖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红色铁甲。 连云飞身形跃起,长枪在空中剧烈抖动,霎时间,便幻化出千万条枪影。那些红色枪影划破黑夜,好似在空中绽放了一朵红梅。 红梅不是真的红梅,当中不一会的功夫,连云飞的身影被那朵红梅遮掩,渐渐与枪影融为一体。 清儿只觉得周围突然泛起一阵热浪,气势如烈火般灼热着侵袭而来。 眨眼间,数道冷冽的剑气自厚重的剑身喷薄而出,恰似十二月的风霜,咄咄逼人。 风霜遇火,却是一番较量。 连云飞本身也化作一道残影,不,这一次变成了一颗闪着红色火焰的火球,身上火势汹涌,笔直向前。 看到那颗红色火球逼近,无为终于是知晓了连云飞的实力之一二。 卫芷萱看着这般骇人的场景,怔怔问道:“这算几流高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流高手之上自有一番天地。” “连云飞入得扶摇,如今人枪合一,火势凶猛。人知天意,天赐人意。如此天人合一,当是知意境界无疑了。” 卫芷萱无为侃侃而谈的模样,好似将清儿的安全置之度外。 “公子就不担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无为淡淡说道。 开什么玩笑,在场众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自己名义上的侍女可是早就到达了知意境界的顶尖高手呀。 下一刻,清儿持剑,那双手是那般的沉稳与坚决。 空中有雪,空气微微湿润。 清儿手中的剑挥舞起来,这一次,左起一剑削,右生一剑划。 一削一划之间,便见真意。 两道剑痕相交,便是一道栅栏。 终于,剑痕当中凭空生出一道凌厉,似可切割天地万物的剑意。剑意出于巨剑,却又比笨重的巨剑锋利千百倍不止。 那剑意划破长空,甚至要切碎眼前的虚空。 这便是清儿的剑意。 未见其物,先闻其声。 开始,只若小河潺潺,娟娟细流,流水叮咚清脆。 后似大河涛涛,汹涌澎湃,响声震耳欲聋。 只见一条虚幻的巨河自剑痕处呼啸冲出,得势之后,一泄千里。 此等意境,哪里是人力可以阻挡。 雾气或许奈何不了火球,而大江之中,哪里还能容许这等不相容之物存在。 火球灭,连云飞退而败。 之后,小院当中,正对着清儿的那堵墙更是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观战的仇啸笙眼睛一亮,啧啧称奇道:“想不到这小小的院子里,竟然有两个知意境界的顶尖高手。” 卫正良则是怔怔出神,心中更是惋惜,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瞬息之间,胜负的结果已经见分晓。 连云飞拄着长枪,语气之中自带一股子悲凉:“这道意境叫什么?” 清儿脸色微微发白,收剑于背后,只留给连云飞一个美丽骄傲的背影。 片刻之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银河。” 连云飞赞道:“好剑意。” “废话,还要你说?本女侠自己知道。” 说完,清儿头也不回,大步走向无为。 在外人面前,清儿一股子女侠做派,孤傲难亲近的剑客,而来到无为身边,清儿立马就破了功。她亮出两排银牙,邀功道:“怎么样?少爷,清儿很厉害。一下子就打败了他。” 无为对此早就已经习惯,摸了摸清儿的脑袋,说道:“是是是,我家清儿最厉害了。” 连云飞声音有些惆怅,情绪有些复杂,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失败的事实。 “三招已过,今夜我不会再出手了。” 清儿刚要还嘴,却是被无为赶紧拉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别看清儿人畜无害的样子,她的嘴一旦刻薄起来,比她的剑可是要锋利千百倍的。一句话来说,气死人不偿命的。 “多谢前辈成全。” 清儿那句话依旧是说出了口,好在是声音极小,只有无为和近在身前的卫家小姐听清楚。 “什么不再出手,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么?真要打,那就来呀。就是三十招,本女侠也是不怕。” 卫芷萱算是对这个小侍女,不,这位女侠的认识更近了一步。她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和这位女侠好好促进感情。想着,她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了。” 无为一躬身,带着清儿和卫芷萱就此离开。 不料这时,仇啸笙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公子留步。” 无为言语没有丝毫不快:“不知仇当家的,还有何指教?” 仇啸笙摆了摆手,笑嘻嘻道:“指教可敢当。只是,在下有个疑问不解,还请公子解惑。” 无为说道:“仇当家的尽管问便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这小姑娘真的是你侍女?”看着无为脸上微微不愉快的表情,仇啸笙言语微柔,解释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呀。要知道,我们这等紫桑贼,着实没怎么见过世面。像这种知意境界的侍女,哪怕是在剑幕,也是不多见。” 一番推测,却是又将无为与剑幕联系在一起。无为也不想多解释,只是回了四个字:“如假包换。” “既然如此,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心思来我紫桑?我紫桑上下,定当扫榻以待。”仇啸笙显然是生出惜才之心,发出了一句邀请。 “仇当家的,莫非忘了我来时说的话?”无为反问道。 仇啸笙问道:“什么话?” “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这叫道义。于我,千金不换。” 仇啸笙一愣,没想到这少年竟是拿之前与卫正良的话来回答自己。 明白了少年的心意,仇啸笙叹道:“这样一来,倒是有些可惜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些黑衣人的弩箭纷纷指向了无为三人。 突逢此变,无为眯了眯眼,问道:“仇啸笙,你这是何意?” 上一句还是仇当家,这一句便是直呼其名。这话语里有些生气,带着几分质问的味道。 “想请公子几人去我寨子里玩上几天,可是怕公子不答应,所以,在下口笨,只能想出这般法子。公子切莫见怪。” 嘴里说着切莫见怪,仇啸笙脸上却是一番冷笑。 “君子不强人所难。” “正好,我只是一盗贼,偏偏喜欢强人所难。”仇啸笙的笑意更盛了。他手下数十人,人手一架弩,配精钢箭头数十只,只要他一声令下,保证能将这少年三人射个通透。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到底答不答应?”仇啸笙显然是下了最后通牒,他的食指翘起,似乎只有一勾手,那些闪着阴森森锋芒的弩箭便会齐齐射出。 “我不想做的事,还没有人能够强迫我。” 少年无为的话语掷地有声,这也是他的答案。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仇啸笙说出来了最后一句话。“给我射。” 这一声令下,黑衣人瞬间出手。霎时间,从四面八方射出了无数只弩箭,直射三人。啾啾的声音,划破长空,不绝于耳。 只见那少年手持披风,左手一卷,那披风便好似一块闪亮的盾牌,将三人罩在后面。 就这也想挡住那些弩箭?仇啸笙冷冷一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数息功夫,无为的身前脚底下就插满了数不清的箭头。 仇啸笙抬头一看,发现那三人竟然真的安然无恙,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 “仇啸笙,你若是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本公子尽数接下便是。”无为言语尽显猖狂。 这些年来,仇啸笙于青州里横行无忌,手中所仰仗的利器之一便是这精钢弩箭阵。 不曾想,今日被一少年以披风给挡了个干净。那锐利的弩箭好似一根根都变成了银枪蜡头,竟然穿不透那薄薄披风。 “你这是使的什么妖法?” 仇啸笙哪里能明白,那等披风,便是全天下也仅此一件。他想不通,只有将少年的所作所为归结为妖法。 “你若是不服,自己上前试试便知。让我看看你的那根点山棍到了何等地步?” 这话一说出口,仇啸笙终于是大吃一惊。 他平生有两个秘密,一者是身世之秘,不过,被这少年的开场诗所指。 苍苍竹林啸,杳杳萧声起。风急天亦高,青山归远时。 他生于一片竹林箫声之中,自小无父,便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母亲传下那首诗便一命呜呼。向来聪明的他,从这首诗句里,揣测出了自己的生父为何。 而第二个秘密,便是他所善长的武器,既不是他时常把玩的匕首,也不是寻常刀剑,而是一根棍子,棍名点山,藏有他的志向。 仇啸笙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好似寒冬腊月的风直吹向心头里。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更不喜欢被人看穿,更不喜欢被人掌控。 “你到底是什么人?”仇啸笙声音冷到了极点,与此同时,那股子杀意也是喷薄欲出。 “我嘛,”无为玉扇一张,“有名无性,不过一看客尔。” 第10章 涟漪再起,胜负已分 仇啸笙的脸上阴晴不定,一众的黑衣紫桑贼也是摒住了呼吸,严阵以待。 能够以披风抵挡住那无数利弩,又岂是一般人。何况,眼前这少年极有可能知晓自己的秘密。 动手杀了他?仇啸笙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且不说这少年来历神秘,那个手持巨剑的少女,实力更不在自己之下。 方才利弩所指,仇啸笙心里也存着看一下少年底细的心思,可如今,他感觉自己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 仇啸笙看似沮丧地捂住脸,然后揉了揉脸颊,发出一声感叹:“哎呀呀,我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 无为不知那仇啸笙是做戏还是另有依仗,可想到既然方才自己放出狠话,那么此时就不能再退缩。 “还是那句话。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本公子接着便是。” “公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仇啸笙从后背拿出了一根短小的棍子,那棍子通体精钢打造,仇啸笙轻轻一旋,然后扭了几下,便成了一根一人长短的棍子。棍子之上有着精美的祥云图案,应该是点山棍无疑。 “当然敢。一个妄图弑父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那诸多黑衣紫桑贼莫名其妙,就连书生模样的二当家也是摸不清头脑。因为仇啸笙可是亲口说过他父母早亡。 莫非仇大当家的父亲还在人世?而这少年真的知晓仇大当家的秘密? 仇啸笙微微一笑,然后朝手下挥手示意道:“你们先退下。”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自己大当家的竟是这样的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都想被家规处置吗?五十步之内,不留一人。”那书生模样的人一声训斥,那些黑衣人才回过神来,走出庭院,真的走出五十步以外。 看着那些盗贼纪律分明,架着那倒地不起的三当家,井然有序退场,卫芷萱细细思忖着仇啸笙接下来可能的行为。 若是之前少年救下自己,是他侍女的实力使然。那么现在使得仇啸笙屏退左右手下,便是少年的底牌使然了。 紫桑贼横行东林无忌,鲜有人敢得罪。便是卫家和冷家也不敢轻易怠慢。 而仇啸笙作为统领,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身后更是有紫桑贼的态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让仇啸笙低头了。 而好奇心害死猫,卫芷萱越发好奇少年知道是何种秘密了。 卫正良看着卫芷萱平安无事,甚至极有可能安全离去,开口提醒道:“大当家的,一笔买卖可没有两种做法。你若是放走了卫芷萱,我怕你回去之后,不好交代。” “好不好交代,不是你说了算。”仇啸笙此时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听到卫正良的声音,只觉得吵闹。“卫四爷若是有本事,把你们卫家请的这一流高手给打杀了,我便亲手将卫家小姐的人头奉上,绝无二话。” 连云飞都败在少女的剑下,卫正良自己不懂武艺,哪里有这个实力呢。 “既然如此,卫某告辞。”卫正良深知自己留在此处也无用,反倒还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于是一甩袖子,就准备离去。 “卫四爷,慢走不送。” 于是,卫正良真的就带着连云飞,迅速离开了这小院子。 只是出了小院子之后,还传来了不甘叫骂声,“欺软怕硬,贪生怕死,难成大器。” 书生模样的二当家瞥了一眼卫芷萱,又看了一眼那少女少年,对着仇啸笙说道:“既然大当家的惜才,不如就都放他们一马。这两笔买卖虽好,可我们也没接到任务说是非做不可?” 仇啸笙沉默片刻,叹气道:“这样一来,我倒真成了那人口中说的,欺软怕硬的小人了。” 那二当家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以大局为重。” 仇啸笙低头应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事情似乎告了一段落。 少年无为再度开口,不过言语里尽是嘲讽:“怎么?仇当家还在等什么?等风等雨还是等人来呢?” 仇啸笙紧了紧手中点山棍,他眯了眯眼睛,许久之后,便是收起了棍子,再度堆起笑脸,赔罪道:“公子切莫见怪,刚才不过是在下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无为笑着问道:“我若是偏要见怪呢?” “你不要欺人太甚,此时人少。真把我逼急了,我回转山头,调来手下,公子决计走不出这青州。” 无为笑意更盛,点头道:“对对对,这才是紫桑统领该有的气势嘛。可惜,本公子天生牙口不好,吃软不吃硬。” “你给我听着,你是闰二月生人,生于竹林边,母亲名叫肖紫月,在你十二岁那年死去,你父亲乃是……” “以点山棍入知意境界,意境之名为涟漪。不知道,本公子说得对否?” 无为每说一句,那仇啸笙的牙关便紧咬一分,卫芷萱的惊讶也多了一分。 待到无为将话说完,一旁书生模样的二当家一脸惊骇,仇啸笙的嘴唇已经是被咬出血来。 “公子到底是从何知晓这一切的?”仇啸笙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若说自己知境界被人窥测,还情有可原。可自己的身世,他从未对人提前,便是连心腹二当家也没说过。这少年又如何知晓? “在我眼中,你是没有秘密可为的。”无为一笑。 “公子意欲何为?”仇啸笙此时只觉自己如一块在砧板的鱼肉,只能任人拿捏。 “很简单。和我家侍女打一场。若是你输了,答应我一件事即可。若是你赢了,我们任你处置。” 少年的话语平淡,却是饱含诱惑。 任他处置,仇啸笙看中少年的实力,他此时势单力薄,岂会放过这等知意境界的帮手。 可越是如此,仇啸笙越觉得少年为他挖了一个大坑。关键是,他还不得不往下跳。 被人知晓了秘密,关键是还不一定能留住这少年,更打不过这少年的侍女,至于少年的身份,更不必谈。 也只有一试了。仇啸笙咬着牙,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战斗很简单。 仇啸笙脱下了那款黑色披风,往远处一扬,极为潇洒。 清儿依旧是手持巨剑,眼神炙热。 那根点山棍轻轻往地上一点,霎时间,便如一滴小水滴入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院子之内,地上湿润的泥土被带起,空气之中的雪花水汽也被卷起无数。 凭空形成一个小漩涡,仇啸笙长棍一点,那道意境便向清儿攻去。 下一刻,清儿手中的剑挥舞起来,这一次,左起一剑削,右生一剑划。 一削一划只见,便见真意。 两道剑痕相交,便是一道栅栏。 终于,剑痕当中凭空生出一道凌厉,似可切割天地万物的剑意。剑意出于巨剑,却又比笨重的巨剑锋利千百倍不止。 那剑意划破长空,甚至要切碎眼前的虚空。 这便是清儿的剑意。 未见其物,先闻其声。 开始,只若小河潺潺,娟娟细流,流水叮咚清脆。 后似大河涛涛,汹涌澎湃,响声震耳欲聋。 只见一条虚幻的巨河自剑痕处呼啸冲出,得势之后,一泄千里。 胜负已分。 之后,在无为的示意之下,清儿又送给了仇啸笙两剑。 是真的两剑,一剑落在点山棍之上,另一剑则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仇啸笙的身上。 这一夜里,院内砖瓦尽数倒塌,再无任何遮风挡雨之所。 清晨时分,仇啸笙送走了少年三人,脸上满是笑容,言语十分恭敬。 “公子,一路顺风。” 许久之后,仇啸笙二人肩并肩地坐在一根破碎木头之上,吹着冷冽的冬风,脸颊都是通红。 不远处尚有一堆篝火,篝火之中,埋着两根红薯。 闻着空气中熟悉的食物香味,仇啸笙捡起树枝拨过红薯,将较大的那块给递了过去,说道:“吃了这红薯,你就离开。” 书生模样的二当家一惊,问道:“大当家的这是要送我上路?” 仇啸笙捡起那红薯,剥开一个小口子,用嘴巴啃了一小口,发现还是有些烫嘴,于是赶紧呼气。 “我读书不多,也知道那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母亲死得早,不能尽孝,是我的遗憾。你家中尚有母亲,所以,你该回去。” “寨子里的金银珠宝,之后我会去挑一些送你。数量也不多,就装满两口大箱子,就算这些年你为我那寨子出谋献策,运筹帷幄的酬劳。” 二当家说道:“大当家,这是打算卸磨杀驴?” 红薯不甜,也不够大。仇啸笙又吃了一口红薯,发现没有当年那般好吃,却还是咀嚼了许多下才下肚,抬头问道:“怎么,你不想走?” “我如今是寨子里的二当家,大当家两箱子财宝就想打发走我,是不是将我看得太轻了?” “那你说说,你想要多少?能给的,我都给你。实在不行,那几位压寨夫人你也挑两个走,我绝无二话。到时候,一人睡一宿,赛过活神仙,白天里还能伺候你和老夫人。”仇啸笙依旧是没有动杀心,眼角更是带着促狭的笑意。 书生模样的男子反问道:“大当家的就不怕我去泄密?” 仇啸笙拍了拍双手,缓缓站起身来,笑了笑,说道:“别人我可能不知道,你,我还是知道的。至今,就连一只鸡都不敢动手去杀的人,能有这个胆子?我也不计较你之前私底下放走我好些票子的事。你这个读书人与他人不一样,耳根子软,不适合这等狠事的。再说了,那老东西生性多疑,你若是去告密,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不说了,你吃完就快走。” 书生模样的男子说道:“大当家的,我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有兴趣听否?” 仇啸笙蹙眉,心想,都这般时候,你还有心思讲故事。不过,他想着听个故事也无妨,所以说道:“说来听听。” “有一人年少读书而立大志,不为名利而折腰。可惜,那年饥荒,村里里先饿死了不少人,后面冬天严寒,百年难一遇,又冻死了不少人。那人家里突遭变故,瓮中已无一粒米可用来充饥,便是连附近村子的野菜树根也被人挖完了。母亲重病于床榻,那人不过是一介无用书生,不得已,只能背着母亲逃荒。当时若不是一位善人施舍的五两银子,那人和母亲恐怕早就冻死饿死在了那年冬天里。” “当时,那书生就立下重誓,余生当为那人效死命。” “所以,当家的,你也猜到了。其实,我这条命早就被你五两银子给买下了。” 仇啸笙倒是不记得个中还有这般故事发生,不过,他回想当时,这书生上山,可以说十分奇怪。 当时书生衣衫褴褛难蔽体,脸色苍白骨如柴,来到紫桑山脉里,满腹经纶不作价,只说是要一展所学,证明自己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书生也真的证明了这一点,仇啸笙的寨子明显强大起来,寨中兄弟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许多,现如今兵强马壮,可以说,有一半是书生的功劳。 仇啸笙气道:“你怎么这么固执?” “书生向来认死理。” “这件事真的很危险。”许久之后,仇啸笙终于是松了口。 不料,书生倒是嫌弃起仇啸笙,取笑道:“大当家的此时婆婆妈妈起来,倒好像寨子里的做饭王大婶。” 仇啸笙也是笑容灿烂,心头一暖,彻底敞开心扉说道:“今日之后,我将以先生为军师。” 想起自己从未问过这书生名姓,仇啸笙恭敬问道:“敢问先生名姓。” “不才房立文,必为主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1章 男女授受不亲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之上,无为一行人终于坐上了马车。 一夜不眠,终于脱离虎口。卫芷萱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倒在车厢里便是昏昏欲睡。 无为见状,说道:“卫小姐,你且休息。我们负责赶路。” 卫芷萱问道:“我们这是与护卫们集合吗?” “卫小姐觉得那些护卫能帮上什么忙吗?” 卫芷萱闻言一愣,想起自己昨夜是被眼前的二人救下的性命,也就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仔细一想,那些护卫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而如今那些护卫多半也打道回府了,将三人被绑架的事情如实禀告。至于那些货物嘛,有卫家护卫在队伍,倒也不担心那些高手动什么歪心思。 “那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回卫家。”无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四叔既然动了手,想必现在卫家那边,也不会风平浪静。现在我们马不停蹄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卫芷萱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拜托公子了。回到卫家,我必有重谢。” 无为笑着问道:“不知是如何重谢呢?” 若是寻常高手,许以金银财宝,神兵利器,抑或美女招揽,卫家都是拿得出手的。可面对这样一个有顶尖高手做侍女的护卫,又有什么能够打动他呢?卫芷萱细细思考这个问题,奈何此时脑子浑浑噩噩,始终是没能想好。 “那就看公子想要什么,只要卫家所有,定当双手奉上。” 这话诚意十足,倒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无为食指点了点脸颊,脸上笑意更盛。奈何一旁的清儿一声冷哼,无为知道,这是来自女侠的鄙夷。 无为轻叹一口气,说道:“卫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指不定卫家会有什么风波呢?” 车厢之内不久后便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显然是卫家小姐已经入睡。 无为看了一眼,笑着道:“清儿,我们赶路。” 清儿一挥马鞭:“驾。” 一声轻喝,马鞭声音清脆,骏马双蹄高高扬起,拖着滚滚车轮,掀起灰尘无数,三人便是往卫家的方向出发。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卫芷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子猛地一颤,第一时间将眼睛睁大后,便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看到那个黄衣女子将大剑横于膝前,闭上眼睛养神,她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卫芷萱掀开身上厚厚的毛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裳,随即一笑,然后脸色微红。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都说人心隔肚皮,虽然那公子救了自己性命,可保不准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一旁的清儿也睁开双眼,笑着打招呼道:“卫姐姐,你醒啦。” “清儿妹妹,现在什么时辰了?”卫芷萱轻轻问道。 清儿一掀开窗帘,一缕金黄色的夕阳余晖直入车厢之内。卫芷萱一看,已经是黄昏。 卫芷萱说道:“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卫姐姐可想错了。是整整两天一夜。” “那我们到了哪里?”卫芷萱言语焦急,有些慌了神。 马车停下,无为收起马鞭,却不掀开车帘,说道:“卫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到了卫家集。” 卫家集距离卫家所在不过三十里,便是还要小半天功夫才能回家。 卫芷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昏睡这么久,可是,两天一夜就赶到卫家集,说明这主仆二人真的是马不停蹄在赶路。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到卫家集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也不迟。”卫芷萱体贴说道,她自己是睡了两天一夜,可谓是精神抖擞,可她常年奔波于江湖,深知赶车之人的艰辛。想来这人马都已经疲惫不堪,一念到此,对无为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岂料清儿满不在乎道:“不要紧,我家少爷不累的。” 瞧瞧,这是一个侍女说出来的话吗?无为心里一阵吐槽,忍不住出口说道:“别人家可都是侍女赶车,少爷睡觉。清儿,你倒好,少爷可怜你,帮你赶车,你还要说风凉话。” “什么叫少爷不累?你个没良心的,你快出来看看,少爷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无为哥哥,我知道你对清儿最好了。”清儿将头伸出车外,拉着无为的手臂,朝无为吐了吐舌头,撒娇道。 那话语温柔,模样可人,对无为来说,不亚于祭出了知意境界的大杀招。 一个会撒娇的女孩总是能够讨人喜欢。何况她还是个顶尖高手。这种反差,无为哪里能招架得住。 偏偏这时,车厢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清儿纳闷说道:“是哪里来的声音?” 无为冷哼一声,说道:“我不发脾气,是本少爷的肚子在发脾气了。” …… 不久之后,三人草草找到一家客栈,便是让小二卸下马车,喂食大马。 进得客栈之内,那店家一眼望去,见到那少年白衣翩翩,身后跟着一位持剑侍女,再往后便是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脸上堆起熟络的笑容,问道:“几位客官,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先给我来两间上好的客房。然后顺便上几个小菜,一壶陈年好酒。” “客官,实在不巧,本店上好的客房只剩下一间了。你看要不……”那店家面露为难之色,却是朝无为挤了挤眉毛。 那句没说出口话便是要不三位凑合一宿。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为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说道:“那成何体统。掌柜的,你们这有没有其他的客房?给我再弄一间别的。” 那掌柜的翻了翻身前账簿,叫来店小二一番询问,片刻之后,笑容依旧是满面,说道:“公子,倒是还有一间普通客房。” “那就这两间。我要了。”无为轻描淡写地说道。 掌柜的对客房价钱是了如指掌,不多久,就算出了账目,对着少年说道:“客官,一共是三两银子。” 展柜的看这打扮不俗的少年言语直爽,本以为他会干净利落地掏银子,不料,这少年却是回头,朝着身后的女子说道:“听到没有?一共是三两银子。” 那背着大剑的黄衣女子纳闷说道:“少爷,银子不都是你……” 那少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带着面纱的女子,意思非常明显。 “公子,我身上不曾带钱。” 少年嘴角一扬,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没带银子。本公子童叟无欺,今天这钱我可以先垫付着,到时候,你可要双倍还给我呀。” 那带着面纱的少女点了点头,在掌柜的眼中,有些娇羞。 之后,在掌柜的注视下,少年从钱袋中取出一把碎银子,然后随意拨了三粒不过拇指大小的银子,说道:“掌柜的,你看看这钱对不对?” 掌柜的看着那三粒银子,心里有些鄙夷,心想,这一目了然的事,便是小孩也能算明白。不过,他很快就将那三两银子收入囊中,说道:“三两银子入账。谢谢客官。 “那顿酒钱我待会再付,没问题的。” 掌柜的看着那鼓鼓的钱袋子,不明白如此富有的少年对钱为何如此看重,心里猜测着,这莫不是个壮阔的穷少爷? “自然没问题。” 不料下一刻,少年的一句话险些令保持笑容的掌柜破了功。 “掌柜的,以我和你的交情,到时候,赊账也是可以的。” 掌柜的脸上变得严肃,说道:“本店小本买卖,概不赊账。”他可以忍住不骂娘,心里却是又鄙夷了这少年一次,我和你这穷少爷有个狗屁的交情呀。 那掌柜的本想着还要多费些口舌才能将这穷少爷打发,不料,这少年不再纠缠,只是草草说了一句:“小二,给我们带路。”之后,便领着两位女子往客房走去。 这让掌柜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合着就是闹着玩呢? 上得二楼,转角之后,无为脸上还是扬着一股淡淡的笑意,看上去依旧是那般的从容和优雅。 卫芷萱倒是越发地看不透这个少年了。 三人一起来到那间上好的客房,无为一番打量之后,发现这客房还算雅致,环境算得上优美。至于家具什么的,卫家集不大,也没过多要求了。 许久之后,无为一副安稳落座的神态,甚至还和清儿喝了一杯功夫茶,依旧还是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 卫芷萱笑着出言提醒道:“公子,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卫小姐说的什么话,这就是我的房间呀。”无为皱眉说道,“我看,是卫小姐该回自己的房间才对。” 卫芷萱抓住了关键字眼,是卫小姐,而不是卫小姐和清儿两个人,无为这话的意思便是自己要和侍女同住一屋。 行走江湖,都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同处一室。 如今三人成行,两女一男,那自然是两个女人住一间房才最为妥当。 虽说无为是个少爷,可同侍女共处一室,二人年纪相仿,难免会惹来些许非议。卫芷萱一时心思流转:莫非他也像其他富家公子哥一样放荡不堪?不行。 只听卫芷萱大义凛然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卫芷萱大声道:“清儿妹妹要和我睡一间才行。” 不料,不是无为先开口拒绝,而是清儿抗议道:“不行,我要和少爷一起睡。” 听听,这语气,分明是少年将侍女已经收入闺房之中了。 卫芷萱惊讶了,低声道:“清儿妹妹,你怎么会……” 清儿表情认真,露出虎牙,天真说道:“和无为哥哥一起睡,可舒服啦。不仅冬天暖和,而且夏天凉快,最主要的是每天晚上还有故事听。卫姐姐,我看要不你也来和我们一起睡。” 无为一个踉跄,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卫芷萱一脸。幸好他反应较快,最后,生生地咽了下去,换来的结果是咳嗽不已。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和我们一起睡,便是三人同床。清儿这话一说出口,卫芷萱听得脸红不已。 她这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个清儿妹妹武功虽高,可有些方面还不是很懂事。换句话来说,就是心智未开。 “男女授受不亲。清儿妹妹还小,公子可得为她的名誉考虑,不能做那……禽兽不如之事。” “我待她如亲妹,这一点请卫小姐放心。不过,卫家小姐若是不想让我们同处一室,也不是不行。”无为将茶杯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算计人的笑容。卫芷萱看着这笑容,心里有些发寒。 卫芷萱冷言说道:“公子要如何?” “我可以将我的那个位置卖给你。这个价钱嘛,也不贵。百来两银子的事,相信对于卫小姐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既然卫小姐不愿意,清儿,你快去打盆水来,给少爷洗脚。少爷我着实有些累了。”无为一声吆喝,便是脱了靴子,将脚搭在凳子之上,摆出一副只等侍女来伺候的公子哥神态。 这个少爷的做派,看得卫芷萱直咬牙。谁知道,清儿平时是怎么样被他虐待的。 “成交。”卫芷萱咬牙,一字一句道。 “现在请无为公子回自己的房内,我们要歇息了。”卫芷萱终于是下了逐客令。 “好咧。”无为动作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便将靴子穿好之后,之后飞快地跑出房间,丝毫不给卫芷萱反应的机会。 “卫小姐好好歇息。待会,别忘了一起下来吃饭呀。”临走之时,他更是不忘带上了那房门。 这撒腿就跑的流利动作,看得卫芷萱是目瞪口呆。 第12章 公子何人也? 饿了两天一夜的滋味并不好受,卫芷萱精神饱满,可是回过神来,肚子又是发起了脾气,咕咕直叫。 于是,拉着清儿下了楼,卫芷萱选择一个角落处坐下,二人同处一桌,先是叫店小二上来几盘糕点和一壶茶。 毕竟是小店,远远不能与卫家相比,所以糕点是意料之中的不太好吃,卫芷萱一样尝过一块之后便喝起了茶水,这时,无为才姗姗来迟。 无为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卫小姐,早呀。” 不知道为什么,卫芷萱看着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有些厌烦。 卫芷萱一伸手,便是招呼过来店小二,吩咐道:“小二,点菜。” 那店小二照例问道:“不知道几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无为发话道:“自然是你们的拿手好菜,一样来一盘。” 那店小二好心说道:“客官,你看你们就三个人,我们拿手好菜可是有十多盘呢。” 无为一拍桌子,佯装生气道:“放肆,你看这位小姐是那种付不起钱的人吗?” “别听他的。小二,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若是客官没有尝过我们的板栗炒猪尾巴,可以试一试,这卫家集的人都说好。还有呀,我们这的虾米炒河粉也是一绝……”那小二倒背如流,直将那些菜品夸成绝顶美味。 “好啦,就按你的推荐去办。五六个菜,一两个汤即可。”卫芷萱肚子似乎又在发出抗议,忍不住打断那店小二道,“上菜要快,若是办得好,少不了你的赏钱。” “保证让您满意。”那店小二闻听有赏钱二字,立下了保证,弓着腰便退下。 看着小二谄媚的笑容离开,无为幽幽叹道:“哎,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卫芷萱懒得理会这般的感叹,闭目养神。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有六七个菜品齐齐被端上桌。 店小二将最后一盘青菜端上,躬身礼貌说道:“客官,你们的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就在这时,无为问道:“等等,你们这没好酒吗?” “我没带钱。” “那这顿饭的钱,谁来付?” 卫芷萱冷冷说道:“我没带钱,自然是你来付。” 无为挑眉问道:“那还是老规矩,回去之后,双倍奉还?” 卫芷萱点了点头,有些不愿搭话。 无为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说道:“小二,那就再帮我来一壶酒,把这个酒袋装满就行。” 小二一时弄不清楚是谁说了算,而卫芷萱也不计较,点了点头,示意小二去做。 “小姐果然爽快。”无为笑道。 那小二接过酒袋,就要退下。 “小二,你可别拿兑水的假酒来糊弄我,本公子鼻子可是很灵的。小心我拆了你们的招牌。” “不敢不敢。”小二离开之时,心里对着难缠的公子哥算是有了个底。 不一会儿,那小二便拿来一个酒壶,递过一个酒袋。 无为掀开酒袋,小抿了一口,发现并没有异常。他爽朗一笑,转过头来对小二叫道,“来,小二,帮本公子算算,这一桌的酒菜得多少银子?” 店小二笑着说道:“这位公子,一共是四两二钱银子。” 只见无为从钱袋子里,如数家珍地掏出五粒不过拇指大小的碎银子,说道:“这是五两银子,你还得找我八钱银子。” 一两银子便是十钱,只是这样一算下来,这小二哪里还有赏钱呢。所以,那店小二愣在原地,面色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 “怎么?本公子的银子有假不成?” 这时,卫芷萱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拿着。不用找了。” “谢小姐赏。”店小二如蒙大赦,下一刻便麻利地收下五两银子,消失了三人视线当中。 “既然如此,清儿,我们吃饭。”无为十分自觉地拿起筷子,对着清儿说道。好像他才是那个付账的人。 食不言,寝不语。这般教养规矩,大家小姐都是深知并恪守的。 卫家小姐不饮酒,无为替自己和清儿倒了一杯酒,酒壶刚好见底。 最后,三人速度极快地清理完一桌的饭菜。 一如武艺之上的惊人修为,在吃饭上,清儿也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惊得卫芷萱都看呆了。 酒足饭饱,无为给自己倒了杯茶,漱了漱口。 卫芷萱摆出正经神情,开口问道:“公子,你是如何猜出卫家会有风波起的?” 听到这个问题,无为装傻充楞道:“有吗?我有说过这事吗?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了?卫小姐,你记错了。” “无为公子,你聪慧过人,相信也听说过一句话。” 无为来了兴趣:“哦,什么话?”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无为一惊,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手,诧异道:“哟,难怪,我感觉我今天的手没有昨天的长了。卫小姐,我该怎么做,你快教教我。” 瞧着这公子哥无赖的模样,卫芷萱气不打一处来,这相处越久,越是对这个少年没有好感。难道这才是少年的本性?自己真是看错他了。 “爱说不说,我告辞了。”卫芷萱一嘟嘴,就要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其实很简单。”无为在桌上又拿过一个杯子,正色道,“你们家向来不是铁板一块。” 听着无为解释,卫芷萱再度落座,仔细倾听。 无为声音极轻:“你那四叔敢对你出手,也就意味着,他并不怕你爹,你爹身为卫府管家,身后代表的自然是家主一脉的势力。换句话说,他就不怕卫家如今的家主。” “你要是被紫桑贼杀了,你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到这,察觉到卫芷萱翻了一个白眼,无为赶忙改口,“当然咯,这只是如果,你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 卫芷萱面无表情道:“继续。” “你爹与家主是同胞兄弟,都是嫡出。你不觉得你父亲这些年的权利太大了吗?到底是能力使然还是你们家主有意为之?而你四叔这些年不管家族事务,大伯更是退居幕后。这些,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一旦你买凶的事情暴漏,你四叔不忿,向家主讨要说法,到时候你大伯趁机发难,卫家家主多年不作为本已惹得卫家许多人不满,加上谋害同胞手足这一条,怕是家主之位不保矣。至于你父亲,因为你的缘故,他说的话,纵然是事实,也没几人愿意相信了。” 卫芷萱点头赞道:“这一计,如此歹毒,可以说得上是一箭双雕。” 无为摇头,纠正道:“不,是一箭三雕。最后一个算计便落在你身上。” 卫芷萱问道:“关我什么事?” “不管你是死是活,只要你买凶杀亲的事传将出去,以后家主正统之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你头上的。” 卫芷萱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家主。” 无为闻言,轻轻一笑。 “卫家二代弟子中,独你一人名扬青州,更有女商士之称。若不是你女子身份落了下乘,恐怕不止令尊,那些族叔长老也会替你争上一争的。可惜不是男儿身呀。”说到最后,无为又是一句嘲讽。 卫芷萱细细思忖,买凶杀亲的事,她至今都没弄明白是出自谁的安排。若是四叔让门怂恿,何至于事后杀人灭口,留人口实。若不是四叔,那又是谁? 她脑海中念头一一闪过,终于是落到了一个无欲无求的清瘦背影之上。 卫芷萱大惊:“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呢?” “世家当中,便是藏污纳垢,尔虞我诈,算计无数。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子杀父,父杀子,江湖纪年记载的,何曾少了?” 少年的话有些凉薄,卫芷萱只觉得浑身冰冷。 久久无言,之后三人沉默离席,在楼梯口处便是分开。 只不过上楼梯之时,又发生了一些波折故事。 卫芷萱一时失神,脚步不稳,险些摔倒。 一旁一位少年公子哥一把扶住,说道:“姐姐,小心。” 卫芷萱有心事,只是随意道谢,便快步上楼而去。 清儿则是紧跟在后。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驻留在楼梯半中,眼看着卫芷萱和清儿走入房门,他才漫步下楼。 只不过他脸上呈现出一个邪魅的笑容,伸出舌头,左右舔了舔嘴唇,啧啧道:“竟然有两个美人儿。” 这一切,都被无为看在眼中。 卫芷萱心情不好,双手抱住膝盖,坐在床上,便是一言不发。 待到月光直射屋内,她也没有好转过来。 清儿也不习惯安慰他人,更何况,她不清楚卫姐姐是为何事而烦恼。在楼下,无为哥哥和卫姐姐说的那些话,她不怎么上心,所以是一句话都没听懂。 “你家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呀?” “你说无为哥哥呀,”清儿听到卫家小姐的问题,抬头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他是天底下最疼爱清儿的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卫芷萱笑了笑,她知道清儿天真烂漫,而清儿一连用了两个最,显然是将她那个少爷看得极重。可惜,卫芷萱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清儿天生体格异于常人,所以这些年来,无为哥哥都是搂着清儿一起睡的,冬天天冷,他就用自己的胸膛来帮我暖脚;夏天炎热,无为哥哥就为我扇风。清儿睡不着觉的时候,无为哥哥最还会讲故事给我听。” “什么守株待兔,什么井底之蛙,无为哥哥知道的可多啦。就连一些江湖之上的事,无为哥哥也清楚不少呢。” 卫芷萱没想到那个斤斤计较的少年对待清儿竟是如此的体贴。只是想到此,卫芷萱觉得奇怪,他们到底是不是主仆身份呢? 清儿显然没有半点侍女的觉悟,既然如此,那少年真的是世家公子吗? 回忆着这几天与少年的相处,卫芷萱一时之间恍惚了。 无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第13章 狠厉无情 夜幕降临,客栈之中点着两盏油灯,灯光摇曳微亮。 四周一片寂静,二楼漆黑的走廊之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身影较为高大,他半蹲着,趴在门板之上,嘴里拿着一根空心竹棍,缓缓朝屋内吐着青烟。 “给老子快点。”一位少年在走廊之上不耐烦地说道。 那壮汉将耳朵趴在之上,发现屋内的呼吸声有些沉重。 “少爷,办妥了。” “没用的东西,速度这么慢。”那公子一脚将壮汉踢开,言语当中也尽是鄙夷。 轻轻推开房门,想着白天所见的两位美人的曼妙身材,少年嘴里的舌头忍不住伸了出来,带着一些口水,他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走到床前,少年终于是忍不住激动,叫出了声:“美人儿,我来啦。” 噗的一声,少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也被重物压着一般。 遇事并不慌乱,少年手中的匕首无比锋利,他先是将匕首向上一挑,然后一划,那一床被子就被他从中划开。 “别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少年的耳边响起,少年的脖子之上也是一片冰凉。 “大侠,误会,误会。”少年赶忙出声道。 无为冷冷问道:“夜半三更,手持利刃闯他人房门,你要做什么?” 少年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遮挡。 待到熟悉光亮之后,他发现身前站着的也是一位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公子。 那少年强行解释:“我只是一时迷路,走错房门了。” “走错房门?那先前的青烟迷魂又是怎么回事呢?”无为质问道。 少年佯装不知,双眼往下一打量,发现自己脖子之上并不是什么利刃,仅仅是一把玉扇。他破口大骂道:“贼你妈,你吼我?” 话音未落,少年只觉得后背被重锤砸中,整个身子往前一倾,就倒在床上。 “其实我也不用多问。这般手段,不是偷香,又是为哪般呢?”无为将玉扇一收。 “那你呢?你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女人的房间内?”少年看着无为那张干净的脸,扬起邪魅笑脸,套起了近乎,“原来是同道中人呀。” 无为冷冷说道:“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谁和你是同道中人。” 少年愤愤道:“本少爷今年都十四了,哪里还是小屁孩。” “说,这是第几次作案?” “第几次?哼,说出来不怕吓死你,”少年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衣裳,脸上满是得意,“本少爷十二岁就尝了这当中滋味了。” “这么说,你今年十四,作恶已经有两年咯?”无为问道。 “废话。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说出来不怕吓死你,本少爷可是……” 少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被人重重一耳光打在左脸上,左边的整个脸颊通红。 熟话说,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少年最为在意的那张俊俏的脸。 少年脸上一阵火辣的疼痛,怒火心中烧,他大吼道:“贼你妈,给脸不要脸。” “傻大个,你再不进来,老子待会出去就煽了你。”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只见一个壮汉走入房来,无为注意到,那人进房门之时,竟还是微微低着头。 仔细一看,那壮汉身高八尺有余,体格健硕,身材魁梧,手臂粗壮似水桶。长得是浓眉大耳,眼赛铜铃。 这一走进来,便是一股子无形的压迫力。 那壮汉低声道:“你,放了少爷。” “若是我不放呢?” 这一次,在无为的示意下,终于是一柄短剑轻轻地落在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本来想要说话,察觉到那柄短剑有些颤抖,他只好生生地将那些叫嚣的话憋进肚子里。 壮汉说道:“少爷,不能出事,老爷,会生气的。” “那是你们家的事。和我无关。”无为话语一转,玉扇一张,笑着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赢了我家侍女,我就放了你家少爷。若是输了,你家少爷就任我处置。” 壮汉低下头,沉默不语。 少年看到壮汉如此,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傻大个,你在犹豫你-妈呢。答应他,打他呀。” “我,下手重,会,打死人的。” 无为看着那壮汉有些羞涩,言语稍显迟钝,倒是真应了这少年嘴里傻大个的称呼。 只是这话有些伤人了。 不是怕打不过,而是怕自己收不住手,会打死人。 清儿听了那话,更是不服气,冷哼了一声:“大言不惭。” 双手持剑的清儿脚下一个发力,整个身子向前冲去,那柄巨剑就朝壮汉头顶劈去。 壮汉将身子往下一蹲,左手成掌,左臂伸得笔直,右手收在胸膛一侧,然后一声轻喝,右手成拳,笔直挥出。 屋内明明无风,烛光残影一阵摇曳,一道罡风骤起,直将屋内窗户齐齐轰开。 霎时间,屋外风雪齐齐涌入房内。 壮汉看不清楚神情,清儿的巨剑稳稳地搭在那条手臂之上,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似两座雕像。 比试霎时间变成了一场力量的比拼。 “能以拳头发出罡风,这等实力,还算拿得出手。”无为在一边点评道,“可惜这样的实力还不够看。那汉子,你听到了吗?” 壮汉一声大喝,左手成拳,又是一道凶猛罡风挥出。 罡风更盛,直接将清儿身后的那支烛火熄灭,原来这壮汉的左手才是杀招。 作为剑客的清儿,临危不乱。 巨剑轻轻一挥,到半途,巨大的剑身倏然一加速,只见一道寒芒乍起,那柄剑猛然轰向那只硕大的拳头。两相碰撞,那壮汉偌大的身躯便往后倒去,砸碎了那扇木门。 清儿自是安然无恙。做完这一切,她摇了摇头,走到无为身边,嘴里吐出三个字:“没意思。” 壮汉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慢步进入房内,这一次,他身形不再高大。他左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无为倒是佩服起这个壮汉起来,清儿那一剑没有丝毫留手,壮汉此时的身子绝不是表现得如此轻松。 “你输了。愿赌就要服输。现在你家少爷任我们处置。” 那少年却不愿就范,说道:“贼你妈,凭什么?他不过是老子养的一条狗。” 回应少年的只有一把掌。 这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右脸之上,片刻功夫,少年的右边脸高高肿起,脸颊之上是一道鲜红的手印。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少年的牙齿更被打落两颗。 “老子要宰了你,宰了你们。” “你们这两个贱女人,老子要你们不得好死。” 少年嘴里又是一阵叫嚣,污言秽语之许不堪入耳。 无为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少年还是没有看清楚形势,他一个眼神示意,清儿又是一巴掌挥出。 啪的一声,又是两粒牙齿飞出,少年的左边脸颊也红透,肿得像一个包子一般。 少年终于安静了下来,捂着两边脸颊,呜咽着,眼睛里闪着要吃人的光芒。 无为嘴角一扬,说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你听清楚了,就点点头。” 那少年似小鸡啄米般,不住地点点头。 “名字。” “杜小蛮。”少年说话时牙齿漏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果然够蛮横,”无为取笑道。“你爹是谁?” “杜霖。”少年嘴巴里吐出两个字,似透着一股子决绝。 无为眯了眯眼,试探问道:“是那东林为疆,青州称王的杜霖?” 别人不知道,卫芷萱可是知道那句谚语的。东林为疆,青州称王。整个青州,能当得起这句话的,只有那个令青州三大世家都畏惧的男人,也就是紫桑贼的首领,江湖人称杜总把头。 无为又问道:“你怎么证明?” 杜小蛮从腰间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那令牌之上,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雄鹰栩栩如生,直破九霄,追云逐日。 那金色令牌闪闪发光,借着烛光,清晰地落入三人眼红。 “你是杜总把头的儿子?”卫芷萱一惊,重复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委屈说道:“我正是我爹的儿子。” “糟了糟了。”卫芷萱那柄剑险些落地,脸上满是焦急慌张的神情。“大事不好了,我们得罪了他的儿子,杜总把头肯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哪?” 卫芷萱身在青州,便是连杜霖的名字都不敢念出。而这最后一句,显然是问的无为。 杜小蛮哎哟一声呼痛,卫芷萱赶忙一伸手,就要将少年扶起,脸上带笑说道:“小蛮公子,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少年收起令牌,点了点头,嘴角咧开,只是那肿得像包子的脸有些生疼,使他笑不出来。 杜小蛮双手一把捏住卫芷萱柔弱无骨的手臂,委屈道:“姐姐,你看这像误会吗?我的脸都被打肿了。我爹也不会相信呀。” “要是姐姐能陪我玩上个三天三夜,我可以考虑,不告诉我爹的。” 卫芷萱身子一震,四肢僵硬,愣在原地。 料想这几人不敢对他如何,杜小蛮将脸上的面具褪得一干二净,又恢复起猥琐的笑容。他喜欢这种低调之后的张扬,更喜欢别人知道他身份之后的惊愕与屈服。 “不知杜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呢?”无为也是低头弯腰,陪笑道。 杜小蛮很满意无为的表现,哪怕这种屈服只是由于他父亲的震慑力。在杜小蛮看来,这是没有区别的。他依旧可以胡作非为。 “要是那个美人剑客儿,也能够陪我三天三夜,那就更好了。” “至于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大声喊三句,爷爷,我错了。我就可以放过你。”杜小蛮将世家公子的骄横与放纵表现得一览无遗。 三人不敢得罪他父亲,这就是杜小蛮的底气与倚仗。想着两位美人伺候,他笑得无比放肆。至于那位翩翩公子,他眼中一抹冷意,俨然将无为看作一个死人。 “清儿,这小子一嘴的谎话,让他长长记性。”无为变脸之后,只有一抹冷笑。 二人相处,向来都是无为说话,清儿做事。清儿从来不会多问,无为让她怎么做,她便会想着怎么把事做好的。 “你……”杜小蛮大惊道。 啪的一巴掌,这一次依旧是落在杜小蛮的脸颊之上。 门口那壮汉就要过来,却被无为一句冰冷的话语喝停了脚步:“你若过来,你家少爷必死无疑。” 少年张嘴说道:“我真的……” “老子干……” “杜霖是……”少年趁着间隙,企图解释。 “贼你妈……”少年又大骂了一句。 少年将双手交叉,作为保护,挡在身前,却是无济于事。 渐渐的,少年嘴里发出的声音越发模糊,清儿的那只手更加熟练了,烛光之下难以捕捉到那只手的影子。 掌声噼噼啪啪在继续,少年嘴里终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抽泣。 不过,少年不说话,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恨的光,被无为给准确捕捉到了。 “继续。”无为的语气不带半分情感。 清儿听到这话,面无表情地扬起巴掌,又是重重落下。少年的手还想抵挡,终于是被清儿折断。 杜小蛮咿咿呀呀地鬼哭狼嚎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模样甚是凄惨。 “算了。饶了他。”卫芷萱终于开口,替那个少年求情道。 这一幕足够血腥,杜小蛮满脸是血,身上衣裳也是血迹,整个身子无力地靠在墙角,嘴里如野兽般呜咽起来。 她的话落在杜小蛮耳中,胜似天籁。 可惜,无为并没有理会。 “难怪大侠都不长命。”无为脸上一抹冷笑,眼睛里更是闪过几分不屑。 “大侠有仁义,可绝不是对这种人渣施舍。若是此时身份互换,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若不是我事先察觉,若不是清儿会武功,你觉得今晚你们两个能躲过他的魔爪吗?” “到时候,我们哪里还有活路?谁来帮我们伸张正义?” “所以,我是不会妇人之仁的。我要把这一切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 “不要说他是杜霖的儿子,哪怕他是杜霖他亲爹,我也杀得。” 感受到无为那双眼里洋溢的杀意,霎时间杜小蛮毛骨悚然,竟是停止了哭泣。 卫芷萱咬着嘴唇再也不肯说话。她不明白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发起狠来竟是如此的极端。 “清儿,先打断他的一条腿。” 不等杜小蛮反应过来,清儿一脚迅速踢出,脚背刚好落在少年的小腿之上,咔嚓一声,杜小蛮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后一阵杀猪般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客栈。 杜小蛮听得无为的声音清冷,似乎从九幽之下飘上来,依旧是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不愿下跪,那就打断他的第二条腿。” 杜小蛮终于相信了,原来那少年真的会杀人的。 终于,扑通一声,杜小蛮整个身子一把趴在地上,然后朝无为磕着响头,嘴里不住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不多言语,清儿又是一脚踩下,落在少年另一条腿上,咔嚓一声脆响,便是又断了。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呀。” 无为居高临下,俯瞰着脚下杜小蛮,一脚踩在杜小蛮的头上,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阴狠:“杜小蛮是。不服气没关系,本公子打到你服气为止。想要报复我也没关系,你可以回去找你爹来。不过,你要记住,下一次,落在本公子手里是怎样的一个下场。” 卫芷萱侧过脸,看着无为那张脸上的狠厉无情,好似一个陌生人。 “打断他的……” 听到这熟悉的开头,杜小蛮再也顾不上脸上的血水和鼻涕,无比嘶哑地求饶道:“我不敢了,爷爷,我再也不敢了。” 无为松开腿,俯下身子去,脸上洋溢着温和笑意。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无为。” 屋外寒风呼啸,杜小蛮看着那张笑脸,如同见鬼了一般,汗毛直竖,不敢直视。 第14章 正义的使者 客栈多数人被那杀猪般的叫声吵醒,不少人更是嚷嚷起来,表示抗议。 “谁家杀猪选这个时候呀,吵人美梦。” “就不能把猪敲晕了再杀吗?一看就不是行家呀。” “掌柜的,你也不出来管管,这还让人怎么睡呀?” 那客栈的掌柜披着大棉衣,手里拿着灯盏,上楼而来。 一上二楼,他就看到房门被人砸碎,心中微怒,慢步走近,想要一看究竟。 “几位客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掌柜的皮笑肉不笑问道。 无为淡然一笑,解释道:“没什么事,就是一些家务事。爷爷打孙子呢。” “那这扇门……”那掌柜的指着门口已经破碎不堪,不见形状的木门问道。 “掌柜的放心,就记在隔壁房的账上,他们一定会赔偿的。” 那掌柜的看到地上隐隐有鲜血,还听着似有若无的呼痛声,却不多事,而是嘱咐了一句:“那也请客官小声点。惊扰了其他客人就不好了。” 无为嘿嘿笑道:“我们晓得滴。掌柜的慢走呀。” 那掌柜的下楼,一旁的店小二热心地凑上来,接过灯盏,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掌柜的洒然一笑,说道:“不过是在杀猪,现在猪都杀完了,也就没有事了。” 店小二疑惑问道:“可是那个声音不像是杀猪呀……” “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不该你管的,就不要嫌命长。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掌柜的声音冰冷,一声训斥,将那店小二的头吼得低低的,也不再多话。 任谁一夜之间被人活生生打断了两条腿一只手,都不会太好受。 那客房之内,杜小蛮像一滩烂泥,无力地瘫倒在地板之上,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房间之内,只剩下三人。 那个肯为自己求情的美人姐姐已经被那白衣公子劝到隔壁房间入睡。而傻大个也被支开。 杜小蛮幽幽看着那一个动手没有半点分寸的美人剑客,以及那位笑容和熙的公子哥,心中的寒意冷到了极点,不仅浑身战栗不已,连带着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无为有意将卫芷萱支走,便是将她从这件事里指摘出去。一来,卫芷萱方才听到这杜公子的名讳,并没有想着自己肚子避祸,而是问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这个称呼很奇妙,无为知道,那卫芷萱已经是将自己二人当作了共患难的朋友。这样讲义气的朋友,无为倒是不介意多上几个。二来嘛,毕竟动手的是自己主仆二人,那杜霖真要报复,也找不到卫家头上去。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一些事,实在是有些残忍。 无为蹲在杜小蛮的身前,脸上表现出一抹戏谑的笑容,问道:“杜公子,杜大少爷,现在问题来了,这件事最后怎么收场呢?” 杜小蛮现在是听到无为说话,心肝都有些发颤,他声音颤抖说道:“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了,爷爷饶命呀。” “瞎说什么呢,杜公子,我们可是正义的使者,从不打人。” 杜小蛮眼睛里满是疑问,心想,老子……我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你们还说不打人。 无为一眼就看懂杜小蛮眼里的疑惑,笑吟吟地说道:“那可不一样。刚才我们是在惩治恶贼。现在杜公子知错了,那便不是恶贼了。我们自然就不会再打你滴,这个你放心。” “真的?”杜小蛮嘴唇微微颤抖问道。 无为用玉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胸膛,笑着保证道:“当然是真的,我无为对人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杜小蛮毕竟涉事未深,自然不明白无为话语里的陷阱。对人说话是说一不二,那对其他东西说话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杜小蛮有气无力,询问起无为的意见。 无为点了点头,喊道:“清儿,来,过来一下。” 那杜小蛮听到无为又是这熟悉的话语,焦急改口道:“一切都依你,都依你。” 无为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二人竟在杜小蛮的心中留下了这样残忍霸道的印象。 “杜公子说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我们是正义的使者,可不兴这么霸道的。” 无为笑眯眯说道:“我看这样,我让清儿先帮杜公子接骨疗伤,然后我们再来慢慢讨论。你看,这样可以吗?” 杜小蛮慌不迭点头道:“可以。当然可以。” 清儿从一旁找来几块竹片,片刻功夫,只听得喀喀喀的几声,便是已经收拾完毕。杜小蛮嘴里咬着木棍,才没有叫出声来,可是他脸上的汗珠如雨下,脸色苍白不已。 一番简单纱布包扎之后,杜小蛮才觉得浑身稍微一轻。 下一刻,一张白纸便送到杜小蛮眼前,上面黑字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 “杜公子,请过目。” 杜小蛮吞吞吐吐道:“我,我不识字。” “那也没关系,就让我来念给杜公子听。” “天启九十六年冬,杜小蛮欲行不义之事……现幡然悔悟,欲痛改前非。愿以五百金酬谢侠客无为,立此字据为证。立据人,杜小蛮。” 这一念下来,就是洋洋洒洒上百来字,也亏无为笔力较好,才能将杜小蛮一心改过的模样,写得淋漓尽致。 杜小蛮呆了,傻了,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这白衣公子不仅打伤了自己,还将要钱的事写得这般的不要脸。片刻之后,他也就明白了过来,现在是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不然,天知道这杀星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父亲身份显赫,他不过十四岁,正是他作威作福享受生活的时候。谁曾想,第一次出门便是这样的不顺。 没有理会杜小蛮呆若木鸡的神情,无为轻笑一声,说道:“本来还有我帮你念字的工钱,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就不收你钱了。” 杜小蛮讷讷道:“念字也要收钱哪?” 无为反问道:“咋了,不把我们这些正义的使者当人?知识就是财富,这你不知道?” “再说了,我家清儿是顶尖高手,顶尖高手懂不懂,出一次手可是很贵的。没有这次出手,你能幡然悔悟吗?你会改过自新吗?” “后面不还有帮你疗伤吗?这些都不要工钱的吗?那些可是上好的灵药。” 杜小蛮嘀咕道:“不还没有用药吗?” “再说,那可是五百金呀。” 无为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这小子的嘀咕,他有些怒了,一手拍在杜小蛮完好的那一只肩膀之上,喋喋不休道:“那是钱的事吗?那是态度问题。态度问题,你懂不懂?” “懂了,懂了,我都懂了。” 于是,懂事的杜小蛮乖巧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至于那印泥,无为就地取材,从杜小蛮的下巴之上取了一些还未干涸的鲜血。 无为将那字据小心折好,收在怀里,然后拍了拍手,会心一笑道:“好了,大事告成。相信在我们正义的使者帮助下,杜公子你以后一定会一心向善的,对吗?” 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杜小蛮几乎再一次被吓哭,瘪着嘴巴,不住地点头说道:“对。对……” 事后,在杜小蛮的回忆中,无为这个正义的使者,对他进行了数番苦口婆心的教育,使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不义之举,从而改过自新,一心向善,将余生投入了躬行侠义的大业中去。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那壮汉贴心地为杜小蛮找来一副担架和几个仆从。 在无为的见证之下,杜小蛮舍弃了那种异于常人的享受,辞退了那些仆从,选择自己亲自用手拄着两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 客栈里的客人看到之后,对这瘦弱的少年心疼不已。 “这人两条腿都伤成这样,也没人上来招呼一下,真是太残忍了。” “我看那少年是被人打断双腿的,肯定是做了什么恶事。” 面对其他人的好心帮忙,杜小蛮选择摇头拒绝,并破天荒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样一来,倒是引得不少人叹息。 费了好些功夫,杜小蛮终于来到了无为的马车之前,他长舒了一口气。那壮汉一手接过那对拐杖,接过杜小蛮,就上了马车。 马车不小,便是四人也不显拥挤。 壮汉自觉地担任起车夫,驾着马车,便朝卫家的方向走去。 车厢之内设有暖炉,杜小蛮不仅没有离开,还和他们坐上了一辆马车。 卫芷萱有些不解地望向无为。 无为微微一笑,说道:“杜公子觉得旅途无趣,想和我们一起去开开眼界。我想,卫小姐不会介意。” 卫芷萱沉默不语,念头流转,心中想的是,这样的一个蛮横无理的公子哥,分明是个祸害,寻常人避之不及,你倒好,怎么还要把他留在身边呢? “卫小姐好像不信呀。杜公子,来,你自己来解释。” 杜小蛮本来就半躺在车厢之内,战战兢兢地收紧双腿,听到无为说话,他赶忙挤开笑脸,说道:“对对对,大哥说得没错。我这是旅途无聊,想和你们一起,开开眼界。” 那张脸臃肿,挤开一笑,恰似一个烂了的橘子,比哭还要难看。 “卫小姐愿意收留你,你该怎么做?” 下一刻,只见杜小蛮挺直了上半身,然后弯腰,毕恭毕敬道:“谢谢卫小姐。” “不,不用。”卫芷萱强笑道。 无为手持玉扇,闭上眼睛养神。 清儿倒是自顾自地欣赏起风景来。 两人都没有将车厢之内杜小蛮放在眼里,更没有放在心上。 看着杜小蛮身体有些不便,也没有靠近暖炉,卫芷萱将那多余的毯子递给了杜小蛮, 岂料,杜小蛮又是一拱手,恭敬说道:“卫小姐大恩大德,小蛮不胜感激。” 杜小蛮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卫芷萱的意料。 也不知无为施了什么法,竟让杜小蛮变成如此谦恭模样,哪里还有昨夜半点富家公子张扬跋扈的影子。 “不过小事而已。” “卫小姐这话说错了,大哥曾经说过,善事不论大小。” 听到这,无为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睁开眼,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显然是极为满意杜小蛮的反应。卫芷萱倒是瞟了无为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小蛮迷迷糊糊睡去,卫芷萱才开口问道:“无为公子,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无为嘴角一扬,说道:“我可没对他做什么。”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昨天他还是那样的张扬跋扈,蛮横无理。”确认杜小蛮已经睡去,卫芷萱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无为解释道:“或许是他幡然悔悟,想要改过自新。” “鬼才信。你将他打成这样,真不怕杜总把头来找你算账吗?”卫芷萱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卫小姐说什么?我们可是正义的使者,从不打人的。”无为脸上发出温醇笑意。 就在这时,熟睡的杜小蛮起了反应,先是身子缩成一团,然后嘴里喃喃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 无为看到之后,愣在原地。 卫芷萱捂嘴一笑,向无为投去一个打趣的眼神。 第15章 枯木迎春,断枝存根 东林多树,青州多贼。如此风雪交加的天气,便是紫桑贼也少有出没。 于一处僻静的小路上,有两人并肩前行。山路崎岖,两人脚步不慢,迎着风雪,终于是来到一宽阔大道之上。 连云飞腰间挂着一个酒袋,酒袋颠簸,酒水摇晃,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这种声音,对于一个酒徒来说,甚是动听。 卫正良此时脸上一片惨白,嘴唇发紫,他选择趴在路边的一处大石头,弯腰休息。 毕竟是习武多年,连云飞的情况则好得多,看着虚弱的卫正良,连云飞将腰间的酒袋递了过去。 卫正良单手接过酒袋,大饮了一口酒,脸色瞬间嫣红一片。酒入肚肠,一股暖意自胸膛处生起,随后在体内快速流淌,瞬间到达四肢百骸。 感觉稍好,卫正良又小饮了一口,才一把将石头之上的积雪扫开,最后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想不到紫桑贼只有空有其名,虚有其表。那么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弱女子,以后若他们还有脸在青州扬威,我卫家第一个不答应。” 感受着卫正良的不满,连云飞出声安慰道:“紫桑向来如此不讲信义,四叔不必气愤,免得气坏了身子。” 卫正良一声讥笑,仍是抱怨道:“我就不明白了,那少年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罢了,那仇啸笙真是个废物,废物。白白误了我的好事。” “不过是两个江湖人士,相信坏不了四叔的大事。” 卫正良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 随即他话音一转,皱眉问道:“那女子真的是顶尖高手?” 早已确认那女子知意境界的实力无疑,连云飞也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感概道:“确实是知意境界呀。那么年轻的知意境界,便是在那中州剑道圣地,也属于最出类拔萃的那一类。我现在也比较好奇,她的师父到底是谁?若是中州那帮子杀才,似乎,这一切就可以解释得过去了。” “中州剑道圣地?” 连云飞点头道:“那里住着一群行事不问缘由,一切只随自己心意的剑客。换言之,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卫正良沉默了。若是那女子真的出自中州剑道圣地,那么事情又生波折了,对于他们所行的大事,便又多了几分变数。卫正良虽不愿承认,可那少年确实有过人之处, “不过,那少年并没有承认自己来自中州剑道圣地。而且那个叫清儿的少女,所作所为,也不像是一个剑侍。所以,四叔放心,他们不是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 连云飞说的话,就像是给卫正良一颗定心丸。 不曾想,片刻之后,卫正良一声狞笑,强硬说道:“既然如此,如果日后见到那二人,我们卫家定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的。” 连云飞不易察觉地一摇头,心想,四叔,你果然还是不了解江湖呀。这种不清楚来历的高手,才是最应该警惕的人物呀。 “往事如云烟,四叔也不必太在意,现在什么事与卫家的百年大计,都不重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连云飞也是聪明人物,卫正良敢对卫正海的宝贝女儿下手,怎么会没有后招呢? 卫正良摇头一笑,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此等人来。” 连云飞愣了,心里不断琢磨着卫正良话语的真假。 “你也不必惊讶。我是真的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买卖依旧作数。” 看着卫正良一脸的真诚,连云飞也是爽朗一笑,说道:“四叔说得哪里话,我还能怀疑你不成?” 二人相视之后,哈哈一笑,一同将那酒袋里的酒给喝了个干净。 树林当中,树上的一些冰柱簌簌落下,马蹄哒哒,从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大。 便是此时,二人抬头一看,就看到一队黑骑迎面飞奔而来。 为首之人一勒缰绳,稳住胯下骏马之后,便是一招手,在他之后一整队的黑袍人马便迅速停下。 没有一匹马发出嘶鸣,更没有多余的声响发出。 卫正良看在眼中,对于这一支如此井然有序的人马,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为首那人一低头,朝卫正良二人,笑问道:“敢问是卫家四爷吗?” 知晓对方没有杀意,而卫正良也是拱手一笑,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谁?” 马背之上,那人拱手回敬道:“在下紫桑病虎,之前受卫家大爷之邀请,欲共谋大事。现奉大爷之命,前来接四爷,一同前往卫家。四爷,请。” 卫正良一眼望去,黑骑的最后正是一架马车。那驾马车则是缓缓朝他们驶来。他一声道谢,便往马车处走去。 便在二人上车之时,那为首之人一声冷笑,对着卫正良之后的连云飞说道:“可是血枪当面?” 连云飞倒是丝毫不怵,凛然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病虎眯了眯眼,嘴角狰狞,说道:“指教不敢,只是,我家老头子对你甚是挂念。以后,血枪若是有空,可往我紫桑一趟。” 连云飞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没空。” 丝毫没有注意到连云飞脸色阴沉,卫正良轻声说道:“想不到,这一次竟然是病虎出来。不知道,大哥是开了什么样的价码呢?” 连云飞没有回答,而是入了沉思。这些年,那个男人早就成了紫桑贼的标志,他在青州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就连青州三大世家都不得不正视紫桑贼。事实上,紫桑贼这个畸形的存在,早就变成了一根刺,如鲠如刺,卡在青州三大世家的喉咙里,难进难出。 而这些年里,紫桑贼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有那些年动辄杀人的凶残,更多的是那句口号,紫桑出没,破财消灾。这无不体现那个男人的治下有方。 可越是如此,紫桑就越发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那根卡在喉咙的刺,是不是下一次发作,就要割破三大世家的喉咙? 三大世家敬且畏,独独不敢对紫桑先发制人。 老匹夫,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呀? 卫正良上了马车之后,便烤起火来,隔着窗帘望着这一队人马,止不住的赞叹道:“那些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这些人也都是铁甲在身,想来英勇不凡,也是以一挡百的好手。这样的紫桑,怎能叫人不害怕呢?” 连云飞讪笑一声,说道:“卫家好歹身为青州世家,不至于这点人马都……” “这点人马自然拿得出。”卫正良似笑非笑,顾左右而言它道。“连长老,你可知道我卫家是如何起家?” “愿洗耳恭听。”连云飞来了兴趣。 “在五百年多前,我卫家只是个不入流的世家,当时也没有落在青州。当时卫家有一少年,不仅身世普通,资质也是平平。按理来说,这样的少年,生在那样的年代,好似大海当中的一粒沙子,不会掀起任何波浪,更不会成为什么时代的弄潮儿。” “吾少耽游惰,与裘马少年相逐,或日高酣寝。时有老者饥以浮薄,将覆其家。余闻而立起自责,终如大梦方醒。这是我卫家传世家书的一段话。现在想来,当初那少年终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根本没有什么凌云壮志。突然有一天,他被一老人骂醒,那老人说道,‘此番作为,整个家族非得败落在他手中。’少年这才如大梦初醒。”卫正良眼神里满是憧憬向往,“或许那位老者不知道,自己唤醒的是何等的人物,那人物又是造就了怎么样的一个传说。” “三十而立之年,他得一道人眷赏,以一玉卷宝物相赠。”卫正良的声音越发激昂,“少年一日入梦,悟得无上拳法。此后,勤奋苦修,多年不辍,不惑之年武功始有所成。纵然是在那个天才辈出的年代,他也有一席之地。” “知天命之年,他携带妻儿家小,迁至青州,于一城安家。之后,于青州传下这数百年基业。城亦以他为名,改名凌云城。那少年便是我卫家先祖,卫凌云也。” 听到这个传说,连云飞这才知道卫家先祖叫卫凌云,至于那道人相赠得玉卷宝物,想来就是卫家至宝凌云录。那老匹夫想要得到凌云录,是想武道境界再进一步?还是学那卫凌云,传下这百年基业呢?想到此,连云飞一声冷笑,老匹夫,你想得倒美。 卫正良的声音又低了下来,依旧是缓缓道来:“先祖看得通透。家族以武立足,却不能以武传世。所以,他便立下祖训,温良恭俭,以商传家。之后的几代家主也是不负所望,将卫家发扬光大。” “若是按照前几代卫家家主发展的势头,青州哪里还会有什么江家冷家出头之日。偏偏中间数位家主都是刚过不惑之年便离奇去世。我卫家只能止步不前,徒呼奈何。眼睁睁地看着江家跻身一流世家之列。这世家之间,一线之差,便是天壤之别呀。”说到这,卫正良气愤不已。 “本来我以为,我们卫家励精图治,拼个数十载,后来居上也不是不可能。”卫正良止不住地长叹一口气,“可惜,卫家这些年来就是一个笑话。” “自从那卫正曙登上家主之位,表面之上奉行无为而治,实际上任人唯亲,不举贤不任能,这么多年来,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使得我卫家的声誉一落千丈,摇摇欲坠矣。” “其实,我卫家本不该如此。我也不至于如此。当年老家主在位之时,我们兄弟五人,哪个不是才气纵横,独当一面的才俊。自从老二继位,一切都变了。老大莫名被排挤出凌云城,一向乐观的老五也变得沉默寡言。家族里的权利都交给了家主的至亲兄弟卫正海。直到前不久,老夫被人算计,我才知道,无论我退到哪里,我那个二哥是不会放过我的。什么血肉至亲,到底是嫡庶有别呀。” “这样的卫家实在是太脏了,令人恶心。不经历一场大流血,是扫不干净这满园的沉沉暮意的。我也想明白了,有什么是血不能扫除的呢?要把卫家打扫干净,我不用自己的血,那就只好借他们的头一用了。” 连云飞闻言一愣,眼神里还是不理解,“卫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何必如此……” “你觉得,这样入不敷出,后继无人的卫家,离山穷水尽还远吗?”卫正良将手伸出窗外,看着那满山的残败枯木之景,“这满山的枯木残败,内部中空者,是见不到来年春天的。若是旁人不知,以为那棵大树够大,心存侥幸,大树能再活个几年,或是祈求它能倒得迟一些。这些都是不可以的。大树要倒,只要出现那个苗头,便是末路已到,做什么也不管用啦。” “如今我们既然有人知道,便要去做些什么。卫家这棵树太大,不能摔得太重,不然,落在尘埃里,那就永远起不来了。”卫正良大义凛然说道,“枯木要迎春,能怎么办,那就断枝存根。” “既然老二当家主不行,我们就把卫家的天换一下。” 世家换天,长老要家主下台,形同造反,这里面少不了勇气与魄力。 连云飞这才正眼看了一眼这个看似简单的老人,如今看来,卫正良绝对不是像他之前表现得那般浅薄和无知。 “四爷,好一手藏拙的本事。”连云飞盛赞道。 “只是,若是五爷知道了,他会怎么做呢?”连云飞想起了卫家那个与世无争,与人为善的五爷,忍不住出口问道。 “哪怕他知道了,也不重要了。”卫正良这才想起,上一次两人见面已是多年以前。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卫正良的记忆中,对五弟的印象,还是当初一个有着干净笑脸,纯洁似白纸的少年。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那少年是否变得不再沉默寡言了呢? “他会怎么做,甚至他会如何站队,都不重要。他是左右不了大局的。”卫正良摇了摇头,并没有把那个多年不见的五弟看得如何重要。 “只要你有足够的筹码,就不用担心你的对手不下台。我们的筹码是足够的,便是老二也不得不下场,和我们赌一把。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呢。那个不问世事的卫家家主,那个一心修玄问道的道人,被人击落在尘埃之中,该是怎么样壮观的一个场景?世人会看到,我卫家二十年供奉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世外高人。哈哈,哈哈……”卫正良仰天大笑,状若疯狂。 那笑声回荡在车厢里,响彻在林间,不知震落几多积雪,惊了多少鸟兽美梦。 手足相残,自古以来,世家故事里从不缺少这般血腥场面和算计情节。 只是,这一次,卫家的故事离,会是如何收场呢? 连云飞想着那个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的五爷,不由得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第16章 黑云压城 马车行进较快,那大路之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清儿一向爱凑热闹,掀开窗帘之后,发现在道路尽头,有一座城墙虎踞龙盘,那打开的城门好似一张巨口。 “快看,是凌云城耶。”清儿兴奋叫道。 “激动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怕丢人。”无为宠溺地摸了摸清儿的头,会心一笑。 那凌云城城墙高约三丈,通体由青砖砌成,远远看去,甚是巍峨。那城门口守卫森严,十多个护卫手持长矛,一一巡视着来来往往行人,维持着进出的秩序。 待到马车走近,那片城墙高高地,遮住了半边天空,更挡住了几人前进的路。 一番询问查看,交了一些过路费,马车毫无阻碍地进入城内。 无为定眼一看,发现城墙高处,有几个黑点在盘旋飞舞。 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城墙之上犹有积雪,使得这座斑驳的城墙显得更加沧桑。历经百年风雨,城墙依旧是坚不可摧。 经由卫芷萱的指路,几转几绕,清儿早就有些晕头转向了,无为却是记下了路线,那马车终于来到一条街道之上。 街道稍显冷清,偶尔有几个小孩玩耍,便再难看到人影。 只是到了卫府门口,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好几辆绣着醒目“卫”字标志的马车停在卫府门前,卫府大门口更是密密麻麻都是人,热闹异常。 卫芷萱赶忙下车,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老人赫然都是卫家的长老。 “你一个小门房,竟然敢不让我们进去,是不是活腻了?” “对呀,我们可都是卫家的长老。” “我们有要紧事,要进去面见家主。” “若是识相点,就赶紧滚开,让我们进去。” “我道是来到了哪个菜市场。走近一看,原来是我卫家的大门口呀。”卫芷萱快步上前,就走到那守卫面前,躬身一笑,说道:“各位叔伯长老,侄女卫芷萱有礼了。” 那些长老纷纷停止了叫嚣吵闹。对于卫芷萱,他们可都不陌生。一方面是因为卫芷萱的能力有目共睹,另一方面则是卫芷萱的身份,乃是卫府大管家卫正海的女儿。 卫正海是谁?当今卫家家主的嫡亲兄弟,卫府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些长老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众位长老纷纷陪笑道:“侄女不必多礼。” 其中一个长老出头道:“乖侄女,你来了就好。你可来给我们评评理。” “我们这帮长老,是接到家主之命,连夜赶到这里的。可偏偏到了这里,这小门房不让我们进去。说是什么,没有家主之命,不开大门。” “可不是嘛。我们可都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芷萱脸色一冷,对着那小门房问道。 “小姐,不是我们不让进呀,实在是我们问过了,家主根本没有下令要他们前来呀。”那小门房解释道。 “胡说八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些叔叔伯伯骗你们不成?假冒家主之命,在我们卫家可是要掉脑袋的。”卫芷萱一番言语,暗含训斥,随后柔声道,“不过,各位叔伯,能否将家主信命给侄女一瞧呢?” 那些长老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岂能不明白卫芷萱的心思?既然卫芷萱要看,那就给他一看又何妨?信命还能有假不成。 于是,几位长老眼神交流一番,就是将数张印着家主印记的信命交到了卫芷萱的手中。 看着那些个熟悉的印记,卫芷萱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果然是家主印信。不过,不知道家主在信中说了何事呢?” “这个我哪里知晓,信中只是让我即刻出发,十二月二十日,家中有变。我在路上跑死了五匹马,才生生地赶到了卫家。” “对呀,我也是收到了信,足足赶了七天路,累死累活才来到了这里。” 众人三言两语,卫芷萱听得仔细,却是眉头紧皱。 数位长老收到信命的日子不同,却是同日到达。是那布置之人算准了众位长老到达的时机。料想来人谋定而后动,却不知还有什么样的厉害后招。 “便是如此,就请各位长老进府一叙。”卫芷萱手一伸,便是给各位叔伯长老放了行,礼数还算周到。 门口瞬间不再热闹,无为这才带着清儿走上前来。其实不用多想,情况十分明显,今日卫府一定有大事发生。 无为看着天上再度聚拢的乌云,翻滚如烟,似要压下这凌云城一般,一声感叹:“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呀。” 清儿则是纳闷道:“怎么?那黑云还能把凌云城给推倒咯?” 无为会心一笑,杜小蛮接着一笑,不过,被清儿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稳稳停在卫府门前,马车之上走下一位麻衣老者,形态如老叟,满头白发,再无一根青丝,脸上的皱纹似老枯树皮。 卫芷萱身子一震,然后赶紧上前,搀扶住刚下车的老人,微微一笑:“老叔公,什么风竟把你老人家也吹来了?” “可不是什么风。”白发老者步履蹒跚,指了指卫府大门,声音低沉,说道:“是家主看得起,一纸信命我前来商议大事的。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也不能在家主面前倚老卖老呀。我怎么也还算是卫家的人,死了也要入卫家祠堂的。” “不知道是商议什么样的大事呢?”卫芷萱笑着问道。 白发老者微微抬头,那头顶的皱纹就好似吹皱一池春水,严肃问道:“怎么?家主没和你说吗?看来,事态紧急,是非我这个老骨头出马不可呀。” 卫芷萱哭笑不得,嘴上却是恭维道:“那可不是嘛,谁不知道老叔公你才是我们卫家的顶梁柱呀,只要您老人家在这里,我们卫家就什么事都没有。” “要不这样,我先扶您进去休息,待会家主自然会见您老人家的。” 白发老者点了点头,手有些颤抖说道:“这样正好。可怜我这个老骨头,这一路上的颠簸,差点没把我的骨头颠散架咯。” 卫芷萱疑惑道:“你老人家不就住在凌云城里吗?” “那也远呀,十里来路呢,足足要了一个多时辰呢。我平时在家,就吃吃橘子,躺着晒晒太阳。待会,你可得给我挑个舒服的床,就放在太阳底下,让我好好晒一下。”白发老人有些啰嗦。 卫芷萱看了看这天,心想,您老人家可真是眼神好,这哪里有半点阳光呀。 “这小娃娃犯了什么罪,竟然长了四条腿,真是可怜。还有那张脸,怎么和剥了皮的橘子似的,这模样,还敢出来见人哪。造孽呀。” 白发老人见到杜小蛮之后,竟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气得杜小蛮几乎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若不是无为在此,指不定他也要破口大骂起来。 “老叔公好眼力。”卫芷萱笑着附和道。 “这后生不错,”白发老人盯着无为,然后笑着点头赞叹,“有老夫当年的半成英俊。小女娃,你可得看紧咯。” 这一句话,倒是让卫芷萱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喂,那可是我的少爷。”清儿挑眉道。 偏偏这般,白发老头又是听不见。 待到将白发老人送入府内,卫芷萱这才向无为发出了邀请:“公子,清儿妹妹,还有小杜公子,里边请。” 此时门内走出来一人,那人容貌清秀,头顶玉冠,自有一派雍容气象。 “五叔好,侄女有礼啦。”从小教导有方的卫芷萱赶忙打起了笑脸,朝那人施礼问安道。 “小侄女,我可不是三哥,不兴这一套。”那人笑着摆手,然后问道。“你怎么现在就赶回来了?不是去冷家做买卖了吗?” “五叔,此事说来话长,容侄女稍后禀告。” “也罢,你先去招呼你的朋友,这里就让我来。” 于是,众人随着卫芷萱,终于是走入了卫府之内。 待到正午时分,大道之上又是喧嚣起来,马蹄卷起风雪。 那些人没有坐车,个个都是骑马,加上身披黑袍,一路疾驰,竟是直往卫府赶来。 最前一人翻身下马,将黑袍披风往后一掀开,一声令下,他身后数十人也整齐下马,声势汹汹就往卫府走去。 “五弟,好久不见。”那人摘下头顶黑袍,露出真容,头顶青丝白发驳杂,一脸美髯,倒是让他看起来精神抖擞,干练不已。 “大哥。”卫正夫看着这个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快步上前,一把就握住了那人的手臂。 久别重逢,兄弟相见,二人相拥在一起,都是激动不已。卫正英摸了摸卫正夫的手臂,又拍了拍卫正夫的肩膀,之后才爽朗一笑道:“不错,五弟终于是长大了。哪天找个时间,和大哥比划比划,让大哥看看你的武功。” “我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比得上大哥呢。”卫正夫低头回绝道。 “抬起头来。我卫家男儿怎可轻易低头?”卫正英一把捏住卫正夫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五弟,你切不可妄自菲薄,大哥相信,以后定会成为我卫家顶梁柱的。” 卫正夫脸上发出和熙笑容,拱手道:“大哥说的是。正夫记住了。” “大哥,这些年过得可好?”多年不见,卫正夫体贴地问起了兄长情况。 “你看大哥像过得好的样子吗?”卫正英声音低沉,似透着质问。随后他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卫正夫的肩膀,“哈哈,想不到五弟居然会关心人了。很好。很好。哈哈。大哥这些年粗茶淡饭,无欲无求,过得挺好的。” “此次我接到家主来信,有要事相商,我身为卫家人,自然是义不容辞。所以,我将手下随从都带来了。”卫正英将手一招,将身后之人指给了卫正夫一看。“五弟,你看他们如何?” “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哥的手下,自然个个都是好手。”卫正夫笑着点头。 “既然如此,如今家族危难,这些人都是可用之才,我将他们带进去,五弟应该会同意的。” 卫正夫点头道:“只要是我卫家之人,当然可以入内。” “我卫家哪有这么多的可用之人?五弟,你是在说笑吗?”卫正英似笑非笑道。 卫正夫不卑不亢道:“敢问家族有何危难?竟让大哥带这么多外人入内?” 卫正英手持一道印信,反问道:“这是家主亲笔信命,莫非五弟也要过问吗?” “正夫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容我派下人进去禀告一番。” 卫正英没曾想到自己这个与世无争的五弟,竟是如此执拗。 此时,卫正夫身后一位长老摘下黑袍,怒吼道:“既然是家主亲笔手信命我们前来,想必卫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刻。若是耽误了卫家大事,你小子担待得起吗?” 又有数人摘下黑袍,大声地发出了质问。 “不过是家主兄弟,在卫家无权无势,莫非还要将我们这些长老赶出卫家不成?” “难怪青州都说我们卫家后继无人,原来在这一代就有了根底。真是卫家不幸呀。” 几人一番数落训斥,丝毫不给卫正夫面子。 卫正英则是脸带笑意,也有些为难说道:“五弟,你看,我们这些长老们可都是对卫家忠心耿耿呀。你就通融一下,让我们都进去。” 卫正夫一时难以抉择,不过,看到那数十人依旧是藏在黑袍之下,不解问道:“为何他们还不显露面容?” 卫正英一愣,随即脸色一冷,寒声道:“五弟,你这是执意与我过不去。” “大哥,不是我和你过不去。实在是这件事太过古怪。一日之内,我卫家的大半长老赶回卫家,背后定有人作祟。大哥你英明神武,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件事的端倪呀。” 卫正英一声冷笑,嘲讽道:“什么时候沉默寡言的卫正夫这么能说会道了?莫不是这么多年和你二哥修玄开了窍?” “五弟,大哥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让我进,我要进。你不让我进,我也得进去。不过是给你一个面子,你千万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既然撕破了脸皮,卫正英也就卸下兄友弟恭的伪装。 “若是卫家家主有经天纬地之才,运筹帷幄之能,便是有宵小作祟,也不足为虑。更何况还有我们这些忠心不二的长老在呢,卫家定不会有事。可若他是个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辈,便是无人作祟,我卫家也难持久。” “依我看,我们这个家族还没有烂透,不是他卫正曙的功劳,是我卫家家大业大,经得起他挥霍。”卫正英在卫正夫耳边低声道,“趁着我现在还有些气力,卫家还有得救,就让我来背一次骂名。五弟,你什么都不用做,看着便是。” 说完,卫正英一把推过卫正夫,朝后一招手,那几位长老和数十位黑衣人鱼贯而入。 看着那一抹浓郁得揉散不开的黑色,即将给卫家带来腥风血雨。卫正夫心中百味杂陈,良久之后,那双清澈眼睛里终于透着一股子坚决。 他一咬牙,转身就往卫府之内走去。 第17章 陈年往事 卫家宗祠平日里向来冷清。除去家族重要日子,便少有人来。 而卫家家主多年未曾过问家族之事,这宗祠便不复议事之用,只是权当供奉先祖排位的祠堂。 今日一天之内,宗祠内座椅十七把,竟是座无虚席。 就连卫家下人也知道,卫家大事将至。 正中间是一把虎皮大椅,属于家主之位。只见一位满头青丝,精神矍铄的男人静静站立在祠堂当中。那人身穿黑白道袍,头梳道髻,插着一根木簪,手持拂尘,说不出的仙风道骨。而自他以下,左右两排之人,黑袍白衣分明,使得整个派别异常明显。 道人呼人取下虎皮,拿来两三个长枕,放在身后,然后他选择盘腿坐在椅子之上,漫不经心道:“大兄,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 卫正英冷冷道:“不劳二郎挂念,上次一别,已是十五年的光景。” 卫正曙看似关心问道:“大兄,你在那淡泊山庄住得可还习惯?” “还算习惯,多谢二郎关心。”卫正英一点头。 卫正曙笑道:“莫不是人越老越想家,这次,竟然带了这么多人回来探亲?” “二郎说笑了。我本就是卫家之人,这一次带这么多人回来,可不是为了探亲。” “既然如此,大兄,你带这么多人回来,到底意欲何为?”看到卫正英言语不敬,不称家主,而唤二郎,一旁的卫正海看不下去,冷言冷语。 卫正英瞧了一眼名义上的卫府大管家卫正海,色厉内荏道:“不愧是我卫府的大管家。好大的威风,家主都不曾说话,你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三郎,不要忘了,我可是你大哥。” “是大哥又如何?假传家主信命,召集十六位家族长老,此事大逆不道,形同造反,莫非大哥真不把我卫家的家法放在眼中?”卫正海义正言辞道。 “好,很好,极好。”卫正英拍了拍手掌,“三郎如此铁面无私,大哥很是欣慰。不过,我召集家族长老,可不是造反,而是为了拨乱反正。” “我卫家自是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动乱?大哥,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卫正海言语中也不甚恭敬。 “什么朗朗乾坤,卫正海,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众人一看,只见一人从卫正英身后走出,那人一抹标志性的山羊胡子黝黑而有型,正是卫家老四,卫正良。 “前几天,你儿女与紫桑贼勾结,欲以百金买我项上人头,又是何等肮脏勾当?这一点,你这个做爹的,该不会不知?” 卫正海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一低头不要紧,使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幸亏我得大哥提醒,才从那算计中,逃过一劫。”说完,卫正良躬身一拜,“多谢大哥的救命之恩。不然,小弟真的就死在那紫桑贼的手中了。” “何必见怪,你我本是至亲兄弟。我怎么忍心看你出事?”卫正英一把扶起卫正良笑道。 “卫芷萱在哪?可敢与老夫出来对峙?”卫正良眼神凶狠,扫过卫正海那边众人。 卫芷萱在人群中,神情凝重。若是自己不出现,那么这买凶杀人之事,任由发展,最后怕是会对卫正海有所影响。可自己此时出现,又该如何解释呢? 无为见状,在卫芷萱身边低语道:“卫小姐可以出去。只是,咬住一条……” 不多久,卫芷萱从人群中走出,侃侃而谈道:“四叔果然好算计,来了卫府,便是恶人先告状,浑然不提自己作恶之事,倒是让侄女好生钦佩哪。” “你来了就好,”卫正良一声奸笑,说道,“凡事讲究证据。你买凶杀人,我有紫桑贼为证。我又做了何等恶事,你且道来,若是没有证据,血口喷人之举,怕是没有你好果子吃?。” “有紫桑贼为证?”卫芷萱虽是女子,面对自己的四叔,却是凛然不惧。“紫桑贼都是些丧尽天良,作恶多端,猪狗都不如的畜生,就连那杜霖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他们说的话,便是放屁都不如,哪里值得相信?四叔不觉得这太可笑吗?还是四叔忘了自己勾结紫桑狗贼,要害侄女性命的事了?” 卫正海心中疑惑,不知为何,自己女儿此时说话,倒不像在质问,而是骂起那紫桑贼来。 话语未落,就有一支弩箭从阴暗角落挥出。 哐当的一声,那支弩箭便径直落地。 卫芷萱抬头一看,自己身前赫然站着一个少年,乃是白衣翩翩的无为。 卫正海一惊,没想到在卫家之地,竟然有人敢向自己女儿动手,他站起身,严厉说道:“此时便是摆道理讲事实,倘若说不过,就要动手。老大,老四,你们尽管来。若是我女儿少了一根寒毛,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卫家。” “三郎息怒。不过是手下人手滑,我敢保证再也不会了。”卫正英却是打起了笑脸。 无为回转身来,指了指地上的弩箭,提醒道:“第二排第六人,紫桑。” 聪慧的卫芷萱不易察觉地点头,说道:“今日,只是我卫家家事,何必要紫桑狗贼掺和?莫非大伯真的欺我卫家无人吗?” 听闻紫桑贼在此,一些家族长老纷纷慌了神。而卫正英也是一惊,然后笑道:“何来的紫桑贼,小侄女是在说胡话不成?” 岂料卫芷萱不依不饶,手指正指着卫正英身后之黑衣人,“既然没有紫桑狗贼,就让他摘下黑袍,让大伙瞧瞧。” 卫芷萱指尖所指,便是在卫正英身后第二排的黑袍人。 卫正良开口问道:“若他不是紫桑,小侄女又当如何?” “若你不是,我便任由四叔处置,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那人本身佝偻着身子,发出桀桀怪笑,赞道:“卫小姐好眼力好算计。” 黑袍摘下,那人脸颊之上一大块红色胎记,身子也变得高大了起来,一股子骄横气势油然而生。 有些见过他面容之人,更是捂住了嘴巴。 卫正海也是止不住惊呼道:“紫桑病虎。” 卫正良只得悻悻然退下,他没有办法约束紫桑,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和紫桑没有关系,那么一切的指控都将不存在。 眼见事情发展超出预期,好在卫正良对卫芷萱的发难并不重要,而紫桑露面,卫正英仍旧是不惧,爽朗说道:“不错,是我召集十六位卫家长老,也是我邀请紫桑统领来此见证。可我所作所为,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一件陈年往事非说不可。拨乱反正,还我卫家朗朗乾坤,就在今天。” 卫正海眼神冷冽,瞟了一眼卫正英,然后冷冷道:“我也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件陈年往事,值得大郎如此阵仗?还是说,大郎你打算引狼入室,大逆不道地篡夺家主之位?” 卫正英道:“三郎说笑。我只是来拨乱反正,并非觊觎这劳什子家主之位。” 二人有说有笑,实则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相让半步。 卫正海终于是怒了:“哪来的拨乱反正,简直是无稽之谈。二哥继承家主之位,乃是名正言顺。当年父亲之遗书,我们兄弟五人可都是亲眼见证的。大哥,我知道你对二哥不满,可父母之命,子女不当违抗。今日,大哥若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我们这卫家怕是容不下你了。” “哈哈,三郎,你真要代行家法,将我逐出家门,也得容我把话讲完。不然,这卫家公道何在?” 卫正英晓以大义,不惜以身犯险。话已至此,便是卫正海也不好插嘴。 “三郎,你方才所说之话有三处错误。”卫正英也是站起身来,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老二继承家主之位,并非名正言顺。这是第一错。当年父亲之遗书,确实是我们兄弟五人亲眼所见。可是,那遗书来得蹊跷,我至今想来,才发现那是第二错。父母之命,子女不当违抗,确实不假。可眼看我卫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不作为,这便是第三错。这一错,不仅错在老二,更错了你我,错在老四和老五的无动于衷。” 卫正英收起手指,缓缓说道:“二郎,明人不做暗事,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此次来,只为还我们兄弟几人一个公道,根本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去。且不说你这些年一意修玄,不问家事,单论你兴修道观,炼丹求药,所耗费金银财宝无数。可以说,正是你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才使我卫家落到此地步。” 不少长老都是震惊不已,心中想着这卫家大郎敢说真话,看来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实际上,卫正曙这些年所作所为,卫家人都是知晓,却不敢多议论。此时,卫正英大义凛然,倒是博得不少人的好感与称赞。 卫正曙稳坐主位,眯眼说道:“大郎,你这是在妄议家主,也是大不敬之罪。” “你算什么家主?当年我见那遗书,便是疑惑。父亲向来眼光独到,有识人之明。不去选果敢的四儿子,不去选谋略有方的三儿子,偏偏选中了你这个能力不出众的人来作家主。” “大郎还少说了一个人,一个行事无端,狠厉无情的大儿子。”卫正曙打趣道。 “二郎,你也不用讽我。我虽是长子,可有自知之明。”卫正英呼了一口气,感叹道:“可毕竟你才是父亲指定的继承人。我也乐意顺遂父愿,一心一意辅佐你。是以,后来我被你囚在淡泊庄,我也毫无怨言。” “可就在前不久,我偶然之间知晓一些秘密,关于当年你继位的秘密。” 卫正曙理了理那干净道袍,看似毫不在意,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当年白纸黑字,家主印信在上,岂能有假?” 卫正英已然走到卫正夫的身边,问道:“五弟,你是如何看待这事?” 目光注视之下,卫正夫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这就是他的回答。 卫正英也不客气,手一摆,喊道:“既然如此,那就来人,将安伯请上来。” 不一会儿,那黑袍当中果然有一人被扶出,那人头发稀疏,脸上褐色斑纹点点,看上去没多少生气。那人佝偻着腰,手拄着拐杖,弯下身子,嗓子嘶哑说道:“拜见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五少爷。” 卫正海却是一惊,这个安伯他是熟悉的。安伯从小在卫家长大,伺候卫家家主数十年,当年也是他服侍在父亲身边,给父亲送终的。只是二哥继位不久后,安伯不愿留在这伤心之地,回家养老去了。卫正海还记得自己打发给他五十两银子。如今,这个慈眉善目老人又回到卫家,到底是受了他人蛊惑,还是真的拨乱反正来了? 卫正海有些拿捏不准,将目光投向了那方家主之座。 卫正曙眯了眯眼睛,手中握紧了拂尘。 也不管众人惊讶和议论,卫正英直接开门见山,道:“安伯,你只管将你当时所听所见,尽数说出来,有我在此,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那安伯低头算是见礼,终于缓缓道来:“老爷生前曾说过,他这一生所成,别无他物。最为骄傲的是膝下五子,个个都成龙。便是后来病危,老爷对在外的五位公子念念不忘,时时念叨你们的名字。” “五子各有长短。正英雷厉风行,识人善用,有乃父风范。正曙问道心诚,一意修玄,若能心思回转,可堪大用。正海虽行事狂悖,但谋略有方,八面玲珑。正良行事果敢,护家卫短。而正夫年纪太小,仁慈良善,终是放心不下他。” 听得这话,卫正夫只觉父亲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最后竟是眼眶里噙着泪花。 “安伯,那为何父亲选择传位于我?而不是有乃父风范的大郎?想来父亲都是清楚的,大郎,你终究只是个庶子而已。”卫正曙一声冷笑。 “老家主只说过,不论庶出嫡出,都是卫家的子孙,都可继承大统。而正英便是他的不二人选。” “安伯,口说无凭,你可得讲证据呀。” 岂料安伯颤颤巍巍从袖子里拿出一捆青色宗卷,言语悲怆道:“老家主,是属下对不起你呀。属下不仅没有体会到您的一片苦心,还酿成了大错。若不是我从那木箱子夹层里发现,恐怕,这遗嘱就永不见天日了呀。”说到最后,那老人竟是扔下拐杖,一把跪倒在地,不住地朝着卫家老家主的排位磕起头来。 一旁的卫正良将安伯扶起,然后青色卷宗很快就被一红光满面的长老接过,平稳地铺在桌案之上。 数位宗族执法长老瞬间忙碌起来,细细端详起来。 “金丝宣纸,银箔镶嵌,是遗嘱。” “是老家主的亲手笔迹无疑。” “不错,正是老家主的印信。” 不一会儿功夫,便是将遗嘱真假判别清楚。这数位宗族执法长老公正无私,只负责卫家法理公正,倒也不存在什么派系之别,更没有偏私的可能。 之后,那执法长老手持卷宗,便是大声读了起来。 “祖有功,宗有德。” “……特将卫家百年基业传于卫家子孙”读到关键处,那执法长老话语一顿,随后朗声念出那个名字,“卫正英。” “望苍天共鉴,祖宗保佑。” 此言一出,在场长老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不已。 宗卷张开,印信得以示众,众人细看,分明是写着传位于卫正英无疑。 而卫正英三个大字笔力苍劲,最后那个英字一撇一捺大大张开,好似一个人扬眉吐气。 无为在一旁一撇嘴,说道:“又有人该出来哭一场了。” 清儿问道:“谁会来哭呢?” “看着便是。”无为倒是信心满满。他知晓,卫家如今气氛烘托得足够,便是这局发难之机和收官之时。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跪在那青色宗卷之前,仰天痛哭:“父亲,父亲。是正英不孝呀。正英不孝。不仅没能继承你的遗愿,反倒被奸人篡夺大位,白白浪费十数载光阴,使我卫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沦为青州笑柄。正英真的是愧对先祖呀。” 霎时间,那卫正英老泪纵横,最后泣不成声,甚是动人。 “就是这演技着实不咋样呀。”身为看客的无为,脸上一抹戏谑的笑容,发出了无情的吐槽。 第18章 局外人 卫正海这些年为卫家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在外人看来,已是十足的大管家模样。他虽有过几分挫败,也生过些许退意,可想到家主之位上坐着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至亲兄弟,他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执法长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响彻整个宗祠。 而卫正曙的哭诉也是声情并茂,甚是动人。 “卫正曙大逆不道,谋权篡位,我们要拨乱反正。” “对,拨乱反正,肃清卫家,再造朗朗乾坤。” “既然老家主遗命,我们何不迎大郎继位,兴我卫家。” 这些声音落在卫正海耳中,他只觉得一阵风浪袭来,一下子被拍在沙滩之上,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点头哈腰,八面玲珑的苦心维系,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卫正曙得位不正,那他又当如何自处呢?顺承家主遗愿而大义灭亲?不,他自认做不到。 无为看着那一人跪下,情绪激动,慷慨激昂,却比站起来的所有人都要高。 而卫正英端坐主座,仙风道骨却稍显局促。 无为喃喃道:“不对呀。卫正曙便是个蠢货,也该知道用家主印信,伪造一份遗嘱呀。” 终于,卫正曙一脚探出,从主座站起,双脚落在地上。他轻甩拂尘,说道:“大郎,这场戏倒是演得不错。” 卫正英自慷慨激昂道:“我们卫家子孙,遵循宗法,继承先祖遗志气,大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作敢为,更要敢担当!” “二郎,今日若是你主动退位,我不但既往不咎,还会送你一座道观,让你一心修玄!至于卫家,我可以保证,一定会在我等手中,发扬光大的!” “可若是你执迷不悟,我们废去你家主之位后,你这条性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顾左右而言它,自是不与卫正曙将话。卫正英侃侃而谈,将一个卫家家主的废立之事说得坦荡!听得一些卫家长老都是震动不已! 其实,卫家也有些长老想为家主讲话,可话到了嘴边,竟是找不出半点说辞!说卫正曙无欲无求,他却大兴土木建造宫殿,说他一心为家族,可从不见他踪影和功绩!一念到此,卫家上上下下,都看着怔怔出神的卫正海,心中都是为这个大管家叹息不已! 家主无所作为,再加上得位不正,这便是致使卫家今日人心涣散的根源所在。 此时,卫正夫慢慢走近,对着那白发老人和蔼道:“安伯,你还记得我吗?” 安伯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片刻之后,他惊喜道:“你是,你是五少爷正夫!” “想不到安伯你还记得我。安伯,你还记得吗?我十岁生日那年,是你亲手送过我一尾红鲤和一尾金鲤的,” 卫正曙沉默不语,卫正英则是翘首以盼。偏偏五少年卫正夫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和老人拉起了家常。两人都不在意,毕竟在他们印象中,卫正夫一直是这般与世无争!与世无争,就代表这个人是没有害处的。 “我当然记得!”那白发老人思考片刻后,强颜道,“五少爷你还说了你很喜欢呢!” “是吗?”卫正夫盯着那白发老人的眼睛,真诚问道。 “是呀,我记得清清楚楚。” 便在此时,只见一道血光飞溅,之后有一缕血丝连成线,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之上!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卫家宗祠终于见血,而流的却是一个外人的血! 要怪只能怪卫正夫出手太快,那一剑之后,安伯竟是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 而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卫家之人都是面面相觑,觉得奇怪。 卫正英也只是防着卫正曙杀人灭口,事实上,他也不怕卫正曙出手,在卫正英看来,安伯若是死在自己这个二弟,才是最好。刚好可以证明卫正曙心虚。 可卫正英哪里想到,这个在他印象中,连一只鸡都不杀的五少爷,今日发起狠来,竟是眼睛也不眨的杀起了人?而且,这人还是最疼爱他的长辈。 而卫正曙光也是惊了。他有些摸不清头脑,这个平时一声不哼,为人处世与世无争的五弟,今天竟然拔剑杀人了?而且杀得那么果断,杀得那么利落!那淡然模样,竟与当年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安伯捂紧了喉咙,满脸通红,用尽全力张手,朝卫正英呼救道:“大公子,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卫正英迅速上前,一把捏住那只苍老的手,一手掩面哭泣道:“你为我卫家流血,我卫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白发老人闻言,才缓缓翕动嘴唇,可惜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之后,一头栽倒在地,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二郎,是你指使五弟杀人灭口的,你分明是心中有鬼!” 卫正英自然不信卫正夫会无缘无故杀人,故而将矛头指向了卫正曙。 而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灭口,不是心中有鬼是什么?无形之中,倒是将卫正英那份遗书的事,抬高了许多可信度!卫家一些站在家主身后的长老也微微动摇了。 卫正夫说道:“我是不受二哥指使!” 卫正英自然不信这等鬼话,冷冷问道:“那你受谁人指使?” 岂料,卫正夫说道:“我不受任何人指使!” 卫正英眯了眯眼,之后一声冷笑,说道:“你再如何辩解也没用!你分明是偏袒二郎的!五弟,枉我视你为至亲兄弟,到头来,竟是你捅了我一刀。莫非你也听信了二郎的鬼话,不想着振兴我卫家?” 没有人注意到卫正夫如何出手,除去一个少年和一位少女。 无为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惊道:“那一剑怎么会如此之快?” 清儿更是难得地低下头,细细地回味着那一剑的出手。 比之春风更急,比之雷电更为笔直,却又是那般的自然。 许久,清儿终于是睁开了双眼,朝着无为说道:“他也是用剑高手。” 无为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杀完人之后,卫正夫不见任何愧疚,缓缓将剑收回剑鞘,卫正夫才讷讷道:“我谁也不偏袒,只希望我卫家不再有人流血了!” 这时,一旁的卫家长老对卫正夫这种杀人灭口的行为不买账,纷纷训斥! “五少爷,这般杀人灭口,到底意欲何为?莫不是急着替卫正曙开脱?” “杀一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把我们这些人都给杀了干净。” “依我看,于宗祠杀人,分明是对祖宗大不敬,应该家法伺候。” “对,家法伺候。” 那些长老三言两语,便是将卫正夫给定下罪来。 瞧着那些长老激动模样,卫正夫神情严肃,给出了解释:“此人假冒安伯,妖言惑众,乱我卫家,就是该死。” 卫正英反问道:“你说他假冒,他就是假冒的吗?凡事要讲究证据的。五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般蛮不讲理了?” “真正的安伯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是我亲自给他送的终。” 卫正英一惊,随即脸色恢复如常,笑着问道:“谁人可以证明?” 卫正夫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可以证明。只有我一人知晓。” “哈哈,五弟,你是想笑死我不成?”卫正英哈哈大笑起来,到后竟是笑弯了腰。他眼神冷冽扫过卫正夫的脸,“五弟,你真把自己当成了绝世高手?” “你以为,现在还是父亲在位之时吗?还是你觉得只要你说话,我们都得听你的?” 卫正夫不见任何情绪变化,说道:“我没有必要撒谎。” “有没有必要,只有你自己清楚。首先,将安伯杀死,然后污蔑一个不会开口的死人,下一步,你要干什么?是不是要证明我这份遗书是假的?卫正夫。”卫正英终于是叫出了五弟的名字。 “便是一份真的遗书又如何?你又何必为难五弟?”一旁的卫正曙终于是打了插嘴道:“不过,一个老人,一份遗书,就想逼我退位。大郎,是不是人越老,就想得越简单了呢?” 那一抹拂尘一挥,卫正曙便是又坐回主座。 “大郎,你如此大费周章,想来,不是来给我一个退位的机会这么简单。事已至此,你有何要求,不妨直说。” 不明白卫正曙何以淡然自若,卫正英报以冷冷一笑,嘴角掠过一抹嘲讽,说道:“难得二郎这么爽快。我让你退位,料想你心有不甘。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做过一场。是生是死,各安天命。也让我瞧瞧,你这么多年修玄的成果。” “那好,本家主就如你所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差距。”卫正曙眯了眯眼说道。 兄弟相争,终于是协商完毕。一些长老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们也怕这两人将卫家宗祠变成屠宰场。 可偏偏这时,卫正夫又站了出来,显得十分不合时宜,说道:“我不同意。” “五弟,本家主做事,何须你同意?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拿家法处置你不成?”卫正曙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发起了火来。 “五弟,看来你二哥并不领你的情呀。你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卫正英倒是拍着卫正夫的肩膀,安慰起这个最年幼的弟弟来。“你还是乖乖退下,好好看戏。” 二人一番约定,各自携带长老护卫,出了那宗祠,便马不停蹄往后山庭院走去。 卫正海也终于回过神来,朝着自己女儿使了一个眼色,便无言离开了。 不等卫芷萱先开口,无为倒是先打趣道:“卫小姐,有兴趣让我去开开眼界么?这样的场面,我可是第一次见。” 兄弟相残,只为争夺家主之位。这件事传出去,卫家的名声势必还要更差。卫芷萱一阵苦笑,说道:“无为公子,请。” “杜大少爷,你想往哪走呢?”一旁的杜小蛮想要开溜,却是被无为察觉到,笑着提醒道。 杜小蛮尴尬地回头,讷讷道:“我这不是人生地不熟嘛。一时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不要紧,我这个正义的使者可以帮帮你。” 听到正义的使者要来帮自己,杜小蛮浑身上下一下子充满了力气,他坚强说道:“不要紧。我自己可以改过来。” 无为倒是猜中了杜小蛮的心思,嘲讽道:“瞧你那出息,上不得台面,看着你们自己人,不想着去告状,就想着开溜。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紫桑病虎。我可打不过他。” “大哥说什么呢?我和他不熟。不熟,真的不熟。”杜小蛮笑嘻嘻道。 倒不是杜小蛮不想告状,实在是那晚无为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杜小蛮毫不怀疑,当晚若是他不低头,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公子哥真的会杀了自己的。更何况,那公子哥的一脸笑意,哪里是正义的使者该有的,分明是魔头无二。 无为微微嘟嘴,轻轻点头,表示有些遗憾。 先前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卫家宗祠里,只剩下一个孤单的身影。 那身影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比一座雕像还要木讷,恰似一个局外人。 就在几人路过卫正夫身边之时,无为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久在樊笼里,何以返自然?” 许久之后,卫正夫才喃喃道:“父亲大人……” 待到抬头之后,便是两行清泪,划过卫正夫脸颊。 第19章 黑衣刀客 往常,卫家演武堂内进行比武,目的在于促进卫家弟子武道交流,以及彰显卫家实力。这规矩放在今日,便是更为简单。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没想到,卫正英和卫正曙兄弟二人在此演武,用来争抢家主之位。 不知道卫凌云泉下有知,会是什么感想。 而演武堂设在露天营地,风夹着雪,好像呼呼在为众人喝彩。 当表面那点淡薄的兄弟情谊被拂去,二人就只剩刀剑相见的刺骨无情了。 卫正英脚步极快,当他听到卫正曙竟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时,心中更是乐开了花。二郎呀二郎,今天,你家主之位就要易主了,卫家就要换天了。 卫正曙依旧是风轻云淡,倒是那双鞋在风雪中行走,白色的鞋底有些脏了,黑色的鞋面一片污秽。 “请阁下为我战一场。”卫正曙对着身后之人躬身说道。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从人群中走出。那是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手中的兵刃尤为显眼,大刀之上七道金环,正是金丝大环刀无疑。 刀刃之上并非一片血亮,而是一道鲜艳的红色,为那柄刀再添几分杀意。 那黑衣人握着刀,低着头,不言不语,静静站在演武台上,倒是那目光一扫,好像在挑选可以一战的对手一般。 另一边,卫正海则是目光看着一位老者,然后说道:“请余长老战一场。” 那余长老点头笑道:“余某之幸。” 待到上台之后,老者站到黑衣人面前,台下却是爆发出一阵笑声。原来是二人体型之差异太大,那黑衣人魁梧近八尺,而余长老不过六尺,足足差了一个个头。 卫正曙眼神含笑,他是认识这位余长老的。多年以来,这位余长老负责护送卫家商队走南闯北,为了卫家出生入死,可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余池,长短刀。出于第一战。”卫正曙嘴角一扬,果然如那人所言。 余池佝偻着身子,附身向前冲去,冲着那魁梧的黑衣人便是两刀挥出。 那两刀是出自双手,左手长刀,右手短刀,长刀攻向脖子,短刀则是刺向手臂。 黑衣人单手虚张,右手那刀猛烈挥出,刀卷风雪,更卷兵刃,朝着余池的头颅砍去。 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拼的就是勇气。余池久经江湖,厮杀上百场,立刻就知晓了黑衣人的想法。他不敢托大,面对那柄迎面而来的金丝大环刀,他缩起了脖子,长刀一架,堪堪躲过。 一番交手,两人便是短兵相接。余池动作变得迅速起来,他不敢有丝毫托大,长短刀在手中反握,然后将枯瘦的脚往前一蹬,迅速踩在那人膝盖之上,意图借势直上。 直上之后,那长短刀便迅速挥动,一番撩划,便是直逼黑衣人的脖子。 一寸短一寸险,黑衣人长刀回转不及,要么受伤,要么往后退,他会如何选择呢? 岂料那黑衣人知晓这般想法,自凛然不惧,一手就抓住了余池的脚踝,然后往身旁一拉,使得余池的身子失去平衡。这还不止,黑衣人得势不饶人,右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挥出,就拨开那余池手中的长刀,划破了余池的左臂。 没曾想一下受制于人,余池将身子往前一扎,左手短刀刺向黑衣人手臂,这才脱了险境。 “你不行,你年纪太大,不中用了。”那黑衣人开口道。 余池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若不是他年纪太大,气机不足,单是那一脚,便可将黑衣人的膝盖踩碎,哪里还会让黑衣人有还手的机会。余池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神情也有些诅丧。 余池一转头,看到卫正海那平静的眼神,打算再作一番尝试。 于是,余池握紧了与他一同扬名的刀,一手正握,一手反握,两刀架在胸前,便是简单的两横,一道栅栏生。 面对余池俯身向前的进攻姿态,黑衣人洒然一笑,站在原地,并未摆出架势,显得并不在意。 而近身之后,余池双手翻动,长短刀灵动,似一朵花从余池手中绽开。 那刀极快,刀锋凌厉。 “花架子。”可黑衣人还是不把余池看在眼里。金丝大环刀在手中迅速舞动,听得金环晃荡铛铛轻响,便是数道凌厉的刀风挥出。 风卷花未落,余池以右手长刀硬抗那数道刀风,然后身子灵活一跃,右手长刀主动找上那金丝大环刀,那一刀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插进了大环刀的一道金环之中。 余池毫不留情,左手短刀若刺,狠狠地扎向那黑衣人的胸膛。 大环刀受制,短刀近在咫尺,黑衣人看似危在旦夕。 此时那黑衣人终于是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笑脸,洒然一笑。余池听得那笑声,看着那张诡异的脸,心中顿时涌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黑衣人将体内气机贯入大环刀之上,大环刀无风自颤,刀上金环齐齐作响。只叮叮两声,余池右手的长刀从中碎裂成几截。黑衣人将长刀一划,一道比之刚才还要凌厉的刀气挥出,落在余池身上。 余池好似一个稻草人,被一道大风无情掀翻在地。 长刀断裂,短刀落地,人也是重伤不起,无形之中,余池仿佛听到,自己高手的名声也落了地。 胜负已分,卫正海不忍余池送命,便直接说道:“这一战,是我们输了。” 之后,便有卫家下人将余池扶下台来,余池一路走下来,脚下之路早已是一片鲜红。 “是在下无能,给东家丢脸了。”鲜血滴滴答答依旧在滴,余池捂着胸部伤口,强忍着疼痛,略带歉疚说道。 卫正海安慰道:“余长老尽力了。正海感激不尽才对。” “那人气劲外发,是一流高手无疑。” “我知晓了。余长老安心下去养伤。”卫正海点头,拍了拍余池的肩膀,再次嘱咐道。 看着这一切,无为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心中想道,这卫家家主虽是卫正曙,可这些年来,明眼人都知道是卫正海一手操持。如此看来,这卫正海待人接物,确实有过人之处。 按照比武的规矩,便是只有胜者,才有选择的权利,无论他是选择下台还是选择继续战斗。 那黑衣人也是知晓这个规矩,最后单手拄着金丝大环刀,挑衅道:“可真没意思,来个高手玩玩呀。你们卫家不会连一个一流高手都拿不出来。” 卫正海闻言,眉头紧锁。 不是卫家没有一流高手,而是卫正英挑选的时机太过完美,卫家仅有的几位一流高手都被外派出去。 值此家族危难之际,卫正海举目四望,竟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合适的人选。 此时,卫正海旁边的一个剑客倒是凑上前来,说道:“东家,我愿上前一试。” 那剑客生的俊俏,自有一股傲气在身,一袭青衣,于此间,更是显眼。 卫正海点头,不忘提醒道:“你小心些。” “不过打败一老叟,竟然如此猖狂,真不将我卫家之人放在眼中。”青衣剑客上得台后,竟是训斥起那黑衣人来。 “若是再赢几人,是不是要直接飞上扶摇做凤凰了?藏头露尾,不过是一鼠辈尔。” 那黑衣人闻听此言,怒极反笑,抓起大环刀,随意挥舞几下,那大环刀上的金环呼呼作响。 “小娃娃,本大爷的名字,不是你可以打听的。待会有你跪地求饶的时候。” 长剑出鞘,剑刃锋锐毕现,散发着光芒。青衣剑客暗运气劲,就是一道剑气,呼啸而至。 黑衣人微微一摇头,大刀斜劈,一道刀风自大刀上喷薄发出。 这是简单的试探,可终究还是刀风胜过剑气。 青衣剑客本就不指望自己能在气机比试上,赢过那一流高手的黑衣人。 长剑本来胜在灵巧,大刀胜在气势,劈砍顺手,所以他打算以剑招来制敌。 俯身躲过那道刀风,青衣剑客近身之后,长剑横挑斜削,剑招多变。 而黑衣人刀势迅猛,金丝大环刀渐渐模糊,刀影重重,往那青衣剑客身上罩去。 长剑与大刀相撞,力气并未落到实处,而是一触即离。青衣剑客料想自己气机不敌,所以并未运足劲力,而是如蜻蜓戏水般的挑逗。 剑势灵巧,如燕子剪水,每一次翅膀与水面接触,仅仅挑起一片波纹,并不留恋。 黑衣人就显得十分憋屈。他的那柄大刀明明势大力沉,偏偏每次挥砍完毕,力到尽处,那长剑才迎上来。倒不是他不想与长剑接触,实在是那长剑太过灵巧。 而每一次那柄长剑交锋之时,黑衣人只觉得大刀有些微微偏离了方向。这不是错觉,就好像力气一点点被蚕食。 金丝大环刀再也没有力劈山岳的气势,渐渐的,金丝大环刀的走势,也开始被那柄长剑所带动干扰。 看到这里,无为朝着清儿问道:“这剑客实力如何?” 清儿女侠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入流。” 无为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女侠还是一样的直接。 场间众人只听得一声大喝。 下一刻,黑衣人金丝大环刀震开那柄长剑之后,左手成爪,就往青衣剑客的胸膛抓去。 青衣剑客没有料到黑衣人会突然变招,可他极为晓得变通,同样握手成拳,就选择与那黑衣人硬碰硬。 事实再一次证明,黑衣人是一流高手无疑。因为他体内气机无比强劲。 青衣剑客的拳头被黑衣人稳稳捏住,之后,只觉得手中一股热辣气劲顺着手掌侵袭而来。 黑衣人得势不饶人,将左手鹰爪钳住剑客的手,不让他有丝毫挣脱的机会,然后猛然朝自己身前一拉,膝盖处一撞,青衣剑客只觉拳头破裂,一阵钻心疼痛袭来。 这还不止,黑衣人右手金丝大环刀再起,瞄准青衣剑客的腰间,便是一刀横削。这一刀下去,那青衣剑客就要身首异处。 卫正海身后的不少人惊呼出声,还有一些护卫则是闭上双眼,不忍看到青衣剑客被人拦腰砍断。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沉身撞怀,浮剑刺颈。” 青衣剑客闻言,不顾手中伤势,将自己整个身子下沉,然后往黑衣人怀中一撞,随即右肩下沉,左腿微微弯曲,手中长剑顺势一降,剑尖猛然朝上,便往黑衣人的脖颈处刺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看似复杂,实则在眨眼间完成。 这一剑毫不留情,若是得手,那长剑势必会刺穿黑衣人的脖颈。 而青衣剑客浑然不顾那来势凶猛的金环刀,俨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这不再是技艺的比试,更是勇气的较量。 青衣剑客以自己生死做赌注,企图与黑衣人同归于尽。 黑衣人嘴角一扬,左手那爪突然松开,然后身子往侧方一移,左手再度握成拳头,面对着青衣剑客门户大开的胸膛,毫不留情,就是朴实无华的一拳砸下。 长剑之上沾血,而金丝大环刀之上只有几缕青衣的布条。 看上去是青衣剑客占了先手,可实际上剑客的伤更加眼中。因为黑衣人已然是一流高手,那一拳饱含气劲,结结实实落在青衣剑客胸膛之上。 黑衣人明明占了便宜,可是黑袍之下的那张脸,肌肉微微扭曲。他不满意,因为他的肩膀之上有一道剑痕之伤,剑痕虽浅,可实实在在让他受了伤。 那青衣剑客不过是一个二流高手,竟然让他这个一流高手受了伤。这叫心高气傲的他怎么不怒? 黑衣人彻底生气了,他决定不再隐藏实力。 只见他眼睛微微泛红,身子微微前倾,头颅向前低着。 那身黑袍更是无风自鼓,黑衣人的那双硕大的手稳稳地落在金丝大环刀之上,这是他第一次双手握刀。 金丝大环刀也起了变化,刀身之上的七个金环齐齐浮起。 那偌大的刀刃之上,闪烁着一道凌冽的寒芒。 气劲之盛,俨然超乎场间众人的想象。 “一流高手,竟然有如此的气劲?” “他体内的气机该是如何绵长呀?” “此人到底是谁?” 青衣剑客一阵苦涩,只觉得自己面对着一头愤怒的狮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吞噬。 第20章 小蛮立功 场间形势分明,看似胜负已分。 黑衣人气劲如江河,金丝大环刀之上隐隐有一股气浪涌起。那柄大刀也早就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气劲之盛,便是连卫正海都惊讶不已。 无为看了一眼卫正海,卫正海没有像之前一样,替手底下人认输来保命。是这青衣剑客不值得卫正海保护还是卫正海觉得青衣剑客有一战之力? 望着青衣剑客清瘦的背影,无为也是在怀疑,这剑客还有一战的胆量和勇气吗? 青衣剑客不顾身体的疼痛,也是双手握剑,竖在身前。 黑衣人右脚往前一踏,四周的风雪自离他远去,空出一个圆圈出来,下一刻,那一刀终于是挥了出来。 只见刀下生出一道状如白练,凝如实质的刀风,恍如一轮弯月,迅疾无比地袭去。 经过刚才一番打斗,青衣剑客体内气机翻涌,犹如强弩之末。他虽摆出对敌的架势,可是对于那一道刚烈无比的刀风,依旧是无法抵挡。 他的剑挥起来,剑未扬起,便已经断了。 一道血线洒落比武台,瞬息之间,青衣剑客的身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竟是落在比武台下。 看着倒地昏迷不醒的青衣剑客,卫正海眉头微皱,说道:“把他抬下去疗伤。”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临阵突破。而面对黑衣人巨大的压力,青衣剑客没能抵挡住,败得干脆也是在意料之中。 卫正海长呼一口气,他在青衣剑客身上可是下了一番心思,在他看来,那可是一根难得的好苗子。剑心纯粹,仅仅数年就有了二流高手的实力。要怪只能怪,今天碰到的黑衣人实力太过高强,如此落败,希望他以后不要剑心有缺才好。 “都是些什么土鸡瓦狗,你们卫家怎么净出些酒囊饭袋。我看你们不如认输算了。”比武台上那黑衣人下台之时,仍不忘叫嚣挑衅,全不顾这一番话将两边都给得罪了。 卫正英置若罔闻,脸上写着得意二字,静静地看着卫正曙的笑话。 面对黑衣人的张扬跋扈,这一次,卫家倒是没有人敢有微词异议。 因为黑衣人实力就摆在眼前。实力才是道理。 这一次,上台那人虽穿黑袍,脸上真容得见。一大块红色胎记尤为显眼。正是紫桑病虎无疑。 “敢问卫家是哪位英雄好汉出战?”病虎手中长刀在鞘,自带一股骄横之气。 卫芷萱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说刚才黑衣人实力不俗,那么这扬名青州的紫桑病虎,定然不在黑衣人之下。 “卫小姐,有什么事吗?”察觉到卫芷萱的目光,无为又是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无为公子,我想……”卫芷萱现在越发不敢面对那张笑脸,只是低头道。 “请我帮忙对吗?”无为补充道。 沉默片刻之后,卫芷萱才鼓起勇气,点头说道:“按理来说,这件事是我卫家的家事,本不该让公子牵连进来,可是……” “卫小姐,这话说错了。” 卫芷萱一愣,问道:“哪里错了?” 无为一摇玉扇,笑着问道:“卫小姐,冒昧问一句,我们是朋友吗?” 听得这个问题,卫芷萱陷入沉思。算是朋友吗?开始卫芷萱招揽护卫,无为护送自己,本是买卖之事。后来山间小屋救自己,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钱二字可以解释的。 卫芷萱心头一暖,终于是抬起头,看着那张干净的脸,肯定道:“我们当然是朋友。” “既然如此,帮助朋友是我们份内之事。更何况,我们是正义的使者,惩恶扬善,更是义不容辞。”无为说这话,便转过头来,对着杜小蛮问道,“小蛮公子,你说是不是?” 杜小蛮哪里想到无为会突然问自己,看着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惊得手里的拐杖脱手,若不是那仆从扶着,险些跌倒在地。 “是,大哥说的是。”杜小蛮强忍着双脚的疼痛,点头道、 无为看着这肚子已经比老鼠还要小的杜小蛮公子,撇了撇嘴,表示无趣。 “那你被正义的使者感化,是不是该为正义的使者做点事,来报答报答呢?” 杜小蛮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是顺从。 无为眼带笑意,“那紫桑病虎是你老子的儿子,你待会上去和他打一场。若是赢了,我们今晚吃顿好的。若是输了,小蛮公子……” 看着无为眼中瞟过自己的双臂,杜小蛮赶忙笑道:“大哥放心,我保证不会输。” 时间过去许久,台上紫桑病虎竟是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另一边,卫正海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众人茫然的神情,笑容苦涩。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而如今这二局已经败了,卫家的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莫非今日天要亡我卫家吗?卫正海见无人可用,顿时心中悲戚上涌。 “父亲大人……” 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卫正海抬头一看,看到的是女儿卫芷萱的面容。 卫芷萱在父亲耳朵旁边一阵话语,片刻之后,卫正海才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无为。 不得不说,无为一身卖相着实不错,剑眉星目,白衣翩翩,手执玉扇,堪称公子世无双。 “多谢公子救了小女。若是此次卫家无忧,卫某必有重谢。” 说的是卫家无忧,若是卫家有忧呢?无为也不计较那话语中的隐藏含义,笑着道:“伯父,我和芷萱可是好友。” 朋友到好友,两人关系倒是又进了一步。卫芷萱听了之后,低下头去。 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卫正海似笑非笑道:“不知无为公子有何妙计?” 无为玉扇一指身后的杜小蛮,微笑道:“对付紫桑病虎,他就足够了。” 看着那少年缠着绷带,双手持着拐杖,脸上余肿未消,卫正海诧异问道:“莫非这小兄弟是一流高手?” 无为玉扇一张,信心满满道:“伯父不必担心。看着便是。” 卫正海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再看了一眼无为那双满是笑意的明亮眼眸,终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无为也明白,按照卫正海谨小慎微的性格,将家族命运托付给一个外人,卫正海是做不来的。可能够同意无为的意见,并不是对于无为的认同,更多的是对自己女儿卫芷萱的信任。 死马就当活马医。卫正海叹了一口气,在心底说道。 众人只见比武台下有两个身影。其中白衣公子身材中等,气宇不凡,自是翩翩,而另一个薄弱的身影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一身华衣锦服,偏偏身上缠满了绷带。双手拄着两根拐杖,双腿一瘸一拐地在地上挪动,好似一只刚学会走路的黑猩猩。 再看那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余肿未消,甚是狼狈。 就这样,少年在白衣公子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挪上了比武台。 无为下台之前仍不忘给杜小蛮打气,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小蛮公子,可全都靠你了。” 看着台上那少年滑稽模样,站立都有些困难。卫正英身后众人终于爆发出一阵哗笑声。 “哈哈,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算是高手?” “他要是一流高手,老子把头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卫家是想笑死我们,好来完成接下来的比试吗?” “他要是能打败紫桑病虎,以后我的名字倒着写。”刚下场的黑衣人笑得最为放肆。 “看来卫家真的没有人了。”卫正良慨叹一声,对着卫正英笑着说道,“在此,先要恭喜大哥了。” 卫正英摆了摆手,得意说道:“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时候我掌管卫家,四弟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 就连卫家的人也是摸不着头脑,有些护卫也是忌惮于卫正海的威严,强忍住了笑意。 察觉到台下的笑声,卫正海只觉针芒在背,对着卫芷萱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卫芷萱柔声安慰道:“父亲大人,不用担心。” 台上的杜小蛮有些疼痛难忍。可偏偏他对面的紫桑病虎还是双眼紧闭。 “报上名来。”紫桑病虎寒声问道。 寒风劲吹,雪又下了起来。 杜小蛮感觉身子寒冷,微微缩了缩头,声音有些颤抖:“杜……杜小蛮。” 病虎蓦然睁开眼,看着对面那少年,脸色一惊,问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杜小蛮焦急说道:“是我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不关别人的事。” 或许是太过激动,杜小蛮牵动了伤口,嘴角痛得一抽。 病虎眉头紧皱,大步迈出,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杜小蛮身前。 卫正英身后众人看着病虎逼近那少年,都是激动了起来。 “快看,病虎要出手了。” “胜负已分。少年要送命咯。” 手持金丝大环刀的黑衣人则是满脸兴奋:“让我看看紫桑病虎的实力。” 有人欢喜有人愁。卫正海这边,许多人则是愁容满布。更有甚者,低声抱怨起来,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残疾少年上去送死?连带着看向无为的神情脸色,也变得不善起来。 许久之后,病虎拱手说道:“杜公子武艺高强,在下心服口服。” 紫桑病虎这是在认输?台下众人一片寂静复又愕然,惊掉了下巴,不知几多人也。 就连卫正英也是瞳孔微缩,满是不可置信。 所以,当紫桑病虎拿着长刀走下台来,众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无为贴心地拿过杜小蛮身边的一根拐杖,扶着杜小蛮下了比武台。 “小蛮公子果然威武。三言两语吓退紫桑病虎。” 杜小蛮诧异问道:“你真相信我是杜霖的儿子?” “哪能不信呀。杜霖的仇家遍青州,敢假冒他儿子的,不是傻子就是嫌命长。也就小蛮公子这般英雄好汉,才会拿着那身份招摇过市呢。”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告诉病虎?”杜小蛮问道。 无为玩味一笑:“杜公子,若是离了我,杜公子觉得自己跟着病虎,真能安全回家?真以为你是那王侯家的世子,王侯大位都等着你去继承呢?” “紫桑贼并非铁板一块,你那老子也并非只有你一个儿子。手底下四个义子都有机会登上那宝座。你们强盗哪里有仁义可言呢?你说呢,杜公子。” 杜小蛮觉得无为说的话太过尖锐,不过仔细一想,并非没有道理。自己父亲手底下四位义子,哪个是真正看得起自己的?他年纪虽小,可不代表是个傻子。相反,他有时候能从那些名义上义兄的眼中,读出更多的东西。 现在想来,他们那些义兄眼中那一抹古怪,有几分是鄙夷,有几分是杀意呢?待到他们上位之后,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看着杜小蛮脸上冷汗淋漓,无为会心一笑,说道:“也就我们这种正义的使者,才会保护杜公子的。前提是,杜公子那五百金……” 提到那五百金,杜小蛮就有些浑身上下脑袋疼。不过,杜小蛮也不去争辩,只是,那只捏着无为衣袖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卫正海看着这白衣公子扶着少年下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无为淡然一笑:“伯父,幸不辱命。” 没有去追究那一瘸一拐的少年身份,更没有多余地问那少年具体情况,卫正海对着无为感谢道:“多谢无为少侠。” 另一边,紫桑病虎面无表情地走回卫正英身边,卫正英出声道:“病虎统领,到底出了什么事?” 紫桑病虎低垂着头,嘴里蹦出来四个字:“无可奉告。” 卫正良可不干了,想到那山间庭院里竹叶青和紫桑贼的所作所为,顿时义愤填膺道:“你们紫桑就是这样做买卖的?欺软怕硬到这个份上,不是废物是什么……” 如此诽谤辱骂紫桑,不等自家统领出手,一旁的紫桑贼长刀纷纷出鞘,刀刃亮出,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 紫桑病虎将手一招,说道:“像什么话,将你们的刀收起来。” 长刀出鞘复又整齐入鞘,只是紫桑贼的目光纷纷落在卫正良身上,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随即,病虎对卫正良一声冷笑:“你若是对我紫桑有意见,待会此间事了,找我们便是。时间地点任你选。” 这话说出来,便是卫正良听得也是一窒。他气不打一处来,贼你娘的,在台上对付敌人,长刀不出鞘,三言两语就认了输,在自己这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眼见剑拔弩张形势紧张,卫正英则是赶紧打起了圆场:“我四弟绝无此意。病虎统领不要放在心上。” 病虎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那卫正良,径直往人群中走去。 卫正良则是一挥衣袖,气得满脸通红。 第21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若说病虎战败,最为义愤填膺的,不是卫正英,更不是卫正良,而是方才出手的黑衣刀客。 身为刀客,他刀法娴熟,早早地成为了一流高手,但是,传说中的那道门槛,他始终难以触摸。他希望看到病虎出手,以来促使自己突破,若是可以,他更想和病虎交手一番。 瞧着黑衣刀客再度上台,卫正海这边众人,刚刚有些好转的心情,再度跌落谷底。 黑衣刀客先后败余池和青衣剑客,都是败得干脆,而他的实力也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一流高手无疑。 黑衣刀客这一次摘下黑袍,真面目展现在众人面前。右脸上那道刀疤尤为醒目,自额头之上起,笔直穿过眉毛和眼睛,落在右边脸颊嘴唇之上。他嘴唇微微抿着,表情也稍显坚毅。 “我乃刀客严涛。” “方才那小娃娃,给大爷滚来。让大爷瞧瞧你的真本事。”严涛一刀指向卫正海这边,大声呵斥道。 刀客严涛,一流高手之列。便是江湖榜单中也有名有姓。 卫正海听得来人身份,并没有多么惊讶,在他看来,这黑衣刀客如此实力,在江湖之中不可能籍籍无名。 而杜小蛮听得那指名道姓的话语,赶忙将身子缩了缩,藏在无为身后。 卫正海往身后看去,发现那些护卫长老都是低下头去。他本也没指望那些护卫长老,于是迅速向无为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无为一笑,却是摇了摇头:“伯父,这可不行。他对紫桑病虎有效,可对上这刀客严涛,不一定有效。” “就是,就是。”杜小蛮赶忙点了点头,他是再清楚不过,以他的实力上台,指不定下一秒就要落得先前两人一样的下场,被一刀砍下台来。他还没那两人有实力,乖乖,要是那一刀下来,不得被一刀砍成两段咯。 “那无为少侠可有计策?” 无为一把将清儿揽过,笑着说道:“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家清儿。” 只将对付一流高手称为小事,卫正海倒是越发对无为的好奇心又多了一分。 岂料这时候,清儿却是直接撂起了挑子,撅嘴道:“没意思,不好玩。” 自家女侠如此不给面子,无为只好循循善诱道:“你就可怜可怜他,和他打一场,但是下手别太重。刚刚好打败他就可以了。” “一个故事。”清儿伸了一根手指头说道。 无为哭笑不得,点点头道:“好,没问题。” 二人这般对话,便是卫正海也瞧出了异常。 待到清儿走远,无为这才讪笑一声,解释道:“是我管教无方。” 卫芷萱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卫正海也懒得去追究。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个体型娇小,身背巨剑的黄衣女子漫步走上比武台。 看着来人乃是一介女流,严涛大男子主义顿起,随意说道:“小妮子,你快退下,我从来不打女人。” “才不要,我是奉了我家少爷之命,前来打架的。”清儿直接拒绝道。 严涛一笑,又问道:“那你家少爷怎么自己不上来?” “我家少爷说了,叫我让着你一点,下手别太重。” 听得这番话,严涛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既然你一个小妮子目中无人,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丝大环刀再度在严涛的手中挥舞起来,刀影绰绰,形成一道浓密的大网,就往清儿身上罩去。 清儿被严密的刀风所笼罩,手中的巨剑还是流利地挥舞起来。 巨剑毫不避让,竟是径直朝着那金丝大环刀撞去。 而金丝大环刀的每一刀都落到了实处,每一刀都传来一阵金石的撞击之声,气劲透刀而出,传递到剑身之上,金环颤动不已。 也只有无为知道,清儿单手持巨剑,挥舞的每一剑都是一样力度,每一剑都是一条笔直的线条,丝毫没有被金丝大环刀震偏轨道。 清儿面色自若,嘴里蹦出来的三个字:“好没劲呀。” 好没劲,可以理解为好无聊。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力气。至于最后那一个呀,乃是语气助词,意为非常,十分。 严涛脸色一寒,没想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一向以刀劲见长,今日却被一个小姑娘吐槽,用刀没劲。 这还不算,清儿又问了一个令严涛险些内伤吐血的问题:“你吃饭了吗?” 听得那话语,严涛也终于想起来,之前对阵那青衣剑客的时候,正是这个声音。 原来是这少女指点的那一招。 严涛一咬牙,决定不再留手。指不定这少女还会如何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呢。那些话若是传将出去,自己以后行走江湖,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下一刻,只见严涛双手握刀,体内气机若江河,缓缓贯入金丝大环刀之上。 金丝大环刀之刀身隐隐有一股气浪涌起。那柄大刀也早就模糊了原来的形状。 “来了,又是一流高手的招数。” “严涛加油,你是最厉害的。” 场下一些人欢呼出声。 只听得大喝一声,严涛手中大刀大开大合起来,气浪翻涌,气势甚是凌人。 可是清儿手中的巨剑依旧不见任何变化。但是,那剑依旧是丝毫不惧,与金丝大环刀撞击在一处。 这一次,清儿的每一剑都极为缓慢,好似艰难无比,每一剑虽是与大刀相撞,却是在避实就虚。 严涛手中每一刀恍若有百钧之力,偏偏落在那巨剑之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石撞击之声与震击感。 饶是严涛自己,挥舞大刀的双手也有些发麻,连带着虎口也微微撕裂。偏偏那小姑娘,和没事人一样。 严涛极为郁闷。若是先前那个剑客剑法若水中游曳的鱼儿,强在灵巧,那现在这个少女剑客,明明与自己大刀是短兵相接,却偏偏落不到实处。他早前听闻中州剑道圣地中,有剑客可以以剑纳力卸力。现在看来,这少女分明是这种情况。那么这少女的身份又是如何? 事实也确实如此。清儿有意将巨剑停顿数下,吸纳大刀之上的百钧之力,而后顺势卸去。这般打法,便是你有千钧之力,也徒呼奈何?换而言之,只要清儿能够纳力入剑,那么再厚重的刀,再笨重的武器,都好像泥牛入海,对她毫无作用。 再看清儿,依旧是单手持剑,脸上面无表情,十足的高手风范。 “严涛在干什么?他在手下留情吗?” “屁的手下留情,换你上去,怕是一招都接不下。” “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依旧是单手持剑?” 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一流高手严涛,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姑娘。 “那这个小姑娘是谁?” “她到底什么实力?” “莫非她比一流高手还要厉害?” 场下议论声颇大,纷纷扰扰,一时之间,黄衣小姑娘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严涛听到那些声音,也是咬了咬牙。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迟疑,既然无法以长刀之长来占优,更没法用大刀之重来得力,那就一切以势说话。于是,他刀下生风,气劲更加凝实,似燃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从他胸中燃起,以他的骄傲为柴薪,旁人的鄙夷猜忌为风,渐渐燃了起来。 气劲炙热,那火渐渐有火烧原野之势,不可抵挡。 漫天的刀影携火带风,夹带着连绵的热浪,扑面而来。 严涛气势更盛,刀风比刀影还要来得猛烈,一时之间,只见风中雪消,潮湿的地面变得干燥。 与人交手已久,清儿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何况,在她看来,这火实在是有些不入流。 仅仅瞬息之间,清儿手中巨剑兀自柔和下来,剑势突然一变,不复之前的刚猛与停挫,变得无比绵延。 巨剑之上似有一团水意,如长江之水,自上而下,柔而有力。 水自无形,却有灭有形之火。 自古以来,水火便不相容,一经碰触,便是两相溶。 水势流转自如,慢慢汇聚,在清儿剑下,似化作了一条蜿蜒潺潺的溪流。 场面一时难解难分。水势没能滔天,自顾流转回旋。而火势也没有漫天,只能渐渐蔓延。 之后,清儿将那条溪流化作一条护城河。任你火势汹涌,烧不尽那婉转流淌的河水。 另一边,严涛只觉手中大刀越发情况,一场战斗酣畅淋漓,平日施展之意,尽不如今日之得心应手。他隐隐感觉到,只要再过些时候,他便可以触摸到那道门槛。顶尖高手的门槛。 于是,那火蔓延开来,渐渐翻腾,终于有了烽火连城之势。 河水跟着上涨,整个护城河皆是河水,不见岸堤。 这连城之火,漫河之水,就这样相见,相溶,相消。 在场不乏二流高手,见得这番情景,都是惊羡不已。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们也都知道,这隐隐约约已经到了意的范畴。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场战斗,到底谁能坚持到最后。 火势有柴方可续,严涛体内的气机便是那捆柴。 而水势流淌自有声,那道护城之河水,就这样回旋流荡,似不停息。 严涛眼中越发得意,心中大喜:“这就是传说中的聚势成意了。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意境了。天不薄我呀。” “嘻嘻。”不料,清儿却是先笑出声。 下一瞬间,她手中巨剑气势骤变,那漫河之水暴涨,汹涌可滔天,一下子涌上半空中,随后,便飞流直下,只是眨眼功夫,就扑灭了那将要连城的火势。 察觉到形势不对,严涛惊呼一声不要,却还是挡不住那泛滥的河水。 谁也没有想到战斗就这样结束,好似一场好戏到关键时刻,便戛然而止,吊足了人胃口。 严涛脸色异常苍白,盯着清儿的眼睛,质问道:“你是故意的?” “对呀。”清儿将头一歪,正经说道:“我家少爷还说了,让我刚刚好打败你就好。” “刚才,我看你快要聚势成意,怕你到了知意境界,我觉得有些太麻烦,所以只好把那火给掐灭啦。” 严涛自己好不容易聚起的火势,几乎下一刻就要凝聚成意境,而他也将迈入知意境界,成为顶尖高手。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火势就那样轻而易举被一个小姑娘给掐灭了。这叫他如何不气不恼? 严涛怒火攻心,一股气劲直冲脑门,他强行咽回那快要涌出嘴角的鲜血,用最后的清明提醒自己,自己还有机会。可终究是意难平,最后只是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径直往后倒去。 场间一片惊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是自顾自的收剑入鞘,一蹦一跳地下台而来。 “无为哥哥,我厉害。我一下子就弄熄了他的火。”清儿又是熟悉的邀功道。 无为轻轻一摸清儿的脑袋,眼睛里满是宠溺,笑道:“何止是熄了他的火,我看,是要了他的命还差不多。人家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破镜契机,就这样被你生生掐断,难怪他要气昏死过去。” “那也不能怪我。谁让他一直想着用火烧我。而且那火势那么小,他还那么得意。哼,简直是不入流嘛。” 听得清儿将一流高手的严涛贬作不入流,无为有些哑然失笑,心里道,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那般的惊才艳艳,绝世无双呀。当然,这话无为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然这清儿小妮子不得骄傲得上天咯。 卫正海再次感谢道:“无为少侠,真是我卫家的贵人呀。今日之后,我卫家必有重谢。” “伯父,重谢自不必了。随便赏我个三四百两黄金,就够了。” “这个好说,没问题。”卫正海爽快答应道。 卫芷萱看着难得超凡脱俗了片刻的无为,又恢复了财迷本性,不由得揉了揉额头。 清儿怔怔问道:“卫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卫芷萱赶忙将手拿开,强装欢笑道:“没,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无为哈哈一笑,打趣道:“难怪卫小姐额头那么平,都是高兴摸了的呀。” 卫芷萱怒目瞠视,最后白了无为一眼,冷哼一声,拉着清儿的手臂,转过头去。 卫正海再度瞧了一眼无为,眼神里满是打量,这个少年自带一股子雍容华贵,侍女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只是,不知道这少年到底是何身份? 望着无为与自己女儿相处模样,卫正海脸上终于是展现了一丝柔和,抿嘴一笑。 第22章 兄弟交手 看着被人从台上抬下来的严涛,卫正英至今还未从惊讶中回转过来。 这可是实打实的一流高手呀。前面打败了卫正海的两个手下,实力是没有半点水分的。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涛竟然是吐血重伤,昏迷不醒。莫非那少女会妖法不成? 先前的大好局势,变成了如今的平局场面,卫正英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卫正英一眼就瞧出来,后面两场比试,都与那个白衣少年有关,就在这时,卫正良在他耳边提醒道:“大哥,那小子着实有些古怪。就刚才那个小姑娘,可以与连云飞打得有来有回。而且,她已经到了顶尖高手的行列了。” “还有这回事?” 连云飞点头道:“千真万确。之前正是他们从紫桑统领手中救下了卫小姐。” 卫正英闭上眼睛,皱眉开始沉思,按理来说,这等事情,自己早就应该知晓。这等变数,在今日计划中是决不能有的。可如今,恰恰是这两人,将卫正曙那边的局面扳了回来。难道是卫正英气数未尽?他赶忙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排出脑外。今日他们要逆天而行,还谈何气数? “连长老,你可有把握胜过那少女?” 连云飞低头,片刻之后,嘴唇翕动几下:“胜负应该在五五之数。但是,那白衣少年,我有些看不清楚深浅。” “便是如此,最后也才是胜负对半。”卫正英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最后这场,就让我来。” 一道声音洪亮,穿透风雪,在比武台上回荡。 “二郎,这最后一场,我看,还是让我们两个亲自来解决。也算为我们今天的风云聚会,落个结果。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眼光落在家主卫正曙身上。 卫正海这边本来等着对面出招,可卫正英这番话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再派人出手,而是自己亲自下场。 “家主乃是卫家之重,岂能轻易出手?”毕竟是嫡亲兄弟,卫正海抢先抗议道。 另一边的卫正良也是针锋相对,“什么时候三哥可以替家主做决定了?哦,不对,我倒是忘了,这些年卫家的事一直都是三哥说了算。真是可喜可贺呀。” “老四,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儿个,我就想知道一点,卫家到底是谁说了算?”卫正良皮笑肉不笑说道。“是你卫正海呢还是卫正曙呢?” 一瞬之间,卫正海只觉得胸膛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本是一番好意,可如今,既没有维护到兄长安危,更给了他人可乘之机。一时之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甚至还会给人一种,他大权在握,胜过卫家家主的错觉。 这时,从宗祠到演武场以来,一直沉默的卫家家主卫正曙终于开口说话了:“三弟,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咱们嫡亲兄弟,也不见外。今天这最后一场比试,你觉得我还有得选吗?” “没了,早就没得选了。自这帮乱臣贼子逼宫之时,我这个家主就没得选了。” “莫非连你也认为,我这么多年来,在那养心殿里是一心享乐?我会打不过大郎吗?”最后这半句说得极轻,只是不知是说给卫正海这个大管家听,还是这个卫家家主在自我安慰呢。 卫正海也没有想到自己整个嫡亲兄弟对自己的意见竟是如此大。 另一边,看着兄长二人慢步走上比武台,远处的卫正夫一下子恍惚了。 时间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他分明记得那个下午阳光明媚,父亲依旧建在,也是父亲让大哥和二哥二人去台上比试,其他兄弟台下观看,父亲适当点拨提醒。那时候,一切都好。大哥还不是这般心性,二哥也不是这般仙风道骨。他还记得,最后,父亲分别奖给了兄弟二人一人一柄剑。至于他,父亲另外赏给他一柄短剑,要他以后多向二位兄长学习。至于,学什么,他年纪尚小,也没多问。 如今那柄短剑依旧在手,可父亲早已不在,他纵然想问,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而二位兄长再度比武,这一次,却是要一决生死。 卫正夫瞧着手中短剑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他想问那个早已入土的父亲,他是否会后悔当初那个决定?若是当年真的传位给大哥或者二哥当中的一个,今天卫家就不会沦为笑谈了,事情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了? 父亲大人,你在天之灵,都看见了吗? 可惜,没有人给他答案。 台下众人都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比武台上。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最后一战,家主之争,必有死伤。 便是两派长老也是各有想法。 站在卫正英身后的长老自不必说,他们或不得意,或是不满于卫家现状,与卫正英同谋,便是站在一条船上。若是卫正英胜,他们自然水涨船高,飞黄腾达,便在今日。 而卫正海身后的众多长老,则是算计不一。他们未必真的信服卫正曙,倒是对卫正海心悦诚服。事实上,他们也都清楚,卫正曙绝对不算英明之主,不用开疆拓土,便是维持现状,也是尤为艰难。这么多年来,卫家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佐证。 卫正英绝不相信自己韬光养晦,苦修多年,打不过一个修玄的臭道士。 道士打扮的卫正曙依旧是老神在在,道袍轻轻鼓起,显得仙风道骨,看上去,整个人依旧在云端。 “大郎,来。让本家主看看你这些年到底长了多少本事。” 卫正英二指并拢,伸向卫正曙,大声训斥道:“住口。你这个窃位之贼,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自称家主。今日,我就要把你打落到尘埃之上。” 作为上一代家主的儿子,二人都是修行过卫家的功法秘籍的。 所以一开始,二人极为默契地选择以卫家的功夫对拼。 两人拳脚相对,你来我往,不见差异,使的都是卫家祖传的凌云拳。 这是当年卫家老祖卫凌云自创的拳法,拳法算不上如何出众,卫凌云本意是为了让卫家子孙强身健体,并不在练就多高的武功。甚至卫家还有将此拳法传给过府中下人的先例,当然,那也是有过删减的。 这套拳法的精髓不在拳法,而在于卫家独有的心法,两者配合起来,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更由卫家之人,曾依靠此达到过一流高手之列。 这二人显然是修行过卫家心法的,此时过招,凌云拳在他们手中,自有一番韵味与气势。 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用,气势也就迥然不同。 卫正英多年苦修,心中沟壑起,此时一心抢夺家主之位,所以来势凶猛,出招之时,如猛虎下山,利爪挥出。其中豪夺之霸气,台下众人看得心惊不已。大有家主之位我来坐的意味在其中。 再看卫正曙,满头青丝,道袍翩翩,双手成拳,自环绕在胸前,出手自洒脱,一招一式,往往是一沾即走,恰似一只花间蝴蝶,翩跹不定。 府中众人都识得凌云拳。此时看得卫正曙如此,好些人都是有些痴了。 清儿看得精彩处,竟是拍手叫好道:“无为哥哥,你快看,他好像一只蝴蝶耶。” 虽是美丽,可终究是花架子。无为在心中一声轻叹,朝清儿笑着道:“好戏就这么一会儿,可要看仔细了。” 比武台上,二人身影交错。卫正英步步紧逼,拳风扑面,丝毫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而卫正曙步伐翩翩,也是稳住了架势。 卫正曙自有退意。可一旦退了,卫正英哪里会让卫正曙有反攻的机会呢? 终于,卫正英将卫正曙逼到角落处。 卫正曙终究不是真的蝴蝶,不能在空中飞舞。 而此时卫正曙如瓮中之鳖,无地可落脚,困窘的局面终于形成。 “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卫正英一声冷笑,面容终于狰狞,“既然如此,你就受死。” 之后,卫正英变拳为爪,气劲猛然爆发,直取卫正曙胸腹处。这一爪下去,势必穿皮取肉,卫正英也是要将卫正曙的心都要掏出来才罢休。 “大哥,手下留情。” 无为一眼望去,发现说话的人并不是身后的卫正海,而是不远处的卫正夫。 高手过招,分秒必争,丝毫必夺。往往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小失误,便可以决定胜负,甚至是两人生死。 那足以夺命的一爪还是停顿一瞬,而就是这一瞬,救下了卫正曙的性命。 卫正曙抓住机会,身后往后一倒,然后右手借力,便是往比武台中闪去。 “老五,你果然是向着你二哥的。从今日起,你我兄弟情分已尽,恩断义绝,再无情面可言。”卫正英看着台下卫正夫,不由得恼怒说道。 “大哥,我……” 卫正夫方要开口解释,不料台上的卫正英训斥道:“我不想听你解释。” 说完之后,卫正英接过台下递来的长剑,轻挽一个剑花,便往卫正曙攻去。 卫正曙早已不用剑,此时,只是接过拂尘,拂尘轻挥,银丝倒转,就与那长剑绞在一处。 黑色道袍轻摆,拂尘之上万缕柔丝杂乱,卫正曙光虽是恣意,却还是只能后退。 那长剑飞舞,剑光寥寥,不知削落几多拂尘白丝。 突然,卫正曙拂尘一扬,银丝鼓劲挺直,恰似一柄长剑,往卫正夫胸前刺去。这一刺之势,借着巧劲,所指为要害,尤其厉害。 卫正英自不慌不忙,长剑一探,便是往卫正曙头顶削去。 拂尘直刺,无功。长剑削首,见血。 众人一看,那一柄拂尘距离胸膛不过一寸,正好被卫正英一爪捏住。而那一剑,不仅削落了卫正曙头顶的发簪,之后一划,更是在卫正曙的额头之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发簪落地,卫正英满头青丝飘散,说不出的狼狈。 卫正曙看着这个多年来身处云端的卫家家主狼狈姿态,心中说不出的得意。就如他之前所言,卫正曙苦卫家久矣。 “当今大争之势,不争何以安身?”卫正英冷笑两声之后,说道:“二郎,你现在宣布退位,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不知道大郎会如何处置我?”卫正曙低着头,拂尘从手中脱落,问出了一个问题。 看着眼前之人投降举动,听着这话语,卫正英笑道:“我自不会将你送到淡泊庄去。你就留在卫家组词忏悔。死心,我不会给你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不,大郎,是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说完这话,卫正曙整个道袍无风自鼓,头顶三千青丝也是齐齐吹散张扬着,好似天魔乱舞。 “你很不错。煽动家族长老,发起动乱,坏我卫家根基。可惜,天命终究在我,不在你。” “你很幸运。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卫家家主所独有的功法,星河游。” 紧接着,只见卫正曙整个身子缓缓升起,然后诡异地漂浮着半空,居高临下,俯瞰着比武台上之人。 下一刻,卫正曙一脚轻踏往前,那只脚也没有落下,仿佛空中便是平地一般。 台下众人皆是惊叹出声。 没有人知道卫正曙是如何做到凌空而行,直道是天上神仙落了凡尘。 若说震撼,只有台上的卫正英此时最为震撼。那缓缓上升的人影,好似一柄悬在高处的剑,仿佛瞬间就可以将他制服甚至是斩杀。 慌乱之中,卫正英终于想起父亲曾给他们讲起过的那句话:“繁华似锦荡九霄,星河浮羽游无尘。” 大敌当前,卫正英一咬舌头,快速镇定精神,然后双手气劲翻涌,拳头之上涌先一阵气浪。 “兽罚拳。” 只一拳挥出,好似山林之中,一阵猛兽嘶吼之声,动人心弦。 之后,便是一道罡风如虹,直上空中,掀起一阵风雪。 风雪凌空直上,落在卫正曙身上,却是毫不起作用。 第23章 以死谢罪 一身道袍,凌空而立,踏空而行,端得无比出尘。 无为看着那人姿态,忍不住对清儿说道:“清儿,你可得看仔细咯。这可是卫家的无上功法,星河游。当年卫凌云便是凭借这一手在青州站稳了脚跟。你若是侥幸学得一两成真意,也不枉我带你来青州来一趟。” “我一定会的。”清儿则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真的要将半空之中的卫正曙看出花来。 看着主仆侃侃而谈,卫正海陷入了沉思,这星河游的个中秘辛,便是他也不知,为何这白衣少年知道得这么清楚?而那少女信誓旦旦的模样,莫非她真的能看出门道?不,他卫正海可不信。 不过无为的毫不避讳,倒是赢得了卫正海的一些好感。 卫正曙在空中如履平地,真若仙人一般,赢得了卫家众人的喝彩叫好。 “谁他娘的说我们家主不顶用的。” “这样的姿态,不是仙人又是什么?” “从今天起,我们卫家便是向江家看齐啦。” 更有甚者,已经在设想把青州一等世家的江家给拖下马来。不得不说,这帮子长老真的是心大。 野兽朝天嘶吼,声音雄浑,响彻山林,几乎未曾停歇。 偏偏天上那仙人自携云霞而游,双脚不沾惹半点尘土。 正是如此,卫正英纵然有千钧万般的力气,却没有办法落在实处,更没有办法轰在卫正曙身上,好不憋屈。 再看那卫正曙,拳影重重,从天而降,气势不凡。卫正英无处可躲,只能任由那拳头落在身上,呼痛不已。 到最后,卫正曙的拳罡不再凌厉,落败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一掌落在卫正英的肩头,生生将他拍倒在地。 卫正英艰难起身,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骨头到底断了多少根,便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抬起右脚,半跪在地,脸上愤懑不已。多年隐忍谋划,不惜重金与紫桑贼做交易,先是从那楼子里换来兽罚拳,然后请来紫桑病虎和一流高手严涛,想不到最后败在自己手里,这又叫他如何能甘心呢? “不可能。不可能。”卫正英仰起头颅,血气上涌,满脸通红,“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 “那老东西怎么可能把这功法传给你?他连家主之位都不愿给你,又怎么会……” 卫正曙双脚落地,整个人精神抖擞,他走到卫正英身前,居高临下冷笑一声,然后在卫正英的耳边低语:“那父亲大人是传位给谁了呢?” “大哥,其实你我都知道,父亲大人是传位给了五弟。若是你此时开口,又将置五弟于何处呢?” “而且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星河游乃是历代家主言传身教的,旁人是万万无法修行的。你猜,五弟为何要将这家主之位让给我呢?” “你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而我此时的实力境界,便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 “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非我计谋之过。”卫正英尚不甘心,仰天长啸道。 没有想到卫正英如此不济,一些黑袍之人选择离去。倒是那些摆明立场支持卫正英的卫家长老们愣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脸上笑容苦涩。 眼看卫家危机解除,卫正海脸带笑意,朝台上之人开口道:“请家主清理门户,再谋大业。” 此言一出,那些支持卫正英得长老脸上立马纷纷变色。有的成了酱紫色,有的一片苍白,更有的满脸通红,不一而足。 卫正曙朝台下那些黑衣人说道:“今日卫府有些不便,各位请自便,恕不远送。” 这俨然是家主下的一道逐客令。 霎时间,那些黑衣退去,笼罩在卫府上空得黑云好像也散开了。 片刻之后,原来热热闹闹的一片,只留下几位长老和卫正良。 倒不是那几位长老不想走,只是,这么一走,以后也别想在和卫家有任何瓜葛,更何况一家老少性命,如今都捏在卫正曙手中。 卫正曙没有急着去处理这些长老,熟话说,擒贼先擒王,首恶当诛。他不再去看跪倒在地的卫正英,而是双手负后,来回踱步,片刻之后,他问道:“既然今天各位叔伯长老在此,我身为卫家家主,当有一问。我执掌卫家期间,可有人不服?” 先前卫正曙不显山不露水,卫家众人不将他放在心上。今日展现实力之后,卫家上下哪里还敢有人妄议。 要早知道你这般实力,我们还造什么反呀。一些长老更是腹诽道。 “自当马首是瞻,唯家主之命是从。” 不知是谁抢先表明心迹,随后在场大部分人齐齐唱和。一时之间,卫家之人空前团结在一起。 “按我卫家家规,一旦有人行谋逆之举,便是逐出家门,赶尽杀绝。”卫正曙刻意停了停,声音更加威严说道,“就在今天,此时此地,我大哥卫正英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意图乱我卫家。” “敢问各位,我当如何处置?” 卫正曙表面是在问话,实则是在问人,问卫家众人之心。 不一会儿,人群便炸开了锅。 “大逆不道,理当处死。” “以下犯上,千刀万剐。” “乱我卫家,便是凌迟也不为过。” “受尽折磨,最后一杯毒酒,穿肠烂肚。” 在场这些长老个个都是人精,此刻揣摩到了卫正英的一丝,纷纷各抒己见,不惜献上狠毒之策。更由甚者,恨不得现在就撸起袖子上台,将卫正英拉去牢房受刑。 而另一边,一些个长老声泪俱下,纷纷哭诉起来,说自己是在卫正曙的威逼利诱之下,才犯下的大错。其后,为表明自己的忠心,更是不惜跪地磕头,发誓要将家财献上。 “若是一下子将他处死,会不会太过草率了?”卫正曙皱眉,喃喃自语道。 这话还是落到了众人的心间。不得不说,卫正曙极善于操纵人心,此时那些长老都是细细品味,连忙改了口风。 “此事背后一定还有人参与。我们要彻查到底。” “正是,为了我卫家的朗朗乾坤,一定要揪出害群之马。” 一时之间,卫家上下之人都是情绪激动,慷慨激昂。 听得那些闲言碎语,卫正良洒然一笑,一股怒火自胸膛燃起。看看,这卫家上下都是些什么蝇营狗苟之辈。而大业功败垂成,他复又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台上的那人说道:“卫正曙,别人怕我,我可不怕你。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当的什么家,做的什么主?都是狗屁,狗屎不如。多年来,你一意修玄,不顾我卫家逐渐式微,只顾自己享乐,什么家族大业,都被你抛在脑后。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这卫家的众人吗?便是你有这等武功又如何?能管得住卫家所有人的嘴吗?能管得了他们的心吗?” 岂料,卫正曙淡然一笑:“本家主做事,何须向你们解释。” “你怎么不去看看你三哥卫正海,这些年便是他一心辅佐我,苦心经营我卫家,不断壮大我卫家声势。那我倒要问你,卫正良,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或许是没了考量,卫正良说起话来,越发的肆无忌惮:“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哈。我只怪我这些年太清醒。没有学家主一心双修。“ “若是没有三哥卫正海,或许我们这个卫家早就散了。我们兄弟早就反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再动手?” “卫正曙,今日卫家不改天换日,以后卫家迟早会败在你手中。真正的灭亡之时,我在天上会好好看着的。”说到最后,卫正良横眉姿态,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真是岂有此理,这也不是你们造反的理由?真要是我无所作为,那为何五弟不想着反我?为何还有一些长老愿意跟随我?” 卫正良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满是讥诮。 “不过,老四,你放心,二哥是慈悲的,不会动手杀你。但是,大郎乃是元凶巨恶,我绝不会饶他的。” 就在这时,台上又出现了一人。 那人挡在卫正曙身前,便是连卫正英都没有看清楚他如何上台的。 “二哥,我恳求你,放大哥一马,饶他一命。” 卫正曙看着来人面容,玩味一笑:“原来是五弟呀。方才为我求情,现如今,又为大郎求情,莫非五弟今日就和求人过不去?可是,你知道吗?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求人的诚意。” 卫正夫一把摆开长袍,便是径直跪倒在地,态度十分诚恳说道:“二哥,我求求你了。” “起来,我卫家男儿怎可轻易低头?”卫正英不满道。 “五弟,瞧瞧,人家大郎硬气得很,未必会领情呢?”卫正曙看着跪倒在地的二人,眼神当中一抹厌恶之色闪过。 卫正夫将头低着更低了,几乎要趴在湿冷的地板之上。 卫正曙冷笑不已,说道:“只是,你求情,我就要放过他吗?凭什么?凭他造反不够狠吗?还是凭我和他之间那点淡薄的可笑的兄弟情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是父亲教导我们的话。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我们兄弟互相残杀的。”卫正夫不卑不亢,说话之时,那低下的头颅始终不曾抬起半分。 “这话我倒是记得。只是,父亲在天之灵,想看到什么,不想看到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未必懂他。要不,就让大哥去陪陪他?” “二哥,不可。”卫正夫正色道,“不可。” “五弟,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是否恨过我?” “不曾有过。”卫正夫闭上眼睛,将头狠狠地抵在地板之上。 卫正曙脸上闪过戏谑的笑容,嗤笑道:“五弟,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不争不抢,这样很好,非常好。有这样的心态,相信你以后也会过得很开心的。” 一旁的长老忍不住开口道:“家主,切莫妇人之仁呀。” “不然放虎归山,后悔莫及呀。” “若是放过卫正英,置家法于何地?” “以后我卫家还如何在江湖立足?家主传承又如何使人信服呀?” 卫正曙弯下身去,低声问道:“五弟,这些声音你都听到了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有家规,家法更是无情。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你。” 卫正夫终于是抬起头来,看着卫正曙眼中的那抹寒意,心中一惊。 “来人,将这些乱臣贼子压下去,等候发落。”说完,卫正曙头也不回,只给卫正夫留下一个清瘦决绝的背影。 “五弟,你过来一下。” 卫正夫听得旁边大哥的声音,赶忙走近。 “先将我扶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卫正夫将卫正英扶起来,然后一手搭在自己肩上,脸色凄然道:“大哥。” “五弟,擦掉你的眼泪。你如今长大了,切莫作小儿姿态了。” “五弟,你还记得吗?当年在凌云阁上,我们兄弟几人临江远眺。父亲说我抱负远大,心机尚缺。说你小子心思剔透,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我在心里想着,以后要是我当上家主,让你一辈子懵懵懂懂,做个无忧无虑的卫家五少爷就好啦。” “五弟,父亲曾和我说过,卫家当兴,当兴在正夫。你以后定会成为我卫家的顶梁柱的。可惜,这一切,我是看不到了。” “五弟,父亲大人在天之灵,应该对我很失望。我这么多年来,隐忍谋划,心机也深沉了。却还是没能拯救卫家于水火,反倒坏了你的家主之位。可能真的是时也,命也。” “卫正夫改成卫正英,寥寥数笔,是大哥对你不起。大哥想着以后补偿你,可惜没有这机会了。” “五弟,你看那天上的白云,会不会是父亲在天上笑话我呢?还是他在等我这个不孝子呢?” 卫正夫猛然一惊,哪里还不明白卫正英到底要做什么。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下一刻,一柄短剑赫然插在了卫正英的胸膛,伤口之上鲜血汩汩,滴在地上,汇成一汪血潭。 短剑的剑柄握在卫正英的手中,他这是自尽。 也只有卫正夫明白,他大哥是在以死谢罪。 第24章 尘埃落定 卫正夫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卫正英就这样死在自己怀里,他怔怔出神,仿佛丢失了三魂七魄一般。 一旁的卫正良挣脱开护卫,终于是上台而来,抱着卫正英的尸体,大声痛哭起来。 “大哥,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可惜,卫正英气息全无,再难开口说话。 卫正夫脑子里一片空白,所回想尽是大哥卫正英的话语。 “卫家男儿怎可轻易低头?” “卫家当兴,当兴在正夫。” “五弟,你以后定会成为我卫家的顶梁柱的。” 卫正海也没有想到卫正英会来这么一出,是以死谢罪吗?不,不对,他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这位多年不见的大哥会有这般觉悟,或许是别的原因。 “死得好,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 “倒是便宜他了。没有将他千刀万剐。” “依我看,将他的尸体挂在城门口三天三夜,好以儆效尤。” 一旁的长老极尽对卫正曙的阿谀奉承,纷纷出谋献策,只差没有立马将卫正英给挫骨扬灰了。卫正海一咬牙,朝身后众人狠狠一瞪眼,才将那些人言给止住了。 毕竟是嫡亲兄弟,数十年的感情,内心深处怎么也割舍不断这份情谊。卫正海悲从中来,一时之间,心神一乱,最后竟是抹了一把眼泪,却还是抹不尽那把泪水。 见到亲兄弟死在眼前,卫正良慢慢泣不成声,如野兽阵阵嘶吼,好不令人动容。 “来呀,将那些逼宫谋逆的长老都给我抓起来,等候处死。”卫正曙好像不为所动,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前一道是等候发落,这一道却是直接判了死刑。 卫正海深知此事利害关系,赶忙开口劝道:“家主,此事事关重大。家族正值危难关头,切不可滥杀无辜呀。即使是他们有罪,也不过是从犯,收起他们手中权力即可,切不可通通杀掉来正家法。不然到时候卫家上下人心惶惶,只会适得其反。” 卫正曙却是嘴角一抹狞笑,朗声道:“我多年来不问家族之事,莫非三弟要教我做事不成?” 卫正海低头道:“正海不敢。” “不敢就好。”卫正曙一把扫过那些个参与谋逆的长老,然后冷笑更盛,“既然有这么多人对我有意见,我岂能置之不理?我待这些个长老叔伯如上宾,奈何这些个老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一个个得,不仅食我卫家粮,竟还想着坏我卫家根基。我焉能不使雷霆手段?或许,你们都忘了你们有一个家主,但是没关系,今日之后,我便会让你们再记起来。” “今天大郎以死谢罪,我可以不再追究,可他万万不能入我卫家宗祠。至于其他人,谁也别想就此带过。” “任何人求情也没有用。三弟,你也一样,切莫多言语,省得伤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一番话语,终于瞧见卫家家主威严。卫正海低头不语,在场谁还敢多说半个字呢? 这个时候,卫家上下仿佛才想起来,卫家的一家之主,是真的掌握了整个卫家的生杀大权。 噗咚一声,一位参与谋逆的长老终于是撑不住了,跪在地上求情。 “家主饶命呀。家主饶命呀。” 其他参与谋逆的长老心理防线也是轰然倒塌,很快也都倒地不起,还有不少叫起冤枉来。 “家主饶命,我们是被冤枉的。” “对呀,我们可都是被人蛊惑的。” “家主饶命,以后我一定当牛做马,来报答家主的再造之恩。” 岂料,卫正曙的回答只有一声冷笑,彻底将众位长老的心吹得拔凉拔凉的。 “休得多言,来人,赶紧将他们拖下去。” “二弟,这里就交给你来收尾了。” 说完,卫正曙头也不回,缓缓离开。 这一次走远,那背影落在卫家众人眼中,倒是说不出的潇洒与韵味。 没多时,就连卫正良也被人带走,场面霎时间便清净了许多。 这时候,卫家的老叔公才慢慢睁开眼睛,朝着众人问道:“咋了?终于要吃饭了吗?” 事情本来已经结束,不料比武台上仍有变故。 就在护卫走近卫正海尸体之时,卫正夫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卫家的护卫,嘴里嚷嚷道:“走,你们都给我走开。” 卫正海好言安慰道:“五弟,不要再挣扎了,大局已定。” “三哥,你告诉我,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卫正夫抱着卫正英的尸体,眼神里自是一股子悲怆,致使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卫正海看着兄弟几人中最重情谊的五弟如此伤心,心有也有些不忍,良久之后才叹道:“自是天理。成败英雄事,是非荡寇亡。” “生在世家,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选择权利。也是你二哥仁慈……” 卫正夫置若罔闻,只管向前,步履虽蹒跚,双手还是死死抱住那具尸体。 卫正海一手拦住卫正夫的去向,好言相劝:“五弟,大局已定,你此时的坚持和倔强又有什么作用呢?” “将大哥交给我。我保证让他入土为安。” 这是卫正海给出的保证,犹有份量。毕竟在卫家,不是谁都有胆量违逆家主的意思,更何况是一个修玄有为的家主。 “能入卫家宗祠吗?能葬在那卫领之中吗?” “不可能的。”卫正海想也没想,直接摇了摇头。方才家主卫正曙虽没有明说,可这等叛逆之人死后还想着入卫家宗祠,有一尊牌位,便是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的。用长老的话来说,这是置卫家家法于何地?而葬入卫领之中,承葬于父母亲膝下,那更是绝无可能。 “他是卫家的人,父亲的大儿子。这样的人,不葬在卫领,还能葬到哪里?” “若是成了孤魂野鬼,父亲大人会难过的。” 一旁的长老们终于是看不下去,他们今日无半点功劳,若不急着表现,哪里能讨好卫家家主呢? 而这叛逆之人卫正英不能葬入卫领,便是家主的意思。 下位者要知上意,体上心,所以才能堪重用。这个上,便是家主。 一些长老不由得训斥道:“卫正夫,我劝你莫要自误。” “这样的叛徒,若是能体面离开我卫家,便是对我卫家家法的侮辱。也是对我卫家的侮辱。” 卫正夫低着头,就这样抱着卫正英的尸体,他将头埋得极低,任由寒风如刀,在身上肆虐。 那道背影不屈,看上去极为倔强。 卫正海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他不明白,自父亲死后,就懂事了不少的五弟,今日到底是发了什么疯?他也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可能善了。于是,他微微颔首,思考着两全之策。 卫正英的尸体重量有些重了,抱在怀中,卫正夫就像抱着一团雪。这团雪冰冷异常,没有半点温度。 在长老的示意下,数位护卫快步上前,面色凶狠,纷纷伸手,一把钳住卫正夫的肩膀和脖颈。 岂料,突然之间,大风劲吹,那些护卫好似一片片雪花,被吹得老高,然后重重落在潮湿的地面之上。 “大哥,我带你回家。” 下一刻,卫正夫的身体在风雪中消失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卫家众人。 卫正夫的目的地也只有一处,那就是卫领。只是如今,再没有哪个护卫敢上前去追了。 是日,在卫芷萱的盛情邀请之下,无为和清儿在卫家住了下来。 按卫府大管家来说,这两人是卫家今日平乱的大功臣,可得好生招待。 卫芷萱安排体贴,为二人选了一个雅致的别院。之后招呼几人用过一些膳食,便道别离去。 卫家虽然只是二流世家,可那毕竟还是世家,岂是寻常人家能比。 别院之内,栽种的树木都是四季常青,高大异常,于此寒冬犹有一片暖意传来。 没有想象中的大宴之欢饮,倒也不是卫家小气。而是卫府大管家说了,明夜之时,定当好生招待一番。 进了别院,杜小蛮知趣地和无为道别,便带着那大汉往厢房走去。至于杜小蛮逃跑,无为倒是不担心。用无为的话来说,开什么玩笑,本公子现在是在救你小命,可不是在挟持你。 寒冬腊月,一盆炭火取暖。 主仆二人简单洗漱之后,便是早早躺下。 无为将其余烛火熄灭,只剩床边一盏灯火。脱去衣裳之后,刚入被窝,只觉一双脚就毫不客气地蹭了过来。 如此寒冷的夜里,虽然刚用热水泡过,清儿的脚还是有些微凉。无为这时候再也没有富家公子的儒雅,两手握起那双莲花般小脚之后,慢慢揉搓起来。 床脚那头传来了清儿满足的声音:“好暖和。好舒服。” 无为似乎看到了那张笑脸,也是跟着笑了起来:“那可不是,这是传家的手艺。一般人可没这个待遇。” “无为哥哥,快点。”清儿将整个身子都藏在被子里,言语之中有些雀跃道。 “快点干什么?”无为明知故问道。 “当然是讲故事啦,无为哥哥,白天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无为微微一叹气,问道:“说。什么故事,是大闹天宫,还是三打白骨精?” “不要,那齐天大圣整天打打杀杀,太过血腥。我要听点不一样的故事。” 无为心里一盘计,自己整个脑海里就这么一点故事,哪能经得起女侠夜夜讨要。 纵使那前世里,得到万千人喜爱,无数熊孩子都崇拜的孙猴子的故事,也是讲了不下八九遍。往常也不见你这般抗议,难不成是这小妮子今儿个变性啦? “那你想要听点什么?” “嗯,要不就讲李寻欢的故事。” 无为一愣,这故事他印象中是讲过一次的。不过清儿的反应尤为冷淡,好像是故事没有听完,便已经沉沉睡去。 “话说那日风雪交加,化万物为白银。李寻欢坐着马车,从关外回来。李寻欢善饮,少有知己。认识了没有姓的剑客阿飞,之后二人结拜金兰……” 清儿听得仔细,便没有作声。 “那一柄飞刀,但凡射出,便是百发百中,江湖之中,无人可以阻挡……五毒童子就这样倒在他的飞刀之下。” “望着龙府两个大字,李寻欢心里百味杂陈……” 不得不说,无为讲起故事来,深得其要,颇为精彩。于关键处,抓紧悬念。于转折处,语气激昂。其余抑扬顿挫,或叹息,或兴奋,自是引人入胜。 “最后,李寻欢亲眼看着爱人林诗音从怀里死去,自悲痛不已……” “不行,林诗音不能死,她一定要活着和李寻欢在一起。”这时,清儿再度发出了抗议,声音十分坚定。 事实上,当初无为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天之内,饭也是少吃了两碗。后来年岁稍大,他也就明白了。以李寻欢的性格,重义不顾情,便是心爱的女子都可送予他人,又岂能给林诗音幸福呢? 李寻欢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不仅迷倒万千少女,就连朋友也愿意为他送死。武功超群,鲜有对手,便是敌人也欣赏敬重他。便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儿,按理来说,此生不该有什么遗憾?可偏偏…… 无为的话语稍轻,叹道:“清儿,世上哪有这般两全齐美的事?”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李寻欢幸福,我要他和林诗音在一起。”清儿双脚一蹬,堂堂女侠,竟如小孩子一样踹起被子来。 听得那话语里似带着一丝啜泣,无为忙起身,借着灯火,才发现清儿脸上隐隐有泪痕。 “清儿,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无为哥哥,”清儿抱着无为,整个身子趴在无为的胸膛之上,然后带着哭腔说道,“你说过你要像李寻欢一样。我不要你落得那样的结局。” 无为哑然失笑,不曾想自己当日随口一句戏言,清儿竟然牢记在心。而自己像李寻欢一样,不过是想要那独步天下的飞刀武器呀。 “放心,我练不成武功,成不了那绝顶高手的。再说,人家书香门第,父子三探花,我又算哪门子的公子呀?” “我不管,我不管。” 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无为才将清儿给劝住。最后两人躺在床上,而清儿的双手死死抱住无为,将脸贴在无为胸膛之上,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几下。 清儿就这样依偎在无为的怀里,最后自带着笑意喃喃说道:“就这样了。” 无为将被子一拉,嘴角扬过一抹笑意,那般温暖。 二人这样相拥而睡,一如当年荒野之上。 第25章 大梦二十九载 昨日里一场风波起,如今看来更像是闹剧。卫正英苦心算计,不料为了他人做嫁衣。卫家家主的威信一朝建立,牢牢将卫家权掌握在手中,地位比十多年前还要稳固。便是家中上了年岁的长老,也不敢再有丝毫违逆。 今日黑云不再,凌云城自迎来一片暖阳。但是这般时节,天气也不见如何温暖。 卫正曙在简单处理到家族事务之后,便躲进了自己的道观继续潜修。 卫家大小事务还是落在了卫正海这位大管家的头上。不同的是,府中少了些风言风语。原因很简单,家主心狠手辣,不仅夺取了那些参与谋逆的长老手里的权力,便是连亲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中。 不得不说人言可畏,在卫家有些人的讹传下,卫家家主变成了一个杀兄弟正家法的狠人。有时候,敬畏与惧怕就是来得这么简单。 只是这样一来,卫家上下的气氛显得更加冷清,一片死气沉沉。 被予以重任的卫正海正提笔站在窗边。窗外植物生机了了,屋内生了好几个炭盆,却还是有些寒意。这些寒意不是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他的心里。 便在刚才,家主亲笔命信已经传来。信中所言,已经是明示。 过年之前,卫正良必须死,死状还得是诚心悔过,畏罪自杀的模样。 至于最后,还要卫正良写一份悔罪书。 卫正海失笑。这等事本是个笑话,且不说卫正良会不会写悔过书,恐怕,他现在想的是将自己两兄弟杀得干净才好。胞兄之死,早已让他迷失在仇恨当中,稍微逮住机会,就会如毒蛇亮牙,毫不留情地杀死敌人。 而这件事一旦完成,便是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件事定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满城议论,自己在卫家又当如何自处?说到底,卫正良不是首恶,本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卫正海将笔轻轻放下,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好一招一箭双雕呀。 卫正良一死,家主之威严更盛,到时候卫家上下,谁还敢有半点微词?而自己做成这件事,便是绝了自己的念想。这一切,怕是还有几分为那个在外游历的卫子明着想。 “二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呀。”卫正海此事纵然有千般计策,也只能无力兴叹。若是为四弟求情,怕是会惹得那位家主不满。再细细想来,当日之事,仍是有几分异常在当中。 何以五弟杀安伯,两人都没有细究下去。若是没有那出现的主仆二人,卫家何以度过难关?自己那个二哥的依仗在哪里?天命?卫正海只是摇了摇头,觉得可笑。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卫正海眉头微皱。 不多时,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不多不少,正是三下。 “三哥,小弟有事求见。” 卫正海移步门前,招呼卫正夫进门之后,自是择一处座下。 接着唤来下人上茶,没多久,便是茶香浓郁,屋内一片寂静。 卫正夫走到四方桌案之前,看着桌上的那封家主印信,问道:“三哥,你会怎么做?” 卫正海便是洒然一笑,说道:“我还能怎么做?卫家只有一个家主。我表面上风光无数,实际上有选择的权力吗?”面对至亲兄弟,卫正海难得地诉起苦来。 “不过,我会留他一个全尸的。好歹兄弟一场。” “对了,大哥是葬在卫领之中吗?”卫正海看似不经意道。 卫正夫点了点头,说道:“就在父亲坟墓之下。” “这么做,怕是你二哥会不喜欢,他如今是家主,可容不得你这般任性。”卫正海端起茶杯,掀开茶盖,浅酌了一口。 “容不容得,可不是他说了算。”卫正夫冷漠道。 这般狂悖的话语,出自卫正夫的口中,倒是令卫正海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自己这个五弟便是杀鸡都不敢,平日里逢人客客气气,就连府中亲近的丫鬟小厮都敢打趣他。 岂料,下一句卫正夫的话语更加骇人。 “我见过凌云卫了。” 凌云卫乃是独属于家主的武力。这支神秘的人马,也是卫家最后的依仗。传闻中,这几百年里,卫家多次面临危机,凌云卫都是立下大功的。 而在卫家,见过凌云卫的人都死了,无一例外。所以,这支人马在保持神秘的同时,更是夺命的代名词。 换而言之,卫家上下,谁也不想见到他们。因为见到他们的同时,性命就会被夺走。 卫正海迟疑问道:“真的是凌云卫?” “当年父亲在位之时,我就曾见过他们。” 此话一出,卫正海大惊,手中茶碗陡然落地,茶水飞溅,瓷片碎了一地。 凌云卫冷血无情,夺命无声。可是卫家所有人都知道,这凌云卫向来是掌握在历代家主手中。除去家主无人能得见他们的真面目。按卫正海的理解,它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着家主的符号。 “五弟,你今天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 “那你如何证明?”卫正海毕竟历经过大风大浪,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出来。”卫正夫淡淡道。 听得这话,卫正海环顾左右,眼神飞速扫视,却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卫正海哈哈一笑:“五弟,你莫要……” 话音未落,开玩笑三个字没有说出口,之间一个黑色人影倏然出现在卫正海眼前,卫正海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屋内方才分明只有二人,而且门窗紧闭,这黑衣人是何时出现的?而这般悄无声息近身,行刺起来,他卫正海哪里还有活路? 再看那黑衣人,自带一股杀意。那黑衣身前一幅云锦图,与凌云阁上一般无二,不过那鲜红的颜色显得尤为厚重,卫正海已经是信了几分。 “你且退下。”卫正夫一声吩咐,那黑衣人自退到角落阴影中,随后就消失了踪迹。 “凌云卫为什么会……”卫正海脑海当中有太多疑问,当年那道遗书便是太过诡异。而如今家主之位的卫正曙更是对他不置一言。 卫正夫长呼一口气,接着缓缓道来。 “当年二哥伪造父亲密信,我没有揭穿他。一是不忍看他身败名裂,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二来,我觉得自己年岁太小,几位兄长能力远超于我,我想着,便是在二哥带领之下,我卫家也能走向强盛。岂料二哥……” “而安伯尊重我的意愿,将那份遗书藏在箱底,至死都没有透露一个字。所以,昨天那个安伯是假,我杀了也就杀了。” “而大哥不知从何处弄来那份遗书,将那遗书之上的正夫两个字,变成了正英。所以,才有了宗祠中的那份遗书。” 卫正海听得仔细,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久久没能平静下来。 一边是得位不正的嫡亲兄弟,一边是本该继承卫家大统的家主,卫正海再一次面临站队的难题,只是,这一次他该如何选择呢?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这次我来找三哥,还是我昨天那句话。卫家已经不能再有人流血了。” 卫正海眉头紧锁,诧异问道:“所以,你打算再来一次拨乱反正。自己登上家主之位?” 卫正夫一摇头,说道:“便是再来一次,我卫家就能好起来了吗?” “一抔黄土将大哥埋葬之后,我才突然醒悟。” “直到昨天,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是我错了。当初父亲传位给我,险些以死相要挟,我不忍拒绝,便应了下来。二哥要争,我由他取家主之位。卫家需要一个成熟的五少爷。我便成了那个人。” “这么多年来,我何时是我自己?我也分不清楚。” “我生在卫家,长在卫家,卫家也是我的家,可终究不是我的归属。” “一步错,步步错,卫家于我如樊笼,我何时能返自然呢?” “大梦二十九载,我也该醒了。” “三哥,你且给我半天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相信我。” 说完,卫正夫便是头也不回,大步迈出房门。 卫正海看着离去的兄弟背影,竟产生了一种错觉,那背影像极了当年父亲决绝的背影。 当年自己父亲继位,卫家便遭遇危机,父亲独自一人前往冷家,便是这般决绝。如今想起,那该是一种叫大有千军万马,吾一人独往矣的气魄。 卫正海一阵恍惚,叹道:“五弟,你终于是长大了。” 再一回头,桌上那张家主印信早已经不见任何踪影。 寻常道观落于深山野岭。道家追求自在,仙字更是人往山中修。 卫家家主一意修玄,所以一座道观落于卫家庭院之内。 庭院之外,树木参天,庭院之中,流水重重,石雕林立,端得一番景致。 整个道观中所有的布置都是用心巧妙。小处至一花一草一木,都是请人根据风水安置。而观中一砖一瓦都是卫正曙亲自监督。其中耗费心血无数,卫家财资之巨,便是卫正海都望而惊叹。 庭院有一座偌大宫殿,殿名正曙,是以家主之名建造。 卫正曙正在让一旁的小道姑修理手脚。每日这般时辰,便是他休憩时刻,或是躺着休息,或是让道姑修脚,他心情好时,便是传授道姑一些玄妙法门,自是一番自在。 那些道姑慢条斯理地伺候着,卫正曙则是紧闭双目,脸上笑容若春风。 他虽在修玄,可毕竟不是方外之人。知晓那些卫家长老动静之后,他越发满意,越发得意于过去这一日做的安排。 时值寒冬,卫正曙脸上一片和熙笑意。春风得意处,大抵如此。大权在握,美人道姑在怀,哦,不,是修玄大道近在眼前。便是再过几年,明儿回来继承大统,自己便可以真的一心一意来修玄了。而卫家上下,谁人还敢对我多说半个字? 卫正夫走进道观,越过三重大门,才进得正曙殿中。 进得殿中,自有一股子荒诞奢靡气息传来,卫正曙每日诵经玄修,檀香不断,却还能没能把这股气息压制住。 一代家主在此玄修十数年,不露一面,幽居到这等地步,非是大精修之理由不能解释。 殿内,诸多道姑身影依旧忙碌。这些入殿的道姑可是通过家主精挑细选的。不是一般的婢女能有这般机会的。进殿之后,便被卫正曙统一赐下道名,何其荣幸,与家主同修大道。 卫正夫一眼看去,那些道姑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偌大的道袍依旧是挡不住那如凝脂的肌肤和丰满的身形。 卫正曙躺在榻上,享受着道姑们的温柔伺候,揉肩捶背,何其快哉。 稍后,他略带遗憾叹道:“平日里,让你们诵念真经,你们总是偷懒。哪怕你们道骨仙根,比常人好些。可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得道?” 那些道姑兀自嬉笑,却不搭话。 “真要我哪日得道飞升,可不管你们这些的。” 卫正曙猛然睁开眼,才发现床榻之前,阶梯之下,不远处赫然出现一道人影。 他眯了眯眼,可惜光线太暗,还是没能瞧出那人面容。 那人就这般静静地站着,没有躬身,也没有弯腰,不发一言,更没有任何动作。 “究竟何人,装神弄鬼?真君面前,还不快快显形?”卫正曙呵斥道。 卫正夫这才继续走近,却是头颅高高抬起。 “原来是五弟。你从来不曾来我正曙殿。怎么今天想不过来我这里?” 卫正夫没有说话,似乎在低头沉思。他还突然想起当年凌云阁上,兄弟几人临江远眺,望尽满城风雨,淡舒生平大义的美好场景。他依稀记得,二哥要在武道一途中,重振卫家名声,不仅要将江家比下去,还要与中州世家比肩。那时候,自己还小,几位兄长所说所想,无不是为了卫家。他自高兴不已。 可他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原来想要在武道精修的二哥,怎么会选择修玄呢? 他有时候还会想,若是二哥哪一天自振作起来,将兄弟几人团结在身边,自己再破去那樊笼,展现惊天武学,卫家崛起,还会远吗? 可是天意弄人,兄弟几人终于反目成仇。大哥身死,他才幡然醒悟。 或许不仅他一人错了,他们兄弟几人都有错。 还是要怪这世俗权力迷人眼,惑乱人心呢? 卫正夫想不明白,今日之后,却也不愿再去想了。 第26章 樊笼以囚 没有去追究卫正夫何以无声无息到了殿中,卫正曙一心修玄,显然不愿被人多叨扰。 而看到卫正夫面露恍惚之色,他立马提高了声音,吼道:“五弟,你若有话便直说。这般严肃神情,倒有几分像你死去的大哥。” 卫正夫自不紧不慢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事找二哥商量。” “哦?”卫正曙提高声音,透着疑问。 “此事非同小可,二哥还是让这些无关之人退下。”卫正夫淡淡道。 那些道姑从未见过卫正夫,从话语中知道,这人便是家主的五弟。 在道观之中,不去理会俗家身份与事务。这是卫正曙给他们灌输的理念。 于是,道姑们胆子一大,便是立马议论了起来。 “我看,你这凡夫俗子,才是外人。” “我们可都是与道长同修大道的道侣。可不是什么无关之人。” 卫正夫不想与女子聒噪,仅仅是一拍手,一道黑影闪过,便是一个道姑人头落地。 那些道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突然看到人头落地,鲜血四溅,道袍污秽也不去管,自尖叫起来,纷纷逃出殿外。 眨眼之间,殿内原本数十人,仅仅只剩下道姑四五人。 卫正曙一瞪眼,喝道:“五弟,你这是何意?” “假身修玄,实则贪图享乐,行掠夺之无理事由,这样的人是成不了道的。不如,让我来解脱她们。” “二哥若是不忍心,这件事就让我来做。”卫正夫显得大义凛然。 这时,卫正曙才一挥手,将那仅剩四五人打发出殿去。 “当众杀人,视卫家家法于无物,此乃造反。”卫正曙的声音格外冷淡。 “二哥明察。方才那道姑乃是邪魔外道,不仅在外欺男霸女,手底之中沾惹数十条人命,我替卫家计,又岂是家法所能限制?” “这么说来,你还有功不成?”卫正曙反问道。 “替卫家计,不算功过。” 卫正曙不言语,双眼死死盯着卫正夫,企图从那双卫正夫眼中看出一二。 良久之后,卫正曙哈哈笑道:“不错,正夫成熟了。” “正夫,当日你为了我,向那老贼求情,我心里甚是感动。” 直唤自己名字,往前便是只有父亲才会如此。这一句正夫,倒是让卫正夫想起了当年兄弟几人相交的情景。只是,时间还能倒流吗? “大哥不是老贼,二哥也不需要我来求情。家主武功盖世,不需要他人帮助,自然也能安然无恙。”先称呼二哥,后说家主,关系自然是疏远了不少。 “既然如此,你今日找我来,又是何事?”卫正曙声音一冷,可谓翻脸极快。 “求二哥一件事。” “说来听听,或许本家主可以考虑考虑。”卫正曙也是来了兴趣。 “二哥宅心仁厚,必然会答应的。” 卫正曙有些不耐烦道:“你不说什么事,叫我如何答应?若是你叫我让出家主之位,我也能答应吗?” “求二哥放过四哥。” “你这人真是可笑。现在在那比武台上,便是求我放过那老贼,而今又求我放过老四那贼人,你究竟把我这家主放在何处?”卫正曙一声冷笑,言语更加刻薄了,“既然你在有求于我,就该知道,不仅姿态要低,还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你的代价是什么?五少爷。” “我自离开卫家,此生不再回来。” 卫正曙仿佛被逗乐,笑声响彻整个正曙殿,“你离开与否,与我有何裨益?不对,倒是卫家少了一个吃白食的人,减了好大一笔开销。” 卫正夫也是一笑,顾左右而言它问道:“二哥既然会星河游,何必还要问道修玄?” “此事也和你没有干系。”卫正曙一愣,随即冷冷道。 “二哥向来聪明,应该明白我的要求。当年父亲身死,仅二哥一人在塌前,便是再造一份印信也是不难。可是,那些本该属于家主的东西,二哥都得到了吗?” “若是二哥真的修行了完整的星河游,便不至于一开始佯装不敌了。要清楚,星河游乃是当年卫家老祖所依仗之功法。那半吊子的星河游,或许可以骗过大哥,可以骗过卫家长老,甚至是一流高手,可瞒不过那些顶尖高手。当然,二哥自然可以假装修玄,永远不再出手。那样,别人就不会发现星河游是残缺的。” “可,一旦二哥下一次出手败了,或是一脚踩空,那么世人就会猜疑,卫家的星河游是如此不堪?那这功法有何资格被卫家奉若至宝,传承数百年呢?那么,知情的卫家传功长老,或许会问,另一半由家主口口相传的功法呢?是不见了吗?” “五弟,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可是,在我看来,你这些话实在可笑。若是我不会星河游,普天之下,还有谁会?你会吗?父亲虽然疼爱你,可不至于将这功法也早早传你。星河游这类卫家至宝,我也没必要和你这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多讨论的。”卫正曙说话之时,一手轻轻敲了敲手边的玉枕。 没多时,屋外便是风雪骤紧,人影交错,兵刃交锋,一阵叮叮急响,鲜红的血水洒落在大殿的窗户之上。 “回家主,殿外百人尽数伏诛。”屋外一个声音清晰传入殿内。 卫正曙自然是拥有自己的武力,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人。而听得一百人尽数伏诛,卫正曙心中有些怀疑。那说话的人是谁?而这最后一声的家主又是唤的何人呢?卫正曙很快发现问题所在,脸色终于是一惊,连看着卫正夫的眼神也变了。 “二哥,不必这么惊讶。若是凌云卫没这般实力,又如何能使卫家傲然独立于青州呢?” “当然,二哥,若是想要试试我的星河游,我会十分荣幸。只怕到时候,我收不住手,二哥就莫要见怪了。” “其实,以二哥的资质,能将两本残缺功法强行融在一处,便是十分了不起。这样的壮举,正夫自忖做不到。对二哥之所为,正夫佩服。”卫正夫话语中不吝赞叹。 “休要多言。纳命来。”卫正曙眼中杀机四起,下一刻,便是动起手来。 只见他右手成拳头,踏空前行,数丈的距离,竟是眨眼已到了卫正夫身前。 “天上星河转,人间几回游。”卫正夫突然身形一闪,于空中竟是以一化九,道道人影,重重飘渺。而后只见一人脚踩七星之位,拾级而上,恍如登天梯之情景。 之后,只见卫正夫右手食指轻描淡写往前一点,指尖之前凭空生出许多亮光,恍若一颗明星璀璨,落了人间。 整个正曙观霎时间亮光大起,接着,一道白色亮光直冲云霞,气冲斗牛之势,便是整个凌云城都可见。 仅仅一指,就射落了卫正曙,然后整座道观之内,也只有那床榻化为齑粉。 “果然如此,果然。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卫正曙双脚落地,很快稳住了身形,并没有十分慌乱。他修玄多年,心境修为大进,自认为到了波澜不惊,清心寡欲的地步,如今知道真相之后,尤其是看到那化为齑粉的床榻,心中还是惊骇不已。 卫正曙身受重伤,却是运功强行压下那口逆血,只是不想让卫正夫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果然,我们的父亲大人最爱的还是自己的小儿子。” 卫正夫落地之后,看到卫正曙脸色呈现出病态的嫣红,自幽幽道:“养不教,父之过。” “你不是那老东西,没资格来教训我。”卫正曙一挥手,胸中不平意,言语中的愤懑可见,“他当年病重,昏迷不醒,当时膝下只有我一人,我凭什么不争?” “倒是你,沉寂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选择站出来?是大郎死了,你打算报仇?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二哥。你如今这样站出来一抢,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想要置我卫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吗?你对得起在天之灵的父亲吗?” 那道袍破烂,卫正曙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姿态。卫正夫不去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了其他事。 “父亲大人当初传位于我,并未多交代什么。而我未在床榻之前给他送终,便是想听什么也听不到了。我所想的便是兄弟齐心,振兴卫家。可最终于我而言,兄弟齐心才是头等大事。至于振兴卫家,几位兄长都是才华横溢,谁来做都一样。所以,二哥你继位之时,我自是沉默。” “直到大哥自尽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多么可笑。千人千面,百人不同心思。往常诸位兄长听从我的意见,只是哄着我,让着我,不忍让我难过,哪里是认同我。而兄弟齐心,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是,这世间从不缺少一厢情愿。父亲一厢情愿地选择了我,我让他失望了。而二哥谋夺大位,我也是一厢情愿地选择相信。最后,二哥也让我失望了。” “我在卫家多年,看得也够多了。也终于领悟了,画地为牢终是空。” 卫正曙脸色阴沉问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取回你家主之位的?五弟。” 出乎卫正曙意料的是,卫正夫摇了摇头。 卫正夫侃侃而谈,终于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家主非我愿,俗事乱我心。我只求此事平息,大哥能葬于卫领,四哥能安稳度过余生,而不是在牢狱之中畏罪自杀。” 卫正曙低头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道:“如此简单,我答应你便是。” “这些年,正夫给二哥添麻烦了。” 卫正夫一躬身,算是见礼。 卫正曙心中冷笑不已,想着卫正夫实力虽超凡,可心中的想法太过简单。自己假意答应于他,将卫正良扣在牢里,不见天日,也算安稳度过余生了。 “不久之后,正夫就要离开卫家。再提一点要求,应该不算过分,二哥也会体谅我的。” “什么?你要离开?”卫正曙一惊,然后焦急说道,“那怎么能行?你始终是卫家的五少爷。父亲宠你,兄长待你不薄,你突然离去,外人会如何议论我?” 卫正曙多年苦修,将两部功法融合为一。他没有完整的星河游,便只有这等笨法子。可如今知道完整的星河游所在,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卫正夫呢?有了这功法,他才是真正的卫家家主。 瞧着卫正曙一番挽留,卫正夫也是一笑。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呀。” “但是,星河游这件事,你必须给卫家一个交代。”卫正曙话语一转,便是讨要起星河游的功法来。在他看来,兄弟相残,是卫正夫不愿看到的事。而这个迂腐心思,就成了卫正夫的软肋,注定了卫正夫不敢杀了自己。也注定了卫正曙立于不败之地。 想到此,卫正曙有些庆幸,当日不是他亲手杀了卫正英。 “二哥,方才我还有最后一点要求,你还没过问呢。” 卫正曙一愣。 “我愿离家,从此不归。” “换二哥余生,道观修玄,不复出一步。” 卫正夫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大殿里回想。 卫正曙这才明白,今天卫正夫来这里面见自己的目的。可自己余生不出道观,便是当了家主又如何? “凭什么?”卫正曙眯着眼,随后一笑,伸手说道,“你将星河游的功法给我再说。一切都好商量。” 卫正夫一笑,没有更多的话语。 只见卫正夫身形一转,衣袖翩翩,周围云雾起,似霓裳起舞。 就这样,一指点在了卫正曙的眉心正中。 卫正曙眉心微微发烫,便是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卫正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瘫倒在地。 闭上眼睛运转功法,他感知体内气海所在,猛然发现,当中本该有波澜的气海,竟是枯竭,空空如也。 “啊……”道观里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引得天上惊雷阵阵。 卫府上下都是心惊不已,以为是何等妖魔在发疯,却不明白有家主玄修的道观,今日怎么不诵经了? 卫正夫双手负后,沉默地离开了道观。 多年前,他以卫家为樊笼自囚,才有了今日之果。 今日,他以道观为樊笼,只是想还卫家一片青天。 第27章 又见严涛 说不上浩荡,三辆马车从卫府出发。便是今日一大早,无为等人用过早膳之后,卫芷萱便如约出现在众人眼前。 街上行人众多,虽是寒冬腊月,可毕竟快到年关,人们购置年货,大街之上一片喜庆。 坐在马车里,左手边是被困在毛裘里的卫芷萱,膝盖之上中拿着一个暖炉,手中剥着砂糖桔。桔子甚小,不过甜腻多汁,卫芷萱自是剥了几个送到无为手中。右手边则是背着大剑的清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仿佛也想凑个热闹。 车厢之内,还有一人,正是双脚微瘸的杜小蛮。也不知卫府给他上了什么药,那张脸上自是比昨日里好上不少,再不复臃肿模样。倒是那双眼睛凸显出来,闪着一股子贼眉鼠眼,不住打量。 无为半闭着眼睛,瞟了一眼杜小蛮,忍不住皱眉说道:“这本来左拥右抱,其乐无穷的好事,杜公子,你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乐趣。今天倒是来凑热闹。” 杜小蛮胆子渐大,只是嘻嘻陪笑。 一旁的卫芷萱不敢怠慢,也是给杜小蛮递过一个砂糖桔过去。 “无为哥哥,你快看,那是冰糖葫芦耶。”清儿看着窗外的冰糖葫芦,自是欢呼雀跃,拉起了无为的手。 “是吗?来,马车给我停一下。少爷我下车买个冰糖葫芦。” 马车闻声停下,卫芷萱本以为无为只是说笑。 没想到,无为起身,那一脚踩在杜小蛮大腿之上,随即一个翻身,便是下了马车。 马车说不上宽敞,中间还有一个碳炉,不过这等轻功,看得杜小蛮有些瞪大了眼睛。 没多久,无为又上了马车。不过,他手里拿着的,只有一个冰糖葫芦。 无为拍了拍脑袋,然后说道:“倒是忘了卫小姐的份了。” 卫芷萱轻轻一道:“正好是桔子吃饱了,肚子已经是吃不下了。” 一旁的杜小蛮也是准备好了说辞,不料无为问也不问,直接忽略了他。 清儿将冰糖葫芦第一颗咬下,含在嘴中之后,就把那串冰糖葫芦交给了无为。 无为拿着冰糖葫芦,自是摘了一颗给杜小蛮,然后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杜小蛮接过之后,一把放入嘴里,那糖浆本是一般,他一口咬掉糖衣,却不敢将那果子吐出,最后直酸得眉毛翘起,眼睛紧闭,面容扭曲。逗得车厢众人哈哈大笑。 马车上本就是温暖,加上出城之后山路微颠,像极了一个温暖的摇窝,记忆让人犯困。 一路上风景凋零,所以清儿也不观望窗外,将巨剑取下,放在膝盖之上,整个身子渐渐趴在无为的肩膀之上,呼吸慢慢沉重起来。卫芷萱也是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杜小蛮倒是精神抖擞地看着无为。 无为开口道:“想说什么就说,小蛮公子。” 杜小蛮嘿嘿一笑,问道:“大哥,我该怎么做?” “这话没头没尾,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做?再说了,我也不是你大哥呀。”无为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将一条腿终于是伸直了。 杜小蛮问道:“你那天不是说,我跟着病虎,未必能安全回家?” “我那是随口一说,骗你的。我是怕你和病虎走了之后,我那五百金就拿不到了。”无为懒洋洋道。 杜小蛮一愣,没有想到自己昨天夜里想了一宿的难题,竟然只是眼前之人的玩笑话。 “可是你那天明明说什么紫桑贼并非铁板一块,我爹并非只有我一个儿子。”杜小蛮不甘心,言语也有些大了。 无为微微皱眉,那杜小蛮声音就低了下来。 “哪怕世家,兄弟算计,手足相残也不少见。而你那紫桑贼窝里,定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良善之地。倒是你这个张扬性格,难成大器的模样,不知道救了你多少命。” “想想,你这些年祸害了多少姑娘?就算是今天被人宰了,也是死不足惜。” 无为色厉内荏,直将杜小蛮那颗悬着的心打落谷底。 杜小蛮沉默了。他打记事之时,就见寨子里的人以杀人为乐,有时人命还比不上牛马。十二岁时,在义兄的怂恿下,他初尝个中滋味,之后开始享乐,行事更是嚣张无比,除了那个一年难得见一次面的老爹,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毫不夸张地说,这十四年来,他过着无比快乐的生活。当然这种快乐,有几多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那夜客栈之中,在见过无为之后,他终于是知道天底下还有人不把他爹放在眼中。若是他不松口,便是死了,怕是也没多少人知道。事后紫桑震怒,那又有什么用?自己早就去阎王爷了。 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杜小蛮倒是难得地反思起过往来。 “居于人上,视他人如牛马,一朝失势,哪里还会有活路?” 这话直击杜小蛮内心。他本来就不笨,知晓自己嚣张的资本是来自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爹。可偏偏老爹手底下义子众多,个个武艺不凡,他哪里有信心能赢过他们?靠血脉?还是靠身上的王霸之气?都不是。 不知为何,他近来心中生出一种错觉,自己那个老爹竟是希望他去死。 “我想活下去。”杜小蛮语气十分坚定。 无为幽幽叹道:“这种世道,想活下去,可不容易。” “请公子教我。”杜小蛮俯首道。 无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扔在车厢木板之上。 “今晚之前,把那个与你一起的大汉杀了,带上人头来见我,我就教你。” 那匕首手柄处镶嵌着宝石,刀身闪着一抹寒光。 马车忽然抖动一下,震醒了在一旁休息的卫芷萱,她揉了揉眼睛,说道:“是到了吗?” 无为看了一眼窗外,一片荒山野岭,笑着摇摇头:“还没有呢。” 马车停下,车夫稍作休息,杜小蛮谎称要去方便片刻,离开了这处车厢,再也没有回来。 卫芷萱平静问道:“公子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无为看了一眼车厢地板之上,那匕首早已不见踪影。他知道瞒不过卫芷萱,也不准备去瞒,微笑说道:“卫小姐,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以他人的性命为考验,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无为淡然一笑:“残忍吗?他已经动了念头,一念便是光明,一念便是黑暗。他会如何选择呢?我也很好奇。生死呀,往往也是在一念之间的。” 此后上山,卫芷萱不再与无为言语半个字。 --- 马车终于在一处山顶停下,山顶一片白茫茫,看远山似舞银蛇,观近处,林木冰锥,闪闪发亮,不失为一处好景致。 卫芷萱拉着清儿两人远远走去。一路之上,卫芷萱不再与无为寒暄,此时两个女人在一处,竟是打开了话匣子。 卫芷萱言语也变得多了起来,逮着清儿问话,好似教书先生在考较学生一般。 “清儿妹妹,你打败了那个一流高手严涛,还打败了连云飞,想来你的名声也是响亮。你的名声是什么呢?” 清儿讷讷道:“名声是什么,能吃吗?” “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背着一柄断剑呢?” 清儿纠正道:“它可不是断剑,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柄好一点的剑?这么大,背着也不好看呀。我卫家有个兵器库,哪天我带你进去选一把好剑。” “我不换,这把剑是无为哥哥替我选的。无为哥哥还说了,剑客要忠于剑。” 卫芷萱在心中又是吐槽,我看是将钱买了身上行头,才买不起一把好剑。 “对了,清儿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按无为哥哥的说法,我应该是十六了。” 卫芷萱不解问道:“什么叫按他的说法,你自己不清楚吗?还是你父母没有告诉你?” “我是无为哥哥捡来的。没有父母。” 没有想到这少女竟然这般凄惨的身世,而想到那个狠厉无情的公子哥来,卫芷萱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你跟着你家少爷,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 “我不苦,少爷才是真的辛苦。”清儿摇头道。 或许是对无为的不顺眼,卫芷萱听得这话,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想象着,无为这个不良公子将这可怜的小侍女虐待压榨到了何等地步。 突然,三两只飞鸟惊起,清儿眉头紧皱,却是来不及解释,脚下倏然发力,就往无为那处赶去。 等到卫芷萱赶来,才看到无为身前站着一人,那人魁梧身材,脸颊之上的那处刀疤十分醒目,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把金丝大环刀。除去一流高手严涛,还能是谁? 看到清儿之后,严涛一笑,“小娃娃,你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再比过一场。” 清儿沉默不语,见着无为被人挟持,脸上自是怒气。 “先放了我家少爷,我再和你打。” “就这个不会武功的废物,我留他何用?”严涛一声冷笑,却是一掌轻轻拍在无为背上。 只见无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卫芷萱赶忙扶着,却发现无为的手腕之上满是疤痕。 无为赶忙用衣袖捂住手腕,脸色微微发白的他从怀中给掏出一颗丹药,含在嘴里。 在严涛想来,自己这一掌用力不过一成,已经是极轻。自己的这一行为是何其坦荡爽快。 你这个小姑娘总得给我面子。 不料,接下来,他就要自己的这一掌付出代价。 金丝大环刀挥舞起来,严涛已经挥砍无数遍,下一刻,刀影绰绰,便形成了一道浓密的大网,往清儿身上罩去。 不料,清儿一上来便是双手持剑,体内气劲外发,巨剑之上一股气浪涌起,将整个巨剑包裹起来。 气焰一涨,清儿仅仅将巨剑一挥一撩,就将那刀影破去。 而后那巨剑撞在金丝大环刀之上,只听得一声脆响,金丝大环刀竟好似破铜烂铁一般,直接碎成了好几截。 不等严涛反应过来,清儿一剑落在严涛身上,不是砍,不是削,而是砸。 似一柄大锤砸在严涛胸膛之上,严涛整个身子倒飞出二丈有余,才重重落在雪地之上。 眨眼之间胜负已分,而严涛嘴里哇的一下,吐了三大口鲜血,才止住了那体内翻涌的气机。 这是怎么回事?这少女怎么这么强?严涛满脸的不可置信。 清儿单手持剑,横眉冷眼说道:“伤无为哥哥者,杀无赦。” 感受着那浓郁如实质的杀意,严涛终于是怕了,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竖起。 当日那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以为是玩笑话,不曾想,这少女的实力竟然是如此的深不可测。如今严涛后悔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就在那柄巨剑落下之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清儿,不要杀他。” 严涛抬头望去,看到那柄剑果然停下。 而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清儿身后,一手握住了清儿那只提剑的手,然后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良久之后,闭眼的少女再度睁开眼来,却是眼神清澈,不见一丝杀意。 “我家清儿脾气有些不好,老前辈,你莫怪呀。” 你这脾气只是有些不好吗?老夫那柄金丝大环刀断了,一剑砸得老夫吐血不止,险些连命都要送给你了。严涛从没有见过这么暴力的剑客。 奈何形式比人强,严涛心中虽是不服,可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无为笑着问道:“老前辈,你好像很不服气呀?” 这时,清儿提着剑,也是露出两颗虎牙。 “不敢不敢。”察觉到那抹杀意又有聚起的趋势,严涛不愧是一个老江湖,赶忙陪笑道,“女侠果然是好功夫,我严涛是心服口服。” “这么说,你只服我家清儿,不服我咯?”无为又是展现了笑脸。 严涛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憋屈道:“话不是那样说的。少侠实力深不可测,我也是佩服不已。” 无为一伸大拇指,赞叹说道:“老前辈果然慧眼如炬,本少爷藏得这么深,都被你发现了。” 第28章 施恩不图报 杜小蛮听得动静,也是赶忙从林中赶了过来。看到无为平安无事,而那个一流高手严涛倒地不起,杜小蛮也就放下心来。 无为看着满地碎片,啧啧道:“老前辈这趟出来,可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呀。不仅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金丝大环刀都碎成铁片了。” 少年这不说还好,这一说,严涛倒是心疼起大环刀来了。这柄刀陪他走南闯北,已是十分顺手。今日碎了之后,心中不免一阵伤感。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这件事最后怎么收场呢?” 杜小蛮慢步走近,途中听得这话,身子下意识的一缩,想起了那个如噩梦的夜来。 “你说该如何收场?”严涛到也不怕,毕竟少年留他性命,那就代表自己在少年眼中还有用处,那么这事还有得谈。严涛自硬气说道:“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诶,老前辈说得哪里话,我们可是正义的使者,从来不杀人。” 那严涛听了这话之后,更是放下心来。 与严涛不同,杜小蛮听得这话,心中却是一阵寒意起。 果不其然,无为又补了一句,“不过嘛,砍断手脚,还是可以滴。” “你……”严涛一惊,他身为刀客,自然视双手如命,若是断手,不说美观,他在江湖上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呢?“你这样,与杀人何异?” “那可不一样。断手之后,好歹还能活着。只是,报仇雪恨什么的,就只能梦里想想了。” “你究竟想如何?”严涛声音冰冷问道。 “我们正义的使者,可不做仗势欺人的混账事。” 听得这话,一旁的杜小蛮自牙疼不已。 “我想和前辈做个买卖。” “你倒是不用假仁假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严涛受着便是。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严涛一声冷笑,却是闭上眼睛,大有英勇就义之举。 无为自拍了拍手,赞道:“不愧是当年的火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晚辈佩服。” 火旋风这几个字一说出口,严涛猛然睁开眼,脸上大惊失色,说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说完,无为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黑字几行,倒是个个似刀剑,扎进了严涛心口。 严涛看了看那张纸,皱眉又是瞧了瞧无为。 无为脸上带着和熙笑意,“不知道,前辈意下如何?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片刻之后,严涛一咬牙关,一把拿过那张纸,在上按下了猩红的指印。 “爽快。”接着,无为朝着杜小蛮吩咐道:“来,小蛮公子,帮我把严老前辈扶起来。” 接下来,杜小蛮一手轻拍严涛后背,笑着说道:“相信在正义的使者帮助下,老前辈以后一定会一心相善的。” 严涛一阵无语。 事后,严涛也没有去追究那正义的使者是何回事,倒是之后,无为替严涛把脉之后,贴心地送上一颗丹药。 不过,严涛将那粒丹药藏在嘴里,并未咽下。等到无为转身离开之后,又是吐了出来。他本欲扔下,可犹豫再三,最后藏在怀里。 马车回转,一路上又是下起蒙蒙细雨来。 杜小蛮与严涛坐在同一辆马车之上。 “老前辈,你是用了多少银子来改过自新的?”杜小蛮极为热情打着招呼。 严涛自是摸不着头脑,“咋了,还要付银子的吗?” “咋了,不把我们正义的使者当人?我家大哥亲自替你把脉疗伤,这不得收钱?” “还有,我清儿姐亲自出手教训你。你不来点表示?没有这次出手,你能幡然醒悟吗?你会想着改过自新吗?” 杜小蛮嘴里振振有词,俨然是将严涛当作了之前的自己。不得不说,这一番说辞下来,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所以呀,当初我就是花了五百金来改过自新的。看你老前辈一身卖相,五百金该是跑不了了。” 严涛自讷讷道:“我咋一两银子没花呢。” 杜小蛮一拍严涛肩膀,使了个眼神,说道:“老前辈,不用说了,我都懂。你这是怕丢人。” “他真的一两银子没花。”窗外又传来无为的声音。 杜小蛮如遭雷击,险些大吐了一口鲜血。这人和人之间,咋就这么不一样呢?正义的使者,你咋还区别对待了捏? 接下来的时候,杜小蛮再也没了开始的活跃。 另一辆马车之上,气氛相对沉闷。无为上车之后,清儿便整个身子拥了过来。 闻着晴儿身上熟悉的香味,无为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赶忙安慰道:“不要紧的,这次是意外,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清儿问道:“这次还要多久?” “我看,到来年春天,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无为轻轻抚摸着清儿头发。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相拥,看得卫芷萱是一阵尴尬,一阵猜疑,分不清这二人到底是主仆还是兄妹,还是其他。 回城路上并未再遇波折。 可到了凌云城门口不远处,马车又是停了下来。 还未下车,无为就见着人群大大小小围在一处,拥成一团,像极了冬日取暖烤火的情形。 本是年关时节,人群闹市,声音嘈杂,也没能听清楚人群话语。只隐隐听得十分可怜,可能是骗子之类云云。 卫芷萱也不想错过这般热闹,带着护卫挤过人群,无为拉着清儿的手,自然紧跟着,一群人很快就来到人群最前面。 之间一位女子衣着单薄,一身粗麻孝衣,脸上梨花带雨,不时用粗布衣袖擦拭着泪水。 而女子身后乃是一卷破烂凉席,只是不知包裹着何物。凉席之上满是污秽,还有一双同样布满黄泥的脚伸出凉席。 女子半跪在地,胸前挂着一个木牌,木牌材质普通,上面的字更是极为简单易懂。事实上,这番情景,便是多见过几次,或者是听说几次评书,都能知道,女子所作何事。 木牌之上只有四个大字,卖身葬父。那几个字歪歪扭扭,似蚯蚓爬行,没有半点美观和书法可言,看似出自女子之手。 一旁有人嘲讽道:“这几个字也太丑了。这年头,当骗子的,就不能多下一些功夫么?” “对呀,若是不识字,还不如不写呢。再说,长得这般俊俏,还装什么可怜,去楼子里卖,不是更好?”看客众多,当中不乏冷眼冷言者。 “你这后生就少说两句,积点口德。人家刚死了父亲,已经是不容易了。” “对呀,他们父女本是去投靠亲戚,不料父亲一夜病故,这女娃才想着卖身葬父的。”一旁还不乏好心人好意劝道。 “是呀,这卖身葬父四个字,也是请教教书先生,才写下来的。” 刚才开口嘲讽的男子自不愿这么罢休:“你们哪里来的东西,知道得这么仔细,莫非是和这骗子一伙的不成?再说了,老子的事,哪轮得到你来管?”说话间,男子掀起袖子,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打人。 方才开口相劝的人也都闭了嘴,毕竟,都是看戏,谁也不想惹得无妄之灾,那才是不值当。 “我就是教她写字的教书先生。”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人,头戴丝巾,一身长袍,倒是不用说,也知道事教书先生。因为那衣裳颜色太过老旧了。“你这年轻人,自己用心不纯,就将人想得如此险恶。实在太不应该。” “这女娃一片孝心,天见犹怜。她事迫不得已才卖身葬父,如此凄惨,哪里轮得到你来欺负她?” “你这么好心,你怎么不把她买下来算了?还说自己是教书先生,我看,你们呀,根本就是一伙的。”那恶言猜测的男子面色凶狠,自然不愿轻易低头。 教书先生毕竟是本地人,不一会儿功夫,人群当中就有人认出他来,一时先生长,先生短地称呼起来,也算是证实了他的身份。 这时,人群有有人起哄道:“那后生,你这么能说,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那男子恼羞成怒,自是不平,走近那教书先生,就要动手。“后生,你真敢得罪这教书先生,今天我们可没你好果子吃。吃不了可是要兜着走。” “对呀,你这人看戏也就罢了,尽说风凉话。” “污人清白,实在可恶。” “我看哪,将他人想得如此险恶,他自己未必是一心向善之人。” 如此一来,人群当中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那男子贬低得一无是处。那男子面对众人谴责,也只能悻悻然离去。 如此一来,众人对女子卖身葬父的事再无怀疑。如此情景,倒是越发让人同情起来。 女子跪坐在地,哭得更加伤心。他眼圈通红,脸色已经苍白,嘴唇也是有些发紫,最后声音嘶哑,再也哭不出半个字来。 “如此凄惨,总不能视而不见。”卫芷萱一把蹲下身子,从腰间掏出一颗元宝放在女子身前。 元宝白似雪,有常人手掌大小,便是足足五十两银子有余。 女子看着那地上的元宝,数目之大,便是她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而突然天降横财,她自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锭银子,于你葬父当是还有剩余。剩下的,你自己拿着好好过日子。” “小姐,你……我……小女子埋葬父亲,也要不了这么多银子的。” “百善孝为先,你肯卖身葬父,光是这份孝心,就比常人胜过不少。我也不需要你为奴为婢。好生将父亲安葬,剩下的银子,你自己留着。”卫芷萱眼中隐隐闪着泪花。 “小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女子整个身子趴倒在地,然后声音颤抖且嘶哑说道,“来世,小女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我也不需要你当牛做马。” “那敢问小姐名姓,日后让这女娃替小姐立个长生牌位也好呀。”一旁的教书先生开口提议道。 卫芷萱依旧是摇了摇头,“书中有言,施恩不图报,行善事,更不必有所求。” 不得不说,这话颇得人心,也十分讲究。 那教书先生深深一拜,叹道:“小姐一身学问,远在我之上呀。” 然后,那粗布孝衣女子也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那整个额头都是破皮见血。她双手捧着那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好像抓住了父亲的手,是那般的温暖,暖至心田,女子又是泪眼婆娑,不知有几分是喜极而泣,几分是为父流泪。 无为自轻轻摇了摇头,环顾四周之后,发现人群当中有一些目光尤为不善。那女子再度成为众人的焦点,不过更令人晃眼的是那一锭五十两的银子。 人群当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喝彩声,卫芷萱也是头也不回,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人群,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看着这一切,杜小蛮感叹道:“卫小姐果然是一片好心呀。如此仗义疏财,是我学习的榜样。” 对此,无为不发一言。 没上马车之前,无为倒是把严涛叫到一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严涛有伤在身,可毕竟是一流高手,而且那任务看上去极为简单。 “倒是小事一桩,公子放心,我保证将他办好。”也不用多想,严涛直接点头应下。 无为点头,严涛便直接挤进了人群,消失了踪影。 一旁的杜小蛮忍不住问道:“大哥,老前辈哪里去了?” “帮人擦屁股去了。”无为不经意说道。 杜小蛮十分欠揍地嘴贫道:“谁呀,这么豪横的吗?需要老前辈这样的高手擦屁股,还需要人帮忙吗?其实我也可以的。” 无为一脚轻轻踹在杜小蛮屁股之上,杜小蛮整个身子倒在那壮汉仆从身上,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杜小蛮,今晚的事,你可别忘了。” 杜小蛮看了一眼壮汉憨厚的笑脸,更是犯了愁,整张脸再也没了笑容。 人群渐渐散开,一旁有好心人将那凉席搬上推车,女子柔弱无力,自然是再也推不动那推车,好在她有了五十两银子,也不乏帮手上前。 就这样,女子怀揣五十两银子,渐渐消失在无为的眼前。 第29章 江家来人 傍晚时分,马车入城,笔直朝着卫府方向驶去。 入夜之后,卫府偌大府邸,灯火通明。 湖畔楼台处,自是一片歌台暖响。 本来昨夜卫府已经款待过无为等人,不曾想,今日的阵仗比昨日还要来得更大。 卫府女婢个个脚步匆匆,双手端着托盘,在廊檐之下,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还未走近那楼台,无为便听到一阵劝酒作乐之声。无为心中沉思,他今夜本有安排,奈何盛情难却,走到此处,回转头便是扭捏女子心态,白白被人笑话。 只是,他隐隐觉得今夜宴席与自己关系不大,于是他笑着朝着身旁的卫芷萱问道:“卫府如此大的架势,招待的是何等人物?” “难不成就不能是招待你?你可是我们卫家的大功臣。”卫芷萱捂嘴一笑。 “在下有自知之明,可不敢居功。”无为倒是难得表现出谦虚神态。 卫芷萱也不开玩笑,而是说道:“来的是江家的人。” “碧海青天一株莲的江家?” 卫芷萱点了点头,“想不到公子这般年纪,也知晓青帝的名号。听我父亲说过,当年青帝年少时曾来到我卫家,还登上过凌云阁呢。” 说到这,卫芷萱罕见神情恍惚,一声感叹:“青帝啊,传说中,他风华绝代,御剑飞行,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杀千万人。问道于中州剑道圣地,打败天下无敌手。便是千百年来,也只他一人独领风骚呀。” 说到青州,便是怎么样也绕不开江家。江家本就是青州的一流世家,苦心经营百年。而近年来天机阁武评中,唯一有望登上帝位的江逸,便是出自江家。而碧海青天一株莲,便是江逸的实力写照。自武评以后,青帝也就成了江逸的称号。 “可惜,就是这风骚太短。才几年光景。” 无为一番吐槽,只惹得卫芷萱一阵白眼。 而一旁的杜小蛮则是摸不着头脑,他年岁太小,没有听过青帝的事迹也是正常。 便是卫芷萱,也只是从父亲口中听过那人事迹。 无为一皱眉,接着问道:“可青帝不是消失已久,难不成今天又出现了?” 卫芷萱一摇头,说道:“自然不是。若是青帝再出现,何止是青州这点动静,恐怕整个天下都是炸了锅。实不相瞒,今天来的人,我也不曾见过。” 无为一笑:“合着卫小姐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呢?” “其实今日也不尽是招待那人,还有几分是感谢公子几人的。” 而多说无益,卫芷萱领着无为几人就来到楼台处。 无为定睛一看,今夜之人便是换了一班人马。他本来对卫家之人不甚熟悉,昨夜之时,好不容易才将卫家几位长老认全,而此时落座之人,便是一个本家长老都没有。 卫芷萱只得偏身一指,朝着众人说道:“诸位客卿,这就是挫败严涛,打败紫桑病虎,救我卫家于危难之中的无为公子了。” 那些客卿纷纷起身,有不少见识过清儿厉害的,则是纷纷问好。 “见过公子。” “公子的侍女好生威武。” 无为自拱起手来,当作还礼,嘴里说道:“都是卫小姐抬举。在下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此前谦虚,也是引得众人好感。场面一时之间,自是一片其乐融融。 在卫芷萱的招待下,无为几位自端主座之下,坐右边第一张席位之上。无为一抬头,发现那左手边的第一张席位还是空着,不用想也知道,是留给那位贵客的,心里也对那人来了兴趣。莫非是锦衣候? 杜小蛮酒量不错,自小在寨子里,便被那群子莽夫壮汉给锻炼出了一身好酒量。可如今他身上有伤,不能饮酒,所以他只能低头吃着肉食,喝着羊奶。 一番寒暄当中,无为从卫芷萱的嘴里得知,客卿当中,有几位是一流高手,也是今日里才赶回到卫家。 客卿们从旁人口中听得无为的事迹之后,自是敬佩不已,纷纷露出笑脸,端起酒杯来敬酒。 事实上,他们年岁都已经大了,还停留在一流高手的境地,也早就过了那般争强好胜的年纪,而大家吃的都是卫家这碗饭,没必要为了一丝风头,白白惹得主家之人不满。 更何况,听得这少年不曾出手,所以谁也不知道这少年的底细。越是这样,越令人觉得深不可测。你看人家一个侍女如此惊人,而主人的武功不更是超凡脱俗? 百害而无一利。于是,几乎没有多想,那几位客卿也就淡了心思,乐得与这少年结交。 只是,武功比不上你,难道喝酒也喝不过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子? 所以,几位客卿极为默契地来了一场车轮战,你方歇息,我再登场。 偏偏无为不能饮酒,于是,清儿再一次展现了自己的恐怖实力。 她只说道:“小杯不尽兴,换作大碗再来饮。” 而那些长老敬她一碗,她再还一碗。两碗齐饮,便是那些酒桌之上的老混子也受不了这等急切喝法。 几位客卿长老看得真切,那少女的酒量可丝毫没有作假,一饮而下,便是连袖子都没打湿。 几位客卿长老也是头一次见得这等海量,纷纷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心服口服地败下阵来。 一番觥筹交错,便是三四人上阵。片刻之间,清儿已经喝下了八大碗酒了。卫芷萱在一旁看着,脸色微变,心中有些担忧,朝无为说道:“清儿妹妹这般喝酒,你也不管她?” 无为淡淡一笑,抓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口中,说道:“不要紧,她知道分寸的。” “诶,不对呀。”卫芷萱摆正了身子,似乎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无为抬头,淡然问道:“怎么不对?” “这喝酒是清儿来喝,打架也是她出手。那你是什么方面比她厉害?凭什么你是少爷,她是侍女呢?”从之前清儿的谈话中,卫芷萱隐隐知晓,两人是通过某种事物来确定两人关系的。可是,无为到底什么方面比清儿厉害呢? 岂料无为淡淡回了一句,让卫芷萱险些吐血。“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身子弱不禁风比她厉害,所以我才是公子命。” 一片寂静的宅院当中,风声依旧。就在这时,楼台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并不整齐,显然不是来自同一个人。而众人恰在此时停歇,听得真切,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走在最前方的是卫府的小厮,而他佝偻着身子,掀开门帘之后,侧身拱手一邀。 小厮身后便是一位刀客,无为记得,当日便是他败在严涛手中,好像是叫余长老来着。 在余池的后手方,是一位青年男子。他年纪约摸二十岁左右,身穿青色锦服,腰间一条金玉宝石镶嵌的腰带,颇为耀眼。他脚步平缓而稳定,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无为一眼看出,那抹笑容里的意味,分明带着几丝戏谑,而隐藏更深的是几分骄傲与自信。 余池领着那青年男子,就来到卫芷萱身边,低声道:“小姐,是锦衣侯的弟弟来了。” 男子笑容旋即微变,然后很好地掩盖了过去。只见他不低头不弯腰,自双手负后,笑着说道:“芷萱妹妹,我们好久不见。” 卫芷萱也是礼貌一笑,躬身施礼回应,说道:“见过罗大哥。” “诶,不要叫我罗大哥,那多见外,你我本是老相识,叫我通哥就好了。” 听得这话,一旁的杜小蛮止不住一笑,一口羊奶喷了满地。 罗通自瞧了一眼杜小蛮,眼中冷意稍起。 卫芷萱赶忙招呼起来,拉着众人依次入座。罗通自然坐在左手第一个席位之上。稍后,卫芷萱自介绍彼此身份,知晓来人是江家锦衣候的弟弟,一众客卿都是纷纷起身见礼。 “家主命我接待罗公子,数次交谈,算不上深,可是,我也知罗公子之天赋惊人,修为过人,想必参悟凌云录,不在话下。” 余池轻轻捋着胡须,一番话语赞赏,自是代表卫家,释放出了善意。 而席间众位客卿都是一流高手,都是替卫家出生入死,功劳苦劳皆有之,别说他们都没有机会参悟凌云录,就连那凌云录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所以一时之间,客卿们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凌云录可不是那么好参透的。”一位长老脸色稍稍不悦。 吃不到葡萄,并不代表不能说葡萄酸。卫芷萱微微一笑,对这个说法,没有感到意外。 罗通沉默,不发一言。他身后一个仆从却是看不下去,淡淡说道:“江家人才辈出。而我家主人便是江家近十年来最为杰出的人才。不到二十岁,便迈入知意境界,不日便可直上扶摇。试问,我家主人若是不可,不知道卫家谁人可以呢?” 一流高手之上,便是知意境界。所谓知意,便是尝试与天地沟通交通,天知人意,所以人力自有尽开始迈入无穷,可兴风作浪,可排山倒海,更有甚者能搬山断岳,摘星换日。 而此时经过那仆从之口讲出,众人都是知晓,那罗通隐隐摸到了知意境界的门槛。而不到十九岁的年纪,迈入知意境界,便是在人才最不稀缺的中州,怕是也是名列前茅。换而言之,罗通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迈入知意境界和知意境界本来就是两回事。” 一旁的客卿脸色微沉说道:“世间不知多少天才奇才,便是倒在这门槛之上,遗憾终生。眼看着一脚迈入知意,而另一脚迟迟不得过门而入,此等难过事,便是老夫也见到不少。罗公子现在便还是一流高手,也不见得比我们这些人好上多少。不要到最后,参悟不了凌云录,直如丧家之犬,那才是真的可笑了。” 江家为青州久负盛名,可那仅仅是青帝之余威犹在。而青帝不知道失踪了多少年,如今,寻常江湖人士听到江家,并未太过尊敬。 再者,罗通不过是锦衣候的弟弟,并不是锦衣候本尊,此时仆从蛮横无礼,小看卫家众人,便是卫家长老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所以直接言语相激。 那仆从自是不依不饶,“不知卫家近来,出了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卫芷萱盯了一眼罗通,然后神情一愣。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而那仆从的一问就好像两巴掌拍在卫家脸上,仿佛啪啪两声作响,却容不得卫家之人反驳。 客卿已老,自停留在一流高手境界,此生极可能无望知意。而卫家后生之辈,便是一个词来形容,惨不忍睹。且不说武道修为,便是人才也是肉眼可见的凋零。卫家第二代中,便是只有卫芷萱和家主的儿子卫子明二人。 “我卫家自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有一个打败了中州高手严涛的女剑客和一个吓退了紫桑病虎的小娃娃而已,哪里比得上江家呢?”也不知是哪位长老如此机智,这一番话语,竟是将无为等人拖下了水。 “哦,还有这等事?”罗通自是疑惑,初来卫家,他只听得卫家有些许变故,个中细节并不了解。 “千真万确。”卫芷萱立马起身,一抬手招呼道,“小蛮公子,来,站起身来,让罗公子见识见识。” 看到杜小蛮不情不愿地起身,卫芷萱立马笑问道:“小蛮公子多大了?” 杜小蛮低声道:“十四了。” “十四岁便能吓退紫桑病虎,这般勇气和胆识,已是很不错了。” 杜小蛮自低头,他那日将病虎逼走,凭的哪里是勇气和胆识,而是凭借的自己那块令牌。令牌背后代表是他老子,而如今,他害怕回到紫桑,又哪里敢多提自己的身份呢? 而卫芷萱来到清儿面前,介绍道:“我这位清儿妹妹可更加了不得。不过十六岁,便是实打实的一流高手了。” 罗通一眯眼,嘴角一抹冷笑,说道:“你是叫清儿是。这几日若是有机会,我们相互切磋切磋。” “不过你可得抓紧了,若是迟了,我们便没有公平切磋的机会了。” 场间众人都是听懂了这话里的含义:若是清儿讨教得晚了,他们就没有公平切磋的机会。不是说他有伤或是不能动手,而是说他坚信,便是只这几日的功夫,他便能彻底迈过知意境界,成为顶尖高手。那时候两人在再交手,哪里还有公平可言? 而这种淡然自信,需要怎么样的历练才能拥有? 一时之间,罗通身上的傲气似乎开始慢慢被众人所接受。 不愧是锦衣候的弟弟。 众人心里头一声感叹。 第30章 饮酒尽英雄 “不愧是锦衣候的弟弟。若不是卫小姐介绍,这番架势,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是锦衣候亲自来了卫家呢。” 就在这时,无为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这般话语,在痴人听来,只会觉得是赞赏,心中自欣喜不已。 偏偏罗通心思玲珑剔透,一眼听出当中嘲讽意味,听得之后,脸上微微变色,之后向卫芷萱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芷萱妹妹,这又是哪里来的高手呢?” “我也不是什么高手,也不能和罗公子切磋。不过,我倒是想给罗公子一个平等切磋的机会,只可惜罗公子晚了两年。” 罗通问道:“此话何解?” “很简单,我家清儿便是两年前,就迈过了知意境界。” 迈过不是迈入,迈入便是达到。 此话一出口,便是平地一声惊雷,在场的客卿都是一惊。十六岁的小姑娘,两年前便是十四岁。若是无为没有撒谎的话,便是十四岁就进入知意境界,这等天资,便是整个神州天下,也是绝世天才。 罗通自是不信,朗声道:“若是信口开河之举,大可不必。若是小姑娘真的迈入知意境界,罗某倒是不介意现在就讨教一番。” 岂料清儿倒是立刻起身,脸上泛起笑意。 一旁的卫芷萱则是赶忙制止道:“此时乃我卫家设宴招待贵客,实在不宜大动干戈。不过,两位若是真的有意,我也不会拦着。我也只有一点要求,不要见血。” “在此,恕我多问一句,罗公子,你有把握胜过血枪连云飞么?” 罗通也知道血枪连云飞的,也知道那连云飞是早早迈入知意境界的顶尖高手。可是,如今之时,是他和这小姑娘比武,关血枪连云飞什么事?卫芷萱突然的问话,倒是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莫非胜了她,那血枪会找我麻烦?”罗通一声冷笑,“可惜,我江家并不怕这等麻烦。” “那倒不是。”卫芷萱低头一笑,“只是,这小姑娘和血枪连云飞打了个平手。” 罗通一阵低头,沉吟片刻,却不再接话。看那卫芷萱的眼神真诚,不似作伪,再看那少女无所畏惧的模样,他心里倒是信了几分。 “那姑娘,你年纪还是太小,我若是胜了你,也是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胜之不武。更何况芷萱是我妹妹,我不能搅了她的雅兴,所以,比武切磋的事,我们日后再说。” 这一番话倒是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而且是下得那般的顺溜。 清儿一摊手,然后坐下,嘴里嘟囔道:“真没劲。” 看到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罗通吃起瘪来,卫芷萱自是捂嘴一笑,看着无为之时,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感激之情。 场间气氛顿时不免有些尴尬。坐在罗通下方的长老余池自拍了拍脑袋,哈哈一笑,说道:“瞧我这记性。今日宴饮,怎么能没有美酒助兴呢?听二爷吩咐,我带来了五坛云蒸酿,先前喊人已经拉到楼下,我这就叫人搬上来。” 诸位客卿听得这话,眼睛直发亮。有些是抚膝长叹,有的后悔自己方才太过尽兴,酒量稍好者则是叹息之前饮酒太猛。 若是说到凌云城的特产,这云蒸酿便是首当其冲的一绝。它可不是什么普通美酒,而是采用卫家独有的酿酒秘法酿出来的上好烈酒,这酒先前被人带去中州,便是与白玉京里的琼皇浆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白玉京堪为神州天下第一楼,这么一比,凌云城的云蒸酿一时间声名大盛,想喝之人如过江之鲫。 奈何云蒸酿这酒实在是太烈,加上取材酿造困难,所以卫家少供人饮用。 一般大汉便是喝上一大碗,便会昏然欲睡。便是酒中豪杰,也是三碗不复清醒。 而酒量这东西,自与武功修为没多大关系。若是喝下之后,你再用气劲逼出,这样不仅不会让人敬重,反倒会被人嘲笑不耻,白白辜负美酒,浪费佳酿。 谁也没有想到,卫家今天竟是搬出了神州有名的云蒸酿。 所以,当卫家小厮搬来五坛云蒸酿之后,众人手中酒碗已是尽空。如此美酒在前,那先前的状元红,岂不是食之无味。 酒坛刚被打开,众人只闻得一阵淡淡花香,只觉得身处在花丛,然后便是一团云雾在身边,身子有些飘了。 卫家小厮手脚麻利给众人满上,那些客卿们端着手中酒碗,还未入喉,神情便是无比沉醉,那模样好似乡下老农捧着金元宝。 “想不到,今日竟能喝到这等佳酿。”众人脸色激动,一声感叹之后,纷纷朝卫小姐道起谢来。 “果然是云蒸酿,”罗通也是闭目,小酌了一口,“想不到今日竟还能饮到此酒。” 罗通端起杯酒,小酌一口之后,竟然没再饮下,而是陷入了恍惚。 “罗公子,为何不饮,莫非是此酒不合胃口?” “此酒不是人人可饮,”罗通将酒碗倾倒入喉,一饮而尽之后又补充道,“非英雄豪杰,受用不起。” 这话说出口,便是又得罪了一些人。众人心中一阵嘀咕,怨念又起:合着就是你一人英雄好汉,能喝这酒呗,我们这些个一流高手,都受用不起? “公子何出此言?” 罗通饮下那酒之后,脸颊微微红润,似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添几分英气。 “遥想当年,我江家横空出世一代雄主,携一酒坛拜访剑道圣地,上山途中,每饮一口酒,就扬一剑,败一人。最后满壶酒饮尽,剑山半壁砍断,败尽中州英豪,至此世间再无敌手。” 罗通稍稍停顿,看了一眼众人,最后缓缓说道:“而雄主当年所饮,便是这云蒸酿。” 众人一惊复一叹。 江家一代雄主,不用说其名,众人都能知晓,那自然指的是传说中的江家青帝了。 而众人只知青帝问道剑道圣地,没有想到,当中过程竟然是如此逍遥与洒脱。 饮一口,扬一剑,败一人。众人听得这话,只觉荡气回肠,仿佛眼前都看到一个放荡不羁的绝世剑客,均是心驰神往。 青帝逍遥在前,如此佳酿在手,卫家一位客卿心中激动不已,说道:“果然真英雄大豪杰,今日我这以此酒,遥敬青帝。” 那客卿饮下之后,心中更是痛快。只眨眼功夫,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然后倒地不起。 如此酒量,倒成了有些不自量力的表现。而无形之中,更应了罗通那句话,非英雄豪杰,受用不起。 “怎么样,诸位前辈,你们意下如何?” 一时之间,卫家众位客卿就面临了选择。若是饮下这云蒸酿,然后倒地不起,那就说明自己受用不起,自然也说不上英雄好汉。而不饮此酒,不仅会遗憾不已,反倒会这后生晚辈嘲笑不已。 “遥敬青帝,举世无双。” “敬青帝,扬青州名。” …… 众位客卿一一饮下,而罗通自是陪酒同饮。无为一旁看得有趣,那几人喝下之时,大有几分英勇就义的豪迈,仿佛碗中不是佳酿,而是毒酒一般。 那几位客卿饮酒有几多豪迈,倒地便有多干脆,最后,场间只剩罗通一人站立。 倒不是说几位客卿酒量真的有多不堪,这云蒸酿出现的时机太晚,几位早就是酒足饭饱,此时饮下,那真的只有一倒了之。 看着卫府小厮忙碌,而那些客卿长老被抬下去,长老余池有伤在身,也是未能避免。而罗通却安然无恙,最后只发出一声大笑,略显轻狂。 他举碗四顾,目光所及,却发现卫府剩下长老客卿都是低下头去。 “想不到,如此佳酿,我连一对饮之英雄豪杰都找不到?” 罗通这幽幽一叹,听得卫芷萱也是面露难堪之色。 这云蒸酿本是为了款待众人,没想着,反成了比酒试胆的工具,最后还使得罗通白白落了卫家脸面。 便是在这寂静之时,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要怪只怪场间太过安静,本来人影稀疏,就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是可以被听到。而这阵咕噜咕噜的声影,在卫芷萱听来,似春天里的山间清泉流响,是那般的动听。 片刻之后,在无为身边的清儿慢慢起身,拿过那酒坛,往空空的酒碗当中倒酒。她愕然发现,卫芷萱和那罗通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清儿倒是有些不习惯,将那空空的酒坛放在桌上之后,然后慢慢地将酒碗捧在手中。 无为一声轻笑,摸了摸清儿的头,笑着道:“没事的,你继续喝自己的。” 便是这样,清儿点头之后,又咕噜咕噜饮下一杯。 “清儿妹妹,你喝了几碗了?” 无为看了一眼案前的酒坛,指了指,说道:“这一坛酒,都是她一人饮下。我可半点未沾。” 卫芷萱微笑道:“这一坛子云蒸酿,清儿妹妹一人就能喝下,真是我感到敬佩呀。” 卫芷萱轻轻走下台阶,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罗通。她的意思也是明显,你罗通不是说如此佳酿,非英雄豪杰受用不起吗?那这小姑娘喝下这么一大坛,算不算英雄豪杰?你不是还说连一对饮之英雄豪杰都找不到吗?那么先前眼前就有一位,你是否有胆量与这小姑娘对饮呢? 罗通看到此,也是来了兴趣,看着那桌上见底的酒坛和小姑娘微醺红的醉脸,他忽然笑了笑,举碗,往前一递,便一饮而尽。 清儿怔怔地看着那罗通,朝着无为怔怔问道:“无为哥哥,他这是什么意思?” 无为低着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片刻之后问道:“清儿,这酒味道如何?” “还算凑合。比那阁子里的酒,还是差得远的。”清儿声音如蚊,在无为耳边低语。 “那你还想喝吗?” 清儿点点头:“还想喝。” 无为抬起头,转过头来对清儿微笑道:“那就放开了喝。” 此时,卫芷萱将一坛还未开封的云蒸酿递了过来,放在桌上。 清儿一把抓过酒坛,站起身来,看了看无为,然后绽开笑脸说道:“只是,拿大碗喝起来,还有些不过瘾。” 卫芷萱笑着问道:“那清儿妹妹想怎么喝?” 清儿将酒坛轻轻摇晃,理所当然道:“既然放开了喝,就要喝过瘾。” 言下之意,便是清儿要那坛来灌。 杜小蛮惊得手中的肉食都掉落在桌上。寻常美酒,这等合法,尽显豪迈。可这是一碗催人倒的云蒸酿呀。 感叹之余,杜小蛮对这个清儿姐的崇拜,又上了一个层次,竖起大拇指说道:“侍女姐姐威武。” 不知是不是酒碗没拿稳,一旁的罗通脚步往后一倒,然后迅速稳住了身形。 “且慢,这位小姑娘是谁的侍女?”罗通身边的那个随从又再度开口道。 “是我家的侍女,怎么了?”无为不以为意道。 “如此场合,如此宴饮,怎么让一个侍女开怀畅饮?这就是卫家的礼数吗?” 卫芷萱淡淡看了一眼那仆从,说道:“这小姑娘是我相识,我们以姐妹相称。” “便是如此,那也不行,卫家小姐平易近人,不代表我家主人也要如此自降身份,作践自己。”那随从一声奸笑,随后说道:“无论如何,这姑娘是万万不能和我家主人同饮的。” 不得不说,这随从言语诡辩,自成方圆。一时之间,卫芷萱也是找不到话语反击。 啪啪啪,又是三道掌声响起,无为站起身来,笑着道:“想不到江家一个小小下人,竟能如此诡辩,巧舌如簧至此,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哪里有诡辩……”那随从开口道。 “你家主人是何等身份?”无为冷冷问道。 “自然是锦衣候的亲弟弟。尊贵无比。” “尊贵无比?”无为一声冷哼,然后缓缓说道:“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少年出身低微,只是一介马夫之子。世家族里,这样身份,是不是卑贱到了极点?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能与一世家公子对饮整整一天一夜,两人喝得大醉,最后成为知己。现在看来,与一马夫之子喝酒,甚至成为知己,那世家公子是不是太过作践自己呢?” “那世家公子如何作践自己,是他的事。总之我主人是不会如此的。” 看到那随从这一反应,无为心中一阵冷笑,脸上又展现人畜无害的笑脸,接着说道:“那少年自知出身低微,起于微末却不自卑,后来不断发奋图强,苦练武艺,名扬青州,更是成了枪道高手,江家赐名锦衣。” 听到这,那随从自是一惊。 “至于那世家公子,便是后来名扬天下,碧海青天一株莲的青帝。” 这个故事一讲完,众人直讲目光齐齐伸向了那随从。 那随从顿时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罗公子,不知道我这个故事可曾有误?” 第31章 杀人诛心 往前,无为躲在清儿身后,逢到出手时,只是一声吩咐,清儿就持剑去打。便是在平时相处过程中,无为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锋芒。如果说清儿是一柄锋锐的剑,那么无为更像是一块温润的玉。所以卫芷萱才会生出那个疑问,为何喝酒是清儿,打架是清儿,偏偏公子却是无为。 当然不是无为身子弱不禁风,先如今,卫芷萱差不多有些眉目了,这般话语,便是称作杀人诛心,也毫不为过。这等刀剑,杀人不见血,才是厉害。 罗通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无误。” 他不屑于说谎,当初从大哥嘴里听得这故事,惊讶程度毫不低于在场众人,而心中对于青帝的更是敬佩不已。可是他不知道为何眼前这少年知晓得如此清楚。 一番眉头紧锁,罗通看到那愣在原地的随从,大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想死不成?还不快自己掌嘴。” 那仆从自知这是主人保全自己,不然这话传回江家,他便是十条命也不够用。所以他每一巴掌都极为用力,没一会儿功夫,便是脸颊破皮,唇边鲜血四溢。 “是以,英雄不问出处,好汉也莫问出身。” 这还不止,无为接着说道:“我家侍女自然比不上江家锦衣候,可怎么也比一个马夫的儿子好上不少。若是罗公子自视能比得过那世家公子,这酒便是不喝也罢。” 这话一说,便是又将了罗通一军,使得他左右为难。 青帝当年都能与一个马夫之子对饮一天一夜,如今,你不过是锦衣候的弟弟,难不成,身份还能比过青帝高贵不成?还是说,你看不起那个马夫之子,也就是看不起自己的哥哥锦衣候? 片刻之后,罗通自是一咬牙,从一旁的卫家下人身边接过一个酒坛,“如此佳酿,非是英雄好汉不可受用,而英雄好汉,又何须问出处呢。” “这一坛酒,我江家罗通就敬清儿姑娘。” 这一番话说得自是坦荡。 清儿右手倒提酒坛,左手虚握,放在酒坛一侧,紧跟着讲酒坛往头顶一举,坛口靠着嘴边,下一刻便如鲸鱼吸水一般豪饮起来,动作无比潇洒。 杜小蛮看得眼睛里满是星星:“侍女姐姐加油。” 看得激动处,他恨不得自己也喝上一碗云蒸酿,不过在最后,他又喝了一杯羊奶,权当作陪酒了。 清儿是孤儿不假。当初无为捡到她时,便是在一片死人堆里。她先天体质虚弱,冬天手脚异常冰冷,便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有时病发,她整个身子如同在冰窖当中。一大一小两孩童哪里看得大夫,都是无为生一个大火,然后自己抱着清儿硬抗下去。往往最后,都是无为大病一场,清儿才恢复入常。 也是偶然的一次机会,无为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坛子劣酒,偏偏清儿贪吃,喝了之后,整个身子暖洋洋的。从那以后起,清儿就知道,病发之时该如何驱散体内寒意。也是自从那以后,无为总是随身携带一个酒囊。 待到日子稍好,两人也能喝得起一些烈酒,清儿便渐渐爱上了饮酒的滋味。而酒量也是在无数次的发病,无数次的狂饮之中,开始锻炼起来的,最后清儿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喝醉。 而自从离开那阁子之后,清儿没了对手,便再也没有这般豪饮过。而用某位姜姓男子的话来说,这小丫头喝酒,牛喝水,她都能喝死九头牛。 罗通喝得并不慢,只是喉咙微动,怎么也比不上另一边的咕噜之声。 两坛酒很快被二人喝光。 不过清儿还觉得不过瘾,自是再和卫芷萱讨要了一坛,“卫姐姐,还有吗?” 卫芷萱看了一眼无为,无为轻笑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卫芷萱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将那最后一坛酒也给清儿递了过去。云蒸酿本来只有五坛,先前被众人分去了小半坛,清儿自己喝了两坛,罗通喝了一坛有余,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坛。 清儿也不客气,不过掀开那泥封之后,似乎想起了某件事,朝着罗通说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罗通并没有动用修为来解酒。若是他做了这事,那才真是面子丢干净了。 他在江家也常与锦衣候对饮,饮的便是这云蒸酿。而喝得最多之时,也不过一坛有余。所以他自认为善饮,除去哥哥,倒是谁也不服。不曾想,今日碰到了真正的对手。 罗通的脸颊通红,脑子里也好似装了一只蜜蜂,嗡嗡作响,眼眸之中也出现了迷离之意。 清儿的脸带变得红了许多,仿佛擦了无数胭脂水粉,显得美艳动人。她的眼睛也比之平时还要明亮许多。除此之外,没有一丝醉意。 罗通终于坐回座位之上,双手托腮,不发一言。他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之色,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小姑娘也是没有动用修为解酒,为何她就不会醉?莫非她真的是酒仙不成? 直到最后,清儿将那一坛云蒸酿饮尽,稳稳将酒坛放在桌子上,无为才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酒坛,当的一声脆响,也就宣告喝酒结束了。 这样一坛云蒸酿,又这样被喝光了。罗通满脸的不可置信,听得身后重重的耳光声,不由心烦意乱,喊道:“够了,给我停下。” 场间终于一片寂静。 看着清儿满足的神情,无为歪着头问道:“喝过瘾了?” 清儿点点头,赶忙坐下,抱着无为的手臂撒娇道:“无为哥哥对我最好了。” 场间众人看着小姑娘面前摆着三个大大的酒坛,心中觉得不可思议,这三坛子云蒸酿,便是骏马,也可醉死两匹。 卫家一些长老一阵惊叹之余,对纷纷清儿也是竖起了大拇指,赞道:“真乃女中豪杰也。” 无为听得这话,也是礼貌地回礼。 片刻之后,无为看了一眼有些醉意的罗通,又瞧了瞧那个随从,嘴角一抹笑意。拱手便与卫芷萱道别:“酒足饭饱,谢谢卫小姐款待。我们先行告辞了。” …… 在小厮的引路之下,无为等人回到自己的住处,而那下人小厮方才在楼台处伺候,看得无为再一次帮卫家解围,自是脸上带着笑意。 月夜俱安静,杜小蛮趴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主厢房之内,烛光再无幽幽,而是一片漆黑。 杜小蛮知道,勇猛无比的侍女姐姐今晚喝了许多酒,而那位白衣翩翩的少爷却是滴酒未沾,清醒得很。 在少年的世界里,从未面临过这般选择,也从未如此纠结过。 在杜小蛮看来,自己虽然喊那人大哥,那人却从未给过自己正面回应。 而白天里,与那少爷谈成条件之后,他自是高兴,也是纠结。 若是杀了身边的壮汉仆从,那这一切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可问题是他从未杀过人呀。 恍惚间,主厢房又起了一丝亮光,烛光摇曳,好似一艘小船,在杜小蛮的心间徘徊。杜小蛮明白了,那人在等自己的回复。 许久之后,杜小蛮蹑手蹑脚起身,慢步来到那壮汉仆从身前。 他要保证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免得惊动了这壮汉仆从。 主仆二人相处,向来是杜小蛮说和做,那壮汉负责看和打。便是到今日,他还不知道这壮汉的名字。 他从未习武,几斤几两倒是拎得清。他便是未负伤,也决计打不过这壮汉。 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柄匕首,杜小蛮一手搭在那壮汉手臂之上,然后就是一刀果断扎下。 那壮汉猛然惊醒:“少爷,你……” …… 一夜无话,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的清晨。 无为自床上缓缓睁开眼,然后慢慢拿开清儿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那条腿慢慢拨开,穿起了衣裳。 二人干净俐落地起床,无为用着清儿拧好的毛巾洗脸,在清儿的小手服侍下,穿上了那件净白色貂裘。 无为熟络地泡起了一杯茶,清儿也是推开房门,将手中端着的那一盆凉水泼下之后,然后将头探回屋内,说道:“无为哥哥,门口有人。” “什么人?” “你自己来看就知道了。” 本来静坐的无为站起身来,来到门口之后,看着跪倒在地的杜小蛮,还是沉默不语。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而杜小蛮在雨中,无为在屋檐之下,屋檐之下那道分明的雨线,将二人隔绝开来。 杜小蛮身前摆放着一个木匣,他浑身湿透,双腿跪地,脸上尽是苦楚。 而良久之后,无为转身,冷冷道:“不用在我这装可怜。你若是有话说,就进屋来说。” 桌上一份酸辣面片汤,就着豆汁油条,主仆二人吃得甚香。无为吃得慢条斯理,一筷子面条下嘴,居然咀嚼了不下十数下,才吞入腹中。这般吃法自然是极慢,而杜小蛮没来由觉得那张嘴里发出扑哧扑哧的脆响,好像是山中大王在啃着骨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主仆二人用膳完毕,清儿唤来下人,将桌子上的剩饭残羹给收拾了,无为给清儿一杯茶之后,便自在地端起茶杯漱起口来。 杜小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而依旧是无为打破了这份静默。 “饭后一杯茶,净口亦舒心,你,要不要来一杯?” 杜小蛮轻轻摇头,将匣子往前一递过,只是那箱子看起来有些沉重,所以动起来极慢。 无为又抿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放了下来,不过他不看拿匣子,而是盯着杜小蛮的眼睛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杜小蛮起身,伸手示意无为自己打开。 “你不是哑巴,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无为一掌拍在匣子之上。 杜小蛮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我没有装可怜。” 无为问道:“那你身上为何有伤?” 杜小蛮低着头,答道:“是被他给打伤了。” “我昨天是怎么和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听得这悠悠语调,杜小蛮大声说道:“我没有忘。公子你说,只要我把那个与我在一起的大汉杀了,带上人头来见你,你就可以教我。” “那你杀了他没有?” “他武功比我高,我没能拦住他,”杜小蛮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但是,他被我一刀刺在胸膛上,绝对是活不成了。” 说完这话,杜小蛮才慢慢抬起头,一看,就看见无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没来由的心弦一颤。 “杜小蛮,你撒起慌来,眼睛从来都是不看人的,这一点,你知道吗?” “这番说辞不错,可我是绝不会信的。” “他若真的还手,一掌下来,又岂能留你活路?莫非杜小蛮一夜之间就练成了佛门的金刚身?” “若是他不敢还手,便是一刀刺在别处,也该死在你的手中。” 杜小蛮一阵错愕。无为的眼眸寒光起,言语更是冰冷。杜小蛮没有想到,无为竟是看得这般透彻。 事实上,这件事情自杜小蛮答应之时起,便是注定了有一人身死之结果。 如今杜小蛮活着,那壮汉也未死去,那么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无为的话很快就给出了答应:“这匣子里没有人头,有的只是黄金。” “我有我的原则,任谁来了也不能改。昨天和你说了要那壮汉项上人头,便只能是那人头。” “公子,他和你无冤无仇。”杜小蛮做起了最后的挣扎,不甘问道。 “无冤无仇?”无为一声冷笑,笑容当中尽是讥诮和凉薄。 “那些被你祸害的女子,又和你杜家有什么冤仇?她们凭什么白遭你玷污?” “那些死在你们紫桑贼手下的过往行人,与你们紫桑有何冤仇?你们紫桑以人头铸京观,势往来如鱼肉,何曾有过这一问?” “而你,紫桑里的杜少爷,任由那些事情发生,享受着那些紫桑贼的贡献给养,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话?”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何况你是那当中浑浊不堪,罪恶深重的一片?” 挺到最后,杜小蛮只觉得那言语中的寒意化成了杀意,几乎要将自己吞没。他沉默片刻之后,笑容苦涩,说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第32章 正义的光,道义的火 偌大的青州,若是随便找一人问话,所畏惧是何?答案十有八九便是那紫桑贼。所畏惧者,无非是被紫桑贼杀人掏心,性命不保。若是侥幸保得性命,也是不死脱层皮,更免不了家中财资一空。这般状况,便是平民百姓,也是避之不及。 紫桑起京观,青州共闻名。所以,青州这些年来越发萧瑟,除去三大家可往来中州,其他的商人只能在三大家当中吃些残羹冷炙,苟延残喘以求存。 “不是我如何处置你,是你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处置自己,便是将自己如何安排。 杜小蛮听得这话,心中若死水。 先前所言之谎,被眼前之人尽数拆穿。 而那匣中黄金,眼前那人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将紫桑之罪悉数道出,更言及自己并非无辜,而是罪恶深重。 “公子是要我性命?” 无为一点头,说道:“你自己了断” 杜小蛮听得最后这话,约摸是这公子慈悲,不愿脏了自己的手,要杜小蛮自我了断。 他再度掏出那柄匕首来,脸上一丝苦笑,没来由想起那几位被他玷污了的几位女子来,这就是无力感吗? “无为公子,放过我家少爷。” 清儿抬头一看,雨幕之中,颤颤巍巍走来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那汉子脸色惨白,一手抚摸着胸膛。 他浑身湿透,胸口之上鲜血若泉涌,整个衣裳自胸部以下都是一片鲜红,也不知那血是流了几多。 壮汉一把跪倒在地,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这一刀是我家少爷刺的。是他杀的我。” 杜小蛮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蹲在那壮汉面前,吼道:“你个傻大个,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死回来干什么呀?” “少爷……”壮汉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傻笑。 只是,这话未说完,那壮汉竟是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 那一刀自斜上方刺入,伤口颇为诡异,无为医术精湛,倒是不用细看,也能猜出是谁下的手。 只是没有想到,这壮汉发起狠来,竟是自己刺了自己一刀。 鲜血被止住,无为从怀中掏出一贴黑色膏药,然后招呼清儿再壮汉身上几点几按,那壮汉脸色才舒展开来,不复之前的痛苦之色。 杜小蛮一片恍惚。就是在昨夜之中,他意图行刺之时,那壮汉仆从自然惊醒。而杜小蛮几番鼓起勇气,面对着壮汉的傻笑,却始终是下不了手。 “这一刀若是再偏上一分,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无为自言自语道。 静静站在一旁的杜小蛮听得这话,也是稍稍放下心来。 “临近年关,你们二人都是跪地行礼,是不是有些太早了?莫非都想着要从我这里讨些红包利是不成?” 人命关天,无为却是再度开起了杜小蛮的玩笑。 杜小蛮低头道:“大哥,我下不了手。” 看着杜小蛮还在说着昨夜的事,无为淡然一笑,说道:“若是你下得了手,真的将那壮汉的人头拿来,今天,你怕是进不了这屋里。” 杜小蛮一阵惊愕,却始终猜不透无为心中所想。 “我不过是一看客。喜欢看那大义灭亲英雄汉,喜欢看那有情人终成眷属,喜欢看怜子如何不丈夫,却唯独不喜欢看寡情绝性之人。” “那几个女子虽是被你玷污。可你并没有糟践她们,更没有将她们送予那些禽兽不如的紫桑贼取乐。这一点很重要,若没有这一点,在卫家集的那一天夜里,我起码要砍断你的一只手。” “但是强人所难终究不是正途。所以我要打断你的双腿,让你记住,色字头上一把刀。至于你的手,我是想让你记住,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紫桑贼里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孩看不清楚,我也不怪你。可是你如今已经十四岁,该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现在看来,你是醒悟了不少。” “或许你会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毕竟,你这片浑浊不堪的雪花并不无辜。” “而杀一个小小的杜小蛮,并不能解决问题。”无为稍作停顿,慢慢说道:“现在我不妨告诉你,我要让紫桑这座雪山崩塌,让紫桑贼成为青州的历史。” 让紫桑贼成为青州的历史,便是要将紫桑贼给尽数消灭掉。这话经由一个少年的口说出,若是紫桑贼在此,怕是会笑掉大牙。便哪怕是青州人听了,也觉得可笑,也会觉得不可能。 杜小蛮大吃一惊,不过片刻之后,闭紧嘴巴,低着头。 “要想做成这件事,便是三大家联手,也不容易。”无为眯起眼来,手掌凭空一翻又一覆,“对我来说,却是不难。” 这番意思再明确不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 清儿见得无为突然爆发出来的一股子自信,眼眸中也是闪过一抹艳丽的光彩,无为哥哥真是太帅了。 “那为什么选中我?”杜小蛮声音有些嘶哑。 “倾覆紫桑贼,还青州一片天。这等大业,你不觉得壮丽吗?” 倾覆紫桑贼,杜小蛮一声低吟,知道此举意味着要将那紫桑王座之上的父亲杜霖掀翻,而极有可能还要面临大义灭亲的选择。 按照杜小蛮此行出游的规划,是偷香几个美人儿,好好闯荡一番青州,若是可以,往那中州剑道圣地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取得一柄好剑。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出行,老天竟是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知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无为静静地等待着杜小蛮的决定。 偏偏在这时,又一个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严涛面色铁青,看着无为说道:“公子,出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竟然这般热闹?”另一旁的卫芷萱也是如约而至。 本来已经是说好与卫芷萱中午一同用膳,而这时候卫芷萱到来,无为却是不能再应约,看着严涛脸色铁青,无为脸上也是不带一丝笑容。 与卫芷萱简单说了两句之后,无为真诚道歉。 卫芷萱不以为意,知晓无为心性,也隐隐知道有些事情出了变故。 卫家安置妥当,清儿从一旁找出雨伞,便是替无为撑着。几人脚步匆忙,就这样出府而去。 杜小蛮本来想留下来照顾那壮汉仆从,不料体贴的卫芷萱看出杜小蛮心意,笑着说道:“小蛮公子若是也有意,就跟着去。这人自然会有人照顾的。” 杜小蛮也是道谢之后,拖着微瘸着的腿,大步跑了起来。 现如今,无为作为卫府的贵客,要借俩马车自然是无比简单。所以,没有浪费多少唇舌与多少时间,自有卫府下人牵来一辆车架。 无为等人先上了马车,而严涛自觉担任起了车夫。 严涛双手拿起缰绳,杜小蛮才赶到马车之前。 “让他也上来。”严涛一时拿不定主意,听得这话,却还是将杜小蛮扶上车来。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是来到了凌云城的城门口停下。 无为掀开窗帘,看着车窗之外,默不作声。 杜小蛮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一张告示,告示之上乃是白纸黑字,一如一张招魂帖。 毕竟还是有不少人识字。不一会儿就有一人念道:“女子身穿粗布孝衣,死于城东破庙,死时衣不蔽体,手脚尽断,舌颈折断,模样凄惨。若有知晓身份者,请广而告之。” 无为漫步下车,大雨如泼似倒,大风起若发狂,清儿手中的纸伞也险些被吹飞。 杜小蛮下车,远远看到那告示一旁的画像,却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世道,人命是越发不值钱了。”路边有人一声感叹,然后摇着头走远。 “这样凄惨的遭遇,你觉得那女子可怜吗?”无为淡淡朝着杜小蛮问道。 “非常可怜。”话刚说出口,杜小蛮就想起了那座大山里,紫桑贼筑起的京观来。原来不是他们不可怜,而是自己不曾亲眼看到。 清儿倒是没有这般多愁善感,而是一手紧握着纸伞。 几人远远站着,一旁的路人都是被大雨淋湿了衣裳,自去避雨。 只是,时不时传来一些路人的唏嘘与慨叹。 “多可怜的姑娘,不知是哪些天杀的强盗下的手。” “诶,不要乱说。小心那些强盗盯上了你。”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你懂什么?她当时身上可是有不少银子的。” 那些人都只是议论,不见一人之英勇,敢去伸张正义。便是牵扯到盗贼之类的骂语,也只是小声议论。更多的还是用他人的悲惨遭遇来安慰自己本就有些贫苦不如意的生活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想不到居然是这般变故。”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因。若是这世道不变,因果循环,那么这种事就一直会有的。”不知何时,卫芷萱竟是也来到了此处,长叹了一口气。 “青州之人都是这般冷血吗?”无为轻声问道。 “冷血?你看那些围观的人群,那些多发几句议论感叹之语,一番看客模样的人,就是热血了吗?不过是作态罢了。真要计较起来,那位教书先生抚泪长叹,不也是徒表可怜罢了。” “至于你说青州之人,便是整个天下之人不都是如此吗?非亲非故,谁会替那女子出头?谁会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白白送了性命?” “卫家是否可以做点什么?”无为再问道。 “我卫家也不过是二流世家,表面风光无限,实际上也是风雨中飘摇,以求自保。我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我给了她五十两银子,那些人还是敢动手,如此凶残,这就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卫家放在眼里。这当中不知是何等暗流涌动。” “走。无为公子。人都有难处,我卫家也不例外。我们卫家如今自顾不暇,这一次,希望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在那风雨中一个身影尤为醒目。那就是不撑伞,淋着雨,一身早已湿透的教书先生。之前教书先生抚泪长叹,这时候情绪激动,竟是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乞求有人来还那女子一个公道。人群一下子散开,仿佛食饵吃尽的鱼儿,拍拍屁股就不认人。 无为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坚定说道:“这件事,我一定要管。” 卫芷萱听后,神情一窒。 “这不是闲事。教书先生抚泪长叹,只是因为他没能力去做。我可怜那女子,而我也有能力去管,总要做点什么,来告慰女子的在天之灵。” “那你想怎么去做?”卫芷萱问道。 “剑为凶器,生而为杀,非有德者不能用之。” 这话就是无为给出的一个答案。 无为手中没有剑,那么清儿就是他手中最强的剑。 而今日,这柄剑就要见血了。 “一番杀下来,你想过后果吗?”卫芷萱又问道。 “你们卫家不敢杀的人,我可以来杀。你们卫家不敢管的事,我来管。无论如何,今日,我要让那些元凶首恶受到制裁。” “我要让青州再一次见到正义的光,让这青州的大地之上,烧起一把名叫道义的火。” “道义不死,青州之人终会看到希望的。” 一番豪言壮语尽显壮志满怀,无为说得坦荡,直落在几人心田中间。 不说杜小蛮,就是老江湖的严涛也是惊愕不已,愣在原地。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无为与清儿笔直朝着教书先生走去,然后身子蹲下,双手一把扶起浑身湿漉漉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被扶起,没有人知道无为说了什么话,只看到那教书先生朝着无为不住地鞠躬,嘴里不停念叨道:“谢公子成全。多谢公子。” 无为看着自己被教书先生紧握着的双手,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做到的。请先生信我。” 大雨滂沱,看着这少年眼中的那一抹坚毅,教书先生心中却涌起一阵暖意。 他回头看了看那张告示,心中说道,女娃,你很快就可以瞑目了。 第33章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无为再度回转,却不往卫府的马车走近,而是带着清儿,笔直往城内走去。 严涛看得心惊,放下手中缰绳,赶忙上前追去,而杜小蛮犹豫片刻之后,也是咬牙紧跟。 无为脚步极慢,每一步落地都要带起一些雨水。 “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严涛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便是卫家也不敢出手,所以,我不想连累你们。”无为慢慢说道。 严涛一笑,说道:“公子这是在赶我走不成?要知道,我和公子还是有交易在身的。怕是公子赶不走我。” 无为将目光转向杜小蛮,杜小蛮也是无比坚决说道:“我可是正义的使者。正义的使者,不做正义的事,还不如吃米田共呢?” 几人一笑,然后一同消失在一片朦胧的烟雨当中。 没多时,几人便是来到一处简易的布料店中,那掌柜地看着几人进屋,自是热情接待,问道:“请问几位客官要些什么布料?” 无为笑道:“青布一捆,红布二丈,白布三尺,四寸黑布。” “这么多,客官一人穿得下吗?” “我时间紧急,没工夫和你对暗号。”说话间,无为从腰间拿出一块小令牌,在那掌柜面前晃了晃。 展柜的却是不看那令牌,对着内堂吹起了一声急促的口哨。 只见一个长工模样的人才从门后走出,小心翼翼地靠近无为,两手接过那小令牌,然后眯着眼认真端详了许久。最后他转头说道:“掌柜的,小的这就带几位贵客去后堂瞧瞧。” 掌柜的神情微凛,然后点了点头。 长工在前面带路,领着无为等人往后堂走去。穿过三道门墙,绕过一些青石道路,几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确认四周没有人之后,那长工不管地上的泥土潮湿,双膝微弯,一把跪倒在地,以头着地,激动说道:“见到公子。 无为微笑看着他,说道:“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那长工起身之后,也不去擦拭脸上污秽。 “先将脸上擦擦。”无为一声令下,那长工一愣,然后才动起手来,用袖子轻轻擦拭脸颊和额头。 无为接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令牌之上早有信息,小的记得清楚,公子不必考较小的。”那长工说到这里,竟然声音微微颤抖。他记性不错,阁子里的几道令牌便是早已烂熟于胸,深深记在脑海里。而现在想着不久前拿在手的那道令牌,尊贵的图案象征着至高无上,他本有些失落的心,竟忍不住激动起来。 “公子,凌云城不是中州是非之地,不知公子来此有何吩咐?” 无为自是哑然一笑,随后说道:“我来这里很简单,昨天那凌云城的城门口有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我要她的所有信息。” 看到那长工沉默片刻,无为轻声问道:“怎么?有困难吗?” 那长工终于回过神来,赶忙说道:“没有,没有任何困难。是小的见到公子,太过激动,一时忘乎所以了。请公子责罚。” “不必了,”无为一摆手,说道:“你尽快把信息弄来便是。”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很不喜欢。” 一句很不喜欢,听得那长工身子一阵,脸上神情凛然,然后立刻回话道:“是,公子。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小的保证让公子满意。” “还有,我来这里的消息暂时不要透出去,我自有其他安排。”无为补充道。 “是,谨遵公子之命。”那长工低头躬身行礼,然后慢慢退下,脸上可见的笑容,十分喜悦。 便是片刻功夫,便是数个人影出发,在雨中穿行,在凌云城中的民舍中穿梭,每经过一处,便又有人不动声色地出发。 无为与清儿在屋里静坐等候佳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了解那女子生前的全部信息,便是他伸张正义的第一步。无为耐心一向不错,自然也等得起。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宅子里的布局设计,暗自想着,这阁子里的人倒是真的会隐藏。 而昨天他本来派严涛去跟着那女子,不曾想那女子还是出了意外。 而似这般有心害人之事,以无心算有心,便是怎么也算不到结果。所以,无为倒是没有去责怪严涛办事不利,而是简单问过几句之后便不再作声。 严涛与杜小蛮自然笔直站在门口,宛如两位门神。严涛体形魁梧,不怒自威,而杜小蛮更是吓人。 清儿干脆趴在桌子上,用手蘸着茶水,画起了图案。无为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一顿,极有节奏。 “公子,卷宗来了。” 无为一睁开眼,赫然发现还是那长工。这一次那长工满头大汗,身上袍子尽数湿透,他手里捏着一个卷宗,嘴巴里大口喘着气。 “倒是不多不少,刚刚好半个时辰。你果然说话算话呀。”无为一声赞叹,却是冷笑一声。 长工脸色一僵,自然是赔笑,然后恭恭敬敬将那卷宗递上。 无为也不避嫌,将那卷宗打开,然后平铺在桌上。 卷宗之内又有几份小卷,记载那女子生辰八字,籍贯姓名,更是连女子幼时调皮上树掏鸟窝之事,也是记录在上。事无巨细,便是女子闺房之语,也在卷宗之上。 无为看得平常,一目十行,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昨夜之行上。 女子得卫家小姐之馈赠,用三两银子买得棺材,雇人葬父之后,被崔克带入红云城寨当中。第二日,身死,弃之于城东破庙。 前番事无巨细,没想到就在昨天的事情上,无为竟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就是你们的办事能力吗?”无为冷冷问道。 那长工额头冷汗直冒,低头沉声说道:“大人,这就是那女子卷宗的全部了。” “是吗?”无为言语更冷,宛如利剑,直刺人胸膛。 “这人呀,不要想着表功劳,方才外面细雨,你袍子湿透,为何偏偏衣领处一片干痕。你是想表现给谁看?” “既然知道我要那女子的全部信息,偏偏关键处的信息一笔带过,让我再来讨要第二遍,你是不是将自己想得太聪明,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长工低头俯首,额头贴在地板之上,整个身子也是软了下去。 “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阁子里是从不养废物的。”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那长工听后,哪里还敢造作,赶忙从背后掏出了又一份卷宗,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卷宗之上是四个漆黑的大字,红云城寨。显然,这份卷宗是关于黑云城寨的。 无为接过之后,却不再看,手中拿着那卷宗,领着清儿几人便径直离去。 那长工终于瘫倒在地。 在城东一破庙中,几个流氓地痞衣裳不整,披着棉袄,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相互炫耀打趣着。 “昨夜可真是尽兴呀。在那娘们身上玩了几回,可算是解了馋味。”其中一人头戴纶巾,俨然是这些人的老大。 “不过没有想到那个贱女人竟然只留下三十多两银子,我以为她会剩下个四十两呢?”另一个混混手中拿着银子,不满说道。他姓张,排行老四,昨夜那女子的脖子也是他折断的。 “崔老大,那女子的滋味着实不错,比起那些青楼女子,少了几分妖娆和主动,有些不过瘾呢。” “你小子,现在这么说,当时也不见你在那娘们身上少折腾呀?”被唤作崔老大的男子吐槽道。 “那也不怪我,要怪就怪杜老二,将那女子手脚折断,让我们少了好些乐子。” “姓宋的,你这个泼皮无赖,当时嫌那个女子太吵,不也是你这小子动的手,把她的舌头给割了。这时候翻起旧账来,真是不害臊。等老子分了钱财之后,明儿个就去楼子里快活两日。”被唤作杜老二的男子笑道。 “都不要吵了。”崔老大制止道,“话说,你们知道,那老头埋在了哪里?要不赶明儿我们去看看?” 都老二听得这话,笑着问道:“崔老大,我们去拿老头坟前干什么?莫不是去上坟,还是告诉他,他女儿被我们给糟践了。让他气活过来?” 其他人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似这般地痞无赖,只讲究快活二字,混不将他人性命苦乐放在心上。 “那棺材也值几两银子呢?”便是先前一直沉默的男子说道。他姓于,这些人叫他于老五,也是这五人中最小的一个。 众人哈哈一笑,原来那老头的棺材这么值钱,几人又是找到了一桩好买卖。 “你们没有那个机会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身披白色貂裘,俨然一个富家公子模样。无为慢步走入破庙,手中仅仅拿着一把纸扇,面色却是异常冰冷。 “想不到昨天刚杀了人,今天又来了一头肥羊?你小子,是给我们送钱来的吗?”张老四最是凶狠,手中拿着短刀威吓道。 那称作崔老大的男子站起身来,笑着道:“我看你小子细皮嫩肉,身上这件貂子毛,可是值不少钱。若是识相点,就乖乖给我脱下来,然后给大爷滚。若是滚慢了,我们今儿个就要弄死你。” “动手。” 这两个字经由无为的口说出,便好像给五人判了死刑。 众人只看到少年的身后,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不由得心中一惊。 那壮汉真是严涛,听得无为吩咐之后,便身形灵动,对那几人动起手来。 张老四动作最快,便是下场最惨,手中短刀被严涛夺去,而整个右手也是被严涛给震断。 毕竟是一流高手,虽然少了那金丝你大环刀,严涛对付起几个地痞无赖,自然是无比轻松。 眨眼功夫,又有二人倒下,崔老大也是拿出短刀,可惜短刀没挥舞两下,就被严涛一掌震飞,倒地不起。 只有那于老五愣在原地,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究竟是谁?” 杜小蛮适时走出,手中拿着几张画像,说道:“我们是正义的使者。” 崔老大咬牙问道:“你们想要怎么样?” 这一次,杜小蛮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其中一人身边问道:“是你叫杜秋?” 那杜秋依旧是倨傲说道:“自然是你大爷我。” 杜小蛮再问道:“昨夜是你将巧儿姑娘的手脚折断的?” 杜秋脾气暴躁,骂道:“干你娘屁事。是老子干的又如何?” 杜小蛮也不和杜秋计较,而是转头朝那严涛点了点头。 严涛自然蹲下身子,两手成爪,捏住了杜秋的双手,不等杜秋求饶,体内气劲如潮水涌入手中,下一刻,杜秋双手全部骨头寸寸断裂,杜秋一声惨叫,直叫得那几人心颤不已。 这还不止,紧接着,严涛又将双手放在杜秋的双腿之上,杜秋的双腿全部骨头也是断裂。杜秋倒地之后,只能惨叫,似鬼哭狼嚎。 五人拉帮结派,做地痞无赖,便是横行乡里,也没有几人敢多言语。人人对他们敬而远之,畏之,怕之。他们习惯了以名次称呼,早已将父母给的姓名忘却得差不多了。而现在被人直呼其名,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五人平日里哪里有几多恩惠施与人,这杜老二昨夜打断那女子手脚,那这大汉便震断他的手脚,这叫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几人这才明白,这小少年唤名字的意义何在,是不愿弄错几人名字。剩下几人都是情愿不再记起自己的本来姓名。 “是你叫宋角?” 宋角再无刚才嚣张模样,而是点了点头,然后求情道:“不要杀我,不要割我舌头。不要……” 杜小蛮一声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是你割了人家舌头呀?” 然后又是朝后一点头。 严涛宛如一尊魔神走近,那宋角赶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起头来。 这一次,那宋角却是叫不出声来,严涛一把捏碎那宋角的嘴巴,然后一刀干净挥下,宋角从此一字也发不出来,鲜血如泉,不断从他嘴巴里涌出。 杜小蛮再一次走近剩下那一人,问道:“是你叫张石?” 看得之前两人模样,张石心中想着是他昨夜折断了那女子脖子,这样下去,他哪里还有活路? 于是,等杜小蛮走近,他用尽全身力气,朝杜小蛮扑去。 下一刻,张石的身子倒飞出去,落在了破庙石头之上,然后重重落地。 张石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还远在一旁的大汉,为什么眨眼间就能踢到自己?而且力气竟能如此之大? 杜小蛮朝严涛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后说道:“是他折断了巧儿姑娘的脖子。” 严涛一手捏在张石的脖子上,然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就将那脖子折断。 饶是他手法精妙,那张石竟然是没有死去,只是嘴里一个劲呼气,好似一个风箱,风声落在崔老大和于老五的心里。 第34章 崔克来袭 今日破庙分钱财,本是一片其乐融融。不曾想,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刚才还无比嚣张的五人,眨眼间倒了三个,只剩下两人,噤若寒蝉,不敢多发一言。 老二杜秋手脚被生生震断,老三宋角被强行割去舌头,而老四张石被捏断喉咙,三人模样凄惨,所落得得下场都是他们所作之恶行。 他们这几人作恶多端,向来对鬼神不敬,只知自己手中刀。而落得如此下场,于老五也总算想明白,这分明是现世报。 听得耳边一片哀嚎传来,而那手持画像的少年慢步走近,于老五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是你叫于聪?” 于聪点了点头,身子往后倒去,双脚不住地往后退,说道:“我没有对那姑娘怎么样。你不能杀我。” 杜小蛮捏紧那张画像,冷漠问道:“那你可分得钱财?” “这钱财都是他们分我的,不是我自己要的。”说话间,于聪便把那银子从怀中掏出来,接着解释道,“现在我把这钱都拿出来了,你就不能对我怎么样了。” “见人作恶不阻止,还能心安理得分钱财,事后一身洒脱,毫无悔意,既然如此,那就先砍断他的一只手。” 杜小蛮没有说话,讲出这番话来的是无为。 听得这话,严涛眼神一冷,哪里会放过于聪呢? 事实上,于聪才是这几人的智囊担当,一直都是他负责出谋献策,他自认为手中不沾一丝鲜血,便不会报应不爽。便是昨夜几人行暴,他也没有参与进来。不过,将这小姑娘掳来的主意,却是出自他的口。 严涛手起刀落,很快,地板之上就出现了一只断手。 “啊”的一声惨叫,盖过了之前那几人的哀嚎。 破庙之中,地面之上到处都有血迹,有一些是昨夜的,还有一些是刚才留下的,此刻粘稠在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而几人哀嚎时大时小,随着风声,慢慢传开,似一阵鬼哭。 行事狠辣,出手无情,如此杀性,常在街头耍勇斗狠的几人哪里比得过。而这一番手段下来,几人眼中满是恐惧,哪里还敢有复仇的心思。原因很简单,现在小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门口那位白衣公子再度开口问道:“你是叫崔渠?” 崔老大名叫崔渠,而他作为这几人的老大,凭的自然不仅仅是他的武力,身后更是凭借的他那位哥哥,红云城寨中的一流高手崔克。 “不错,正是老子。”崔渠一开口,话语倒是无比硬气。 “实话告诉你,老子的哥哥乃是红云城寨的一流高手,崔克。他也是红云城寨的三把手,手底下人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你要是敢动我,我大哥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休想活着离开青州。” 崔渠再度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白衣少年,发现那少年没有接话的打算,便是自问完姓名之后就开始沉默不语。崔渠虽看不清楚那少年神情,可是也知道,这少年似乎对自己有些顾虑。 稍后,他又鼓起了勇气,大声开口道:“既然知道了老子的身份,磨磨蹭蹭的,你们几个兔崽子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放了老子?” 这戏码不对呀。杜小蛮一声疑惑,转头看向无为。他心中想着,这位公子可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莫非自己这个杜总把头的儿子比不上一个红云城寨三把手的弟弟。这什么世道? “有趣。有趣。”沉默已久的无为再度开口,满是笑意。 崔渠自以为立于不败之地,言语越发嚣张:“哪里有趣?贼-你-娘的,小崽子。” “我是觉得有人不知自己将死,仍在这狂犬吠日,大放阙词,这难道不是有趣的吗?” 崔渠神情一凛,那句话有些文绉绉的,可是他难得地听懂了。 在无为的示意下,匕首在严涛手心灵活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嗖的一声,那匕首刺入崔渠的腹部。 整个匕首的刀身齐齐没入崔渠的腹部,汲取了崔渠的生命力,匕首一大口一大口从崔渠的身体中吞食血液。崔渠只觉得血液流出之后,身体涌来的一阵无力感。 他也曾杀过人,但是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他还是第一次。就好像那该死的匕首一样,伸出手指头,就能摸到一般。 “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你们都是失血过多,这里是一包止血散,服用之后,可以救活一个人。” “若是运气好,你们或许可以活下来一个。” 严涛看着无为将那包止血散放在地上,心中有些不解。 既然要杀人,又何必救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杜小蛮倒是想得明白,可以救人是不假,可是只能救下一人,那么这五人如何去分呢? 这一番举动,可是说是诛心到了极致。到底是几人兄弟情深,还是大难临头,各有算计,最后持刀相向呢? 而无为做完这一切之后,便转身,迎着一场冬雪,离开了破庙。他脸上平静,若一片风平浪静的大海,越发让人看不出深浅。 就在几人离开破庙之后,破庙中自有议论声传来,随后,立马有了打斗声,最后,尽数化为了谩骂声。 “姓杜的,你都这样,还能活吗?” “崔老大,不要杀我。” “于老五,你不得好死。” 杜小蛮听不真切,可是,也能想到几人为了一包止血散大打出手的模样。 严涛看了一眼无为,然后抿紧了嘴唇。 其实,也没有过太多时间,那扇有些破烂的门被人一脚推开。 有一人自破庙中走出,那人脸上一道划痕,脸色惨白,最令人注目是他断了一只手。 出来的人正是于聪,于老五。便是平日里不沾一丝鲜血的他,今天却是杀了三个人。 而刚才,那包止血散刚被放在地上,崔老大不仅摆起了老大身份,而且出言不逊,叫兄弟几人都去死。不得不说,到了这般生死关头,他太过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和地位。 宋角没了舌头,不能再说话,可他也想活命。所以,他与崔渠打闹在一起。至于杜秋和张石,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一开始就没有活命的机会的。 最后,是于聪给崔渠这个名义上的大哥补了一刀,那一刀足够致命,插在了崔渠的胸膛之上,崔渠死不瞑目。既然杀了一人,不在乎多杀几人,他干脆将另外两人也给灭了口。 做完这一切,于聪将止血散涂在伤口之上,发现那开始如源头活水般流出的鲜血,竟然真的被止住了。 重新获得新生,他自然是欣喜异常,哪怕是失去了一只手,哪怕是以兄弟的命为代价。于聪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也不打算去找那几人报仇。 可偏偏天不随人愿。 “于聪,果然是你活了下来,恭喜你了。”无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而于聪听得恭喜二字,心中却是一冷,脸上的喜悦也渐渐散去。这阎罗未走,分明是厄运还在,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我救了你,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于聪那一脚踏出庙门,接着满地的雪花,才终于将那少年公子的模样看得仔细。这少年生得剑眉星目,不过,眼中的那一抹寒意分明,比这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眼瞅着还有活命的机会,于聪怎么肯放过,立马应了下来,问道:“什么事?尊下尽管说来,若是可以,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为说道:“不是赴汤蹈火,也不是在所不辞,而是你一定要做到的。” “我要你带崔克来这破庙里。” “事成之后,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汗毛。” 于聪低着头,问道:“尊下说话算话?” “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无为淡然道。 “好,我答应你。” 就在那于聪走过无为的身边之时,无为故作恍然状,然后故作焦急说道:“你看我这记性,我忘了把那包止血散里面的毒药拿出来了。” “你现在应该是心跳加速,四肢,不,是三肢有些发冷。” 于聪神情一惊,没有想到那止血散中竟然含有毒药,更令他担心的是,他真的是心跳加速,手脚发冷,身体表现出来的症状完全符合这少年所言。 “你……” “不过没关系,我这里刚好有解药。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服下?”说话间,无为从怀中掏出一粒鲜红的丹药来,二指轻轻夹住,然后往前一送。 于聪沉默片刻之后,一把接过那粒丹药,紧接着,一手放入口中,然后喉咙几个吞咽,将那丹药是服了下去。 待到于聪走远,杜小蛮终于忍不住出口道:“公子,你怎么给他解药了呢?不是该以此要挟他才更好吗??” 严涛听后,则是一声轻笑,说道:“我看公子给出的是毒药,是那于聪上当了。” 听得二人谈论,无为不由得会心一笑,淡淡说道:“他没有将那粒丹药吃下去。” “怎么会?明知道自己中毒,却不去吃解药,有这样的傻子吗?他看着也没这么笨呀。”杜小蛮神情一惊。 而严涛则是担忧起来,“不对,他没有中毒,万一他不听公子的话,不去找那崔克怎么办?” 这一次,无为神秘一笑,却是故弄玄虚起来:“放心,会来的。不用担心。我敢保证,不仅崔克会来,就连于聪也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之后,严涛与杜小蛮却是小声争吵起来,似乎在讨论那一粒红色丹药到底是毒药还是解药。 与此同时,有着同样的疑惑的,还有一人,那便是于聪。 此时,于聪在骑着一匹棕黄骏马,身边跟着数十骑人马,在风雪中疾驰。 而队伍为首之人是一个光头,他身穿一件淡薄黑袍,手中拿着一柄大刀,胯下是一匹黑色大马,两相衬托,更显他之威武。 如此天气,只是一件淡薄黑袍,不是他没有貂裘衣服可穿,而是武功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便开始寒暑不侵。他手中的大刀,是红云城寨的一个符号,也是红云城寨最为依仗的三把武器之一。 他便是崔克,凌云城中为数不多的一流高手崔克。 “驾。”一声大喝,那崔克双腿一用力,狠夹马背,黑色大马速度又快了一分。 话说崔克今日正与众位弟兄饮酒作乐,正酣处,手底之人便来传话,说是有人找上了自己。似搅了自己雅兴,按照往前规矩,崔克往往是闭门不见,一醉再说。 偏偏今日有些怪异,崔克不知是不是心生感应,让那人进了屋来。进屋之后,崔克只看到那人脸上有伤,一条手臂上有残缺,是被人削下一只手掌来。 于聪这人,崔克看着还有些眼熟,事实上,他之前也见过于聪几次,不过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怎么记得名字,只是知道这人和自己那不成材的小弟崔渠走得近。 而这小弟如此模样,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呢? 于聪头脑聪明,三言两语,就将个中曲折细细道来。 早上,就有三人来破庙,一下子挟持了大哥崔渠,而兄弟几人都是奋力反抗,奈何实力有限,都被那人砍翻在地。宋角被人割了舌头,杜秋被人打算了手和脚,而张石被捏断了喉咙,就连于聪自己也付出一只手掌的代价。 而且那人还说了,若是午时三刻前,不带一百金来赎人,那就等着给崔渠收尸。他要把崔渠分块送给崔克。 这谎话八真二假,便是崔克也没有发现破绽所在。 “这还了得?”崔克一拍桌子,醉意立马醒了大半,“没想到这凌云城里有人把手伸到我头上来了。真是太岁头上动手,不知死活。” 其后,崔克手底下之人又问道:“那人是否知道我们老大身份?”于聪一番说辞,不免有些添油加醋,说道:“我们老大也说了,可惜那人只是冷笑,说……” 此时故作吞吞吐吐,却是吊足了崔克的胃口。 “说什么,你倒是说呀?” “那人说,崔克算什么东西,他不认识。”这话尽显高冷与傲慢。 事实上,这话十分奏效,崔克听了之后,立马怒火中烧,一声令下,就开始清点自己手下人马,之后,二话不说,带着于聪就朝破庙赶来。 做完这一切,于聪也是轻呼了一口气。不过,那粒红色丹药放在手中,却是怎么也不敢入口。 第35章 焚天一式 马蹄声轻响,落在潮湿的雪地之上,溅起道道淤泥。 数十余人马疾风般卷来,终于停在那破庙门口之前。 马上之人个个都是手持刀刃,脸上一脸煞气。 兵刃晃眼,马匹强壮,那数十人都是衣着华丽,来到近处,自有一阵金戈之气,扑面而来。 崔克手中长刀一举,他身后人马将马拉向两旁一分,自是一字排开。 “原来是你。” 崔克眼睛微眯,盯着庙门口的严涛,发出了一声冷笑。 “就是你绑了我弟弟?” 事实上,二人昨天就有见面。 当时,崔克带着那姑娘入了红云城寨,而严涛也是紧跟进去。不过,严涛依旧没能逃过同是一流高手崔克的眼睛。一番交涉,严涛说明来意:“我是来保护这位姑娘的。” “进了我红云城寨,谁生谁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崔克却是没有将严涛这一流高手的话放在心上。 严涛当时低头,发出了善意的提醒,“这小姑娘不能出事。” 而这话在崔克听来,更是一种威胁。他久居红云城寨,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地位,岂能受这样一个空有一身武力的严涛威胁。 身居高位,自然姿态极高,所以连崔克的口气也变得大了些。 “你可知,红云城寨里没有王法,我们就是王法。” “我想让谁有事,她哪怕没事,也得出事。” 这话掷地有声,崔克眼中的杀意也是险些迸发。 强龙难压地头蛇,而严涛未必是强龙,但是那崔克是实打实的地头蛇,而且还是身在蛇窝里。 所以,结果显而易见,自然是严涛悻悻然离去,徒惹得红云城寨里的众人嘲笑。 只是不曾想,那姑娘离开红云城寨之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翻身下马,而眼看严涛沉默,崔克一刀指着严涛,言语更是不善:“我弟弟在哪?快些将他交出来。” “杀人者偿命。作恶者当诛。”回答他的,是一个坚定的声音。 下一刻,无为带着清儿从破庙中走出。 众人一看,只见公子白衣翩翩,手执玉扇世无双。 他剑眉星目,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声音冰冷说道:“你弟弟已经死了。” 久在江湖,崔克自然不可能轻信他人言语,心境也不会轻易动摇,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于聪,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于聪脸色一僵,立马正色说道:“胡说,快把我老大交出来。” “崔克,你要是不信,就来破庙里一看。只是,你敢吗?” 崔克脸色一变,单手一挥,发出了命令:“给我上。” 自有那数十人快步上前,手持兵刃,霍霍欲杀人。 红云城寨之所以能够不畏惧卫家,靠的就是这群亡命之徒。三位当家均是一流高手,而手底下之人也是三流高手,更不乏一些二流高手。 在江湖中,一二三流高手之间的界限清晰,然则实力,并没有那般悬殊。一流高手气劲外发,可以轻松击杀三流高手。但是三流高手击杀一流高手的事,也并不少见。 这些人无家可归,过着刀口之上舔血的生活,有酒便醉,有钱便挥霍,倒是无比洒脱。 卫家之所以不敢对他们动手,实则是没有把握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若是遗漏个别,实则对卫家危害极大。毕竟还是那句老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一流高手来去自如,杀起人来,卫家也是没有多少办法。 是也,崔克今日出马,带了数十人,也开始有些庆幸出发前的那个决定了。 仅仅一个一流高手,是不够看的。因为崔克这些手下可不乏三流高手,当中还有两个二流高手。 岂料这时,一柄巨剑横空出现,那数十人围攻在一处,竟是霎时间局势明朗起来。 叮叮叮,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 而那红云城寨的人低头一看,发现他们手中的兵刃竟是齐齐断裂,无一避免。 那些兵刃可都是用铁,用精钢打造,不是泥巴捏成,更不是纸糊的。 一时之间,场面尤为震撼。 众人都是惊骇不已,有些人更是张大了下巴。 看到这个场景,不仅杜小蛮惊讶不已,嘴里兴奋道:“侍女姐姐,威武霸气。” 就连一流高手的严涛也是暗暗心惊,就凭这一手功夫,他也是彻底对清儿服气起来。心中一念,看到那日比武,这女侠还是留了手的。 崔克定睛一看,发现那柄巨剑通体漆黑,看不清楚材质,而持剑的那双手有些娇嫩,最令他吃惊的是,持剑之人竟是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材不算高大,单手持剑,做完这一切之后,表情无比平静。 “杀人夺剑者,赏百金,赐功法秘籍一本。” 这话一说出口,便是给众人打了一剂强心剂。 在红云城寨里,一切都是靠实力说话,讲究实力为尊。若说这些亡命之徒最在乎什么,自然也是实力。得了功法秘籍,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实力还能更上一层,更何况还有那百金的奖励。 一时之间,那些人重新燃起了斗志,手中的兵刃半折断裂,丝毫没有影响他们。 毕竟,他们哪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手撕掌劈死的人,何曾少了? 只是,这一次的场面,却是来得更加震撼。 那柄黑色巨剑明明不够修长,可是,清儿将气劲贯入巨剑之内,那巨剑凭空再长二尺,一道分明的剑罡凌厉,无情地收割着众人的性命。 那少女每一剑挥出,就会有数道鲜血飞溅,之后,便会有数人应声倒地,再也起不来。 没有一声哀嚎,没有一句呼痛,有的只是一道道风声呼啸,带走那些人身体之上残留的余温。 忽然之间,少女俨然化作了一位来自地狱的死神,无情收割着那些人的性命,冷血异常。 数十人虽然不少,可哪经得起清儿几剑横削直掠。 眨眼之间,那数十人都是倒地。 那些鲜血洒在大地之上,好似一朵朵梅花绽放,美艳且动人心魄。 崔克脸色一阵铁青,他没有想到自己手底下数十人竟是败得如此干脆,死得如此彻底。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得力干将。且不说,他回去之后,红云城寨三把手的位置,会有些不稳。单想到眼前,他能不能安全回去,也是一个问题。 这少女如此杀伐手段,怎么可能仅仅是一流高手。一念至此,一股强烈的退意涌上心头,他不想再去管那个不知死活的弟弟,只想立马转身就跑。 可他若是转身,就这样草率地将后背交给敌人,怕是会死得更快。毕竟谁敢保证,那少女的剑气不会纵横呼啸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话间,崔克的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我们是正义的使者。”说话的是杜小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出自恶贯满盈的紫桑公子,就迷上了这么一句。 “正义的使者?” 崔克一阵沉默,心中却是疑惑不已,这是什么组织呢? “简单点来说,就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杜小蛮又补充道。 “老前辈,现在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听得杜小蛮一声吩咐,严涛也不见怪,自是快步上前,与崔克缠斗在一起。 崔克本欲开口说话,看到来人,手中大刀也是快速挥转。 大刀斜劈,生出一道刀风,劈向严涛。 严涛以掌代刀,掌风呼啸,径直往崔克身前窜去。 此时交战,险象环生。 刀风呼啸,掌风苍劲,二人身形游转,一时难分胜负。 突然,崔克一刀斜掠,自严涛胸膛前划过,严涛衣服裂开,大刀终于沾血。 严涛猛然发力,一掌劈在崔克胸前,体内气机汹涌,尽数贯入掌中,透过那手掌,传入崔克体内。 这一发劲之间,崔克立感不妙。赶忙后退数步,依旧是止不住胸膛发痛,随后也没能忍住喉咙一甜,一口鲜血脱口吐出。 “是你逼我的。”崔克轻吐了一个血沫,双手持刀之后,气势猛然一变。 恍惚之间,自崔克身前涌现出一股淡淡的雾气,刀身流转,。 以刀化水势,严涛明白,这同是一流高手崔克也是触摸到了那道意境的门槛。 雾气朦胧,崔克刀下凭空生出一道无形水汽,大刀慢慢失去了本来形状。 碰到如此对手,严涛正是求之不得。他心中一喜,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之后双手合十,伸向头顶,而后双手平摊开,手掌向下,自肩头而落到腰腹两侧,慢慢下压。 他掌下猛然生风,气劲凝实,好似真的燃起了一团火,火劲威威。 若说崔克的刀虽有水汽,可当中水意多少还是欠点意思。 在严涛看来,那股子意境连雏形都没有,恍若江河之水,意图波澜壮阔,可偏偏,水势只若小溪,柔弱而无力。 经过那一番与清儿的交手,严涛找到了自己的意境,以掌化刀,漫天掌影似刀影,携火带风,更夹杂着连绵的热浪,铺天盖地,将崔克罩在掌风之下。 刀下生水势,可势单力薄,只能勉强抵挡火势。 每一掌挥下,那火劲汹涌,就将那刀下的水汽除去些许。 此消彼长,形势分明。 没过多久,崔克手中大刀不成刀法,气劲所化之刀意也再能成势,只能节节后退。 最后,在崔克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严涛一掌拍下,击中在那柄大刀之上,崔克倒地不起。 “痛快,好生痛快。” 或许是上次败在清儿之手太过憋屈郁闷,这几天来,严涛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技不如人也就罢了,那日山顶之上,险些丧命。 如今,随着打败一流高手崔克,将这心中怒火都给发泄出来,眼中更是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隐隐有种感觉,再过不久,他或许也能成为顶尖高手了。 “公子,”严涛一拱手,言语尽是恭敬,“这崔克如何处置?” “哟,老前辈,这一声公子倒是叫得好生坦诚。”杜小蛮打趣道。 听得这话,无为也是一笑,祝贺道:“恭喜前辈,相信之后就能彻底迈入知意境界了。” 严涛脸色止不住的喜悦,还是低下头说道:“多谢公子指点。” 方才严涛那一式双手合十,自上而下,便是出自无为的口。 而严涛越发感觉到此势的不简单,仅仅这一个招式与气机法门,严涛所领悟的火势意境,比之前所悟,要清晰不少。 只是,不知道公子还有多少绝招绝学呢,对了,他还未看到公子出手呢? 一念到此,严涛越发觉得跟着无为的决定是正确的,心中更是庆幸。 “那一式名为焚天。你要多感悟。” 严涛一点头,心中打定主意,一天定要去练他个四五六七遍才好。不是他不肯多练,实则焚天一式中牵扯到浑身气机调动,便是他这个一流高手,也不能多练。 他之前练完一次,饶是这寒冬腊月,也是浑身大汗,好似从水中掏出来一般,快要虚脱了。 “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崔克倒地受伤之后,艰难起身。 “不过杀了我,你们就是得罪了红云城寨。” “果然是亲兄弟。这般说法,与你那死去的弟弟一般无二。”无为一声冷笑。 崔克不甘问道:“我和阁下无冤无仇,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们兄弟过不去?” “瞧瞧,又是这般说辞。”无为神情冷漠,对着那崔克说道,“那我倒要问你,昨日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又与你们有何冤仇?” “是不是这人欺软怕硬久了,作恶多端极了,横行霸道惯了,便会忘了,自己也会惹到惹不起的人呢?” “那我倒要问问你,死在你手底下的无辜之人,何曾少了?” “就在去年,你看中一个小娘子,想要纳她为妾。他家人不答应,你一怒之下,便杀了他一家六口。” “还有之前,你为了当上红云城寨的三把手,扮作紫桑贼,抢家劫舍……” “如此草菅人命的做派,你真当这朗朗乾坤,无青天白日吗?你真以为自己可以逍遥法外吗?” 第36章 大智近妖 自打被那一流高手打败,崔克心中不甘,却也没那般愤怒。 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他也不必多说什么。 可是此时听得这白衣少年将自己过往罪行款款道来,却是让他心中生出莫名愤怒。 胸膛那股子火烧之意,使他难受异常。 崔克不禁反问道:“凭什么?” “在红云城寨里,作恶多端又不止我一人。凭什么选的是我?” “便是这世道,滥杀无辜的人何曾少了?” 无为一眼就看出了崔克眼中那股子怒意,却不解释,幽幽说道:“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 这话听得无比耳熟,崔克听后,脸上惊骇不已。 他往常杀人之时,这话便是他的口头禅。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我。 不论自己想要作恶,只说他人运气不好,所以落了这等凄惨下场。 久而久之,崔克哪里会将他人生死放在心上,而除去自己手下和至亲兄弟,便是寨子里的其他人都可以说杀就杀。 他杀人哪里需要理由,高兴时可以杀人助兴,失意时也可以杀人解闷。便是看人不爽,或是他人多看了自己一眼,自己也可以杀人。 要知道,他杀人凭借的是手中刀,杀的也都是运气不好之人。 此时听到这话,只觉得越发刺耳,崔克心中莫名有些伤感:“死之前,让我见见我弟弟的尸体。” 清儿以巨剑杀人,行事果决,数十人眨眼间死于剑下。 那么崔克也可以预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大概率也是死得干脆。 兄弟多年,崔克一眼就认出弟弟崔渠的尸首,再一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崔克发现那张脸上有些扭曲,生前好似受了无尽苦楚。那双眼睛里的瞳孔微缩,眼睛大大地睁开,却是死不瞑目。 崔克悲从中来,这个红云城寨里,以心狠手辣着称的三当家,终于是落了两行清泪。慢慢将手伸向弟弟眼睛,往下一抚,崔渠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崔克发现自己弟弟其中一只手死死地捏住那匕首,而胸膛处的那一刀才是致命之伤,崔渠的另一只手却是僵在原处。 一旁的于聪低着头,也是跪在一旁,开始痛哭道:“崔老大,你死得好惨呀。死得好惨哪。” 下一刻,一只手稳稳地捏住于聪的脖子,于聪抬头,发现出手之人正是崔克。 他没有料到崔克突然对自己下手,挣扎说道:“大爷,不是我杀的崔老大,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呀?” 崔克也不解释,而是将手微微一用力,恍如捏死一只蚂蚁,加大了力度,眼睛里满是责怪。 “我弟弟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听得是这个理由,于聪此时有口难言。也是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眼睛爆了出来。他此时处在窒息的状态,浑身血气卡在脖子上,满脸通红。 他没有想到,自己不是死在那白衣公子手中,却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而白衣公子答应了他,事成之后,不动自己一根毫毛。这就意味着,他马上就可以获得新生了。可偏偏在这时…… 于聪用纤细的手去握住崔克的手,企图挣脱开那只若钳子般夺命的手。可惜,他毕竟未曾习武,而崔克虽然重伤,可还是一流高手。 “救……我。”于聪另一只手伸向了无为,发出了求救,好似溺水之人,想要抓住那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 可惜,无为没有回应,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就这样,随着五人当中的最后一人死在了崔克手中,昨夜作恶的五人都是被诛杀殆尽。 轻而易举地捏死了于聪之后,崔克微微一笑,“看来我没有杀错人。” “既然是亲生兄弟,有今生,也要有来世。你们杀了我。” “不过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能不能将我和我弟弟葬在一起?” 无为的回答只有三个字,尽显无情。 “不可能。” 崔克看着那双淡漠似看透一切的双眼,自嘲一笑。 是呀,自己杀过那些人当中,他们不少死之前求自己放过的,自己何曾放过他们了? 人之将死,心思通透,崔克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切,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做任何反抗。 最后,随着清儿凌厉的一剑挥出,崔克的头颅离开了躯体,红云城寨的三当家彻底绝了气息。 是日,破庙当中再度成为凌云城众人视线的焦点。 不仅五个地痞无赖死在破庙里,就连红云城寨的三当家和手底下二十多人等也是死在破庙当中。 他们手中兵刃尽数断裂,个个模样凄惨。 破庙之中的地板之上,刻着十个大字,鲜血将当中填满,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凌云城。 “杀人者偿命,作恶者当诛。” 凌云城之城西郊外,新起了两座坟头,其中一头是病死的父亲,另一头则是卖身葬父却遭遇不测的女儿。 墓碑之上有名姓,只是如此客死他乡,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 教书先生双膝再度跪地,朝着无为恭敬地拜了三拜:“公子大恩大德,老朽替那对可怜的父女谢过了。” 无为一把将那教书先生扶起来,说道:“先生不必多礼。只是劳烦先生往红云城寨里走一趟。” 教书先生笑道:“公子能替他们报仇雪恨,那老朽替公子跑一回腿,也是理所应当。” 自始至终,教书先生不问几人名姓,是不想将这白衣公子牵扯进来。 而他随后一拜,与无为等人告别之后,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书信,双脚大步向前迈出,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气概。 无为将那几张画像捏在手中,抛在半空之中,眨眼间,碎片纸屑纷飞,似无数只黑白蝴蝶在坟前飞舞。 “不是他们运气不好,是他们作恶多端,所以遇到了我们。”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是我们的道义。” “好人当其乐,坏人受其苦,这是我们的正义。” “苍苍茫茫天下九州,吾在此发愿,此生不息,将正义的光洒满人间各处,使道义的火蔓延神州天下。” “或许有人会问,世间不平之事千千万,世间行恶之人万万千,举世皆浊不曾清,青天亦不曾有白日,我当如何管得过来?” “那就走到何处,将那光与火洒到何处。” 说完之后,无为朝着严涛与杜小蛮一躬身,低头说道:“此事非一人之力可以全,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 谁没有想到无为说到一半,竟是摆出这般阵仗。 严涛和杜小蛮大吃一惊,随后纷纷低下头去,弯腰齐声说道:“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此时一行四人,再度出发去卫府,杜小蛮和严涛自然是另一番心态。 宣布效忠之后,两人与无为的关系更进一步。 而一直关心自己武学修为的严涛首先提了问:“公子,你看我何时能迈过那道门槛……” 似这等问题,无为倒是极有自觉,将目光投向了清儿。 清儿说道:“半年可期。” 严涛谄媚一笑,眨眼问道:“半年有点儿太久,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更快一点?” “办法也不是没有。”清儿想了想,然后歪着头说道。 严涛一喜,赶忙问道:“什么办法?” “我可以帮你。就像那天在比武台上一样。”清儿又低头,“不过,我怕收不了手。” 听了这话,严涛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这位女侠的身手,他不是不清楚,而是太清楚了。 那天清儿能轻而易举将他的火意扑灭,分明是早就迈过那道门槛了,只是不知道她到了何等夸张的地步? 自己那等不入流意境,能经得起几次那样的攻击呢?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又能经过几次那样打击呢?一如萤烛之火遇到滔滔江河,哪里有半点相提并论的资格呢? 严涛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再与这位女侠交手。半年就半年,总比被人蹂虐强。 一念至此,严涛不由得多看了清儿女侠一样。 就在不久前,清儿女侠在破庙门口巨剑杀人,轻描淡写模样,严涛闯荡江湖这么久,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而他更是没见过那么样干净利落的狠人。不用人说,这位清儿女侠分明早已经位入顶尖高手之列。 二人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智谋,便是在这偌大的江湖里也该有名,而是什么样的名声才能配得上这对主仆呢? 严涛也不多问,既然跟着自家公子,那么他深信,自己以后势必会见到一片更大的江湖,更精彩的江湖。 “严老不必亏心,焚天一式可不简单,你要多加参悟才是。”无为恰时出声提醒道。 严涛郑重点了点头:“是,公子。” 不久之后,大雨稍微变小,无为与清儿依旧走在前面,严涛与杜小蛮却是紧跟其后。 突然,杜小蛮提出了疑惑自己已久的问题,问道:“公子,我就想知道,那粒红色丹药究竟是不是解药呀?” 严涛一笑,然后搭话道:“瞎说,那粒丹药明明是毒药,怎么可能是解药呢?” “是毒药是解药,你们就慢慢猜。”无为没有回答,只是故作神秘一笑。 杜小蛮略微思索,然后分析道:“那包止血散如果真的有毒,那这粒红色丹药给他,他自然会服下。那么他还会去找那崔克通风报信吗?要是我,我肯定会一走了之。” 严涛嗤之以鼻,说道:“所以公子才会给他一粒毒药,等他察觉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中毒,便不得不为公子办事了。可要是他半路就毒发身亡了,不还是没有找来崔克吗?” “他根本没有吃下那粒红色丹药。” 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杜小蛮,就连严涛也是一愣。 “其实那粒红色丹药既不是毒药,也不是解药,而是一粒心药。” 严涛更不是不解,问道:“公子,什么叫心药?” 无为淡淡一笑,解释道:“心病自有心药医。我那粒红色丹药自然不是给他治病。而是引出他的心病。” “于聪此人是何许人也?“ “他帮那几人出谋献策,帮崔渠牟利,事后自己分钱财,充其量只算合作关系,绝不是什么同生共死的兄弟情谊。” “有些才华却不得为人用,所以他有些郁郁不得志,心底更是有他自己的骄傲。这样的人,有些聪明,却谈不上有智慧。” “聪明者,知权衡,只可成小事。智慧者,知取舍,才能成大事。” “自恃聪明者,必多疑。他中毒与否,自己一时分不清真假,那粒丹药他更是分辨不了真假。所以,他心中难免也会有疑问,就是刚才你们二人一样的疑问,那粒红色丹药到底是毒药还是解药?” “而这个问题只要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么他就绝对躲不过下一个问题。那粒丹药,他吃还是不吃呢?这些都会引起他的疑虑。” 严涛试着提问:“那他有没有可能把心一横,直接远走高飞呢?” 无为摇了摇头,坚决说道:“能果断将崔渠杀死,哪怕是断了一只手,他也没放弃生的希望。这样的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极重。你想想,他能不确认一下,自己一定安全的吗?” “所以他第二次回来,主要只是为了确认公子你的态度?”杜小蛮理所当然道。 无为含笑点头道:“我保证过,不动他一根毫毛,这点,他自然是相信我的。” “他最后死在崔克手里面,也算死得其所了。杀了人家弟弟,死在人家哥哥手里面,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哪里有什么天意?”无为淡淡一笑,“那柄匕首插入崔渠的胸膛,就注定了于聪活不长久了。” 接下来,来自无为的几句解释,彻底让二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那柄匕首乃是崔渠的贴身之物,是崔克亲手送给弟弟的。崔克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们几人若要杀人,岂能用匕首?” “为何兄弟五人最后只有于聪一人活下来?那么于聪在当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这般话语,便是落在严涛这个局外人耳中,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就是说,公子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那于聪,哪怕是于聪死之前,也是被公子算计了一番,利用了一番。 良久,杜小蛮由衷发出一句感叹:“公子果然大智慧,像个妖怪呀。” 而严涛再度看着无为的眼睛,这一次,他的心底终于是抑制不住地一丝寒意升起,想起了戏评里的一句话: 公子大智近妖呀。 第37章 家常便饭 清风细雨不留人,一路随行,自到归处。 傍晚时分,无为等人撑着雨伞,终于来到了卫府门前。 绵绵细雨中,有一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静静站在府门廊檐之下等候。 “无为公子,你们回来了。” 无为停住了脚步,却只是笑着点头,不说话。 卫芷萱问道:“事情都做完了吗?” 无为一愣,佯装惊讶道:“卫小姐说的是什么事?” 看到无为故作痴傻模样,卫芷萱也不再多问,而是感叹道:“看来真的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呀。” 倒不是无为不想承认这件事情,而是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红云城寨还没有给出回应,而那个教书先生也没有消息传回。一切的一切,都还只是暗流涌动。 明明无为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鲜血,可是他捏着清儿的手,有些发凉,一时之间,也陷入了沉思。 他年岁不大,作为一个孤儿的他,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早先对于那些不平事,他最多只是看客心态。毕竟连自身都难保的人,谈什么拯救他人呢? 先前他本想问问那五人,究竟是何心态来行恶,可是,听到那五人竟然是连死人都不愿放过,他也就不问了。这种人渣,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呢?有的只是可恨。 只是想着今后路上,清儿充当自己手中的剑,无为心中暗暗决定,不能让清儿的手脏了才是。 片刻恍惚,无为回过神来,也是微微一笑,应了一句:“对呀,很多事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呢。” 眼见无为没有谈话的心思,卫芷萱倒也知趣不再提问。 而进府之后,无为则是微微躬身,朝卫芷萱道别。 不过临行前,卫芷萱说道:“今夜家父请你吃顿家常便饭。” “荣幸之至。”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人一番梳洗,然后端坐喝茶,最后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惊扰。 有自从跟了无为之后,杜小蛮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深刻的认知。他果断起身,推开门来,发现来人正是卫芷萱。 卫芷萱此时一身淡黄衣裳,多了几分与往常不符的俏皮味道在当中。 “卫小姐,你来啦。”杜小蛮笑着打招呼道。 “小蛮公子,你伤口可曾好些了么?”卫芷萱看着杜小蛮依旧缠着绷带的腿,笑着问道。 “经过公子妙手,加上卫府的一些灵丹妙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卫小姐关心。” 杜小蛮此时说起人话倒是彬彬有礼,卫芷萱也很难将眼前这个少年与那天夜里作恶,不可一世的杜少爷联系到一起。 察觉到杜小蛮称呼的怪异,卫芷萱惊讶问道:“公子?” “就是我家无为公子呀。” 堂堂的紫桑少爷,杜霖的亲儿子此时居然喊一个有名无姓的少年为公子,而且看这架势居然还有隐隐以少年为主的迹象,卫芷萱惊了。她不知道无为身上到底有哪一种魔力,居然可以让杜小蛮这么顺从。 卫芷萱一看,对着无为说道:“无为公子,时候不早了,家父让我请你们过去。” 卫府很大,可卫正海自从成亲之后,就不住在卫府了。 几人再度上了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来到了卫正海的宅子前。 其后,卫芷萱快步下了马车,引着无为一行人入府而去。 卫正海这处宅子自然不必上卫府的气派,可是无为能看出,卫正海花了不少心思在其中。 楼宇转折有数,府内花草茂盛而有序,给人清新的感受。 就连不懂格调布局的杜小蛮也是忍不住赞叹道真美呀。 无为本以为卫芷萱说的家常便饭只是客套话,毕竟是卫府的大管家,怎么都会有些讲究,不至于像村长百姓家那般普通。毕竟卫家作为东林世家,气势不比从前,可怎么也得讲讲排场。谁知道,到了之后,发现真的只是家常便饭。 客厅正堂不算宽大,正中摆放着一张檀木四方桌。 几人落座,身为主人的卫正海自然落在主座之上。而他左手边,也早已坐着一人,无为认出了那人,正是当日里杀人的卫家五爷卫正夫。 卫芷萱拉着无为和清儿就坐在卫正海的右手边。不同的是,桌上还坐着一位女子。 无为一眼看出,那人眉眼之间与卫芷萱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年纪更大,不过风韵犹存,而她的身份也不言而喻,就是卫芷萱的娘亲。 在世家族里,越是门第不凡,就越是规矩森严。而在宴请客人之时,女子是万万不能入宴席,就座吃饭的。见得卫正海这般架势,无为也就彻底放心了。 今夜这饭,真的是家常便饭无疑。 “见过卫大管家。见过伯母。”无为笑着打招呼道。 “这是什么怪异的称呼,一会儿大管家,一会儿伯母的,今儿个我不是什么大管家,就是你伯父。不必多礼。”卫正海说笑间就拉着无为的手臂,示意他坐下。 一番简单寒暄之后,几人简简单单的吃起饭来。 不一会儿,卫正海打开酒坛,酒香顿时弥漫。无为倒是鼻子灵敏,一下就闻出了是云蒸酿的味道。 卫正海吩咐下人拿来四只碗,给桌上的卫正夫斟满了一杯,然后将那一碗递给了女侠清儿,一碗递给了高手严涛,最后一碗,则是给了无为。 不料,无为还未出声,卫芷萱倒是有些不乐意了,说道:“无为公子可饮不了这般烈酒,他身上有伤还没痊愈呢。爹爹,你就别让他喝酒了。” 卫正海听了这话,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朝着卫正夫说道:“五弟,听听,都说这女大不中留,这话果然没有说错。” 不过,他随即笑了笑,瞪了瞪眼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喜欢饮酒吃肉的?” 一时之间,桌上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无为。 来者不善哪。无为心中一阵感叹。若是自己说不能喝酒,便算不上男子汉大丈夫,可若是自己强行喝下,那体内的伤势,怕是还要些时日才能好转。 岂料这时清儿更加不乐意了。 “一碗一碗的喝,太没劲了。伯父,要不我们拿坛子来喝?” 卫正海可是听说过这位女侠昨夜的海量,生生地喝下了三坛子云蒸酿,喝倒了那江家的后生。儿他就算酒量再好,一坛子云蒸酿下去,哪里还有清醒的可能,又哪里还有问话的机会。 卫正海一时愣在原地。这时候,坐在卫正海身边的女子拉了拉卫正海的袖子,开口道:“老爷,你怎么又忘了?今天不是大宴,而是一顿家常便饭。可不是什么比试酒力的地方,你要是喝得不过瘾,吃完之后再和五弟去比比呗。” “你叫无为是,若是身上有伤,不喝就是。这以后喝酒的机会多得是,也不急在今天。” “是呀,爹爹。你就不要劝酒了。要不然他旧伤复发,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番话一说出口,倒是给了卫正海一个台阶下。 “不喝就不喝。那就吃饭,家常便饭,各位尽兴就好。”卫正海也不再坚持,对着众人打招呼道。 稍微吃过些许饭菜,清儿与卫正海喝过一大碗酒之后,然后卫正夫也是和清儿喝了两大碗。 不过清儿的眼睛越发明亮,没有半分醉意。 中间卫正海给身旁的女子夹过几筷子饭菜,无为倒是都看在眼里,心中想到,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卫正海真的对结发妻子爱得深沉。 没多久,卫正海再度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各位胃口?这可是我家夫人亲手做的。” 说话间,卫正海有意无意看着无为,分明是在询问无为的意见。 “这些菜色香味俱全,哪怕是那白玉京的楼子,也不过如此。”无为说话时表情无比真挚,没有半点作伪。 正在一旁吃菜的严涛却是惊了。 这白玉京是什么地方,他在中原闯荡,可是清楚得很。而那楼子的菜肴只有一个词来形容,冠绝天下。 可今儿个,自家公子竟然将这满桌的饭菜和那楼子里的相比,严涛心想,莫不是公子味觉出了问题?想到这,他手中的筷子又动了起来。 “也没那般夸张呀。”严涛在心里面郁闷道。 “你这后生倒是好会说话,只是,我也曾和老爷去过那楼子,也知道,这味道是万万比不上的。” 当年她也是和父母二人去过那楼子,印象无比深刻,不过那楼子里的菜实在是太贵。卫芷萱在一旁则是摆出了看好戏的神情,对无为露出一阵促狭的笑意。 “伯母这话说错了。”岂料无为一本正经说道:“那楼子的菜虽好,可始终少了人世间的香火气。在我心里,便是什么饭都比不上家的味道。” “这些菜,让我有些想家了。”无为眼睛微红,大口地扒了两大口饭。 这些饭菜确实是出自卫芷萱娘亲之手。卫正海一开始听得无为先前的马屁之言,不由得感叹这后生的脸皮。他本意试探这后生的应对,没想到换来这个答案。之后听了无为的解释,他也是心柔了下来。 “孩子,你若是喜欢吃,再多吃一下。不够的话,我再去做一些。”那女子给无为又夹了一块五花肉,或许是受到无为的感染,她止不住地眼睛微红,手中拿起了衣袖。 察觉到自家夫人眼眶中打转的泪花,卫正海也不责怪,轻轻地拍了拍夫人的后背,细声安慰道:“夫人,莫要难过。” “我可怜的孩子。” 这话则是惊倒了众人。 自己娘亲天生眼皮子薄,见不到伤心难过事,这些卫芷萱是知道的。而她之前也说过无为有名无姓,约摸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不料自己母亲却是听进去了。 而这时候卫芷萱听到母亲讲这话,直以为自己听错,轻声问道:“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岂料卫正海也是神情有些悲痛,说道:“芷萱,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他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呀。当然,这话是卫芷萱在心中的下意识反应。毕竟,她听过不少戏评,戏评里也是不少这种母子失散多年相认的场景。 紧接着,卫正海缓缓道来:“当年我和你母亲本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不料我那父亲却是始终不答应。而在你之前,我和你母亲便有了一个孩子。你母亲当时已经显怀,那孩子月份已大,我虽与你母亲成亲,却还是架不住卫家之人的胁迫。最后你母亲受了惊吓,那孩子终于是不保了。” “我没记错,若是那孩子生了下来,也该有他这般大了。”卫芷萱的娘亲双眼通红,补充道。 无为一阵惊愕,倒是没有料到当时卫正海二人竟然有如此故事。 卫芷萱不易察觉地拍了拍胸膛,心中庆幸道,还好还好,不是亲生哥哥。她站起身来,言语也是安慰起来:“娘亲,你别太难过了。” 好不容易一番安抚,卫正海终究是将夫人情绪稳定了下来。 “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无为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夫人真性情,让人好生钦佩。” “只是卫伯父后来是如何将伯母取进卫家的,我还是比较好奇。”杜小蛮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卫正海看了一眼怀中的夫人,淡然一笑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随后的几句话,就让杜小蛮有些不淡定了。 “当爹的还能拗得过儿子不成?我当时就给我老爹两个选择,要么就让我把她娶进卫家,要么就让他痛上一痛。” 一直没说话的卫正夫也是开了口:“哪里是痛上一痛,三哥那么决绝,险些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我能怎么办嘛?我媳妇当时整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我压根就不想活了。不让我娶她,我活着有什么什么意思?五弟,你是不知道,当时我连那毒药都已经买好了。”卫正海毫不在意,表情无比洒脱。 “伯父,这样一来,你怕是彻底与家主之位无缘了。” “那有什么关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卫正海无比自豪说道。 一时之间,无为看到卫芷萱的娘亲有些惊了,痴了。 她不是木头人,对于卫家之人的目光都能看到。 难怪当时卫家家主会同意两人的婚事,也难怪那些卫家的人看到她之时,都会不自主地叹息一声。 原来这个男人暗地里为了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夫君……”女子一声呢喃,说出了那个忘却多年,难以出口的称呼。 之后她紧紧抱住卫正海,眼泪终于是止不住哗啦啦地流。 二人紧紧相拥,海枯石烂,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第38章 流水无情 或许是压抑多年的情感突然爆发,或许只是卫夫人触景生情,偏偏这事和自己拉上了关系,一时之间,无为也是不知所然。 卫正海夫妻二人相拥,融为一体,好似一副风景画,其他的光与影都难以混入。 此时,一旁的清儿轻轻地握住了无为的手,两者相碰触,无为心底一股暖意缓缓升起,他轻轻拍了拍清儿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本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卫正海将妻子安抚好之后,又是和众人又再喝了一碗云蒸酿,之后满脸微红,醉意稍显。 “对了,无为贤侄,不知道你师从何人?今后又要往何处去呢?” 无为微微一笑,“师从无名。今后往风云聚散处去,漫看江湖风雨。” 这话说得极为有味道。在卫正海听来,往风云聚散处去,便是游历江湖,建功立业。而漫看江湖风雨,则是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卫芷萱的母亲在一旁略微思忖,好奇问道:“那你可有婚配或者是心仪的女子?” 经过刚才那么一哭一闹,无为看着卫夫人,只觉得亲切。他不由地笑了笑,说道:“江湖儿女,缘分天注定。我自然也只能随缘。” 这般说法,分明是说没有婚配。至于心仪女子,就全靠人去猜,无为的那一份姻缘到了没有。 那卫夫人笑吟吟问道:“孩子,那你今年多大了?父母亲都还健在吗?” 卫芷萱听得这话,却是脸色一变,忙说道:“娘亲,有你这样盘问客人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审问犯人呢?您觉得合适吗?” 听到女儿不满的声音,卫正海倒是也不乐意了,“你娘亲这是关心人家,怎么能说盘问呢?” 好在无为也不觉得这是盘问,片刻之后,嘴唇翕动数下,“今年约摸二十岁。无父无母。” 这话在他人听来有些奇怪,可在无为眼中,再正常不过。 一个对于自己年纪都不太清楚的人,自然只能用约摸二字。而无父无母,更是说明了他是一个弃儿或者孤儿。没有父母,不代表无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自打无为记事起,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没有他们的任何记忆,这也就意味着,无为的脑海里没有他们的音容,没有他们的笑貌,更没有体验过那个称呼背后的温暖与关怀。 无为性格算得上坚毅,也不想知道自己父母的死活,久而久之,他也就认定了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份。而无为这个名字,是阁子里那个灰衣白胡子老头起的,老头本来想给他再起个姓,偏偏无为不接受。 无为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是知不可为而有所为,是无为故有所为。 至于自己今年是否二十岁,他不记得自己生日,也就懒得去追究。 当然,这一切他没有必要和其他人解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他一向把握得不错。 “可怜的孩子,那你可还有别的亲人?”卫夫人险些再度落泪,对着无为一阵叹息。 “我家清儿就是我的亲人。我自小和她相依为命。”无为说起这话,倒是理所当然起来,而那只手也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清儿。 清儿报之一笑,无为一手揉了揉清儿脑袋,说道:“瞧,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自家夫人差不多问清了无为的身世,身为主人的卫正海接着说道:“无为贤侄,你与我卫家有大功劳。今日,我替家主许你一桩机遇,你意下如何?” 无为说道:“伯父请讲。” “其实也是很简单。无非两个选择的问题。一则是关乎前途的小事,我许你们上凌云阁参悟凌云录。”说到一半,卫正海故意一停顿,有意卖起了关子,“不过,听我家芷萱说,你聪明过人,你不妨猜一猜,这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无为眼观鼻,鼻观心,正经说道:“请恕晚辈愚钝,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也罢。”卫正海将筷子放在桌子上,“我这里和你介绍一下呀。我卫家收买人心有三种方法,一是钱财利诱之,二嘛,就是秘籍功法供之,三嘛,就是以亲事和之。此三种方法自然有轻重,也是见人有不同。” “你虽然没有表现出绝世武功,可你这位小侍女却可以打败严涛,这小蛮公子也可以吓退紫桑统领病虎。现如今,严涛也是被你收入麾下。” “你说说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成就。如此惊才艳艳,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我们卫家该用何种方式招揽你呢?” 这番话说出口,就连杜小蛮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满是震惊。没想到今天的卫家是如此下了血本,竟然选择了亲事捆绑。 而严涛则是一脸笑意,看着无为。在他看来,自家公子智谋绝群不假,可再厉害的谋士也需要一个舞台。而卫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旁的卫芷萱将头垂得低低的,险些垂到桌子底下。 眼尖的卫夫人发现,这个女儿似乎变得有些娇羞起来。她不由得一笑,心中叹道,真是个傻女儿。 “那伯父可能看走了眼,我可不是惊才艳艳。”无为一笑,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才行走江湖,是俗到了极致。若是可以,还请伯父用黄金砸晕我。” 卫正海一愣,随即轻笑道:“这种只有金钱利益的关系,在我看来,并没有十分牢靠。” “反正亲事我是不敢想的。算命先生说过,我是天煞孤星的命,可不能太早成家。”无为言语中坚决,浑不似玩笑话。 卫正海自是不依不饶道:“算命先生也有算错的时候。何况,太早成家并不是不能成家。” “伯父好意,无为心领了。只是大业未成,不思成家。” 听了这话,卫正海一声讥笑,“儒家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成家何以齐家,莫非你的大业比平天下还要来得伟大?在我看来,这依然不是理由。” “你若是成为卫家的乘龙快婿,我不仅保你能上凌云阁,还能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你想着一展所长,扬名立万,与天下谋士名士比肩,我卫家也是你随意施展的舞台。这等机会可不常有,无为,我劝你想清楚。” 卫正海一番规劝,只差没有说出口,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而以卫家为舞台,一展所长,这样的机会确实不多了呀。 严涛用目光打量着无为,一句话到了嘴边迟迟没说出口,要不公子你就从了他们。 可他也知道,此事不是自己可以插嘴的,于是他乖乖用筷子夹菜吃了起来。而那句话也被他生生咽下肚子。 “在我看来,一门亲事,便是一道枷锁。必然会使人有所挂念,有所牵绊。之后,处事便会畏首畏尾,难免会授人以柄。以卫家为舞台,实则是被卫家所囚。恕晚辈直言,我没有将自己托付给其他人的打算。”无为一改之前的笑脸,神情凝重道。 杜小蛮一阵错愕,没有想到先前还说着好话的公子,翻起脸来竟然是如此无情。 卫芷萱在一旁听着,也是暗暗吃惊。她大概知道无为的选择,可没有想到,无为拒绝父亲的提议,竟然是这般的干净利落,瞬间一阵失落涌上心头,她笑容渐渐苦涩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担当,何必怕挂念牵绊。若是你这般做事畏首畏尾,一副女子姿态,那就恕老夫看走了眼。你也不过尔尔。”卫正海言语激动,也有些气恼起来。 “既然如此,晚辈告辞。”无为起身,弯腰拱手,举手投足间带着一份不容他人改变的决心。 简单来说,就是无为等人吃干抹净了,拍拍屁股走人。不仅留下一些残羹冷炙,还留下了一肚子火气的卫正海。 良久之后,卫正海一手拍在桌子上,大声道:“走走走,赶紧走。走了就别回来了。我卫家还稀罕你不成?” 看惯了热闹的卫正夫倒是打趣道:“你倒是不稀罕,自然是有人稀罕。” “谁要稀罕谁稀罕去。就是这样的心智,以后休想再入我卫家之门。还有什么往风云聚散处去,什么无父无母,难不成他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也就是我这个傻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偏偏喜欢上这么个无情的人。”卫正海本就是一番报怨,没曾想将心里话也讲了出来。 而这话刚出口,卫夫人忍不住开口劝道:“老爷,你是气糊涂了。我们女儿怎么会喜欢这个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呢。” “我看,女大不中留,某人偏偏有非他不嫁的意思呢。”卫正海也就是开着玩笑。 “父亲,你这是哪里话。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我又怎么非他不嫁了?他来历不明,心思不定,我又怎么会看上他呢?再说了,这青州的青年才俊,我说什么也不会看上他的。”卫芷萱解释道。 可惜这一解释,颇有几分越描越黑的迹象。 “是呀。老爷。咱们女儿知书达礼,乃是世家之后,怎么会看上那个少年呢?若是救命之恩,那少年不是爱财吗?老爷你只消一些银子金子打发,何至于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 “夫人说的是。芷萱,你没这种心思就最好啦。”卫正海听后,哈哈一笑。 稍后,卫夫人带着女儿卫芷萱离席,之时,卫芷萱躬身拜礼,有些看不清楚神情。 “三哥,今天这出戏,可不算好看。”卫正夫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若是那少年对我女儿有一丝情爱之意,我何至于演这出戏。” 如今卫正海脸色恢复正常,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一番家宴,他的目的是试探那少年的心意。岂料少年装傻不止,更是将他的好意全然拒绝。自己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懂。 奈何今日下来,结果可见,也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我这个过来人,看得还算清楚。趁着我那个傻女儿还没有陷入进去,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有义务,把她拉回来。” 卫正夫笑着问道:“那当年父亲用九头牛拉你,也不见得把你拉回来。” “那可不一样。柔情妾意似水,坚毅之郎心如铁。我是一心向着你嫂子,便是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我更知道,男子一旦绝情,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卫正夫至今不曾娶妻,对于情爱之事,也不发表意见。片刻之后,他幽幽叹道:“只是可惜了,我卫家少了一个可与天下名士争锋的人才。” “有这么严重吗?” 卫正夫将双手搭在栏杆之上,整个身子倾斜着,说道:“杀人者偿命,作恶者当诛。这话不用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凌云城。” “红云城寨的三当家死于非命,偏偏红云城寨至今都没有动静。要知道,那里面的人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莫非他们一夜之间改了性?” 卫正海沉默了。那红云城寨的三当家死于非命这个消息传来之时,他当时也是震惊不已。若是沾惹了那群疯子,便是卫家,也是吃不消的。 若非自己女儿卫芷萱无意间提起,他也绝对想不到那件事居然与少年公子无为有关。 那这少年是用了什么计谋,竟然吓住了红云城寨那群疯子的呢? 卫正海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个小侍女的实力,我能看出大概。可气机这种事,哪里能看出完全?” 女子实力超群,男子智谋卓绝,这样一个怪异的组合,便是红云城寨这等庞然大物,都不敢轻易沾惹。谁又能知道二人背后有多少秘密呢?卫正海再一次正视起无为来,越发觉得无为方才饭桌上之所言,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师承无名,竟然可以那般算计人?又怎么能培养出这样的侍女吗?而无父无母,依卫正海想来,分明是父母身份显赫,不肯轻易透露。 “便是都不管了。”卫正海掀开帘子,任由冷风尽数灌入,“他不是想要钱财吗?我便用钱财砸晕他。我不就不信他不动心。不与我卫家结亲也可以,可怎么样,也得成为我卫家的客卿长老。” “纵然再不肯,怎么都不能与卫家交恶。”说话间,卫正海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用钱生生砸出一份交情出来。 “如此,便有劳三哥操心了。”卫正夫再一次当起了甩手掌柜,好似此事与他全不相关。 “什么叫我操心,难道你就不能操心一些吗?”卫正海怒了。 岂料卫正夫头也不回,说道:“家主之印信已经交给三哥你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要去外面闯荡闯荡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参悟完凌云录,我也就要离开了。” 说完,卫正夫右手一摆,就消失了踪影。 第39章 开阁 几人回到卫家安排的别院中,杜小蛮想要去看看床上那个受伤在床的仆人,所以匆匆告辞离去。 严涛则是眼睛里满是担忧,问道:“公子,这样拒绝卫大管家,真的不要紧吗?” “有什么要紧的。从来只听说过逼良为娼的,可没听说过逼人为婿的。本公子可不受这些个胁迫。” 严涛解释道:“公子,不是,我是说,你不怕伤了卫小姐的心吗?我看她对你可是……” 话没说完,严涛只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意,他不敢抬头,而是立马道:“公子,我想起来了,我还要去练武功呢,我先离去了。” 严涛离去迅速,一个不慎,险些撞在木柱之上,无为一声轻笑,不屑说道:“切,什么一流高手。” 而做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是淡淡说道:“烦死了。我要洗澡。” 二人相处多年,而清儿始终陪伴在无为身边,无为也是习惯了这种存在。 躺在床上迟迟没有入睡,无为望着头顶天花板,眉头微微紧锁,好似在思索着某些事情。 拒绝了卫大管家安排的亲事,他倒是没那般在意。在另一个世界,有着良好觉悟品行,被评为三好青年的某人,对于这种包办婚姻的事,向来是深痛恶绝的。何况,他对卫小姐并没有那么多喜欢。做好朋友就算了,要是枕边人还是算了。 起初来到这世界,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一把刀割破自己胸膛,他痛不欲生,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 前世看多了穿越小说,没曾想自己也能有这般奇遇。可他会是那个天空一声炸响,老子闪亮登场的主角吗?不,绝不是。 开局一个破碗都没有,甚至连他的命都不是自己的,怎么可能是主角呢?于是,他很快就接受现实了。 而这个江湖太大,这个天下也太乱。天下九州,竟无一人为君王。士族门阀统治着世界,寒门草根们根本少有出头之日。 好在他也没有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与决心。 带着清儿也走过江湖,看到那些惨状,权当欣赏了纸片戏,而自己这个命比纸薄的看客自然是没有办法打赏的。 再到后来,或许是老天垂怜,接触了那个阁子,他的命才算是金贵了起来。 一想到此番游历江湖,可以见见这个江湖上层的风光,他不由得感叹一声:“这样的江湖,当真是令人向往呀。” 洗完澡,清儿坐在床边,盯着无为的脸,轻轻握住无为的手,稍稍用力。无为转过头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清儿,你看什么呢?” 清儿眼睛里满是爱意,说道:“无为哥哥,我在看你呀。” 那张脸不算白皙,可绝对是健康的肤色。那双手有些粗糙,偏偏又是哪般温暖。偏偏那道目光,无为有些不敢直视。想什么呢,人家清儿才十六岁。 “夜已经深了,赶紧睡。” 青州大好天,一改前几日的大雪纷飞,而是难得的艳阳天。好似也在配合着今天的一众武者。 登上凌云阁,对于无为来说,算不上大事。这样的提升武道修为的机会,他向来看得极轻。毕竟,他只是个不能习武的废材。 任无为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偏偏被外人解读成了这种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品质,引来一些卫家长老客卿的欣赏与赞叹。 今日便是卫家家主允诺的登阁之日。穿着铁甲的卫家护卫警惕在四周巡逻,一些客卿长老纷纷来到了卫家后山。 卫家家主为了答谢无为,竟给了无为两个抉择。一是待人登凌云阁,二是许一门亲事。这种可以选择的自由,惹得不少人羡慕。无为选择了登凌云阁,而拒绝了一门亲事,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有些愚蠢的。 毕竟许亲这档子好事,可不多见。而看秘籍领悟武功,又何必和这凌云录死磕呢? 一时之间,卫家的流言有些多了起来。无为感受着周围的目光洗礼,倒是不闻不问。 罗通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目光轻轻一扫无为,然后一声冷哼,“算你知趣。” 随着卫家下人的鱼饵喂食,冷清的凌云池突然热闹起来,不计其数的鲤鱼争相抢食,一时之间,场面尉为壮观。众人都是惊讶于卫家的手笔之大。 卫家客卿长老们早早到集体到场,在此等候。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触摸到那道门槛,可并不影响他们来凑热闹。万一凌云录欣赏,不,垂怜自己,降下一道意境,也不是不可能的。 凌云录的传说也算神奇。因为是当年卫家老祖所有,在过去的数百年里,更是有卫家子孙分别从中领悟出了一套刀法和一套掌法,登上了武评。而其中领悟掌法的那个人,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高手。 突然之间,随着几人的出现,众人的一阵私语停歇,显得有些安静。严涛眼睛微眯,看着无为提醒道:“红云城寨的人也来了。” 本来,似参悟凌云录这等大事,卫家向红云城寨发出邀请,释放善意,也是正常。因为参悟凌云录,更多的人是一无所获。 无为定睛一看,发现红云城寨为首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年纪约摸五十上下。 “敢问哪位是无为公子?” 场间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了无为。无形之中,给红云城寨的人,指引了方向。 杜小蛮细细打量那红云城寨的大当家,发现对方说出这话的语气,并没有那般的愤怒,而是那般随意寻常。好似乡下老人问路般温和。 然而,严涛却不这么想。自己前几天才杀了红云城寨的人,这人势必是来寻仇的。 莫非是公子暴露了?还是说,这些人打算在卫家发难?那卫家会如何选择呢? 就在严涛思忖之际,无为轻轻一摇玉扇,说道:“我便是。大当家的,久仰了。” 说是久仰,无为言语不见恭敬,脚底不见任何动作,反而似一块玉石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那人眯眼望了望无为,许久之后,才缓缓笑道:“杀我三当家,还能如此淡定,果然是少年英雄。英雄少年。” 众人一片惊愕,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敢去招惹卫家都躲之不及的红云城寨,要知道,这些年,红云城寨可没少给卫家使绊子,偏偏卫家只能忍着。众人看向那大当家的脸,虽是笑意,可是觉得那当中的杀意,不言而喻。 更令众人意外的是,无为的回答只有生冷的三个字,“过奖了。” 无为脸上的笑意凉薄,嘴唇微微抿着,好似看不到那当中的杀意。 那大当家的一挥手,手底下之人便送来一个白布。 严涛接过一看,发现白布之上一片鲜红,那熟悉的味道是鲜血无疑。而当中鲜血浓郁处,是一片黝黑。 严涛打开红布,然后迅速捂紧,随后慌张说道:“公子,是人的手指。” “这是什么意思?”无为冷言问道。 这话语当中有不解,还有一些质问的意思在当中。 那大当家嘿嘿一笑,说道:“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少爷,也不管你身后有什么势力,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就是,手不要伸太长了。不然,我会把你的手也给砍了。” “今天这十根手指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就当作我给你的礼物。那个人的话也太多了,只可惜那条舌头被我手下之人喂狗了,我不能送给你了。” 十根手指齐齐断却,一条舌头被生生拔出,这番话一说出口,严涛只觉得那教书先生受尽了折磨。这般看来,那教书先生该是必死无疑,只是不知死之前受了多少苦楚。 如风而来,带来一片寂静。而说完话,警告完少年之后,那大当家带着众人又是如风而去,浑然不给无为回话的机会。 自己家公子受辱,那教书先生势必也亡,严涛一身正义,免不了情绪有些激动。“公子,要不我去杀了他。” 无为一摇头,说道:“他有备而来。你若是此时前去,有去无回。” 察觉到无为的异样,清儿提议道:“无为哥哥,要不我去。” “也不行。参悟凌云录,对你来说可是大事,可不能被他们给耽搁了。” 经过这么一说,一旁跃跃欲试的杜小蛮也是低下头来,若是严涛去了不行,那他这个三脚猫功夫的人儿,定然也是不行的。 杜小蛮一声嘟囔道:“那怎么办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虽然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不过几天功夫还是等得了的。” “等你们参悟完凌云录之后,我们就去杀了大当家。” “似红云城寨那种不问仁义,不学法礼的地方,也不该存在了。” 无为淡淡的一番话下来,杜小蛮和严涛听后,精神一振。没有想到自家公子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公子,我要打头阵。”严涛立马建议道。 “公子,我要一把火烧了红云城寨。” 不问是否可以做到,也不去如何做到,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是将灭了红云城寨的大事,看作了必然之事。当中更是包含了对无为的信心。 感受着两人的激动与对自己信任,无为知晓这般情景,绝对不利于二人参悟凌云录,不由得冷眼说道:“一切都好说。要是你们参悟不出什么名堂,那就别怪我让清儿给你们加练了。” 二人立马似打霜了的茄子,彻底蔫了。 参悟凌云录的难度不小,而要参悟出名堂出来,更是艰难。 清儿站在无为身后,静静看着场间的动静。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罗通那边,更多是的是一种警惕,对于知意境界的警惕。 其实,没有人说,一人参悟成功,其他人便不能参悟了。可事实便是,历来只有一人有所收获。所以,无形之中,一只脚踏入那道门槛的罗通变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 至于清儿嘛,十四岁的知意境界高手,你敢相信吗?众人可都是不信滴。毕竟当时无为说那话,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 更何况,当时打败严涛,清儿就确定了是知意境界的实力。众人看来,她参悟凌云录,用处是不大的。 很快,一位男子从凌云阁走了下来。 看着这位男子出场,不管是卫家的客卿长老,还是罗通等人,都是一阵惊愕。 因为这位男子便是卫正夫,传说中的卫家五少爷。哪怕他与家主是兄弟,而家主等人都有了子嗣,他却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五少爷。 “今日参悟凌云录,祝各位都所有成。我会在一旁替你们护法的。” 五少爷武学修为一般,这是卫府公认的。更难得的是他的好脾气,与数十年如一日的登山的好习惯。 众人难免在心中嘀咕,可你这登山就能变成顶尖高手不成? 今天让卫正夫就能来给他们护法?莫非登山登久了,也就可以登楼了? 卫正夫脸带笑意,朝着众人说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功法,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竟然清清楚楚传入众人的耳中,然后落在众人心中。 “参悟凌云录,先上凌云阁。” 卫正夫一指身后建有九层的凌云高阁,说道:“拾级而上,量力而行。打坐入定,自有收获。” 这般解释极为简单,也是明了。 只是众人面露疑惑之色,不解神情,为何是卫正夫给他们护法?心中想着,卫家不免太过儿戏,将他们这些人看得太轻了。 卫正夫也不多说话,而是转身入楼,片刻之间就消失了踪影。 不一会儿,凌云阁楼顶光芒大盛,恰似一道金色圆轮落了人间,闪闪发光耀人眼。 此时光线最为炙热,而众人眼中也是一阵狂热,一些见过这等祥瑞之景的人心中无不惊喜道,这是凌云录的祥光了。 可偏偏,谁也不敢先迈出第一步。 “看来,今日我必定会有所悟。” “就让我先行一步。” 就在一片紧张的沉默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次先登楼的不是卫家长老,不是一流高手的严涛,更不是打败了严涛的清儿,而是江家锦衣候的弟弟罗通。 第40章 登楼 今日罗通一身锦衣华服,模样俊美,依旧是十足的富家子弟做派。 卫家上下早就知晓罗通身份,此时,看着此人上楼而去,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和其他的卫家长老不一样,罗通此次前来卫家,目的十分明确。在江家不止一次听说过当年青帝壮举,而自己哥哥锦衣候也对青帝推崇备至。他没见过青帝,可对自己哥哥眼光深信不疑,也对青帝有着无比的信心。 能够登上凌云阁,便有机会参悟凌云录,他也就可以踏入知意境界,从此与其他武夫不再同命。 他已经尝到了知意境界的甜头,那种武道上的精进,就好似荒漠中的人遇到水泉,谁也无法拒绝那诱惑。 自罗通以后,又有三位来自卫家长老紧跟其后,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他们三人都是一流高手,对于知意境界的渴求,依旧是炙热。 严涛一个躬身,向无为道别之后,也是慢步踏入楼阁当中。 眼见一流高手尽数入内,沉默很长时间的人群终于有些躁动起来。很多人都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同伴,交流了起来。 杜小蛮静静望着人群,眼看那些二流高手们也行动起来,他将目光投向了凌云阁最高层的那个牌匾。发现那几个字仅仅只能看清棱角,有些模糊。 “这凌云阁真的有些高呀。”他不由得在心底感叹。 紫桑里面就没有这般高楼。他只有微末功夫,可见识了侍女姐姐的剑道之后,也想学学她的做派,一剑杀人,好生气派。 既然答应了公子,以后要行侠仗义,不会功夫怎么能行?而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就这样眼睁睁地错过吗?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无为,想要听到无为的意见。 “想做便去做。凡事总要试试才知道的。不是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杜小蛮脑海里没来由闪现出过往十多年间的荒唐,沉默片刻之后,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坚毅的神情。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说道:“公子,我这就出发了。” 没有任何喝彩,更没有任何叫嚣,卫家的长老也差不多都登阁了。 偏偏远处一些人的目光不为所动,依旧停留在一个背着巨剑的女子身上。 “她怎么还不出发?若是迟了,可就落后了。” “你是在说笑吗?这参悟凌云录,少则天,多则七八天。” “那她是害怕了?” “放屁,能喝三大坛云蒸酿的女侠,这样的酒胆,你说她会害怕?” “那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得不说,那天夜里的那场小风波,为清儿赢得了不少名声。那件事没几天功夫,就在卫家传了开来。与罗通比酒,喝了整整三坛云蒸酿,这样的酒量,放眼整个卫家,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最难能可贵的是,主仆二人使得来自江家的罗通吃了瘪,偏偏罗通还不好发作。 无为一直沉默着,一手牵着清儿,嘴角噙着笑意。 “清儿,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呀。怎么能轻易退缩呢?” 清儿却是嘟着嘴,低着头,轻声说道:“进去之后最少也是天,这么长的时间,我有些怕。” 无为一笑,清儿的怕,不是怕参悟不了凌云录,而是怕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自己。毕竟自清儿有记忆起,便没有和无为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没事,大不了中途我给你送饭去。” “可我还是有些怕。” 清儿的手心出汗,微微发凉。无为也是明白,这天,自己没有清儿保护,势必会有些危险。 “要不,无为哥哥,我不去参悟凌云录了。我就在外边陪你。” 一直以来,都是无为迁就清儿。可是这一次,无为却表现出难得的坚决,他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你一定要做。对你有好处的。” “大不了,等你出来之后,我一次给你讲十个故事。” 心知拗不过无为,清儿转身,然后松开了无为的手,说道:“好。” 远处之人一阵兴奋,议论声起。 “她终于要上楼了吗?” “不知道她能不能登上九楼之顶呢?” “当然,她可是知意境界的顶尖高手。” 四周的议论声音稍低,却还是传入了无为的耳中。他望着清儿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卫家高楼不少,此时卫正海站在一处二楼栏杆处,清风微微吹拂,他眯着眼睛,刚好可以看到那座象征着卫家无上荣光,巍峨气派的凌云阁,心里越发地有些惆怅。 “今天就是开阁之日,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话语微轻,却又包含着疑惑,和一丝责怪。 “父亲大人,我也是卫家的人,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卫芷萱自从那日来,心情一直不好,此时听得父亲发问,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卫正海说道:“那日的试探,现在想来,是为父的不对。事情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只是白白误了你们的交情。” “什么交情。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卫正海一笑说道:“那不也一样嘛,关系可以慢慢促进的。” 卫芷萱有些无奈道:“有清儿妹妹在他旁边,他是不会想其他的。” 卫正海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语重心长说道:“主仆情深,固然不假。可终究是男女有别。说到底,男人都是一个样,无论为外面多么威风八面,总是需要一个崇拜自己的女子陪伴的。” “我虽然不喜欢他有所隐瞒,可他智谋之绝,使得红云城寨的人不敢对他下手。那他就值得老夫的称赞。” “那个小侍女意气风发的姿态,无比出彩。那等利剑,日后多半会成为一代剑主的。到时候,他们二人关系哪里还会这般?小侍女还会是小侍女吗?” “江湖之中,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便是为父,也做过不少违心之事。” “萱儿,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很年轻,还是个女子。倒不是说女子目光一定短浅,而是有时候,女子不必看得长远,为了自己幸福,多想四五分就够了。” “趁着年轻,还能拉下脸皮,不妨替自己也好,去争上一争。” “年轻人嘛,有些错,还可以错上几次。可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的不再遇见了。” 说到这里,卫正海的脸上一片温和笑意。若不是他当年以死相逼,逼着那个古板的父亲妥协,怕是他也会错过家中那个女子,那他这辈子也就真的抱憾终生了。此生得一知己,何其幸哉。 卫芷萱微微低头道:“父亲大人,他是不会喜欢我的。” 卫正海见识远超常人,作为卫芷萱的父亲,在其他孩子玩泥巴过家家的时候,卫正海一手接过女儿的启蒙。为锻炼出卫芷萱独当一面的能力,卫正海这些年更是有意为之。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句东林女商士的醉语。事实上,卫芷萱确实比其他女子更为独立,比之男子也不遑多让。 极少见到女儿如此娇羞状态,卫正海哈哈大笑起来。 “你被紫桑挟持,他孤身犯险救你,你可以说出于道义。在卫家集,那小公子有意轻薄于你,他就打断了人家两条腿,你也可以说人家正义凛然。他要那可怜的巧儿复仇,也不想将你拖下水,这桩桩件件,谁能说他对你没有半分好感呢?” “这人呀,总会选择性的去忽略某些事,也会一厢情愿地去相信某些事。” “而有时候,没有一厢情愿,也就没有诚意动人。” “为父之前教过你一句,为人不可执拗,万不可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为父再和你说这第二句,认定的人和事,为人定要执拗,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卫芷萱细细思忖,良久之后,咬紧嘴唇,终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女儿明白了。” 卫正海极为满意自家女儿一点就通的悟性,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快去看看他。” “趁着他现在还没离开卫家,多与他亲近些。雄鹰未展翅,不妨多给他一些牵绊。万一他哪天飞累了,总会停下的。” “他对我卫家有功劳,可仅仅一个参悟凌云录还是不够。你将为父那柄佩剑给他送去。好歹是个顶尖高手,让侍女背个巨剑也没个高手风范呀。” 没有想到自己父亲竟是连配剑都送了出去,卫芷萱不解道:“父亲,那柄剑可是卫家……” “宝剑配英雄。那柄剑在我手里不过是装饰一用。再说为父如今哪里能用到那柄剑呢。既然如此,不妨让那柄剑随着那主仆二人扬名江湖。” 卫芷萱一想,确实有些道理。她轻声答应,然后点头,躬身离去。 而不去看卫芷萱欢快离去的背影,卫正海再次望着那远处的凌云阁,心中无限感叹:“傻孩子,还真被你娘亲给说中了呀。”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呀。不然以你要强的性子,岂能被我三言两语说服呢?” “世间女子,果然都是……属于男子的。” “为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可不能说没就没。为父怎么也得替你把好这关。” “无为呀,无为,我不管你什么身份,你若真的是蛟龙潜水,鲲鹏潜伏,总要证明给老夫看看。不然休想娶走我的宝贝女儿。”卫正海在心中狠狠说道。 凌云阁并无机关,可是从顶楼往下一看,那些登楼之人每一次抬足,都有些迟钝。 一流高手早早登上了六楼,而那些二流三流高手依旧在三四楼徘徊。他们好似一个个提线木偶,手脚极为僵硬。 有了凌云录的大放光芒,凌云阁便处在这种神奇玄妙的规则之下。 一旦踏上那高高的楼梯,若你体内气机稍慢,都会像一个个喝醉酒的行人,东倒西歪。一个不慎,甚至还会滚下楼来,前功尽弃。 除了在阁楼的当事者之外,阁楼之外有些人也是知晓情况的。 卫家准备了一些简单吃食,美酒暖炉,倒是好不惬意。无为坐在一旁,也没有多少心思和周围人交谈,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而卫家那些人所交谈,无非是羡慕之前几次参悟凌云录有所得的人们,笑谈起那些在阁楼当中晕着出楼的人来。还有些年岁较老的,干脆谈起二十多年前江家青帝莅临卫家的往事。 卫家那些人可都是希望,借着这次机会,卫家能出几个知意境界的高手,那样的话,就真的是迎来中兴了。 不一会儿功夫,凌云阁的门口再次打开,出来的是一位灰袍老人,那灰袍老人一招手,大声对着门外众人喊道:“开工啦。” 忽然间,从远处奔过来四人,手中挑过一个担架,行色匆匆,径直往阁楼方向跑去,掀起了好些尘土。 罗通的仆从不由得面色骤然一变,问道:“什么开工啦?” 卫家的人劝慰道:“小事而已,不必慌张。” 那四人很快就出楼而来,不消数息功夫,就搬到了众人面前。担架之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昏迷不醒。 将那人安置之后,那四人未作停歇,呼吸均匀,面色如常,再度往凌云阁走去。 一旁的卫家老人们看着昏迷不醒的那人,不由得一阵哗笑。 “想不到,今儿个第一个晕着出楼的,竟然是你小子。” “来来来,给钱。此人三十有余,四十不足。三流高手。” “真他-娘扫兴。竟然不是那小娃娃。” “你小子也太不争气了。丢我卫家的脸面。” 有人欢喜有人忧,一些人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短短话语间,无为算是明了,闲谈之余,这几人见怪不怪,竟是早早打了赌,下起了赌注。 而罗通的仆从依旧不明白这人为何晕倒,只是讷讷问道:“这好好的,登楼怎么还能让人晕倒呢?” 卫家当中的一人笑着说道:“晕倒事小,你真当凌云阁是个普通地方吗?这阁子可是会吃人的。” “要想参悟凌云录,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呢?” “这可都是卫家老祖的考验。” “来,让让,又来一位。”那卫家的挑夫毫不客气地又送来以为昏迷不醒的人,之后熟络地挑起担架,朝着凌云阁奔去,只留下一道尘烟。 第41章 冰山雪莲 “让让。又来一位。” 不久之后,卫家的挑夫用担架陆续抬来几位登楼者,随后,自有其他卫府的下人备好姜汤红糖水小心伺候。 “来,再让一让。这位长老可有些分量。” 卫家的挑夫语调高昂,脸上带着笑容,隐隐有几分喜悦在当中。 看到这一幕,无为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笑意,这四位挑夫大有要把阁楼中的众人尽数抬下来的架势。 随着抬出的人越来越多,那一个个英雄好汉上楼之前无一不是壮志满怀,而今却都是晕死过去,偌大的庭院里,再也不见开始之前的热闹。 凌云阁通体木质结构,无为一眼望去,发现低楼木窗栅栏之间,隐隐还能看见人的身影。 阁楼当中的屋檐下,楼梯中,休息平台下,那些登楼者们越爬越慢,不时就有人神情痛苦,昏迷倒地。然后由那四位卫家的挑夫们无情地抬下楼来。 杜小蛮走在三楼,步伐缓慢,脸上也是一片痛苦之色。而先前出发的一流高手相对轻松一些,爬过六楼之后,稍作休息就朝着七楼出发。 就在其他人攀登七楼之时,八楼之中,出现了一人身影,若是其他人在此,就能一眼认出是江家罗通。他处于这些登楼者的最顶端,一来是归功于出发较早,二来则是他本身的实力使然。他走出八楼凭栏处,将头伸出,往下俯瞰。 他看到那阁楼之下的人个个渺小,好似臣服在他脚底之中,心中隐隐有些得意,脸上带着灿烂笑容。 “快看,我家少爷登上了八楼了。” 也不知主仆二人是何种默契,还是事先约定好的,罗通的仆人指着楼顶,兴奋地对着众人一声呼喊。 卫家众人闻言,抬头一看,不由得心中震惊。他们可都是知晓江家锦衣候的武学和实力,可是对这锦衣候的弟弟嘛,他们没那般的服气。由于对罗通的天赋不甚了解,卫家之人对罗通更多的是表面客气。 此时罗通登上八层楼,那就意味着罗通这一次参悟凌云录定然有所获,江家必然再添一位顶尖高手。当然,前提是没有人登上九楼的话。 罗通双手负后,登楼之时,虽是有些狼狈,并不妨碍他此时的尽兴。一朝凌绝顶,一览凌云城,只觉得楼屋低小,而视线尽头,所望乃是一片蓝天。 片刻之后,见识了诸多风景,罗通选择盘坐入定,好似一尊雕像,立在八层楼的正中间。 留在庭院的卫家众人沉默不语。望着凌云阁八楼所在的位置,震惊于罗通的实力。无为则是疑惑,为何那些人在楼中行走那般艰难,神情那般痛苦?他就这样在楼下,望着几乎高耸入云的凌云阁,开始思考着盘算着,他所关心的并不是其他人,自然是他家那个小侍女。 既然罗通上到了八楼,那么小侍女清儿也得上到八楼才是。不然依照卫家众人的说法,清儿参悟的成功度,万万是比不上罗通的。 “难道真是位置关系?”无为瞳孔微缩,心中终于是有了自己的猜测。 早在出发来卫家之前,无为本来向着阁子里的那人讨要些信息资料,偏偏之前还无比大方的那人在这件事上小气了起来,还说道什么凡事要自己去探索,才有探索的乐趣。 这好比一道光普照,距离光源较近的人,得到了光较多,而在这人身后,注定只能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那此时凌云录自九楼之上从上而下发出光彩,那自然是登楼最高的,所得的光彩才是最多。楼下之人,自然只能吃着残渣。 阁楼中,艰苦地登上七楼之后,严涛休息许久,看着那些卫家长老都纷纷选择入定,他抬头望了一眼向上的楼梯,发现眼前弥漫着一层薄雾,有些看不清楚深浅。他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情,静静看着那雾气,稍后,咬了咬牙,终于是迈出了第一步。 事实上,罗通登上八楼之后,很久都没有人越过七楼。 想要参悟凌云录的众人,也已经有一大半人被抬了回来。只剩下少部分人依旧在楼中苦苦攀登,不停挣扎。至于杜小蛮,无为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小孩子竟然坚持到了现在。 临近正午时分,先前昏迷的那些人们此时也终于渐渐醒了过来。他们脸色大多苍白,本来在阁楼中备受艰难,此时出楼,情况稍有好转,可是胸腹间生出几分恶心之意,竟然止不住地吐了起来。 “哇”的一声,一些食物的残渣便从那卫家长老的腹中倒涌,咽喉间泛滥,最后脱口而出,进了卫家早就准备好的木桶之中,显得有些脏臭。 这番场景,好似有诸多感染之力,其他众人也是有样学样,跟着呕吐起来。无为等人捏着鼻子,微微蹙起眉来。好在那些卫家的老人早有对策,纷纷掏出怀中的手帕,捂着鼻子,脸上则是带着玩味笑意。 这就是登楼的代价。 这就是参悟凌云录的代价。 登楼之人不仅要在阁楼中备受煎熬苦楚,哪怕出了阁楼,也要让你呕吐不止。 “卫家不愧是青州世家,没想到这凌云录能有如此造化。”罗通那仆从见着自家主人登八楼,无一人比肩,无比自豪。此时一番夸赞,倒有几分吹捧卫家的意思。 只是,这话在卫家众人耳中,更有当中一丝淡淡的嘲讽意味。 负责招待罗通的卫家长老余池则是一捋胡子,脸上满是喜悦,笑着说道:“罗公子果然天赋异禀,今日若是有所悟,他日追赶上锦衣候,也并不是不可能呀。” 追赶上锦衣候,若是罗通听到这话,定会开怀大笑。而罗通的仆从无比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家公子天赋异禀,可非常人能比拟的。” 在卫家之人的心目中,卫家虽然有些日渐式微的味道,可他们对于江家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反而隐隐有一种敌对的情绪在里面。任谁也没有想到,卫家年轻一代竟是如此不堪。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传来先前登楼之人的疾呼:“吃人。” “吃人的阁子。” “不要吃我。放过我。” 无为定睛望去,看到一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惊慌,手足乱舞,俨然是有些发疯。此时余池上前,一把敲晕了那人,然后吩咐道:“带他下去,找大夫看看。可千万不要落了心疾。” “这是怎么回事?”无为朝着卫家的长老们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心神失守,发了疯。”一位长老淡淡说道。 坐在无为右手边一位胡子花白的长老解释道:“像这种实力不济,意志不坚定的,每次开楼之时,都要出现好些个。明明家族里早就有交代,那些个后生晚辈总是不听,老想着碰运气。可武道一途,除了天分,便是勤奋,哪里能有半点取巧的可能呀。” 漆黑的大伞之下,卫家长老的脸色难看。一番人数清点下来,先前上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九人在楼中。而唯一登上八楼的,偏偏还不是卫家之人。 卫家下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不断招呼着那些登楼晕倒复又惊醒的卫家子弟。 楼下的吵闹喧嚣与楼中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在诉说着,今日卫家之事,只是替他人做嫁妆。 “一败涂地呀。”卫家的长老一声叹气,脸上满是痛惜。 就在此时,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来者正是卫芷萱。卫家众人纷纷见礼,对这位卫府大管家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敢怠慢半分。 “诸位长老不必多礼。是芷萱见过各位叔伯才是。”卫芷萱一躬身道。 “余长老,现在情况如何?” “楼中只剩九人。除了江家的罗公子登上八楼,其余都是卫家的人。六七楼共有六人,至今还有二人在五楼徘徊。” 那四位挑夫进出凌云阁没有阻碍,对于楼中情况十分了解。余池听得那四人汇报,此时也是如实回答。 一旁的卫家长老脸色阴沉,一手扣紧衣袖,低声说道:“小侄女,早知道是这般局面,真应该让家主再考虑考虑,是不是将这参悟的事延后些时间。临近过年的,卫家的脸面丢得这般干净,这是老夫没有想到的。” 卫芷萱抬头看了看那位颇有精神的卫家长老,安慰说道:“大伯父不用担心,相信稍后会有转机的。” “转机?哪来的转机?谁人还能登上九楼不成?”那卫家长老也是瞥了卫芷萱一眼,沉默片刻之后,皱眉说道,“说起来,这罗通是何人邀请来的?明明知道他一只脚迈入知意境界,将他请来,不是明显的找自己的不痛快吗?” “江家若是要找卫家的麻烦,同处青州,卫家能躲过去么?”卫芷萱嘲笑说道,“大伯父,你要相信家主的决定,也要相信我卫家的……气数。” “希望如此。”那卫家长老也是轻叹了一口气。 卫芷萱自是沉默,不再言语。 今天开阁登楼,罗通如意料般地登上高楼,这是卫家的气度,也是江家的算计。可卫芷萱毕竟身为卫家的小姐,心中难免生出不喜,若是罗通参悟成功,到时候再来谈那件事情,卫家还有理由拒绝吗?她那个父亲还能想到理由拒绝吗?卫家众人不曾与罗通并肩,那么今日,谁能将罗通比下去,谁人能替卫家找回脸面呢?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那白袍公子,然而,她发现,从无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许久之后,无为开口问道:“卫小姐,那阁中之人吃饭问题,怎么办?”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若是让清儿饿肚子,无为便是第一个不答应。 一旁的卫芷萱也不知道,无为问出口的竟然是这个小问题。 “自然有人负责派送。无为公子不必担心。” “我是说,我能不能上楼给我家清儿去送饭?”无为再度问道。 “这个……” 眼看卫芷萱欲言又止,无为轻声道:“怎么?这个很困难吗?” “倒也不是。我听父亲说过,那凌云录能感应人体之内的气机,凡是习武之人进了凌云阁,凌云录就会施以考验。公子若是此时上楼,只为了送饭,大可不必。” “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无为公子能登上九楼,也算是为我卫家争光了。”一旁的卫家长老有些不高兴了。 “无为公子,依我看,你待会就上楼看看。”还有卫家长老怂恿道。 在无为的准则里,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偏偏没有被人白白当枪使这一条。 “我就随口问问。诸位长老,可能要失望了。”无为笑着说道。“若是我想上楼,恐怕早就随我家清儿一起上去了。” “若是能最后一个进去,不断攀登,超越那几个对手,最后成为第一个登上九楼之绝的那个人,无为公子,这样,你不止在我卫家扬名了,恐怕青州都要扬名了。” “对呀,到时候主仆二人一同登临九楼,以后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呀。” 对此,无为只是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无为的目光飞掠凌云阁的高阁檐角,落在了当中五楼之所,他自言自语说道:“清儿,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当几位卫家长老入定,沐浴在凌云录的祥光当中之时,当严涛鼓起勇气,走出薄雾,试图登上八楼之时,五楼之中,只见一个少年嘴唇发紫,四肢张开,无力地躺在地板之上,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嚷嚷道:“不行了。侍女姐姐,我真不行了。你就放过我。” 在今日登楼的众多人当中,陡峭的楼梯,如千钧重担在身的压迫,其他人都是苦不堪言。 只有一人不受任何影响。她登楼如履平地,双袖微微摆动,登楼观景,无比自在。仿佛她不是来参悟凌云录的,只是简简单单地想来爬个楼梯而已。 她每一步都不紧不慢,不偏不倚地落在楼梯中间处。 她每一次呼吸都极为平缓,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她呼与吸的时间竟然是一样长。 只是,没有少年在身边,往日里爱笑爱问的她便开始沉默了起来,渐渐地化作了冰山之上的一株雪莲。 她,正是清儿。 第42章 脑子不好使的罗通 阳光渐渐柔和下来,杜小蛮知道,这是日头西斜的征兆。 凌云阁当中依旧敞亮,温度却慢慢下去了。杜小蛮抹着嘴角的血,擦着额头上的汗,依旧在艰难地在楼中攀登。 “最后一步。”杜小蛮心中一喜,随着右脚一伸,登上六楼之后,气势陡卸,好似一摊烂泥瘫倒在地。 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回想过往十多年的短短生活,哪一天也没有今天来得艰辛和痛苦。当然,除了当时被人打断双腿的之时。 但此时,他眼前浮现的依旧是那张清秀却不显白皙的脸。 “侍女姐姐,我……”话音未落,杜小蛮嘴角笑意收敛,只绝胸口一块巨石压下,随即一口鲜血吐出。 清儿望了一眼地上瘫倒的杜小蛮,又看了一眼坐在六楼当中参悟的两人,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便不再说话。 而那两人听了动静,纷纷睁开眼。参悟当中,这般被人惊扰,任谁也不会高兴。可二人都是卫家长老,哪怕没有见过清儿,也听说过卫家风头最盛的是一个背着巨剑的女侠。 想起来人便是那位女侠,卫家两人脸色稍好,然后一笑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之后,两人便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本来杜小蛮脸上神情稍好,听了这话,又再一次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眼神也是展现出惊恐的神情。他一伸手,死死抓住了楼梯处的一根红漆栏杆,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水中最后一块浮板。 以前杜小蛮一直认为,有些压力是源于言语,比如言语恐吓。而有些压力源于动作,比如挥剑拔刀甩耳光。他回想起在五楼之际,这位凶猛的侍女姐姐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他看着那双眼,觉得心中有一座大山落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而此时,侍女姐姐又是这般看着自己。杜小蛮闭上眼睛,想要低下头,却发现自己仰头向上,无法低头。 许久之后,杜小蛮捏住那栏杆,艰难翻身,止不住地咬了咬牙,眉宇间显现一抹坚毅,终于是爬了起来。 他腿脚有些不便,本来好得差不多的双腿经受凌云阁的压力,有旧伤复发的迹象。若是低头一看,就能看到那些绷带也是沾满了血迹。 “咚”的一声,杜小蛮终于是一脚搭在通往七楼的楼梯之上。 那两位卫家长老心里一咯噔,忍不住再度睁开眼来,望着那个不断攀登的少年,脸上却是露出了几丝不明意味之神情。 在卫家之人的印象中,登凌云阁,自然与武学修为挂钩,可杜小蛮的登楼表现,说明了,与自身的毅力有一定关系,当然,还与外界压力有关。 武学修为不高的杜小蛮最后倒在了六楼中途,还是没能登上七楼。 当卫家的四位挑夫从阁楼中抬出杜小蛮之时,卫家众人再一次惊呆。只见这少年浑身是血,不见本来模样。 “这位少爷想要上七楼,倒在了半路上。” “若是在六楼参悟,倒不见得没有成果。” “这是谁家的娃?对自己这般残忍的人,以后定然成就不小哇。” 这几人的议论声音颇大,使得杜小蛮又引来了一番关注。对此,无为只是会心一笑,小蛮公子进步不小呀。 没有多停留,信步上了七楼之后,清儿这一次遇见的是卫家的三位长老。 三位长老并没有闭上眼睛在参悟,他们模样不像楼下的那两位长老一般狼狈,也不似楼下之人那般将就,在在阁楼中,他们聚在一起站着,好似在商量着某事。 高处多风,长袍随风飘摆,三人见到清儿,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清儿也没见过卫家这三位长老,但是从三人的满头白发,也知道他们的年岁不小。只是看着他们明显留有余力,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何在七楼停下。 “你们不走了吗?”清儿好奇问道。 当中一位老人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楼太高,不怎么好走。” 另外一位长老的目光落在清儿的脸上,发现清儿眉目清秀,浑身上下的衣裳无比干净,他好奇问道:“你上楼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清儿回应道。 中间那位长老看了看自己,洁白衣裳之上却有一抹鲜红,印在胸膛之所。他笑容逐渐收敛,“你不是一流高手吗?” “很久以前是。” 清儿这话说出口,那三位长老闻言一凛。他们都已经明白话语中的含意,很久以前,就意味着时间过去了很久,而很久以前是,从这女子的模样看来,那就极可能意味着这女子现在不是了。 而眼前这个少女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她洒脱登楼,全然没有撒谎的必要。 十七八岁的知意境界,便是中州天才也不过如此。三位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苦涩渐起,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真的看见这样一位绝世天才。”一人惊叹道。 “听说她还只是一个小侍女。”另一身穿灰袍之人说道。 “那我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天才,能配得上这样一位小侍女。”最后一任搭话道。 与三人只是一番言语交谈,没有浪费多少时间,清儿点了点头,神情冷漠,接着拾级而上,穿入那七楼的薄雾。 不过,在楼梯之上,她又遇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不久之前,归顺于无为的一流高手,严涛。 当然,严涛可不能再说话,而是倒在阶梯旁边,陷入了昏迷状态。 看着严涛满脸微红,清儿知道,这是强行攀登之后的结果。其实,以严涛这等实力,攀登到此着实不易。 手中没有清水,清儿手中只有剑。于是,她也没有选择叫醒严涛,而是再度向上走去。 “有人倒在七楼之上。” 此时凌云阁中又传来一个声音。 “在哪呢?”话音刚落,只听脚步匆匆,卫家四位挑夫抬着简易的担架,气喘吁吁跑上楼来。 他们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严涛,朝着清儿问道:“这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昏倒了呢?” 瞧着清儿沉默,那人继续说道:“没事。这位女侠,您继续上楼。我们这就送他下去。” 这时,一旁的另一人看着清儿的脸,好奇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清儿女侠?” 嗯的一声,清儿只是点头。 “无为公子托我们向你带句话,快些上九楼,故事管够。” 听了这话,从进楼之后一向沉默少言的清儿,嘴角终于绽放出一丝笑意。 于是,清儿转身,再度拾级而上,只留给四人一个清秀的背影。 “可要小心些。九楼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其中一人忍不住提醒道。 转眼之间,清儿就来到了八楼之上,八楼当中有些空旷,仅有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 八楼之绝,离地已经十数丈,鲜有人至,可谓是高处不胜寒。 清儿看了一眼那个盘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然后迅速将目光收回,没有做任何停歇,目光转向了那有些明亮又模糊的楼梯。 “你打算上九楼?” 下一刻,清儿的耳边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话语。 清儿本没有停下脚步与对方说话的打算,听了这话,她一回头,发出了邀请:“要不你也来试试?” 身为江家之人,罗通选择在八楼当中参悟,自然是有他的打算。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在这一次登楼的人中,没有人可以超过自己。超过自己这个一只脚迈入知意境界的高手。所以,他登上八楼,便已经足够。 而看着这位清瘦的侍女登上八楼,那么眼前就摆着一个事实。这位小侍女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再观察到清儿登楼洒脱之模样,就是心高气傲的罗通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侍女的侍女,隐隐超过了自己一两分。 身为锦衣候的弟弟,罗通一直有着自己的骄傲。 只见罗通起身,感叹道:“没想到你也迈入了知意境界。” “不过,我还从未和女子剑客交过手,我很好奇你的意境如何?” “那和你没有关系。”清儿淡淡说道。 “咦,”罗通也不见怪,而是一声惊讶,然后故意左顾右盼问道,“怎么不见你家公子呢?” “让你一个小侍女上来,莫非他是只缩头乌龟不成?” “你再说一遍?”清儿眉头微蹙,有些怒了。 “我说,你家公子就是只缩头乌龟。” “乌龟倒是好,只剩下一张利嘴。这样的人,你跟着他作甚?” 罗通终于是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看这样。你以后就跟着我,以我江家的势力,保你锦衣玉食,吃香的喝辣的,自是无比简单。日后你随我闯荡江湖,扬名立万,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也是不在话下。” 不得不说,罗通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 于此世间,奴仆侍女都是人下之人。人下之人,也就意味他们不仅吃穿住行简陋,还意味着他们干着脏活累活,更有命不好者,被主人打杀处死,都是常事。 按理来说,讨要侍女,必须得朝主人开口才行,偏偏罗通立下了如此保证,好似将无为的意见视作无物。 “你不必担心那少年的看法或者是意见。” “那个少年有名无姓,依我看不是装模作样,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种把戏,骗骗严涛那等草莽或许可以,可是在我眼中,只是个笑话。” “而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少年,能够拒绝我青州江家和卫家的好意。” 当罗通看着清儿一言不发,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侍女定是受了那少年的小恩小惠或者诓骗,才会追随那少年的。 随着罗通最后一句话,那一锤子终于落下,定了音。 “我可以用五十金替你赎身。” 事实上,五十金的数目不在少数,足够一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若是经营得当,博个中产之家也是不在话下。 在外人看来,以罗通的身份,什么样侍女得不到,偏偏看上了这样一位小侍女。若是卫家其他人在此,也是觉得无为这笔买卖做得。 可若是无为在此,便是另一种答案了。 在罗通看来,清儿的沉默意味着思考,罗通也在等着这个小侍女的答案。 许久之后,清儿脸上扬起一阵笑意,对着罗通说道:“可惜,你长得不够美。” 罗通反应不够灵敏,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你长得不够美。”清儿极为认真地重复道。 罗通长相较好,眉目修长,便是在青州,也绝对配得上美男子的称呼。他不懂,为何偏偏在这个小侍女眼中,自己竟成了不够美。 一阵错愕,罗通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定然这侍女不愿跟着自己,所以想出了这样拙劣的借口。 如今这世道,长得俊美有什么用?若是实力不够,便只能沦为砧板之上的鱼肉。 而说自己不好看,这小侍女的意思,就是他家公子好看呗? 嘴角扬起一阵轻蔑笑意,罗通不以为意说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现在看来,你脑子也不够好使。” 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过,清儿这一次说出的话,却是让罗通一阵恼怒。 “你长得不够美,所以想得不要太美。” “既然脑子不好使,那就不要做白日梦了。” 此言一出,好似两道响亮的耳光,便是自诩不凡的罗通,也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 罗通也曾想过这位小侍女会拒绝自己,也会设想,这小侍女会碍于自己的地位,选择委婉的方式。比如会说,我回去问问我家公子,或者,我家公子不会答应的。 没有想到,这位小侍女拒绝得如此粗暴,如此不留情面。 罗通脸色阴沉,眼睛眯成一条缝,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和你说话呀。难不成是和鬼在说话吗?”清儿理所当然道。 “无为哥哥说的果然没错,不要和脑子不好使的人多说话,会影响智商的。” 这一句话,恍若一道利剑,再一次刺向了罗通的内心。 第43章 往事如云烟 自记事起,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罗通顿时怒火攻心。 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也敢如此胆大妄为,她凭的是什么? 罗痛不去细想,只是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他单手成爪,气机缓缓汇聚,整个手掌好似罩上了一层白霜。下一刻,那一爪直扑清儿面门。 “说不过就动手,这就叫恼羞成怒?” 清儿嘴角一抹笑意起,背后的巨剑倏然挥舞起来。 凌云阁当中霎时间刀光剑影,杀气四溢。 指爪与剑的交锋,一声碰撞,一道似有若无的白色光晕若波纹般散开。 最后,两人都是倒飞出去,晕倒在地。 凌云阁下众人本是翘首望高楼,忽然,一声如惊雷的炸响传来,惊得好些人心头一颤。 “发生了什么事?” “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雷声呀?” 人群当中一片议论。 就在那一声炸雷响起之时,无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此时他望着凌云阁,眉头有些紧锁,没有过多思考,无为一脚向前,快步向凌云阁走去。 卫芷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道:“无为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登楼。” “现在登楼有些迟了。”卫芷萱目光转向凌云阁,“那罗通已经登上八楼了。” 沉默片刻,无为说道:“我不是和他争高低。” “那公子登楼是为何?” “我要去救人。” “去救谁?”卫芷萱依旧是有些不懂。 “救我家小侍女。” …… 人群一阵骚动,卫家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齐齐望向那扇从外面打开的凌云阁大门。 在那些好奇和赞赏的目光之下,一位少年的身影没入楼内。 前些日,在卫家酒宴之上,那场小风波使得清儿在卫家名声大振,却并没有带来其他好处。而这等出风头的事,无为内心是不喜欢的。只是,自家那位女侠行走江湖,焉能无名无姓,不被人知? 如今看来,清儿登楼,此时发生意外,怕是与那位锦衣候的弟弟拖不了干系。 进楼之后,一脸冷漠的无为发现阁楼当中并没有异样。寻常的木质楼梯,寻常的阁楼结构,若是说道不寻常,就是这楼太高,雾有些大,一眼望不到楼顶。 刚踏上楼梯,一阵迷雾便扑面而来,无为只听得耳畔之侧,传来嘈嘈切切错杂弹的琴瑟声。 这些年来,一直藏在他心底深处的记忆,随着那些嘈嘈切切的琴瑟声苏醒,然后如海浪般气势汹汹地袭来,瞬间将他扑倒,淹没,然后吞噬了干净。 他的手脚发凉,身躯也变得有些僵硬。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无为靠着头顶那一抹清明,便是狠狠一咬舌头,然后凭借着那股意志力,企图抗拒。 不见凌云阁,不见楼梯,就连那团如浓墨般的迷雾也是不见踪影。 再回首,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立在眼前。 阳光明媚,庭院内丝竹管弦之盛,不绝于耳。来往佳人个个搔首弄姿,曲水流觞不尽饮,哪里似在人间。 那些觥筹交错的大人们,谈笑风生的宾客们,都是无比得意自在。无为站在一张四方檀木桌子旁,忽然发现,自己比那张桌子,还要矮上一分。 他低头望去,发现身上这身衣服极为紧促,倒是样式,一眼能看出小厮打扮。 瘫坐在主座之上的那位富家公子衣裳不整,胸膛坦露。 他吃完一块糕点,不用示意,一旁的花红便立刻掏出手帕帮他擦拭干净,而另一边的女子则是喂上了一盅美酒。 富家公子谈天说地,无所忌讳。最令人瞩目的是,他与人说话总是将嘴角一扬,十足的邪魅模样。 他将一旁的花红抱在怀中,使劲揉捏,到深情处,端起一杯美酒,反而用嘴巴喂起了那花红。 “吴公子,你以后可得常来。这些姑娘们可是十分挂念你。自打上次你来了之后呀,这些个花红们见不到你,真的是茶不思饭不想,整个身子都瘦了好些。” “那怎么能行?吴公子好丰腴之美,这些个花红可不能都瘦了。不然,吴公子会不喜欢的。”一旁的公子搭讪道。 “姑娘们,你们可听到了吗?可得让诸位公子都尽兴些。” “无需多言,再上十坛桂花酒。”那吴公子大手一挥,又是一声令下。 之后便是一位长相较好的白面小厮朝无为勾勾手,示意无为去酒窖里传令。 这是个好差事,办好了还能得些赏钱。可无为却如傻子一般,久久不动。 自有其他小厮争抢着去做,于是,很快那十坛桂花酒便齐齐上桌。 一旁的白面小厮将酒坛拿起,毕恭毕敬解开泥封,笑脸谄媚:“吴公子,我来替你斟酒。” “祝贺公子月宫折桂,博得美人归。” “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生的?”那吴姓公子脸上微红,在那小厮脸上轻轻拍了三四下,小厮脸上通红。 就在小厮企图跪下之时,那吴公子说道:“生了你这么一张好嘴。当赏。” 当色如白雪,十两一锭的元宝赏赐给那小厮之时,引来周围好多人的羡慕之情。 偏偏无为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 那女子模样虽说俊俏,落在这些花红中间,却不出众。她一袭绿色衣裳,也没有资格落座,只落得个帮末座的公子哥揉肩捶背的活计。 吴公子在一位花红腿上轻轻抚摸,混着声乐,敲打着拍子。他醉眼惺忪,指着无为,朝那老鸨说道:“我看着这小厮皮囊不错,我刚好府里需要这么一个玩意儿,你看,他值多少钱,我带走了。” 那老鸨斜撇了一眼无为,然后堆起熟络笑意,说道:“真不知道这傻……小厮哪里来的福气,竟然能被吴公子看中。不过,吴公子,他脑子有些不灵光。” “照你这么说,他是个傻子不成?本公子看错了?” 老鸨硬着头皮,却立马反应了过来,“那吴公子怎么能看错呢?肯定是吴公子慧眼识人,我们这些人都看错了。他不是傻子,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东西。”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他了。赶明儿,你给我送到府上去。”那吴公子不以为然道。 三言两语,便是决定了无为的去留,甚至是生死。 就在这时,那绿衣女子冲了出来,跪在吴公子面前,说道:“感谢吴公子厚爱。只是我家侄子有些痴傻,怕是会伺候不好公子。” “哦,你又是什么人?”吴公子挑眉问道。 “这不过是我院子里的一个过气花红,说出来,吴公子也不会认识的。不过,那小厮确实是她的侄子。” 那绿衣女子赶忙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傻小子也不过是我捡来一个孩子。痴痴傻傻的,也不知道有几年的活头。若是伺候不好公子,扫了公子雅兴,那就不好了。如果公子真的有意这么个小玩意,楼中模样比他俊俏的,多得是。” “伺候不好没关系。哪个院子里不打杀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呢?”吴公子颤颤巍巍站起身,一声冷笑,“痴痴傻傻也没关系。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想知道,这钱能不能把白痴变得聪明?” “不过,既然有模样比他俊俏的,那自然是更好不过。” 绿衣女子脸上一喜,赶忙点头称是。“多谢公子。” 吴姓公子朝另一边的花红示意,要来一盅美酒,岂料,下一刻,他手腕一抖,便是将那盅美酒尽数泼在绿衣女子身上。紧接着,他伸出一脚,狠狠踹开,将绿衣女子踢飞。力道之大,那绿衣女子后退半丈才停住。 富家公子再不见先前的和善,不,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和本公子讨价还价。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破鞋烂履,什么低贱货色……” 一如当时的狠辣,无情。 绿衣女子发丝凌乱,蓬头垢面,显得有些狼狈。 她缓缓挣扎起身,嘴角一丝鲜血溢出,脸色异常惨白。 另一旁的老鸨依旧是打起笑脸,陪笑道:“公子教训得是。” 画面一转,在外人眼中的痴傻孩子来了那绿衣女子的床前。 手心处传来的是一阵痛觉,是指甲刺破手心的疼痛。 可是无为还是那般痴痴笑着,傻傻看着。 绿衣女子有些艰难地摸了摸无为的发梢,然后掏出手帕帮无为擦了擦满是泥土的脸,说道:“小叶子,是疼不疼?” “不疼。”无为摇了摇头,嘴角一笑。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粗布手绢,手绢展开,里面是一块糕点。 可惜,方才他被那些小厮欺负之时,糕点早就被压扁碾碎,哪里还有半分看相。 绿衣女子吃下那块糕点时,眼角似含着泪。 无为闭上眼睛,就那般睡在绿衣女子床榻之上。 耳边传来的是绿衣女子的哭诉。 “是我没用,连你这个小家伙都保不住。” “小叶子,以后你还要再痴傻一些,这楼子里容不下那么多的聪明人的。” “或许,那算命先生说得不错……” “我真不该让你随我这个倒霉鬼的姓。连累了你。” “小叶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小叶子……” 谁又能察觉到,痴傻孩童的小叶子,心中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杀意,后面又能做出那般的狠事? 待到绿衣女子沉沉睡去,已经是半夜。 小叶子从被窝中爬出,然后蹑手蹑脚往厨房走去。 往日里,他被那些小厮逼着到厨房偷东西,对这条路早已经是十分熟悉。 他反复挑选,最后选了一把白天里刚被厨房师傅们磨得十分锋利的剔骨小刀。 “必须做出决定了。”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这一辈子,他只有一个亲人,便是那个绿衣女子,名字也是十分好听,叶小花。 叶小花曾在他小时候,希望他痴傻一点。虽然他现在也不大。 可是任谁想不到,仍在襁褓中的婴儿能听懂人话。 这楼子有时是天堂,是有钱人的天堂。只要有钱,那些人可以为所欲为。 这楼子更多时候是地狱,是那些杂役的地狱。被人打骂是每天都能发生的事,碰到主管心情不好之时,被打杀也是常有的事。 对于小叶子来说,这更是一座泥泞。 哪怕是树上最鲜艳的叶子,掉落在泥泞里,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的。它迟早会腐烂,会消失。 小叶子,这只有姓,没有名。 按照叶小花的说法,没有名字才好养活。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父母都没有,何须在乎一个小小的名字呢? 他决定守在叶小花身边,等他再大一点之时,便带着叶小花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这之前,便是他知道自己身份不俗,壮志满怀,也只能依靠痴痴傻傻来掩盖。 “天下怀心,无为可治。” 这是他那块贴身玉璋当中的寄语。也是叶小花无疑念出的话语,最后变成了叶小花瞒着他独有的秘密。 他可以没有野心,可以整天做着一两银子和一个铜板的选择,事后被人取笑。 然后,今夜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仅他要被送给那个吴大公子,就连叶小花也要被送入到下等杂役的院内。 他脑海中浮现那位富家公子的霸道狠厉,浮现出前世听得无数次,却没有让他太过激动的话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时他念出口,竟是自带一股子决绝。 他的命不值钱,可是不想如此葬送。更重要的是,叶小花必须好好活下去。 月夜之下,无为还是推开那扇房门。 床榻之上,两人睡得昏昏沉沉。 酒里的蒙汗药成分不重,他另外贴心给两人点了一份迷香。 手里捂着湿毛巾,无为将剔骨小刀举起,一刀砍下,砍在那不可一世的吴姓公子脖颈之上。 没有停手,第二刀变成直刺,他将那刀刺在吴姓公子的心脏处。 吴姓公子睁眼之后,没来及惊呼,便死绝了过去。 那双眼大大的,满是震惊,还有几分不甘心。 死不瞑目。 他往前一凑,要去确认那张脸,发现那张脸上是鲜血污秽,有些凄惨。 那张嘴巴大大张开,却再也喝不下任何一杯美酒了。 第44章 客至 本来做完这一切,小叶子便可以收手。 奈何这时,那花红的手攀上了吴姓公子的壮硕胸膛,发现自己的指尖湿润,手掌也有些湿漉黏糊。 她下意识的想去摸那张英俊的脸,奈何吴姓公子死绝过去。 “吴公子……”她一个惊醒,起身之后,赫然发现床前站着一个小孩。 面对相同的处境,无为没有任何心慈手软,手中剔骨小刀祭出,刚好落在那花红的脖子上。 “啊”的一声,那女子的一声惊呼,终于是惊动了整个楼子。 ……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有趣有趣。”不知何处,一个声音喃喃道。 离开那楼子,径直往东,他开始拿起了破碗,手里也拄着拐杖,随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茫然前进。 那一年,天怒,大旱,灾降。 一路之上,他见到尸骸满地,饿殍遍野,流州大地上,易子而食,析骨为柴,好不凄惨。 因为年纪较小,人群当中有些不善的目光,他选择在一个无星黑夜悄悄离去。 离开人群之后,他终于将脚从拐杖放下,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乞讨的问题了。 因为一路上,哪里还有什么富人施舍,多的是骨瘦如柴的灾民,面黄肌瘦的大人。 在一处地上无一根杂草的村子里,一群饥民正围着一个六岁的小孩,眼睛里泛着贪婪的绿光。 小孩长得黑不溜秋,眼神无光,看上去也有些痴傻。 在那些饥民的眼中,那小孩便是行走的粮食。 “快跳,快跳进去。” 那小孩面前摆着一口大锅,无为看着那些人,仿佛看到了一匹匹饿极了的瘦狼。 本不愿惹事,奈何那群饥民也看上了自己。 “我们不想浪费力气了,你看上去还算干净,也跳进那口锅里。” 饥民头领掂量起手中木棍,故作凶狠道:“若是不想被我们打死,你就从了我们。也算做一回好事。我们会感谢你爹娘的。” 那些饥民们行动缓慢,就连双手都不能离开地面,无为看着他们,好似看死人一般。 “不是不想浪费力气,是你们根本没有力气了。” “若是被你们两句话诓骗进了锅里,那我一路辗转数百里,岂不是大笑话。” “可惜的是,我还有力气。” 饥民首领哈哈大笑,奈何底气不足,比哭还难听,他指了指无为,问道:“有力气就能活下去吗?你觉得,附近这几个村子哪里还有食物吗?” “你逃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既然躲不过,那我就只能另外想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饥民头领眼皮子耷拉着。 无为没有多废话,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选择再一次挥刀,砍死了那个好言相劝的饥民头领。那把柴刀不算锋利,最后卡在了饥民头领的脖颈之上。 无为慢慢抽出那柄柴刀,对着周围的饥民说道:“我不会这么死的。若是你们想活下去,就自己想办法。” 当然,无为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个小女孩。 “我叫无为,你就叫清净,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 这一次,画面不再流转。 一声轻咦,那个声音当中透漏着些许惊讶。 明明身前无一人,无为淡淡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虚空当中,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都几百年了,总算出了一个可造之才了。” 无为只觉得那声音当中带着一些遗憾,“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看你有没有胆量推开这扇门了?” 突然,无为眼前出现了一扇紧闭着的大门,往上一看,大门高逾一丈,颜色也是一片土黄。 这道门自然不是真实的大门。 无为意念一动,双手扣在大门之上,轻轻一推,发现大门纹丝不动。 “桀桀,等你能打开门再说。” 无为手指轻弹,那声音滴滴答答,似雨水滴落,极其有节奏,又好似叩门之声。 下一刻,无为双手用力一探,这一次毫无保留,猛地一推。 伴随着吱呀一声,那扇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客已至,主人自然现身了。 一道悠扬声音在一方天地中响起,贯入无为的耳中,好似落在他心间。 眼前所见,乃是一片一望无垠,无比荒凉的沙漠,只是天上那轮骄阳也没有多少光彩,天色有些幽暗。 不用迈步,无为便已经入了荒漠当中。 脚底黄沙传来的触感,是那般的真实。 而更令无为心动的是,那个身影就在眼前。 “无为哥哥,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声音丝毫不差。话音未落,那个身影便径直扑向无为。 无为低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重要了,只要有无为哥哥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那个身影摇了摇头,随后将整个脑袋趴在无为的肩膀之上。 下一刻,无为右手举起,然后呼啸落下,落在了那个身影的首级之上。 “无为哥哥,你怎么忍心呀?” 眼前一切很快被斩断,天上骄阳光彩大放,地上黄沙漫天喧闹。 无为手中捧着一抹黄沙,发现眼前再也没有清儿的声影。 “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成功地通过了老夫的考验。” “只是,你如何判断出那位女子是假的?” 无为一笑,说道:“事实上,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更何况,我的清儿是不可能这么温柔的。” “所以,你何必装神弄鬼?现出你的真身。” 远处天边突然出现一个灰色身影,只见他双腿盘坐,就这般漂浮着。无为极尽目光所看,发现那是一个白须白胡子的老头。 “既然通过了我的考验,说明你有一定心性。”白发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神情微怒,呵斥道,“只是,见了你家老祖,为何不跪?” 为何不跪四个字在这片沙漠中盘旋,好似一道道重锤落在无为心中。 见到无为一时沉默,没有任何动作,那白发老者竟是再一次加大了声音,“卫家何时除了你这等不肖子孙?尔等还不报上名来。” “否则,老祖打断你的双腿,然后逐你出家门。” 这一次的话语更加严厉,当中的威严也是足够震撼人心。 紧接着,那白发老者向前飞来,竟然是数息功夫之间,就来到了无为身前。 无为这才记起,眼前老者的容貌与卫家祖祠里的那张画像有些相似,不过,眼前之人更加狠厉鲜活一些。 莫非真的是卫家老祖?无为心中存疑,瞧着来人,眯眼说道:“我不是卫家之人。” “那你是何人?”那老者一挥衣袖,冷冷问道。 “这一点你不需要知道。”不待老者反应,无为竟然再一次举起右手,比作刀刃,划向了那白发老者。 “小子怎敢无礼?”那白发老者胡须被风扬起,然后衣袖一挥,一道劲风吹来。 “就让你尝尝我卫家凌云拳的味道。” 片刻之间,无为只觉得那老者身形高大了起来。眉宇之间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英气。 只一拳挥出,周遭沙漠当中就是一个声浪袭来,顺带卷起飞沙无数。 那拳影重重,尘土飞扬,最后将无为包裹在当中。 无为划掌为剑,左砍右划,很快就将黄沙刨开一个人形大小的洞口。 “还算有些门道。” 瞧着自己的杀招被破解,白发老者也不气恼,而是抚着发白胡须,点头称赞。 无为不卑不亢道:“原来真的是卫家老祖。” 看到无为终于低头,卫凌云也不计较之前无为之所作所为,而是问道:“小娃娃,你为何来到了这里?” “事出有因,我原来是登楼救人,无意参悟凌云录,不知被何人算计,误入此地,请老祖见谅。”无为言语虽然客气,可是神态不见任何谦恭。 卫家老祖张了张手,笑着道:“既然不是我卫家子孙,那便是与凌云拳无缘分。我也不想与你多做纠缠。看来你已知错的份上,这样,你跪下磕几个响头,我放你离去便是。” “老祖说笑了,我何错之有呢?何况我还不是卫家子孙,让我给你下跪,这事是万万不可能的。”无为解释道。 “孺子放肆,不闻死者为大乎?”老者大声喝道。 “死者已死,老祖老而不死,算不上死者。”无为毫不畏惧,笑着说道。 白发老者侃侃而谈道:“话说,当年我参与抗击滔天魔教,对江山社稷有劳,于黎民百姓有大功。孺子就算行我跪拜之礼,也不算吃亏。” “是不是人一死,就想着什么能福荫家族,庇佑后代,才这么喜欢叫人下跪呢?”无为言语也有些放肆起来,“还是说,你生前跪得太多,才迫切希望从我这里找到些许安慰?” “小子,你真是放肆。”白发老者终于大怒。 “放肆又如何?普天之下,若是我想跪拜一人,定是他得到我认可。若是我不想跪拜,便没有人能够逼我下跪。谁也不能。”岂料无为立于此天地之间,竟是凛然不惧。 在旁人看来,卫凌云一手创立卫家,传下如此基业,使得卫家绵延数百年,这等风光,受世人敬仰,也是应该。 可偏偏遇到了无为,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用他教导清儿的话,就是剑客重诺,守信,不可被人欺之以方。 “好大的口气。你这后生如此不识相,那就休怪老祖囚你百年,毁你神魂。” 面对如此威胁,无为上前一步,仰着头对着那身在高处的白发老者,并指说道: “你充其量不过是一缕神魂,若真的有本事,那就试试。” 若说之前的话语还算客气,那么此时的话语就无异于划破脸皮。 而无为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无知晚辈,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卫凌云的双脚落在黄沙之上,他的双手手指尽数握拢,汇聚成一个拳头,使得无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周围的空气也被凝固一般,再没有一丝轻风敢放肆,一粒沙尘敢逾越。 一拳,这一次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拳。风沙倏然飞扬起来,好似一团黄云,缓缓吹向无为的衣角,拂向无为的脸颊,更似一位女子的柔情之意。 卫凌云身死数百年,其凌云拳根本没有多少人见过。 风无影,云无痕。 很快,无为的衣裳之上,脸颊之上,是一条条细小的伤痕。 如今感知到那拳头上的危险,无为清楚,这个老者实力不可小觑。 可惜,哪怕如此,无为并不见如何慌张。 “在现实世界,我或许不能握剑。可在这方天地,我就是绝世剑神。” 一念动,无为手下便出现了一柄不知材质的长剑,再一次挥舞起来,没有丝毫晦涩,好似行云流水。 拳风骤急,黄沙猛卷,那女子的抚摸眨眼就变成了铁匠手握大锤,狂风骤雨般的捶打,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没有任何实质的碰撞,因为在凌云拳的影响之下,黄沙本就属于有形无实之物。 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长剑砍不到黄沙,偏偏黄沙能落在长剑之上。 所以,无为手持长剑,只能一味地采取防守之势。 他以长剑衍化滴水不漏之意,可是最终结果显而易见,只有失败一途。 这本来就是黄沙的世界。 黄沙伏地又漫天,好似一条在领地盘旋狩猎的毒蛇。 它一呼一吸,极有规律节奏。吸进去的是冰冷的沙尘,而呼出来的是一道道炙热的杀意。 渐渐地,无为的视野里只剩下黄沙。 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有的只是黄沙,那般纯粹,几乎再也容不下其他万物。 因为纯粹,所以天上骄阳不可见。 因为纯粹,光也不能直射大地。 因为纯粹,所以强大。 早已分不清是黄沙的切割,还是狂风的削砍,最后只听得“叮”的一声,在黄沙的不断侵袭之下,无为手中幻化出来的长剑终于断裂开来,连带着他本身也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虚弱到了极点。 风沙停歇,自然是卫凌云停止了他的攻击。 无为抬头,只见那人依旧是漂浮在半空当中,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怎么样?无知小辈,现在知道错了吗?” 第45章 主不安 此时二人相距不过一丈有余,偏偏无为还是没能看清楚那卫凌云的真容。 说来古怪,自从无为见到卫凌云第一眼起,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始终不清楚那一丝古怪在哪,可偏偏他的直觉这般告诉他。这种直觉曾经多次救他于水火,也由不得他不信。 “我本无意于凌云录,也不在乎你的狗屁传承。我只是想要救人。”无为一字一句道,丝毫没有居于人下的觉悟。 “而像你这种装神弄鬼的残魂断念,根本不值得人敬重。” 卫凌云不见丝毫动作,神情有些阴鸷地盯着无为吼道:“无知晚辈,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你这是在找死。” 话音未落,凌云拳再度挥出,风卷黄沙,朝着无为掠去。 “我这个人不喜欢找人麻烦,更不喜欢被人麻烦。”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卫凌云,现在我就要将你打落尘埃。” 哪怕防守再严密,也防不住那细小的黄沙。 既然如此,那他只有采取以攻代守的法子。 一念至此,无为手中的长剑再度汇聚,不过,这一次,那柄长剑之上隐隐泛着一抹寒光。 手中长剑一划,便是一道剑光,那是世间最完美之一,也是天圆地方的天圆,这个圆不仅圈住了自己,更挡住了黄沙。 下一刻,黄沙骤起,若是细看,会发现,那些黄沙纷纷是被一道亮光所卷起。 积沙成势,然后汇聚,升腾,最后直冲云霄,好似一条黄色巨龙直冲云霄。 狂风或许可以摧毁长剑,但绝不能阻挡这条黄色巨龙。 龙卷不息,那巨龙便威势无敌。 伴随着一声龙吟,无为身形一闪,直上九龙,长剑在手,便是融入龙首当中,直冲而下。 卫凌云自然是抵挡不及,终于被打落在黄沙之上。 “你这道意境是何从处感悟而来?此等意境,根本非人力所能比拟的。”卫凌云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无为一声冷笑,不屑说道:“神念世界,念之所及,就无所不能。这点浅显道理,你都不知道吗?” “你看看你,卫凌云,你又吃瘪了。方才本大爷就说过,本大爷和你这个晚辈一起动手。偏偏你还自恃身份不同意。现在好了,这被人打落在尘埃里的滋味,可还好受?” 那道声音里满是玩味,显然没有将卫凌云放在眼中。 “叶无为,是。本大爷可是知道你滴。” 就在这时,从虚空当中又走出来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头齐腰红发随意披散着,嘴角高高扬起,身上那股邪魅令人动容,最令人不舒服的是他身上那股子猖狂味道。配上那双倒三角眼,可谓是极为令人讨厌。 卫凌云神情有些颓然,方才无为那一剑的风情只有他能领略,便是当年巅峰时的他,也不见得能抵挡住。 若不是此时他所有的是神念之身,怕是已经再死一次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无为这才确认,方才再度经历那如潮水般的记忆,竟是这少年一直在当看客。 “不过,你这小子太过无趣,竟然不让本大爷看完。真是没有意思。” “现在,本大爷赏你一个机会,将你后面那多年的记忆贡上,本大爷可以考虑考虑,送你一番机缘。” 无为回答那红发少年的只有一句话:“若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你可知道本大爷是谁吗?若是本大爷赠人机缘的事传出去,你知道排队的人能从青州排到灵州吗?本大爷乃是这神州之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说到一半,那少年旋即摆了摆手,干笑一声,“算了,和你说这么多也没有用,还是先让你这个无知小辈尝尝本大爷的厉害。” 突然间,红发少年的手中凭空幻化出一个小铜鼎。 “镇灭妖邪。” 那鼎自少年手中升起,而后越变越大,铜鼎之上的纹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铜鼎四足二耳,通体呈现青色,质地古朴而坚硬,双耳之上纹有浮雕青云,鼎身外面只见一片祥云,隐隐有神物藏在云中。 上古之时,神灵常以巨鼎镇压世间邪物,邪物常常无所遁形,最后被巨鼎化为齑粉。 铜鼎之上的纹路发出白色亮光,浮雕的青云渐渐扩散,当中神物也开始展现神通。 那是一条金色巨龙。 只见龙首威严,龙目威严,龙尾嶙峋,独独不见龙身,生有五爪,贵不可言。 一声巨大龙吟响起,那青云就将无为罩在当中,下一刻真龙发威,无为只觉得自己四肢以及头颅被金色巨龙牢牢锁住。 无为头颅被巨爪向后拉去,他看见那金色巨龙缓缓张开巨口,嘴巴里的那一口龙息,却是迟迟不见。 仅仅一招,便将无为降伏,这便是红发少年的实力。 而无为也十分清楚,那口龙息没有喷发,绝不是因为巨龙的怜悯,而是红发少年有意为之。 就像,暴风雨之前还有片刻宁静。 只是,此时,这股子宁静却是那般的沁人心脾,寒冷彻骨。 “本大爷且问你,此时何年何月?” “天启九百九十五年十二月。” “看来本大爷苏醒得还不算太晚。”那红发少年有些欣喜笑容,再度问道,“江湖当中,可还有七罪言?” “七罪言,言七罪。独断江湖纷争,神兵分榜,豪杰扬名。自然是有的。” “那天上白玉京可还曾在人间?”少年又抛出一个问题。 “自然是有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人间诸般富贵,与众生同乐。”无为说话极为利索,回答得极快,在红发少年眼中,成了怕死的表现。 “既然如此,那中州剑道圣地可还在?” “百载圣地,千年传承。独剑道圣地屹立不倒,至今,江湖当中的剑主十有七八出自于此。” 红发少年十分满意无为的表现,赞道:“对嘛,早这样合作不就好了吗。非得逼本大爷出手。” “最后一个问题,中原铸兵一脉的谢家可还在?” “谢家??”无为一愣,不解问道,“哪里来的谢家。便是中原出名的家族,也没有谢氏这一脉。” “什么?”那红发少年猛地一惊,“你说什么?竟然没有中原铸兵一脉的谢家。那可是当年的顶尖世家之一。可与白玉京一较高低的存在。” “人间岁月,沧海可变桑田。而百年飞逝,一个世家陨落,并没有多么令人意外的。” “当年谢家可是铸造了……”红发少年说到一半,旋即停嘴,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自嘲道,“算了,本大爷和你一个无知小辈说这些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一次次被人称作无知小辈,无为也不气恼,而是在心底细细打量,这红发少年应该是多年不问世事,察其言,观其行,这一手的神通本事,这红发少年确实当得起来历不凡的评价。可这神州之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又是何人呢? “前辈,现在你话问完了,是不是轮到我问一问了?”无为浑然没有受制于人的自觉,依旧开口问道。 “这声前辈还算真诚。”红发少年点了点头,笑道:“当然,本大爷可是很公道的。不过,说不说,看本大爷乐不乐意了。” 无为缓缓说道:“我本无意打扰两位前辈,只是我家小侍女在参悟凌云录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我进了凌云阁之后,只是为救我家小侍女的。没想到……” “没想到先是碰到了卫家老祖卫凌云,然后碰到了本大爷我?” “正是。”无为答道。 红发少年似乎想起了某件事,又问道:“对了,你家小侍女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清净。”无为补充道,“她叫魏清净。至于长相嘛,倒是没怎么特别。不过,她是个剑客。” “我想起来了,是这个剑心通明的小姑娘吗?”红发少年一拍手,只见一个沉睡的身影立马出现在他身旁。 无为定睛一看,发现那少女正是方才分开不久的自家小侍女无疑。 “清儿,你快醒醒。清儿,我是你家少爷呀。”无为也顾不上自己处境,大声喊着,企图幻想熟睡的清儿。可惜,徒劳无功。 “没有用的。”红发少年将手放在额前,然后虚托着,似乎在思考某件事。 片刻之后,红发少年解释道:“她和那个叫罗通的少年打斗,机缘巧合之下,唤醒了凌云录的灵识,所以两人都被关在这里。” “不过,也多亏了他们两个,本大爷才比上一次苏醒的时间早了三年。” “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本大爷做很多事了。” 红发少年笑容满面,对着无为道:“说起来本大爷还得谢谢她,若不是她那道臻于大成的意境,也绝不能破开那道禁锢本大爷的枷锁。那道意境叫什么来着?” “银河。” 红发少年打了一个响指,说道:“对,就叫这个名字。不过,本大爷游戏额不明白,什么时候世间竟多了这样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了?本大爷明明记得三山五岳,江川河流,并没有这个河的。” “那不过是晚辈信口胡诌的。所以清儿也就用了。” “如此说来,世间不曾有此大河?” “说来惭愧,是晚辈爱好银河,希望银子汇成河流,流向自己的腰包,所以有这个想法。” 事实上,无为也只能硬着头皮胡诌,总不能说,他知道此河不在神州大地之上,而在九天之上,可揽括无数星辰。 好在那红发少年也没有多计较,而是又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那你会不会这道意境?要不,你也给本大爷来上这么一剑?” 无为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还有这种奇怪的要求,给这红发少年来上一剑,且不说自己会不会,万一逼急了这红发少年,他恼羞成怒,用清儿做挡箭牌,那又该怎么办呢? 说到底,目前就是形式不如人,无为只有低头的份。 无为提议道:“我可不会那一剑。要不这样,前辈先把她放了。我或许可以帮前辈想想办法。” “放了她?”红发少年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滴。她现在可是本大爷的人。本大爷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这话说得极为猥琐,而在无为听来,更是不讲道理。自己家小侍女明明才离开自己不过半日时光,再见面之时,竟成了别人的人?这找谁说理去?? “你也不用误会。本大爷就是想和她做个买卖。本大爷帮助她领悟三大无上剑意,助她早日踏入传奇之境。而相应的,你们只需要帮本大爷找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哪门子道理?”无为皱眉问道,“天底下哪有一人得你好处,两人帮你做事的道理?” “你这晚辈也不用诈本大爷。本大爷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本大爷看不了你的记忆,可是以本大爷的能耐,看这个小姑娘的记忆还不是简简单单的吗?” “你们从小便相依为命,本为一体,哪里是什么主仆。这小姑娘唯有认你一人,而你也是多次为了这个小姑娘……” 见这红发少年侃侃而谈模样,无为心头微紧,赶紧说道:“停停停,前辈,你且说事。当着面被人夸,我还是有些害臊的。” “既然如此,本大爷就不多说了。放心,这笔买卖,本大爷保证你不会吃亏。那三大意境就算在当年那个时代,也是可以独领风骚,世间难有敌手的存在。若是放到武学凋零的今天,更是了不得。” 武学凋零?听到这个词,无为一愣,他不知道这红发少年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他不由得打断红发少年的话语,说道:“前辈,请恕晚辈说一句,你说得这么天花乱坠,我又没看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信你?” 那红发少年也是一愣,想着自己方才所行,确实太过激动,言语也有些浮夸了。 旋即之后,红发少年笑着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如何才能相信本大爷呢?” 第46章 请前辈知晓 红发少年来历不明,明明年纪不大,偏偏一口一个本大爷,俨然是有所恃。 无为略微沉吟,然后问道:“前辈,不知道你生前曾到达什么实力?” “什么生前?”红发少年一摆手,有些不满无为的用词,嫌弃说道:“本大爷又没死,怎么能说生前呢?真实晦气。” 片刻之后,红发少年歪着头,似乎在回忆,随后,他缓缓说道:“不过,这实力嘛,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到达了还虚境界。” 红发少年说完之后,双手负后,一脸的傲娇,好像在等待着某声惊呼,他微微撇过头,企图从无为眼中找到几分惊叹与倾倒之情。 可惜,他失望了。 红发少年从无为眼中看到的是一阵疑惑,还有几分讷然。 “本大爷说的是还虚二字,虽然境界极高,也可能是你毕生也到达不了的那一层,但是,你不用这样惊呆。” 无为皱着眉头,然后说道:“前辈,恕我直言,在当今神州天下,好像并没有这一层境界的说法。” “你小子懂个屁,本大爷当年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这境界的划分,也有几分本大爷的功劳。”红发少年也是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言语当中,有几分骄傲,更有几分感概与缅怀。 “据晚辈所知,按照当今天机阁的划分方法,顶尖高手之下有三流,顶尖高手之上,也有四层境界。” 说到这里,无为有意停顿,那红发少年微微沉吟,示意无为道:“你且继续说。” “感知体内气机,汇聚成意境,乃为知意之境,。” “其后,我也不甚清楚。好像是叫凝神之境以及化虚之境。最后那一层境界,更是十分神秘。我也不知道什么名字。” 其实,当时无为本有机会看完那卷丹青,偏偏那阁子里有高人劝阻,说道多看无益,只会平添阻碍。他也就草草翻了两眼,却也模糊知晓了三个境界的名字,也明白了踏入知意境界,乃是顶尖高手的门槛。 红发少年眯了眯眼,却是没有从无为眼神当中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少年不是在说谎。这是他下的判断。 随即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红发少年脸上神情莫测,气息不断变化,身影也好似一团烛火,有些摇曳了起来。 “好。那本大爷是没法证明给你看了。”红发少年微微一叹气说道。 “不过,本大爷的承诺依旧有效,保证能让这个小娃娃踏入传奇之列。” 无为问道:“前辈,敢问什么叫传奇之列?” “通俗点来讲,便是天下最强之十人。”红发少年补充道,“当然,得除去那些不出世的长鼻子臭道士,还有那几个转世的哑巴和尚。” 最强十人,听到这个条件,无为瞬间心动不已。 眼前之人竟然有能力将清儿推入那最强的十人之列,他不由得大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无为知道清儿的武学天分不错,可练武这个东西,讲究的是基础。 入门越早,基础打得越夯实,那之后的修行,才能够事半功倍。 武学世家之流,便是从孩童未记事之时起,便开始摸骨筛选,有意锻炼培养。他们每天接受高强度的训练,然后以肉食补血气,以药疗伤,以丹强体,以功法养气,以秘籍自强。 世家所言的穷文富武,就是这般道理。试问,哪个一般人家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不瞒前辈,我家清儿练武才不过三年,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晚?”无为试探问道。 “那也无妨。”红发少年也知无为话语里潜藏的意思,朗声说道,“这个问题或许能够难倒别人,却难不倒本大爷。本大爷有的是办法。” 红发少年随口一言,显然不将天下最强十人放在眼中,这等口气,哪里是一般人所有?可若是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得晕头转向,那也太小看无为了。 无为不依不饶问道:“不知道,前辈何以证明?” “罢了。”红发少年眼前无为不见兔子不撒鹰,却也是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此时是他求人之时。他随后笑着道,“本大爷就知道你们这些人狡猾得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本大爷就先赠你一道功法,你待会不用太惊讶。” 那红发少年嘴里自念念有词,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汇成一道无上梵音,好似要将整个黄沙世界震碎。 “太上忘情非无情,看透凡情凝道心。道行浅薄不足虑,斩除心魔法自成。” “乾坤在手潜心修,万法随心任我行。修仙之道漫且长,自古无人少心魔。” “所谓幻象多精妙,万千情景如真相。万相皆空灵台通,身具般若万邪避。” 这道法诀,自然不凡。红发少年早已是烂熟于胸,此时他将六句法诀念出,这片黄沙所凝成的世界,竟然是震颤不已,那挂在天边的红日也是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痕,好似一只眼睛平添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颇为骇人。 红发少年不再念诵口诀,黄沙世界才平静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无为周围竟出现了六道金色梵音,一圈一轮,紧紧围绕着无为,最后缓缓融入无为那具身躯。而自己用鼎所幻化的巨龙,自己今日的倚仗,也是被那六道金色梵音所震碎。 饶是见多识广如他,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惊掉了下巴。 “这样也行?” 许久之后,无为缓缓醒来,再度张开双目之时,那双眼睛里星光流转,堪为动人心魄。 “这道法诀果然玄妙,”无为笑着道谢,“多谢前辈馈赠。” “嗯嗯,你小子识货就好。”红发少年转过头去,依旧是一副高手做派,只是那只本该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若是前辈能将全部法诀传授,不要说找一人,哪怕是找寻千人万人,晚辈也是义不容辞的。只是,不知道前辈要我们帮你找何人呢?” 这一次,轮到无为主动问话了。见识了这道法诀之后,无为哪里还不明白这红发少年的实力,所以,此时他说话的口气也是稍显谄媚。 好不容易从一片震惊当中醒来的红发少年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气结。传授全部法诀,说来好听,哪来那么容易。凭他这般天资,至今也只参悟了法诀的五六分而已。 红发少年神情微凛道:“找一个已死之人。” 无为不解问道:“已死之人,那是找寻他的坟墓所在吗?” “若是如此简单,你觉得本大爷会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吗?” “我要找那人的转世之所在。”红发少年也不再打哑谜,十分直接说道。 “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赫连远晨。” 无为察觉到红发少年说出这个名字之时,神情出现些许恍惚。 这是极不寻常的。 自看到这红发少年以来,他就表现得实力莫测,和他交谈许久,也是胸有成竹,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可偏偏念到这个名字,他会出现恍惚,说明了这个名字对他至关重要。是爱人还是兄弟?还是仇人…… “既然如此,晚辈就应下了。” 很快,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无为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你就不好奇那个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若是前辈愿意说,那晚辈不用问,前辈也会告诉我的。若是前辈不想说,以晚辈的才智,怕是套不出什么话来。所以,我相信前辈,说有说的道理,不说有不说的理由。” “果真是小滑头。”红发少年笑着道,“不过,本大爷喜欢,对胃口。来日方长,到时候你自然会知晓的。” “那晚辈需要做些什么呢?” 红发少年笑意更甚,指了指尚处在昏迷的清儿,说道:“你什么不用做。只需要告诉我她的名字即可。” 无为低着头,又是一阵沉默。 他早做好打算,若是以自己作为交易的筹码,以他的资质与来历,他有信心,无论如何都能争取来一丝扭转战局的机会。可若是小侍女清儿的生命为筹码,那便超出了他的心里底线。 “说了这么久,原来前辈还是看不上我。”无为嘴角一丝苦笑,话里更是半真半假。 红发少年嘿嘿一笑,说道:“你这话不假。还真是看不上你。要怪就怪你这小侍女资质太高,隐隐有天下名剑共主之资。本大爷实在是想看看,在本大爷的培养下,她能蜕变到如何地步?你不用……” 无为淡淡说道:“清净。她的名字叫魏清净……” 这一次,终于是轮到红发少年惊讶。在他看来,无为对这个女娃娃的态度,着实是紧张。 他不知道无为为何变得如此好说话。可此时,偏偏无为将那个名字如此轻易说出口,倒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想问,这个名字是真的吗?可话到了嘴边,依旧是没有说出口。 “前辈,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历。” “但是,我觉得前辈有必要了解一下我,我这个人不喜欢发誓。” “有些事,我习惯只做不说。” “若是任何人对我家清儿不利,不论上天入地,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这番话,请前辈知晓。” 这番话倒是充满了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旁人听见只会当作是一种警告,更有稍有血性者,也可以将它看作是一种威胁。 红发少年下意识裂开嘴角,想要放肆大笑。以他的资历见识,纵横江湖百年,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一个少年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 可,偏偏这个叫叶无为的少年眼睛里泛过的那抹坚决似铁和寒意胜雪,由不得他不正视,也让他微微震惊? 或许这个少年真的能说到做到? 不过,随即红发少年在心底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这样的实力,才是哪里到哪里,竟敢如此大放阙词。他嘴里则是随意应道:“嗯,知晓了。” 之后,二人也不多言语,只见空中漂浮了两个身影,一根手指轻轻落在魏清净的眉心之上,红发少年朗声念道:“天书十二卷无踪,大道三千不可数,吾为九秘所衍,今与人间女子魏清净结缘,吾倾尽所有助其大道圆满。魏清净助吾找寻赫连远晨之转世所在。此约落纸,望皇天后土共鉴,若谁人有所违背,天人共弃,万劫不复之。” 这番话语,倒是将二人的约定说得清清楚楚。 无为抬头望天之时,一道白色光柱落下,隐隐要将两人吞噬。 下一刻,只见一只大手赫然出现在红发少年的胸膛之上。 “都几百年了,你还是忘不了你的主人赫连远晨吗?” “卫凌云,你……” 红发少年万万没有想到,一贯老实且实力不出众的卫凌云,竟然选择此时对自己出手。 而更令他感到惊骇的是,卫凌云那只轻而易举穿透自己胸膛的手上,竟然包裹着一团黑色火焰。 这团火焰摄人心魄,当中饱含一股子毁灭的气息。 “不对,卫凌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神通?”红发少年微凛说道。 眼看着黑色火焰不断侵蚀着红发少年的神魂,变得越发的旺盛,卫凌云张狂大笑:“这种神通,我生前自然是不会。可并不代表,我死后就不能学会。” “这一切,都在那位大人的算计之下。对付你们这些本就虚幻的道印,果然还是噬魂之火管用。” 红发少年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那团黑色的火焰之上,兹拉一声,却沦为黑色火焰的燃料。 “堂堂的卫家家主,什么时候,沦落到做别人的走狗的份上了?” “走狗?”卫凌云另一手捏在红发少年的脖子之上,怒道:“我现在就杀了你这条败家之犬。” 红发少年面色痛苦,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魏清净的神魂之体往无为所在方向一送。 “小辈,带着她,快走。” 无为并不知道事情为何演变到了这个地步,看到飞来的自家小侍女,他下意识双手一伸,然后一揽,很快将魏清净抱在怀里。 “卫凌云,今天就让你看看本大爷的厉害。” 空中传来红发少年的大声喊叫,随后,一个身影似流星般坠落,落在黄沙当中,留下一个一丈大小的圆坑,坑内之人不知死活。 第47章 神仙打架 若是说先前红发少年有多洒脱,那么如今,他便有多么狼狈。 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出现在无为脚下,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坑中的红发上年浑身上下沾着黑色火焰,表情也有些痛苦,说不出的狼狈。 无为看到这一幕,对着空中那个飞速奔袭而来的身影,又多了几分忌惮。 此时得势,卫凌云一扫先前之颓废,厉声问道:“叶无为,你往哪里跑?” “前辈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在散步罢了。前辈如此神通广大,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不得不说,无为这一番说辞极为自然,表情也是显得无比真诚。更是将先前与红发少年做的约定抛之脑后。 可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无为想着自己与卫凌云无冤无仇,怎么也不会落得和红发少年一样的下场。 岂料,那卫凌云一声怒喝,说道:“果然厚脸皮,给老夫跪下,老夫可以考虑放过你。” “前辈,让我下跪不是简简单单的嘛,你先解决自己的事。” “废话真多。”卫凌云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随后,只见他一挥拳,漫天黄沙不见动静,他手中的黑色火焰凝成一个拳影,笔直落下。 “啊”的一声,无为将自家小侍女护在胸前,以后背接住了那团黑色火焰。 一阵火辣辣的切肤之痛,饶是无为这样性格坚毅的人,也是一声痛呼。 那股黑色火焰附着在背上,有几分野火焚烧枯草的蔓延之势,无为所受之疼痛也有越来越痛之趋势。 无为咬紧牙关,最后整个身子如虾米一样,弯成了一个弧线,痛苦地扭在一处。 “卫凌云,你如此行事,不怕天谴吗?”巨坑之中,传来一声质问。 “天谴?那都是愚昧的凡夫俗子吼人的玩意。你觉得,如今这天还能管得住老夫吗?”说话间,卫凌云一头白发与两抹白眉再度转黑,眉眼之间不见丝毫慈蔼与祥和。 “隐忍百年,你倒是演得一手好戏。”红发少年嘲讽说道。 “老夫能一手创立沐家,自然能屈能伸,怎么会演不了戏呢?”卫凌云笑着接话道。 “也对,一场哭坟之举就换来了立足青州。杀妾废子博得正道中人的原谅。最后,用结义兄弟的命来壮大家族。”红发少年咬牙说道,“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 “让赫连远晨杀了我?”卫凌云捏紧拳头,哈哈大笑,“赫连远晨他会吗?身为正道盟主,秉行正义,自诩不滥杀无辜,世人皆称之为大英雄。可惜,依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画地为牢的迂腐之人罢了,万万当不得英雄二字。” “哈哈,卫凌云,这般话语,你当年可敢说半个字呢?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自己才是真英雄不成?” “老夫当然不是英雄,也不想当那个英雄。老夫这一世要做的是兴风作浪的一代枭雄。”卫凌云双脚落地,随后一身黑袍加身,更平添了几分威严。 “老夫要做第二个百里朝歌。” “逐鹿山主的百里朝歌?哈哈,你觉得那逐鹿山现在还存在么?”红发少年浑身战栗,声音却是无比坚定。 “很遗憾地告诉你,当老夫死之时,你引以为傲的天道盟早已解散,可那逐鹿山却依旧傲立人世间。” 无为忍着巨痛,双耳不闻两人纷争,一手将清儿放在身前,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颊,说道:“清儿,快醒醒呀。别睡了” 红发少年突然大笑道:“卫凌云,想不到你连一个将死之人都骗。” “你也不必激老夫。”卫凌云或是隐忍太久,双手负后,翩翩落入巨坑当中,脸上一片得意之色。“你我困在这方天地数百年。你悟了百年时光,老夫也装了数百年的哑巴老实人。” “如今你快要死了。老夫不妨告诉你当年真相。” 卫凌云缓缓道来,声音悠长,似乎要将众人带回当年那个岁月。 “自古正邪不两立。当年天道盟主,也就是你的主人赫连远晨与百里朝歌战于那天王山。” “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百里朝歌一掌将你震碎之后,赫连远晨渐渐落入下风。可是,毕竟百里朝歌势单力薄,终于是敌不过天道盟的围攻。” “幸好,百里朝歌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呀。” “数百年来,无数武道天才,惊才艳艳之辈都没有堪破那道门槛,那百里朝歌竟能向死而生,成了世间那天选之唯一。” “最后,鸟兽灭绝,神兵利器尽数破碎,天王山附近大小共七座山峰,近百丈的峰峦被人齐齐削平。一切都被染成了血红。瀑布逆流,血流成河,就连那落日都是红色。” “死了,都死光了。不过,死得好。死得秒。” “他们若是不死,我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出头呢?赫连远晨不知用了什么功法,一路跌境,重伤垂死。他手下四大护法也都死在百里朝歌掌下,剑道圣地出来的四大剑主也死了三个,剩下得一人也是余生提不起剑了。” “这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场面,我怎能错过?于是乎,我也破镜了。只要我率领群雄,割下百里朝歌的头颅,日后我问鼎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好一番狼子野心。”红发少年一声轻哼,幽幽说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哪。” “可惜是真,可哪里有天算。只怪我千算万算,却还是错算了一个疯子。” “那个疯子竟凭借自己的一刀一剑,毅然挡住了我们的围剿和攻杀,最后带着百里朝歌翩然离去。” “哈哈,那人难不成是姜太玄?”红发少年明知故问道。 “正是,人称刀剑双绝,神锋无敌的姜太玄是也。”卫凌云也不狡辩,倒是难得地夸赞起了那人,“当年老夫伤在他手上,最后被那剑伤折磨多年,也不后悔。老夫只恨他死得太早,没有给老夫报仇的机会。” 红发少年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可笑。一个手下败将也能大放阙词,莫非真的是世道变了?还是卫凌云觉得自己打败那个名叫姜太玄的家伙? 那个年代天才群集,星光璀璨,除去赫连远晨与百里朝歌,便是那个名叫姜太玄的剑主可分去两分光彩。其余者都微不足道,包括眼前的卫凌云。 “在老夫现在看来,姜太玄比所谓的正道盟主还要来得逍遥。他奉行的剑道,才当得起正义二字。” 卫凌云又是一句话,给姜太玄做了个盖棺定论。 “没有立场的正义,哪里有立足的地方?”红发少年反问道。 “自诩正义的偏偏坏事做尽,邪魔外道者长的却是一副菩萨心肠。这又是什么道理?”岂料卫凌云反问道。 “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家主人一心以武林和平,天下大同为己任,何时有做过一件不义之事?”红发少年挣扎站力起身,表现出难得的激愤。 卫凌云笑着道:“赫连远晨是没做,可是他所领导的天道盟,你能保证,他们一件坏事都没做过吗?” “不惜以自己表妹做诱饵,设计以一女之信,俘虏百里朝歌,之后将人打落万毒崖,这是正道所谓的正义之举?天王山一战之前,逼迫蓝家那个女子饮下毒酒,试图坏百里朝歌的道心,这就是你们的正义?” “哈哈,什么名门正派,都是妍皮瘦骨,肮脏腐臭。” 这一时,红发少年却是难得沉默了。 “那百里朝歌身为邪道之主,哪里有半分洒脱不羁姿态,十足痴儿一个。”卫凌云最后一句,给当年那位逐鹿山主也下了一个结论。“爱美人不爱美人,我若是他,江山美人,都将皆在我手。” “所以,你注定只是一个宵小之辈。” 红发少年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火焰扑灭。他刚要开口说话,不料卫凌云一手前伸,朝他脖子伸去。 “子午断魂。” 红发少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身形一闪,然后双手一捏道印,凭空幻化出一对雪亮的弯刀状兵刃,随后没入黄沙当中。 卫凌云嘴角一扬,眼尖的他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对兵刃,正是天下奇兵谱当中子午鸳鸯刃。 先前他与红发少年多话,给足了红发少年缓息的机会。他倒是想看看,当年这个伴随赫连远晨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的道印有几分本事。 “可千万别让老夫失望呀。” 子午鸳鸯刃潜于沙,犹如双鱼嬉戏游于溪,相环相抱。很快,卫凌云的身前黄沙变幻,先是一沉,然后兀的一扬。 另一边,无为怎么也没能叫醒清儿,他低头一看坑中,发现那红发少年竟然能将黑色火焰熄灭,不由心头一震。原来这火焰是可以被熄灭的。 他心底一叹,要怪就怪前世受某种热血少年漫画的荼毒,觉得只要是黑色火焰,便怎么烧都不会熄灭。 于是,无为干脆闭上了双眼,开始慢慢感受着背后那团黑色火焰。 战斗还在继续。 虎待时而发,伺机而动。须俯首贴身于地,蓄力于顷刻之间,其后勃发,身形如雷电,双爪若冷锋。 那只白虎通体雪白,体型健硕,身上肌肉若虬,额头当中的王字无比威严,它高高飞起,两只前爪直扑卫凌云身躯,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如此攻势之下,哪里是常人可以抵挡。 可偏偏,卫凌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虎爪眨眼将至,他双手成爪,竟是丝毫不避,迎上了那骇人的虎爪。 这是大小有别,力量悬殊的对决。 却很快有了结果。 那对雪白的虎爪如初雪消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最后,就连那只雪白的老虎,也湮灭在一片黑色火焰当中。 做完这一切的卫凌云,双手怀抱在胸前,稍带嫌弃说道:“也不过如此嘛。你还有什么本事,给老夫瞧瞧。”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是春风得意么?”卫凌云大笑不止,“老夫现在好像能体会到当年百里朝歌那种试天下英雄于无物的感觉了。竟然如此美好,如此美好。哈哈。” “是狗仗人势。”红发少年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卫凌云的身上,更浇在了他的心头。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忘记,你当年哭坟求存,杀妾废子的小丑模样。” “当年姜太玄为何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在他眼中,永远都是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突然,卫凌云神情一冷,整个身上自带一股子凛冽的杀意。 红发少年视若罔闻,自是喋喋不休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你就想杀人灭口不成?” “你当真是该死。老夫这就成全你。” 激怒了卫凌云,红发少年依旧是无所畏惧,双手灵动,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 奇怪的是,那双手所经过之处,幻化出一条条金色丝线,勾勒出诸多玄妙笔划。 一片龙飞凤舞,便是一旁见识不凡的无为也认不得半个字。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寻常百姓便是过年之时,都会去往道观里求一道符。或是避祸驱邪,又或是祈求平安。总而言之,百姓们认为符文之功效,都是这般。 殊不知,上古时代,便有大能可以挥毫画符,击杀邪魔外道于万里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发少年的那道符箓终于成型。 没有半个人间文字,也没有半分人间气息。 那道符箓浑不似人间之所有,散发出一阵令人心颤的毁灭气息。 这更像是一幅画,一幅可以沟通天地的画。 卫凌云心中隐隐觉得画中似孕育着某物,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让那个东西出来呢? 黑色火焰再度燃烧起来,其后卫凌云双拳如风,就这般携风带火奔杀而去。 符箓当中生出一只尖角,那只尖角通体漆黑,上面布满金黄色的纹路,好似一盏满是碎裂伤痕的琉璃盏。尖角刚一出现,这方世界便是骤变,不仅雷声大作,天上霎时间也是乌云密布。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阵的雷声落在无为耳中,无为抬头一看,天空当中有一个黑色打洞,好似被某人捅了一个窟窿一般。 “休想得逞。”卫凌云毫不畏惧,单手握住了那只尖角。 数道雷电划破长空,紧接着,那几道闪亮的圆弧变成了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利剑,自高空飞速落下,精准的落在了大坑之中。 场面一时之间,慰为壮观。 察觉到背后的疼痛感减轻许多,无为不由得一喜。 可要怪就怪他处在巨坑旁边,花费了许久功夫,才悟出些许灭火的门道,不曾想一睁开眼,发现坑内电闪雷鸣,渐渐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势头。 他赶忙抱起了清儿,然后转头,头也不回地跑向远处。 “你奶奶-个腿,真的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呀。” 第48章 一掌之威 生前诸多荣誉加身,红发少年自然见识过一番广阔的天地,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死后之魂灵竟会消亡在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手中。 巨坑之中,雷霆将歇。 卫凌云伸出那胜过虎爪的双手,牢牢地钳住红发少年的双臂,随后用头猛地一撞,这还不止,卫凌云张开大口,按在红发少年的肩膀之上,一口咬下,红发少年躯体立即变得残缺不全。 往常神魂受损,以红发少年的能力,都能自动复原。这一下,他察觉到手臂的变化,经过卫凌云这一口,他的身躯竟没有半点复原的迹象。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红发少年觉得卫凌云的脸色更加红润了。 “想不到,哈哈,老夫也学会了这等拘养神魂的无上秘法。” 卫凌云哈哈大小,随后又张开血盆大口,干脆将红发少年的左臂咬下,这番模样,好似猛兽进食,好不血腥。 眼看卫凌云的神魂更加凝实,偏偏红发少年无能为力。 于是乎,他对自己的处境置若罔闻,好像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他对着天空大声喊道:“那小辈,你若再不出手,我们可都得彻底死在这里了。” 在这方天地,除去昏迷的魏清净,其他两人都是数百年前的老古董。 无为当然知道这一点,就在他将身上最后一丝黑色残焰扑灭,准备起身之后,小侍女魏清净却忽然有了动静。 只见魏清净缓缓睁开双眼,迷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为闻言一喜,笑道:“清儿,你总算是醒了。这是凌云录的神念世界。我们被困在……” “无为哥哥,太好了。你也在这里。” 还未等无为说完,清儿就将整个身子扎入无为的怀抱,她不像无为,对周遭的环境自然没那般上心。 “我们都好久不见了。清儿好想你。” 无为揉了揉额头,心中苦笑不已。是呀,自家这个小侍女还是这个大条的脾气。 “清儿,现在我们要去救一个人。” 事实上,无为没有多少时间解释,而清儿看着神情严肃的无为,也不再胡闹。点头之后,两人就来到巨坑旁边。 看着坑中还在僵持的两人,无为稍稍安心,然后喊道:“前辈,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 “你说,你们要救谁?” 一阵清风吹过,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无为二人身前。 犹如一堵墙挡在面前,无为赫然发现那人身材奇高,自己这般身高,竟然才刚刚到那人的胸膛。再看那一抹垂于胸前的红发,无为笑着解释道:“当然是救你啦。” 只是轻风一吹,那坑中的两个身影如泡沫般消散,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这两人的痕迹。 “叶无为,你看清楚,老夫到底是谁?” 听到叶无为三个字,无为一个激灵,再一抬头,却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 那一抹红发也好似变魔术一样,又变成了浓墨一般的漆黑。 “卫家老祖,没想到你还活着呀。真是太好了。”无为挥了挥手。 卫凌云的回应只有一句讥笑。“好一株随风倒的墙头草。” “前辈过奖了。晚辈不过是看得开,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卫凌云质问道:“先前你不是说,不管老夫是不是真的卫凌云,都要把我打落尘埃吗?” 无为皮笑肉不笑,答道:“都是后生晚辈不懂事,口气大了一些,前辈就当我放了个屁。” “下一步,是不是要老夫把你当个屁放了?”卫凌云似笑非笑,笑容里面几分玩味和嘲讽。 “正是,如果前辈愿意的话。”无为说起这话,倒是丝毫没有觉得羞耻。 “没问题。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卫凌云笑着说道。 眼看交易达成,无为问道:“请问何事,前辈尽管吩咐。” “很简单,用你最开始的那一剑,再来刺上我一刺。” 听到这个古怪的要求,无为心中一楞。心想,这活了数百年的家伙果真都是心理有些变态的。上一位扬言要让小侍女踏入传奇之境,结果死在这位卫家老祖的手里。而现在,这位老祖竟然要求自己再刺上他一剑,正应了前世那一句,我从未听说过如此奇怪的要求。 可很快,无为转念一想,现在卫家老祖好歹是数百年前的风云人物,此时气势正盛,他让上几分也是正常。 “前辈,你就别拿晚辈开玩笑了。” 卫凌云面色一冷,寒声问道:“你觉得老夫像是开玩笑的吗?” 话已至此,无为便是再挣扎也没有用,微微一咬牙,一柄长剑在无为手中再度汇聚。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长剑之上稍显黯淡,没有光彩。 “这剑上没有寒光。”这一点,卫凌云也是有所察觉,他很快就指出了不同。 这不是废话嘛。从一开始,无为本就没有想着出尽全力,所以剑上自然没有寒光。可惜,无为没能将这话说出口。 眨眼间,那柄长剑的剑刃之上泛着一抹寒光,对此,卫凌云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无为稍一停顿,本欲开口说话,不料,卫凌云抢先开口道:“尽管来便是。” 手中长剑一划,便是一道剑光,那是世间最完美之一,也是天圆地方的天圆,这个圆不仅圈住了自己,更挡住了黄沙。 “沙起。”卫凌云眯了眯眼,喃喃道。 下一刻,黄沙骤起,若是细看,会发现,那些黄沙纷纷是被一道亮光所卷起。 “聚势。”好似卫凌云才是出手的那个人,那积沙果真如他所言,迅速成势,然后汇聚,升腾,最后直冲云霄,好似一条黄色巨龙直冲云霄。 狂风或许可以摧毁长剑,但绝不能阻挡这条黄色巨龙。 至此,卫凌云依旧是一动不动,抬头看着那条黄色巨龙,细声道:“龙腾。” 龙卷不息,那巨龙便威势无敌。 “叶无为,你别让老夫失望。”卫凌云对着渐渐失去身影的无为嘱咐道。 伴随着一声龙吟,无为也不再犹豫,既然这卫凌云执意寻死,那也怪不了他长剑无情了。随后,无为身形一闪,直上九霄,长剑在手,便是融入龙首当中,直冲而下。 上一次,卫凌云抵挡不及,被打落在尘埃之上,败得凄惨。 那么,这一次的结果是如何呢? 卫凌云很快给出了答案。 只见卫凌云双手负后,长袍鼓起,随后他伸出右手,凌空一握。 天空当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只黑色大手。 黄沙柔细,虽旋转汇聚成势,声势骇人,似人力不可为之。 偏偏那只黑色大手突兀出现,然后就那般轻而易举掐住了巨龙脖子,好似乡下妇人提鸡掐狗般轻松。 很快,那条黄色巨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摧毁消失。 最后,龙首当中的无为也是跌落在尘埃当中,摔了个四脚朝天。 “无为哥哥……”清儿瞧着无为受伤,自然是紧张不已。她心念一动,手中凝聚出一柄厚重的大剑来。 “清儿,住手。我没有事。”无为哪里敢有半分的歇息,他赶忙站起身来,挥手示意清儿不要冲动。 “前辈,怎么样?你还满意吗?”无为一笑,也没有即刻擦去脸上的尘土,只是这一笑,模样十分狼狈。 在无为看来,先前卫凌云败得狼狈凄惨,那么现在他胜得轻松洒脱,自然气也消了,那么放过自己也是不在话下。 卫凌云将右手再度放到后背,自言自语说道:“这就是可问鼎天下的实力吗?果然是无比强大。” 无为双手一拱,熟络地排起了马屁:“晚辈就提前预祝前辈君临天下,世间无敌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晚辈就先退下了。” 说完,无为就牵着清儿的手,准备就此离去。 “且慢。”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天色已晚,前辈就不必相送了。”无为头也不回地摆手说道。 其后,无为脚下发力,一脚踏出,便是来到了三丈开外。 可惜,有人比他速度还要快。 只有一眨眼功夫,卫凌云便从他身后又来到了无为身前。 “老夫只说了你可以走,可是,这个小丫头得留下。” 这一次,那个身影没那般高大,可是在无为的眼中,却更加可怕了。 更令无为心头一颤的是,卫凌云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贪婪之色。 鄙夷不用说,自然是对自己的鄙夷。而贪婪,便是对自家小侍女的贪婪。 无为紧紧握住清儿的手,嘴里还是解释道:“前辈,你先听我说,我们主仆二人形同一体,早就是不分彼此的。” “那赤霄说她隐隐有天下名剑共主之资,老夫也想看看,她凭的是什么?” 红发少年竟然名叫赤霄,无为总算知道那红发少年的名字。 而听着卫凌云后半句话一说出口,无为心头顿感不妙。 虽然不知道卫凌云和红发少年的恩怨,可是,可以看出来,卫凌云心底对赤霄还是有几分认同的。 更加令人无语的是,那赤霄说的什么天下名剑共主,竟好巧不巧的挑弄起了卫凌云的好奇心。 若是无为的虚以委蛇只为二人保留生的希望。那么,接下来卫凌云说的话,将无为心底的那一丝希望彻底扑灭。 “老夫将灭她神魂,夺她之躯舍。念在你们情分一场的情况下,老夫可以留你一命。以后老夫做主来你做仆。” 夺人之躯舍,无为仅仅在前一世的修仙类小说里,才接触到这个词语。通俗点来讲,就是穿越者们都爱好的穿越之举动。 当初无为读小说之时,感受到的是那些人以先进之思想去改变陈破之旧世界的成功喜悦,抑或是意气风华,不可一世的成就王图霸业。 可是现在,他倒是难得地体会到被夺舍人的痛苦。 若是卫凌云夺舍了清儿,不,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便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清儿喂大,岂容他人染指。 眼看再无任何回转的余地,无为也不再作小丑行径。 当铺设在表面的那份人情被无情撕碎,无为尽显冷漠与凉薄,嘲讽说道:“老东西,你是在想屁吃呢。” 卫凌云静静站着,本以为贪生怕死的无为会乖乖奉上那个小侍女,他也做好了拘养神魂的打算。若是日后时机成熟,他再来夺舍这个少年,也不是不可以的。 岂料,少年翻起脸来,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叶无为,老夫看你是活腻了。” “废什么话,清儿,揍他。”无为也懒得和这个老东西解释,示意清儿动手。 清儿点了点头,问道:“无为哥哥,我可以打得他满地找牙吗?” 闻言,无为立马纠正道:“不是打得他满地找他,是把他杀得魂飞魄散。” 一言不合,战斗再次开始。 若是说无为提长剑,只显剑道之正,之直。 那么清儿提巨剑,便是一股锐气与杀气,扑面而来。 兵者,生而为杀。 清儿执掌手中的巨剑,眼中尽是杀意。这一次挥舞起来,极为稳重有序。 自左起一剑,呈现削砍之势。 自右生一剑,亦有划破之意。 而高手过招,片刻之间,便见真意。 卫凌云见此,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两剑的功底,可以看出这个女子已经练习过千万遍。 那两道剑痕相交,凭空生出一道凌厉,似可切割天地万物的剑意。 剑意虽自巨剑中衍生,可是剑锋锐利,非寻常之物可以匹敌。 之后,未见其物,先闻其声。 卫凌云眉头轻皱,竖起耳朵细细听响。 片刻之间,清儿身后出现数条小河潺潺,无数娟娟细流,流水叮咚,清脆作响。 清泉汇聚,溪水流响,最后归纳成一条滔滔大河,惊涛拍岸,汹涌澎湃,响声慢慢震耳欲聋,似雷声轰轰。 “银河。”清儿一声大喝,之后一条银色巨河自她身后呼啸冲出,大有一泄千里之势。 巨浪浪头高达一丈有余,直冲卫凌云,看似眨眼间就要将卫凌云吞噬。 “气势算得上磅礴,”卫凌云摇了摇头,再一次做出了评价。“可惜,还不够看。” 先前毁了万千黄沙汇聚成的黄色巨龙,如今面对泛滥的大河,卫凌云亦是丝毫不惧。 自从吞噬了那赤霄的神魂之后,他察觉到神魂前所未有的强大,内心里也是前世从未有过的自信。 若是那姜太玄在此,他也会让那剑客后悔。 甚至假以时日,哪怕赫连远晨与百里朝歌在世,也得折在他的手中。 巨浪近在眼前,只见卫凌云轻轻一挥衣袖,那看似汹涌的巨浪竟生生止住了势头,然后空中亦出现了一只黑色巨手,只一掌拍下,高一丈有余的银色巨浪顿时消散于无形。 无为心头一凛,一掌之威,竟至于此。 第49章 命不由天 卫凌云一手轻握,便掐断了黄沙巨龙;一挥衣袖,一掌拍下,拍散了滔滔银色巨河。 做完这一切,如果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卫凌云,那就是轻描淡写。 看到此情此景,清儿也是难得的低下头来。 在清儿的认知中,对于无为哥哥吩咐的事,她只需要照做,不必追问太多。 因为在她的心中,无为哥哥是不会有错。 那么之前无为哥哥说过,要把眼前之人杀得魂飞魄散,此刻,眼前这个黑发老头还未倒下,还没有死去,她便还没有完成任务。 作为一个侍女,她不会女红,不会针线活。记得小时候衣服破了,都是无为挑着灯,一针一线地缝补。 作为一个侍女,她不会伺候人,反过来,这么多年来,也都是无为伺候她洗脚。 作为一个侍女,她不会烧饭做菜,甚至有时在荒郊野外,还是无为下厨,做饭给她吃。 天底下没有哪家的侍女如此,事实上,她也不是无为的侍女。 她喜欢叫他无为哥哥,也喜欢他温暖的怀抱,更喜欢他称呼自己为我家清儿。 清儿是个孤儿,没有家。 那么有了无为哥哥之后,她才算有了亲人。 她没有名字,也是无为哥哥给了她名字。 按阁子里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说,被人送名字,便是欠人一条命。 她太笨,很多事情都学不来。 世间千万事,偏偏有一件事,她最是擅长。 据阁子里的人来说,她算得上极为有天分。 哪怕比起剑道圣地的天才,也不遑多让。 手中凶器为谁掌? 她势要成为无为哥哥手中最锋利的那柄剑。 就在无为想着该如何安慰自家小侍女的时候,耳朵传来清儿清脆的嗓音。 “无为哥哥,上一次,你说的什么意境来着。我想试一试。” 在现实世界,催动一道意境需要诸多条件。它不仅需要体内气机顺畅,调动自如,还需要对于天地气息的感知,以及对意境的感悟。 任何一者有所欠缺,都会无功而损,更有甚者,走火入魔也是常有之事。 所以世间绝顶高手才会如此稀缺。 无为想起之前为了帮助清儿领悟银河意境,带着清儿足足泛舟行船半年有余,其中每至一道大河凶波澜处,便停下感悟数日。好在清儿悟性惊人,仅仅游历三州之地,便领悟门槛。 可是在此神念世界,哪怕是无为,也无法知道强行催发意境会是何种后果。 他不愿清儿冒险,可是看着清儿眼神中的那一抹坚毅,他也只能点点头。 另一边的卫凌云倒是不怕二人拖延时间,说道:“你们若还有杀招,尽管使出便是。老夫拭目以待。” “那一道意境名为天山。” 无为方一开口,清儿便闭上了眼睛。 “天地初开,混沌未分。” “有山高逾数万丈,下立于地,上顶于天,每日增长一丈,不知时之几何,可谓天山。” “有一巨人氏无名,与山同高不可测,其力无穷不可量。” “巨人挥臂,竟一手砍向天山,天山断裂,崩塌离破。巨人观石头平整,有所感之,以手抚之,觉其锋利。其后,遂取石为器,视为初代兵,锋利无比。” “后巨人以兵凿垦,天山得平。” 在无为充满磁性的声音中,那段话语抑扬顿挫,便是一旁的卫凌云也听得入迷。 只是,这般神奇故事,卫凌云也没听过。 那么这少年是从何听来?疑惑心中起,卫凌云斜眼一瞥,顿时来了兴趣。 只见少女清儿手中的剑再一次挥动起来。 这一次的挥剑与刚才便是大相径庭。 先前清儿只是简简单单地挥出两剑,此时,清儿挥出了十数剑不止。 方才左削右砍之剑招极为干净利落。 现在,清儿变成了一位技法拙劣的画师。 她手中握着的剑,已不再是剑,而是成了一只偌大的画笔。 明明是同一柄巨剑,此刻在清儿的手下,凭空生出一股厚重之意。 巨剑铮铮,画笔嶙峋。 眨眼之间,她头顶便已幻化出一座模样可观的大山来。 山高十数丈,无为看着清儿满脸通红,也知晓这是清儿之极限。 清儿神情严肃,一瞬间,巨剑动若雷霆,天空中只见一道雪亮的银光闪过。 恍惚之间,锋芒之下,高山之上,似一道道电光流转。 值此天地无声之际,高山断裂,崩塌破离,最后纷纷化作一块块巨石。 巨石嶙峋,数不可计,齐齐自高空砸下,似携带千钧之力,不可抵挡之势砸将下来。 无为见此,不由得心头一喜,我家清儿果然是天才。 如此意境,全然仿天道而为,又岂是人力能胜之。 卫凌云抬头,眉头紧皱,他的右手藏于袖中,大拇指和食指中指轻轻摩挲起来。 面对如此意境,便是强大如卫凌云也不敢大意。 他不仅选择一步不退,而是主动迎上了那落下的巨石。 “老夫就让你们彻底死心。” 只见卫凌云一咬牙,双手紧握成拳头,下一刻,他双手出拳,拳影重重,无情轰向了巨石。 噼啪噼啪的拳声大震,轰隆轰隆的雷声作响。 一阵烟尘过后,一个身影自傲然独立。 那人发丝不见一丝凌乱,身上不沾一缕烟尘。 见到这般情景,饶是无为也是瞳孔微缩,不由得一惊。先前之时,卫凌云明明抵挡不住自己一剑之威,如今卫凌云不仅抵挡住了自家侍女的银河意境,就连那道天山意境也是对卫凌云不起作用。 任谁也无法想到,形势骤变,竟是变得如此之快。无为心中微微有些后悔。 就在无为低头思忖对策之时,变故抖生,一双苍劲有力的拳头已然落在他的胸膛之上。 顿时,无为如遭雷击,整个身子若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还未等到无为身体落地,卫凌云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柄长刀,他身形一闪,一刀直接将无为身体洞穿。 长刀脱手而出,凌厉的气劲透过刀身,带着无为的身躯朝下飞去,最后将无为钉在黄沙之上。 卫凌云一脚狠狠地踩在无为胸膛之上,手中又是幻化出一柄凝实的大刀。 要怪只怪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眼看无为危在旦夕,清儿哪里还敢有丝毫留手。她手中长剑一挥,径直朝着卫凌云杀去。 近身交战,长剑与大刀短兵相接。这一次,清儿所展现出的是无比精妙的剑招,每一剑都携带着劈山断岳的力道,攻势凌厉。 霎时间,叮叮叮的响声不绝于耳。 偏偏那长剑始终无法越过大刀所化的刀网,更无法落在卫凌云的身上。 卫凌云脸上笑意不减,忍不住点头赞赏道:“这一招使得巧妙。” “剑招拙与巧相兼。不错,不错。” “剑势刚柔并济。好,极好。” 交手之际,卫凌云点评之声不急不慢,俨然不把清儿放在眼中。 待到两人交手十数招之后,卫凌云抬头望了一眼天穹,一刀震开清儿,摇头叹道:“可惜,时间不多了。” 之后卫凌云更是凭空幻化出数枚长钉,长钉三尺有余,拇指粗细,泛着亮光。 其中四枚长钉分别精准地钉在无为的四肢之上,最后那一枚长钉直直嵌入了无为额头当中。 这样一来,无为整个身体彻底被钉在黄沙之上,不说手脚不能动弹丝毫,更是仰头都做不到。 事已至此,无为哪里还不明白,卫凌云的实力早已超出二人太多。 于是,他拼劲最后一丝气力,嘶吼道:“清儿,快逃。” “逃?往哪里逃?”卫凌云一声冷笑。 岂料清儿自岿然不动。事实上,她从无为哥哥多次对外人说过,两人相依为命。她认死理,既然是相依为命,若是自己抛弃了无为哥哥,那还算什么相依?又要这性命何用? 一念起,清儿手中的巨剑再起变化。巨剑本无锋,这一次,不仅连那剑颚分出尖刺,就连剑身也生出利刃。 巨剑爆发出一阵浓郁红色光芒,炙热如火。先是清儿的脸慢慢变得通红,然后,那火光渐盛,清儿似整个身子融入火光之中,最后就连那方圆数丈的黄沙也被熔化。 下一刻,清儿一声大喝,整个身子直飞冲天,空中亦响起一丝轻啸。 那道火光形状似大鸟张开双翼,炙热若火,凶猛袭来,颇有声势。 卫凌云右脚一点,微微发力,便升腾而起,之后他松开大刀,踏空而行,便是简单一拳挥出。 任谁也想不到,清儿倾力而为,卫凌云如此平平无奇的一拳,便将滔天的火光扑灭。 随后,清儿剑招一变,横削卫凌云首级。卫凌云仅凭二指便稳稳捏住了那柄巨剑。他手指微微一用力,那巨剑顿时支离破碎。 手中无兵刃,清儿一凛。卫凌云却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一手成爪,往清儿右手探去。 片刻功夫,卫凌云双手如云翻,很快便占得上风,将清儿死死钳住。 接下来,他毫不留情,将大口落在清儿肩膀之上。 只一口,便咬下了清儿的一丝神魂。 清儿双手不能动弹,可被忘了清儿还有双脚。她忍住剧烈的疼痛,选择一脚轻踢,试图点在卫凌云的膝盖之上。 岂料卫凌云丝毫不受影响。 这已然是单方面的蹂虐。卫凌云每一次低头张口,都咬下清儿的一丝神魂。 唯独清儿依旧动弹不得。 无为看在眼中,心急如焚。 卫凌云俨然化作了一个嗜血的饕餮,不断蚕食着清儿的神魂。 终于,卫凌云停止了动作,只听得“啊”的一声,清儿发出了痛呼。 之后,只见一个淡黄色身影若柳絮般轻飘飘地落下。 黄衣女子落地之后,整个身子自是残缺不全,她趴在地上,已然是行动困难,饶是如此,她依旧匍匐着朝无为爬去。 站在半空,犹如站在众生之上的卫凌云一副仙风道骨,她自是冷眼旁观。 最后,那女子轻轻伸出右手,想要轻抚无为脸颊。 “冥顽不灵,老夫这就成全你。” 卫凌云身影自翩翩落下,双脚落在黄沙之上。 自家小侍女的身形有些涣散,渐渐失去了身躯形状,眼看就要化作一道流光散去。 无为彻底陷入癫狂,他双眸赤红,伸手想要去抓住。 偏偏身上那数枚铁钉使得他无法有丝毫动作。 清儿艰难前行,任由那一掌落下,任由自己魂魄消散,伸出那只几乎透明的右手,终于触碰到了无为的手指。 眨眼间,卫凌云右掌之上再度燃起黑色火焰,一股令人心颤的毁灭气息自他身上传出,轻轻抬起手掌,他笑道:“以汝之魂,成就吾之大道!” 瞬间天上惊雷滚滚,黑色火光大起。 卫凌云一掌拍下!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黄衣女子柔弱,终于缓缓消逝如尘土。 只觉心肺被人撕裂,无为泪流满面,喊道:“清儿……” 那黄衣女子努力扬起一丝微笑,柔声道:“无为哥哥,我舍不得你……” 最后,黄沙之上,再无黄色女子身影,只留下一个黄色的火团,摇摇乎欲灭。 无为想要摇头而头不能动,想要拥抱而手不能伸,想要复仇亦身不能起。 “在此,老夫便是天。”卫凌云自然察觉到无为的异样,却不以为意。 霎时间,无为便如疯魔一般,满眼猩红如血。 电光火石之间,这一世,二十年蹉跎人生,在他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又一闪而逝。 他早以视此生如戏,本想快意恩仇,风流独世,奈何天意弄人。 他年少杀人,本就凶狠无情,奈何独独遇见她。 此后,他与她相依为命。 前尘往事如风起,直至浮现出少年惊天动地的那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只觉得脑海当中似有东西炸开,气机聚于雪山气海不得用,双手经脉早已尽断,血肉受尽折磨,独独魂魄坚韧。 也无人指点,下一刻,无为直将气机,经脉,血肉,灵魂统统燃烧起来。 老子今天便是死又何惧? 清儿死了,你这个几百年来的老鬼还想活着? “你若是天,老子就要开天。” 黑色火焰燃起,数枚铁钉融化为无形。 卫凌云拾起黄色火团,或许是心灵感应,他一转头,赫然发现一个浑身燃着黑色火焰的身影,似魔神降世。 第50章 身份暴露 毕竟是见多识广,卫凌云前世大战小战数百场,见过几多大风大浪,此时见到无为浑身冒着黑焰,他只是轻蔑一笑:“开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不过是一只蝼蚁,将死之人,竟敢妄谈开天?” “今日,老夫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天道。” 不等无为发难,卫凌云倒是抢先动起手来。 黄沙之上,再不见黑色身影。 卫凌云身形一闪,倏然出现在无为身后,下一刻,掌心再起一层黑色火焰,一掌落在无为头顶。 只是无为的速度更快,身子一扭,后发而先动,右手一挥,两掌就此相交。 自两人所立之处为中心,黄沙好似一阵海浪,滚滚奔向远方。 天地之间,再也不见两人身影。 唯独这漫天黄沙如一片汪洋,时而风嘶吼浪翻涌,时而惊涛骇浪,时而水花漫天,这一战,声势惊人,直教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卫凌云倒是越打越心惊,他已经是使出全部力气,每一招都是虎虎生风,不曾想还是没能压制住眼前整个少年。更令他担忧的是,这少年所表现出的速度与力量竟能与自己旗鼓相当。 不过,数息功夫,两人已经是交手十数招。 再停手,卫凌云身上布满一层黑色火焰。 偏偏那少年嘴角挂着的淡然笑意,不知有几分轻蔑与不屑,使得卫凌云一阵火大。 卫凌云眯了眯眼,身上的黑色火焰一盛,似心中怒火烧起。“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当年那姜太玄是这般瞧不起我,你这蝼蚁又凭的是什么呢?” 卫凌云手中突然出现一团火焰,那火焰呈现淡蓝色,光彩夺目,璀璨异常。 只见卫凌云将那团淡蓝色火焰往空中一抛,刹那间萤光流转,星光漫布,三道兵刃赫然出现再半空当中。 “镇灭妖邪。” 率先出现的是早先出自红发少年赤霄的手中的鼎。 铜鼎之上的纹路发出淡蓝色亮光,浮雕的青云渐渐扩散,当中神物也开始展现神通。 空中出现一只栩栩如生的淡蓝色巨龙。 龙首威严,不容凡人侵犯,龙目里满是凶光,让人难以直视。龙尾嶙峋,腹下自生有五爪,威武似天上之神物。 随后,一声巨大龙吟响起,那蓝色巨龙便直扑无为而来。 卫凌云一挥衣袖,念道:“子午断魂。” 这一次出现的赫然正是天下奇兵谱当中子午鸳鸯刃。 不同的是,此时子午鸳鸯刃悬浮在空中,直接幻化出两只淡蓝色的老虎。 老虎自带一股王者霸气,踱步浮首,利爪闪亮。随后,那两只老虎迅猛向前扑出,携带雷霆之势,奔杀而来。 最后出现的一物,亦是先前出自少年赤霄之手。 那是一道淡蓝色的符箓。 符箓所在,立马生出一只尖角,那只尖角通体漆黑,划破虚空,变幻出一头单角青苍色的犀牛出来。 那犀牛方一出现,霎时间天地骤变,道道雷电似雷蛇,丝丝嗡鸣摄人心魄。 此三物皆是那红发少年赤霄所有。而卫凌云在吞噬红发少年之后,竟然将那些杀招化为己有。 面对如此声势的鼎刃符,对抗如此蓝龙巨虎苍牛,无为手中唯有一剑。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柄剑,不论是那剑的长度,还是那剑的重量,甚至是锋芒所在,他早已经将那柄剑刻在脑海中,放在心头上。 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无为闭眼之后倏然睁眼,那柄剑已经出现在他手中。 此生尚短,但他挥剑不知多少次。 他挥剑自如,似行云流水那般自然。 仅一次挥剑,那蓝色巨龙的龙首自落,龙爪断,龙身碎裂。 再一运剑,那两只淡蓝色巨虎身上伤痕无数,獠牙被斩。 最后一剑起,苍牛消散,符箓破碎,那团淡蓝色火焰也归于无形。 卫凌云瞳孔微缩,一时之间也拿捏不准无为之实力。可见到无为挥出三剑之后,他手中那柄长剑消散于无形。卫凌云迅速稳定心神,随后一声暴喝,身上的黑色火焰凭空再涨几分。 “天道,合兵。” 这一次,自卫凌云黑袍之下手掌之中,凭空又出现了数件大小不一的兵刃。 只是不见数件兵刃有何动作,便齐齐破碎,最后化作数道流光,尽数没入卫凌云体内。 卫凌云气势再变,身上气焰更盛数分,此时,他以身化兵,俨然变成了一柄锋利的神兵。 “这一式,定叫你魂飞魄散。” 可是,无为哪里还会让卫凌云得逞。 一念至,无为手中又出现了一柄熟悉的长剑。这一次长剑光芒暗淡,好似风中残烛。 卫凌云身形一动,并指做剑,神兵锋芒毕现,只一招,天空变得一片漆黑,就连那轮残阳也被轰碎,顿时化为齑粉。 一招之下,虚空破碎,这已然不是人力所为。 无为长剑一划,只见黯淡无光的世界,赫然出现一抹流星。 叮叮叮叮,明明那流星未与卫凌云相接触,却传来阵阵清脆的声音。 流星划流光,那道道流光是落在卫凌云的肌肤之上,是落在卫凌云的身躯血肉之上,更是落在卫凌云的骨头之上。 或低沉,或高昂,或清脆,或响亮,这是世间难得的美妙音乐,也是无为的剑法为之。 “这是何等速度?”卫凌云满脸错愕,饶是他实力至此,却还是没法捕捉到无为的身影。 随后最后一道重音响起,如铜锤落于金钟之上,一切终于落幕。 卫凌云下意识举目四望,瞧着不远处无为的身影十分模糊,好似下一刻便要消散。 稍后他微微抬手,发现自身上下无一丝伤口,便得意笑道:“是老夫赢了。” 天命所归四字还未说完,无为面无表情说道:“我有一剑,可开天。” 谁知,话音未落,下一刻,哇的一声,自那无为口中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无为的身影也更加模糊了。 卫凌云撇了撇嘴,只觉眼前少年大言不惭,十分可笑。 “老夫才是天命所归。”说完过后,卫凌云将手臂一弯,就要扬拳,对无为发动致命一击。 此处静寂无声,突然,砰的一声响起,似一物破碎断裂之声,落在卫凌云心头。 卫凌云感知何其敏锐,稍一抬头,竟看到空中落下片片晶莹之物,发现苍穹之上也是道道漆黑之窟窿。 于在此方天地苟延残墙数百年,卫凌云对此自是无比熟悉。黄沙之地广袤无垠,天上一直是日月当空,何曾有过这种漆黑之景? 卫凌云心头一惊,之后更是看到那道从不曾有缺的盈月破碎散落,那轮残阳也是片刻间化为齑粉。 天,竟然真的塌了? 兀的,卫凌云整个身躯一震,只听得一阵哗啦啦似流水之声,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这副本该堪比神兵无比坚硬的身躯,也出现了异变。 似出窑之时被一盆冷水浇灌而下的瓷器,似被人用刀剑捅过无数个窟窿的灯笼,卫凌云浑身布满伤痕,神魂若布絮片片脱落。 似杀猪般的惨叫不绝于耳,那声音正是出自卫凌云之口。 任谁受万剑凌迟也不会好受。无为冷眼看着这一切,最后将手中剑豁然甩出,钉在卫凌云的额头之上,一如之前那枚铁钉,位置不差丝毫。 “哼哼。”卫凌云浑身上下再无一片好肉,一声冷笑之中,犹带着一丝嘲讽。 “交出来。” “那小娃娃早就魂飞魄散,你能奈老夫如何?” 卫凌云本是不愿低头,他本是一缕神魂,早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威胁到他。 也不多话,无为一挥手,将那漫天飘落的晶莹之物聚拢,然后贯入自己身躯之上。如此一来,使得无为快要消散的身躯变得充盈凝实。 卫凌云身在低处,终于瞧见无为那双眼。 那张脸神情冷峻,那双眼冷冽若冰山,不含世间一丝情感。卫凌云知道,那冰山之下,更有一座饱含愤怒的火山蓄势待发。 不给卫凌云开口的机会,无为再一挥手,那晶莹之物又落在卫凌云身上,卫凌云感觉神魂又一次渐渐强大起来。 还不等卫凌云欣喜,思索无为目的之所在,下一刻,无为手中的剑如闪电般落下。 一剑削下便是一片血肉,每一剑竟功之后,毫不停歇。如此反复,没多时,卫凌云身上又变得虚幻起来。 如果世间有酷刑,那么凌迟处死绝对是排得上名号的。而此时,卫凌云所经历的,乃是有一次凌迟,不知世间何等穷凶极恶之徒能受如此虐待? 巨大的疼痛再度落在身上,卫凌云的声音若杀猪声,响彻整个天地。 卫凌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张开嘴就要解释:“老夫……” 可惜,无为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速度极快地一挥手,那肉身再度凝实,一落剑,千百剑再一次有序落下。 行事雷厉风行,动起手来好不拖泥带水,卫凌云第一次见识到眼前之人的冷酷。 “无情,是真的无情。”虚空中一人喃喃细语道。他不忍再看,亦不忍再听那惨烈的叫声。 无为将右手自空中一伸,没有说话,那晶莹之物自他手中聚拢成团。而这一次,卫凌云终于服软,开口求饶道:“我服了,我服了。” 老者卫凌云不再自称为老夫,意味着他放弃了所谓的前辈身姿。 一道淡黄色魂火自卫凌云口中吐出,无为左手一把抓住,然后将右手晶莹之物汇入黄色魂火当中。 可惜,先前能修补卫凌云神魂的晶莹之物落在火焰之上,那团淡黄色魂火却毫无动静。 无为一皱眉,转过头去,朝着虚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就在卫凌云纳闷之时,虚空当中果真走出一个红发少年,那人正是赤霄。 红发少年一按额头,叹气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也不知道这世道怎么回事?本大爷刚一苏醒,竟然碰到你这么一个怪胎。” 红发少年走近,不去理会卫凌云诧异的眼神,说道:“如果本大爷这么容易被你这老小子算计,焉能称之为九秘所衍……” “事情就出在卫凌云这老小子身上,他只吐出了一半神魂。” 闻言,卫凌云心头一惊,赶忙张嘴,将剩下的一半淡黄色魂火吐了出来。无为面无表情接过,手中动作不停,清儿的身影不久之后就显现出来。 清儿眼睛紧闭,似长睡,不愿醒。 红发少年赤霄也不再故作神秘,解释说道:“她神魂有缺,非这方天地的力量所能弥补的。要想让她苏醒,还得夺其他人的神魂来补充。” “而这等事,天地所不能容,你可要谨慎为之呀。” 红发少年似笑非笑,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无为一剑斩碎卫凌云的身躯,一剑破开卫凌云的颅骨,地上残留一道青色魂火。 无为一挥手,手中黑色火焰盛起,将那团青色魂火一番炙烤,也不理会那凝噎丧命的哀嚎,然后贯入清儿身躯之中。 红发少年眼神里满是不解,他不知道为何无为能知晓那般处置魂火的方法。 良久之后,他幽幽道:“没想到你是又一个生而知之之人。” 无为眼神一冷,心中杀意四起。 先前无为能一剑开天,而赤霄哪里能抵挡住那开天之威。只听赤霄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你不是第一个生而知之之人。这个世界,对你这种穿越者没那般仇视的。” “莫非你也是穿越者?” “我自然不是。”赤霄低着头,继续说道,“不过,我的上一任主人赫连远晨便是。” 无为手中动作停止,心头随之一震,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第一个穿越者,也不是第一个哥伦布,而这个世界早有前辈先他之前至此。只是,他们是否来自同一个世界,无为不得而知。 就在无为陷入沉思之际,赤霄指了指无为手中的剑,说道:“不过,你这柄剑着实有些意思。” “你认得这柄剑?” 岂料赤霄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不过,我知道,这剑怕是连当初威能十之一二都比不上。” “一剑劈开凌云卷中天地,我很好奇,日后你一剑之威,能达到何种地步?” “无为公子,我现在越发对你感兴趣了。” 不再自称本大爷,而敬称无为为公子,红发少年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流露出数分贪婪之意。 第51章 叫我如何信你? 这红发少年一番演技,骗过了老狐狸卫凌云。此时死而复生,眼中的流露出贪婪之意,无为自是不惧,手中长剑低垂,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出手。 “你若想战,那便来。” 再世为人,无为自然没有天真到相信这红发少年的一面之词。 而在此世颠沛流离十多年,他早已学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别人。 见识无为之修为,红发少年自是不愿动手,举起双手,脸上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自认打不过你,所以我认输。” “叫我如何信你?” 赤霄指了指布满黑色窟窿的苍穹,说道:“这方天地即将毁灭,而我也将无处可去。” “世人常说人死道消,我却不是人。我本来就是天道所衍,我不想死,更不想回归什么大道。这两种感觉很不好,我一次都不想体验。” “公子可知,这漫天黄沙未曾有过雨,降过霜,落过雪。更是一抹象征生命的绿意都未曾有。我虽然只是一抹神魂,可也想多见些好的风景,那才叫真的令人愉悦。” “我在此被囚数百年而不知。到今日之前,更是险些忘了时间,忽略了时间的意义,最后,我连自己是否活着,都有些怀疑了。” “这些年里,我曾数过沙子的数量……也曾记起生前之梦想……” 在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中去数沙子,这是何等的寂寞?无为听后,心头微凛,这种不知时间的寂寞与孤单,他倒是似曾相识。 或许是赤霄此时的真情流露打动了无为,无为接着问道:“那么留下你,有什么好处?” 其实,无为自是不放心留下眼前之人,不论是他来历神秘,还是他知晓自己身上的秘密。更何况,这个秘密若是不小心外泄,无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换而言之,此时,红发少年便是那匹夫,所怀之玉璧,却是怎么都拿不出来。既然拿不出来,无为便是如鲠在喉。 眼看着此事尚有缓和的余地,红发少年赤霄大声解释道:“你若是想杀我,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可是,留下我,我可以尽我所能来帮助你,无论是助你修行还是帮你实现宏图霸业。” 无为话音一转,却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清儿还要多久才能清醒过来?” 听到这个问题,赤霄会心一笑,说道:“再过盏茶功夫,就可以清醒了。这小娃娃底子不错,日后若是能修行我方才传给你的那道法诀,必定能无碍。” “你那道法诀叫什么名字?”无为面无表情问道。 “是远高于天阶功法的神级功法,名为太上忘情诀。你若是有意,日后我也可以一并传给你。”对于无为的提问,赤霄再无先前的孤傲,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阶功法与神级功法几个字自赤霄口中传说,无为也不觉得怪异。毕竟,在其他小说里,主角拥有个什么金手指和神级功法,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又或者戒指里蹦出个老头,那更是标配呀。 身为九秘所衍的赤霄自有打算。在他想来,身为穿越者的无为听到自己的建议,必定会心动不已,接下来会顺其自然接受自己。不料无为下一句话,直接令赤霄的希望破灭。 “我只等你一盏茶功夫,若是清儿未醒,我就杀了你。” “为什么呀?”赤霄不解问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无为身上气焰不减,分明对他是犹有敌意。“难道你对神级功法不心动?还是说在你心里,她比神级功法还要重要?” “神级功法?”无为一声冷笑,“这可不是那鸟毛斗气世界,更不是什么狗屁的魂兽大陆。” “当我第一次被人用剔骨大刀砍伤之时,我记得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险些让我痛昏了过去。前一世,我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可当我的十根指甲被人生生拔去,我体会到了。那是真的痛。” “我再一次确认,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因为我既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强大的师门与后台。我受伤了会流血,会痛,甚至是伤重了,还会死。” “人是会死的。我也是会死的。这不是一个游戏。认识到这一切之后,我变得小心起来,惜命起来。哪怕是这样,这世界并未善待于我。甚至连我修行的资质都被这狗娘养的天道剥夺了,我要什么神级功法。” 听到如此,一直倾耳的赤霄不由得一惊,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世界对穿越者没那么仇视,可为何偏偏对我如此残忍?”无为看了看握剑的手,冷冷说道:“我小时候的雪山气海被人毁去,双手经脉被人尽数摧毁。此生再无握剑的可能。” 来人自然没有说谎的必要,赤霄听到这里,神情一黯,说道:“我没有想到,你所经历的一切,竟是如此的凄惨。对你的遭遇,我深感痛惜。不过,我家主人曾说过一句话,我如今赠与你。世界以痛吻我,我将报之以歌。” “哈哈。哈哈。”说道最后,无为凄惨一笑,笑容里却是说不尽的嘲讽。“这个世界值得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为的嘴唇翕动数次,声音再度响起:“若是清儿有一丝意外,我要整个卫家给她陪葬。不用怀疑我的能力与决心。” 赤霄低头,不得不再一次审视无为与那个侍女的关系,如此看来,恐怕眼前这少年尚未走上那条毁灭世界的道路,就是这个侍女的缘故。 只是,赤霄并不知道,魏清净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无为藏起了心中沟壑,变成一块温润的玉。 两人良久未言,黄沙万里无垠,无轻风作伴,竟是显得一片死寂。 盏茶功夫过去,那身着一袭淡黄色少女终于是醒了过来。 伴随着阵阵咳嗽声,魏清净稍一睁开眼,瞧着无为的身影,便赶紧拥了上来。 身上黑色火焰化为无形,手中长剑也是消散,无为双手拥着清儿,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将脸颊在无为怀中轻轻摩挲,清儿泫然欲泣道:“无为哥哥,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梦里面你快要死了,我也被一个怪物吃了。真的好吓人呀。” “无为哥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无为摸了摸清儿的脑袋,一颗躁动的心好像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地一番寒暄,很快,两人情绪便恢复如常。一旁的赤霄惊讶地发现,无为眼中的杀意渐渐退却,那张清秀的脸上表现出的温和笑意,实在很难将他与先前动辄要整个卫家陪葬的杀才联系到一起。 也不知无为到底是否伪装,可眼前主仆二人将自己忘却,好像下一刻就要离去。赤霄不得不壮着胆子问道:“无为公子,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无为抬起头,笑着道:“小兄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事?” 不久之前,无为一口一个的老前辈喊着自己,此时此刻,这称呼却变成了小兄弟,赤霄听后,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片吐槽,你这人也变得太快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赤霄此时也放下了所谓的高傲,学着无为之前的手势,拱手恭敬道:“请无为公子收留我。在下必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应我三件事,我便留下你。” 赤霄一喜:“哪三件事?无为公子尽管道来。如果我能办到,一定不会拒绝。” “第一件事,两个月内,我要得到你的那份神级功法,太上忘情诀。” “第二件事,一年之内,你要确保清儿晋升传奇之境。” “第三件事,我暂时还未想好。日后我想好了,便再和你说。” 这一桩一件道来,倒也不算苛刻。赤霄心里一盘算,这前两件事,本就是自己已许诺之事,不过就是时间有些急促了些。 倒是谈及三件事,无为只提两个要求,最后一件悬而未决,吊足了人胃口。 沉吟片刻之后,赤霄点头应下,“好,赤霄这便应下了。” “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望公子成全。” 交易一旦达成,那么日后两人之关系必然亲近。无为笑着道:“尽管说来听听,我不一定答应。” “赤霄欲认公子为主,不知可行否?” 清儿瞪大了眼睛,问道:“无为哥哥,你要收下他吗?” 黄沙之中传来一个质问的声音。 “我不管你是什么九秘所衍,也不管你前任主人是谁。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该如何信你?” 又是相同的问题,赤霄哂然一笑,看来无为依旧未曾相信自己,他偏又无可奈何,只能反问道:“公子如何才会信我?” 无为眉头舒展,说道:“说说六百年多前的那个圣陨时代,我想听听。” “圣陨时代?”无为一咋舌,然后叹了一口气,“诸圣陨落的时代,这个叫法倒也贴切。” “当年江湖之繁华,可谓是群星璀璨,无比昌盛。好似灵气积攒已够,江湖中的天才好似雨后春笋般齐齐冒出。诸器纷行,诸法并起。执鼎者,可镇守八方载星河;用刀者,可见山开山问大道;负剑者,三尺青峰鸣不平;使长枪者,长虹贯日侠气重;而挥拳者,力争霸道世无双。” “一时之间,江湖呈现出千舟过畔,百舸争流之状况。” “人心浮躁,武力盛致使私斗不止。而正邪两道自古势不两立。当年江湖中人是一天三场小比,三天一番大斗。再往后,甚至愈演愈烈,变成一个个成群结伴地大规模私斗。久而久之,人才陨落,仇杀难止,进入江湖大乱世。” “有一人兴起与危难之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以一柄方天画戟行侠仗义,使得人世间再现希望之光。与诸多门派结盟,合为天道盟。天机阁称他智力卓绝,侠义无双的天道盟主。而邪道方面,同而不合,道德败坏,秉性低劣,为非作歹,滥杀无辜,无恶不作。百里朝歌以霸者姿态,一杀到底,杀得邪道上下心寒诚服。以残酷手段和绝世武力的威慑下,百里朝歌建立了逐鹿山,自称逐鹿山教主。” “天道盟主和逐鹿山教主俱都是雄才大略之人,两人神交已久,都想着江湖统一,为早些结束这江湖乱象,于是他们相斗于中州天王山。” “这一战,大战小战持续数月不停歇,相斗必见生死,情仇皆可现报,演变到后,却是惨烈非常。直教这山河杀得一片血红,日月斗得失色。” “最后,两人自然都没落得好下场。天道盟主赫连远晨方天画戟被毁,武功尽废,逐鹿山教主百里朝歌也是身死道消。” “我家主人赫连远晨最后与我说过,‘悔不该一战,致江湖倒退数百年,使狂澜倒大厦已顷,吾乃罪人。’” 无为皱眉,不解问道:“你不是被百里朝歌一掌打碎吗?为何还能与赫连远晨见面?莫非他也到了这凌云卷中?” 赤霄情绪沉浸在一片悲痛当中,也不抬头,叹道:“神魂虚妄,虽隔万里而能至,想必他已经到达那一境界,能做到,自然不在话下。” 无为也是记起之前所观看的卷轴,接话道:“江湖纪年记载,那一战过后,正邪两道皆是伤亡惨重,各大兵刃魁首豪杰竟在这战中陨落殆尽,天机阁计算,这一战之下,伤亡人数竟达到参战人数惊人的十之七八,人才凋零,多种奇门绝学竞相失传,神兵碎灭不知数,诸圣陨落,堪称劫数,所以叫做‘圣陨时代。’”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此乃天道变化。”赤霄收起了悲伤,最后仍然是抑制不住,幽幽叹道。 无为沉默,点头沉思。这极可能使千年难得一遇的盛世,最后竟演变成一场灭世之劫难,本该发扬光大的绝学竟失传失名于世人。不可不谓是造化弄人。 只见无为双手怀抱胸前,“说说,你为什么会被卫凌云设计,囚禁在这凌云卷内?” “卫凌云?他不过是一个宵小之辈。莫说与我相提并论,就算是给我提鞋都不配。就凭他也想设计我?” 无为不住点头,大有一幅看赤霄巧言善辩的表情。随即,赤霄声音低沉了下去,缓缓说道:“不过,卫凌云极可能就是一枚棋子,一枚自私不已的棋子。不然,以他的本是,他怎么可能进入这凌云卷当中?” 回想当时凶险,若非赤霄自己使得一招瞒天过海的妙计,那卫凌云掌握了吞噬魂火的法门,赤霄真的危在旦夕了。不过,卫凌云怎么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还能碰到无为这个异世之人。 “不过,卫凌云嘴里说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当年天下英雄枭雄当中,我记得没几人有这个能耐的。莫非……” 无为问道:“莫非什么?” “都过去了。往事已矣,要看当下眼前。”赤霄咧嘴一笑,颇有几分洒脱之意。 无为也不追问,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起誓。以天地见证。” 赤霄旋即单膝跪地,伸出右掌指向苍天,起誓道:“余,乃天道所衍,九秘之一,赤霄为吾名。今将奉……对了,无为公子,还未问及你的姓呢?” “我有名无姓。”无为极为坦荡说道。 而赤霄一时犯了难,愣在原地,许久不言。 “怎么了?不行吗?”无为直视赤霄的眼睛问道。 赤霄眼神稍微闪躲,他心底有一丝冲动,可是,心底的那份恐惧又在提醒着他,不要轻举妄动。此役胜了自然是逆天改命,一切都有可能。若是败了,哪怕他是天道所衍,也绝计敌不过无为一剑,到时候,他说什么都不管用啦。 “当然可以。”赤霄继续说道,“今将奉无为为主。以吾余生,助其大道圆满。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天地见证之下,自那赤霄身上分出几缕红色游丝之火,飞向无为的神魂所在,赤霄身上的红色火焰就此慢慢变淡。 “待会,你们将离开此处,回到身躯之内。我也将直入公子的识海神宫处,过程可能会有些许苦痛,无为公子,你且忍耐一下,我会温柔些的!”赤霄微微收敛了笑意,说道。 此方天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渐渐到了天无寸光,地不载物的地步。接下来,无为与清儿也不多做停留,在赤霄的指导之下,凝神退念。 不久之后,无为只觉得眼前一黑,而赤霄则是眼前一亮。 “咦”的一声轻叹,随后,饶是自诩天地于他无秘密的赤霄,也是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只因,他到达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三千识海世界。 第52章 梨花带雨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临近新年,卫府上下一片其乐融融,喜庆异常。原因有二,一则是当日登楼的三位卫家长老都是齐齐突破一流高手的桎梏,摸到了知意境界的门槛,成为顶尖高手指日可待。这对于卫家这等家族自然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含义。 其二,经过凌云阁一役之后,罗通正式踏入知意境界。通过罗通这位锦衣候的弟弟搭桥牵线,卫家与江家正式达成了买卖,以后两家互通有无,卫家上下皆是振奋不已。 大年三十,卫家上下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地燃放爆竹烟花,带来了好大动静,也给凌云城的百姓又带来一番谈资。 稚子孩童耍花灯,懵懂快乐过大年。 可惜的是卫家的大人们去没那般幸福。过了正月初二,卫家的几位上了年岁长老被罢免,几位稳重之人又被任命,在卫芷萱的操持之下,卫家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卫府大管家卫正海的有意为之。 如此喜庆的环境下,偏偏卫家府内,一处别院显得异常怪异。 “这都多少天了。” 杜小蛮忍不住小声的一句嘀咕,却惹来一旁的严涛不满,后者投来一个严厉的眼神。 接过杜小蛮递来的热毛巾,严涛没有其余动作,自然是因为他早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刚帮自家公子输送完真气,他自然是憔悴不已。他转头看向依旧在床榻之上的主仆两人,眼神里一阵怜惜。 距离凌云阁那次事件之后,无为公子便是怪异地昏迷不醒。这么多天以来,每隔两个时辰,便需要向自家公子输送一次真气。 也就是那位女侠体内气机雄浑,便是严涛,每隔四个时辰也是吃不消。一念到此,严涛对那位女侠更加钦佩了。因为,在晚上,可都是这位女侠负责照顾的无为公子。 对于无为公子的病,便是卫家请来城中的名医,也是毫无头绪。那几个大夫看完自家公子的脉象之后,都是大惊失色,随后低头皱眉,更有嚷嚷道,不似活人之脉象。 最后,自然是好心的卫家六爷将几位大夫请走,才免过了清儿的一阵杀气洗礼。有趣的是,当中一位大夫回去之后,更是大病了一场,扬言三月不能出诊。 没有再多谈话的兴致,闭目打坐修行,许久之后,严涛终于缓过神来,只觉体内气机如常,他睁开双眼,对着趴在桌子上发呆的杜小蛮,方要言语,屋外便有了动静。 咚咚咚,三声轻轻叩门之声传入杜小蛮耳中,杜小蛮赶忙起身,便将门外二人迎了进来。 “卫小姐,卫六爷。”严涛毕竟是多年的老江湖,急忙起身见礼,倒也不失礼数。 来者正是卫芷萱与卫家六爷卫正夫。 “不必客气,你家公子怎么样了?”卫芷萱点头之后,直接开口问道,倒是没有半分客气。 “比昨日好多了。脉象也渐渐平稳了。多谢卫小姐关心。”严涛又是拱手,再次道谢。 “这么说,便是到今日,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吗?”卫芷萱也是听多了这般客套话,直接点破了严涛话语里的意思。 严涛苦笑着点头,良久之后,才开口道:“相信,无为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不知这话是说给卫家小姐听的,还是用来宽慰自己的。 “我所说的还是那句话,你们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道来。我倾尽卫府之力,也会替你们寻来。”说到这,卫小姐也是禁不住走向那床边,有些沮丧,“不过,我不会武功,卫家的长老也没有达到知意境界的高手,这一点,我便是想要帮忙,也是无能为力。” “卫家小姐言重了。您的一番好意,我们自然感激不尽。这几日承蒙卫家上下照顾,不论是百年人参,还是名贵丹药,都是尽数供应,相信,无为公子也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话虽如此,卫芷萱脸上没有半分高兴。 往后二人随意交谈数句,可是连杜小蛮都看得出来,这卫家小姐兴致不高。于是,也没有落座,更没有喝茶,卫家小姐稍稍摆了摆手,也不再说话,便离开了此处。 奇怪的是,卫正夫早早落座,看到自家侄女离去,却没有丝毫起身的迹象。 也不管杜小蛮与严涛两人好奇的眼神,卫正夫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然后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好似在打量屋内的布置与格局。 毕竟此处在卫家,严涛也不可能真的将卫正夫赶出门外。所以,他只有旁敲侧击道:“时候不早了,六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没事,我不过闲人一个,早些回去和晚些回去都没有关系。”卫正夫将手放在暖炉上方烤了片刻,“再说,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还不如你们这里热闹。” 杜小蛮站起身来,神情有些不悦,不料被严涛一手拉住,然后笑着对卫正夫说道:“如此,那六爷请便。” 哪怕连不懂世事的杜小蛮也知道,这卫正夫是来者不善,别有用心。严涛更是想得透彻,如今自家公子还没有醒来,他严涛就不会轻易得罪了这位卫家六爷。 床榻之上一阵稀稀疏疏的动静,魏清净起身,然后慢慢将无为安置在被窝当中。 看准时机,隔着一层珠帘,卫正夫这才开口问道:“清儿女侠,不知道你家公子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不知道。”珠帘那边是一道冰冷的声音。 起初听到卫正夫的问话,杜小蛮本有些不满,心想,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看到侍女姐姐心理不痛快吗? 岂料卫正夫接下来的问题,更是令杜小蛮大吃一惊。 “万一他永远醒不来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暖炉里的火星微溅,空气当中也多了一两分杀意。 一旁静坐的严涛终于出声:“六爷,这正月里,可不兴这种骂人的话,会遭报应的。” 卫正夫哪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微微一笑,一摆手说道:“或许,我有办法让无为公子醒来。” 杜小蛮也是忍不住嘲讽道:“就凭你?一个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信你的话,还不如信我能一夜知意呢。” 对于同样一句话,严涛却是不同反应。他笑着摇头道:“六爷,这新年新气象的,你切莫拿我们几人寻开心了。” “不瞒诸位,我已经迈过知意境界,到达凝神之境。”卫正夫起身之后,然后双手负后,显得有些洒脱。“这么多天来,你们想要通过输送真气的方式,来唤醒无为公子。” “这个法子不错,可要怪就怪你们太弱小。而我却不一样,我体内气机比你们任何一人都要深厚磅礴,对于气机的把握也比你们精深,或许我可以帮得上你们。” 严涛微微皱眉:“你与我家公子并不相识,我们又该如何信你?” 自家公子毫无知觉,输送真气这等事,对虚弱的无为来说,就是凶险异常。若是任由他人真气在自己体内乱串,不异于自寻死路。他人但凡起了丝毫歹意,不消片刻,无为势必一命归天。 “正是不相识,我才想好好结交一番。再者说,你们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一连数日的劳累,使得严涛反应极慢。他沉吟片刻,眼角余光瞧见了床边那个身影,他才反应了过来,轻声说道:“清儿女侠,这事请您做主。” “既然如此,那你就来试试。” 待到卫正夫单手掀开珠帘,清儿那张清瘦的脸,消瘦的身形,孤傲的背影印入眼帘。他不由得心头一凛,不过他随即拱手道:“清儿姑娘放心,我一定可以唤醒无为公子的。” 杜小蛮与严涛赶紧过来将无为扶起,卫正夫当仁不让地坐在无为身后,只见他双手成掌,稳稳落在无为后背之上。 一阵白色雾气自无为头顶升起,不久之后,昏迷多日的无为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得哇的一声,无为一大口鲜血喷出, 清儿心头一惊,身形一闪,赶忙上前查看无为的情况。 与此同时,严涛一个快步,冲到了卫正夫身边,杜小蛮更是掏出了腰间短刀,恨得牙痒痒的。 看到如此情形,卫正夫哪里不明白,这两人是真的将这无为公子看得重要。哪怕此时在卫家,更不管自己是什么凝神境界,只要这无为公子有丝毫不测,那严涛的双掌与杜小蛮的短刀定会毫不犹豫击向自己。 卫正夫也是满头大汗,一个收工,然后闭目淡淡说道:“大功告成,不出片刻功夫,无为公子定会醒来。” 脾气有些火爆的杜小蛮可不听这番辩解,他大怒道:“你忽悠谁呢?我家公子都吐血了,你分明是在害人性命。要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不测,我杜小蛮哪怕拼上性命,也要杀你一杀。” 说话间,那柄短刀明晃晃就到了卫正夫眼前,不过,很快就被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握住。 杜小蛮抬头一看,那人正是严涛。杜小蛮方要大声质问严涛,却被严涛打断道:“小蛮,不得无礼,我们公子有救了。” 听了这话,杜小蛮再回头,赫然发现那个无比勇猛的侍女姐姐竟然笑中带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第53章 收服 恍若大梦一场,无为醒来之后,精神抖擞,只是脸色微微发白。 倒是临近黄昏时分,这个小别院再一次热闹起来。 在卫正夫的示意之下,卫府仆人匆匆从地卫家窖里搬来了四大坛的云蒸酿。当然不是为了庆祝,而是女侠清儿也病倒了。 看着屋子里的那些仆人忙碌的背影,还有床上的几个西瓜大小的手炉与厚重棉被,无为轻声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严涛也没料到会来这么一遭,好不容易自家公子醒来,那位勇猛的女侠却是病倒了。话说这病来如山倒,可谁也禁不住这眼前的大山一座接着一座地倒下来呀。 “回公子的话,你已经昏迷了七天有余。” 无为看着眼前几人憔悴模样,诧异问道:“所以,你们也是七天未曾合眼了?” “这都不算什么,只要公子能醒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严涛正色道。 或许是想到某些事,严涛补充道:“对了,你能醒来,还多亏了卫家六爷的帮忙。是他帮你输送真气,才能让你这么快醒过来。” 回过神来的无为赶忙一拱手,朝着卫正夫道:“多谢。” 只是,这话语不咸不淡,也不见多少诚意。 卫正夫也不计较,只是笑着点头示意。 “这算怎么回事呀。怎么刚醒过来一个,又病倒一个?” 人未至,话音穿堂过,落在屋内。 无为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卫家小姐。 略微看了一眼无为的脸色,卫芷萱脸上一喜,说道:“谢天谢地,你可总算是醒过来了。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恐怕他们几人也得跟着你大病不起了。” “多谢卫小姐关心。” “你既然是我卫家客卿,那还谈什么感谢。”卫芷萱一伸手,招来了一位背着药箱的老头,“这可是凌云城里有名的大夫,我特意请来的。赶紧让他给清儿妹妹看看。” “多谢卫小姐好意。只是,清儿的病只有我能治。其他的神医大夫开出的药方,都做不得准的。” 这话一说出口,倒是得罪了那位凌云城有名的大夫。 卫芷萱瞥了一眼无为,发现他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可是这王大夫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能请来的。眼见形势如此,卫芷萱只得打圆场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多事了。王大夫,这一趟怕是让你白跑一趟了。你都看到了。这人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分明是个犟脾气。这种病,怕是不好医治的。不过,王大夫,你不必担心,出诊的钱我会照付的。待会,我就让下人用马车送你回去。” 也亏得卫小姐处事八面玲珑,那王大夫自然落得轻松,没有问诊便能得一份出诊的费用。更何况,卫府出手一向不小气,一想到这里,那王大夫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出府去了。 待到下人忙碌完,杜小蛮也禁不住眼皮直打架,最后去偏房里打瞌睡去了。 屋内只剩下四五人,清儿喝下一大坛的云蒸酿,在无为身边躺下,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也只有无为知晓,哪怕盖了两床被子,四五个包满炭火的铜制手炉,如此保暖的手段之下,清儿的手脚依旧冷如冰块。 卫芷萱开门见山,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当日在凌云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那罗通醒来之后,会匆匆离去?你又为什么会昏迷七天之久?” 躺在床上的无为微微蹙眉,然后将手放在被子中,不解问道:“卫小姐这是何意?我方一醒来,卫小姐就好像拷问犯人一样,浑不给我半点休息的机会。还是说,这就是卫府对待自己客卿的礼数?” 本以为无为会细细道来,不曾想这一番话下来,无为语气中的不满,令卫芷萱感到十分不适。 “凌云阁发生的事,恐怕要问六爷更合适。”无为得理不饶人,言语更加激愤,“至于,罗通为何醒来就要离去,这一事,恐怕罗通最清楚。卫小姐还是去问他。我不是罗通的爹,没理由替他的行为做解释。” “最后我会昏迷七天之久,向来是因为我身子底薄弱。这一次感染了风寒,若不是我家清儿与严涛前辈相救,我险些丧命。” “不知道,这个回答,卫小姐满意否?” 若是先前那句只是一言不合,刀剑稍稍出鞘,后面一番话,无为尽显言语若刀剑,毫不留情面,直将卫芷萱逼到角落。 “算了,你今日心情不好,我不想和你争论。” 说完这话,卫芷萱别过头去,转身就要离开。 “我不止今日心情不好,明日和后日,我心情都不会好。卫小姐以后就不必来找我了。” 只见那个背影匆匆离去,门外风雪送来阵阵似有若无啜泣之声。 卫正夫见状,也是摇了摇头,赶忙追了出去。 “公子,若是不喜卫小姐,也不必这么恶了她。现如今,我们正寄人篱下呢。”严涛指了指屋檐,朝着无为笑着说道。 不明白自家公子与卫家小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身为老江湖的严涛,一眼就瞧出了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可如今自家公子心情不佳,他也不打算去问,愚蠢地去触那个霉头。 无为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淡然说道:“这件事,我知晓了。” 一阵沉默,严涛发现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到话题。 还是无为打破了沉默,“最近可曾有信寄来?” 严涛低头细细思忖,片刻之后,他说道:“大年三十那天,倒是有两封信寄来。不过,清儿女侠说,要等你亲自来拆开。” “信如今在哪?” 严涛赶忙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请公子过目。” 岂料无为轻轻扫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呵欠,随意道:“我大病还未痊愈,现如今着实有些乏了。但是这信中内容,我又实在好奇得紧,烦请严老帮我念念。” 手中两个信封皆是未有署名,严涛回想当日清儿女侠慎重交待自己得模样,也知道这两封信非比寻常。当是无为公子至关重要之物,甚至极可能是一些秘辛。 现如今,无为公子偏偏让自己念信这个行为,对于严涛这个老江湖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起码,在严涛看来,自己是得到了这位公子认可的,才有了更进一步了解这位少年公子的机会。 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只能怪这位少年公子太过神秘。 带着一个知意境界的侍女,随手就能指点自己这位一流高手,更有甚者,还能帮自己锤炼意境。而公子本身气质非凡,智谋不俗,更是天下少有。 说不定是哪位江湖传奇的子嗣呢?无为虽说自己无父无母,可在严涛看来,这无疑是隐藏身份的一种伎俩,哪里能瞒过他这位老江湖呀。 两个信封的封面之上都是空无一字,偏偏在手之时,严涛觉得还算有些重量。 严涛心中一喜,小心地拆开一封书信,发现里面果然是一封信笺。 信笺封面之上,赫然是三个大字-天机阁。 那天机阁三个字都是用金粉书写,占据整个封面,当中刚则铁画,媚若银钩,俨然是出自书道大家手笔。 “公子,这是……” 霎时间,严涛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信笺乃是出自天机阁之手。 自家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天机阁会给他这信笺?当日为何公子能要到那几人的情报?一时之间,无数个疑问齐齐涌上心头,严涛心中那一汪看似沉寂的湖终于再度起了波澜。 “严老,不必惊讶,这封信正是出自天机阁之手。” 也不再迟疑,严涛双手再度将信封递上,郑重说道:“公子,此事事关重大……” “哪来那么多事关重大呀。”无为赶忙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严涛的话。 随后,无为眼带笑意,盯住严涛,嘴唇翕动一下,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严老,我信任你。”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再抬头,严涛一时之间也是双眼微红。 严涛一咬牙,干净利落地翻开那道信笺,信笺里的东西引入眼帘,让他霎时之间如遭雷击。 “严涛,本姓闫,字立之。祖籍陵州,乃是上一代沧溪派掌门闫秀之子……” “其父闫秀修行沧溪掌法之时,闫秀之亲弟闫岚从中作梗,调戏兄嫂,致使闫秀走火入魔。闫秀之妻上前阻止,不料被闫秀杀害。派中三位长老上前阻止,被闫秀打伤。闫岚集结正道高手,残忍杀兄,之后弑嫂。登上掌门之位后,将三位长老毒杀。闫岚对外宣称三位长老重伤不治,死于闫秀之手。” “时年,立之十岁,父母双亡。” “其后两年,闫岚囚禁闫立之于小院,日夜以毒伺之。幸得一忠心老仆……” “……自此,闫立之改名严涛,行走江湖。” 许久之后,无为缓缓道:“严老,当日你归顺于我,我便答应保你入知意境界。今日,我再应你一事,保你报仇雪恨,重见天日。” 不得不说,无为拿捏人想来准确。严涛行走江湖多年,梦寐以求的都是报仇雪恨,以闫立之的名字重见天日。 可惜,这么多年,他走的都不是正路,导致离那正道越来越远。而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将自家的叔父拉下马来,更是难上加难。原因无他,名不正言不顺。 听得无为公子那一句承诺,严涛震惊不已,同时猛然想起了幼时父亲所教的那一句话,卿以国士待吾,吾当以国士报之。 那么,他能如何回报眼前这位公子呢? 很快,严涛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下一刻,严涛单膝跪倒在地,高傲的头颅低垂着,重重说道:“敢为公子效死命乎。” 严涛给出的这一份承诺,便是以命相交,份量有多重呢? 无为终于起身,一把扶起这位饱经江湖风霜刀剑的老前辈,笑得张牙舞爪。 第54章 法 正月初七晨,天微微暗,大地不见一缕雪白,空中亦无雪,只是墙角梅花绽放如往昔。 早起无鸡鸣,别院之内又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两人都是身穿单薄衣裳,如此寒冬,倒是需要一番勇气。 而仅仅一套动作演练下来,一股暖流游遍严涛的四肢百骸,使得他微微出汗。 “怎么样?浑身暖和了吗?”严涛出声问道。 一旁的少年正是杜小蛮,他动作稍显迟缓,只是演练完第二遍动作之后,手脚依旧有些发凉。 在杜小蛮的看来,严涛教他的这套练气功夫实属寻常,甚至于他觉得用处不大,鸡肋得很。 咋了,这般练气功夫能让自己变成侍女姐姐那样的绝顶高手? 怎奈无为公子把自己交给了这个严老前辈,他只能乖乖听话。 没有说话,杜小蛮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暖和了。 严涛一手稳稳捏住杜小蛮的胳膊,自上而下按到手腕处,杜小蛮只觉一阵吃痛,惊呼出声:“啊,痛……老前辈,你发什么疯。” “我可不是发疯,”严涛丝毫不给杜小蛮留情面,正色道,“你这般情形,分明是功夫还未到位。” 一连三日被人从梦中叫醒,然后修行这等不入流的功法,杜小蛮已经是不情不愿到极点,而此时听得严涛的批评,小孩子心气的他也是一股怒火上涌。 “你这般练气之法,根本与我不合适。我到如今都找不到法门。” 此话一出,倒是令严涛一阵沉默。 倒也不用杜小蛮挑明,严涛也知道,自己这般练气之法倒也算不得高明,是他从一孤门小派里习得,只是自家公子将杜小蛮交予自己教导,更未有其他指令。他也没法去寻那高深的练气之法呀? “既然如此,”严涛咬了咬牙,一阵无奈,只得再度说道,“那今日我们来练练兵刃。” 不多时,两人相对而立,杜小蛮手持长剑,长剑十分寻常,可他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与跃跃欲试。 世家子弟多练剑,而世人皆对剑士之风流颇为向往。而杜小蛮则是见识了侍女姐姐彪悍的实力,更有敬仰倾慕之情,恨不得立马学成,仗剑走天涯。 “今日,本剑主就要迈入剑道第一步,你且看好。” 不得不说杜小蛮大言不惭,而严涛在迈入知意境界之后越发沉稳,只是以手中大刀徐徐引之。 两人你来我往,身影交错,刀剑相交,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之声。 突然,杜小蛮嘴角一扬,手腕猛地一转,本该上撩的长剑陡然变向,径直朝着前方削去。 严涛微微吃惊,架起大刀也是一个回环,饶是如此,那大刀依旧是回转不及,使得那柄长剑得逞,在严涛手臂之上留下一小道伤口。 岂料,杜小蛮见状如此,立马拍掌欢呼雀跃道:“叫你看不起本剑主,现在知道本剑主的厉害了。本剑主学剑不过两天,便可以伤你这个知意境界的高手了。” 话音未落,一道祝贺之声便传入杜小蛮耳中。 “恭喜小蛮公子,贺喜小蛮公子。以小蛮公子如此天分,他日雄霸天下,世间无敌手,也是指日可待了。” 方一回头,杜小蛮瞧着那轮椅之上的来人,不由得微微缩了缩头。 来人正是伤愈不久的无为,只是他身子骨虚弱,此时双脚未能落地,只能依靠轮椅。 而杜小蛮心里也是犯怵,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言语。 “拜见公子。”见到来人,严涛赶忙拱手行礼道。 无为点头示意,摆手道:“严老不必多礼。” “这几日,小蛮练功如何?”无为看都不看那低头的杜小蛮,而是对一旁的严涛问道。 “总体来说,十分刻苦,每日与我闻鸡起舞,没有丝毫怨言。这般年纪,着实不简单。只是……” “严老,有话快说。”无为接话道。 严涛不经意瞥了一眼杜小蛮,然后皱眉道:“只是,我这练气法门着实寻常,若是公子能给他寻一门高深的练气功夫,相信小蛮能进步更快。” “依我看,大可不必,像小蛮公子这般天赋异禀的,不需他人教导,自己也能摸索出一套练气功夫来。我没说错。” 杜小蛮哪里不知晓这是无为公子在嘲讽自己,一时之间脸涨得通红。 见状,无为也不再打趣,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所谓章法,无非是书中所言的套路把式。一剑起接落,一剑削转撩,这一剑再接着一剑都是章法。剑谱所记载,也全是章法。有章法便有迹可循。他人也自可见招拆招。” 倒是一旁的严涛先出了声,“只是如此一来,不就给了对手机会了吗?” 无为微微一笑,“自然是要给对手机会。不然如何分出胜负来呢?” “再说了,剑谱终究是是死的,人是活的。章法可被对方所用,也可被自己所用。” “换而言之,章法就是规矩。” “若是习武之初便不讲章法,罔顾规矩,日后势必如泥潭子打滚,毫无长进。有了章法,便遵循了规矩,也就代表有了敬畏之心。” “这世道,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个脑袋的事。若真没了敬畏之心,横行无忌,日后也少不得一场灾难。” “就拿练剑一事来说,起先没了规矩章法,或许能得些小好处,可以后终究是得不偿失。日后无定式无定法无定性,哪里有机会登临剑主之位呢。说到底,也只有学了章法,守了规矩,才算成了方圆。” 严涛听在耳中,细细咋舌揣摩,不由得神情凝重。 “无为公子真可谓是深藏不露呀。这一番话下来,说得我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呀。” 从远处自走来一人拍手叫好道。 无为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卫正夫。他不由得笑道:“不过是一些浅薄之言,着实让六老爷见笑了。” “这是哪里的话,依我看来,听得无为公子这一番话,胜过十年苦功勤练呢。” 两人自是一番客套,而严涛回过神来,拉着杜小蛮就要告辞而去。 “六老爷,公子,我这就带小蛮去冲洗一下。” “去,注意保暖。切莫让寒邪入体,坏了身子。”无为摆了摆手。 临走之时,严涛朝着无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对此,无为的回答只是一个微笑。 不得不说,自无为醒来之后,卫正夫这几日来得颇为频繁,这一点,倒是不用严涛提醒,无为自己也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卫正夫每次来都没有空着手,聊天也都是东一茬西一茬,也不多做老人姿态,更多的扮演一个听众看客角色。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卫正夫不由得感叹道:“无为公子,你这手底之下可真是是卧虎藏龙呀。” “六老爷说笑了,若此处真是有龙虎,定然也是出自卫家。卫家三老爷才是真龙,至于六老爷,才是那威风凛凛的猛虎。至于,那两人不过是寻常小卒罢了,不值一提。” 卫正夫本意不在那二人身上,听得无为一番恭维,自知卫家形势的他也没有搭话。什么真龙猛虎,没有话题,两人一时之间都是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正夫终究忍不住了,率先出口,打破了这份沉默,诚心问道:“无为公子,我想知道,当日在凌云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为一手端起火炉之上的小水壶,眼睑低垂,颇为不经意说道:“六老爷不都知晓了吗,我在阁子里晕倒了,过了好几日才醒过来。” 滚烫之水自水壶中缓缓倒出,淋在那一副价值不菲的茶具之上。就无为这一手功夫,便是茶道大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六爷,请指教。” 就这样,一杯茶送至卫正夫身前。卫正夫看了一眼无为那张略微红润的脸,又盯着桌上那杯茶水,茶叶浮沉似细鱼儿嬉戏,再看茶水只斟了七分,仍有三分余地。 卫正夫捧起那杯茶,入嘴之后,发现茶水不凉不烫,温度把握得刚刚好,入喉下肚,只觉回甘无穷。 “无为公子,现在请你告诉我事情原委。” “六爷,你先告诉你,你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 “不瞒无为公子,凌云录是我卫家至宝不假,可这数百年来,能够参悟凌云卷的人,屈指可数。可就在你登楼那一次,这凌云录竟出现了异变。” 无为脸上不见任何神情,问道:“什么异变?莫非凌云录是被人所破坏了不成?” 卫正夫解释道:“那倒不至于,凌云录贵为天地灵宝,怎么会轻易被人破坏呢?” 说到这里,卫正夫一阵沉默,随后咬咬牙,选择和盘托出:“在多年以前,我卫家侥幸得到天机阁的一句谶言,这句谶言是与凌云录有关的。” “哦?”无为貌似来了兴趣,可转瞬又说道,“既然与卫家至宝凌云录有关,又是天机阁的谶言,想必不是我等旁人可以听闻的。六爷,请你三思而行。” 事实上,从无为的举止行径,卫正夫早就猜测出他的身世定然不简单,想必也是个世家子弟。可如今卫正夫抛出这样一个诱饵,这初出江湖的后生竟然能做到无动于衷?这怎么都让卫正夫惊讶的。 难道无为真的对凌云录不感兴趣?还是说,他对天机阁之类的传闻也没有兴趣? 劝自己三思?难道这人真的看不出来,自己要与他说秘辛?还是说,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一念至此,卫正夫心思急转,赶忙笑着说道:“无为公子,你我乃是好友至交,这个秘密我说与你听,你可记得替我保密。” 这份演技,无为一一看在眼中,只能说是十分拙劣。无为嘴角一扬,对着这卫六爷演技表明了态度。 “六爷,这好友之事,倒是可以无中生有。这至交之事可不能乱说,可是要肝胆相照,至于秘密么,一个说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毕竟卫正夫不是久经江湖的老油条,此时被人拂了脸面,只觉尴尬,脸上一阵火辣,一时之间,脸色比无为的脸色更加红润了。 见状,无为也不再打趣,而是说道:“六爷,你的诚意与来意我都清楚了。你的秘密我不想知道。既然你执着于知晓当日在凌云阁之事,今日,我就全部告诉于你。” 凭借着多年以来与清儿讲故事的锻炼出来本事,无为讲起故事说得上声情并茂。 从他进入凌云录之后,讲到遇到卫家老祖卫凌云,之后两人交谈,卫凌云一怒之下动手,无为不敌,最后,凌云录出现异变,卫凌云由白发转青丝,为对抗凌云录中的邪魔,选择与邪魔同归于尽。 故事之中,卫凌云那份睥睨天下的霸气,一双拳头打破云霄的实力,在无为语言的感染力之下,可谓刻画得淋漓尽致。 卫正夫一时听得入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故事编得精巧,八分真二分假,饶是一些会察言观色的老江湖在此,也无法察觉出端倪。至于那当中还有什么九秘所衍,赤霄之神魂,无为公子当然是善意地抹去了痕迹。毕竟人家可是曾暴打卫家老祖的存在。 许久之后,卫正夫回过神来,拱手说道:“多谢无为公子坦诚相告。只是,前番为何对我隐瞒呢?” 幽幽一声叹气,无为说道:“这等不切实际的说谈,说出去又有几人能信呢?再说,卫家老祖何等实力,最后也只能与那邪魔同归于尽,我不过一凡夫俗子,又能如何呢……” 这番说辞倒也能解释得通,卫正夫也不失望,最后问道:“敢问无为公子今后欲如何?” 无为一愣,没有想到卫正夫竟是如此好糊弄,只得推辞道:“我不过是一闲云野鹤,游戏于山水之间罢了。至于今后,且随他。” 岂料卫正夫脸上一喜,说道:“我亦有游戏山水之意。既然如此,不如我与你们结伴同行。当中一并开销,都由我来承担。不知无为公子意下如何?” 这送上门来的好买卖,一时如同天上的大馅饼砸得无为回不过神来。 等到卫正夫满意离去,无为才是回过神来,细细咂舌道:“不是说他生性纯良,不通世事的吗?咋一上来就不按套路出牌呢?还有没有章法了?莫非……他看出了猫腻?” 第55章 秋风扫落叶 正月初九,天气难得放晴,正是难得的郊游时光。 凌云城外有一处湖泊,因其形似展翅的大雁,所以又名大雁湖。数叶扁舟游曳,时而有舟中男女的欢声笑语响起,倒是好一处散心之处。 本来游湖是赏景吃喝之大好事,怎奈自家公子提出要乘坐这等简陋狭小的扁舟,使得杜公子白白当了一回船夫。他力气不大,哪怕是经过严涛的数日打磨,体内气机也并未长进多少,所以,划船起来还显吃力。 收船蒿,停木棹,杜小蛮揉了揉微微发酸的手腕,长呼了一口气,才再次走进船内。 扁舟本就不大,船内更是没有多少空间,所以,当无为与清儿坐下之后,更无其他人端坐之地。而严涛更是选择一块木头之上,席地而坐。 见得杜小蛮满头大汗,身上还有些许似雾非雾的白气,无为颇为满意,招手示意他走到身边之后,无为十分贴心地递上一个酒壶,说道:“小蛮辛苦了。” 杜小蛮笑着接过酒壶,也不客气,只一大口饮,味觉回神之时,只发现味道颇为怪异。奈何他本已口干舌燥,并未料着如此变故,最后那口酒水瞬间就下了肚子。这还不算,那酒水入肚之后,他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翻涌,好似要造反一般。 “哪个狗娘养的要害老子。”已经憋屈了数天的杜大公子此时满脸通红,终于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看着严涛,满脸可见的气愤之情。 岂料他意料之中的作恶者严涛脸上丝毫没有悻悻然之色,而是脸色稍显艰难的看向另外一人。 船内仅仅四人,杜小蛮不用循着严涛目光望去,他已然知晓严涛看的何人,正是正义的使者,无为公子。 霎时之间,杜小蛮汗毛直竖,只觉四柄尖锐的小刀从头顶落下,转而又涌上心头,最后只凝汇成四个大字,大事不妙。 “混小子,给你好东西你还不领情,还敢如此狂犬吠日,你可真是个小王八蛋,还不快认错?”不等无为发话,严涛倒是率先开骂。 谁也想不到杜小蛮的思绪是如何纷飞的,他一下子想到了去年那个寒冬的夜晚,想起了那只踩在身上的脚,还想起了那个无比天真又令人无比胆寒的笑容。当然,还有那不堪回首的苦痛。 咦,自己脚趾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痛呢?这感觉……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痛觉才将杜小蛮的神魂拉回现实,拉回这狭小的船舱之内,他低头,只发现一只着黑色皮靴的大脚踩在自己的鞋面之上。 杜小蛮难得地爆发演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公子,我错了呀……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误会了公子的好意,更不该谩骂公子的……” 一旁严涛依旧是一脸的严肃。 在江湖之中,对于辈分与尊卑都是看得极重的。而喜欢口出狂言与妄言之人,总归是要挑起事端的,最后的下场多半是被人当场寻仇或者事后寻怨的。而现在自己与杜小蛮还是寄于无为公子的篱下,那么性质也就变了。这就相当于奴仆谩骂主人,主人若是性情残暴,少不得一顿乱棍打死奴才,若是主人仁慈,那个奴才恐怕得落个半残的下场。至于你说杜小蛮的身份是他的倚仗,开什么玩笑?自己主人可是要匡扶正道之人,还能怕那小小杜大当家?而当初打起杜小蛮来,也不见自己主人有什么留手呀?那可真是往死里打呀。 而值得庆幸的是杜小蛮没有选择撒谎。那么自家主人会如何应对呢? 其实,无为的回应也很简单,他朝清儿投去一个眼神,而女侠则是一脚速速点出,落在杜小蛮的小腿之上,使得杜小蛮双膝重重落在身前木板之上。 “请公子手下留情,饶他这么一回……”严涛赶忙出声求情道。他生怕自己话说晚了,那清儿女侠一剑落下,这杜小蛮就身首异处了。 无为正色道:“闭目,凝神,现在我就传你们一套练气之法门。” “气者,天之精,地之华,人体血之所藏也……” 此时,扁舟之内有四人,不仅杜小蛮闭目凝神,一旁的严涛也是忍不住侧耳倾听。无为公子的声音不大,那套练气的法门口诀也不过百来字,可是落在严涛的耳中,格外动听。 那道声音似一汪清泉,将严涛紧紧包裹住,他开始觉得自己经络至百骸舒坦无比,身体渐渐变得轻盈的,好似灵魂出了窍。这是一种全所未有的痛快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涛渐渐从一片清明中醒来,他睁开双眼,发现船舱之内仅他一人。 “公子,公子,我迈入知意境界了。”严涛方一掀开门帘,便喜不自禁喊道。 在杜小蛮的印象中,严涛这位老前辈行事规矩,古板而老迈。而此时这等欢呼雀跃的行径,着实出乎杜小蛮的意料。 迈入知意境界就了不起了吗?杜小蛮撇了撇嘴,脚下的马步却是纹丝不动。 待见到无为之后,严涛赶忙拱手,朗声道:“公子大恩,严涛没齿难忘。” “严老不必客气。”无为双手插在袖中,脸上自是一片云淡风轻说道,“这等小事,若是都值得严老没齿难忘的话,那我可着实开心不起来。” “哦?公子,此话怎解?” 无为轻轻一笑,说道:“严长老,你肯以性命相托于我,这等小事就不该记在心上。再说,你没了牙齿,对我可没好处。我们以后这牙口都要好着呢。” 不知不觉,时间已近中午。 “走,我们去找卫小姐和清儿。”随着无为这一句话,杜小蛮终于是迎来了解脱,险些一下瘫倒在地。之后,那二人随着无为在河边漫步,当中,自然无为一人在前,严涛始终是与无为保持了两步的距离,不敢逾越。而杜小蛮双腿发颤,嘴唇发紫,更不敢有丝毫意见。 今日游湖,乃是卫家小姐做东,她难得地屏退下人,选择与无为几人游湖与野炊。 可以看出,卫芷萱准备齐全,暖炉和肉食等物件都是一应俱全,甚至还准备了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 偏偏,此处又有波折起。 将那串黑乎乎的肉食扔在一旁,卫芷萱眉头紧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吗?” 就在卫芷萱为肉食烤焦而懊恼时,耳边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请问小姐是否本地人氏?” 卫芷萱只是一抬头,只见那人不过二十上下,身上锦衣,一副富家公子打扮,那人慢步上前,就要来搭讪。 不用过多判断,卫芷萱就给这个男子下了一个结论--纨绔子弟。 所以,面对那男子问话,卫芷萱没有点头,更没有回话。 那公子瞧着卫芷萱拘谨模样,笑着说道:“不回话也没关系,有些事好叫小姐知晓,此湖乃是我家所有,如今小姐在此游玩,我家是要收些费用的。” 卫芷萱疑惑不解道:“还有这回事?” 那公子轻佻一笑,有模有样地解释道:“此湖名为大雁湖,乃是我家祖业。我家数代人精心维护打理,才能将它治理得这般山清水秀。” 身为本地人的卫芷萱哪里肯信,只是脸色一冷,将头撇过一边,“不知公子打算如何?” “萱姐姐,这人是谁?”清儿问道。 不得不说,清儿出现的时机算不上好。 那男子见到眼前两个女子,眼前一亮,不说这两女子都是绝色,一者胜在高冷,而后出现的脸色微白的女子则是清秀动人。 面对如此美色,那男子心意一动,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在此玩耍,我本不忍心打扰!可今儿个轮到我巡查祖业,若是任由你们如此,我回去也是不好交代!这样,你们两人随我去个地方,与我家父亲有个交代,我以人格保证,绝不会难为你们的。” 卫芷萱自是不依,低头摆弄着烤肉。 殊不知,这般行为更显她的软糯!那男子竟然是直接伸手上来,就要用强! 卫芷萱欲要收手,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得。 无巧不成书。无为等人也是正好来到此处。 见到这等情形,杜小蛮更是赶忙上前,大声呵斥道:“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焉敢调戏良家妇女!吃小爷一剑。” 也不等话语说完,那杜小蛮便是一剑刺去,直接划破那男子的衣服。 若不是那男子将手缩回,指不定就要被挑下一块肉来。 这小子端的是出手狠厉。那男子倒吸一口凉气,不过瞬息,怒上心头,便与杜小蛮动起手来。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而无为也是来到卫芷萱身前,询问到底发生何事,卫芷萱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交代清楚。 严涛听后一声冷笑,道:“公子,看来这人端的是不长眼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无为却是没有轻易下结论,眼睛注视着那两人的交锋。 严格意义上来说,杜小蛮练气的功夫不超过七天,再看与他交手的那位男子,步伐沉稳,显然是个练家子。没有任何意外,那男子很快就占据上风,而短短时间之内,杜小蛮便受了那人三掌。 面露担忧之色的严涛看了一眼自家公子,说道:“公子,小蛮他……” 谁料无为看也不看,嘴唇翕动数下,话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不许上前帮忙!” 严涛双腿恢复如常,再度站得笔直。既然自家公子不让他动手,那他只有作罢! 可他右手中的一颗石子紧紧握在手中,他在心底已打定主意,不能让杜小蛮有差池! 无为看到严涛手中动作,轻轻一笑,摸了摸清儿的后背,只是轻轻叫了一句:“清儿。” 清儿将整个身子依偎在无为身上,一手抱住无为的腰。 主仆二人至此,哪里还需要多言语。卫芷萱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果不其然,另一处的战斗很快就有了结果,那男子脚步变得轻浮,很快被杜小蛮一剑剃去纶巾,之后更是一脚踢在那男子胸膛之上。 那公子边走边退,嘴里更是喋喋不休:“有本事,你们就别走,本大爷跟你们慢慢玩。” 杜小蛮获胜之后,只觉先前愤懑之气尽数散去,对于那男子的威胁毫不在意,说道:“还能如何?无非就是去搬救兵,你快些去,我可不是吓大的。” “好,你小子有种,咱们走着瞧。”那男子擦去嘴角血渍,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其实也不过盏茶功夫,就在杜小蛮享受美食的同时,只见山坡之上远远站着六七个大汉。 那男子一马当先,他身后跟着六七个壮汉,手中所拿皆是明晃晃的刀刃,那男子的意图十分明显,他就是来找几人算账的!而看这架势,今日之事,势必要见血了。 “狗崽子,今天本大爷不把你手脚砍断,难以泄我心头之恨。” 言罢,那男子只是一挥手,他身后的壮汉便是径直上前。 看到来者不善,沉稳的严涛向无为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无为则是不言语,只给杜小蛮一个眼神示意。 那意思何其明显,杜小蛮也是很快就能懂,换成一句话,便是:小蛮,到你表现的机会了。 七个大汉也不废话,直径将杜小蛮团团围住。与他们高大的身躯围成的城墙相比,矮小的杜小蛮几乎就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杜小蛮自然不惧,竟是率先发难。 叮叮叮,很快就传来刀剑相击的碰撞声。 局势很快清晰,杜小蛮起初仗着一股子意气,舞剑算得上有章法,还能抵挡那七人的刀刃。可渐渐的,他力有不逮,长剑也渐渐失了章法,已经开始露出败相。 隔着那数个偌大的身躯,杜小蛮目光开始频繁投向无为,他有口难言,更不能多分神,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发出求救。 就在无为沉默之际,严涛再一次说道:“公子,他快撑不住了。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无为长呼了一口气,说道:“严老,你去救他。”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一阵风吹过,严涛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不去看那边战局,无为微微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果然,世界上只有一个清儿。” 清儿也是下意识地说道:“世上也只有一个无为哥哥呢。” 另一边,那七个壮汉都只觉险些被一阵寒风吹倒。再一抬头,只发现场中又站着一人。 论狠辣,杜小蛮只在无为身上见过一次,今日,他却是见识到另一种方式的狠辣。 严涛出手,仅仅数息功夫,那几个将杜小蛮逼入险境的壮汉便齐齐倒地,呼痛不已,亦不能再起。 如此速度,恍若秋风扫落叶。 第56章 温顺如犬 那男子今日本是出去寻乐子,好不容易见到两个美人儿,本以为又能快活一番,不曾想被一混小子搅了局,一向有仇必报的他哪里能忍,所以他带来手下,想要报仇。事实上,他哪里会在乎那混小子的死活,不过,要是能逼得那两个美人儿就范,他不介意放过那个混小子。 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手底那些壮汉竟然败得如此之快。 眼见形势不妙,他哪里还敢多停留,双脚迈开就要开跑,不料,一脚还没落地,只觉一只大手将他拎起。 他转头一看,发现正是方才动手的那位高手。 严涛伸手拿住那男子,也不动手,拎着走向自家公子,问道:“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哪知无为还未说话,方才受伤,还显得有些半死不活的杜小蛮直接跳起来就是两巴掌,啪啪作响! “你小子不仅调戏良家妇女,还要动手行凶,今天遇到我们正义的使者,算你小子运气不好。” 那男子双手捂着脸颊,险些就要哭了出来。 杜小蛮又是一抬剑,就刺向男子要害处,这一剑下去,那男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过,那剑始终没有落下,长剑被严涛给一脚踢开了。 一抬头之后,杜小蛮大声喊道:“老前辈,你别拦着我,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废了这个小王八蛋。” 在严涛的示意下,杜小蛮将目光投向无为,这一看不要紧,仅仅一瞥之后,杜小蛮只觉浑身发凉,因为那双眼里满是寒意与戏谑。 “杜大公子,若是你觉得不过瘾,大可以继续提起手中剑一剑刺了他,何必看我等外人脸色。” “实在不行,把刚才那伤你的人也给大卸八块,大卸十八块。不这样,怎么显得你杜大公子的本事与威风呢。” 听到外人两字,杜小蛮如遭雷击,哪里还敢嚣张,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公子,小蛮他知错了。”严涛再一次当起了和事佬。 无为更是一声冷笑,言语尽是冷冽:“哪里是知错,他又何错之有?让他练功,一天两天,不情不愿,三天打鱼,四天晒网。恨不得将天底下一等一的神兵与剑法都给他才满意。” “公子,我绝没有这个想法,若是有,叫我天诛地灭。”杜小蛮双膝跪地,解释道。 “是呀,你没有这个想法。所以千错万错,错在于我。我不该逼你练功,更不该安排严老教你习武。” “公子是没有错的。”杜小蛮则是打断了无为的话。 无为却是头也不回,眼睛一咪:“那好,杜小蛮,我就想问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今日我就将事情与你讲清楚,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先前,你骂我,我可以当作被狗咬了,毫不在意。毕竟你只是个孩子。可你不要以为我是怕了你那个老子。以你这个秉性,我纵然是打杀了你,你那个老子敢来找我说理吗?莫说一个小小的紫桑贼,就是你那个老子出来,我也叫他有来无回。” “我真正在意的是,你假借正义之名,来施暴虐之举,泄个人之愤。当初你是何等行径,今日他是何等行径,你当清楚。我可曾对你赶尽杀绝?” 听到此,严涛很快便清楚了,听说当日,杜小蛮不仅吹了迷烟,更是破门而入,之后才有被无为公子打断手脚。今日,这男子言语调戏,却要被杜小蛮如此残忍对待,赶尽杀绝。小蛮这孩子着实是杀性重了些。 “无为公子,恕我冒昧问一句,莫非我们只有等恶行得逞之后,才能施惩戒么?” 无为眼神一片冷清,“万恶淫为首,此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而惩戒的目的不过是帮他们重回正道罢了。” 卫芷萱也是难得地执着起来,再度问道:“如此,今日若没有小蛮公子,我就活该被这男子侮辱,也只有等受辱之后,才有资格向你们天下人要求公道?” “我回答不上来。”本以为无为能给出惊人言论,而出乎严涛意料的是,自家公子竟然是这个回答。回答不上来,自然是他也没有答案。 “当然,杜小蛮,我也没你想得那般伟大,想起来,当日对你出手,的确是我出手重了些。”无为不忘补充道。 杜小蛮赶忙将头埋在地上,只是一个劲磕头,嘴里不忘念念有词道:“公子,小蛮知错了。小蛮愿改。” 也不去理杜小蛮,无为走到那男子身前,发现脚下一片水渍,原来那男子被方才杜小蛮一吓,竟是失了禁。 “这位公子,方才这小孩子的两巴掌就当今天给你的教训。” “谁人敢教训我家少爷?”一个声音穿过层层风雪,传入众人耳中。 严涛眼神微眯,发现山坡之上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人。 那人身形一闪,接着陡坡,几个纵身,便来到几人身前。 就这一手俊俏的轻功,若不是严涛手中有人质,指不定要给他拍手叫好。 那男子也不发楞,见到来人,赶忙大声呼救道:“熊长老,你可算是来了,快点救救我。” “还不快放手?”那熊长老不耐烦道。 在无为的示意之下,严涛自然放那个男子落了地。 看着男子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那熊长老恼怒不已,直接问道:“少爷,那个贼人狗胆包天,竟然动手敢打你?” 眼见有人撑腰,那男子也不客气,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杜小蛮,直接骂道:“就是那个小王八蛋,熊长老,给我废了这个狗日的。” 下一刻,熊长老便动了,身形如风,单手成掌,一手拍向杜小蛮的后背。 谁料杜小蛮脸如死灰,面对那一掌,竟是不避不躲。而严涛看得仔细,那一掌乃是熊长老全力为之,一掌下去,杜小蛮不死也是重伤,所以他再度出手了,一只手正好架在那熊长老的身前。 “你要拦我?”熊长老皱眉问道。 “此事错在你家少爷,你们怎可是非不分呢?”严涛针锋相对道。 “我家少爷被你们打成这样,你怎敢颠倒黑白呢?”熊长老理所当然道。 “对呀,若是我真的错了,那小王八蛋怎么会跪在地上向我谢罪呢?”那公子也适时添油加醋道。 熊长老认真道:“而且,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其实已经闯了滔天大祸?” “打个耳光就是滔天大祸,那我实在想不通,你家少爷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无为不解问道。 说完,竟是又一道清脆的耳光啪的一声响起。 原来是无为一巴掌落在那男子脸颊之上。 “你……”那男子一时语噎,怎么也想不通,这公子竟然如此善变。 熊长老暗运气劲,那一掌与严涛相对,此时全力而为,赫然发现对方还是纹丝不动。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熊长老大吃一惊道。 “告诉你也无妨,本公子名叫无为。” 熊长老立马脸色一变,道:“你就是无为?” “怎么?熊长老,你认识我?” 熊长老咬牙道:“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凌云城谁人不知。” 无为微微一笑:“那便好。你回去,这人,我就扣下了。” 眼见那人如风来,又如风离去,偏偏没有救走自己,那男子心中五味杂陈。 “对了,这位公子,还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男子心一横,撇撇嘴,道:“我乃是卫家之人。” 啪,又是一巴掌,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耳光,竟然是出自卫芷萱之手。 可怜的男子哪里想到,今日之内竟是被人打了四个大耳光,远远超出了他过去二十多年所受的耳光数量。 “凭你也配姓卫?”卫芷萱反问道。 那男子也是来了脾气,怒道:“狗娘养的才姓卫呢。” 卫芷萱也不客气,又是一巴掌落在男子右脸之上。 “那你到底姓什么?” 那男子右脸微肿,也难得来了脾气,道:“本公子的姓,你们不配知道。” “倒是好一个硬气的公子哥,严老,烦请你帮我让他长长记性。” 严涛点头应下,变戏法地从手中抽出一根枯枝木棍,重重地落在那男子身上。他本是习武之人,迈入了知意境界之后,对于气劲的把握更上一层楼。那棍子落在男子身上,竟是不留痕迹。 而这番替天行道之举,他也没有半分顾虑。数下拍打之后,那男子竟然是痛得满地打滚,嘴里更是污言秽语,威胁不断。 “你个狗崽子,竟敢打我?” “我草你祖宗……” “你不得好死……” “我是红云城寨的少主,我要将你剥皮抽筋……” 听到此处,严涛下意识地收起了木棍,片刻之后,再度抽在那男子身上:“你小子少吹牛,红云城寨能出你这样的少主?” 那男子也终于记起了自己的信物,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银牌,就亮在严涛眼前。 严涛看得真切,上面却是写的是红云两字。 无为接过令牌,细细揣摩,许久之后问道:“你就是史经?” “正是本公……我。”男子好不容易挺直腰板,看到严涛的脸色,话到了嘴边的他赶忙改了口气。 “谁敢伤我外甥?”就在这时,一个中气十足声音再度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响起,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出现在无为的视线之内,马背之上的人似峰拥,马下之人似蚂聚,颇为壮观。 史经终于盼来了救星,神情一喜,道:“舅舅,快来救我。我快要被他们打死了。” 马背之上,那带着貂裘帽子的独眼男子一提马鞭,问道:“那小子,这是怎么回事?” 无为解释道:“史公子调戏良家妇女,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给了史公子一些教训罢了。” “空口无凭,让我如何信你小子?” “是呀,舅舅,他们不仅打我,还污蔑我呀,你可要替外甥主持公道呀。” 那独眼男子一挥马鞭,胯下那匹红色骢花大马长驱直入,很快就来到无为身边。 大马高高跃起,前蹄收紧,一个不小心,就要将无为踩下。 就在关键时刻,那独眼男子一紧缰绳,生生止住了那骢花大马的势头,独眼男子一人上前,笑道:“看你小子胆量尚可。赶紧放了我外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卫芷萱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想要开口说道:“哪怕你们是红云城寨,也不能如此……” 不等卫芷萱说完,无为摆手说道:“芷萱小姐,这件事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紧接着,无为一笑,说道:“李当家的,你可不厚道。方才只说饶我们不死,仅仅这一条,你们可还有别的许多事可以做。比如,打个半死,或者将我们打残,扔进这大雁湖里。” “既然如此,如今你们人多势众,我们人少,那这史经公子,我们更加不能放咯。” 那独眼男子被人猜中了心思也不恼怒,他饶有兴致看着眼前的少年,毕竟身后有上百弟兄,他可以说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于是,他笑问道:“那你说说,你究竟想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当然不是我想要如何,而是这位少城主想要如何?你说对吗,史公子。”无为望向史经说道。 独眼男子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对我胃口。我中意你。” 他复又转头对史经说道:“外甥,既然人家这般有诚意,那你尽管提条件。” 事情逐渐明了,而史经也看出了这叫无为的少年不敢拿自己如何,也就开了口,伸出三个手指头,提出了自己的三个条件:“第一,立马放了我,凡是打了我的,应该跪下向我道歉。第二,让这两个小妞陪我睡上了三天三夜。第三,我不仅要那个小兔崽子的双手,还要以牙还牙,让他以后再也做不成男人了。” 这桩桩件件,倒是过分至极。 不等卫芷萱先发火,无为早已经佝偻着身子,堆起笑容又问道:“若真依了公子这三个条件,公子真能放过我们吗?” 史经喜上心头,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不仅温顺如犬,更是毫不还价,三个条件都答应了下来,对他而言,这第二个条件尤为重要,至于其他,他都可以一一带过。可谁又能拒绝一个胜券在握的谈判,一份无比畅快的报仇享受呢。 “当然可以,我可是好说话的人。瞧着你也这么听话的份上,待会,你就不用跪下向我道歉了。” “多谢公子。” 随后,无为只是一低头,一脚重重点在史经的膝盖之上。 先是咔嚓一声,史经跪倒在地,再也难以起身。 随后才再度传来史经的惨叫之声,不忍耳闻。 第57章 吓死老子了 不等独眼男子回过神来,无为又是一脚,狠狠踢在史经的小腹之上,史经顿时痛得大叫,身子似虾米弯成一团。 独眼男子杀意再起,咬牙问道:“这么看来,你们不打算善了?” “当然不是。”无为嘴角一扬,双手一摊,“李当家的,实则是史公子不打算善了!我这人耳根子软,可听不得什么威胁话!这三个条件都太过苛刻刁难,我又不是他老子,凭什么答应他呢。” 话音刚落,无为又是一脚落在史经的身上。 “这第一,史公子,知错不改,还再生邪念,我辈行走江湖,讲究行侠仗义,是不能姑息他的。第二,这两位女子都是良人,岂能白白蒙受侮辱?至于这第三嘛,那小子名叫小蛮,如今正在我门下,我若是连他都庇护不了,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呢?” 独眼男子不敢轻举妄动,而是沉声问道:“你说那小鬼在你门下,你有何实力开宗立派?” 谁知无为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李当家的,要不你猜猜他姓什么?” 心知无为之处事,独眼男子寒声问道:“小娃娃,你姓什么?” “小爷我姓杜,紫桑的杜,杜总把头的杜。” 独眼男子一惊,却是瞬间冷静下来:“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 无为立马拍手叫好,赞道:“不愧是李当家的,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唬人的伎俩。” “舅舅,你还磨磨蹭蹭废话什么,给我把他们几个杀光,女的都给我留着……”躺在地上的史经缓过神来,赶紧开口催促道! 独眼男子一直知道自己外甥的脾气,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扮演着擦屁股的角色,正是他,才保证史经这么多年来,不论闯下多少祸,都能安然无恙,殊不知,也正是他,促成了史经今日的张扬跋扈! 独眼男子微微皱眉,也不去看史经,心里却是想道:平日里你那娘亲对你太娇惯,今日到了这般时刻,你不想着活命,还想着色字当头,哪里有半点少城主应有的样子! 对此,无为可不惯着史经公子,又是一脚踢出,再一次命中史经的胸膛,史经哪里受得住,嘴角一丝鲜血溢出! 看了看地上打滚哀嚎的史经,独眼男子也不再细想无为的来历,照那公子的出手,眼下这形式,他那不争气的外甥恐怕得落个重伤的下场!只见他二指并拢,虚空一指,发出了最后通牒: “住手,我乃凌云城内红云城寨的二当家李必超!” “我不管你们是何方侠客,也不敢你们何方的高手强龙!你们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红云城寨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现在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你们这几人瞬间就要被剁成肉酱!” “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们少城主,答应他的三个条件,我保你们不死!” 无为丝毫不怯,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试试你们红云城寨这条地头蛇的本事!” “你可别后悔!”李必超一声冷笑! 也不再废话,李必超将左手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只见他右手一招,那山坡之上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骑马的率先直冲而下,跟在他们身后的乃是一群挥舞着武器的黑压压人群! 声势浩大,气势也是骇人! 当上百人的口中齐齐喊出那个杀字时,恍若湖边一声洪钟响起,湖面一片涟漪起! 只是,这丧钟是为谁敲响? “公子,我来擒住李必超,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严涛便已经朝着李必超冲去!只见他单手成刀,腾空而起, 李必超能当上红云城寨的二当家,靠的自然不是他那个擅长吹枕边风的姐姐! 当强敌来袭之时,李必超双拳交叉,架在胸前,堪堪挡住了严涛那一记手刀!之后,李必超更是身子顺势往后一躺,右脚往上一抬,踢向严涛的胸膛处! 若是在不久前,严涛未踏入知意境界之前,只刚才一击,气机势必会有迟滞,最后无以为继。奈何,严涛早已非顶尖高手之列,所以他只是一咬牙,身子一偏,右脚落在马头之上,然后左手迅速攀上了那只粗壮的大腿! “你……”李必超如何不惊,他本身也是高手之列,奈何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眼前之人是如何发力的! 严涛没有言语,他的回答也很简单,他只是架起走肘,落在李必超的大腿之上! 轰隆一声,红色总花大马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激起偌大的尘埃! 等到那黑压压人群近身,尘埃落地,却发现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二当家李必超也落在了敌人手中。 恍若一锅沸水被一盆冷水当场浇下,场间一片死寂,再没有半点喧嚣! 李必超整个人半跪在地,一支手被严涛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阁下如此身手,必然不是无名之辈。今日李某服了!” “只是阁下若以为如此便能全身而退的话,那也太小瞧我红云城寨了!” 无为疑惑道:“哦,莫非你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下一刻,李必超右手中指轻轻一扣,蹭的一声,一支短剑似毒蛇般自李必超的右手袖中张开獠牙,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 严涛右手一掌推开李必超,左手赶忙捂住腹部伤口,怎么也止不住那有些发黑的似泉涌的鲜血。 杜小蛮惊呼道:“剑上有毒!” 哪里还需要他人多言语,严涛已感到不妙! 霎时间,严涛嘴唇发紫,脸上的汗珠似豆粒,清晰可见!他就这样的站立着,支撑着,却很难再开口说话! “严老,你赶忙运气疗伤!” “可是,公子……” 严涛声音微弱,甚至有些无力!他深知此时众人处境凶险,如若自己于此时运功疗伤,等同将无为等人置于险境,而清儿女侠一人何以对抗百人呢? 他也知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那李必超已经逃走,妄图再次擒住他谈何容易! 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过大意,小瞧了这红云城寨的二当家!一念至此,严涛更是低下头,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 “严老,我相信你可以的!” 所谓相信,便是信任!严涛久经江湖,看惯了虚情假意,更能体会到信任的难能可贵。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可以以性命相托,这便是至交,生死至交! 而眼下无为公子信任自己,那自己有何理由不去相信无为公子呢?无为公子的命本来就比自己的更金贵,不是吗?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严涛呀严涛,你在担忧什么?莫非你聪明与决策能比得上无为公子吗? 想通之后,严涛不再有丝毫犹豫,立马端坐于地,闭上眼睛运功疗伤! 李必超揉了揉手腕,一声冷笑,“中此毒者,任你是顶尖高手,也决活不过三日!” 无为也是轻笑,“那可不一定!” “确实不一定!”李必超顺着无为的话,终于是露出牙齿,“是我说错了!因为根本不需要三天,你们今日就要葬身于此。” “李当家,我们不妨再聊聊!”无为提议道! 本以为李必超会感兴趣,岂料李必超直接摇摇头:“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别想着拖延时间!弟兄们,给我上!”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那些明晃晃的刀刃再次亮起,迎着暖阳,带来了一片肃杀之气! 眼看短兵相接,杜小蛮精神一震,一人提剑挡在无为等人身前,嘴里大喊着:“来呀,今天小爷就和你们拼了!” 今天本是出游,清儿姐亦是未带兵刃,而无为公子更是不用说,他哪里有兵刃!至于另一旁的卫芷萱,指望她杀出重围,还是别笑掉大牙了! 而杜小蛮作为此时唯一的战斗力,他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哪里还敢退却? 一丈,半丈…杜小蛮连那几人脸上肌肉都能看清,似乎下一刻,他就要被淹没! 也就在他做好被乱刀砍死的准备之时,身后再次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姓卫的,你若再不出手,我们和你侄女就要死在这里了!” “你要是好戏没看够,待会我就带你去逛逛红云城寨!” 卫芷萱一双眼睛不住打量,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其他人。 正在她纳闷无为在和谁说话之时,一个青色身影从天而降! 接连降临的,还有一道凌厉无比的紫色天雷炸起! 轰隆一声似天雷,于半空起,平地落下! 霎时间,杜小蛮身前便出现了一道宽约半丈,深达数尺的长沟。 天雷落地,再生一条地龙,张牙舞爪,吞噬大地,绵延十数丈之后,才慢慢蛰伏了下来! 再看那深沟之中,已经是一片血色污秽!那数十人瘫倒在坑内,皆是重伤不已,手中兵刃也有破碎残缺,更有甚者,断肢遍地,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沦为人间炼狱! 双方以长沟为界,同一片天空之下,俨然两种处境! 红云城寨方面的人数虽多,但皆是被那道紫色天雷吓破了胆!木讷痴呆若木鸡者,手中兵刃哐当一声落了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者,嘴里嚷嚷有词;更有数人脚下,也有出现了些许黄色水渍!而当沟边之人发出痛哭大喊之声,这场对局也就失去了悬念! 亦有两三人因为太过英勇,眨眼已经冲到杜小蛮身前,此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面对青衣之人,他们若还想动手,恐怕,只是一抬手,下一刻就要被杀了,哪里还能有活路的可能?若是不动手,李二当家在前,他们又如何交代? “不好,有陷阱!” 没有任何征兆,先是一人脚下一滑,发出哎哟一声,然后整个身子诡异的倒飞入长沟之中,然后其余两人回过神来,也是有样学样,齐齐摔了一跤,就此从无为等人的视线之内消失! “少侠好武力。” “小爷好剑法。” 也亏得那两人反应较快,临走之前,不忘给杜小蛮一番夸奖! 对此,杜小蛮摸不着头脑,无为则是会心一笑,谁说草莽之人无玲珑心! 那人身着青衣,手中一杆青缨大枪,披头散发,身上也没有任何杀气与煞气,仿佛方才之举与他无关! 军心不再,那长沟当中也是死伤惊人! 谁能想到,仅仅是被此人一击所致! 败得干脆的李必超也认清了形势,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青衣之人却是看也不看那李必超,转头对着无为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道:“无为公子,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卫正夫自问自己方才将气息控制得极好,而身形也藏匿得不错,怎么就被无为发现了呢?他观察无为的时间不算短,始终看不清无为深浅! 卫芷萱也从未看到过自家五叔如此打扮,脸上甚是欢喜,道:“五叔,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搭救我们的吗?” “卫小姐,这还用问吗?你五叔可不是来搭救我们的吗?不然令尊怪罪下来,卫家谁能讨个好果子吃?”无为笑着打趣道。 李必超一听,对那小姐与青衣男子的身份了然于胸,他插话道:“想不到是卫家之人在此。只是,我们红云城寨与卫家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不知今天卫家人贸然出手,到底是何意?莫非卫家真想开战不成?” 这话出自李必超之口,满是不快与不悦。话语当中更是跳过眼下之事,将矛头直指向了卫家。 只是,如此简单的话术,对无为有用吗? 无为单手负后,缓缓道来:“李当家的,你错了,错得离谱。” “我可不是卫家之人,也没有资格代表卫家。” “今日之事,乃是贵城寨的史经公子,意图调戏良家女子,被我等江湖人士所见及劝阻。” “再看这两位女子,这其中一位是我的侍女,另一位乃是卫家的千金。” “现如今,我和卫五爷都想为此事讨回公道,而李当家的,你先前为虎作伥,不辨是非黑白,我甚是失望。” “最后这事,该如何收场,望李当家好生思量。” 李必超依旧不甘心,朝着青衣之人咬牙问道:“此事,卫家意下如何?” 卫正夫干脆双手交叉,负于胸前,冷淡说道:“无为公子身为正义使者,处事公道,我听他的。” “那无为公子,你意下如何?”李必超第一次拱手问道。 “老话说得好,事做错要认,话说错要改,挨打就要站好。俗话更是说得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只要史公子能改,这一切都好说。” “不知要如何改?” 无为简单伸出了两根手指,然后晃了晃。 李必超大吃一惊,不解问道:“公子这是要切掉史公子两根手指?” 地上的史经听着这话,更是连滚带爬,奔向了李必超,嘴里求情道:“舅舅,你一定要救我呀。” 无为摇了摇头,反问道:“切掉他两根手指,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那是何意?请无为公子明言。”李必超再度拱手道。 “两百两黄金,加一封悔过书。”无为开口解释道。 “什么?两百两黄金?这也……”李必超大惊道。 “怎么?莫非李当家的觉得太少?”无为一声冷笑,继而说道。 “若是卫家小姐出了什么差池,这卫五爷和卫家大管家怕是将凌云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和你们红云城寨血拼到底。” “而我家小侍女若是出了一丝意外,在下不才,穷其一生,也会将你们红云城寨赶尽杀绝。” “至于这两百两黄金,就当给两位女子的精神损失费。你们完全是赚大了。” 李必超低着头,难得细细思忖,如无为所言,若史经真是动了卫家小姐,恐怕凌云城真的会天翻地覆,少不得一番血雨腥风。只是,那少年说的将红云城寨赶尽杀绝,言过其实,他倒是不放在心上。毕竟,江湖之中,嘴上没毛的多得是。口气大的更是不计其数。 片刻之后,他已经打定主意,先安稳一下卫家情绪,任由这少年作威作福,哪怕自己受点委屈,也要将外甥救回寨子。至于面子,事后再行找回便是。 “黄金两百两不是小数目,可为了我家少主,李某答应了。至于悔过书,我家少主也会写下的。” “李当家的,千万别误会,我们正义的使者,可不是贪图黄白之物的小人。再说了,若是能以两百两黄金戒掉史公子心头那把情欲之刀,我们也算做了一桩大好事。” 听到这话,李必超险些一口老血吐出,将勒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神他么的正义使者。 “既然如此,就请放了我家少主。” 无为伸手,笑道:“没有问题,一手交东西,一手交人。” 李必超双手叉腰,微怒道:“怎么?凌云城中人都知,我李某向来说话算话,吐口唾沫是个钉儿,难道我会骗你一个小娃娃不成?” “那可不成。整个天下九州都知我做事有始有终。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史经坏了规矩呢?” 李必超好言劝道:“年轻人,我劝你,做事不要太绝。”那声音冰冷,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所以,史经他现在还手脚俱在。不是吗?” 李必超一声冷哼,瞪大了眼睛,恼怒道:“年轻人,那你说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明日午时,凌云城中同福客栈,过时不候。” 良久,李必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也不再废话,选择头也不回离去,临走之际,不忘威胁道:“若是我家少主少了一根汗毛,咱们走着瞧。” 今日交锋,明眼人都是看出来,以少年胜。 待到那群人走远,无为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复又拍了拍胸口,笑嘻嘻道:“吓死老子了。” 第58章 逢场作戏 “布置好了吗?” 李必超匆匆上楼之后,便开始环顾四周,低头不语。此时听得身前之人的问话,他躬身答道:“回寨主,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楼中我埋伏了五十刀斧手,楼外街道之上,也是布置了上百人,只要那小崽子交出少主,保证让他有来无回。”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调查清楚没有?”老人看似不经心问道。 李必超说道:“回寨主,查过了,那小崽子不过是乡下来的野小子,只有名,没有姓。所以,我认为他根本不足为虑。” 一阵剧烈的咳嗽自老人口中传出,声音不停息,老人更是痛苦得整个身子蜷缩在一处。 李必超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皱着眉,说道:“寨主,这种小事,让我来就好了。您又何必亲自来呢?” 老人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声音虚弱地问道:“不出意外,崔克也是死在他们的手里,我红云城寨还有数十人折在那人手里,你打算如何处置?” “那还用说,当然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若是将他们放走了,我们红云城寨还怎么在凌云城中立足?”李必超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寨主放心,我定取他们狗命。” 听后,老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整个身子窝在椅子上,似一只病雕般,闭目假憩。 李必超人高马大,长相凶悍,偏偏在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姐夫面前,他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红云城寨,初次见到老人时,老人是这般病怏怏姿态,仿佛哪天老天爷打个喷嚏,或者一场霜雪,就能把老人收走。 帮中上下至今没有人见过老人出手。前些年李必超年岁尚小,武功低微,红云城寨中出了些许变故,寨子里有一位当家,自恃进入顶尖高手之列,想逼着老人退位让贤。 后来某天夜里,一场腥风血雨席卷红云城寨,李必超至今也不愿回首。他那只眼睛便是在那天夜里失去。只是,那位自恃不凡的当家下场也是凄惨,身首异处,横于老人身前一丈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质的楼梯之上传来轻微的声响,那脚步声极慢,极稳,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似乎听不见。 李必超小声提醒道:“寨主,他们来了。” 老人没有任何回应,一动不动,仅仅只有那双微眯的眸子里绽放出一抹骇人的精光,可惜,这一点李必超察觉不到。 “让二位久等了。” 上楼而来正是一男一女,不多不少,正好两位,年纪也十分年轻。 那少年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高挑,一身白衣,端得一副好扮相。只是他手拿一把粉色的纸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相比于少年,少女的相貌并不起眼。最令人瞩目的是她背后那柄宽重的大剑。 只见无为没有丝毫拘谨,将那把湿漉的纸扇随意放在桌上,然后叫着少女一起落座,只不过,右手放在桌面之上,更是变戏法般地掏出一把玉扇。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在他看来,这绝不是迎敌的姿势,那两人这般落座,便是想要对自己发动突袭,速度也是不够的。 因为那少女的剑太笨重,而这少年的手中是没有兵刃的。 不对,老人心思急转,很快就发现,那纸伞一端所对,分明是自己之所在。 “原来如此。这小子是个暗器高手。”老人心中一抹冷笑,似乎看穿了无为的小伎俩。 “李当家,好久不见。钱都准备好了吗?” 李必超哪里有心思和这少年谈笑,只是冷冷问道:“我家少主在哪?” “李当家的不必担心,只要你给了那赎罪金,我们自然就会放人滴。”无为玉扇一展,自信笑道。 李必超一声不吭,转身就端来一个木质托盘,稳稳置于桌上。 红布方一被掀开,那托盘之上的上百两黄金便将众人的脸照得一片金黄。 “哎呀呀,没想到,这上百两黄金竟是如此闪亮,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无为一声惊叹,伸出右手就摸上了那黄金。 “谢谢你呀,李当家的,也顺便帮我谢谢你们史大当家的。” “哎呀。”少年又是一声大叫,这一次却是惊得李必超一跳。 李必超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是那少年迅速缩回手掌之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这金子上有毒。李当家的,你好狠的心呀。” 眼见时机已到,李必超盯着桌上那只茶水半空的茶杯,嘴唇欲张,单脚向前,右手欲动。 可惜,那只茶杯静静落在桌上,置于老人身前,老人没有丝毫动静。 少年哀嚎数声之后,却又倏然停止了声音,死死盯着桌子对面的老人,艰难问道:“这位老伯,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一声轻笑,声音嘶哑问道:“年轻人,现在才想起来问老朽的身份,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李当家的,你快些,快些给我解药,我保证放回你家少主。”无为的脸色呈现一抹红润,右手藏在桌下,眼中更见一丝血色。 眼看那毒药见效,李必超一声冷笑,说道:“小崽子,既然你敢绑架我家少主,得罪了我们红云城寨,你就该料到是这个下场。” 老人用三指轻轻拿起身前的茶杯,然后一饮而下,然后将茶杯高高举起,就在此时,一只手张开,五根手指亮在老人眼前。 那是一只左手,五根手指纤细,张开之后然后将其余四根手指收拢,只留一根食指轻轻下点。 “老伯,莫冲动,喝茶是雅好,可乱摔杯子,砸到了花花草草就不好了。”再抬头,少年一脸笑意,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窘迫的模样。 李必超一惊,瞳孔微缩,问道:“怎么可能?你不是中毒了吗?” 没有答话,无为伸出那只右手,然后刻意在李必超眼前亮了亮,那只手洁白无暇,指节发白,只是寒冬时节,有点像白萝卜,倒是与正常人无异。 “这种毒,确实罕见。既不似绫罗散,更不似五步绝命,倒有些让人摸不清来头。亏得是本公子命大,得神仙保佑,才能有惊无险。” 无为转头又问道:“所以,史当家的,你觉得我这个戏演得如何?”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很好。很好。”老人放下杯子,不吝赞道。 “方才以毒试探,算是我通过了史当家的考验,对吗?” “莫非,公子也想试试老朽?”老人看似不经意问道。 李必超有些不解不悦与不爽,他看不惯眼前这少年的成竹在胸,仿佛万事都在他掌握当中,所以李必超插嘴道:“寨主,何必和这小崽子多废话,我们在楼里安置了……” “闭嘴。”老人喝止道,“李必超,你今日有些不守规矩了。” 因为李必超不守规矩,所以老人很不高兴。而老人不高兴的后果会如何,便是红云城寨的刚会说话的孩童都知道,必定会有人遭殃。 李必超哪里还敢多嘴,只得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了一声:“属下告退。” 说完,李必超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而去。 堂堂红云城寨的二当家,在这样一位老人面前,自称属下,也不敢争辩半句,这便是老人的威信所在。 “手底下的人不守规矩,让公子见笑了。”老人终于扬起了笑脸,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般老套的故事,其实不用李当家的言语,本少爷也知晓。楼中安置了刀斧手对吗?看样子,数目还不少。而大名鼎鼎的红云寨主亲自出马,想必在这客栈之外,也有不少人马等着我们。”无为脸带笑意,直言不讳道,“不过,没关系,毕竟史经公子还在我们手里呢。” “所以,公子的倚仗仅仅是老朽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老人问道。 “史公子争不争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史寨主老年得子,定然不想史经公子有丝毫损伤。可是,恕我直言,依我看来,史经公子不论是他的功夫,还是他的秉性,都不及史寨主之十一,不知,这红云城寨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怎么?莫非公子对我那简陋的寨子有兴趣?”老人笑问道。 “史寨主莫要误会,我就随口一说。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说不动哪天史经公子突然性情大变,带领红云城寨吞并那紫桑贼,也不是不可能。” “公子不必唬我这个糟老头子,莫说那小子不是杜霖的儿子,便是名副其实的父子,我还能怕那姓杜的不成?若是杜霖真的舍得下脸面,为一个后生晚辈出手,老朽也定能让他有来无回的。” 看着老人猛然爆发出的自信,本该害怕的无为却是陡然拍手叫好道:“果然是虎老雄风在,晚辈佩服。” 老人看着少年那双纯洁的眼神,很快,老人眼角处的皱纹挤在一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不到你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老夫不管你身后何许势力,今日,你是出不了这客栈门。” 在无为看来,这般不怒自威才符合上位者该有的气质。 凌云城里,没有人敢去招惹红云城寨,而作为红云城寨的大当家,老人当然有信心把少年留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人将那茶杯狠狠朝地上一摔。 本该落地而碎,继而有声的茶杯偏偏没了踪影。 以摔杯为号,刀斧手才可好。 此时,红云城寨史当家一抬头,赫然发现那茶杯出现在无为手中。 这一手使得巧妙,酒桌不过方寸,可眨眼之间,既要能接住那酒杯,又要能回到原处,可不止闪转腾挪那么简单。 “就这一身的身法,难怪公子能有恃无恐。” “不过是唬人把戏。入不得前辈之眼。”无为笑着摇了摇头。 老人双手交叉,放入袖中,然后整个身子躺入椅子中,闭着眼睛,喃喃道:“这二百金,老朽认了,也愿意给你。公子请自便。” “多谢前辈成全。” 于是,在红云城寨上百人的注视下,无为带着少女自在出城而去。红云城寨的史寨主没有发话,自然是没有人敢阻拦的。 不久之后,长街之上一声马啸,只见一人纵横驰骋,很快就来到了同福客栈。 “爹,爹,你在哪呢,那个小崽子呢?你杀了他没有?”史经脸上一块青一块紫,此时叫嚣起来,嘴角张扬,却是不小心扯动伤口,微微龇牙。 “那公子已经走远了。” “公子?”史经一口唾沫直飞,“呸,什么狗屁的公子,我都问过卫家了,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杂种,有名无姓,猪鼻子里插着大蒜,在那里装大象了。” “爹,趁着他们还没有走远,你给我一百精锐,我立马追上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断。” “惹了本公子,就这么想拍拍屁股走人,哪能这么容易呢?” “爹,爹……” 将睚眦必报当作红云城寨的光荣传统,老人倒是极为满意史经的反应。毕竟,这么多年来,老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般做的。 片刻之后,老人终于是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他整个身子病态地佝偻着,便是站起来,也不及史经肩头。 史经微微低头,为人子的他却怎么也不敢上前去搀扶那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身影。 老人瞥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脸上带着笑意,拍了拍史经那稍显瘦弱的肩膀,道:“经儿,你倒是给为父涨了好大脸面。” 史经哪里还敢搭话,只是眼神躲闪,抿着嘴唇,不言语。 突然,老人好似心灵感应一般,猛地一回头,发现那茶盏之前,木桌之上,有一滩水渍未干,那水渍之中好似一个图案,亦似有两个字。 见到自己父亲久久不语,史经也是循着老人视线所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经儿,趁着时候还早,你赶紧出发。”老人声音有些急促说道。 “出发?出发去哪?”史经摸不着头脑。 “追上无为公子他们。” 一听到这话,史经顿时来了劲:“好咧,爹,我就知道你心疼我。我立马带上一百精锐,把您老的面子给赚回来。” 老人正色道:“另外,你去钱庄里取一万两银票。好好给他们送去。” “爹,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好生享用。” 史经满脸兴奋,恨不得立马带上精锐,追上无为等人,将昨天所受的窝囊气给发泄出来,当然,还有他心中那股无名怒火。 “啪”的一声,老人终于是忍无可忍,一巴掌重重地落在史经脸颊之上,那一巴掌力道颇大,更是将史经的牙齿打落三颗有余。 “你若是再废话,信不信老夫直接废了你?”老人表情凶狠,看似怒不可遏。 史经怔怔地看着愤怒的父亲,仿佛从未见过一般,失了神,他憋着嘴,却怎么也不敢哭出声来。 第59章 跳梁小丑 中州说大不大,江湖说小却也不小。 当今天下,剑客盛行。但凡是习武之人,是怎么也绕不开那剑道圣地。因为在剑道圣地中,既不缺绝世神兵,更有数不尽的武功秘籍。最关键的是,它本身久负盛名,也能给予无数江湖之人梦寐以求的滔天名声。 君不见,那数不清的江湖之鲫为了区区一个剑主之虚名,甘愿忍受寂寞,苦修数十年,也要争个头破血流。 更有甚者,用枪高手与使刀高手也要去剑道圣地问剑,不为其他,只为替自己正名,替自己手中兵刃正名,博个枪主与刀主的名头。 但是,能从剑道圣地所能获取名声者,甚少。 所以,江湖中,被称为剑主者,不过堪堪十数人,且都是大名鼎鼎,记载在江湖纪年中。 毫不夸张的说,天底下所有剑客无不以能从剑道圣地出来为荣。 若他是外来者,那便代表他获得了剑主之名。 若他生在剑道圣地,那便代表他要接受这个江湖的考验,需要用剑来扞卫自己的荣誉。 贺绝尘很幸运。他的师门便来自剑道圣地的一脉,他而今十六岁,便可以出来游历江湖,靠的正是是他手中的剑。而幸运只会垂青于有准备的人,他准备得极好,所以他的剑也取好了名字。 只是,今日他亦不算走运,因为,就在方才,他不过一个打盹的功夫,随身的秘籍便被贼人偷走。身为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丢人的吗?若是传出去,他注定会成为一个笑话。 看着远处的那个背影,贺绝尘沉默不语,咬牙闷头,加入了追逐盗贼的大队伍当中。 “贼子,休走,放下那本秘籍。” “来自剑道圣地的秘籍,岂是你能染指的?” “速速放下,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人群当中,不少人义愤填膺,好似在为贺绝尘打抱不平。 贺绝尘心知肚明,以他的剑道修为,似他这等身份,必然不会隐藏太久。只是,他至今未曾出手,这些人是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人群甚嚣,更有人扬言要用暗器偷袭。 偏偏前方那人置若罔闻,他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之上,然后用手拍了拍屁股。那个动作极大,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们想屁吃呢。”飞驰的骏马上传出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 在那人后方追赶的人群,人数众多,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扬手就射出了数枚暗器。 不多时,人群中也是有样学样,纷纷祭出了暗器。 那暗器铺天盖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皆是闪着寒光,朝着马背上那人射去。 那人转过头来,一声大呼:“哎哟,我去。若真被射中,我不得成刺猬了。” 话虽如此,那人也不慌张,而是左手拉住缰绳,然后右手拉起了黑色披风,往空中就是一卷,那是卷落了激射而来好些暗器。这还不止,只见那人将披风一甩,竟是将当中小半的暗器还了回来。 “卑鄙,竟然用暗器偷袭。” “小鬼鸡贼,不当人子……” 不多时,便有数人身中暗器,落下马来,惊得人群里一阵躁动。 队伍一下子变得松散起来。饶是如此,依旧有三四十人穷追不舍。 贺绝尘这才发现,那马背上之人身着黑衣,与他差不多年纪,一向眼神敏锐的他也是一眼认出,那少年眼角处有一颗黑痣。 人多力量大,有时也就意味着,方法也比较多。 充分吸取方才的教训,人群当中有人提议道:“我们轮番用暗器,那小贼定然招架不了。” 起初,面对零散射来的暗器,那少年依旧能抵挡,可架不住人群中财大气粗者,暗器一个接一个,纷纷祭出,恰似孩童打水漂般轮番戏耍,这边五六颗石子方一落下,那边立马又有七八个水花出现。 “不用打人,射马也行。”也不知是哪位豪杰献出了自己的计谋。 形势也很快明朗,面对接踵而来的暗器,少年是有苦难言。他自己虽可以躲过,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不仅要应对那身后的暗器,还要急着跑路。到最后,他自己能险险躲过,胯下那匹骏马却是遭了殃。 待到那匹骏马身中暗器,脚力立马慢了下来。此时,众人恰好来到一处竹林,那少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单掌拍在马背之上,然后整个身子一跃而起,他双脚随即在马背上轻轻一点,然后借力,便冲入道路旁的竹林当中。 若是弃了马匹,还从大道之上与人比试脚力,那自然是找死。所以,少年舍马之后,毫不犹豫进了竹林。 那竹林端的一片茂密,便是只有稀松小路,马匹很难同行。 不少人毫不犹豫弃马,随着那少年身影,一起没入竹林。 那人手里的可是剑道圣地的秘籍,岂是一匹小小的骏马能比拟的? 而心痛骏马者,自然是慢了不少时分。 那黑衣少年一跃上竹林,接着竹子的弹力迅猛前行,他身形单薄,体格瘦弱,如此灵活模样,恰似山中猿猴般分走,迅捷无比。 然则,追逐的众人也不亏轻功出众者,有人脚尖落地,轻点数下,眨眼便是数丈。脚力不济者,便是健步如飞。 黑衣少年虽然腾挪较快,可也架不住那坚持不懈的众人日夜追逐。 也不知多了多久,黑衣少年微感困乏,体力稍有不济之时,却是来到了又一处大道之上。 他抬头一看,只发现迎面而来,是一辆黑色马车。他脸色一喜,脑子迅速想出了一个计策,将怀中一个灰布包裹高高举起,然后大声喝道:“这本剑道圣地的秘籍,我不和你们争了。你们自己去玩去。” 算是好巧不巧,黑衣少年将那灰色包裹朝前方一扔,那个包裹正好落在黑色马车的车厢顶部,做完这一切,那黑衣少年也不离去,丝毫不担心别人找他麻烦。 这算是飞来横祸?还算是好运降临呢? 赶车的严涛分不清楚,可是,看着拦路的众人来势汹汹,他也不敢怠慢,只得往车厢里一探,问道:“公子,我们怎么办?” 不同于车外的剑拔弩张,车厢之内自然是一片温馨。卫正夫闭目养神,清儿则是靠在无为的肩膀之上休息,而无为也是乐得清净,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不同的是,杜小蛮依旧垂头丧气,与手中的毛笔过意不去。 一本众人争夺的秘籍,还是来自剑道圣地的秘籍,与无为而言,好似唾手可得。 还未等无为出车厢,清儿只觉车厢猛地一沉,车厢之外很快就传来一人的得意大笑:“想不到,这剑道圣地的秘籍,最后竟是落入我的手。” “先将他打下来。”无为冷冷道。 听得车厢之内声音,严涛一点头,翻身上车,便与那人动起手来。 人群再度聚拢,围在车厢正前方,将本来宽广的道路是挤得水泄不通。 车帘被一人掀开,无为领着清儿,便来到了平地之上。 “倒是好俊的公子哥。” “可惜了,侍女却是长得不怎么样。” “这样的装扮气质,多半是哪个世家子弟?” 随着无为的出现,人群之中立马议论纷纷,毕竟无为这一身白衣扮相,着实是英气逼人。而清儿女侠对人群的反应也是见怪不怪。显然,她已经熟悉了这种场面。 车厢之上那场战斗尚未分出胜负,两人拳脚相向,扭打在一起,算得上精彩。人群将目光汇聚在二人身上,时不时发出惊呼,显然是二人的打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可惜,终究是严涛技高一筹,他一掌落在那人胸膛,另一爪探向那个灰色包裹,最终将那人打落在地。 那人落地之后,捂着胸膛,犹有不甘,道:“若是兵刃在手,你未必打得过我。” 严涛却是不予理会,也懒得解释,只是放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你若有胆,尽管来试。” 众目睽睽之下,严涛的这次出手,已经显露实力,而如此实力,隐隐还要以眼前那位白衣少年为主。无形之中,这个动作便是对少年身份的一种说明。 “如此实力,只能为那少年做事,这少年到底什么身份?” “难道这位少年真的是世家子弟?” 人群中更有眼尖者,已然认出了严涛身份,忍不住惊呼道:“严涛,他是严涛。” “是他,一流高手严涛。” 严涛毕竟闯荡江湖多年,名声在外。这一流高手虽是不少,也绝对不多,在这个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号的高手。可每一个一流高手都有自己的骄傲,以严涛的脾气,会沦落到给他人为奴仆,这倒有些出乎他人意料。 “严涛兄弟,你可还认得我?” “严涛前辈,你还记得我吗?当年,你还指点过我一招半式呢……”江湖之中,可不全是打打杀杀,这不,已经有人开始打起招呼,套近乎了。 对此,严涛翩然落于平地之后,只是点头示意。 然后只见他双手将灰色包裹呈于无为眼前,躬身问道:“公子,这个灰色包裹该如何处置?” 此等行径,这等话语,在众人心中,依然是将严涛奴仆身份揭开,也是印证了无为世家公子的身份。众人无不猜测,这无为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是神兵殿来人?” “还是儒家天下之人?” “又或者是十二楼五城的继承人?” 众人心中满是疑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换而言之,无为的身份,也再一次吊足了众人胃口。 岂料,无为看也不看那灰色包裹,而是用手中玉扇直接一挑,往黑衣少年处送去。 也亏得无为手法精妙,力道控制极好,那灰色包裹,斜斜飞出,又轻轻落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黑衣少年的手中。 那黑衣少年没有离去,而是选择原地驻足观看,本来是打着看好戏的念头,他手中更是拿出了花生,顺便省省力气。不曾想,那个灰色包裹去而复返,再度落入自己手中,此时他心底里是提不起半分的高兴。 众人似虎狼般的目光再度扫来,黑衣少年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数息功夫之后,黑衣少年回过神来,气得直骂娘:“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呀?” “你是眼神不好,还是耳朵不好使?这,可是剑道圣地出来的秘籍。你就这样丢了?”黑衣少年气愤道。 “这种雕虫小技实在不值一提。你不过是想将祸水东引,使我们争斗一番,最后自己坐收渔人之利罢了。”无为冷笑道。 不过,这一番话语,倒是将那黑衣少年的诡计挑明,隐隐中更是将无为的心迹表明,他对这本秘籍没有兴趣。 “此人祸水东引不假,只是,凭你们这些泥腿子,乡巴佬也想和我们剑道圣地的剑客交手,未免太过可笑。”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好似在众人脸上打出一记耳光。所以话音刚落,人群纷纷张望,企图找出那猖狂之人。 听得“驾”的一声长喝,人群中立马跃出一匹黑马,那马生得高大,额高九尺,其色如浓墨,浑身鬃毛黑得发亮,没有一丝杂色,端的神骏无比。 再看那马背之上,坐着一位少年。他头戴一顶白玉冠,身穿一件黑红二色云纹锦袍,再披一件大红披风。少年相貌出众,偏偏长得一双倒三角眼,鼻似鹰钩,平添几分阴鸷。 “吾乃千仞剑山,上官俊。”那少年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上官俊将手中长剑一举,朗声道:“尔等若是不服,尽管上前,来试试我手中的泰山剑。” 江湖之人都有血性,没理由被人打了耳光一声不响,所以哪怕知晓方才说话之人是出自剑道圣地,众人也不胆怯,不少人更是起了上前讨教之意。 偏偏听得那少年自报家门之后,一些老江湖都是沉默不语,纷纷收起了手中兵刃。 这般动作便是服软。 人群中不乏江湖雏儿,他们初次游历江湖,不明所以,本欲张口询问,却被身边的师门长辈给眼神制止。 偏偏,总有少年一腔热血,不愿服输,更不愿低头。 于是,人群当中突有一人凌空而起,亮出兵刃朝上官俊刺去。 “就让我来领教领教。” 噌的一声长剑出鞘,众人只见眼前一道剑光亮起,然后,空中那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那人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自那人腰间的鲜血如泉涌,霎时间染红了上官俊身前的地面,似一朵凌寒绽放的红花。 只一剑,一剑之下,对手瞬间殒命。 做完这一切的上官俊将披风一扬,冷笑道:“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第60章 夺泰山剑 要怪只能怪上官俊出手太过迅速,太过无情,也太多狠辣。 一剑之下,就夺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地上那朵由鲜血染红的花也是愈开愈大,颜色也变得黑稠。 此时一阵寒风过,落在众人脖颈之上,已没有人敢多言。 “怎么?你们还不走?是打算让本公子也送你们一份大礼么?” 上官俊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比寒风更加冷冽,众人不敢直视,已是低下头。不多时,已有大半人拱手告辞离去。 场面一下子变得冷清,气氛却不见丝毫缓和。 骏马扬蹄,缓步慢行,上官俊将手中剑鞘一扬,说道:“我猜得果然没错,你们是那黑衣小子的同伙。” 严涛闻言一愣,回过神来,赶忙开口解释道:“上官公子,别误会,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们倒是证明给我看呀。” 谁料,一旁的黑衣少年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拿着秘籍上前,一把跪在无为身前,道:“大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现在生死光头,只有你能救我了。昨天夜里,还是你指使我去偷他们的秘籍呢。” “都怪小弟我不长记性,忘了汇合的时间和地点。”黑衣少年声带哭腔,脸上却是笑意,添油加醋道,“现在我把秘籍交给你了,大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呀。” 话说完之后,那黑衣少年也是动作迅捷,不容无为分说,已是将灰色包裹揣进严涛怀里。 上官俊脸上浮现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之后他冷笑更甚,道:“我倒要看你如何解释。” 俗话说,抓贼抓脏,如今人赃并获,那包着秘籍的包裹还在严涛怀中,任是无为百口也难辩解。 严涛还想挣扎,与那黑衣少年脱了干系,直言道:“你这少年,我们哪里认得你?我们连你名字都不知晓。” 黑衣少年蹬了蹬脚,恼怒道:“严老前辈,你这话可不公道。虽然平日里,你一向看我不顺眼,可我好歹也是跟着公子的。再说,昨天夜里,你也掺和在里面的。那人出自剑道圣地,还是您老亲口告诉我的。” “我何时告诉你的?” 那黑衣少年辩解道:“就在昨夜呀,你说公子要拿了那秘籍,顺便杀杀那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的威风呢。” “我家公子何时说了这话?你这分明是诬陷。” “是我们家公子。他没对你说,可是对我说了呀。”黑衣少年的演戏功夫可谓有模有样。 便是在马车之上的杜小蛮,听了二人对话,也是一脸狐疑地看着无为,心里想着:公子果然深不可测。这手底下的能人可不止我们这些,只是,咋还对我们保密呢? “那这秘籍我们不要了,还给你便是。”严涛颇为无奈,只得将灰布包裹还了回去。 殊不知,这烫手山芋是好收不好退。 黑衣少年悲痛道:“这秘籍本来就是我为公子取的,怎么变成我的呢?严老前辈,你真的想害死我不成吗?”说话间,少年眼中隐隐泛着泪花,好似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上官俊不愿再看二人这一场闹剧,将手中缰绳一收,骏马鼻子当中发出一丝嘶鸣,上官俊接着言语呵斥道:“事到如今,你们还狡辩什么?” “若真是好汉,就派个人,吃我一剑。” “不然的话,就乖乖跪在地上,给本公子磕上十个响头,再大大方方地叫上十声爷爷,本公子或许会考虑考虑放过你们。” 严涛面色难堪,如此羞辱人的条件,就说是他这等老江湖都难接受,何况是自家那个身份尊贵的公子呢? 沉默片刻之后,严涛上前一大步,朗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 这时,一柄玉扇横在他的胸前,也止住了他的话语。 一番示意,无为从严涛手中拿过那个沉甸甸的灰色包裹,捏在手中,一声轻笑道:“看上去沉甸甸的,也不知当中是否真的是价值不菲呢?” 灰色包裹突然被打开,当中果然出现一本秘籍,黑衣少年一眼瞥去,只看到那本秘籍的封面有些残缺,不过上面几个大字分外醒目---平峰御剑九诀。 之后,无为想也不想,径直将秘籍收入袖中,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这秘籍我就却之不恭了。” 上官俊眼睛中闪烁着光彩,之后迅速黯淡下去,好似孩童心仪许久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一般。 “此剑谱乃我剑道圣地所有,岂是尔等可以染指的?”上官俊正色道。 “怎么?你们千仞剑山和节气剑府什么时候合二为一了?你一个千仞剑山的剑客,也敢来讨要节气剑府的秘籍?” 瞧着无为淡然的神情,上官俊心头一凛。 在外人看来,剑道圣地是铁板一块,不分彼此的。 可身为千仞剑山的剑客,上官俊还能不清楚当中内情吗? 当年剑道圣地创立之际,便有八位惊才艳艳剑主扬名于世。 八人开宗立派,各自传下一门绝世剑法。 千刃剑山和节气剑府便是当中之二。换而言之,二者门派都是传承数百年,当中恩怨纠葛更是三言两语不能够说清楚。 “放肆,我们剑道圣地内部的事,岂是你一个外人能够置喙的?”上官俊怒道。“我劝尔等自重,否则莫怪我泰山剑无情。” 说话间,上官俊怒目而视,扬剑欲砍。 无为拍了拍清儿的后背,好声道:“清儿,你不是一直想要见识见识剑道圣地的剑客风采吗?” 清儿女侠歪着脑袋,笑问道:“无为哥哥,那我可以把他打成重伤吗?” “那怎么能行呢?”无为摇了摇头,察觉到清儿心情些许低落之后,他又是宽慰道,“要以切磋为主,必要时,把他的泰山剑抢来就行了。” 上官俊作为千刃剑山的天下行走,何曾被人如此看轻,更可气的那人居然大言不惭,说要把泰山剑抢走。于是,他怒极反笑,眼中杀气四溢。 清儿笑嘻嘻从车厢之上拿出那柄厚重的剑,然后侧身而立。 起初,上官俊还有着几分好奇,想瞧瞧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该拥有一柄如何的纤细的剑。可是,看到那柄厚重的大剑之后,上官俊险些笑出声来。 无他,只因为那柄剑实在太过怪异,上官俊估摸着,那柄剑比他手中的泰山剑,还要来的宽重上几分。尤其是当那样一位弱女子拿在手中,着实格格不入。 突然一阵风刮过,没有任何征兆,上官俊的泰山剑出鞘,场间似又掠过一道惊鸿游影。 饶是在清儿身后的严涛,也是忍不住出口提醒道:“小心。”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上官俊是如何出手的,同样,在清儿身后的严涛,也是没能看清楚清儿女侠的出剑。 “叮”的一声,一道及其尖锐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再抬头,上官俊已经是呆若木鸡,楞在原地。 事实上,这一剑的交手与试探远比旁观者来得令人精彩。 上官俊可不是等闲之辈,他能拥有上官这个名姓,自然也就意味着他的使命与责任。而千刃剑山的剑谱无数,才刚学会提剑的他,便选择了剑山当中的最为难练的拔剑术。而苦练十数年,他自认年轻一辈少有敌手。行走江湖数年,他也是闯下了不大不小的名声。凭着这一手拔剑术,多少成名高手在他手中折戟而归。 只可惜,偏偏今日里,遇着了一个更为古怪的女剑客。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你的剑不错。” “当然,比你的剑好上个十万八千里。”清儿得势不饶人,话语更是犀利。 这小丫头又发动了语言技能,气死人不偿命。一旁的无为则是偷笑不已。 “我手中的这柄泰山剑乃是烁金榜第九的名剑。”上官俊补充道。 “那只能说明我家无为哥哥的眼光不错。不过,别得意,很快那柄剑就是我的了。”清儿点头道。 看到对手有恃无恐,上官俊不慌不忙说道:“家父乃是上官阳道……” 在江湖之中,有诸多规矩,比武有比武的规矩,讲究点到为止。切磋有切磋的规矩,也是讲究个不取人性命,当然,报仇也有规矩,讲究个不祸及家人,若是有人赶尽杀绝,他日被人杀及满门,那也怨不得别人。这些规矩是条条道道,也是各位江湖人士共同遵守和维护的准则。若是不讲规矩,后果会很麻烦。 而自报家门,多用于初次见面,想要结交朋友的一种示好,或者充当某些场合下不打不相识之后的一步台阶,譬如此时此刻。 这是极不其普通的一次自报家门。因为来者来自剑道圣地,而那人的父亲名叫上官阳道,更是不平凡的一人,江湖纪年有记载,上官阳道乃是当今十大剑主之一,更是千刃剑山名副其实的山主。 可惜,清儿女侠对此的回应只有一句:“烦不烦,打不过就报上你爹的名字。我又不是你奶奶……” 这话一出,一旁的严涛惊掉了下巴,而无为更是苦笑不已,这丫头是苦闷了许久,今天胆子出奇地大。 只需要三言两语,便明确拒绝了上官俊释放出的善意,顺带将上官俊得罪。若是言语似耳光,那恐怕是掌掌落到了上官俊的脸面之上,将上官俊打得鼻青脸肿。 上官俊哪里还有好话说,只是一声冷哼之后,手中的泰山剑倏然出鞘,这一次,恍如惊鸿数道,游弋于众人脖颈之间。 只是,清儿早已看清楚了上官俊出手,她又如何会怕呢? 面对看似来势汹汹的攻势,清儿单手持剑,也是气势一变,整个身子如风,厚重的大剑似山峦,将那惊鸿隔绝开来。 随后,清儿不退反进,几个游离躲闪,那柄厚重的大剑便已经来到了上官俊的身侧。 轮到清儿进攻之后,场间局势猛然明朗。 那柄厚重的大剑在清儿手中,好似失去了重量,却又似随风长了几分,明明没有无锋的剑刃却可斩风破雨。 顿时间,上官俊只觉一座大山横亘身前,他手中的剑再难出鞘,那数抹惊鸿亦是难再出现。 上官俊突然有些后悔了。沉迷于拔剑术十数年的他,对于拔剑术的优点与缺点自然是了然于胸。他所修炼的那门剑术,胜在杀人不见血,无人知剑来。缺陷也是十分明显,那就是像此时这般,被人以兵刃纠缠,不得脱身。 身为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上官俊自然也是修行过一些剑法的。他好几次想要借力震开那柄巨剑,偏偏那柄巨剑好似一头纠缠不休的巨蟒,他莫说借力,就连将手中剑鞘撤回都做不到。他隐隐有一种错觉,好似又回到那个雪夜,回到了与那个高大身影切磋的情形。 “开什么玩笑。你有何资格,能与那人比肩呢?”上官俊猛地一摇头,然后暴怒道。之后,他猛地一咬牙,嘴角溢出血丝,手中的泰山剑陡然出鞘。 一道金黄色的亮光闪过,上官俊扬剑,终于是祭出剑法,与那巨剑对攻不止。 可惜,这也是于事无补。 清儿依旧是笑意吟吟,手腕突然一抖,那巨剑携带者一股及其古怪的力量,与泰山剑撞在一处。 贺绝尘也是姗姗来迟,立于不远处一个山头,见到此情此景,微微摇了摇头,喃喃道:“胜负已定。” 没过多久,女侠清儿与上官俊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 毫无悬念,清儿干净利落的一掌击出,上官俊整个身子倒飞出去,紧接着清儿一剑回转,将泰山剑轻松挑飞,最后,随着泰山剑落入手中,清儿正式结束了这场早已改变了性质的切磋。 “无为哥哥,你看,这就是天下第九的名剑啦。”清儿朝着无为扬了扬手中的泰山剑,炫耀道。 “是烁金榜第九的名剑。”无为纠正道。 “一样啦,反正都不是自己的。”走近之后,清儿仔细揣摩着手中泰山剑,随后再一次无情吐槽道,“不过,这剑也不怎么样呀,哪里比得上我的清玄剑。” 没有接过长剑,无为用眼睛细细从泰山剑上扫过,只见那柄泰山剑的剑身通体金黄,剑锷之处乃是长牙雄狮,剑身当中有一道修长剑脊,古雅而质朴,整个剑净显威严与端庄。紧接着,他冷眼一瞥过那落地的人影,高声道:“上官公子,怎么样?还要再打一场吗?” 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剑客?上官俊手捂着胸膛,皱着眉思索,怎么都没有头绪。 第61章 自由的味道 圣地之所以为圣地,只因其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而当中出来的剑客行走,更是江湖上有名的不容冒犯之人。 现如今,清儿不光将那上官俊打败,更是将人家手中的名剑夺走,如此恶劣行径,分明是罪大恶极。这也就意味着无为一行人与剑道圣地结了仇。 严涛毕竟老成,小声提醒道:“公子,这件事,你真的考虑……” “不用考虑。若是上官公子赢了,我们几个又怎么能能躲过他的毒手?幸好而今是我们赢了,这泰山剑拿了,也不算过分。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如果上官公子不服,大可以日后找我们拿回来。前提是,你得把你的技艺练精咯。不然,下一次可不止这么简单的羞辱。你说呢,上官公子。” 上官俊色厉内荏,缓缓问道:“你真不知道我父亲是何许人也?” “上官公子,您可太瞧得起我们了。我们这等无名小卒又从哪里知道呀。难不成是千刃剑山的山主不成?”无为似笑非笑,接着揶揄道,“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传闻那山主可谓是一剑传世,少有敌手。难不成你真是山主的儿子?” “真要如此,清儿,我们还是乖乖地将人家泰山剑还回去。人家可是千刃剑山的少山主呢,方才不过是逗你玩呢,让着你呢,决计不是打不过你。” “万一这上官公子回山之后,找他那个爹哭起苦来,他爹不得派上个十大高手来追杀我们。” 不得不说无为这一番话语看似打趣,实则是以退为进。即是表明了心意,又撤走了人家上官俊的借坡而下得那头驴。这剑不是不能还,只要你承认你爹是千刃剑山的山主,我们就会还,理由嘛,也是说得清楚,怕你爹派高手来追杀。至于人家身份嘛,可是千刃剑山的少山主呢。不过,就是败了一场而已,兵器被夺走了一次而已。 上官俊脸上阴晴不定,被无为架在原地,进退两难。他堂堂的千刃剑山继承人,败了不打紧,难道最后还只能依仗自己父亲的势力与名声,来取回泰山剑吗? 这若是传出去,他日后还有何脸面行走于江湖。 没有过多犹豫,上官俊迅速起身,狠狠地将手中泰山剑鞘抛出,然后骑上那匹黑色骏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上官公子,有空常聚呀。” 闻听此言,骑在大马之上的上官俊一个踉跄,险些摔下马来。 与此同时,方才与严涛交手的侠客也是拍了拍身上尘土,朝着无为拱手道:“公子好生实力,气度不凡,在下佩服。” 无为一笑,旋即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罢了。值不得这多夸奖。” 那侠客脸色一僵,显然是不知道这天生丽质是何等由头,嘴里直嚷嚷着:“公子过谦了。” 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那少年公子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就递了过来。 侠客起先不以为意,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随即心中一惊,乖乖,那可是足足一百两银子的票子。 行走江湖,无论是吃穿,或是住行,归根结底都是用银子的活。江湖当中更是有名言至理,君不见,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侠客双手不听摩挲着,亦不敢轻易伸手。许久之后,他皱着眉头,不解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我亦无他意,前辈千万别误会。只是方才严老不小心与你起了冲突,更是险些坏了前辈的好事,这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前辈不要拒绝。” 那侠客双手之中布满老茧,显然是个练家子。再看他一身粗布衣裳,并不阔绰。先前败于严涛之手,他自知技不如人,也是心服口服。此时被无为往事重提,他一时之间脸上反倒阴晴不定。莫非这公子是想结仇,还是想戏弄一下自己。又或者是想要百来两银子践踏自己的脸面?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晚辈名叫无为,若是前辈看得起,咱们不妨交个朋友。” 多年来在江湖摸爬滚打,侠客自有一些识人的本事。但看那少年满脸真诚,须臾之间,侠客终于咬了咬牙,拱手道:“什么前辈晚辈,我也不过是个无名的江湖小卒,值不得公子如此大礼相待。” “若是公子日后有事相邀,我顾军定不会托辞。” 看着那侠客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无为将手中银票赶紧收入袖中,之后悠悠叹道:“果然,还是行不通吗?” 严涛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似我们这等粗人,面对你们这般富家公子,多少是有些抗拒的。” “我当然知道,一者是不屑,是觉得我们这种草包,不过是仗着家世,才能逍遥自在。有什么资格在你们面前装大爷呢?” 无为紧了紧衣袖,拍了拍手掌,冷着脸再度回到车厢之内。 “至于另一者嘛,无非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尘埃落定,黑衣少年自然也没有再停留的理由,一个闪身便没入竹林当中。 随着清儿再度回到车厢之内,杜小蛮的眼光变得制热起来,盯着那柄精致古朴的泰山剑,竟是流下了口水。 “别看,这柄剑是你把握不住的,一不小心,会死人的。”无为冷冷说道。 虽然杜小蛮一向知晓女侠姐姐的剑术非凡,可他又哪里能猜到,女侠姐姐竟然能打败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呢。 眼看那柄泰山剑不属于自己,可这并不妨碍精神抖擞的杜小蛮对清儿伸出了两个大拇指,一顿大夸特夸。 “女侠姐姐威武。女侠姐姐霸气。” 可惜,这一切的夸赞只换来一句冰冷的话语。 “被你这么一个剑都握不稳的小屁孩夸赞,怎么我听着更像是讽刺呢。” 只这一句,彻底将杜小蛮给打蔫了。 “我不明白。”车厢角落还传来一个声音。 无为也不去看,而是将整个身子靠在车厢之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懒懒说道:“五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讲出来。我听着呢。不过,我愿不愿意解答,看我心情咯。” “一个是堂堂剑道圣地出来的天下行走,另一个不过是江湖无名小卒,你为什么如此差别对待?” 一旁的清儿早已收起泰山剑,此时她拿起了手边的橘子,就往无为递了过去。 “无为哥哥,我要吃橘子。” 一把接过橘子,无为纤细的手指开始活动起来,他低着头,解释道:“其实理由很简单。正因为他是堂堂的剑道圣地出来的天下行走,所以对他卑躬屈膝的人早已是数不过来了,我哪怕是跪下来喊他做爷爷,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就这么简单?” 无为将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大半给身旁的清儿,另一小半则是慢慢入口。 好不容易将略微冰冷的橘子消灭之后,无为终于抬头,看了卫正夫一眼,继而笑道:“不然还能多么复杂呢。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我这个人腿脚不好,可不能下跪。” 卫正夫微微一笑,伸手就要去拿那最后一个橘子,不料却被一只并不白净的手抢了先。 “那你为什么对那侠客那般客气?”卫正夫接着问道,丝毫没有尴尬。 低着头继续剥橘子的无为嘴角一扬,说道:“五爷呀,不是我说你。行走江湖,可不都是扬名立万,一呼百应的光景。美人也会有臭脚,英雄好汉的牙缝里,也不见得不会有青菜。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可都是评书上的故事。” “他不是英雄,武功也不算高强,可能想着的也很简单,混个名声。” “今日这一百两银子,对我或许就是举手之劳,可在他手中,能过上一段阔绰的好日子。若是他再不济,用那一百两银子安稳度过下半辈子,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想不到无为公子竟是如此的古道热肠。”卫正夫似笑非笑道。 “诶,五爷,这说的什么话。这不得多亏了你给我赞助了五千两银子吗?来,吃瓣橘子,润润喉。” 自己说的话被人无情打断,卫正夫听着那五千两银子的数目,更是无言以对。他与无为相伴而行,可是一锤子买卖。上了这马车之后,眼前的无为公子竟是毫不客气,五指一伸,就是狮子大开口的五千两银子。 卫正夫想着钱财乃身外之物,便爽快答应,那银票也是给得干脆。 可如今,自己要吃一个橘子,竟是有些困难。 不为其他,而是这一路行来,无为专挑小路走,美其名曰欣赏风景,竟连一个小集市也不停留。 车上的酒食倒是充足,可毕竟卫正夫养尊处优惯了,肚里的馋虫也是被喂养得硕大。 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卫正夫伸手接过那真真切切的一瓣橘子,只觉得有些寒碜。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可毕竟是解了馋。 橘子入口,一些汁水趟过喉咙,卫正夫的嘴角竟是抽搐起来。 “怎么样,五爷,这橘子味道不错。” “不错,不错,不错个球,酸掉牙了。” “怎么会呢?我这尝着挺甜的呀,”说着,无为竟是一连放了三四瓣在口中,脸上更是无比陶醉。 “要不你再来一瓣?”无为骗死人不偿命道。 一般人根本无法看出无为演技的破绽,毕竟这是无为这么多年来千锤百炼所拥有的技能,也是得了那处阁子里无数人夸赞肯定的,又岂是一个刚出江湖的雏儿能看透的? 果不其然,卫正夫开始上当,怔怔问道:“真的?” 无为将剩下的约三四瓣橘子一把递过,一脸微笑,无比真诚说道:“我又怎么会骗你呢?” 卫正夫接过之后,又要掰开一瓣,放在口中,但见他眉毛高高挑起,嘴角微微发颤,显然是方才有了些许阴影。 “五爷,你这种吃法不地道。我们江湖人士,吃起橘子来,可不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无为制止道。 “那是什么吃法?” “还能怎么样?你不知道那些侠客喝起酒来,不都是拿大碗干的吗?就是把那些橘子一齐入口,迅速下肚,才叫畅快。你若是不信,就问问严老,一问就知道了。” 不待卫正夫开口询问,车厢之外的严涛接话道:“公子说得是极。” “而且,这样吃了之后,你还会尝到另一种你前半生不曾试过的滋味,那滋味何其美妙,简直是世间少有。”无为一脸陶醉道。 杜小蛮毕竟年少,好奇心重,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无为,然后紧紧盯着卫正夫手里的橘子,似乎也想分一杯羹。 片刻之后,车厢之内传来一个无比震怒的声音,险些掀翻车顶。 “你这竖子,胆敢骗我……” 无为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嘴角,玩味笑道:“五爷,这种味道,就是自由的味道呀。你感觉如何?” 玩笑是玩笑。毕竟清儿在一旁,卫正夫也不会想与这样一位剑客动手。待到回过神之后,卫正夫缓缓思忖着无为的话语,一个人静静回味,细细咂舌。 瞥了一眼暴怒之下站起来复又冷静下来的卫正夫,无为轻声问了一句:“何必站得那么高呢?不累吗?” 在一旁一直充当看客的杜小蛮,也不知自家公子的话有何等魔力,那卫正夫听后果然慢慢坐下,不发一言。 “这样才对嘛,何必整天端着呢?你就是在卫家待久了,只学会了隐藏自己,也变得有些麻木不仁。现如今你既然打算离开卫家,那就要重新认识一下你自己。”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要往何处去,你的路又在哪里?这些想不清楚,你这趟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也是白搭。” 无为来了谈兴,接下来的话语便像一段絮絮叨叨的紧箍咒。 “那些都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若你嬉笑怒骂都不曾真正拥有,谈什么步入江湖呢。” “按我来说,你真要行走江湖,这卫正夫的名字也得改改。这个名字太古怪,也不接地气……” 卫正夫一本正经道:“那你觉得我改个什么样的名字最好?” “你看看,这又是你的不对了,你该问,改个什么名字最威风……” 车厢之外寒风依旧,一抹阳光直射严涛脸面,严涛听得车厢之内的谈话,露出会心一笑:没想到自家公子竟能这般暖心。 第62章 小城看客 车马劳顿,一行人一路向南,丝毫没有因为那日里的风波影响心情。 终于在第二日,无为等人来到一座破败的小城。 城墙不算高,约莫一丈有余,这般高度着实与气派二字打不上边。城楼残破,好在上边设有一处茶舍,也就胜在站得高看得远,风景一片独好,能吸引不少外乡人。 无为等人拾级而上,终于是来到了那城楼之上。无为发现,这城楼之上并无过多地方可称赞。极目望去,仅是一片断壁残垣,地上长砖长满青苔,瓦砾杂乱,无人收拾,少有大人在此,仅有几个孩童在此间嬉戏打闹,也不算冷清。 那茶舍小二见到来人,立马上前而来,堆起笑脸问道:“几位客官,是喝茶还是喝酒呀?” 严涛说道:“小二,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再来几份糕点吃食,我们要得急。” “好咧。”那小二躬身之后,头也不回,立马下去准备。“客官稍等。” 毕竟是会见人说话,小二一眼便看出了几人的身份,再者这买卖可不算小,所以小二的手脚极快,不过盏茶的功夫就端上了一壶茶与几盘糕点。 “几位客官,请慢用。” 不多久,城楼之下,人群黑压压一片,汇聚在一张告示之前。 杜小蛮嘴里塞着一块糕点,满脸的不悦,这般糕点,实在是说不上美味,哪里能配得上他杜公子的嘴。不过,自家公子吃得津津有味,他亦不好多讲究。 见到热闹来临,杜小蛮立马来了精神,踮起脚尖,看着人群,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样的热闹事呀。” 幸好人群当中亦有不识字的好汉,使得一人在一旁耐心解释着,而严涛也是侧耳倾听。 还别说,严涛此时虽在城墙之上,他的耳朵不可谓不尖,听得那是一清二楚。 “公子,听清楚了,是有人在这边招揽护卫。” 无为赞道:“严老,好耳力。我们这处与那人群汇集处少说也有八九丈,你竟然听得一清二楚,难不成你是顺风耳不成?” 杜小蛮不解道:“什么顺风,我们这明明就是逆风呀。” 严涛也是没能听明白无为的话语,接着问道:“公子,这顺风耳的名头又是从何而来?莫非顺风就听得远么?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一声长叹,无为心中百味杂陈,是呀,这方世界是没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神话故事滴。也不怪他们读书少,毕竟人家没有四大名着呢。 可自己这人,四大名着也只看了一半,莫说自己去写,就是当中情节也是忘记了不少。他便是想当那天下文章一大抄也不成呀。书到用时方恨少呀。 无为倒也没有真的想去解释那顺风耳的由来,只是赔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严老不必当真。” “快看,有高手出现了。”杜小蛮欢呼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他后背绑着两把小斧头,如此严寒的天气,他也是只穿单薄衣裳,长得浓眉大眼,并不威武。 “让俺来试试。” 这一下倒是不用严涛传话,无为也是听得清楚,只因那壮汉底气十足,声音颇大。 既然是招揽护卫,自然有人负责考核。立马有一人上前与那壮汉打了一声招呼,便伸手将那壮汉引向另一方的擂台的方向。 擂台之上起先空无一人。 忽然,有一个清瘦且飘逸的身影从人影中飞出,轻灵似燕子,于空中陡然翻身,最后竟率先落在了那处擂台之上。 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而寻常百姓根本也看不出当中门道,不过这一手俊俏的身法吸引足了许多人的眼球,人群中立马传来一片喝彩声。 “厉害,这一手漂亮。足足飞了一丈多。” “好高的武功,这怕是一流高手了。” “好俊的身法,这人在江湖上鼎鼎有名。” 那人身着锦衣,站在台上,脸带笑意,欣然接受众人的赞美与惊叹。 片刻之后,人群很快将新奇的目光落在了壮汉身上,不愿意错过他任何精彩的表现。 不过,很快就令众人失望,因为那壮汉老老实实地走上了擂台。对,没有错,没有蹬地飞跃,更没有想象中轻功,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壮汉一步一个脚印,落在那几道木梯之上。 这自然引得人群中的一片喝倒彩。 “瞧,那傻大个怂了咯。” “傻大个,这样的本事,当什么护卫,回家养猪。” “对呀,人家好歹是飞上去的,你走上擂台,还要不要脸?” 声音喧嚣,其后愈发难听。可怜那壮汉只说了一句话,要平白承载人群的期待,还要无辜忍受人群的嘲讽与贬低。 那魁梧的壮汉脸上微红,双手落在斧头之上,稍显局促。 那锦衣男子这才抬起头来,伸了伸手,朝大汉说了句:“尽管放马过来。” 斧头在手,那壮汉哪里还会客气,亮出明亮的斧刃之后,便面相凶狠地朝那黑色的身影劈去。 这是一场特殊的比武。两人之前未曾谋面,更谈不上仇怨。 壮汉要争取护卫一职,必须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着锦衣的男子虽然没有兵刃,可面对那双斧的攻势,也是不落下风。 这样动辄流血,险象环生的打斗,很容易就使人热血澎湃。 没多久,擂台四周便被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一些好事的人们,更是停下手里的活计,或从路边的铺子里借来板凳,或在家里搬出长凳,三个一群,四个一伙,齐齐看起热闹来。 台上二人你来我往,激斗不停,台下也是好不热闹。 这等人群聚集,谈天说地的大场面,又怎么能少得了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和卖花生瓜子的买卖人呢。数声吆喝此起彼伏,不仅将小孩肚子里的馋虫成功勾出,还将大人们的钱袋里来了一番打劫。 这般时候,大人为了看一场热闹,也为了耳根子清净,是愿意花些钱与小孩妥协的。还有手头富裕的,也是给自己买来了花生瓜子,更有甚者,直接一声嘶吼,便招呼茶舍的伙计送去酒食。 一些心思活络的泼皮们搬出了八方桌,做起了老本行,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对两人的胜负开了一个赌局,赔率也还算公道,壮汉一赔五,黑色身影则是一赔二。眨眼功夫,那张八方桌上便堆满了新旧铜钱,还有几张面额颇大的银票。所谓小赌怡情,告示之前,擂台之下,便是大部分下了注。 一些怀揣着银两的侠客则是驻足观望,迟迟不肯下场。 所有人都盼望着这场决斗再长久些,让众人过过眼瘾,迟些再分出胜负。当然,还有一个人例外。 魁梧大汉的臂力惊人,一斧头劈下,那黑色身影险险躲过,导致斧头劈在地上,溅出一阵绚烂的火花。 高处的杜小蛮眨着眼睛,只觉得那柄斧头闪着亮光,好不吓人。 无为则是神秘地说了一句:“三招之内,要分出胜负了。” 早前对于那两人的打斗不甚上心,听了无为的话之后,卫正夫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不等无为回答,擂台前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还有一阵此起彼伏般不息的喝彩。 卫正夫一眼望去,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凌空而立,细看之下,才发现那锦衣男子是立足于在那壮汉的斧头之上。 下一秒,那锦衣男子将整个身子一扭,右脚凌厉踢出,落在那稍显木讷的壮汉脸颊之上。 很快,一个偌大的身影倒飞出去,落在擂台之下,尘埃之上。 胜负已分,台下立马有人朝黑色身影伸出了大拇指,不吝赞道:“高手,真的是高手。” “这么厉害的高手坐镇,可没那么好蒙混过关咯。” 有人欢喜有人忧。下注在黑色身影的人们欢欣鼓舞,庆祝着自己的胜利。而将赌注下在壮汉身上的人们则是一脸郁闷与愤怒,当中有人对着壮汉破口大骂起来,还有人朝着大汉吐了一口唾沫,来表达心中的鄙夷。 “在下陵州刘进,正是受主家委托,前来担任此次的考核者。”那锦衣男子眼见时机成熟,便开始了自我介绍。 可惜,台下并没有多少反应。 在城楼之上的严涛则是微微吃惊:“想不到,竟然是他。” 无为问道:“严老,莫非你认识这人?” 严涛缓缓道来:“公子,我与这人还算有些交情。当初我一人游历江湖之时,也曾与他结伴厮混过一段时间,其间我们切磋过几次。他实力不俗,可惜只是长于拳脚,屡次被我长刀所败。一晃这么多年,他留起了胡子,难怪我一时记不起他。” “这么来说,他实力也达到了一流高手?” 严涛点头道:“嗯,当初我们实力相当,他这些年应该也是长进不少。刚才看他出手,更胜从前,想来也是达到了一流高手之列。” “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打那个壮汉还要那么多时间?这就是一流高手的实力?”杜小蛮不解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无为拍了拍杜小蛮的脑袋,又看了一眼同样好奇的卫正夫。 “挑选护卫,并不在于他实力有多高强。一来是护卫实力太高,难免心高气傲,长久下去,主人难免心有芥蒂。二来是实力太高,未必服从管教,更不必说什么以命相报。好不容易一身修为,若是为钱财秘籍,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那才真是愚蠢。只要是江湖成名高手,难免手有血腥仇怨,若是仇家上门,反倒会找来祸患。” “所以,挑选护卫,二三流高手便是最好。这样的人一来实力不高,可以约束;二来,也受够了江湖的苦,渴望一个归处。” “公子所言甚是,一般人家是一定请不起一流高手做护卫的。就是不知道刘进什么好运气,竟然可以卖身于豪门中。”严涛附和道。 卫正夫插话道:“严老,其实你运气也不差。” 严涛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说道:“那确实,能在公子手下效命,我是三生有幸。” 这话有些拍马屁的嫌疑,而无为对此,则是微微一笑,不发一言。 锦衣人将刘进的名字报出来之后,并没有如巨石入水,掀起几多水花。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出乎众人意料,那壮汉被一小厮模样的下人送上一个包裹,包裹不大,落在壮汉手中,颇有些分量。 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没有想到那壮汉败了之后,竟还被选中了。 “你们若还有人,能在我手中坚持十招,也可以入府当护卫。从今往后,吃香喝辣,都是不用愁的。” 可惜,这样的话语并不能煽动台下的看客。 “今日主家高兴,也有意结交诸位江湖人士。只要有勇气上台比试者,皆可得一两白银的赠礼。” 这完全就是在做善事。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是敬佩起那主家的姿态,不由得对那主家的身份也是一番揣测。 几个呼吸之间,台上立马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背影。 那人满头白发,手中兵刃乃是一根木棍,只见他声音低沉道:“老叟斗胆一试。” 可惜,白发老人并没有在刘进手中挺过十招,仅仅在六招之后,便草草败下阵来。 而那刘进的主家也并未食言,手下小厮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快银两,不过那银子只有一个手指头大小,显得寒碜。 这般施舍,白发老人接过之后,并未道谢,而是低头离去。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较为无趣。对于看戏的众人来说,更是震撼无比。 上擂台的人络绎不绝,也不知是刘进实力太强,还是那些人实力太弱,竟没有人可以在刘进手中撑过五招。 待到盏茶功夫之后,上台之人再没人可以在刘进手中撑过三招。 随着刘进全力的一掌拍出,一个身形肥胖的侠客被拍飞,自那侠客口中更是吐出一大口鲜血,而擂台之上自此时也终于开始见血。 小城中看客此时哪里还有安然坐立,眼中皆是一片肃然。 寒风呼啸雪花降,长旗飘扬拳风展。 刘进一人傲视全场,眼中尽是漠然,似已无人可敌。 第63章 一念之间 擂台之下,一片寂静,不再有人敢上台一试。 城楼之上的小二也是瞠目结舌。 良久之后,小二的嘴里才憋出一句话来:“娘咧,这位大爷当真是以一敌百咧。” 无为笑着说道:“看不出小二哥如此好文采。” 那小二稍显羞赧,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客官,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哪是文采呀,我就是听人说书听多了,才记住了这么一两句。” “客官,我和你说实话,这些事,那楼里说书的可都说了。那江湖里满是名和利。我起初还不懂,问他啥子叫名和利亚。那说书老头不愿讲。我只好给了那说书的三个铜板,那老头人也不错,立马就和我解释了,说这名嘛,就是提起你的名字,别人就竖起大拇指,夸赞你呢。那利呢,就是有人送数不清的钱给你用,只是来教你这个朋友的。” “这样的日子不是神仙的日子吗?不用种田,就是能吃饱饭喝好酒。有了钱,自然是婆娘不缺的。” 无为问道:“那这样的日子,你想不想试一下?” “我?”那小二指了指自己,然后立即摇了摇头,“我不行。那说书的老头说了,我不会武功,是享受不了那样的神仙日子的,不然会遭天谴的。” “再说了,我爹给我留了这个馆子,我得好生经营,争取今年之内取个媳妇,明年让他老人家抱上孙子呢。” 无为听到此处,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平凡之人,亦有平凡的幸福。 “想必您和那位大爷,都是过这种神仙日子的人。”那小二最后补充道。 “哦?小二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二故作神秘,将脑袋凑近,低声说道:“客官,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对面那位爷,觉得他像极了这城里的张员外,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给你送钱的,想和你交朋友的人。” “小二哥,果然好眼力。给我来上二斤牛肉。”无为一声赞叹之后,朗声道。 “好咧,这位爷,马上来。”小二听后,一脸喜色,立马快步朝厨房走去。 支开那小二之后,无为朝着坐在正对面的卫正夫,揶揄道:“五爷,看那人都能以一敌百呢,你难道心不痒痒?” 猜不准无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卫正夫将手中剩下小半碗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公子,想说什么就说。” “刚才那小二哥说得并不差。江湖里满是名和利,换而言之,这江湖就是个名利场。五爷,一身好修为,若是不能示于人前,那可太可惜了。” “我是怕我出手太重,他会死的。”卫正夫没好气道。 “五爷,恭喜恭喜。”无为拱手道。 “喜从何来?”卫正夫不解问道。 无为打趣道:“五爷初入江湖不久,便学会了一门无上武功—吹牛皮,还不用交什么税子钱,所以我当然要恭喜一下五爷呀。” “公子,你知不知道?”卫正夫低头,瞟了一眼无为,继续说道:“你这激将法使得太过拙劣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那我又要为五爷贺上一贺了。就这一份清醒,五爷就比这江湖的半数人要强得多。”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出手的。”说罢,卫正夫干脆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好似变成了一座雕像。 谁也没有料到,接下来无为一系列的话语则使得卫正夫险些暴走。 “严老,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是谁说,要改名换姓,要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天地的呢。” “现在我是知道了,要闯出一番天地,只需要做两件事就可以了。” 严涛极为配合说道:“公子,敢问是哪两件?” “很简单,其实我们人人也可以。先是将双眼一闭,万事如云似烟不入眼,再把那两耳一堵,不闻身前窗外事,自己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自然也可以有一番天地的。” “而且,这门无上功法还有个十分精彩的名字。” “什么名字?”杜小蛮好奇道。 “乌龟缩头大法。”无为缓缓道。“此功法人人皆可练,且人人都能练成。” “公子,真的吗?那我也来试试。”一旁不懂世事的杜小蛮立马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 下一刻,杜小蛮只觉身边一阵狂风吹过,险些将他掀倒在地。 “公子,我错了。这太难了,一闭上眼就这么大的风,都快把我人给吹飞了,我好像做不到呢。”杜小蛮睁开眼说道。 无为柔声笑道:“怎么可能呢?人家五爷不是练得好好的嘛呢?” “咦,他人呢?” 一阵风起,只见一个青色人影翩然落在擂台之上,使得那些本要退却的看客再度聚集起来。 谁也不知道,卫正夫此时心底涌起一丝无名愤怒,他皱着眉,怔怔地看着城楼之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那少年能够屡次拨弄到自己的弱点。 看到来人,刘进察觉到一丝危险的味道,他顿时如临大敌,朗声问道:“来者通报姓名。” “杨五郎是也。” 本来一脸淡定的无为听得这话,一口茶水直接从嘴巴喷出,不仅喷了严涛一脸,还有些许撒在了杜小蛮身上。 好家伙,前几天卫正夫和自己商量来商量去,给他建议了一个付正伪的名,也商量了一个卫青州的名头,没想到这卫家五爷到头来,竟是自己取了个杨五郎的名头。 只是,那杨六郎又在哪? 拥旌一怒千军骇,瞋目三关万马嘶。 只是这当今乾坤,何有王朝拥天下呢?有哪里来的千军万马?三关雄镇呢? 先前连挫数人,刘进此时正是气势如虹。 “请指教。” 不是赐教,而是指教。 言语当中只是有些客气,刘进动起手来却毫不客气。 不待卫正夫动作,刘进率先冲了过去,带动着些北风,眨眼就来到了卫正夫身前。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便是台下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人便交战在一处。 拳如风来,腿似铁鞭,数腿直攻卫正夫下盘,将那擂台之上的碎石给全部扫飞。 砰的一声,刘进一脚蹬地,地上的石板都给炸裂开,再一腿祭出,朝着卫正夫的腰间扫去。 偏偏卫正夫身手矫捷,刹那间,就避开刘进的腿脚。 所以拳脚离卫正夫虽近,却始终不沾身。 令人发颤的是,刘进出手越发狠辣,好似一头猛虎,只一拳落地,便锤出一个碗状的石坑。 在咔嚓声中,擂台之上石板块块碎裂,好像过年时候的爆竹声声。 不多久,那碎石愈发多了起来,被刘进腿风横扫,向四周飞去。众人脸色微变,纷纷躲闪,只恨离擂台不够远,恨自己腿不够长,跑得不够快。 突然,刘进发出一声怒吼,似老虎咆哮,震天动地。 然后,他单手握拳,体力气机运转,拳风苍劲,朝着卫正夫劈去。 力道之大,周围空气好似也激荡了起来。 卫正夫此时已经被逼到角落,已经是退无可退。 只见他整个身子蓦然腾空,身形一闪,于空中失去了踪影。 道道人影虚幻,重重气劲飘渺。 而后只见卫正夫脚踩七星之位,似拾级而上。 他右手食指轻描淡写往前一点,指尖落在刘进的手掌之上。 叮的一声脆响,似琉璃破碎。 刘进只觉体内似小溪流转的气机似脱缰野马,四处乱窜。 没有任何征兆,一口鲜血自喉咙倒涌,刘进只觉眼前一黑,整个身子笔直朝后倒去。 那负责送钱的小厮见到此景,赶忙上台,一把扑在刘进身前,失声痛哭道:“爹呀,爹,你怎么啦?” 那道声音清脆而娇滴滴,一点也不显低沉。 “严老,出事了。我们下去瞧瞧。” 说完,无为领着清儿便径直下了城墙。临走之前,严涛更是在桌上留下了数两银子。若是小二再次,少不得一番恭维感谢。因为那些数目比结账所需的银子,只多不少。 ------- 车厢不算大,平白多了两个人,更显得拥挤。更何况车厢里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昏迷不醒的侠客刘进。 那小厮褪去衣裳,此时跪在刘进身前,不住哭泣,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同样沮丧的还有卫正夫,他不发一言,丝毫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无为的手白皙又纤细,这样的一双手是不能拿剑的,可这并不妨碍他拿起银针。 他的手很稳,落针极快,一根根银针出自他的手,落在刘进面门穴位上,没多久,就给刘进扎了个银针满面。 待到施针完毕,刘进的呼吸变得沉稳,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 接过清儿递上的一块毛巾,无为擦拭过手之后,便从身旁的袋子里抓出一把糖果蜜饯,放入那女娃手中。 那女娃也不伸手,看到那糖果蜜饯之后,哭得越发大声了。 车厢之外负责赶马车的严涛此时也是多了一个伴,两人作伴,也顺带着聊起天来。 杜小蛮手里拿着一捧瓜子,边磕边说道:“严老前辈,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呀?还有这主家自己下场,来招揽护卫的?” 严涛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这是闹的哪样呀。” “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五爷也真是心狠手辣。一指下去,就给人打吐血咯。” “按我说啊,也怪那刘什么来着,太不经打。” 严涛没好气道:“你这小娃,练会了乌龟缩头大法了吗?” “嘿,老前辈,你咋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之所以那样,那不还是和五爷学的吗?” 很明显,杜小蛮话头未尽,还想和严涛进一步理论,没曾想,严涛一道鞭子下去,那骏马携着马车在大道上疾驰着。 杜小蛮一个踉跄,亏得严涛手疾眼快,及时抓住了杜小蛮,才让他没有跌下马去,避免了又一桩惨事。 车厢之内气氛稍微缓和。 一阵沉默之后,无为小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娃依旧是沉默,只是抬头望了一眼那俊俏公子,又迅速低下头去。 眼看没能从那女娃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无为自言自语道:“让我来猜一猜。” “刘进是你爹。而你是刘进的女儿,这两样可都没有假。” 众人以为无为能说出什么惊人言论,没想到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不折不扣的废话。就连一旁的清儿也是撇了撇嘴。 “但是,刘进不是某家护卫,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而你这女娃,既不是什么小姐,更不是什么什么奴仆小厮。你们两分明是在演戏。” “那我着实有些想不通,刘进不是为何要招揽护卫呢?” “行走江湖,一者为名,一者为利。你爹的实力虽然跨入了一流高手之列,可要想扬名立万,还差得远。可若说是为利呢,这都沦到自己掏腰包了,哪里又是为了钱呢?” “难不成,”无为微微蹙眉,低头喃喃道,“难不成你是想借着得胜之势,破境而为,一举迈入绝顶高手之列?” 一直低垂着头的卫正夫猛地抬头,诧异问道:“公子,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无为没有说话,手法灵动,将那些银针一一从刘进脸面之上抽出。 “当然,”收拾完银针之后,无为微微停顿,然后玩味一笑道,“是骗你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这人都快被我给治死了。” “那女娃娃,我看也没什么好留的。五爷,你动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哪。” 起先与那人交手,卫正夫是把控不了力度,所以才会使得刘进重伤。而那人眼下重伤不治,卫正夫又哪里忍心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呢? “五爷,你可想清楚了。要是留着这么一个小祸害,等到她长大了,找你寻仇,你杀还是不杀?你若真想着杀人偿命,不妨我现在就给你一把刀。你自己体面体面。” 说话间,无为竟是真的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扔在卫正夫脚下。 卫正夫闻言心头一惊,没有想到无为竟是如此残忍与无情,不仅残忍地剖开自己想要保留仁义的那颗心,还想着要自己的性命。 车厢甚是暖和,可卫正夫此时手脚一片冰冷,心中亦是一份悲怆。 自己偿命?还是斩草除根? 这两种选择,意味着善与恶。 于他而言,也只在一念之间。 第64章 盖棺定论 刘进闯荡江湖数十年,自忖识人无数,似那俊俏公子哥狠辣的,也是见过不少。而撺掇着一个侠客去杀害一个非亲非故小姑娘的,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这件事与那个公子哥本来就没多少关系。刘进想不明白,那公子哥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好在那个叫杨五郎的侠客心善,终究是没有捡起木板上的匕首。 “五爷,既然你下不了这个狠手,就让我来替你代劳。你亦不用谢我。” 三根银针倏然从无为袖中发出,目标正是那个沉默不言的女娃。 女娃娃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对她十分友善的俊俏公子哥,为何会对她下死手。 车厢本就狭小,无为手中发出的银针也是迅雷不及掩耳。卫正夫身法虽好,但也闪转腾挪不过来。 面对无为公子的出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料想一挥衣袖,也无法挡住那些银针。危急之下,他竟是将自己身子化作一个挡箭牌,堪堪接过了那三支银针。 银针入体,卫正夫的滋味自不好受。 没多久,只听“咚”的一声,卫正夫的身子无力瘫倒在车厢之内。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刘进捂着肩膀,兀自坐立起来。 “刘大侠,谢天谢地,你居然活过来了,真不错。”无为言语不冷不淡道。 “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刘进微微一拱手,低垂着头,袖中所藏,正是一柄小刀。 事实上,刘进早已恢复了知觉,他藏得极好,被人以银针加身而不出声,被人猜中所想而不动容,甚至于至亲之人被暗算,也能无动于衷。 等到那叫杨五郎的汉子倒下,他大侠刘进才敢醒过来。 这车厢里只有有五人,除去那倒下的杨五郎,他与那俊俏公子也不过三尺距离,这一段距离,刘进有绝对的信心,一击即中,致人于死地。 杀人之后,刘进自可不管其他,一番搜掠,带着自家女儿,过上一段逍遥自在的好日子。 “你若敢抬头,我必杀你。”正在刘进潜心算计之际,春风满面之时,耳畔传来一道冰冷声音。 那声音好似从九天之上落下,代表着威严与告诫。 又好似从九泉之下传出,代表着死亡与威胁。 刘进听后,只觉浑身汗毛炸起,整个后背发麻。 车厢的动静颇大,饶是杜小蛮也察觉到不对劲,严涛一阵担忧,掀开帘子一角,好声提醒道:“刘进,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难道连女儿的性命也不管了吗?” 奈何刘进此时心有不甘,以一流高手之实力,未能迈入知意。而今三尺之内,他一手持小刀,手下有一制胜之招,又岂能被三言两语吓退,又哪里能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所阻拦? 他亦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将他拦住。 没有人可以拦住我。刘进在心中大喊了一声。然后他以决绝姿态抬起头,转手,身子顺势一扑,倒握着的凌厉小刀一下扎出。 车厢内的金光一闪,然后鲜血喷涌四溅,似在当中炸了一个大红爆竹,好不绚烂。 刘进的脸上亦被溅满了血,眼睛所见,正是那公子哥挥长袍,将自己女儿罩住。 这时,他才看到车厢之内的第五人露出真容。 那是一位女子,手中持的是一柄古朴剑鞘的长剑,看那价值,当是不菲。 只有一个念头落在刘进心头之上,那这血从何而来?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右手手腕处传来,刘进低头一看,那车厢地板之上,正是一只倒握着小刀的右手。 那只手,他是那样熟悉,甚至于,前不久还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啊”的一声惨叫,刘进眼中含泪,也管不上其他许多,慌忙用车帘之上的布料,将断臂包裹住。 严涛掀开帘子,却瞧见整个车厢之内,好似被一道红漆泼洒,好不鲜艳与脏乱。只一眼,他看到地上有一只断手,那只手握着的还有一把短刀。 江湖中,不管之前什么交情,一旦刀剑相向,那就意味着反目成仇,那么生死就怨不得别人,哪怕你是有着过命交情的结义兄弟,或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伴侣。 严涛也明白,这刘进为何想要杀人,那还得问刘进自己。他不是酸腐书生,也不是迂腐之人。 若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处处想着手下留情,那才真是蠢到家了。君不见一流高手也是肉体凡胎,受不得几刀几剑之刺削。稚子幼童手持刀,几流高手亦可杀之。 既然动了刀子,那就意味着是敌非友。 “刘进,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副德行。”严涛打着招呼,话音里有些嘲讽。 刘进发丝凌乱,端望许久,仍是没能记起充当车夫的严涛。 “你是谁?” 严涛此时又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公子,你没事。” “多谢严老关心,有五爷在此,我哪里还能有事呢?” “我说,五爷,你若是再装死,那可真的说不过去了。我那银针便是射在这女娃身上,也晕不了这么久的。”无为用脚踢了踢还倒在地板之上的卫正夫,丝毫没有将刘进放在眼里。 令刘进微微震惊的是,那名叫杨五郎的侠客好似被施了法术,真的醒了过来。 没有等卫正夫开口,无为率先问道:“五爷,事情到了而今这个地步,要不你来说两句?” 卫正夫低着头,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瞧了瞧地上的那支断手,又看了看那个泫然欲泣的女娃娃,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 “对呀,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无为喃喃道,然后开始了自言自语。 “这人性是经不起试探滴。起先,我以银针试探他,他装死而不醒。之后我以以他女儿的性命试探你的秉性,五爷,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那女娃,这叫舍身成仁,我不如你。所以你可称之为仁人。” “而这位刘进大侠,乃是有志之士。擂台之上,他先以钱财诱惑江湖人士,再以拙劣身手迷惑对手,以之成为他入知意的垫脚石。车厢之内,他能以短刀相逼再相刺,妄图行一回打劫之举,不义之事。若真被他得逞,我想五爷,他那把刀不算锋利,杀我们两个绰绰有余。黄泉路上,我们是该庆幸彼此有个伴,还是该后悔,没在临死之前,求他手下留情呢?” “你这是在含血喷人。”刘进脸色苍白,也不忘为自己辩解道。 “早先我昏迷不醒,哪里知道你们好坏。后来,我低头拜谢,哪里有什么不轨之举。而你这公子,更是不由分说,一剑砍来,我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罢了,何错之有。” 那女娃生生见到父亲的手被人砍断,竟是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大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可敢对着天地日月发誓。若你有半句谎话,不仅此生无望知意境,更是受那天打雷劈。” 对着天地发誓,便是要天地为自己作证。换而言之,一旦有违背誓言,天亦可降下惩罚。 行走江湖之人,或许有不信鬼神者,可唯独不可不信这方覆载自己的天地。 刘进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公子何必再三羞辱我?” 眼下之意也是不言而喻。 他是不敢发誓的,更不敢拿这天地开玩笑的。因为那他-娘的是真的会应验的。 无为不由得失笑,从一旁的匣子里摸出一个青瓷小瓶子,扔在木板之上,说道:“这是我自配的金疮药,止血有起效。若是信得过我,保证毒不死你。” 他有意将最后一句话拖得老长,说得凶狠,好似生怕他人不知道,这药是有毒一般。 卫正夫本以为那刘进会无动于衷,宁死也不愿用无为的药,毕竟江湖之中,可都讲究个防人之心不可无。 出乎卫正夫意料,那刘进一手抓过那个青瓷小瓶子,用嘴巴咬开瓶塞,然后将那瓶子里的药粉全部倾倒在伤口之上。也亏得他性格坚毅,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自那刘进伤口处溢出的鲜血给彻底止住了。 “有酒没有?有肉没有?好吃好喝都给我一些。”刘进不知哪里的豪气,指着卫正夫吆喝道。 一向吃喝不愁的卫正夫对吃喝不怎么讲究,也不甚上心。先前在城楼之上,他也是随意吃了三两口,喝了几小杯,更不必说什么包好带走,留待享用。他没有那个习惯,更没那个闲心。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吃食。 “料想你也没有。” “没想到你这样的身手,竟然真是别人的护卫随从。不过,你年纪不大,位在人下,竟被人称叫做五爷,你也不嫌臊得慌。” 也不知是自知死期已到,还是觉得是非已过,刘进指着无为,叫唤道:“这位爷,真要杀我,也得让我当个饱死鬼不是。” 没有好酒,更没有好肉,无为递过去的只有一小袋干粮,还有一个装满水的皮袋子。 那一小袋干粮在手,刘进只觉得眼熟,因为它像极了父女二人前几日买来,用来装大白馒头的布袋。 没有任何意外,刘进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正是一个个冻得发干,坚硬似石头的白面馒头。 人在车厢之内,正是寄人篱下,低头之时。刘进哪里还能管那么许多,低着头,只顾着将那一个个馒头往嘴里塞。 “刘大侠,果然好牙口。”无为赞叹道。 “有水没有?再来一口水,大爷我都快被噎死了。”刘进继续一副大爷做派,对着无为喊道。 似牛饮般,灌了几大口热水之后,刘进又打了一个饱嗝,然后将身子半靠在车厢之上,一动不动,像个已死之人。 先前断手,片刻之后,不以断手为念,仍能大口吃饭,大口饮水,混不将那断手之事放在心上。卫正夫看到刘进豁达之举,暗暗下定决心。 “刘大侠,我叫无为。今日之事,不是误会,与他人无关。你断手之恨,心中之怨,可以都记在我的头上,欢迎你来找我算账。” 人只有活着,才能有念想,才能算账。 无为将这话说出来,相当于是说了一句,我放你一马。 就连卫正夫也知道,此事意味着就此翻篇了。 本以为刘进会感恩戴德,没曾想,那刘进听到之后,却是另一个反应。 他端坐起来,望着俊俏公子那张看似无比真诚的笑脸,好似见了鬼一般,神情变得有些惶恐。 “刘大侠,放心,今日我保证不会杀你。” 今日保证不杀,那明天呢?后天呢?谁能保证?那人不杀自己,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动手,再说,方才不就是那个女剑客出的手吗? 不待无为再言语,刘进赶忙俯下头来,言语十分恭敬道:“求公子饶我一命。” “刘进,我家公子可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主。他既然答应不杀你,那你就不会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着,生性多疑的你,真是一丁点都没变。” “当初我就劝你学刀,你这倔脾气偏生不听,直到今日,你还没能晋升顶尖高手之列,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那人洋洋洒洒就是三句话,语速颇快,声音较急。言语中更是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倨傲。 刘进脑海中飞速运转,良久之后,才缓缓抬头,怔怔出言道:“你,你是严涛?” 一声冷哼,严涛不悦道:“正是我这个老匹夫。” 有了严涛这一层关系,接下来二人的谈话,就变得简单得多。 大部分时候,是刘进在讲故事。 原来,前些时间,刘进结交了一些个江湖顶尖高手,从他们口中得知,有人连番取胜四十九场,不断积累气势,最后顺势破境,一举成为了绝顶高手。 多年困于一流高手的刘进,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能不激动,不心动,不感动呢? 他虽然自恃修为不俗,可也知道,江湖之大,比他强的人不可计数。 正儿八经的连胜四十九场,不说他没有十足把握,就连六成把握都是没有的。 无奈之下,他自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打着招揽护卫的幌子去比武。选的都是小城,小城不见得没有高手,但一定少有绝顶高手。所以,一路走来,他报的自然也都是自己的名号。 至于那些有意当护卫的江湖人士,还不简单吗?连他都打不过,还想当护卫?做梦呢。 他招惹的那些人,武功皆在他之下,最高不过二流高手,所以也不存在麻烦。当然,还有一些个不自量力之人,竟然选择路上堵截他,也尽数折在他的手上。 说到底,他刘进也就是运气不好。总有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坏他好事,一如之前四十五胜之后遇到的骑驴剑客,再到如今日全胜之际,只差一场,偏偏遇到了一个实力更加古怪杨五郎。 这些他都印象深刻,如数家珍,先前苦闷与不如意,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倒出。 “狗-日的骑驴剑客,狗-日的杨五郎,我咒你们不得好死。”刘进一声怒吼,脖子通红,将心中怒火宣泄出来。 许久许久,刘进一声悠悠长叹,呼出无数白气,最后给自己前半生下了个定论。 “哎,终究是我实力不如人,倒霉透顶,怨不得别人呢。” 第65章 无人赐姓 春意尚未生,寒潮又再起。 冷风凛冽似刀,飞雪肆虐如洗。 茫茫雪地一砧板,众生皆为鱼肉。苍苍冰天一熔炉,万物都化白霜。 一人坐在车厢之外的杜小蛮嘴唇冻得发紫,小脸也冻得通红,他的滋味不算好受。这么冷的天气,受冷风寒雪的摧残,便是大人也有些吃不消。 自从出青州之后,他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般鬼天气,他狠狠地啐了一嘴:“这邪乎的地方,这鬼天气,昨天明明还有太阳,今天就下起了大雪。险些冻死小爷我了。” 不过,想起身后的车厢坐着何人,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缰绳,他心中暗喜。 在杜小蛮看来,能给公子当马车,这不仅不丢人,而且十分光荣。公子为啥不要严老前辈赶车呢?那还不是看得起自己,信得过自己?而今天自己虽然只是一马夫,保不成明天就是个开山大弟子了不是? 鞭子重重一甩,于空中一声脆响,随后落在那骏马身上,骏马扬蹄,飞速向前驶去。 车轮滚滚,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辙痕。 之后又有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这辆马车稍显寒碜,车厢内有一对父女。 刘进一手扒拉着窗户,浑然不顾风雪灌入车厢之内,而那小娃娃衣着褴褛且单薄,身披着那件貂裘倒显得格格不入,饶是如此,她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缺失一只手,刘进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他的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眸子毫无神采,旁人亦不知他所想何事。 车厢之内没有暖炉,如此天气,便是卫正夫也有些吃不消。可偏偏不善言辞的他无法规劝那刘进。 无为则是一手翻着秘籍,另一手在暖炉上翻覆。 那本秘籍封面所写,鲜明的六个大字,平峰御剑九诀。也正是前几日清儿所获的战利品。 许久之后,无为缓缓将秘籍合上,双指揉了揉眉心,笑着说道:“清儿,这次我们可能惹了个大麻烦了。” “能是什么麻烦?”清儿满不在乎说道,“他又打不过我。” 突然,杜小蛮一声长喝,双手用力勒紧缰绳,才堪堪勒住了那匹骏马。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命了吗?” 道路中间出现了两个人影,似乎随时都要被寒风剪碎,极不真切。 这两人身上披着披风,头上带着一顶宽大的斗笠。这两人几乎是同样身形,同样高矮。 杜小蛮虽然看不到他们的真面目,可瞧着他们坚定的身影一动不动,眼睛不由得发直了。 “你们到底是人是鬼?” 只见那两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两张无比相似的脸。 他们的五官几乎一样,相同形状的鼻子,相同形状的耳朵,不同的是,一人一双柳月吊梢眉,一人一双浓眉。 他们的目光同样尖锐,像是两头恶狼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然后,他们将斗笠往前一扔,露出了一身洁白无比的衣裳。他们身材修长,细长的双手耷拉着,那两柄长剑在他们的手中,分明化作了锋利的狼爪,叫人看了不免胆寒。 这两人的脸何其雷同,一个微微发黑,另一个则是苍白无比,他们缓缓将长剑抱于胸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交出泰山剑。” “饶你们不死。” 两句话出自两人之口,却分明一般味道,一样的冷酷无无情。无为不由得掀开帘子,任由那冷风直灌而入。不过,片刻之后,无为便放下帘门。 “客人来了,总得有人招待一下才成。”无为淡淡道。 于是,无为等人身后的那一辆马车之上立马下来一人。 那人脚踩在雪地之上,显得有些缓慢。他一步一个脚印,若是细看,会发现那是一般深浅,他原先在身的貂裘已经给了其他人,衣着不算厚实,在雪地之中,也不能够保暖。 周围一片寂静,便是连杜小蛮的对着手哈气的声音,也能被听见。 卫正夫走上前,对着那两位说道:“两位高姓大名?” 那眉毛稍浓,脸色又苍白无比的人忽然道:“你是什么人?我没见过你。” 卫正夫拱手道:“杨五郎是也。” “那泰山剑可在你手里?”那脸色微微黝黑的男子问道。 卫正夫老实说道:“不在我手中。” 话音未落,只见车厢中飞出一柄古朴的长剑,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卫正夫手中。 若说先前不在,那么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泰山剑便在他手中无疑了。 脸色苍白似雪的男子一声冷笑道:“凭你,还不配拥有泰山剑。” 他的手兀自一抖,手中忽然多出一柄纤细锋锐的软剑,迎面便直刺过去。 那只手好似充满了魔力,那柄软件本软似绸缎。 谁知那一刺之下,那柄剑抖得笔直,堪比一道银光。 卫正夫手执泰山剑,偏偏选择不闪不避,傻傻楞在原地。 杜小蛮忍不住惊呼道:“小心哪。他可是会要你命的……” 就在杜小蛮用手遮住双眼,不忍再看的时候,那人手中白练般的长剑已变了轨迹,飞向了卫正夫的脖子。 下一刻,只要那人轻轻一搅,那颗人头就会落下。 卫正夫双指一伸,就夹住了那如白蛇般狠辣的长剑。手指轻轻一带,那柄长剑便如毒蛇回首,猛然啄回握剑的那只手。 那剑客将手一转,软剑缠绕,一股无名暗劲便涌向了那两根手指。 接着,一片雪花落在那剑客的鼻翼之上,他只觉一股劲头自手臂翻涌奔腾,直贯手中经络。不多久已经是手臂发麻。 白脸剑客一咬牙,另一只手化掌为剑,径直朝卫正夫胸膛刺去。 卫正夫以泰山剑鞘重重一拍,立时拍得那只手掌发麻。 片刻之后,那白脸剑客得浑身上下止不住发抖,双腿也是止不住颤栗。 另一剑客得目光何其尖锐,很快就发现了白脸剑客的不对劲,大声开口询问道:“咏川,你怎么了?” 被唤作杜咏川的男子声音颤抖道:“不要你管。” 话虽如此,杜咏崖知晓,自家兄弟的情况也不对劲,如此危急之时,已不是二人玩笑打闹之时。他也不再犹疑,剑鞘一送,一柄笔直宽厚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你以为我是为你出剑的么?那剑客,你也来吃我一剑试试。” “想要以多欺少不成?” 一个壮硕的身影横拦在杜咏崖身前,正是严涛。 杜咏崖怒不可遏,呵斥道:“滚开,要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手中长剑厚重,每一剑的剑势都极为凝实,落在实处,显得势大力沉。 严涛一双拳头也是取重,身法灵动,一逼近那人身前,双手成掌,不久便化为一抹愁云。 愁云可遮山,山不可见日。 手中那柄长剑再也无法一展优势,杜咏崖越打越是心惊:“此人实力绝不在我之下。” “两位师兄,你们需要帮忙吗?” 一位少女自雪地中缓缓走来。 那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双颊似霞飞,身着一袭粉衣,自显得灵气逼人。 与此同时,车厢之内也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前辈,既然是比武切磋,那就点到为止。” 卫正夫与严涛也不纠缠,两人手中动作皆是一停,一震之后,便与那两名剑客拉开了距离。 剑客杜咏川收剑入鞘,那张白皙的脸上涌上一阵病态嫣红,粉衣少女脸上一阵笑意,剑鞘停落,便在杜咏川的手臂之上,快速点了数下。 杜咏川自觉伤势严重,伸手入怀,掏出一枚暗黑色的药丸,含在嘴中,迅速闭目调息。 自家弟弟不懂事,身为哥哥的杜咏崖忙不迭开口谢道:“谢谢你呀,伊人师……” 剑客杜咏崖眼神极好,很快就从粉衣少女眼中察觉到一股几乎要四溢的杀气,然后他话音一转,将那个慢一步就要出口的字眼一变,变成了师姐二字。 粉衣少女重重点头,表示极为满意:“这还差不多。” 杜咏崖看也不看那两驾马车,继续发问道:“师姐,你不是和大师兄一起的吗?他怎么还没来呀?” 粉衣少女瞟了一眼杜咏崖,然后眼神望向天空,漆黑的眼睛一转,她慢慢推开杜咏崖,走向那两驾马车。 “你们当中有人打败了上官俊,听说还是个女子剑客。我想见识见识。” 杜咏崖也不知道这两尊大神又在闹什么别扭,不免犯了嘀咕:这可咋整,大师兄不在,谁能拦住这位彪悍的师妹呀? 雪将起,风在吼。 车帘被掀开,一男一女自马车上缓缓下来。 两人站在一处,便是此间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是你吗?你的剑是怎么样的?能给我看看吗?”那粉衣少女的眼神直接跳过在前的男子,丝毫不将无为放在眼中。 “这位女侠,我家清儿……” 那粉衣少女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你是什么人?你可以替她做主吗?” 无为一下子愣在原处,没有想到这位女侠竟是如此不近人情。 “师妹,不得无礼。”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在场的剑客不算多,可是能对她喊出师妹的人,决计是没有的。 杜咏川与杜咏崖两兄弟年岁虽大,可打不过她,所以只能当她的师弟。 这是柳伊人的剑道,也是柳伊人的规矩。 身为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行事都要有规矩。而剑道圣地规矩千千万,最大的规矩只有一条,谁的剑强,谁说了算。 换而言之,能喊柳伊人师妹的,一定是她打不过的人。 比如说,她此时身后正站着的那位青衣剑客。 杜咏崖神情一喜,立马凑上前去,开口道:“大师兄……” 柳伊人脸上泛着笑意,露出一排皓齿,也喊道:“飞云师兄……” 青衣剑客一片肃然,可是这样,依旧架不住那双眼睛里泛着一丝柔情。 他一手如电探出,落在一旁的杜咏川脉搏之上,微微皱起的眉头旋即舒展开,之后,他一掌轻飘飘落在杜咏川的后背之上。 杜咏川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不过,之后神情却是一松。 方才杜咏川体内一直有一股暗劲翻涌,他引导气机想要捋顺,偏偏不得其法。 杜咏崖也心知自家师兄不会残害同门,见到弟弟杜咏川的伤势明朗,赶忙躬身谢道:“多谢大师兄。” 青衣剑客不待杜咏崖客气,便是扶起他的双手,笑道:“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必客气。” “都怪我们太着急,忍不住和他们先动手……师兄,你要罚,就尽管罚我。” 青衣剑客轻轻拍了拍杜咏崖的肩膀,安慰道:“此事,以后再说。” 既然自家师兄在此,那么柳伊人心知出剑无望,也乖乖地站在青衣剑客的身侧。 青衣剑客自是磊落道:“先前师弟无礼,我待他们先行赔罪,如有得罪之处,请阁下见谅。” 见到来人如此客气,无为哈哈一笑,道:“都是江湖人士,不过是一场比武切磋,谈不上得罪赔罪。阁下言重了。” 青衣剑客道:“原来阁下也是明理之人。有幸,在下李飞云,未曾请教阁下大名。” 心里对几人身份已经有所明了,无为一时之间亦是猜不准青衣剑客的实际意图。 无为玉扇一展,朗声道:“无为。” “姓吴名为?”李飞云不解问道。 “错,无为只是吾名,普天之下,亦无人可赐我姓。”无为淡淡道。 “如此藏头露尾,只露名而不显姓,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那杜咏崖可看不惯无为这般淡然模样,他本有些恼怒于方才所败,此时说起话来,竟是不管不顾,带着嘲讽与尖刺。 “既然如此,那请你再来与我战一场便是。让我看看,你又是何处来的英雄好汉?”不待无为开口,在他身侧的严涛也是来了脾气,不由得出言回应道。 杜咏崖一时语噎,竟没有言辞相对。 不为别的,他是真打不过那驾着双拳的男子呀。他的长剑本就取厚重之剑意,避锋芒之盛。岂料那位男子的拳头,处处克制住自己。 这还不打紧,他隐隐还觉得那位男子似乎已经摸到了那道门槛。 可毕竟是出身剑道圣地,一身傲气与傲骨的剑客,他自不能低头,紧接着他豪爽道:“既然如此,再战一场便是。我杜咏崖岂是胆小之人?” 第66章 金戈出鞘 如此情形之下,李飞云深知一言不合,两方又有大战一场的可能。 他随即发出一声呵斥,言语更是变得难听起来:“杜咏崖,难道剑道圣地的脸面,被你丢得还不够吗?” 杜咏崖呼吸一窒,在自己印象中,自家大师兄似乎没有对自己这些个师兄弟说过重话。而他本还想要要解释几分,刚要开口,不料又被李飞云的声音激得又一愣。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师兄,赶紧向无为公子道歉。” 起初还漫不经心的杜咏崖别过头去,本以为随意一句道歉,就可以糊弄过去。 “诚恳一点。不然的话,你现在就滚回山里去。” 李飞云何等秉性,一向是如山风般和熙。 而杜咏崖一直称他为大师兄,不敢有丝毫怠慢。只因杜咏崖心中对李飞云是十分敬重佩服,不管是在剑道修为,还是在为人处事一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咏崖一咬牙,朝着无为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无为公子,是在下唐突了。请您见谅。” “无妨无妨。杜兄弟乃是性情中人,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无为脸带笑意,好似浑然没有看到杜咏崖那张铁青的脸。 随后,李飞云将手一拱,说道:“既然如此,无为公子,请。” 无为心中早已明了:“先礼后兵,不愧是剑道圣地出来的人。可惜,让李兄失望了,我是不能提剑的。” “不能提剑也不要紧,那就请无为公子看看我这柄剑。” 李飞云将剑横于眉前,一手捏在剑柄之上:“此剑名为金戈剑,乃我幼时上剑山所取。剑重七斤六两,长三尺六寸,吹毛断金,锋利无比。” 无为点头应道:“不愧是烁金榜第八的名剑。” “我以此剑败剑客七十九人,杀不义之徒有百二十七人。” 无为赞道:“李兄高义,在下钦佩。” 李飞云慢步上前,红色剑穗于腰间摇晃飘摆,他接着说道:“其实,今日,李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兄,让我猜猜,你所要的,是否为此物?”说完,无为便将一本秘籍送了过去,手法之巧妙,恰好落在李飞云的怀中。 李飞云定睛一看,发现正是剑道圣地出来的秘籍--平峰御剑九诀。他低头之后,又再抬头,脸上一阵诧异,不明白无为的目的所在,他不解问道:“无为公子,这是何意?” “不瞒李公子,我行走江湖,一向信奉一个原则:君子不夺人所好。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日我机缘巧合得到这本秘籍,那上官俊想要强取豪夺,我自然不予。因为我知晓,上官俊非良人,李兄你乃是君子,值得信任。所以,我将这本秘籍交给你,只有两个字,放心。” 李飞云心思纯良,看到无为送出的秘籍行为,对无为的人品与话语已经是深信不疑。 而杜咏崖满是不悦,心里犯不住嘀咕道:明明是前几日,你们用阴谋诡计打败了上官俊,之后强取豪夺,不仅取了泰山剑,更是拿了一本剑道圣地的秘籍。怎么到你嘴里,又是另一个故事呢? 同样诧异的还有杜小蛮,他的眼神不住地打量着李飞云。 “不知李兄,能否信我?”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无为的眼神干净,行为坦荡,而李飞云此时却犯了难。 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李飞云微微皱眉,再度开口道:“无为公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无为道:“李兄,你我一见如故,尽管道来。” “我想以手中长剑赌你那泰山剑!”说罢,李飞云将手中长剑一扬。 无为故作为难道:“李兄,此事……” “我也知此事有些强人所难。可泰山剑毕竟是剑道圣地所藏,身为剑道圣地的行走,取回它,我辈义不容辞。” 无为强笑道:“不瞒李兄,此剑非我所有,乃是我家清儿所有,换而言之,这件事也非我一人可以做主,不过我劝李兄,我家清儿不好惹……” 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杜咏川好转过来,此时插起话,言语甚是凶狠道:“这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好惹不好惹的,我剑道圣地又岂是你们能够招惹的?再说了,我家大师兄可比你们这些无名之辈,他可是潜龙榜第七的高手,能与你们动手,那是你八辈子积攒来的福气。”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若是欠揍,手底下见真章来便是。”严涛哪里能让那手下败将如此嚣张。 李飞云也不再说话,毕竟他对于那泰山剑是势在必夺。 而有些事可一不可二,若一味要对方卖自己面子,也不是行走江湖的道理。 “大师兄,按我来说,哪里需要您来动手。这等小事,我和泳崖双剑合璧,定能把他们一一打败。” 事实上,无为也不打算一味退让,刚好想要让这帮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见识见识清儿的厉害,这正愁要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无为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片刻之后,无为说道:“这样。既然两位如此有信心,不妨我们来比斗一场。” “正合我意。”杜咏川方才还担心这鸟什子公子不答应,此时他信心满满,提议道,“若是我们赢了,你们就乖乖将泰山剑奉上。要是我们输了,条件随便你们提。不过,我们是不会输的。” “也行。就这样。”无为点头附和道,“不过,谅你们二人手中佩剑,稀疏平常,是万万比不上泰山剑的。若是你们输了,我实在想不出你们身上能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李飞云一时沉默,有些摸不清楚无为的性情了。看无为先前行为,分明是讲道理之人,而现在这般言语刻薄尖锐,只怕没有把人往死里得罪。 其实,李飞云不知道的是,无为之所以愿意对他客气,只因李飞云是个讲道理的人,和李飞云这个剑道圣地剑客的身份并没有多大干系。 杜咏川怒道:“大言不惭。” 杜咏崖喝道:“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既然你们是这位李兄的师弟,我也当给李兄一个面子。让你们试试泰山剑的厉害。” 杜咏川与杜咏崖同时出手,两把形态各异,秉性不一的长剑瞬间展开了攻势。 剑道圣地的人皆知,他们两个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兄弟二人脾气不同,选择的剑也不相同。 剑道圣地不小,可形影不离的二人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这一次,两人一道出剑道圣地,用的却是一个名额。换而言之,两人几乎可以视作一人。 李飞云也知道,他们二人双剑合璧起来,便是自己打败他们,也需要费些时间与功夫。 就在李飞云走神之时,另一边的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 只听得叮叮叮三道打铁的声音,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瞬间齐齐倒飞出去。 李飞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便是一直冷静的柳伊人,也是瞳孔微缩,然后一脸的笑意,眼睛里更是好奇不已。 以二敌一,本就不甚公平,便是传了出去,也不算光彩。 而方才两位男子更是如此迅速的落败,败在一个女子剑客手中。 这是兄弟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 这不仅仅是用屈辱二字就可以形容的,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若是传出去,可真是无颜面以对了。 杜咏崖右手虎口早已裂开,剑柄之上满是血迹,他手中长剑更是险些脱手而出。 杜咏川年级稍小,眼神中满是愤懑,怒道:“不算,你耍诈。” “够了。”李飞云声音里透着三分怒火,“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你们还练什么剑?你们二人自今日起,给我养剑三月。” 养剑,便是不出剑,藏剑于剑鞘,自然是不能出手。 李飞云这一番话,便是明令禁止,杜咏崖与杜咏川二人三月不能动手。 这种惩罚不可谓不重,毕竟他们外出游历一次,都有数个月的期限。 他们身为剑道圣地出来的行走,自带着一番使命与任务,任务完不成,那极可能影响他们走出剑道圣地,游历江湖。 瞧着大师兄李飞云动了真火,便是一向顽皮嘴硬的杜咏川也是缩了缩头,不敢再言语。 李飞云顿时来了兴趣,眼睛里满是战意。 他细细回想起来,方才那女子以泰山剑处理双剑,可以说无比巧妙。 先是以一招震字诀,一剑震开杜咏崖的长剑,再以一招崩字诀,打在杜咏川的软剑之上。最后以一式搅字诀收尾,使得二人失去战机与剑势,只能任人宰割,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他不愿去想,自己能否这般处理。先前任由两兄弟出手,他想的是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交出泰山剑就好。免得自己出手,伤了对方。 可现在看来,他错得好像有些离谱。 如此剑势与战斗经验,哪里需要他相让呢? 也不多言,一个字从李飞云嘴里蹦了出来。 那个声音于风雪中汇聚,灌入无为等人的耳中。 “请。” “来就来,怕你不成?”清儿又哪里会怕。 金戈剑方一出鞘,身为观战者的无为神情一愣,感官灵敏的他闻到了一股血腥之味。 那股气味极为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铁锈的味道。 若是先前李飞云气质儒雅,那么此时,随着他的剑出鞘,他身上慵懒都消失不见。 风雪被二人长剑齐齐搅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两人厮杀缠斗在一起,逐渐难分彼此。 一阵阵悦耳的金属撞击声中,两人的身影交错之下,那两柄长剑早已不知交锋了多少次,好似这烁金榜第八和第九的名剑也要分出个先后名头来。 杜咏崖聚精会神看着二人,眼神里满是炙热:今日能看到大师兄出手,真是不枉此行。 战斗局势愈发险峻,叮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也在述说着两人的旗鼓相当。 李飞云剑道中正平和,那金戈剑在他手中,招招光明磊落,全然没有半点诡谲的影子。 这相当于告诉人,我这一剑就要攻你前胸,下一剑,我要刺你手臂。 清儿手持泰山剑,则是丝毫不惧。 两人久久相持,表面上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优势一直被李飞云握在手中,清儿一味采取防守的态势,渐渐表现出落败之姿态。 “不愧是潜龙榜第七的李飞云。”无为毫不吝啬的一声赞叹。 瞧着愈发险峻的局势,严涛眼神里满是担心,小声说道:“公子,清儿女侠她……” 无为一摆手,自信笑着道:“不必担心。看着就是。” 金戈剑的攻击愈发凌厉,几乎要将清儿整个身影罩在重重剑影之下。 可每次到凶险处,清儿总是能用泰山剑以诡异的剑招避过。 这般动作,着实难以用常理来计量。 身为当局者的李飞云是最早发现这一点的。是运气还是其他?李飞云拿不了主意。所以他的剑开始有些急了起来。 “久攻不下,师兄莫非留了一手?”柳伊人不解问道。 “那肯定。师兄剑道修为不凡,对付一个女子,岂能下死手?”杜咏崖骄傲说道,浑然忘了自己方才之所败。 “不对呀。”杜咏川则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就算是师兄留手,那女剑客也不该能坚持这么久呀。不用说她了,便是平时师兄和我们两个喂招,我们也抗不了这么久呀。” “这可是第六十招了。”柳伊人笑道。 “怎么可能……”兄弟二人惊呼道。 杜咏崖与杜咏川相视一眼,都从对方震惊的眼神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也是一个不容他人质疑的事实,那女子剑客竟然真的可以与师兄李飞云打成平手。 这女子剑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非她也是剑道圣地出来的么? 这个古怪的念头方一从杜咏崖的脑海中冒出,又迅速被他摇头所抹去。 开什么玩笑,剑道圣地而今不过六脉传承,大家可都是知根知底,他杜咏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女子。 如果不是,那这女子的师傅又是谁?杜咏崖满心的疑惑,偏偏没有答案。 柳伊人则是一脸淡然地观看着两人的打斗,只是右手食指时不时有所动作。 第67章 飞云,浮云 杜咏崖与杜咏川两兄弟的剑道修为比不上柳伊人。 所以对于场上的局势判断,他们也远远比不上柳伊人。 因为他们不相信李飞云会输,这不仅仅是对他们这个大师兄的信任,更是对剑道圣地行走实力的一种盲目信任。 两兄弟目光始终聚焦在场间的打斗,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某些精妙招数。 饶是如此,越到后面,杜家两兄弟观战也越发吃力起来。 没有谁能再开口评论,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析局势。 忽然,柳伊人的精神一震,笑着说道:“看来,大师兄要动真格的了。” 果不其然,李飞云一剑震开泰山剑,以二指一抚金戈剑,然后郑重提醒道:“接下来,你要小心了。” 不用他人言语,能面不改色接过他李飞云数十招,这等剑道修为,隐隐能与他比肩,李飞云哪里还敢大意。 于是,接下来他一沉肩,剑尖朝上,整个身形似蝶舞,直撞清儿身前。 清儿提剑阻挡,却不再一味防守,她手中的泰山剑一改之前的刚猛,挥将出来,一股黏滑的劲力自她手中长剑生出。 这是缠字诀。 这是她主动采取的攻势,也是她对李飞云发起的挑战。 她的意图也十分明显,她要将那柄血腥的金戈剑控制在自己长剑撩拨的范围之内。 李飞云身为剑道圣地的行走,见多识广,其所练的剑诀不比任何人少。 而剑道圣地数百年前能一统天下剑道,自然有它的独特与被人称道的地方。 他自小被人用木剑打熬剑诀,对于缠字诀也是了然于胸。 此时,李飞云也将缠字诀使出,二人的决斗一下子变得凶险起来。 好似两条毒蛇缠斗在一处,不分生死,胜负也难分。 同样是缠字诀,李飞云的剑诀却显得凶狠诡谲起来,长剑在他手中慢慢变短,似渐渐亮出两颗猩红獠牙,最后化作一条毒蛇。这条毒蛇身体不长,却总是盯着他人所不能防备之处。 而清儿的缠字诀不变,很快将长剑化成一条更加修长的蟒蛇。它奋力织网,以身体作势,死死将那金戈剑缠绕在其中,不让金戈剑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个个,一圈圈大小不一的圆环不断出现,又不断破碎,如此循环往复,两柄剑最终也缠绕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不仅仅是两柄名剑的交锋,更是两位剑主的胜负之争。 只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大蛇先将小蛇缠绕致死,还是小蛇率先咬断大蛇的脖颈。 众人都是屏息凝视,不敢多发一言评论,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场面的凶险处,可是会要人命的。 身为剑道圣地的行走,岂能一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李飞云渐渐感受到手中的金戈剑失去了锋芒,他不愿陷入泥沼,于是,他一咬牙,攻势随即改变。 下一瞬间,那本该回转蓄势的金戈剑陡然一变方向,自李飞云腋下一回探,险险避过泰山剑,直刺了过去。 毒蛇突破蟒蛇的防线,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着清儿的脖子处伸去。 清儿以泰山剑鞘应对,将泰山剑鞘化作一个麻布袋,正对着那锋锐无比的金戈剑,好似一抓蛇的老农,拿出步袋,就要将毒蛇抓住。 艺高人大胆,不得不说这是一招险棋。 那泰山剑鞘本就不够厚大,估计就刚好能容下金戈剑的剑身。稍有丝毫偏差,那握住剑鞘的手说不定就要被那金戈剑齐齐切下。 李飞云哪里能乖乖就范。他猛地将整个身子一转,将后背彻底交给了对手。他的身法不可谓不完美,下一刻,他脚下步法灵动,单手剑强行一扭,整个身子也在半空完成了一个翻身。 嘶啦一声响起,在场众人精神一凛,没想到竟是这么突然就分出胜负。 站定之后,李飞云看着有些残缺的衣角,满是疑惑不解。 他方才兵行险着,是打算逼得对手后退。 可没有想到那女子剑客好似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不退反进,不给自己任何蓄势的机会。他碍于男女有别,以身法游转,才勉强没有让金戈剑饮血。 “你为何不怕?” “因为所以,我不怕你。”清儿轻笑道。 李飞云一惊,复又一叹,最后无奈一番拱手,算是认了输:“谢阁下手下留情。” 杜咏崖与杜咏川看得清楚,见到自己崇拜的大师兄竟然因为这种原因而败下阵来,他们满是不忿,企图要开口争辩。 不料还未开口,就被李飞云一句话堵了回去:“是我输了。” 堂堂的剑道圣地行走竟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无为赶忙道:“是我家清儿占了便宜。李兄,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无为公子,既然是我败了,我亦无颜讨要秘籍。此事就此作罢。告辞。” 说完,李飞云将秘籍扔回无为手中,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番姿态,甚是潇洒。 严涛没有想到这剑道圣地的行走竟是如此秉性,叹道:“公子,这人好像值得一交呀。” 听到这话的无为也是幽幽一叹,说道:“胜不骄,败也不馁,不愧是剑道圣地出来的人哪。” “无为哥哥,这人也太没意思了。他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打过我?”清儿收起泰山剑,恢复了女侠做派,不过看脸色,好似有些不高兴。 “谁知道呢?”无为将秘籍放在怀中,然后牵着清儿的手,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往北前行,毫不停留。 …… 风雪再起,一行人骑马疾驰,一路无阻。 杜咏川神情依旧有些不忿,嚷嚷道:“这算怎么回事嘛?大师兄怎么会输呢?” “明明大师兄一剑就可以将那女子的胳膊给卸下来。结果倒好,那女子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厚着脸皮说自己赢了。这算什么人哪?” 杜咏崖则是感叹道:“世人常说,好男不跟女斗。大师兄的做派,光明磊落,着实令人钦佩。我们可得好好学学呀。” 对此,柳伊人的回应只有两个字:“呵呵。” “师姐。你还别不信。按我来说,要是下一次遇到他们,不要大师兄出手,就我们兄弟两人,也能把那个小姑娘给打败咯。” “呵呵。”这一次柳伊人的话语里便是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嘲讽。 接下来,她的话更加伤人:“就凭你们两个,合起手来,也接不了大师兄的六十招。也亏得是剑道圣地脸面大,不然迟早有一天被你们两兄弟给丢净咯。” “师姐,打人不打脸。”杜咏川沉声道。 “杜师兄,要不今晚我们练练手,你也稍微让让师妹我?”柳伊人难得地撒娇道。 杜咏川浑身汗毛竖起,手中马鞭一打,骏马飞驰,头也不回地便冲向了前方。 开什么玩笑,上一次陪这霸道的师妹练剑,自己没有留手,已经被她打得吐血,若是自己再留手,那不得剑断人亡? “要不,咏崖师兄,劳劳你的大驾?” 接下来,杜咏崖胯下的马也是惊起,以一股不输于离弦之箭的速度,迅速离去。 仅仅三言两语,就激得两骑人马远走,一行人转眼间,剩下的只有师兄妹二人。 李飞云骑马在前,心有灵犀地将速度慢了下来。 他沉默不言,将头埋在貂皮帽中,所没有人能从他的神情里,揣摩出丝毫信息。 换而言之,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柳伊人骑马上前,与李飞云并肩而行,良久之后,她平静说道:“飞云师兄,方才之事是你错了。” 敢如此直言不讳,这便是柳伊人的做派。 李飞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并不恼怒,直问道:“师妹,不知我错在哪里?” 能接受他人的意见,这是一个长处。可出现在如今这个剑幕行走的身上,却只是短处。 毕竟,剑道圣地公认的一个原则便是,要想成为剑主,非偏执者所不能为。 柳伊人直言不讳道:“错在不该认输。” 李飞云淡然一笑,说道:“胜即是胜,败即是败。哪里有什么该不该的?是我技不如人罢了。” “师兄,你太不把剑道圣地的脸面当回事了,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听姐姐说过,无论是哪一代的剑道圣地行走,都是只能死,却不能败的。” “只能死,不能败。这是什么道理?小师妹,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比我们荡歌剑派那些长辈还要霸道些。” 柳伊人没来由一怒,问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个荡歌剑派出来的行走,怎么会一点都不像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 本以为能一番言语激发起李飞云的血性,没有想到李飞云晒然一笑,继续说道:“所以,我或许就不该成为那剑道圣地的行走。” 这便是李飞云,不谋进,只某退。柳伊人想起自家姐姐给眼前大师兄下的断言,心中无比赞同。 瞧着李飞云嘴角温醇笑意,柳伊人自知已然无法挑起他的怒火与争斗之心。 偏偏柳伊人不死心,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我自小于剑道圣地长大,凡我所见到荡歌剑派的长辈,个个皆豪气干云,偏偏我这一代的大师兄是个另类。也难怪我家姐姐说,这李飞云温柔软糯,好似一个任人拿捏的泥团,就该去练泥巴剑。大师兄,我这个做师妹的都看不下去了,这话也太欺负人了。” “以她之剑心,看人必不差,所言也不假,这泥巴剑也好,金戈剑也罢,都只是长剑罢了。说到底,还是肯定了我,是个练剑的材料。” 没有想到李飞云竟然是这么会安慰自己,柳伊人一时之间,感受无以言表。 “方才大师兄那一剑为何不全面施展呢?纵然手中无第二柄剑,那金戈剑鞘也是可以做剑,试试那剑客的底细也好呀。”柳伊人话音一转,打趣起李飞云来,“莫非师兄看在她是个女子的份上,怜香惜玉呢。” 李飞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金戈剑,说道:“我与她无冤无仇,亦无怨,何必下死手相逼呢?” “所以,师兄情愿一败?” “哪有什么情愿不情愿的,我也是技不如人呀。”李飞云叹息道。 “其实我一直不懂,师兄藏剑是为何?” “没有藏剑,我哪里还有剑可藏?” 柳伊人知晓一味纠缠于这个问题是不会有结果,她接着问道:“那泰山剑怎么办?堂堂剑道圣地的名剑,岂能落入外人之手?平峰御剑九诀又该怎么办?” 李飞云双手抱在脑后,目光随意落在前方草木枯落处,漫不经心道:“我观那女子剑道恢弘,不似奸诈之徒。泰山剑若是能在她手中惩恶扬善,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至于平峰御剑九诀,空有一个名头,本就是残本,更不值得如此慎重看待。剑道圣地那些长辈是向来闲不住的,若不抛下一些饵食引得江湖风浪大作,他们也没有理由出山哪。” “不过,苦了二十四节气剑府的贺师弟,一出山,就碰到这么强劲的对手。照他求稳的性子,这隐忍几天,也该轮到他出手了。” 柳伊人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不催发意境的理由?” 李飞云难得地望了一眼柳伊人,不得不说,这个小师妹自带一股灵气,眼睛颇为水灵,他好声劝说道:“小师妹,就好像这剑与剑有差别的,其实这人与人是不同的。” “师兄这是何意?”柳伊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与你便是不同。” 柳伊人眉头微皱,问道:“有何不同?” “我早就习惯了闲散模样,胜负与我而言,并无太多意义。你不一样。你有着剑道圣地剑客的觉悟,也以出身于剑道圣地为荣,与杜家两兄弟不同的是,你有着成为一代剑主的梦想。” 柳伊人道:“难道大师兄就不想成为剑主吗?” 天下剑客,成千上万,他们出身不同,或起于微末,或生来富贵,但凡握住了那柄剑,走上了练剑一路,就无不以成为一代剑主为梦想,为野望,为荣光,为最终归宿。 只听李飞云淡淡一笑:“剑主呀,于我如浮云。” 第68章 三月争春,贺绝尘 风虽停,可雪将化,天气反而更冷起来。 如此寒冬,没有什么比一碗热酒,一壶热茶更能暖人心了。 一根根木柴被人放进灶台,催生出袅袅炊烟,升上半空,然后飘散。 茶舍不大,上无寸瓦遮头,四周也无墙壁挡风。 布置也甚是简陋,桌椅都是以木头所制,并没有涂上红漆。 “客官,您要的酒菜都上齐了,您慢用。” 随着小二熟络地从木托盘之上端出几碟小菜,稍后满脸呈现发自内心的笑意,弯腰麻溜地退下。 小二心里一阵高兴,今天这个买卖可不算小。 别看那位穿着粗布衣裳客官长得不咋地,出手算得上大方的。 只是,不知道那俊俏的公子哥到底有几个仆从? “他娘的,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小儿低嘀咕了一句,片刻之后再度用牙齿咬了咬那足分量的银子,然后倚靠在墙角,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着。 本就叫小二准备了两桌饭菜,无为也没那么多讲究,招呼众人直接动筷子吃饭。 无为与清儿自然同坐一桌,另一桌则是老江湖严涛,断臂大侠刘进,还有改名为杨五郎的卫正夫。 卫正夫心情有些不佳,落座之后迟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令人不解的是,刘进的女儿怯生生站在一旁,不敢靠近一步。 注意到这一点的无为轻轻一招手,示意刘进的女儿走到桌边来。 那小姑娘本就胆怯,双手和脸颊冻得通红,虽然披着貂裘,整个身子依旧是冻得瑟瑟发抖。这也难怪,貂裘毕竟太大,很难将她护周全。 瞧着迟迟不肯落座的小姑娘,杜小蛮率先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把拉过那小姑娘:“让你来,你就过来嘛。” 小姑娘将目光投向刘进,眼神里似乎在询问,又好似发出求救的信号。 严涛开口道:“刘兄,十多年不见,没想到你把女儿训得如此大家闺秀模样,不简单哪。” 刘进气道:“滚你丫的,姓严的,小心我扇你。” 之后,刘进大口吃起咸菜来,嘴巴不忘得瑟道:“不过,你还真别说,只要我不先开口,她就万万不敢落座吃饭。” 这句话自然不是说给严涛听的,而是说给另一桌的俊俏公子无为听的。 江湖之中,断人手脚,是仅次于谋财害命的大仇呢。 不用想也知道,刘进对那对主仆是滔天的仇恨,万万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只是,小姑娘力气哪里比得上杜小蛮,几下就被拖到桌子旁。 不过,任杜小蛮怎么拉扯,那小姑娘的双脚死死钉在地上,不断挣扎。 “公子,我有些拉不动她。”杜小蛮也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面带尴尬。 “且不用管她,你自己来吃。”无为缓缓说道。 见此情形,刘进嘴角裂开,一声冷笑,极为满意地吆喝道:“狗儿,快过来,到爹这边来。” 将猫儿狗儿作为名字,向来是乡下人家养活子女的习惯,名字贱命也贱,这就意味着更好养活。 只是一个女子,取名为狗儿,一点都不雅观,这刘进又是如何心态呢? “狗儿,给,吃个馒头。”从桌子拿过一个馒头,朝着那女娃随手一扔,也不管她是否接住,刘进便转过身,狼吞虎咽起来。 “刘狗儿,是个好名字。”严涛竖起大拇指说道。 “那必须,这可是我亲自给她取的。”刘进一阵得意,不由得停止了胸膛。 杜小蛮向来没有规矩,赶忙一屁股坐下之后,抓了一个馒头,就这咸菜下咽,一顿进食之后,他又喝了几大杯热茶,只觉饱了七八分。 一阵沉默之后,他抓起一把花生,随意扔了一粒进嘴里,喝干那茶杯里的最后一小口热茶之后,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公子,先前那人到底什么来头,真的是剑道圣地之人?” “知道还问?”无为反问道。 “真的是剑道圣地的人?”杜小蛮对这个称呼不陌生,一声惊呼,满脸止不住的兴奋。“是幽州的那个?” 无为问道:“你的反应为何这么激动?就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 “肯定呀。那可不是什么家族门派,公子,你要是了解那个剑道圣地,恐怕会比我更加惊讶。”杜小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继续说道。 无为瞥了一眼另一边严涛,不用多说,杜小蛮这个青州的小纨绔能了解幽州的剑道圣地多少,定然少不了某些人的讲解与说道。只见他促狭道:“哦?除了创立个数百年的光景,绵延至今,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杜小蛮顿时来了兴趣,侃侃而谈道:“普天之下,没有哪一个门派能流传数百年之久,不易主,不改传承之剑道。” “世间之大,更没有哪个门派的创立,比它更有传奇色彩。传说当年那剑神一剑之威力,不仅能开天辟地,还能斩除世间所有妖魔鬼怪,使神州安稳。” “天下之广,没有哪几个绝世剑手未曾去过剑道圣地?要么取剑,要么学剑,要么埋剑,要么葬剑。” “神兵榜之下,分为震古烁今两大榜单,它所有神兵,霸占震古榜单上百年之久。无人可以撼动。” 杜小蛮本以为自己的一番口水,能引来无为公子的刮目相看,没想到,只换来无为公子的淡然一句问话:“是这样吗?” “公子,这些,你不会不知道?”杜小蛮不解问道。 “若不是你说,我还真的是不清楚呢。”无为答道。 以上种种,本就是杜小蛮与严涛的聊天中听来,还别说,他读书不行,记性也不是很好,偏偏严涛之讲述,仅仅一遍之后,他能完整复述一遍,没有多少出入。 实际上,杜小蛮本就对练剑一道十分上心,而女侠姐姐能打败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他作为一个门都没入的外行剑客,哪里能讨论什么剑法剑势呢,这不是典型的外行说内行么? “女侠姐姐,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杜小蛮发自内心的一拜,旋即真诚说道,“以后哪天你要去剑道圣地,可一定记得要带上我呀。” “小屁孩,拖油瓶。休想。” 这仅仅一句话,八个字,犹如八把利剑刺在杜小蛮身上,杜小蛮只觉万箭穿心,无比心痛。 “别呀,女侠姐姐,你不能这样对我呀。以后你让小弟往东,小弟一定不会往西的。女侠师傅,你就答应我。”杜小蛮带着哭腔,伸出双手,本要上前抓住清儿的手臂。 不过,幸亏他眼神机敏,瞧着桌那边无为一个笑眯眯的眼神。 他心中一凛:不对,有杀气! 所以,最后杜小蛮只是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乱甩着手臂,胡瞪着腿,直翘着嘴,无比委屈。 “我不管,我不管。女侠师傅……” 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个瞎子聋子,都能有所察觉。 刘进听在耳中,敏锐地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剑道圣地,问剑。 他用手轻轻抚着断臂,眼睛微眯着,端详着那个吵闹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真假。 一场闹剧还是结束,也不知是不是地太冷的缘故,杜小蛮最后也没有满地打滚,更没能称心如意。那女侠姐姐的沉默,可不意味着默认收自己为徒,不过,他已经达到了目的,表明了心迹,想要拜女侠姐姐为师。 这不就够了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再度叫来小二添上热水,无为将一杯白开水端在手心,不经意问道:“小蛮,这么说,那里面出来的剑客,岂不是个个都了不起?” “当然了不起。” 说话的不是杜小蛮,而是另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 只见一人骑在马上,手臂上挂着一个剑匣,居高临下,不住打量着众人。 “你又是剑道圣地的何人?”无为问道。 没有在那俊俏公子的身上停留些许时光,贺绝尘将目光直接落在那位女子剑客的身上,他冷冷说道:“你没资格和我说话。” 这话说得不留一分情面,好似一个巴掌直接呼了过来。 这么一来,那人也不用自我介绍,无为立即确定,来者正是剑道圣地的剑客。原因无他,这份傲气,是其他剑客所不能有的。 “那谁有资格呢?”无为问道。 贺绝尘将手一指,赫然指向清儿所在。 清儿朗声道:“你来干什么?” 从一开始出现,贺绝尘的目光始终落在清儿身上。他一直在打量,观察着这位女子剑客。 没有人知道,不管是当日清儿拔剑与上官俊比试,还是不久前与李飞云切磋,贺绝尘都在一旁,充当一个看客。 无论是清儿的拔剑,挥剑,收剑的姿态,贺绝尘都一一熟记在脑海中,就是为了此刻,他要找到清儿一较高低。 能与潜龙榜第八的李飞云比剑将近百来回合,在贺绝尘的心底,已经将清儿视作一个对手,一个实力十分强劲的对手。 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他的剑道。换而言之,他找到了清儿破绽所在。 “剑道圣地贺绝尘,想要看看你的剑。” 剑客性格孤高,言语也颇为生硬。 这个要求更是一语双关,不仅是要看看你的剑,更要看看你的剑是否锋利。 而只要是一个剑客,手中佩剑岂能借他人随意观看,把玩? 无为听后直摇摇头,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一个要求。 “你不配。” 同样的高傲,也是同样的不客气,出自清儿的口中,满怀对那贺绝尘的不屑与鄙夷。 “我乃二十四节气剑府的行走,若是我不配,我不知道,天下谁人有资格?”贺绝尘翻身下马,不悦都写在脸上。 “我听说,君子不强人所难。”清儿再度开口,便是无为听了之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君子亦有成人之美。”贺绝尘骤紧眉头道。 “我只是女子,可不是君子,更不打算成人之美。”清儿说道。 “那我只能强人所难了。”贺绝尘声音冰冷道。 “看来你并不是君子。”清儿继续道。 贺绝尘低沉着声音说道:“我没说过我是君子。”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不是君子,自然可以强人所难,这一话说完,他的手就放在剑匣之上。 清儿反问道:“既然如此,还废话什么,让我看看你的剑是否和你的嘴一样硬?” 一番对答下来,无为也是直点头,心里忍不住一顿夸赞,不愧是我家清儿,跟着少爷这么久,有长进。不错。 身在剑道圣地长大的贺绝尘,自然是见识过不少名剑的。 剑道圣地有一剑冢,当中枯剑无数,饱受风雨侵蚀,锈迹斑斑;更有断剑嶙峋,柄柄没入泥土。 这不仅仅是剑道圣地的荣誉,更是天下不知趣的剑客的耻辱。 因为向来只有败者留剑,胜者取剑的规矩。 那些残剑破剑之下,也意味着背后的一个个失意者,失败者,或者是冢中枯骨。 早在入世之前,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不打折扣地完成师命。 要完成师命,今日就要从今日开始。 他肩上所背的剑匣乃是二十四节气剑府的铸剑大师打造,选用真金白银,结构设计巧妙,并不显笨重。 只见他一手拍在剑匣的顶部,剑匣机关打开,把手所在的两侧呈现一个近乎半圆的扇形,好似孔雀开屏,颇为动人。 剑匣名为孔雀屏,只一瞬间,双剑就飞出剑匣外,直落入贺绝尘手中。 他右手轻轻挽了一个剑花,之后剑尖斜指向地。 那是一柄制式普通的长剑,光芒并不摄人,也没有多少出彩或奇异之处。 “此剑名为争春剑,宽不过三指,长三尺有余,重五斤八两。” 之后,贺绝尘又将令一柄短剑横在眉前,缓缓说道:“此剑名为三月剑,宽一指半,长二尺整,重三斤三两。” “此双剑既非名剑,于烁金榜皆无名。” 这句话本就是一句十足的废话,无为本以为身为剑道圣地的贺绝尘能拿出什么名剑,要知道,二十四节气剑府并不缺少名剑。 没想到这只是两柄寻常的剑,更没能想到贺绝尘如此认真态度。 就连小孩子杜小蛮也是低声嘀咕了一句:“废话。” 因为能上烁金榜的,又岂是寻常。要知道,烁金榜上的名剑,那一柄不是价值千金? 接下来,贺绝尘的话令在场众人为之一惊。 “日后,其必将随我贺绝尘之名响震江湖。” 第69章 贺绝尘败走 在一般人看来,堂堂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就想着看一下你的配剑,就算看一下又能如何? 若是能因此收获这一份交情,恐怕多少江湖剑客求之不得呢。 哪怕是送上自己的佩剑,怕是也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趋之若鹜。 偏偏无为不是一般人,他不会这样认为,清儿更不会这样认为。 只因为无为不想勉强清儿,清儿更不稀罕这一份交情。 因为正如清儿女侠说的,贺绝尘不是君子,她清儿也不是君子。 君子不会强人所难,而清儿不喜欢被人为难,更不喜欢被人欺负。 事实上,凡是想要欺负主仆二人,或者是欺负过主仆二人的,都将或者都已经付出了代价。 上官俊不行,所以泰山剑被清儿夺走了。 那李飞云也不行,所以也败在清儿手中。 那么这贺绝尘又算什么东西?自己凭什么惯着他? 清儿本就是骄傲的人,自古文人相轻,而武者未必就都能成至交。 贺绝尘的傲气已经尽情展现,而经过之前一番谈话之后,清儿就对这个剑客十分不爽。 一声轻吟自剑鞘发出,清儿拔出泰山剑,整个气势随之一变, 这一次,是单剑对双剑,烁金榜上的名剑对战无名之剑。 泰山剑出自千仞剑山,贵为天下名剑,自有它不凡之处。 自泰山剑第一次与手中争春剑交锋之后,贺绝尘对这一点深有体会。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自手争春剑传入手中。 此时清儿的剑法并没有一味防守,反而是变化莫测,只一接触就离开。 贺绝尘只觉得那柄本该刚猛无比的泰山剑化成了一条狡猾的鱼儿,十分灵动。 他几番想要缠字诀编一张大网,黏住那鱼儿,却都被那鱼儿一一弹开,剑身一荡,鱼身随之一震,双剑就又分离开来。 贺绝尘眼看缠字诀未有成效,却不打算放弃。他左手的三月剑化作一道钢叉,伺机而动。 他远远观看过清儿与李飞云的比试场面,更是将两人的招数记住了半数。 江湖之大,能人无数。 其中就有一类天才,他们过目不忘,有些剑招,哪怕见过一遍,就不会再忘记,甚至还能推演一番。 而二十四节气剑府向来一脉单传,所以他们在挑选传人之时更加慎重,条件尤为苛刻。 贺绝尘能从那些剑客中脱颖而出,一部分原因自然是他惊人的悟性,还有便是他那天才般的脑子。 以他现在的能力,花费一番功夫推演,就能很快找出剑招当中的破绽。 他能来找清儿,自然是先前的努力有所收获。 譬如先前清儿与李飞云交手时,第三十二招,清儿出招太慢,李飞云未能把握机会。 第四十五招时,清儿那一剑的剑势太老,李飞云转变不够及时,错失机会。 还有清儿那露出致命破绽的第五十七招,贺绝尘早已推演出破解的绝妙杀招,这也是他满怀信心的一招。 别小看这般能力。江湖中的剑客,能有一套成名绝技已经是不错,大多数可都是不成器的小喽啰,只有三招两式而已。 只是,贺绝尘万万没有想到,他以双剑编织出大网,却始终没有捕获那尾鱼儿。 见到清儿久攻不下,杜小蛮焦急说道:“公子,女侠姐姐会不会……” 他颇为担心,却不敢去想清儿会输,所以那几个不吉的字也都隐去。 无为见状,哈哈一笑,说道:“该是他贺绝尘忧心才对。” 见到自家公子成竹在胸,严涛也就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毕竟,天底下没有谁比公子更加在乎那位女侠了。 话虽如此,严涛不解问道:“公子,这是什么原因?” “严老,你可知道,这江湖有名的顶尖侠客,一般有几套成名剑法呢?” 严涛略微沉吟,然后答道:“大多数剑客便是只会一套简单剑法,几个剑诀,万万做不到活学活用的。若是能吃透了一套上等剑法,便能高出大部分人了。若是自己能够融会贯通,领悟出一套无上剑法,便是开宗立派,也未尝不可。” 成名不易,有成名剑法更是不易,那不仅代表着他的名,代表着他的剑。 无为轻轻点头,笑道:“那你可知道清儿有多少套成名剑法?” “莫非是两套?”严涛有些迟疑,突然回想起那位女侠在山顶之上对自己的一番出手,他又纠正道,“还是三套?” 无为摇了摇头,正经道:“是一套都没有。” 听得出神的杜小蛮大惊失色,惊讶道:“啊?一套都没有?公子,那女侠姐姐岂不是很危险?” 严涛心头微惊,说道:“莫非是无招胜有招?” 没有点头,更没有肯定,无为难得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早在清儿练剑之时,无为就要求她能从各种剑诀重转换自如,招随心动而势如流水般顺畅,无阻碍。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很难。 无为记起那个山谷来,短短一年里,与那些人的无数次交手比试,清儿所积累的经验,与任何一个久经江湖的成名剑客来,只多不少。 只不过,现在清儿的剑道风格,仍无定势。 眨眼间,泰山剑震荡数十次,躲过了贺绝尘的缠字诀。 终于,贺绝尘率先剑招一变,争春剑一划,一记崩字诀倏然发动。 岂料清儿正求之不得,那泰山剑不避不让,也是一记崩字诀迎上了争春剑。 这一招之下,局势瞬间明朗。 泰山剑锋芒毕露,又岂是一般的凡兵俗铁可以抵挡的。 贺绝尘的争春剑上出现了无数个裂纹,好似干涸数月的枯土,寸寸皲裂。 寒风不作美,轻轻一吹,下一刻他右手的争春剑只剩一个光秃秃剑柄。 这柄争春剑算不上名贵,更不是名剑之流。 但毕竟是他亲手打造,伴他多年,颇为顺手。 此时被人破坏,他自是心疼不已。 可比试未完,他又哪能轻易停手,将右手负后,左手三月剑再度以缠字诀攻向清儿。 清儿也是单手负后,不肯占贺绝尘丝毫便宜。 这一次,清儿的剑法变得更加没有章法可言。 只见她一会左劈一剑,一会右砍一剑,剑剑都是势大力沉。 贺绝尘这才明白,眼前的少女剑客使出的竟真的是无定势的剑招。 她凭什么呀? 为什么她可以呀? 不是说非绝世天才不可吗? 他在内心不断问着自己,剑心有问,剑势不在,他手中的三月剑也随之渐渐失去了锋芒。 渐渐地,一下碰撞,一个缺口;两下脆响,两道缺口……缺口越来越大,那三月剑好似一片掉落在水中的落叶,被鱼儿不断蚕食,最后,终于只剩下落叶的青杆来。 贺绝尘一看,这三月剑哪里还有一丝剑的影子,那影子更似一根鱼骨头,满是狼狈。 “停。”贺绝尘借势后退,赶忙张开右手,叫了一声暂停。 那双剑没有坚持到与他贺绝尘之名响震江湖的一天,不过,断在泰山剑之下,也不算埋没了它们。 贺绝尘一声叹气,心里念道,早知道不变招就好了。 “泰山剑不愧是烁金榜第九的名剑。” 清儿不理会贺绝尘的赞美,默默收剑入鞘。这一场战斗不过寻常,她也没表现出激动喜悦之情。 眼看着清儿转身就要离开,贺绝尘问道:“难道你就不想说上两句?” “不必了,我没有跟手下败将废话的习惯。” 贺绝尘这才算是知道了,这清儿的话语十分尖锐,比泰山剑还要伤人。 只是他本就心有不甘,此时听得这话,彻底恼怒起来:“难道你真以为你打败了我?” “要不再打一场?你把你剑匣子的剑都拿出来?”清儿言语讥讽道。 这一下,贺绝尘只能无言以对。 他那孔雀屏的剑匣子里还有剑固然不假,可绝不是此时能出匣的。 因为那样,会坏了规矩。 而规矩,于二十四节气剑府而言,不可逾越,于他而言,更是底线,守住底线这一点,十分重要。 沉默片刻之后,贺绝尘咬了咬牙,最后沉声道:“你不过是倚仗兵器之利罢了……” 只是,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 清儿轻蔑一笑,说道:“好一个倚仗兵器之利。说得好。是我不让你用神兵利器了吗?还是你们那么大的一个剑道圣地出来,找不到一把可以媲美泰山剑的名剑出来?” “我说,你这个剑道圣地行走是不是太寒碜了一点?什么二十四节气剑府,依我看,不过如此嘛。” “现在看来你真的不是君子,不要说光明磊落,就连半点坦诚都没有。” 清儿的话语越发凌厉,便是贺绝尘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些话语的锋芒。 这可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呀。严涛不由得抹了一把冷汗。 “既然败了,就要有败者的觉悟。” “如果不服,那就再比过一场。我等着你。”说着,清儿的泰山剑再度出鞘,这一次她的眼神明亮,泰山剑也是散发出一抹寒光,很明显,她战意更浓。 贺绝尘不善争辩,此时他也没有脸面来争辩,因为他整张脸正被人打在地上,尘埃之中,被人用脚用力摩擦。 “这一次,算你赢了。”可他心里终究是不服,面色虽然铁青,并不妨碍他眼神凶狠,他狠狠道:“你别太得意。泰山剑也不是天下无敌的。”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他要早日完成师门交待的任务,打赢一千个剑客,然后回山去取那柄神兵。 我就不信,到时候我手握……还能输给你一个小丫头?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就在这时,不料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无为突然问道:“绝尘少侠,你既然白了,是否也要留下点彩头呀?”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也显得不那么客气。 “什么彩头?我未曾与你做赌?”贺绝尘寒声问道,他回过头来,脸上几乎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这么说是我领会错了?”无为一手负后,另一手拿着玉扇,笑着道,“先前绝尘提过一个要求,若是你赢了,就要观看我家清儿的佩剑。而此时你只是输了,自然是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贺绝尘眯眼问道。 “我知道,江湖之中有一个失传的法门,不论资质,不要时间,更不必废长年累月功夫,只要人练就,就能天下无敌。恰好,我现在手里就有这个法门。不知这位仁兄有兴趣否?” “什么法门?”贺绝尘果然来了兴趣。 但凡习武之人,天下无敌,这个称号本身就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耀。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有人想要放弃,就不会有人不对它感兴趣。 “很简单,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说完,无为一收玉扇,啪的一声作响,接下来,他的话好像一记记耳光,直落在贺绝尘的脸上,啪啪作响。 “这人哪,一旦不要脸了,就不知道羞了,更不知道什么礼义,什么廉耻了。明明是自己输了,好像是自己赢了一样。” “若是自己赢了,就可以乱提要求。若是自己败了,脸面不要,就当作无事发生。” “依我看,刚才是我家清儿输了,阁下实际上已经是天下无敌了,又怎么会输呢?这一点,我辈便是在修炼上一百年,一千年,也万万抵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这剑道圣地呀,剑道圣地的传人呀,呵……” 贺绝尘被无为这么一激,只觉胸口发闷,一阵逆血径直上涌,他险些没能一口吐出来。 剑道圣地是块金字招牌。众人都想着对这块招牌锦上添花,所以,对于那里面出来的剑客,多以怀柔与善意。 贺绝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进退两难。 他并非没有败过,只是其他剑客对他多有忌惮,一般会给他留些情面。 剑道圣地的行走,就这一个身份,江湖中人对他不敢刁难,事后无非是讨教个剑法或者交个朋友。 似无为这般,他之前是真没有碰到过。 贺绝尘脸色微僵,问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很简单,你也答应我家清儿一件事。” 贺绝尘将目光投向那位女子,得到了是那位女子的点头示意。 “是什么事?” 无为双手负后,来回踱步,最后笑道:“现在还未想好。” “简直荒谬。是何等事情都不知道,我如何应你?若是你叫我跪下来喊你爷爷,我也要答应吗?”贺绝尘怒道。 “自然不会,我们不是上官俊,不喜欢收孙子。”无为又是讥讽起剑道圣地的剑客来。 贺绝尘冷哼一声,恼道:“万一你要我去杀人越货,伤天害理,难道我也要去做吗?” “阁下放心。此事一定不会违背仁义道德。” 贺绝尘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倒是还能考虑考虑。” “不用你考虑,也没得商量。你只能答应。”无为可不答应让对方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因为,你败了。” “那就现在说,我先听听。”贺绝尘冷冷道。 还别说,无为看着贺绝尘木讷的外表,没想到他此时机灵起来,倒有几分滑头。 贺绝尘也知道,似这类要求,越早知道内容,就越有缓冲选择的余地。 不然,他心中一旦有杂念,对他剑道修为,是没有丝毫裨益的。 这还不打紧,久而久之,那杂念说不定会变成剑道一途的执念障。 好似一块巨石挡住路。 此间困顿难受,便是不在眼前,又上心头,他哪里还能舒服得起来。 无为不得已只有坦白道:“其实,是我真的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一旦我想要做事,一定会想到你的。” “这算什么话?难不成是做生意分钱财不成?”贺绝尘恼怒不已,拂袖之后,又是背过身去,“你这根本就是胡闹。” “二十四节气剑府呀,名门正派。剑道圣地呀,剑主呀……” 这一下,无为嘴里叨的几个词来,顺着寒风直贯贺绝尘耳中,使得他身子又是一颤。 “一年。”贺绝尘伸出一根食指,“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我要知道所求之事。” “好,好。君子一言……”无为接话道。 贺绝尘附和道:“驷马难追。” “既然如此,贺兄慢走呀。”下一刻无为又堆起了笑脸,对着马背上贺绝尘招起手来。 此次交锋,一句话总结。 便是清儿以泰山剑胜,无为以言语得利,以贺绝尘的败走为结局。 第70章 天机有言 江湖有传,天机以载,是为江湖纪年。 寻天机阁,便可知天机。 这是所有江湖人士达成的共识。 能与剑道圣地齐名,自然又是一座庞然巨物,只是没多少人知道天机阁起于何年何月,又是何时达到今时今日之鼎盛规模。 有一点是可以知道的。 没有人会想去得罪天机阁。 若是你得罪了某个势力,你大可以远走高飞,一生藏匿躲避,依旧可以活得自在。 当然,这个势力不包括剑道圣地,更不包括天机阁。 若是你不小心得罪了剑道圣地,或许你此生弃剑,退出江湖,就可保全性命。 而得罪了天机阁,哪怕你逃到天之涯海之角,都是没有活路。 原因无他,得罪了天机阁,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江湖。 你的秘密将被公示于天下,你的藏匿地点也将被世人皆知,最要命的,你这条性命的悬赏价值千金。 没错,是真的一千两黄金。 在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透明人之后,你的功法破绽,你的身世,甚至于你的把柄,都会被人拿捏住。 没有谁还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更不用说保住性命。 这种情况,怕是只有寻求早死早超生尔。 玄都观,一个名字极为普通的道观。 它坐落于冀州无当山中,虎踞龙盘,楼阁无数,门庭广大,极尽土木之盛。 与其他任何道观不同,它不接受香客供奉,却饱食人间烟火。 言及天下势,问道玄都观。 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便是它的份量。 这一日,天气不错,冷风徐徐,不妨碍枯树吐新叶,嫩草发细芽。 待到阳光和熙,大地生出一些暖意。 只见一人端坐在亭中,那人上了年岁,头发尽白,眼角皱纹无数,身着云纹暗花锦袍,神态有些淡然。 或许是久居上位的缘故,无形之中,自带一股子不怒而威。 在他对面是一位男子,男子半跪在桌前,挽起袖子,用温水冲洗着茶具。 泡茶这件事,向来是他的所爱。 几番动作工序,有条不紊。不一会儿,男子便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杯温茶去。 便是老远,也能闻得一阵清香,走近一坐,香气缭绕左右,直沁人心脾,好不舒坦。 “此茶名泰山一斗。请师父品鉴。” 他的手脚动作极慢,也甚是谨慎,生怕那点滴茶水不小心洒出,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要知道,这泰山一斗,可是用几片就少几片的绝品呀,千金难求一叶呀。 老人静静地看着身前这个得体的弟子,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大弟子向来淡漠,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记不起是何时与这大弟子有这般悠闲时光一聚。 为何这大弟子今日主动约上自己,还要献上那宝贵的茶,由不得他不多想。 老人揶揄道:“云卿,这茶乃是绝品,往常为师找你讨要都不得。看来你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竟下了这等大手笔?” 瞧出老人心情不错,姜云卿低头笑着道:“常言道,吃人嘴软,您老人家这个嘴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哪。弟子我留下这泰山一斗,不是为了更好的孝敬你老人家嘛,按照你老人家牛饮的豪迈,我这不过八九两的茶叶,不得两三个月就被您老人家给糟蹋完了。” 老人冷着脸道:“放肆,焉敢这么说为师?” 姜云卿丝毫不畏惧道:“老师,当初你可是教导过弟子,忠言逆耳利于行的。” 见状,老人知道自己不再能吓唬住这个忠厚的弟子,他干脆恢复了笑脸,说道:“云卿,为师这么一想,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呀。不过,今日,你得让为师好好尝尝着泰山一斗。” “师父放心,便是你最爱的茶饼,弟子也准备好了。” 老人笑着问道:“几分糖?” 姜云卿伸出两根手指,低声道:“只有二分糖。” 老人听后,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哼,姜云卿,这就是你招待客人的礼数吗?” “师父放心,保证够甜。” “真的?”老人眼神里满是怀疑。 “真的。”姜云卿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吃过数个茶饼,饮完三杯茶后,老人将身子往座位上一靠,大大地伸了懒腰,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十分惬意。 姜云卿用手细细捻着一片茶叶,沉默不语,这一点被老人尽收眼底。 师徒二人情分已有数十年。而每一次姜云卿沉默地捻着茶叶,就代表他碰到难处,心中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 这一点,老人是知道的,至今也还记得。 既然自己徒弟有话想说却不敢开口,老人干脆先出声道:“云卿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呀。” 姜云卿回过神来,放下手中茶叶,拍马屁说道:“老师,您老风采依旧,也没变多少呀。” “我哪里有什么风采,这阁子里都交给你们师兄弟几个人打理,我也落得个清闲。好在你尽心尽职,没让我多操心。” 姜云卿道:“能替师父分忧,是弟子份内之事。应该的。” 老人接话道:“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为何来找我?莫非是想着我这把老骨头日子过得太惬意了?你也想让我替你分忧?” 姜云卿不敢再言语。 “言不密则失身。这一点规矩,你记得不错,也守得极好。。” “老师还说过,君子须修身养性,丈夫自言多必失,这些弟子一直铭记在心。” 老人将目光转向亭外的风景,微微颔首道:“这些年,你一直以君子之法礼规矩约束自己,我都看在眼中。君子从心而不越矩。你做得很好,很不错。” 姜云卿低头道:“弟子惭愧。” “不用惭愧。循君子之规矩,遵君子的礼法,这是你的长处,”老人话语一顿,旋即缓缓说道,“这也是你的短处。” “天覆万物,地载生灵,囚以规之,导而矩之,所以这叫规矩。人,是万万不能坏了规矩的。” 姜云卿抬起头来,坚定道:“可,弟子仍想一试。” “你想试什么?坏了这天机阁的规矩?”老人往椅子上一靠,似乎变成了一只苍老矍铄的座山雕一般,冷冷地审视着面前之人。 姜云卿再度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自家师父可是一言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也由不得他姜云卿不慎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云卿的耳边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痴儿,这好好的天机阁你不要,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一句话就可以交出令天下人尊崇无比的天机阁,老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江湖之中未曾露面,保持万分神秘,令无数人忌惮不已的天机阁阁主。 姜云卿解释道:“弟子想了数月,始终想不明白。今日斗胆求见老师,实则是想要找老师帮忙,解我心中所惑。” “什么问题?” “何等王朝能延续九百多年之久?又是何等势力,能享受万千年的荣光?” “这就是你的问题?”老人眯着眼,然后说道,“存在即为合理,这种话,我亦和你有说过。你都忘了吗?” “弟子不敢忘,弟子就是想试一试,那人到底能不能结束这乱世。” “什么叫乱世?你不要以为行走江湖数月,就真的以为接触到了这个世界。当今天下,早就不是一人主宰,万人臣服的世界了。那几本旧书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 也不知姜云卿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竟然停止了背脊,说道:“所以,弟子所谋求的,不在眼下一时,而在千秋万世。” “千秋万世?”威严再度回到老人身上,老人的语调也跟着激昂起来,“千秋万世?他凭什么谋那千秋万世?不要想着他是什么生而知之的人,就想着他说的话都有道理。再怎么生而知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都有私心的。你不要被人迷惑了。” “这天下朗朗,九州乾坤,何其浩瀚无垠。纵然我天机阁不遗余力支持他,那江湖也决计是统一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陵州的白玉京富可敌国,扬州的神兵殿神兵卓绝,幽州的剑道圣地以武乱义,这三座大山,压得江湖中人数百年都喘不过气来,他纵然成了一统之人,也不过是和事佬罢了,当了四处的奴才,哪里是什么雄主。更不用说什么灵州佛门,豫州的儒家天下,青州的江家,又岂能认他为主?再说了,冀州的燕王又该怎么办?” “靠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还是他身边那个练剑不过三四年的女子剑主?” “这桩桩件件,想着都够让人头疼的,偏偏你这个白痴,还想着往里面钻。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是心口不一的小人?” “姜云卿,我看你这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姜云卿不辩驳,只是将头死死抵在地板之上。 “我天机阁传承数百年,白玉京也是数百年经营,剑道圣地更是……哎……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老人见到这番情景,怒而一甩衣袖,不再言语。 沉默许久之后,老人长叹一口气,问道:“起来。为师想知道,那竖子是如何三言两语把你蛊惑住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姜云卿的声音低沉,言语中却没有丝毫颤抖。 “就这几句?”老人讥诮一笑,嘲讽道。 姜云卿并未起身,而是抬头道:“这还不止,那人带我见了世面。” 老人顿时来了兴趣,说道:“你姜云卿出身天机阁,天底下什么样的世面,你姜云卿没见过。需要他带你去见见?” “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是那流州之所,匪患不止,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多有易子而食,饱受析骸为爨之祸。”(爨,cuan,四声。烧火煮饭) “是那豫州之界,百姓辛苦耕织,终岁劳苦,却依旧食不果腹,衣不敝缕。” “是那……”姜云卿滔滔不绝说道,言语也变得大声起来。 “哼,天下九州,你所见不过数州而已,其余几州依旧太平。”老人出言打断,接着不以为意道。“万万不可一叶障目呀。云卿,别以为井底之蛙一下子出了井,真的见识到了这个世界。苍穹不仅会有老鹰,大地上也会有蛇的。” “可是……”姜云卿企图争辩道,可是看着老人那双爆发出骇人精光的眼,不由得低下头来。 “也罢,为师再问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你是否还想着继承天机阁?” 继承天机阁,便是成为新的天机阁主,这不仅意味着超然的地位,更意味着滔天的权力。 谁人能不心动呢? 只是,继承之后,姜云卿自然不能再胡思乱想,也不能再试上一试。 “你给我好好想清楚咯。” 时间在流逝,姜云卿一个劲低头思索,老人则是闭上眼睛,双手插在袖中,食指轻轻拍打了手臂。 四周一片静谧,就连老人的呼吸声,也可以清晰传入姜云卿耳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云卿先是重重地在地上扣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说道:“师父,弟子想清楚了。” “你的选择是什么?”老人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没有选择睁开眼。 “弟子不愿继承这样的天机阁。” 老人睁开眼,看不清神情,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弟子清楚。可是,弟子不后悔。”姜云卿抬头,再一次与老人目光对视。 “好,很好,姜云卿。你很好。”老人言语激动,就是令人分不清是赞赏还是愤怒。 “那就自今日起,你给我滚出这天机阁。今生今世,你我师徒二人缘分已尽,不到黄泉,不复相见。” “师父……”虽然早就料到老人会剥夺自己继承天机阁的权力,将自己逐出了师门,可真到了这般决绝的地步,姜云卿始料未及,脸上是一阵惊愕。 知晓老人一言九鼎,谁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姜云卿也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许久之后,只见他眼睛里噙满泪水,然后强忍着悲痛,颤声说道:“师父,您保重身体。” 这一跪之后,又是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最后姜云卿一共跪拜三次,叩了九个响头。 三跪九叩,师徒缘尽,姜云卿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且慢,以后不许你用姜云卿的名字行走江湖。” 老人转过身去,不忍再看那个偏执又坚毅的背影。 不多时,老人双手轻轻拍了一下巴掌,身前立马出现一个黑衣人,跪地恭候。 老人嘴唇翕动数下,再度发出一长串的命令。 “其一,将那个小娃娃魏清净打败剑道圣地剑客的事情,昭告天下。老夫要看看她剑术到底学得如何?” “其二,将泰山剑与平峰御剑九诀的事情,一一载入江湖纪年,供江湖之人查看。” “其三,将那个有名无姓的小家伙身世保密,资料等级调到天字乙等。” “最后,将那痴儿给我赶出冀州。” 黑衣人面无表情,领受命令之后,便消失在在原地。 是日,一个女子剑客接连打败剑道圣地的三位行走,天下皆知,一时之间,魏清净这个名字,名震江湖。 天机阁赠言:此人成为一代女子剑主,指日可待。 第71章 骑驴少年 滚滚长河,翻涌奔腾,总有后浪推前浪。 江湖之上,永远不缺乏后起之秀。 他们起于江湖,总是满怀壮志,企图盖过那前浪,独领风流。 相应的,江湖也会给予他们相应的一切风光与考验,名与利,恩与怨,情与仇。 时间也会告诉一切答案,诉说着他们的来历与结局,到底是四季常春之松柏还是昙花一现的娇花。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一次的后起之秀竟是来得如此惊艳。 消息出自于天机阁,写在江湖纪年之上,供世人参阅,真实无比。 江湖有很多默认的规矩,哪怕你剑术再超凡,也没有轻易夺走他人的佩剑。 佩剑是剑客的第二生命。 更何况,这个人是来自剑道圣地,这柄剑乃是烁金榜第九的名剑,泰山剑。 江湖也有很多禁忌。 哪怕你剑术再超凡,也不要轻易去坠了他人的脸面。 在多个朋友的同时,就会少个敌人,也就意味着你会多条路。 特别是,这些人无一不是剑道圣地的行走。 极有可能,当中会出现个未来剑主之流。 江湖别样残酷,也不知是多少年未曾出一个女子剑主。 所以,今日那个叫魏清净的女剑客,隐隐成为天下剑客的公敌。 剑道圣地是不会放过她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孤门小派的剑客更不会放过这等机会,挑战魏清净,既能交好于剑道圣地,还能将这女子当作自己名声之下的垫脚石。 无为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尽量伸直,然后将手中的书信递还给了严涛。 车厢里依旧很温暖,沿途的风景早已看不出什么新鲜劲头。 这样的旅途实在有些无趣。 严涛紧紧凝视着那书信,反复品味着上面的评语:此人成为一代女子剑主,指日可待。 “公子,这个评语不可谓不高,不仅是捧,更有将人置于火上烤的味道。” 轻轻叹了一口气,无为将身上的披风松了松,咋舌道:“怎么不是呢?清儿啊清儿,你这个清净的名字,看来以后不得清净咯。” 魏清净细心掏出一段青布,轻轻擦拭着泰山剑,对着无为微微一笑。 “无为哥哥,我厉不厉害?” “当然厉害。能打败上官俊,李飞云与贺绝尘,谁有你厉害呢?” 无为颇为宠溺地摸了摸魏清净的脑袋,满脸笑意。 严涛保持沉默,他不是嫩头青,这等好评之下,他想到的更多,也意味着思考得更为复杂。 岂料无为接下来得话,让他又是一惊。 “清儿,好好努力。再打败几个,争取将这一代剑道圣地出来的行走,都给打败了。成为圣地行走克星。”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个玩笑话,可偏偏魏清净点头答应,神情无比认真。 严涛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这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无为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严涛轻声一笑,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可以算是个好消息,清儿女侠日后定能成为一代剑主的。天机阁的评语,向来千金难求。指日可待这四个字不用怀疑。只是这女子剑主啊,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没有出过一个了。” “坏消息也是出在这个指日可待上,我怕有人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无为说道:“怕又有什么用呢?该来的总归要来,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躲是躲不掉的。” “看来是我多虑了,公子已经想好了对策。” 自从见识过了无为对着贺绝尘谈笑风声,严涛就对着无为有着莫名的自信。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让剑道圣地的行走许下一诺。 “对策说不上,只能说一句话。” 此时严涛来了兴趣,问道:“什么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突然,赶车的杜小蛮一声吆喝,勒住了车马。 他驾车愈发娴熟,看到前面有人挡路,他的反应也较为迅速,那马也是停住了脚步。 前方有一个人影,人影瘦削,一身华衣锦服,头戴貂帽。 若是细看,会看到那人手中拿着一柄剑。 无为突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魏清净自然紧随其后。 “你便是魏清净?” 那人的目光直接跳过无为,落在魏清净身上。 魏清净没有说话。 那人手指早已冻僵,脸已经被冻得通红,身上落满了雪花。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那双眼睛里满是炙热,对名利的炙热,几乎可以将一切点燃。 “我来挑战你。” 来人没有报姓名,事实上,这样的情况,也不需要通报姓名。 若是胜了,他的姓名迟早会被天机阁知晓,被天下人熟知。 若是败了,他有没有姓名也无关紧要。 毕竟,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失败者的名字,无名小卒更不配有姓名。 剑是普通的长剑,挥撩之后,更有剑气发出。 剑气外放,便是一流高手的写照。 显然,这般无名小卒是有备而来的。 “清儿,留他一条命。”无为出声道。 若是换了他人,听到这种话,定会感到惊奇。 无名剑客也是微微蹙眉,有些气愤。 而严涛早已见惯。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不出严涛所料。 果不其然,只一次交锋,那人手中的配剑被泰山剑砍成两截。 无名小卒可能哪一天就能有名字,只是,这普通长剑何时才能与名剑之流泰山剑比肩呢? 那人缓缓低头,发现身上也出现了一道骇人的伤痕。 那个猩红的伤口似一张鲜红的大嘴,不停吞噬着那人的生命力。 收剑入鞘,魏清净缓缓转过身来,随着无为一起踏上了马车。 车辙再次向前,无为也没有兴趣去知晓那人的姓名,更没有对他表现出丝毫的怜悯。 路过那人所在,那人跪倒在地,单手持着断剑,背影显得倔强,更有颓靡。 无为表情依旧漠然。 透过窗帘,严涛看到那个人影终于晕倒在地,鲜血似乎要将他吞噬,下一刻,风雪就把他蚕食个干净。 “这样的剑客,多少有些不知趣。”严涛给那人下了一个总结。 这样不起眼的胜负,注定日后必不会被人铭记。 胜者也不会记起,败者也没有脸面提起。 车辙一旁,竟然出现了一些蹄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它又孤独地向前方走去。 蹄印很深,似背着重物,细看之下,印记还有些凌乱,步伐时大时小,不过胜在耐性,无为等人迟迟没有见到有人停下来休息。 无为又打了一个呵欠,喃喃道:“这样的天气,想不到还有和我们一样赶路的人。只是,这样一人上路,未免有些孤独与可怜了。” 杜小蛮没有说话,可是在心里暗暗道:公子,那人要是想着挑战女侠姐姐,你就不会觉他孤独与可怜了。 雪不见,天气放晴,但是万籁俱静,凭空添了几分寂寞。 这时,风中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那声音比马蹄轻缓,又比牛蹄来得慵懒。 无为来了兴趣,始终期待着那个声音,所以,他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 他掀开了窗帘,推开了紫檀木的窗户。 印入眼帘的,是一条不算强壮的毛驴,是一个慵懒到了极致的背影。 一顶斗笠盖住了那人的脸,那人半躺在毛驴背后,颠簸的路上,竟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呼吸声。 毛驴身上并没有鞍具,他的斗笠挡住了冰雪,他的围脖挡住了寒风,他的身上粗布衣裳有些单薄。 那个呼吸悠长,好似不受这冰雪寒风影响。 马车速度较快,赶到那头毛驴前面时,无为说道:“严老,速度放慢一些。” 毛驴轻轻甩了甩尾巴,拍打在那人的身上。 那个鼻子里面发出一丝声响,好似在表达着不悦,又好像在说:你这懒货怎么还不起来?要睡到什么时候。 斗笠被挪开,那人双手张开,好似要拥抱整个蓝天。他坐立起来,背脊是那般挺直。 无为这才瞧见了那人的脸。 他的眉毛又黑又浓,长长的,好像两把长刀。他的眼睛不大,显得分外有神,挺直的鼻子是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坚毅。 这张脸很容易让人想起山上的松柏,风吹雨打不动摇,坚毅而有力。 有了这股精气神,这张脸就称得上英俊。只是,还太年轻,不够成熟。但,足够有魅力,也足够吸引人。 无为的目光中带着一抹笑意,推开车门,说道:“年轻人,要不要来喝一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无为的话足够简单,简单有时也就意味着有力。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这个提议实在是令人无法拒绝的。 那少年愣愣地看着无为,正要开口说话,不料那少年胯下毛驴却迈开了双蹄,好似受了刺激,奋力跑开。 想不到,自己原来是这般令人害怕。无为无奈,只有自嘲一笑。 毛驴脚力毕竟不济,没过多少时间,无为再度与那少年见了面。 这一次无为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那少年又要躺下,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之后,又有些发呆,愣愣不知所想。 那双眼睛有些迷离,好似没睡醒。 气氛在此时有些凝固。 少年终于醒过神来,讷讷问道:“听说你要找我喝酒?” 无为笑道:“原来你不是个笨蛋。” 少年忽然用手握起了在腰边的木柄,他的手冻得指节发白,但是,他的动作依旧很迅速。 “笨蛋可不会动怒,既然如此,你就陪我喝上一杯。我这酒还不错的。” 少年生硬拒绝道:“我不喜欢陪人喝酒。” “不过,你是第一个请我喝酒的,以后,倒是可以陪我喝上一杯。” 没有想到少年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无为只觉得有趣至极,眼角满是春风笑意,他细声道:“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只是,你的酒在哪?” 少年自然也没有变戏法地掏出酒壶,更没有故作惊慌地演戏。 因为他根本不会喝酒一个不喝酒的人身上自然不会带酒。 “我现在没有钱。” 没有钱,自然不能买酒,而不能买酒,自然也没有酒可以喝。 “既然如此,那这次我先请你。用不着你花钱。” 说罢,无为手中捏过一个酒壶。 “我娘曾经说过,无功不受禄。”少年再次拒绝道。 “没有功,这酒不值钱,也当不上什么受禄。” “我娘还说过,东西是要自己用钱买的,绝不能要别人给的。来历不明的酒,绝对不要喝。”少年神情平静,好似在诉说一个真理。 “是这个道理。” 少年问道:“你觉得,你现在还要请我喝酒吗?” “我知道了。” 无为一阵沉默,旋即忽然一笑,说道:“那等你能买得起酒的那天,能请我喝酒吗?” 少年将头望向蓝天,只细想了片刻,然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 马车疾驰而走,远远地将毛驴甩在身后。 无为喝下一口酒之后,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车厢里,四散开来,他一脸笑意说道:“严老,你见过这么有趣的少年吗?” 严涛并不觉得那少年有趣,淡淡说道:“在我看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经常把自己的娘挂在嘴边。” 无为道:“你看到他的木剑了没有?” 严涛眼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叫做是一把木剑吗?依我看,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少年伸手去拿兵器时,严涛已经是看得清楚。 那柄剑哪里算是一把剑呢?没有剑鞘,没有剑锋,没有剑锷,更是没有剑柄,只有三尺有余的长度,就连一块像样的铁片都没有。 若不是自家公子说那是一把木剑,他还以为那就是一截树枝呢?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毛驴,这样的玩具,可不多见哪。”无为喃喃道。 转眼间,无为的思绪再一次飞到了远方。 这样的少年,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 “可惜自己不是什么探花,这江湖也没有金丝甲,你这小子也不叫阿飞呀?” 第72章 不能败 “谢阁下不杀之恩!” 再一次打败一个不知名的剑客之后,魏清静面无表情地收起长剑! 没有言语上的客套话,更没有动作上的客气,魏清静眼神里的冷漠,无不在诉说着这场胜利的平淡无常! 待到无为起身,那剑客早已经不知所踪! 自天机阁发布那个盛评以来,出乎无为意料,一行人并没有遭受到那许多阻碍! 起初,魏清静每天还能收到三四人的请教,她出手干净利落,也胜得轻松! 后来,一些江湖人士开始聚拢起来。 他们讲究策略,始终保持一定距离,紧紧追在无为一行的身后,犹如附骨之蛆。 日子久了,渐渐的,有些个江湖人士不守规矩,使了一些个下三滥的招数,不仅往无为的饭菜里下了毒药,半夜更是行黑衣行刺杀之举。 可惜,这一切早早被无为识破。 那天,魏清静手中的那柄泰山剑第一次饱尝了鲜血,一次性杀掉了近二十人。 江湖之人也终于听到了魏清静的凶名。 之后,虽然每天还有一两个剑客壮着胆子上前请教,也没有兴起多少浪花! 两辆显眼的马车离开之后,本不热闹的小镇里的人顿时少了一大半。 一些小商小贩见机,再次摆出了自己的商货,再度吆喝起来! 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两架马车开始分道而行。 一架马车往另一处小镇上行去。 耳边听着人群的吵闹,严涛拍了拍杜小蛮稚嫩的肩头,安慰道:“别哭了,没事的,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再度见面的。” 杜小蛮依旧留着鼻涕,眼角通红的他方才显然是哭过,他自觉武功低微,帮不上什么忙,只是与无为一番别离,他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我没有哭,只是公子还没答应收我为徒呢?” “严老前辈,是我拖累你了。”杜小蛮一想到自己是个累赘,心中再度起了些许愧疚。 “公子是去做大事的,那等大事,哪里是我能插上手的。”严涛也颇有自知之明,笑着说道。 杜小蛮自然知道那件事是为何,他至今想起来,心中还是有些兴奋。 “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公子到底会不会武功呀?” 只剩下二人闲聊,杜小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呀。”严涛叹了叹气,只觉那个少年的背影更加深不可测。 杜小蛮再度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他抬起头,讷讷问道:“那女侠姐姐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呀?” 严涛一指着街道旁的高楼,说道:“我想,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四层楼那么高。” 杜小蛮皱着眉,循着严涛的手望去,发现那高楼已然是这小镇最高之所在。 另一边,无为将那辆马车以不高的价钱卖给了一处当铺,失去了马车,二人速度自然慢了下来,结伴而行,也算有说有笑。 顺着官道旁的小道漫步前行,只是这风着实有些冷,无为不得已,将身上的大衣分了一半给了魏清净,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大胖子,若是近看,活似两个布娃娃。 卫正夫双手抱着三个包裹,身后背着一个木匣,神情有些凝重,紧跟着无为的步伐。 无为开口道:“五爷,你日后真不打算以卫家的名头行走江湖?” “我姓杨,名叫杨五郎。”卫正夫面无表情道。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堂堂卫家子孙,竟然背离祖宗,改姓杨,也不怕你爹泉下有知,夜里托梦掐死你。”无为继续打趣道。 “首先,我不是大丈夫,其次,我母亲本来就姓杨。” “这么快就学上了。还首先其次,佩服佩服,久仰久仰。不知道你家里有兄弟几人?” 卫正夫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只我一人。其他兄弟姐妹都死绝了。” “牛,五爷,你可真是个牛人。”无为竖起大拇指道。“” 卫正夫平静道:“以后叫我杨五郎。” 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无为突然觉得天空好似一暗。他们三人并未带伞,若是此时下雨,四周已无屋檐可遮,怕是都得淋成落汤鸡。 三人十分默契地同时加快了步伐…… 只见一堵高墙横于眼前,就这般突兀出现,城墙之高,约摸四五丈,不仅遮住了三人的视线,就连这初阳之光也被遮挡了一部分,颇为震撼。 极目望去,左右都没法看到城墙的劲尽头,而这座雄城横亘于天地之间,好似将整个天和地也分成了两半。 城楼之上一片云淡风轻。 城楼之下,拥挤的人群似蝼蚁,喧闹的尘嚣许久不息,俨然一副人间烟火气,盛极。 清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城门,问道:“无为哥哥,这就是洛阳吗?” 城墙斑驳,饱经数百年风雨,已然呈现了一个不小的坡度。若是细看,有些青砖边角早已经风化成粒粒碎石。 可是无为知道,这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洛阳。 “洛阳金城震天下,雄兵百万未哓哓。” 无为张开双臂,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好似一个游子回到了家,他想要大喊,却又不敢开口。 良久之后,他脸上笑意不减,终于是开了口,那声音极为轻细,便是清儿也听不清楚。 “洛阳,好久不见。” …… 无为出生于何处,他自己自然清楚。洛阳算不得他的故乡,不过,倒是给他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地大且物博,厚德能载物,洛阳城可以说是一位仁慈的母亲。 它以宽博的臂弯将无数百姓揽在怀中,也洛阳河滋养着城中万计生灵。 可是这座城太过巨大,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开了四个偌大城洞,远远望去,像四条巨龙交汇融合到一处。 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与百姓还是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无为与魏清净排着长队,一直等到了天色渐渐发黑,才总算是挤到了城洞处。 那些检查包裹的人个个身穿铁甲,脸上神情无比严肃。 他们手中没有拿剑,只是拿着一根根手臂长短粗木棍棒不断挑弄指点,落在一些行人的身上,下手也是极有分寸。 没有人会傻傻地在这群人面前造次,只因,他们手中虽没有铁器,身后靠着雄城,便是最厉害的武器。 人群拥挤,摩肩擦踵,甚是喧嚣。 卫正夫手拿肩挑,也是挤得满头大汗。若不是他看得紧,方才险些弄丢了一个包裹。 当无为领着魏清净来到检查口,不露声色,递过一张面额不大的银票,说道:“劳驾,我们是三人同行。”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个如此懂事的后生。 那人面无表情接过银票,然后一抹手滑进袖中,大笑说道:“和气方可生财,纷扰必遭祸端。看来,这个规矩你们都懂的。不错,不错。” “前辈说得是。能来洛阳,这点规矩我们哪里能不懂呀。所以,还请前辈给个方便。” 那人的目光和善,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待落在清儿身后的木匣子上,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木匣子里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前辈果然慧眼如炬,晚辈佩服。”无为说话间,又是递过一张银票。 岂料那人脸色一变,冷冷看着无为说道:“你是在贿赂我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无为依旧是一脸淡定,说道:“哪敢呀,前辈忘了吗?我们多年前可是见过面的。那时候我还小,您还到过我家里,指点过晚辈几招,晚辈至今想起,对前辈都是佩服不已,今日有缘再见,是机会难得,我怎么能不略表心意呢?” 那人瞟了一眼银票,心中微凛,这份心意可不轻。足足抵得上他几个月的俸银了。 “哦,我想起来了。难怪看你这小子眼熟。”能在这城洞口担任要职,哪个不是久经历练。那人一拍大腿,然后猛然站起,朝着无为搭讪起来,“这一晃多年不见,来,让叔叔好好看看。” 紧接着,那人在无为肩上拍了一下,然后朗声说道:“哥几个,这个是我远方的侄子,可得好好检查。绝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对他手下留情。” 那几人闻言之后,皆是一笑,表示心领神会。 接下来的检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事实上,那几人也算得上认真负责,将三个包裹好好盘查,当然,出了那个木匣子。 “木匣子里到底是什么?”那人一把拉过无为,低声问道。 “是两把绝世好剑。此次,晚辈拿到洛阳来寻个有钱的有缘人。” 那人一眼看出这个木匣子极为普通,有些嫌弃道:“什么绝世好剑,呸,就这木匣子还能有什么好剑?得,你小子眼力劲不错,也出不了大岔子。不过,这木匣真的不能给我看一眼?”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清儿紧了紧身后的木匣子,语气稍显强硬道。 “去,这都打算卖剑了,还逞什么威风。不看你们的剑便是。这样的说法,我都要听得起茧子了。只要你不是什么剑道圣地来的人,我们就都无所谓。” “那要是剑道圣地来的人呢?”无为故意问道。 那人听后,咧嘴一笑,说道:“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呀。依我看,你们的剑想要卖出个好价钱,怕是有些难。” “前辈说的是。我们也就碰碰运气,碰碰运气。”无为点头称是。 无为姿态也放得较低,出手还算阔绰,那人也不再刁难,最后问了一句道:“你们什么关系?” “我是个下人。”卫正夫微蹙着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 “那就是主仆咯?不过,你这下人着实有些欠管教。进了洛阳之后,悠着点,别闯祸,不然你罩不住他的。”那人主动提醒,语言稍显刻薄。 …… 城洞不算长,残阳已彻底没入山头,夜色黑暗,如此一来,城门显得十分幽暗。远远看去,那尽头处的光线倾洒进来,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无数的嘈杂声,无为与魏清净恍若向光明中走去。 卫正夫走在二人身后,掂了掂着身后的笨重包袱,而那个剑匣早早被清儿挂在身后。 在此之前,卫正夫本以为自己早已见惯了热闹,也习惯了简单生活,可到了洛阳城之后,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洛阳城竟是如此热闹非凡。 无处不喧嚣,无地不人影。 才刚入夜,满街的灯火通明,透过五颜六色的纸与纱,发出各种绚烂的色彩,交相辉映,将整个洛阳城照得亮如白昼。 街上的行人如流,车如水,马如龙,一切井井有条。 无为有些失神,没曾想这一晃,就过去多年,在此来到洛阳城,事物看着依旧。 魏清净发现无为的异样,好奇问道:“无为哥哥,你来过洛阳吗?” “我吗?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当然来过这里呀。”无为回答道,“而且,清儿也来过的。只不过你自己不记得罢了。” 清儿对这事可完全没有印象,只是讷讷问道:“我也来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无为不愿回想往事,脸上油然而生一股笑意,缓缓说道:“不记得不要紧。清儿,待会迈过这洛阳城门之后,你要记住一件事,我们今后的路将从这里重新开始。” 清儿狠狠地点头,然后紧紧抓住无为的手,好似海枯石烂,也无法使他们分开。 “这雍州的权力财富几乎全部集中在这洛阳城里。而最令洛阳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以一城之力塑造了一州之繁华景象。” “所以,这洛阳城秩序井然又龙蛇混杂。一来二去,洛阳人也变得有些骄傲起来。” “骄傲的人往往自恃身份,下意识地也将他人看低,有时候,他们表面越是客气,心中便越是轻视。要想赢得他们的尊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击碎他们的骄傲,蹂躏他们的自尊。 “这里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里讲究的是有仇当场报仇。这里也没有所谓的息事宁人,若是你以德报怨,并不会引来他人感激,只会被人当作是个软柿子。” “所以,清儿,接下来,你不能败,一场都不能败。” 这一番,无为的话语有些乱,卫正夫没来由地觉得无为有些紧张,还有些惆怅,心里猜想着无为之前在这座城里可能发生过一些故事。 只是故事如何,当事人不愿讲,他一个外人又何以得知呢? “若是清儿姑娘败了会如何?”卫正夫忍不住道。 “我们都会死。”无为的话语冰冷。 第73章 穿云之箭 天下九州,中原之大,四州并立。 四州之分界,早已无史可查。 但是,以四州之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得天独厚,孕育出了一个超脱的势力,并不困难。 于是乎,长剑起,剑道圣地起于幽州;寒光闪,神兵殿雄踞于繁华的扬州;高楼筑,天上白玉京落陵州。 独独雍州是一个例外。 按理来说,雍州居中原之正中,物产之丰,比之其他三州,丝毫不落下风。若以天下而言之战事,它也是兵家必争之处。天下关口险隘处当在雍州,此地可南下,直冲无险可守的陵州,北上可取冀州,东邻青州,其后背靠千里大山,资源颇丰。而雍州境内,洛阳居于洛水之阳,水陆交通便捷,更是可据河而守,易守难攻。当中之繁华,便是与天上白玉京也可一争高下。 洛阳城内势力盘根交错,错综复杂,之前算上大大小小的帮派,怕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以自己的规矩管理着这城中的谷、帛、金银铁、物产还有盐、茶、酒、矿等税收,守护着这城中的秩序。 庞大的人口基数带来无比庞大的需求,巨大的利益自然紧随其后,这使得这些个帮派紧紧结合在一起,也使得他们变得极为排外。若是今日,还有些不长眼的外乡人想要来争码头立旗的想法,恐怕不需半日时间,他们便会被人发现横尸街头,落得个溺尸洛水,喂身鱼嘴的下场。 将外乡人挤下桌后,一向好斗的洛阳人不可避免的将目光投向了桌上其他的人。 多年来的经营,兼并与火并,使得一些帮派开始脱颖而出。 当中最为出名的便是由一代雄主关季山所统领的天涯帮,他们当年以一帮之力,横扫其他大小帮派六十有三,风头一时无两,隐隐有一统洛阳的姿态。 可就在洛阳人心之所向,低下头颅准备迎接他们的新王之时,关季山竟然一改之前霸道扩张姿态,不仅将天涯帮改为不二帮,更是将帮主之位让给自己的大儿子关重衣,从此消失在众人眼前。 事实上,那些年里,不二帮不仅掌管着整个洛阳的全部赌场青楼,更是经营着洛阳经济命脉的不二钱庄,他们帮内不仅是实力雄厚,金银无数,帮内更是人才济济,这样的帮派,已经是洛阳第一大帮派无疑。就在洛阳人以为不二帮要再露獠牙之时,老帮主关季山出关,大宴洛阳江湖人士,只为说一句话:“不二帮无意洛阳独尊。” 起初,人们只是以为不二帮为了麻痹众人疑惑是谦虚之举,没曾想,关季山一方面开始约束手下,另一方面更是收拢拳脚,将手中一半的青楼与赌场让了出去。如此一来众人才不得不信服。 而之后不二帮不仅仗势欺人,多行仁义之事,更是赢得了大片赞赏。 只是,那让出的青楼与赌场在洛阳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使得洛阳再起腥风血雨。 经过一番血腥杀戮与阴谋阳谋算计,有三大帮派凭借自己的独特之处,杀出重围,站稳了脚跟。 最后,为了避免洛阳陷入刀兵之乱,不二帮下场之后,与三大帮派共同制定了洛阳新的秩序。 在不二帮的调解下,泰和帮,星罗帮,枪骑盟等三大帮派也是将利益瓜分,然后迅速稳定了下来。他们实力在伯仲之间,也没有去争那个不甚好听的三四五名的虚名,这些年也是乐得井水不犯河水。 曾有好事之人说过,若是鼎盛时期的天涯帮,以一己之力敌三大帮派,不在话下。 只是,那也是惨胜。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普通人眼里看来,那还赚了两百。但是,这对于几大帮派的帮主来说,纯粹是无稽之谈。不为其他,洛阳这汪水太混,只有他们四个庞然大物实力尚在,才能保证那些个小鱼不起犯上之心。 若是他们受伤,抑或是实力稍有不济,恐怕立马会被那些个小鱼给蚕食个干净,再无翻身的机会。 原因也很简单,当年那场腥风血雨当中,三大帮派脱颖而出的同时,身上也是背负着无数的仇怨,不得安宁。 这些年来,洛阳城里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偶有一些小帮派厮杀火并,也没有掀起太多波澜,这得多亏了四大帮派的定海之效。 翌日一大早,一架四匹骏马拖拉的马车停在大院门口。 不一会的功夫,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两人。 一男一女拾级而上,其后还有十数仆从紧随。 只见那男子面色发白,脸颊当中带着一抹红晕,他衣裳半敞,羽冠半斜,一手揽着身旁女子的纤细腰肢,另一手则是把玩着一对核桃。 他瞥了一眼那大院门口的牌匾,长呼了一口气。牌匾通体呈红色,当中四个金漆大字格外醒目--大方别院。 这处被不二帮苦心维持,空了多年的院子,昨天竟然住进了三个人。 他年少时也曾向那个男人讨要,得到的却是一句冷言冷语的训斥。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去拜见那个男人。 便是过年团聚时节,也没有相见。 凭什么?他身为关家最小的儿子,受万千宠爱,理应得到最好的。就一个小小的院子,没得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那人一顿数落。 “给老子去敲门。”那男子咬牙道。 只一声令下,他身后那些面色凶狠的恶仆便齐齐上前,紧接着,大院门口的门环被重重扣响,整个大门之前一顿叫嚣与嘈杂,好不热闹。 突然,吱呀一声,红漆木门被轻轻拉开,露出一丝门缝。 “你们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没什么贵干,就是想干你娘。”当中一个仆从叫嚣道。 说完,那个仆从一声冷笑,伸手便是一刀探入门内,刀口向上一撩,浑然不管门内那人的死活。 能够被男子带在身边,当作鹰犬饲养,是不二帮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事实上,他们这些鹰犬的手上功夫不弱,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 这一刀划撩,之后众人便可一拥而入。就在那仆从暗自高兴之时,他脸色微变,赫然发现手中长刀被人制住,下一刻,只见他整个身子被一股力道拉入门内,随后,被重重推开,摔倒在地。 “我们一起上。”有一仆从发出一声号召,他身后其余仆从纷纷亮出兵刃,齐齐冲入门内。 门内的卫正夫一时之间仍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昨夜方才进入洛阳城,住进了这大方苑,并未与他人结仇呀。 此时见人提刀砍来,他受无为之托,有看家护院之责,哪里会坐以待毙。 看到来势汹汹的凶狠仆从,想着无为的叮嘱,他的双掌翻飞起来,毫不留情。 也不知是那些仆从实力太过不济,还是卫正夫下手太过心狠手辣,不过数次呼吸之间,那些仆从不仅兵刃脱手,更是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男子脸色阴晴不定,手中的核桃也是停了下来,破口大骂道:“不二帮竟然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不去管在地上哀嚎不已的仆从们,男子仔细端详着卫正夫的模样,数眼过后,心中已经有了判断:门内之人武功虽然不错,一身布衣,定然不是这院子的主人。 男子轻蔑一笑,手中核桃再度旋转,说道:“老子姓关,是不二帮的人,你是哪里来的下贱坯子?” 自提不说姓名,开口便是老子,闭嘴下贱坯子,这便是男子的作风。 洛阳城里,说道谁人最骄横跋扈,非这位男子莫属,可以说,仗着背后有着整个不二帮撑腰,在这洛阳城里,任是谁也不敢招惹。 听着来人摆明身份,一番问候,卫正夫只是沉默待在原地。 一瞬之间,只有两句话涌上卫正夫心头。其一便是人生地不熟,其二便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作为多年未曾迈入过家门的富家子弟,不二帮的传闻,他只是在昨晚从无为的口中听过一些,当中只记得一句话,不要轻易招惹不二帮。 “我家主人不在家。阁下若是有意拜访,请改日再来。”良久之后,卫正夫开口道。 看到那人微微低头的姿态,男子越发骄横起来,嘴巴更是不留情:“老子以为多厉害呢,原来只是一条看门狗。” “不过,瞧你这狗腿子身手不错,老子有些可惜你。” “要不,你换个主人,来给老子当狗?” “不必。”没有丝毫迟疑,卫正夫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男子一笑,然后玩味问道:“那就是给脸不要脸。待会,你可别后悔。” 说完,男子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淡红色圆筒状的铁质物件,随意扔给了身旁的女子:“给老子把人都叫到这里来。” 啾的一声长啸,似鸾凤出鸣,空谷传音,一支令箭直上云天,然后在空中炸开,变成一柄红色大刀模样,闪闪发光,分外刺眼。 晓日初升,洛阳的清晨迎来久违的热闹,就在此时,不二帮上下也迎来了熟悉的躁动。 千军万马,一支穿云箭,不二共相见。 洛阳上空,一柄红色大刀聚而不散,凝而不落,一时之间,慰为壮观。 幼稚孩童不谙世事,手里把玩着木制刀剑,骑着一条黄色大狗,嘴里念念有词,做着策马奔腾行走江湖的美梦:“给我杀呀。杀得他们落花流水。” 突然他看到天上的景色,好似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稀奇事,立马从大狗身上爬下,走到老人身边,摇着老人的臂膀,大声叫喊道:“爷爷,你看,我们头顶上有一柄大刀,好漂亮。” 那老人身前的菜篮装满了瓜果蔬菜,他用蘸水的粗布小心擦拭,只求卖一个好价钱。对于身旁孩童的叫喊,他不以为意,毕竟,在这风云汇聚的洛阳城中几十年,他老人家什么样的风景没有见过呀。 架不住孩童一个劲呼喊,他随意一抬头,之后脸色猛然一变,迅速扔下手中的零碎,一手抱起孩童,另一手捂住孩童的嘴巴,赶忙就往家门跑去,浑然不顾之前那些视若宝贝的菜篮子。 孩童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爷爷不是腿脚不利索吗?怎么连自家的小狗都追不上他呢? “穿云箭来啦,穿云箭来啦。” 集市之中不知谁人一阵呼喊,将本来忙碌的人们惊醒。 霎时间,集市上下鸡飞狗跳,人群慌忙逃窜,四处奔走,只留下一片狼藉。 于此同时,洛阳城中上下帮派无不惊动。 “谁人在放穿云箭?来人,快给老夫去探清楚。” “穿云箭重现洛阳,必有一番大事发生,给我去查清楚。” “穿云箭出,必有仇人血。这洛阳又要动荡了。” 城西一处安静别致的小院内。 一人赤裸着胳膊,挥舞着斧头,一番操练下来,将浑身筋骨活络开,他也是满头大汗。 而看着天边的大刀图案,他神情异常兴奋,将手中斧头往地上一杵,大声叫喊道:“来人,来人,快给俺传下令去,俺老牛等了十多年的穿云箭,终于来啦。来人,快给俺去召集人马,随俺灭了铁沙帮,共立不世功勋。” 闻言,一众仆人都是打紧了精神,一个个都忙碌了起来。 “夫人,夫人,去把我的战袍取来,俺老牛又要去厮杀了。” 此时,从门内走出一位妇人,一脸惺忪的睡意,瞧着满头大汗,赤裸着胳膊的丈夫,她笑着问道:“哪里来的穿云箭?” 那大汉抬手一指,“看,就在那里,城西呢。” 妇人看了一眼那柄大刀,打了个呵欠,慢步走下台阶:“这铁沙帮可不在城西,也就是你手底下的人都知晓你老牛的性子。不然,就你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已然是惹了祸。” “我不管,只要这一次我能统帅人马,洛阳都要被我弄个底朝天。就俺老牛这一斧头,近三十年的功力,如今,这洛阳城里怕是没有人可以接我一招。” “是吗?牛大哥,我可不信……” “你他娘的是哪根葱,轮得到你信吗?”牛四海哪里受到过这等质疑,头也不回地骂道。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别院守卫不算森严,可也不是任人悄无声息入院来的。 来人非同寻常。 他倏然转过身来,发现庭院之内站着两个身影。 在前的是一位少年,那少年堪称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高挑,一身蓝衣,手执玉扇,卓尔不群。 手中的斧头落地,牛四海一把飞奔上前,双手似铁钳,箍住了这个少年的肩膀,热情喊道:“兄弟,俺的好兄弟,你可想死俺老牛了。” 少年正是无为,他被牛四海这么一抱,有些透不过气,艰难说道:“牛大哥……” 那牛四海喜出望外,眼中隐隐泛着泪花:“兄弟,这次见到你,你可再也逃不出俺老牛的手掌心了。” 无为何其无奈,他本就身子孱弱,哪里经得起牛四海的力道,只绝呼吸有些困难。 也亏得那妇人提醒道:“老牛,你兄弟快透不过气来了,都开始翻白眼了。你再不松手,他可要没命啦……” “啊,兄弟,你怎么了?你没事。” 这牛四海何等身份,院内护卫可是清楚得很。 那些护卫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这般失态,也不明白那少年何等身份。 偏偏这时,无为可不惯着这壮汉,笑着打趣道:“你说呢?这次没有个百千金的压惊费,我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咯。” 牛四海一拍胸膛,说道:“没问题。那不都是小意思嘛。” 第74章 纨绔至此 红色大刀没能持续太久,最终只能消散于天际,天上没了动静,地上却再也没冷清下来。 城中猛然响起一阵擂鼓之声,然后马儿嘶鸣声不断。 大方别院之前的街道上喧嚣不断,一阵烟尘起,未落之时,又起一阵烟尘。 人马汇聚一处,脸上带着杀气,兵刃闪闪发光,似要饮血的凶兽出笼。 “西一堂上下拜见小公子。” “西二堂全体拜见小公子。” “小公子在上,西三堂前来拜见。” “西四堂前来给小公子请安。我家堂主有事在身,未能前来,请小公子恕罪。” 男子依旧在把玩着核桃,他那不整衣裳早已被整理,那顶半斜的玉冠也被打理得笔直,可是脸上那股子纨绔邪气依旧。 站在台阶之上,他冷冷地看着前来拜见的人群,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他在等,等一个人。 可惜,那人迟迟没有现身。 最后,他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那支称无上利器的穿云箭依旧有用,可只对城西的四个堂口有用,对那位长老,却不再有用。 因为有人曾说过,长老者,家重栋梁,帮之重器,不可轻动妄动。 卫正夫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动静,挥手间,就有数百人蜂拥而至,未能行走江湖的他便是再如何木讷,也清楚,面前这位公子哥不好惹。 不久,有一青衣仆人穿过人群,低头见礼,言语恭敬道:“我家大人有贵客相见,不便前来,请小公子见谅。” 见状,男子摆了摆手,对那人笑着说道:“今日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必劳烦牛大哥出马。而一盏茶的功夫,你就能赶到这里,本公子很是欣慰哪。可以看出来,牛长老对本帮的事是十分上心哪。” 那青衣仆人说道:“请公子见谅,我家大人说了,今日实则是不巧。” “行了。既然来了,你就替你家大人在一旁盯着。”男子言语不再热情,稍显冰冷。 一旁的女子此时却是一阵痛苦,脸色微微发白。 那只被身旁公子的捏住的手,早已是通红,似被一道铁钳夹住,这不打紧,那钳子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她那只芊芊玉手给夹断。 偏偏那女子还不敢出声,毕竟这位公子的脾气,她可是见识多了。 也幸亏男子有所察觉,眯了眯眼,很快将那腔怒火压下,脸上再度恢复一阵浅浅的笑意。 眼见西四堂的众多人口到齐,男子也不再沉默,双手负后,朗声道:“我曾听旁人说,穿云箭多年不用,这不二帮也不中用了。”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站出来说道:“公子,不知是谁说了这话,我西一堂请愿出战,踏平他们。” 男子一眼看去,发现正是来此最快,也正是收拾人马最为齐整的西一堂堂主,胡立。 “胡堂主这番话,说出了我心中所想。所以,今日,我才以穿云箭相召。” 那胡立再度请命道:“小公子,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不二帮上下为小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子一笑,收起手中核桃,伸手一指背后的院子,说道:“那就好,胡堂主,我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给我拆了这大方别院。” “这……”胡立一时愣在原地。 其实,不止胡立一惊,便是其他堂口的人也都是议论纷纷。 这件事可不是秘辛,这大方别院乃是当年老帮主关季山一手督建。当时老帮主遭逢变故,无意统一洛阳之后,便在这城西处静养,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建了这大方别院。且不说当中花费的财力几何,便是眼下的一众堂主也被叫来做过一段时间工夫,搬砖弄瓦,养鱼种树,不一而足。 可惜,之后老帮主身体有恙,搬出这洛阳城后,这大方别院便在无人居住,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此时,众人看着门户打开的院子,还有院内的人。 有些知晓当年内情的人,也终于明白,这小公子今日如此做派,是要给某些人一个下马威的。 年轻人想要出头,必须得有一番表现。 在人群中有一些个年轻人想要上前,被身旁的老人给一把拉住。 还有一些已经亮出兵刃的年轻人则是被自家堂主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沉默许久,有一位堂主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公子,小的斗胆问一句,这大方别院里何时住的人,又是住的什么人?” 男子斜眼一瞥,说道:“亏你知道你是斗胆,这种问题也敢问出口。你觉得,本公子有必要向你交代吗?” 那人神情一窘,低头之后便不再说话。 见来人久久不动,男子怒火上涌,色厉内荏道:“你们这些个堂主,都是些什么货色,本公子都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对我看不上眼,都认同我大哥那一套,这些我都了解。甚至于你们有人认为我配不上关家这个姓,我也是清楚。这些都不碍事,毕竟我关重势怎么样都是我爹的儿子,不二帮的半个主人。” 男子名叫关重势,正是老帮主关季山的小儿子。 今日四个堂口,算上正副,足足八大堂主,已经来了七个之多,这当中大多数是当年随着帮主关季山一起征战的老人。 老帮主这个小儿子什么混蛋脾气,几位老堂主哪里能不知道。 至于那半个主人的说法,可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所以一些老堂主干脆闭上了双眼,眼不见心不烦,他们也打定主意,今日最多做做样子,也算是给这小公子一分薄面。 “小公子,您别动气。”资历尚浅的西一堂堂主胡立开口灭火道,“我这人脑子转不过弯,可猜不了那么多,嘴巴也笨。方才我们不拆大方别院,只是睹物思人,一时又想起老帮主,心中有些唏嘘而已。非是我们不听您的号令呀。” 胡立这一番说辞,可给足了众人台阶。几位堂主和副堂主们身经百战,便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哪个不是脑子转不过弯的人物呢,这一下,哪里还不明白胡立的善意呢。 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明了心意。 “回想起当年和老帮主一起修建这大方别院的时光,老夫怎能不感叹呢?” “对呀,我记得我在这里可是砌了半个月的砖呢。” “我给老帮主递过砖,端过茶的呢,伺候了他老人家两三个月呢。” “就是这院子里的鱼,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洛阳城,才找到了十数尾。” “我一看到门口牌匾,就想起了老帮主的身影,老帮主……” 最后,还有个别堂主泪眼婆娑,嘴唇颤抖地哭泣道:“老帮主,你老人家现在在哪呢?” 一众属下此时才知晓方才自家堂主的动静原由,望向这大方别院的眼神,也变得肃穆起来。那些个冲劲十足的年轻人也是收起了兵刃,龇了龇牙。 关重势长呼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任是他也没能料到。便是以他的身份,此时也不敢再扬言拆掉这大方别院了。 “行呀,你们不都是人精吗?那你们就一起来猜猜呀,这穿云箭怎么就到了我手里,我又怎么到了这处别院呢?” 随着关重势抛出的又一个问题,几位堂主与副堂主皆是心头微凛,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这位小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请小公子明示。”另有几位堂主一齐拱手见礼,恭敬问道。 “明示,你们还能听我的指示??”男子冷笑一声,说道,“就在昨天,有人偷走了这大方别院的钥匙,住了进去。你们还都不知道?” 说实话,这个理由很滑稽。 因为众所周知,大方别院的钥匙可不是小物件,可都是在不二帮的帮主手中。老帮主远走洛阳城,那钥匙可是被他托付给了大公子。 众人眼神一时玩味起来。 “不问自拿便是偷,不询自闯便是贼。如今那贼便在眼前,你们居然因为这院子而忌惮起来。你们还是我不二帮的人吗?” 立马有人问道:“小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得问清缘由,大方别院的钥匙我记得是被大公子保管,按照大公子的秉性,他不至于如此置若罔闻,处之泰然。” “你的意思是本公子骗你们?”那男子寒声问道。 谈话再度陷入僵局,众人依旧是半信半疑,没有丝毫出手的迹象。 三番两次交谈,始终无果。 最后男子爆发开来,一把将手中那对核桃摔在地上,那个号称四幢楼的宝贝玩物,也是不二帮三公子象征之物就这样炸碎开来。 一声脆响,其后是一声怒斥,回荡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是不是真要等到门里那个狗杂碎杀了我,你们这些个堂主副堂主们才肯动手?” 眼见这小公子依旧是胡搅蛮缠,不肯罢休,西一堂的堂主胡立也是耐着性子说道:“公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哪个狗杂碎敢如此大胆,对我们不二帮的公子动手,怕是早就被我们碎尸万段了,再说了,不说别的,洛阳城里敢招惹我们小公子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听得这话,那些个老堂主微微一笑,更有几个险些笑出声来。 这位小公子平日仗着不二帮的声势胡作非为,已经是洛阳的一大纨绔,不去招惹他人,便是他人烧了高香,万事大吉,岂有不长眼的东西去招惹那小公子的理由? 此事几乎已经明了,已有几位堂主闭着眼睛,开始修养精神。 “公子,你若是叫我们杀了这人,也得说明他的罪过。若是他得罪过您,也得和我们说个由头。我们不二帮虽然人多势众,可是绝不干以众欺寡,以强凌弱的事儿。” “这位堂主,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西四堂的黎副堂主。” “蒙小公子挂念,属下正是西四堂的黎瑞。” 关重势笑着问道:“看你年岁不小,入帮多年,依旧是副堂主,感觉如何?” “能为不二帮效力,是小人的福分。而能当上这副堂主,是多亏了帮主的提拔和诸位兄弟的抬举。” 不得不说,这黎瑞说起话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就这一番话,倒是令众人平添了几分好感,一些个老堂主看来,也忍不住在心里夸赞一句,有大将之风。 关重势接着问道:“那你想过当堂主吗?” 黎瑞赶忙答道:“小的不敢有非分之想。” “那就是想过咯?” 一阵沉默之后,黎瑞忽然一笑,说道:“不瞒小公子,小的确实有在梦里想过。” “那好,敢作敢当,我敬你是条汉子。”说着,关重势拍了拍手,表示赞赏,旋即面色一寒,冷眼说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二帮的叛徒抓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奴仆立马行动起来,笔直朝着黎瑞所在走去。 黎瑞微微一惊,问道:“小公子这是何意?” “诸位堂主,实不相瞒,本公子早些时候从执法堂查得消息,这西四堂的副堂主黎瑞居心叵测,与其他帮派暗中勾结,企图谋害于我,颠覆不二帮,已是证据确凿,我今日来,便是要把这等叛徒就地正法。” “小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可不兴胡诌,你可要有证据的。”这时,一旁一位胡子斑白的老堂主问道。 “证据嘛,我当然有,不过是忘在执法堂。你们这些个叔伯若是有意,改日我再拿给你们看,或者你们亲自去执法堂一瞧究竟也行。” 闻言,那位胡子斑白的老堂主不再作声。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些奴仆提刀已经走到黎瑞身前。 只听得人群当中一人暴喝:“我看谁敢?” 众人一眼看去,黎瑞副堂主身前的一位年轻护卫亮出兵刃,他眼睛通红,一手将黎瑞护在身后。 关重势厉声呵斥道:“捉拿本帮叛徒,有何不敢?我看谁敢包庇他,包庇他以同罪论处,受九刀九离之刑。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们西四堂的能耐。” 帮规森严,规矩条条,皆在人心。西四堂一些个人马也想有所动作,听得关重势的话语之后,也安静了下来。 黎瑞拍了拍那年轻护卫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便将那人拉到身后。 随后,黎瑞大步向前,伸出双手,朗声说道:“小公子,今日我不还手,不是我怕你,是我不想连累西四堂的兄弟们。至于我是不是叛徒,我相信帮主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便是将黎瑞的重情重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 闻言,那些恶奴便开始动起手来,腿脚翻飞,尽数往黎瑞的小腿处踢去,他们的意图很冥想,那就是要意逼得这硬骨头的副堂主跪下来。 岂料那堂主铁骨铮铮,双脚如铁柱立于地面,咬紧牙关,死死坚持着。 关重势咬牙说道:“连一个不还手的人都搞不定,你们这帮吃屎的,我留着你们何用?” 那些恶奴开始拿出藏在袖中的铁棍,朝着那黎堂主头上、脸上、身上招呼去。 “小公子,你若是要拿人,派人将他制住便是,何必这般残忍?” 那关重势双手一摊,懒懒说道:“本公子也不想呀,实在是本公子不会武功,这些个狗东西实力有限,不将这黎大堂主打趴下,我实在是不放心哪。” 有了主人在身后庇护,恶奴们下手更加肆无忌惮,而看着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副堂主倒在自己的铁棍之下,恶奴们无不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多时,那堂主便满头鲜血,浑身是伤,被几人钳住臂膀,压到了关重势身前。 朝手下要过一把尖刀,关重势俯着身子,在那堂主耳边说道:“黎副堂主,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怜那黎瑞此时深受重伤,有气无力道:“我,我不是叛徒。” 只是,那声音很细,少有人能听清楚。 “很好,承认就好。本公子今日就给你一个痛快。”话音刚落,那关重势将一柄尖刀刺进那人胸膛。 尖刀无情吞噬着那人的生命力,不二帮西四堂的副堂主就这样死在众人眼前。 谈笑间,挥刀杀掉一位副堂主,如此草率行事,在场之人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小公子纨绔至此,不堪如斯,几位老堂主一时之间也是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惊讶。 关重势将手中长刀扔掉,然后拍了拍双手,笑着问道:“几位堂主,现在你们能相信我了吗?” 西四堂的人马一时之间躁动起来,那黎副堂主平日赏罚分明,待手下也是不薄,此时如此儿戏般被人杀死,身为手下的他们难免有些伤心,伤心之余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他们手里拿着兵刃,可在不二帮面前,他们的性命似乎也不在自己手里,是那样的岌岌可危。 他们不愿白白等死,一时之间,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堂主有冤情。” 一瞬间,上百人马挥舞兵刃,齐声大喊,声势颇为惊人。 “好呀,原来不止一个。来人呀,给我把这些西四堂的叛徒通通处死。”关重势面不改色,眯了眯眼喊话道。 几位年老的堂主不由得皱了皱眉,对着这位小公子的处事,越发不满起来。 若是一整个堂口都叛乱,这等事传出去,怕不是要让整个洛阳看笑话。 不二帮哪里还有脸面立足于洛阳呢? 若是那位大公子在此,哪怕是知道这位黎堂主是叛徒,也会风轻云淡地解决掉,万万不会为了一时威风,弄得上下人心惶惶。只是一番比较,两位公子为人处事,高下立判。 那位胡子斑白的老堂主更是腹诽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咋就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呢? 一番眼神交流,又有一位满头白发长老上前说道:“公子,我们帮内的事还是关起门来自己处置,若是在外大肆内斗,只会徒惹他人笑话。” “笑话,难道今天的笑话还不够吗?若是传出去,不二帮还有什么能更可笑的吗?”关重势反问道。 “不二帮从来没有笑话。”此时,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似刀从石头上磨过的声音,分外刺耳。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只是没有谁知道他何时到来。 待到见到来人面容后,在场的几位老堂主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面色一喜,纷纷低头见礼,齐声喊道:“见过苟长老。” 那人缓缓走上台阶,冷冷巡视着台下众人,淡淡道:“这天下没有谁敢取笑不二帮。” 第75章 蛇共鼠 苟长老颇有威望,这一点,不用他人言说,关重势就从那些长老的脸上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那人身材不高,方一出现,就给众人带来了十足的压力,好巧不巧,众人的头顶恰时飘来一片乌云,好似也预兆着一场新的暴风雨就要到来。 他双手插在袖中,嘴角那一撇小胡子微动,随即又有磨刀石的声音发出。 “城西四堂的正副堂主,站出来。” 立马有六位正副堂主齐齐出列,纷纷见礼,将头埋得极低。 “有人假借不二帮小公子之名,打杀我不二帮的堂主,此事发生在城西,你们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找到元凶,将他们碎尸万段。”那胡立低头回话道。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莫不是今日我不二帮的笑话还不够吗?” 这话一说,立马就给刚才的事件下了定论。 恶奴方才还洋洋得意,此时见到数位堂主面带杀气走来,哪里还能笑得出来,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主人关重势,忙不迭喊道:“主人,我们该怎么办哪?你可要救救我呀。” “主人,我可是听你的命令行事呀。你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呀。” “主人,救命呐。” 面对手下人的求救,眼见骑虎难下,关重势质问道:“苟长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受人蒙蔽,听信谗言,这件事我已经知晓。所以,我前来还小公子一个公道。” “什么狗屁公道,我要你还什么公道,我说那姓黎的是叛徒,他就是叛徒。这一点,谁也不能更改。”关重势说话间脸上一阵通红,十分激动。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紧接着,关重势一把走下台阶,张开双手护着那些奴仆。 苟长老故作一惊,大喝道:“小公子被人挟持,你们还不动手,莫不是想着小公子死不成?” 那六位堂主闻言,哪里还敢有丝毫迟疑,眨眼间就冲进了恶奴当中。 黎堂主被这些恶奴折磨,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先前他们不敢发难,只是因为不确定事情真假,怕给关重势留下把柄。 而此时苟长老在此,三言两语扭转局势,这几位堂主下起手来毫不留情,十数个呼吸的功夫,那些恶奴就被击倒在地,哀嚎不已。 仅仅一个手势,自有手底下之人前来扣押这些恶奴,只是临走之前,那些奴仆仍是不甘心喊道:“主人,你可千万要救救我们哪。” “好啦,小公子,你现在安全了。”苟长老脸上毫无笑意说道。 手下随从被人毫不留情打伤并且被扣押,关重势顿时只觉得空中有无数个透明耳光袭来,什么面子也被人撕了个稀碎。 “苟长老,你好,你很好。” “劳小公子挂念,我这副身体,应该还能活几年。”苟长老佝偻着身子,笑着答话。 瞧着关重势离去的背影,苟长老脸上没有笑意。 “西四堂的弟兄,黎堂主之事,本帮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我向你们保证,他的血是不会白流的,本帮也不会兴什么株连之举,诸位兄弟放心。” 方才还吵着要公道的西四堂人马顿时安静了下来,先前看苟长老三言两语计杀恶奴,他们心中怒火已经消了大半,再听了苟长老的保证,他们哪里还敢再亮兵刃。 人来如云,散去如烟,大方别院门口再度恢复平静。 任谁也没想到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只是谁也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到来。 …… 洛阳一处演武堂内。 三个人影闪动,兵器翻飞,传来声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若是定眼一看,可以看到是一位男子手持长刀,以一敌二。 那柄长刀颇为凌厉,气势非凡,可谓是猛虎下山,那两位陪练的年轻人只能被逼得节节后退,死死防守。男子此刻就待在天涯帮的演武堂内,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每月到这个日子,他就会拉着两三个武师一起练功。 一位老人身着灰袍,细细观看。老人时不时点头,眼神里露出些许的赞赏。老人年级不小,约莫五十出头,这等年纪的练武之人,气血早已过了顶盛时期,早不能以筋骨为能。或许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头上白发仅有鬓角少许,更添威严。 突然,那场地正中的男子一声暴喝,“接下来,我要使出绝招啦。” 只见他一刀震开其中一人的短刀,再一刀劈向另一位武师的长剑,然后一脚凌厉踹出,与他陪练的两人都是退出半丈有余,然后男子收起长刀,傲立场中就此潇洒地停止了比武。 灰袍老人起身之后,拍手赞道:“马长老,果然是练武之才。才短短时日,就可以将我两个徒弟打得落花流水。” “黄老过奖了,都是小桥和小溪故意想让罢了。” 灰袍老人摇头道:“马长老,你别看他们两如今还能稳稳守住,再过些时日,恐怕只有白白挨打的份,更没有办法陪马长老练手咯。” 那两个年轻人默默在一旁擦拭着武器,其中一个年轻人较为活跃,笑着说道:“是呀,师傅,马大哥进步神速,怕是下次就我们没办法与他练手,要师傅出马才可以……” 灰袍老人闻言神情微变,而另一位心思活络的年轻人立马察觉到异常,心头一紧,赶忙改口道“小溪,师傅岂能轻易出手?万一打伤马大哥怎么办?再说了,师傅的兵刃都断了,哪里还有趁手的兵刃……” 那马长老微微一笑,望向一旁的黄姓长老,似笑非笑问道:“黄老,要不,下次您老亲自下场陪我练练?” “马长老说笑了,老朽的刀剑已断,怕是以后都没办法出手咯。” “黄老,你这话可说得不对,难不成以我不二帮的实力,还不能向那神兵殿讨要几柄名兵不成?你可千万不要留此念想,帮主还指望着你为我们不二帮再立功勋呢。” 那黄姓老者赶忙摇头,嘴里答谢说着不必,最后正色说道:“马长老,你看今日咱们练得差不多了。” 马长老冷冷说道:“黄老,要是我说我没有尽兴呢?” 那两位年轻人都没有见识过马长老这般神情,不由得一阵错愕。在他们印象中,这位马长老都是慈眉善目,极好相处的,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威严。 不待灰衣老人说话,那马长老赶忙变脸,眯眼笑道:“怎么样,你们吓到了?我这变脸的功夫不错。” 那名叫小溪的年轻人拍了拍胸膛,说道:“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马大哥。” 黄老则是波澜不惊,微笑说道:“马长老,习武一道,欲速则不达,需要慢慢来的。”说罢,他便示意两个徒弟收拾好行囊。 “那行,下次您老可得亲自下场指导我。”马长老笑着回答道,他这等身份,如此说话算得上十分客气。 最后,灰袍老人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沉默地带着两个弟子离开。出了演武堂,他们就从后门离开了不二帮,半点没有回头的意思。 “师父,这马大哥对练武真是上心呀。”张小溪紧了紧身后的短刀,感叹道,“一个月练十天,像他这么尊贵的身份,还这么勤奋,真的是不多见呢。” 张小桥则是微蹙着眉头,说道:“师父,马大哥的面目着实太冷了点,有时候他明明是在笑,却比街上杀猪的老屠夫还要吓人。” 张小溪好奇问道:“师父,那你下次会亲自出手吗?” 张小桥接话说道:“废话,马大哥给这么多银子,我们肯定得继续呀。不过,师父万一出手,也肯定会留手的。毕竟马大哥是不二帮的长老呢。我们可不能轻易得罪的。” 两位徒弟争论不休,灰袍老人没有答话,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让两个弟子知道他的想法。 对于这两个几乎自己一手带大,涉世仍未深的徒弟,他是熟知两人秉性。张小溪的性子较直,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所以自己选择教他练刀。而张小桥会适当变通,对于一些事情能够举一反三,自己也是教他练剑。 那马长老的武功进步可以说是很大,可惜就是体内气机不够绵长。武功这东西,不比读书,真要在此道进修,时机是越早越好,早练筋骨后练式,先练气来后练技艺。马长老对练武一事,颇有天分,奈何起步太晚,若日后没有奇遇,怕是只能到达顶尖高手之列。 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而两个徒弟见识有限,很多事情远没有他们两个小子想象得那么简单。他早已不是不二帮的长老客卿,可对于不二帮的马长老,他也有些耳闻。身为老江湖,察言观色已是必须。单单从那些个手下对马长老的忌惮,他已然明白,这马长老可不是看上去的慈眉善目那般简单。 “小溪,小桥,你们两个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碗鲜肉大馄饨?”眼见已经走了数里,灰袍老人不再板着脸,笑着和两个徒弟说道。 听到这话,两位徒弟顿时欢呼雀跃,鲜肉大馄饨可不便宜,味道更是绝佳。他们记得上一次吃还是元宵时节,那一次,他们两个可是差点没吞下自己的舌头。 “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见到两个徒弟上钩,灰袍老人赶忙正色道。 两位徒弟纷纷点头,齐齐说道:“师父,你尽管说。” 灰袍老人说道:“以后,不准你们私自去陪你们马大哥练武了。” 原来两位弟子私下还与那马长老有些交道,他们也以为自己隐瞒得够好,不曾想自己师傅早已知晓,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张小溪听后满是不解,疑惑道:“为什么,师父。马大哥找我们练武,不仅给我们十两银子,还……”好在张小桥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他一抬头,看到自己师父脸上一股无比严肃的神情,他缩了缩头,没有选择继续说。 张小桥则是直接点头,保证道:“师父,我们知道了。我们保证以后不会了。” 张小溪见状,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演武堂内,贵为长老的马逢秋收起长刀,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抬走地上的尸体。 他冷冷看了看身上的两道浅浅伤痕,微微蹙眉,这些天来,他能进步如此神速,自然不是因为那两个年轻人的陪练。更多的是他挑选了合适的对手,然后进行了一场场死亡边缘的搏杀。 “看来还是差一点呀,什么时候才能拿那个黄老练练手呢?”他喃喃自语道。先前与那三人套近乎,不过是表面功夫。他真正要学的可不是这些个江湖把式,而是那黄老的成名之技。 之后,他端坐在演武堂正中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好似化作了一块沉默的石头。良久,他才睁开眼,端起身旁的冷茶,一把倒入喉咙。茶水苦涩,在口中回味,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 翻开手边一封情报,他一字一句品读,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不愧是能比肩苟九疆的男人呢。” 这般时间,演武堂内明明空无一人,此时传来一道异样的声音。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着实令他不舒服。 马逢秋冷冷道:“谁在装神弄鬼。” 再一低头,只见一人坐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座位上,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不同的是,马逢秋满脸汗水晶莹,那人整个面容则是罩在一张面具之下。 在不二帮里,能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爬上这样一个位置,他自然是久经磨练,能登上这长老之位,靠的不仅仅是他的运气而已。 马逢秋镇定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我知道你是谁。” 不等马逢秋说话,那人的嘴唇翕动,吐出了一段话语。 “马逢秋,洛阳人士,十年前加入不二帮,七年前升为副堂主,五年前升为堂主,一年前,升为不二帮末席长老,其为人处事心狠手辣,多谋善断,御下有术,不失为一一柄锐意进取之利器。” 马逢秋嘴角一咧,随意道:“我在不二帮飞速晋升已然不是秘密。这等说辞,便是我听书时,可没少听,着实一点新鲜劲没有。你们的情报搜集能力好像不太行呀。” 那人一阵沉默,突然又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不二帮帮主如何?” 马逢秋不以为意,一甩手说道:“我们帮主雄才伟略,何须外人说道。” “我是问,不二帮的帮主如何?”那人再度重复道。 明明是同一个问题,并无一字差别。 偏偏这一次,马逢秋听出了不同感觉。不二帮的帮主如何,他身为一个长老,哪里敢多评论。他本想下逐客令,可话刚到嘴边,又连同口水一道咽下肚去。 这等问题,一旦说出口,便是杀身大祸。所以,马逢秋只有沉默应对,也只有无言以对。 “看来你是回答不了了。有人还想问问你,不二帮如今未能一统洛阳,反成美谈,你不觉得可笑吗?” 当然可笑,马逢秋心中暗道。以他的秉性,三十有余就身居不二帮长老的高位,正是锐意进取,建立不世功勋之龄,他又岂能看着不二帮与他人平分洛阳?只是,这般心迹意向,他何必向一个陌生人表明呢? “最后一个问题,你想改变洛阳的现状吗?”那人缓缓说道。 马逢秋冷冷说道:“既然问题问完了,阁下是否可以走了?” “我们在偌大的洛阳不二帮选中了你,你这么拒绝我们,将来可是会后悔的。” 不知不觉,那黑衣人早已起身来到马逢秋身前。 马逢秋本是低着头,十指交叉,突觉一道人影靠近,他下意识抬起头来。 “我从不会后悔……” 话音未落,只一眼,马逢秋精神一阵恍惚,错觉丛生。那人面具上的绿色花纹发着亮光,好似一条扭动着身子的毒蛇,张扬着翅膀,吐着信子。 马逢秋只觉眼皮越发沉重,那毒蛇离自己越近,自己好似要落入一张巨口之中。 “现在,你可以答应奴家了吗?” 阴暗角落处,毒蛇入鼠窝,生死或可知。 第76章 智囊武痴 春风化雨,洛阳依旧,一连绵下了数天细雨,今早时分终于有了转晴的迹象。 此时的无为坐在石板之上,一手端着滚烫的饺子,看着庭院内仍有些潮湿的青石板,想着前几日之波折,想着方才从牛四海嘴里得到的消息,微微一笑。 虽说那位卫家五爷展现了自己的诚意,表示可以为自己卖力,那笔银子的数目尤为可观,可自己毕竟现在身处漩涡当中。 人在江湖,哪里能全由得了自己。 审时度势,量力而为,这是无为的往前一贯的行事风格。事实上,凭借清儿的功夫与自己的谋略,护住两人周全,应是不难。若是还想再护住一人,无为一念到此,立马摇头。 身怀平峰御剑九诀与泰山剑,他们面对的可是死生之大事。 卫家少爷单枪匹马来闯荡江湖,没有任何意外,卫家少爷将不会出现意外。一想到这,无为的心也就放下,他低头用木勺挑弄着碗里的饺子,然后轻轻一呼气,便将饺子放入嘴巴里。 “兄弟,你这吃个饺子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是咋啦?那个杨五郎,真不需要我多关照一下?以俺老牛的能力,这洛阳城里算说得上话。”牛四海嘴里啃着馒头,含糊不清道。 这话不假,以牛四海的能力,只需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保那卫正夫平安无忧。只是,这样的话,那卫家五爷还怎么能体验到真实的江湖生活呢? 无为听后,直摇头说道:“牛大哥,不必了。” “怎么?你是不相信老牛?”牛四海又夹了一筷子酱菜塞入嘴中,接着说道,“兄弟,不是我和你吹牛呀,你是不知道,俺老牛这些年打遍洛阳无敌手。” 这时,牛四海一招手,唤来自己的闺女,说道:“闺女,你给这位叔叔好好说一下,别人是怎么评价你老爹的?” 那孩童不过六七岁,一对羊角辫高高翘起,说起话来也是奶气未脱:“四海九疆可称大,牛与狗不可分也。” 牛四海满脸得意,接着说道:“闺女,还有一句。” “还有一句吗?我没吃糖葫芦,有些想不起来了。”孩童低着头说道。 牛四海好声好气道:“你把那一句背出来,俺立马给你买糖葫芦吃。” “好咧,”孩童立马来了兴致,语调也高了起来,可她徒然又低声道,“不过娘说了,你再给我买糖葫芦吃,她是要打你屁股的。” 毕竟童言无忌,这话一说出口,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岂有此理,你娘也太猖狂了,净想着打俺老牛的屁股……”牛四海身为武夫,却也不傻,瞧着无为一个劲的挑眉,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赶忙改口道:“不过,闺女你刚到换牙的时候,确实不能再吃糖了。你娘说得对,那我们不买糖葫芦了。” “爹,你这是咋了?”旁边浓眉大眼的少年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之前不还说夫为妻纲吗?要好好收拾娘的吗?” 牛四海脸上表情好不精彩,恨不得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揍一顿。 接下来牛四海的一顿表演,足足让无为开了眼界。 牛四海一脸痛惜,对着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正色道:“大壮,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们书里不还说了两个人举着桌子对着眉毛吗?还有一杯酒敬人,敬着敬着就要敬成客人吗?” 被称作大壮的少年可不知道自己身后是何等凶险,纠正道:“爹,那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原来不是最看不起……” 牛四海一招手,打断了少年的说话,深情说道:“你娘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两个抚养长大,还要操持着整个家,可谓是含辛茹苦。你爹娶了你娘,是你爹这一辈子的福气。” “老牛,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呢?”妇人端来美酒,轻轻放在老牛身前。“今天就好好陪你兄弟喝两杯,待会,我再叫下人去炒两个小菜,可不能亏待了你兄弟。” “兄弟,让你见笑了。老牛嘴上没个把门的。” 妇人嘴上虽然有责怪之语,却无半点责怪之意,在无为看来,那妇人眼神里尽是甜蜜。 羊角辫的丫头被妇人抱在手里,名为大壮的少年则是一脸的幽怨看着自己老爹,不用想也知道,等会少年将面对自己娘亲一番热切的问候。 牛四海也是怒目相对,训斥道:“小小年纪,多学着点你无为叔叔。” 没有小孩在一旁,两人终于可以敞开了说话。 无为率先打趣道:“牛大哥,先前我只知道你手上的功夫了得。多年不见,你这嘴上的功夫我是见识了,佩服佩服。” “含辛茹苦这个词可以,是俺家大壮教的。” “举着桌子对着眉毛……让你读书,你去放牛。”无为没好气道,他可没给这位不二帮的长老留面子。 对此,牛四海只是挠头憨笑不已:“不是对着眉毛吗?” 不一会儿的功夫,果然又有一个仆人端来几碟小菜上桌,无为定睛一看,腌制的猪耳朵,切好的猪肝,这些可都是下酒的好菜。这还不打紧,还有一坛上好的佳酿,刚掀开酒盖,酒香顿时四溢,好不醉人。 这一下牛四海喝起酒来似牛饮,一大碗酒咕噜下肚后,嘴里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得意说道:“好酒好菜,好不快哉。” 春雨弄人,庭院再度下起了蒙蒙细雨,雨水无声滋润着细叶,同时也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随着最后一个饺子下肚,无为放下碗筷,端起豆浆浅尝起来。 忽然,心有所感,他猛然抬起头,向正前方望去。 一位中年男子身披皮裘,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佝偻着身体,两只手插在袖中,好似一位老农来到了自家的菜地,十分随意。 那人渐渐走进,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若是一番度量,发现他每一脚迈出距离也是相同,明明才不过数丈的长度,那人却足足花了近小半盏茶的功夫。 无为仰着头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喝着豆浆。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牛四海率先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中年男子嘴巴翕动三两下,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豆浆不错。” 无为回答道:“在洛阳城将这铺子张罗起来,还能开十几年,它自然称得上不错。可再好的东西,天天吃,也是会腻的。最后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不值得称赞。” “我今天没吃早饭。” 牛四海热情好客,赶忙说道:“那感情好呀,老苟,来陪我喝一杯。俺老牛这里好酒好菜都有呢。” 苟姓本就少见,而被人称为老苟,很容易被人误会成是老狗,是一条上了年纪的老狗,这是一种辱骂。 在整个洛阳城,若是有人敢这样称呼中年男子,恐怕会有一番灾祸降临。 可牛四海将那两个字说得这么自然,中年男子知晓牛四海脾气使然,也不见怪,指了指无为所在,缓缓说道:“我想要他手里那碗。” 这里牛四海可看不懂了,说道:“老苟,这桌上豆浆还有一碗,你要是觉得不新鲜,我叫下人去买些来就是了。何必争一碗豆浆呢?” “我只要他那碗。” “虽然当年我们做过一些买卖,有些淡薄交情,可我不打算给你。” 听着无为这般说话,牛四海一拍脑袋,原来两人在谈事情呢。 “你果然没有变。”男子缓缓入席,坐在无为正对面。 中年男子说话没有丝毫迟疑,习惯了发号司令的他,语气无比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 最后那一句话,好似一块棺材盖,给无为做了定论。 “这一点,我很庆幸。” “那你更应该清楚,你当年错过了怎样的一个机会?” 无为怔怔问道:“难道我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中年男子反问道:“你说呢?” 雨声渐大,哗哗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那墙角的细竹也有些让人看不清了。 中年男子再度开口道:“虽然不讨人喜欢,好在你有些小聪明。” “这一点,我很清楚。” “你总是比其他人都要自信。” “这一点,我很喜欢。” 中年男子一声冷笑,说道:“这一次,你的眉间杀意不在。” 无为咧嘴一笑,说道:“我来洛阳,不是为了杀人。” 中年男子感叹说道:“那太可惜了。方公子。” “苟长老,你也不必在我这个无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 四海九疆可称大,牛与狗不可分也。 这句诗里说的正是两人,一者正是牛四海,另一个则是无为面前这个略显瘦弱的老人,苟九疆。 苟长老鬓角斑白,早已不再年轻,而方公子尤为老成,胜过当年。 二人的机锋交错,竟是谁也不肯让半步。 兴许是想到了某件有趣的事,苟长老玩味一笑,说道:“我听说,那个叫杨五郎的年轻人活不过十五。” 无为问道:“听谁说?” “听十五的月亮说的。” 无为默然,若是杨五郎死在十五的夜晚,那么十五夜的月亮与星辰都是见证,至于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恐怕也不算什么新闻了,毕竟洛阳城里,哪天不得见几副棺材。 无为道:“我和他算不上朋友。” “相识一场,一路相伴,同进洛阳,”苟长老一顿,“也不算可怜。” 无为说道:“我听人说,他将活着走出了洛阳。” 苟长老来了兴致,问道:“哦,你又是听谁说的?” 无为将手放在嘴边,故作神秘,低声说道:“他自己和我说的。你别告诉其他人呀。” “你果然还是一样的让人讨厌呢。方公子。” “谁说不是呢?苟长老。” 说完,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大雨不能留人,雨停之后,苟长老也就离开了别院。 牛四海对于这种打机锋的事向来不擅长,那个与他齐名的苟长老来此,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所图。 至于苟长老与无为两人的交锋如何,他也懒得去想,按照那离去的人的身影,想必自家兄弟没有落下风。 “智囊者,才经文武,气荩华夷,算尽洛阳大小事。” “兄弟,你也听说过这话?”牛四海吃兴正起,又夹了一块猪耳朵咽下。 无为知晓不二帮能立足洛阳之颠,身为武痴的牛四海可谓居功甚伟。可瞧着面前这个满嘴油污,胡子邋遢的男人,他很难将他和那位伟岸的身影联系在一起,他有些嫌弃道:“牛大哥,你看看人家的气质修养,明明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再看看你这个长老,整天就是种田锄菜,养花除草,你对得起你那句评语么?” 自从无为来此院子之后,牛四海再也没有嚷嚷着去铲除铁沙帮,学着无为开辟了一处菜园子,专心打理了起来,美其名曰打磨心性。 “咋了?评语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牛四海不以为意道。 “武痴者,手持双斧,开山断岳,问洛阳哪有敌手?你这哪里有什么无敌的样子呀?”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说着,牛四海起身,将右手自然放在无为身上。 无为眉毛一挑,身子往后一躲,说道:“果然是牛和狗不可分也呢。一个德行,都想要别人帮你们擦屁股。” 听了这话,牛四海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收回右手,用手将嘴角一擦之后,然后双手轻拍数下,最后随意在衣裳上一抹,不多时,那件暗紫色的袍子变得发亮起来,胸前好一块斑斓之状。 无为正色道:“大方别院的事,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你们那个小公子……” 牛四海说道:“小公子还小,坏不了你的大事。” “我哪里有什么大事?” 出乎无为的意料,牛四海正经道:“在我眼里,你的事就没有小事。” 最终牛四海也没再过问,那个叫杨五郎的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因为他只认定一条,无为说的话,不会有错。 一如当年那一夜的他,以性命相托。 第77章 小院杨柳,赌坊一博 离开大方别院,走上洛阳的街道,卫正夫随着微风,一路西行,不多时便来到洛水河畔。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望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感受着洛阳一片繁华景象,久久沉默不言。 被人遗弃的滋味并不好受,恍惚间,卫正夫似乎再一次回忆起那个父亲离世的日子。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处洛阳,身后不再是那座熟悉的城,身边也不再有兄长。 他想要游荡江湖,也不想受人恩情,没曾想,他想要的自由竟是来得这么突然。 举目四望,也望不出几多景致。 于是他选择继续走路,没有任何目的,全凭自己心意,好似一缕春风,忽而在洛水河畔游曳,忽而看着风筝而走,走街串巷,不留下一丝痕迹。走得渴了,便在一口深井旁,借木瓢饮一口水,走得累了,干脆坐在一棵老树下歇息。 在一个不算繁华的巷子里,他看到了一扇简陋的木门。木门残破不足称道,木门前的女子长得也不算好看。 河畔柳树依依,院中杨树繁茂,那女子身着素衣,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坐在门槛之上,说起了书评。还有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孩童,搬着小板凳在专心听讲,时不时有人举手示意,询问女子不解之处。 卫正夫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外静静地听着那处的书评。书评说得不算精彩,却与书上的故事大不相同,以卫正夫听来,有些胡编乱造的嫌疑,不过,糊弄那些三岁小孩,还算够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门之前的女子终于将故事讲完,那几位小孩都是齐齐鼓掌,掌声之大,恨不得将手掌拍红。 女子将冰糖葫芦交给其中一个小孩,然后笑道:“今天的故事讲完啦,你们明天要早点来。” 得到冰糖葫芦的孩子们都是高兴不已,笑声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巷子。 不算热闹的小巷子里,没有人会在意卫正夫是谁。 洛阳水深城大,只是混进来一尾鱼,也没多少人会注意的。 这些天,卫正夫平静而享受地听着那些胡编的故事,没有给出任何评价。 直到这一日,身上穿着的白袍早已变成了灰袍,卫正夫负手于身后,再一次来到木门之前,身上还带着些许酸臭的味道。 他漫步走近木门,对着忙碌的女子躬身行礼,说道:“小蝶姑娘,你好。” 女子名为小蝶,这是卫正夫听旁人说起的。至于姓什么,卫正夫不知道,不过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知道。 门内的女子抬起头,脸上神情有些诧异,良久之后,她回话道:“你好。” 这些天里,讲故事的女子早就注意到多了一个听客,在她看来,那人不苟言笑,更不善言语,多半是没了回家盘缠的可怜外乡人。巷子里的人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将这个男人赶走,她拒绝了这个提议。她对这个一直沉默的男子也不放在心上,偶有问起一两句,男子也只会微笑示意。 只是没有想到,今日男子居然主动和自己打起了招呼。 男子继续说道:“我叫杨五郎。” “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卫正夫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想和你学说书评。” 女子低下头,稍显局促,说道:“其实,我也不怎么会讲书评。只是远远听过那些人说的。” 一阵沉默,卫正夫诚恳说道:“你,能不能试着教我?” 这一次女子没有思考,直接摇头拒绝道:“不能。” “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女子低着头,没有回话。说书评这等事,看似简单,实则不简单呐。别看那些说书人嘴皮子一张,立马有人喝彩不已,乖乖奉上铜板来。而女子还打听过,这学人家说书评得学个三年呢。 卫正夫没有离开,也没有跨过那道门槛,而是沉默地看着女子,看着女子修理有些破旧的桌腿,看着女子从井里汲水洗地,看着女子挽起袖子洗衣,看着女子淘米洗菜做饭,看着女子一个人坐在小桌旁吃饭。 女子没有邀请这个外乡人进门,因为锅里的米只够一个人;也没有多做一人的菜食,因为这段时间,洛阳的油又贵了一分。 奇妙的是,女子也没有下最后的逐客令。 隔着一道破旧的木门,男子依旧在看,女子则是在低着头吃饭。 忙碌了一上午,女子端着手的碗有些发酸,另一手的筷子落在盘子里,夹起两根青菜,就着米饭一起塞入嘴里,她微微发黑的脸颊鼓起。 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好似水泡从井里升起,再一次打破二人之间的沉寂。 无寄身之所可以选择住客栈,自己不会做饭也可以下馆子。常言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显然,卫正夫没有这份觉悟。 直到此时饥肠辘辘,卫正夫顿觉有些尴尬。 女子不予理会,再度夹起几根青菜入嘴。偏偏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似热水开壶盖,响个不停。 女子突然放下碗筷,起身走入屋内,再出来之时,手里竟是又多了一副碗筷。 将锅里发黄的锅巴都盛入碗里,将最后的汤汁倒入饭里,女子来到门口,将那一碗有些发绿的米饭递给杨五郎,说道:“吃了这碗饭,你就快些走。我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 卫正夫看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女子,又看了看那只有数个细小缺口的大碗,抿了抿嘴唇,终于是接了过来。 卫正夫吃饭的速度很慢,一口饭咀嚼十数下才咽下肚。女子看在眼中,不忍又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个讲究人。 等到他吃完,那女子早已开始清扫起那个天井小院,卫正夫迈步走进小院,将大碗轻轻放在小桌之上,认真说道:“我会报答你的。” 女子抬起头,刚要开口说话,神情突然一变,惊道:“谁让你进来的?” 卫正夫看着女子慌张的神情,立马反应了过来,自己这般不问自闯,着实有些唐突,他赶忙说道:“姑娘别慌,我马上出去就是。” 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之际,却发现肩头之上不知不觉中多了一只大手。 “小蝶姐,你真是胆子不小呀。” 女子急忙说道:“你让他走,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个要饭的。” 卫正夫转过身去,发现那是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壮汉,壮汉脸上肌肉横飞,还有几道颇为瘆人的伤疤,使他看上去更加凶狠。 “要饭的?”壮汉眼神里打量着卫正夫,啧啧道:“我看他好像是个公子哥,身上可能有不少宝贝呢。” 那女子一把上前,拍在那壮汉的手背之上,说道:“这件事与他无关,你快放手。放手呀。” “川老大早就有言在先,除我之外,若是有其他男子胆敢走近这院门,就要我打断他的狗腿。” “川老大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我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说罢,那壮汉目露凶光,径直一脚踢出,狠狠地揣在卫正夫的膝盖之上。 膝盖乃是人体关节处,寻常书生受此一脚,怕是会遭罪不已。 这一脚力度颇大,壮汉自信一脚下去,便是土墙也会踢塌大半,若是落在这位公子哥身上,定要他遭殃。 卫正夫微一用力,就将按在肩头那只大手给震开。 光头壮汉突遭变故,只觉左手一股巨力传来,他一个踉跄,整个身子猛地朝后倒去,失去平衡之后,那一脚也就失去了该有的威力。 “真他娘的邪门。” 在光头壮汉看来,面前这位书生明明丝毫未动,自己却险些跌倒在地。 小蝶姑娘立马上前,一把扶起了光头壮汉,说道:“刘二,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我今天才拖的地。” 光头壮汉低头望去,发现正如小蝶所言,自己方才所站之处,正是一块潮湿的石板。 这样一来,方才的古怪就有了解释。光头壮汉随意拍了拍双手,起身之后,四下张望,却发现没了那人踪影。 “我不管,小蝶姐,今天你不给我一两银子,这件事我要报给川老大听。” ······ 坐在木门之前,卫正夫讲起了评书,他自幼读书不少,对书上的故事也记得十分清楚。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讲故事这件事并不简单。他的故事并不有趣,诸如开头结尾也是一般寡淡,诸如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到头终有报等文绉绉的句子也不时出现! 一株大榕树之下,街坊们来得不多,散乱坐在卫正夫四周! 春日里的阳光不算毒辣,照在人身上更是舒坦!有些大人干脆摆开了架势,往木板上一躺,美美睡去!还有些老太太则是摆起龙门阵,有说有笑。相比之下,小孩子确实最安静的,他们听得入神,一动不动,嘴里也被糖葫芦塞得满满的! 随着最后一句“且听下回分解”,今日的故事终于落幕。 卫正夫有些茫然了,他看了看脚下的阳光,在看了看身旁的石板,发现今日的收成,依旧如常,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没有想象中的满堂喝彩,更没有被银子砸中的幸福感与成就感,卫正夫干脆也盘腿坐在榕树之下,怔怔出神! 远处,一位女子脚步轻快,手里端着一大一小两个青色瓷碗,放在石板之上。 “小心些,有点烫!”女子将碗放下走,立马用手机去捏自己耳垂,嘴里还不忘出言提醒道。 春风有兴,戏弄女子额间碎发,也不知拨乱几多人心弦。 卫正夫不用眼睛去看,只一端起碗,闻着熟悉的茴香味,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 这等吃相,与前几日可大不相同,因为女子曾说过,茴香面一旦凉了,就不好吃了。 只是,这一次,卫正夫才动筷子,神情忽然一窒,然后回头去,愣愣地看着女子,碗中赫然卧着一个荷包蛋。 卫正夫清楚记得,女子家里不曾养鸡,因为她便是养了,鸡也很快会被人拿去抵债。没有养鸡,想吃鸡蛋,那就只有用钱去买。 “鸡蛋是隔壁王婶给我的,本来有两个,我开始弄饭的时候,忍不住自己先吃了一个。你讲了一天,也累了,赶紧吃!” 瞧着卫正夫满足的神情,女子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可没多久,卫正夫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你在发愁?”卫正夫问道。 “我没什么好发愁的!我曾听巷子里的老人说过,船到了桥头,自然有办法的。”女子稍一停顿,沉默片刻,开口提议道:“吃完了这顿饭,你就离开!” “嗯。”卫正夫随意一答,反应过来之后,又再次瞪大了眼睛。 只这一顿饭的功夫,他又要开始流浪,他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今日眼神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愠怒。 卫正夫嘬了一筷子面条,低头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来了吗?” 柳小蝶将筷子放下,正色道:“杨大哥,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要是因为我的一顿饭,害你丢了性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受的!” “你欠了他们多少钱?”卫正夫再度发问道。 柳小蝶再度沉默,似不愿提起这等欠钱的事来。 “杨大哥,第一次见你,从你的穿衣打扮,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小的老百姓,这两天听你说起评书来,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你是读过书的,我和你终归不是一类人,评书里的江湖大侠才会行侠仗义,读书人可都是要考取功名,万万不会管他人家闲事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你!” “没有谁欺负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命苦!”柳小蝶的眼泪划过嘴角,她别过头去,不让男子看到。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卫正夫再次提问,可惜依旧没有得到柳小蝶的答案! 因为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就连家里的碗筷也一同舍弃掉,只留卫正夫一人在原地,风中静默。 “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有了问题就要去找寻答案,卫正夫略微一低头,看着碗底的油花,沉思片刻之后,脑海中立马浮现一个壮汉的身影来。 城西某一处赌坊内,一张长桌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桌上铺着一张满是污秽的布,上面不仅有人的汗水唾液,还有几抹暗红色的血迹,可这些丝毫不影响人群的疯狂。 他们无一不目露贪婪之色,手中拿着银子银票,紧紧盯着桌子正前方。 赤裸着胳膊的男子手持两个瓷碗,不停摇晃,嘴里更是嚷嚷着:“都别愣着呀,赶紧下注呀,买中一赔二,机会大大的,银子多多呀。童叟无欺呀。” “买定离手呀!” 男子一脚踩着长条木凳,随着瓷碗哐当一声落在桌上,他将手叉在腰上,目光炙热地盯着眼前的人群。 “开,豹子,通吃!” “真他娘的邪门,今天竟然碰到了两把豹子!” “干…你娘的,这下赔光了!” 赌徒开始抱怨起来自己的运气不好,有一些赌徒输得精光才不甘离场,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则是找上赌场老板借钱。 男子接着玩了两把,便从庄家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最后一把运气不好,竟然只摇了个九点,少赚了许多银子。 有些赌徒意犹未尽,说道:“川老大,再来一把,刚来你这赚了一点。” 一旁立马有人附和道:“是呀,川老大,再来耍一把。” 男子摇了摇头,嘴里不忘客气点:“今天实在是家里有点事,兄弟几个先玩着,恕不奉陪了!” 赌坊里共有八张桌子,玩法各异。而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未曾安静下来的喧闹,无不在诉说着此处的繁华! 时不时就有输光了的人被清了出去,还有一些个闹事的泼皮无赖被打发走。男子缓缓放下袖子,随意瞟了一眼账本,便性质缺缺地走出了账房! 经营了赌坊多年,他深深明白,这是个残忍之至的屠宰场。只要你进了这个赌坊,就没有任何好结果。 恰在此时,他刚要出门,立马有手下上前通报。 “川老大,有点子扎手。” 被叫做川老大的男子没有任何惊讶,能在洛阳城里经营一座赌坊,哪怕是小小的赌坊,也算是见多了风雨。 只是,今天来的人,在他看来,有些不一样。 那人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质,混不似泼皮无赖,若是来踢馆,也不该派这样一个人来,因为他和赌坊的气质格格不入,更像一位教书先生。 “川老大……” 光头壮汉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不用慌张:“赌坊的门既然大开着,来者是客。只是,小兄弟,能把我手下给放了么?” 本来被人擒来,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偏偏自家老大不计较这些,那泼皮刘二只觉一阵感动,复又愧疚一番。 “柳小蝶欠了你们多少钱?”来人开门见山说道。 川老大一招手,唤来了账房先生,只是片刻等待,那账房先生翻来账簿,给出了答案:“这个月,连本带利,已经到了三百一十二两六钱!” 寻常百姓,三口之家,一两多银子便可度日。这三百多两银子,对于一个无弱女子来说,可谓是数额巨大,几乎是不可偿还清的。 “她欠的钱,我来还!” 川老大微微一笑,不解问道:“你和她什么关系?依我所知,她那个赌鬼父亲死后,这世上,她就再没有亲人了。” “我吃了她几顿饭,还她的钱,是应该的。” 就在一众赌坊的小弟纳闷,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如此珍贵之时,川老大拍手叫好:“知恩图报,是个汉子。” 紧接着,他将手放在耳边,拍了三下巴掌,立马有下人拿着红木托盘上前而来。 “这是有白银五十两,你且收下,我们权当交个朋友!” 这时,他一众手下又摸不着头脑了,自家川老大虽说是出了名的仗义,可那只是对自家兄弟呀,怎么会对一个外人也是如此?有的则想,到底是各种原因让川老大对这人刮目相看呢? “我是来还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卫正夫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赌坊里,却引来诸多人的嘲笑! “给脸不要脸,你算个什么东西?” “川老大,这件事你交给我,我替你收拾这个不识相的东西!” 不出意外,川老大手下就有人叫嚣不已。 川老大脸上的笑意更浓,对于年轻人的表现,他没有丝毫意外。 行走江湖,讲究个气势。可要想时刻保持不低头,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赌一把!你意下如何?” “如果我赢了呢?”卫正夫问道。 “小蝶的账一笔勾销,这五十两银子你也一并带走!”川老大笑道,“可要是阁下输了呢?” “我现在身上没有钱。”卫正夫随即抬头道,“不过,我不可能输!” 闻言,川老大面色一冷,寒声道:“阁下莫非想空手套白狼?这等买卖,不合洛阳城里的规矩!我赌坊是绝不会做的!哪怕阁下本事再大,能烧了我这赌坊,杀了我这赌坊数十人,那小蝶姑娘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阁下是绝对走不出这洛阳城的!” 卫正夫略微思索,再度开口道:“那依你所言!” “很简单,我只要阁下留下右手,然后被我打断双腿,爬出这赌坊!” “成交。”这一次,卫正夫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整个赌坊布局十分简单,比起大堂,内堂自然要安静得多,环境也要文雅得多! 可此时桌上的东西,与文雅二字可着实搭不上边! 那是一对金碗,金碗之中还有三颗铜质骰子! 川老大冷冷地看着年前的年轻人,笑意不减。早些年他就听说过,江湖不乏绝顶高手,能轻易击碎普通骰子!前几年,他也确实碰到过那般狠人!最后那场赌局,他也只能愿赌服输! 之后他冥思苦想,费了好多时间与精力,请人打造了这么一对赌具。 这可是黄铜做的骰子,哪怕是洛阳城的顶尖高手,都没法轻易将它们震碎!更何况是隔着那只金碗呢? 而排除了这一方面的可能性,试问,有几多江湖高手会向他们这些赌徒一样,耗费数十年的时间在赌博一道呢!又有几个江湖高手能说在赌桌上面稳赢自己呢? 答案是否定的。 川老大轻轻金碗盖上,摇晃起来,三颗骰子在金碗内旋转,发出一阵阵悦耳动听的撞击声音! 随着哐当一声,骰子停止了运动,金碗被人拿开,露出了三颗金闪闪的骰子。 没有任何意外,听着手底下人的欢呼,川老大笑容满面,三颗骰子的点数均是一点,是所有点数中最小的三点。换而言之,他已经胜券在握。 “请。”川老大一伸手,发出了邀请。 “要是我将这三个骰子都摇碎咯,是不是一点都不算?”卫正夫正色问道。 川老大哈哈大笑,果然如他所想,江湖高手在赌博一道,只会投机取巧。 可问题在于这是个黄铜骰子,他不信有人能把骰子震碎,或者说,他不信面前年轻人的实力超过了顶尖高手之列! “当然可以,一点都不算!”川老大点头说道,不忘在心里加一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那就好。”说罢,卫正夫的双手摸向了那只金碗,发现入手异常沉重。 卫家曾有训诫,严禁弟子沉迷赌博。事实上,今天是卫正夫第一次来到赌坊,换而言之,今日也是他第一次玩起骰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要凭借体内的气机将骰子震碎或者摇碎! 只是轻轻将碗摇晃三下,卫正夫便停止了手中动作,他双手负后,抬头说道:“好了,柳小蝶欠你的钱两清了。”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再去看他那副洒脱模样,可以说赚足了人眼球。 可川老大不打算成全卫正夫的风范,走到他身前,问道:“小兄弟,你想好了?三百多两银子事小,你的右手可不是玩笑!” “是三百一十二两六钱!”卫正夫纠正道,“我也不会拿自己右手开玩笑的!” 金碗被川老大无情打开,他要做的是给两人的赌局做个了断,也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些教训。 下一刻,川老大瞪大了眼睛,一个无比惊讶的声音骤然响起! “怎么会这样?” 之间三颗铜质的骰子身上布满裂痕,好似被人用铁锤敲击了千万次。 同样惊讶的还有卫正夫,不过看着碗中骰子的点数,他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萎靡,好似一个泄了气的气球。 三颗骰子点数分明,加起来足足有九点之多。 第一次作为赌徒,卫正夫也有赌徒的觉悟。所谓愿赌服输,他坦然将右手放在桌上,淡然道:“是我输了,你拿刀来取!” 川老大则是一掌拍在卫正夫的肩膀上,玩笑道:“方才不过游戏一场,小兄弟何必当真呢。” 卫正夫一脸正经,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意味,说道:“愿赌服输,你不必多言。你若不来取,我自己将手断了给你便是!” 川老大赶忙一手拉住卫正夫,劝说道:“兄弟,兄弟,我的好兄弟,你别冲动啊!方才我不过是与你开玩笑呢。” 卫正夫看着焦急的川老大,一时有些困惑。 他不明白这川老大明明已经赢了,为何还这般在意自己的死活? 也不知到底是谁赢了这场赌局。 进了赌坊,高明的赌徒总是只赢一些小钱,换得自己的平安离去。 可似卫正夫这般,赢了钱,还神情苦闷的端着五十两银子出门的,着实少见。 “小兄弟慢走呀,有空常来呀呀。”从正门出,满脸笑容地送走年轻人,川老大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门口的赌坊一众打手都摸不清头脑,心里想着自家老大何时转了性,输了钱竟是喜笑颜开。 赌坊外的人群也都见到无比怪异的一幕,输了钱的赌坊老板满脸容光,赢了钱的赌徒满是不喜。 那泼皮刘二问道:“老大,莫非是你输给了那小子?” 川老大眼神一寒,使得泼皮刘二打了个寒颤。 “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再度走回内厅,川老大坐在木椅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年轻人碗中的三颗骰子自然不会凭空消失,也没有化作齑粉。 可是每一颗骰子都变了形状,当中更有一颗骰子表面满是裂痕。轻轻一捏就要裂开,骰子的点数也有些模糊,不过,可以确定的,当时三颗骰子的点子是超过了三点的。所以那个年轻人自愿认输。 “这是顶尖高手可以做到的?” 不是顶尖高手的他,一时找不到答案。 三百多两银子是小事,柳小蝶那个妮子也是小事,比起自己的性命来,这些都微不足道,可要是和那个年轻人的右手比起来,他又觉得自己的小命也不值一提了。 这样的高手早已不在他认识的范畴内,就像天上的苍鹰与地上的蝼蚁,今日之后,两人的天地注定再无交集。 真要了那个年轻人的右手,天知道他背后的势力如何?万一是哪个宗门的得意弟子,万一是哪个势力的子弟?川老大不敢胡乱猜测!可他知道,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与可能性,为了数百两银子而要这样一个高手的右手,他犯下的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等待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与祸患!甚至一个不小心,是会家灭人亡的。 他的日子不算安逸,他的野心也不大,替自己儿子讨个好媳妇,保住自己这家小小的赌坊,已经是不容易。 他有预感,今天这件事将是他此生做得最为正确的决定! “小蝶这妮子,好大的福气呀。” 洛阳城虎踞龙盘,可没有谁会愿意去轻易得罪一个绝顶高手! 川老大将三颗变形的骰子捏在手中,轻轻把玩,他嘴里哼着小曲,迈出了赌坊!他决定今儿个就去对门李员外家提亲,好让那个小兔崽子死了心! 这个念头方一兴起,他手中那颗满是裂痕的骰子终于散裂开来,好似在表示对川老大的肯定! “走,刘二,随我去隔壁张老家里提亲!” 泼皮刘二纳闷道:“老大,不是说小川少爷不喜欢人家姑娘吗?” “废话什么,婚姻大事岂能让那混小子胡来!” 想着自家老大分明是输得多了,不甘心了,泼皮刘二悻悻然,不敢再多言,生怕自己遭殃。 “对了,从今以后,不准去找小蝶姑娘的麻烦。” 泼皮刘二忙不迭点头,毕竟那位书生的厉害,他可是见识过的。想起那个巷子里的故事,他的右手手腕仍隐隐作痛。 第78章 入局 菜市场里一片吵闹嘈杂,卫正夫静静地看着柳小蝶与人讨价还价,不多时,柳小蝶付过铜板,又往卫正夫胸前竹篮里扔进一斤牛肉。 从小贩手里讨得便宜的柳小蝶心满意足,拍了拍手,得意说道:“杨少爷,今天我好好下厨,好好慰劳慰劳一下你。” 卫正夫瞧着身前堆得满满的竹篮,里面不仅有萝卜白菜土豆,还有些用来煮汤的排骨肌肉,更是有一些菜,他根本说不上来名字。竹篮说不上干净,是从菜摊小贩处借得,外面还有些黑色的污渍,多番擦拭之下,使得他本就发黑的袖子变得发亮。 事实上,自那日卫正夫从赌坊赢了许多银两之后,柳小蝶的生活便有了很大改变。没了那压得人透不过气的赌债,柳小蝶的笑容也变得多了起来。 当然,更值得说道的是,卫正夫终于有了一个容身之所。别多想,只是两块门板拼凑起来的一张简易小床,供卫正夫睡在门外走廊处。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堂堂的卫家公子说了一天的书评,竟然一下子赚来了百十个铜板。 柳小蝶在前面走,脚步轻快,卫正夫抱着竹篮跟在后面,紧紧跟随。 然后,柳小蝶从酒楼里出来,怀中抱着一个酒坛,闻着淡淡的香味,看了一眼身旁的卫正夫,说道:“哎呀,这酒可不便宜,足足要一两银子呢。” 卫正夫说道:“那你今天要多喝两杯。” 柳小蝶脸色一红,急忙道:“我可没说过我要喝酒,这酒是给你喝的。” “哦,是吗?多谢。”卫正夫讷讷说道。 这般谈话自然是让人无话可接,于是一路无话,两人穿过人群,静静走回到巷子中。 柳小蝶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说书的水平,别说糊弄老头老太太,就连骗过三岁小孩都够呛。可偏偏身后的男子每次听得那般津津有味。 她早先认为男子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可一想到自己一般模样,也就很快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就是那日一碗汤淘饭,也不过是可怜之举。 对于身后名叫杨五郎的男子,自己只知道他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虽然隐隐能猜出他身份不一般,约莫是个落魄书生,可哪个落魄书生能从川老大的手里赢得那么多的银子呢?而那日泼皮刘二来家里送信,又是那样的客气态度? 于是乎,她对男子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至于男子送来的那些银子,她可一分都不敢动,都锁在家里的柜子。因为她从小就清楚,有些钱是不能要的,有些事也是不能轻易点头的。 那一夜下着大雨,杨五郎躺在木板之上,睡在门外走廊处,那一夜她翻来覆去,分明未合眼,一个弱女子,怀中揣着一把菜刀,听着雨声到天亮。 细雨微微,润物而湿鬓发。 柳小蝶抬头,发现头顶是一片灰色,再回首,发现是男子将袖子遮在自己头顶。 以身遮风,以袖避雨,恍惚间,柳小蝶的身子紧紧靠在卫正夫一侧。 “杨大哥,你好像有心事?”柳小蝶试探性问道。 “我要离开了。” 只见柳小蝶手臂一松,怀中那个酒坛落地,酒水哗的洒了一地。 她赶忙蹲下身去,却发现哪里还有补救的余地。酒水流入地面,泥土贪婪地吞噬着酒水。 “是你家人来信了吗?”柳小蝶缓缓起身,眼睛微微红润,似乎是在责怪自己如此不小心。 卫正夫轻轻嗯了一声,却不再继续解释。 今日说书的效果说不上好,只是那人上来打赏之时,给自己带了一个口信,信息很简单,也只有两句话:有人要杀你,信不信随你。 方才买菜之时,他就已经察觉到几个异常打量自己的眼神,哪怕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人跟着。 这由不得他不信。当天在大方别院内,开罪了不二帮的公子,如今被人追杀,也是正常。可若是连累了身前的女子,他会抱憾终生。 默默地将竹篮放在地上,卫正夫转身之后,柔声说道:“小蝶姑娘,认识你很高兴。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 柳小蝶猛地一下抓住了男子的衣袖,声音哽咽说道:“你还不能走。” “时间来不及了,小蝶姑娘,请你放手。”卫正夫不打算回头,他不忍去看那张哭红了双眼的俏脸。 “我知道,我说的故事根本不好听,我长得也一点不好看,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声音有些大声,带着些许倔强。 卫正夫正色道:“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乃是我辈义不容辞之所在。” “那个人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难道你……你真的……对我……” 卫正夫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日的一饭之恩,我自然当有所报答。若是让姑娘有其他想法,我很抱歉。” 女子彻底瘫坐在地,终于哭得梨花带雨。 …… 亭台之下,石桌一旁,两人对坐。 看着对面的男子摆弄着棋盘,无为问道:“不知今天苟长老请我到此,有何事?” 苟九疆手执黑子,说道:“也没别的意思,方公子,今天我想和你下一盘棋。” “不必了,我今天手气不好。”无为摆了摆手道。 苟九疆不解问道:“下棋要什么手气?” 无为微微一笑,盯着苟九疆的眼睛,说道:“手气不好,那就意味着手的运气不好。这棋局还未开始,你就已经执黑,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苟九疆一愣,反问道:“那方公子想要如何?当年你也不是如此行事吗?” “当年我不过是一孩童,不过在关老帮主面前讨了几分便宜,落了你几分面子,你便计较到今日,苟长老,你可是体面人呀,万万不能如此斤斤计较。” 苟九疆冷哼一声,说道:“说得轻巧,那是几分便宜吗?当年我天涯帮本有吞并洛阳其他大小帮派的雄心壮志与实力,岂料被你这黄口小儿生生害得今日这般地步?老帮主改天涯为不二,险些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二人今日谈话,若是稍有泄露,势必在洛阳引起一片轩然大波。任谁也想不到,当年天涯帮帮主关季山之举,竟然是因为一个小孩。 回想起当日,一个青衫孩童来到天涯帮总坛,面对着不可一世的关季山与气焰嚣张的众位长老,表现得不卑不亢,神态自若,更是与关季山进行了一场惊世豪赌。 身为罪魁祸首的无为可没有这份觉悟,干脆端起一杯茶来,小酌一口,然后缓缓说道:“苟长老,当初你派人追杀我,我可还没找你算账呢?” “或许,今日我一样可以杀你。”苟九疆眼中杀气迸发,手中黑子落在天元处。 无为丝毫不慌,叹了一口气,玩笑说道:“苟长老,难道你忘了吗?眼神是不能吃人,更不能杀人的。你若真想杀我,还请多找些人来。” 苟九疆瞥了瞥嘴,不忘嘲讽道:“身旁跟着个小丫头,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无为挑了挑眉,说道:“唉,苟长老,这话你说错了,当年我就曾告诉过你,我是知道天有多高的。” 苟九疆一时有些痴了,感慨道:“对呀,当日不就是你说,关帮主与天同高,与日同辉,与地同寿,使得他老人家龙颜大悦,才中了你的诡计吗?” “关帮主他老人家人还好吗?” “不劳方公子挂念,他老人家修身养性,含饴弄孙,开心得很呐。”苟九疆放下棋子,干脆站起身来。 “含饴弄孙没什么不好,总比整天打打杀杀强一些。” “对呀,一旦人的志气消磨殆尽,这一生也就如此过去了。”苟九疆的声音越发低沉,语气却稍显柔和,饶是如此,嗓子依旧显得嘶哑,“方公子,你知道吗?当年之事后,我曾向天机阁打听你的身世,这些年我也在试着不断找寻你的下落。”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无为来了兴趣,干脆也站起身来问道,“那苟长老可有收获?” 今日选择在半山腰中相会,苟九疆自然是做足了安排,可惜面前之人迟迟不肯落子,他也颇有些无奈。 一向神通广大的天机阁,竟然也没办法给他答案。换而言之,这位方公子的身份,只能用神秘两个字来概括。至于打听方公子的下落,更是石沉大海。 他长舒一口气,指了指山间迷蒙的白色雾气,问道:“方公子,你看,此时我们位在半山腰,山中云气蒸绕,雾气氤氲,这下山的路,你还能看得清楚吗?” “苟长老,恐怕你问错人了。作为一个初次来此的外地人,我对这里的山路并不熟悉,此时云雾遮山,我也是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呢?” 苟九疆补充道:“有些,看不清楚路,也就意味着你下不了山。” “我若要下山,不管那里是什么云气还是雾气,也不管能不能看得清楚路,我只知道一点,其实大山里本没有路,只不过这上下山的樵夫走卒多了,才有了这些小路。换而言之,凡是我心所向往之地,路便在脚下。不知道这个答案,苟长老满意否?” 苟九疆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若是那个叫清净的女子没有夺泰山剑的实力,我很好奇,你的最后手会在哪里?” 无为反问道:“苟长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一人独闯天涯帮,依仗的到底是何物呢?” 这个问题,苟九疆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一个稚子小儿,只身闯入龙潭虎穴,依仗的是什么呀?胆量?机警?还是谋略?他事后一一推演,发现这些都不能算。 料想方无为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答案,而似这等问题,可能注定没有答案。苟九疆虽然不忿于当年老帮主的所作所为,可作为洛阳数一的大帮,焉能言而无信? 雨渐渐歇,山气不散,随着日落却更显缥缈,苟九疆的神情恍惚,眼睛也不知落在何处。显然,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 无为率先打破沉默,说道:“苟长老,不必再多想了。这时代变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苟九疆回过神来,双手负后,毫不示弱说道:“时代虽然变了,可洛阳这片天,依旧是不二帮的天。” 无为呵呵一笑,说道:“难怪你们不二帮不想要这片天下雨,今天就能不下雨了吗?”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想和你多争辩。不过,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方公子。” 无为问道:“什么大事值得苟长老如此慎重提醒?” 苟九疆说道:“今日是十五。” 无为试探说道:“苟长老是想说,天微雨,风微斜,正好杀人,对吗?” 苟九疆笑道:“如今我越发确信,和聪明人说话,是件畅快之事。” 无为问道:“不知道苟长老开出的是什么价码?” 苟九疆答道:“悬赏三十金,入不二帮,可一队之长。” “既然如此,那我祝愿苟长老心想事成了。” 此时,只见一身穿灰色人行色匆匆,上山而来,低头跪倒在苟九疆身前,大声道:“大长老,属下有事禀告。” 苟九疆沉声道:“此处无外人,你且细细道来。” “我们找到那人之时,已经是那人告别柳小蝶之后。他离开小巷,我们便一路跟踪,他朝西,径直朝城门走去。” “临近城门口不过百步,有数位持剑刺客同时出手,那人为避免伤及无辜,只能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偏僻小巷处。” “我们一共不下六七十人,仗着人多,将他团团围住。随后,不断有刺客加入战斗。” “那人赤手空拳,我们也不好意思围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于是选择车轮战。” “起初只是一人上前,被那人轻而易举打败。后来则是两三人齐齐上阵,那人也是轻松应付。等到我们回过神来,身旁也没多少人站着了。” “不得已,我们只好一同出手,那人身体竟如同鬼魅,飘在半空中,最后一道强光闪过,我们就都晕了过去。” 苟九疆面带怒容,有些不忿道:“六七十人,你是说,六七十人竟然对付不了一个赤手空拳之人。” 那灰衣之人将头垂得更低,却不敢有丝毫辩解。在不二帮里,苟长老曾经说过,解释就是掩饰。而在苟长老看来,那些个刺客杀手们技不如人,败得干脆,这便是事实。 “你且继续往下说。” 灰衣之人继续说道:“小的后面醒来,发现那人最后虽然出了城,却是被一个小孩偷袭,受了不轻的伤。等到小的赶到城门口之时,发现那里还聚集了上百人,眼看那人性命危在旦夕,有一人出现,救下了他。” 苟九疆面带笑意,朝着无为问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坏我不二帮的好事?” 灰衣之人脸带苦涩,声音颤抖说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牛长老。” “眼看牛长老出马,那些刺客只能散去。最后牛长老送给那人一些金银,那人却不受,说了一句金银于我何加焉,便匆匆离去。” 苟九疆面无表情道:“好,若没有什么事,你就先下去。” 待到手底下的人走远,苟九疆一脸笑意,丝毫不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道:“方公子行事总是出人意表,或许这件事,你可以给我一个说法。” 无为咧嘴一笑,说道:“你们两个身为不二帮的两大长老,一个悬赏杀人,一个现身救人,这件事传出去,都会以为你们二人明争暗斗。如今你却还要我一个外人给个交代,你不觉得这太荒谬了吗?” “倘若我悬赏百金,誓要取那杨五郎的项上人头呢?” 苟九疆言出必行,在他看来,以区区百金,便能使得面前的方公子不愉快,他很愿意去尝试。要想击败一个对手,若是不能找到他的破绽,那便要想方设法使他露出破绽才好。 无为走近棋盘,一把掏出棋盒中的数枚白子,落地生根,堵死了那枚天元黑子的全部气口。 他一字字说道:“现在我入局了,苟长老如愿了吗?” 第79章 论资排座 牛四海善使双斧,这一点洛阳帮派大小上下人尽皆知,便是三岁小孩耍起泥人来,也会奶声奶气的说上一句,看我大斧头的威风。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搞了个赏剑大会。 这一日,盘龙山庄格外热闹,不仅大红灯笼分外喜庆,人群一阵闹哄哄,寒暄声不曾断, 身为东道主的牛四海则是无聊的打起了哈欠来。 “泰和帮长老潘猛到来。” “星罗帮长老曾勇到来。” 门口一干司仪不断报送着来此宾客的名字,对牛四海来说,这些名字有些陌生,想来是那些个帮派的后起之秀,他不在江湖走动,对这几个剑客,也着实提不起半分兴趣。 “不二帮苟长老驾到。”此次司仪声音极大,饶是人群寒暄声不断,众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牛四海得到讯息,脸带喜色,赶忙起身,出门相迎。 身为不二帮的智囊,大名鼎鼎的苟长老,上一次出席在这种场合,还是在五年前,那一次还得是关家老太太做寿之时。 而轿子高高四人抬,牛四海来到正门处,嘴里不停道谢:“老苟,真是谢谢你呀。你能来,俺老牛很高兴呀!” 苟九疆喉咙嘶哑,说道:“只怕有些人该不高兴咯。”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也没在门外多言语,苟九疆面色微冷,和牛四海并肩走进大门。 早前的人群不乏洛阳本地人士,便是一些成名高手也听说过不二帮苟长老的传闻,于是他们看到来人之后,无不起身相迎,更有不少人拱手一揖,打起来了招呼! “见过苟长老!” “见过苟长老!” 对此,双手插入袖中的苟九疆只是点头示意,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锦服,头戴玉冠,怀抱美人,好不显华贵。他见到苟九疆,忙正色道:“苟长老,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哪。” 苟九疆微微一笑:“三公子,好久不见!” 说来奇怪,这两人分明不久之前才有过照面,此时打起招呼来,真似多年不见的好友。 听得陆续又有各路宾客陆续来到山庄,牛四海随意与两人寒暄几句,便又回到厅内等待。 原来,半月前牛四海广发赏剑帖,今日正是开庄宴请众位剑客之日。日头高照,牛四海返入内堂,自有不二帮的弟子招待客人。 临近午时,有上百来位客人流水般涌到。 其中快剑施明达,双剑西良,吟风剑梁玉书,细雨剑龚安方,排浪剑韦尘等人也是先后来到。 双剑西良一拱手,说道:“梁兄,现在看来,我们洛阳城内有名的剑手一个不少,今天是全都到齐了!” 吟风剑梁玉书拱手示意,笑着说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请帖,牛长老的面子,谁敢不给呢?” 这些人中龙蛇混杂,有些剑客本就互相熟识,打起招呼来更显热情;还有一些个是有过节,只是低沉着脸不说话,好似被人欠了上百两银子。更有一些仇怨难解者,紧握着剑柄,若不是碍着牛四海的面子,怕是会立刻动起手来。 不止洛阳本地,从远处而来,也有一些个成名高手。行走江湖都讲究个脸面。将自己姿态放低,对着从未见过面的洛阳高手说声久仰,也能获得他人好感。大厅上众人自相招呼引见,霎时间喧声大作。 似这等大宴乃是洛阳近十年中难得一次的盛举,若非牛四海交友广阔,身份使然,决计难以邀到这许多江湖剑客高手的。 苟九疆与关重势可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没有在大堂停留,被牛四海安排在厢房里休息。 关重势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说道:“苟长老,上次的事,是我关重势唐突了,幸亏苟长老你及时制止,我才没有酿成大错。这里我以茶代酒,请苟长老见谅!”言罢,那关重势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也不知这位纨绔公子何时改了秉性,苟九疆神情冷漠,低声说道:“公子言重了!” 关重势笑着问道:“苟长老,今天来客可不少是在江湖上有些声名的好手。这牛长老打底想要做什么呢?” 苟九疆眼角低垂,显得有些颓靡,说道:“我要是清楚,也不会来此了!” 关重势又叹道:“这样的排场脸面,洛阳好几年都不曾有过。便是我那侄子满月酒,也不见这么大阵仗。牛长老当真是好大威风,不愧是我帮派中的顶梁柱,可真替我们不二帮长脸呢。” 苟九疆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理会关重势话语里的机锋。今日来客,有些固然在江湖上有些名声,还有一些则是其他帮派的高手,稍有不慎,局面便会失控。 若是将牛四海逼得发起疯来,讲那些个人打死打残,恐怕才合这关家三少爷的胃口。只是,这样的话,不二帮在洛阳的争斗中再难置身事外了,同时也就意味着不二帮不再掌握主动权。 关重势接着试探说道:“我听说牛长老新得了一柄名剑,十分喜爱,所以想请这些个剑客帮忙品鉴品鉴。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名剑,值得这么大的排场呢?” 苟九疆悠悠说道:“我隐隐感觉今天有大事发生,也担心那人今天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关重势安慰道:“牛大哥虽然性烈如火,可他毕竟身为不二帮的长老,自然有他的考量。苟长老不必担心。” “但愿如此。三公子,我有些倦了,想休息一会。你请便罢。”说完,苟九疆干脆闭目养神起来,浑不顾还有话说的关重势。 山庄之内,一众不二帮的帮众指挥厨夫仆役,里里外外摆满了数十桌宴席。 依照江湖的规矩,各人入席也有着一番讲究,同桌之人,都讲究个门派相当,脾气相对。若是不入流的剑客想要与顶尖高手同桌对饮,那才真是痴心妄想。 牛四海身为东道主,他端坐首席,也没人敢有异议,略显枯槁的苟九疆没能陪坐,这样一来,关家三少爷当仁不让的陪坐次席。 至于其他诸多剑客,均以入得大堂独坐一席为荣。原因无他,这番席位仅仅十二个。事实上,这般布置,稍有考虑不周,极易惹人非议。 偏偏牛四海端坐主位,安然自若,却没有半点主人的觉悟,以一手拖着下巴,另一手以手指轻轻扣打着桌面。 一众剑客高手谁也不想退让,这一席的高低,有时候也代表着今后江湖地位与脸面。众人均是想到这一节,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那些席位上。沉不住气的年轻剑客已经紧握兵刃,还有一些成名高手则是眉头紧锁。此时若是悄然退下,徒惹他人笑话。不知不觉中,此间化作无名漩涡,哪怕有人想要置身事外,又岂可得? 就在众人进退两难之时,只见一位少年闪亮登场。 那少爷身材高挑,一袭青衣锦袍,面如冠玉般雍容,黑眉修长似剑,目若含星般璀璨。 少年环顾四周,将手一抬,朗声道:“诸位前辈,稍安勿躁。在下方无为,特来为众人排忧。”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不平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娃娃?毛都没长齐…” 也有人不忿道:“这里的事,哪里轮得到你这小崽子做主了?找死不成?” 还有人附和道:“确实,人家牛长老都没说话,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出来逞什么英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场面霎时间就热闹了起来。说来奇怪,方才险些将互相争斗的众人,这时却出奇地团结一致,将枪口对准了方无为。 见到这番情景,苟九疆会心一笑,眼前更是一亮:“方公子,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呢?” 无为言语不卑不亢,再度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在江湖之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是在剑道之上颇有造诣。不然我牛大哥也不会宴请诸位。” 大哥这两个字,可以用来表示至亲兄弟的称呼,也可以表示两人关系很亲切,情同手足,还可以说得很客套。而牛大哥三个字一说出口,站立的众人人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主座的牛四海。 牛四海沉声道:“这是俺无为兄弟。”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足够表明两人关系。 牛四海接着冷哼一声,再度说道:“你们有些人应该知晓俺老牛的脾气,俺老牛把话放在这里,不给俺兄弟面子,就是不给俺老牛的面子。” 也不知是不是牛四海故意为之,这最后一句话说完,声音在拥挤的人群中飘荡,好似有了魔力,在大厅中回响。 “方公子赎罪。” “请方公子见谅。” 先前喧嚣的几人顿时神情一阵尴尬,不敢抬头去看牛四海所在,只得立马拱手致歉,悻悻然悄悄退下。 借着这一阵沉默,方无为朗声说道:“手持一柄吟风剑,手刃土匪百余人,流州一战平匪患。吟风剑梁玉书梁老前辈当有一席,请上座。” 只见人群当中走出一人,抚须笑道:“想不到当年流州行事,竟是被方公子知晓,如此,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出鞘无影,快剑无形。一柄快剑在手,战洛阳三鬼,杀二伤一。快剑施明达老前辈,也当有一席。” “方公子大才。”快剑施明达一拱手,也是翩然入座。 “细雨无声,杀人不留痕。细雨剑龚安方老前辈这些年锄强扶弱,声名无愧,该有一席。” “金沙拍浪,除恶扬善。拍浪剑韦尘老前辈当有一席。” 随着方无为一句句干净有力的话语,双剑西良等几位成名剑客也不再客气,一一入座。在场其他众人也都点头,深以为然,心中皆以为方无为行事公道。 明明才念了六七个名字,方才喧闹的人群也散去了大半。原来不知不觉中,一些存着侥幸心理的人悄然无声退下,一些存着胡搅蛮缠心思的人碍于牛四海威名,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入座。 眨眼间只剩最后三两个座位,可场间除去方无为,再无一人敢站立。 “只身赴宴,独剑救人。一剑凌霜的黄岩均前辈,请上座!” 按理来说,能在这等场合下露脸,机会尤为难得!能被牛四海奉为座上宾,传将出去,对于自己的名声也是锦上添花之好事。 可众人四处张望,迟迟不见那人身影。 已经入座的吟风剑梁玉书也是笑着附和道:“想不到凌霜剑的黄老前辈也在此,请入座一叙。” 双剑西良年纪不大,对于那一剑凌霜的名号尤为陌生,而在他的记忆中,黄岩均这个名字,他更是没有任何印象。单凭只言片语,难以让人知晓黄岩均事迹。 拍浪剑韦尘与西良向来交好,见到西良眉头紧皱,疑惑不已,他低声说道:“黄老前辈当年一剑凌霜,几乎算得上是傲视洛阳大小剑客。他虽然久不在江湖,但是他值得这一席之位。” 双剑西良眉头舒展,笑道:“能被方公子如此对待,我又岂会不知那人本事?只是,我好奇那人剑术到底如何?” 对此,拍浪剑韦尘笑而不语。剑客的傲气使然,谁也不想一个随便拿着剑的陌生人,一出来就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何况这人是风头正盛的双剑西良。 人群一阵喧哗,年轻剑客不曾听闻这个名字,更不知晓他的故事。而一些个年老剑客均诧异:这人久不在江湖活动,何以被人如此惦记? 也难怪,江湖成名易,风流总蹉跎。 在大厅某角落处,张小溪也是起身张望,眼尖如他也没能发现那人身影,他纳闷道:“奇怪,那黄前辈莫非不在此处?” 张小桥也是问起了身旁的师父,说道:“师父,你听说过这个老前辈吗?” 黄长劳低着头,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听过!” 忽听得旁人滋的一声,尤为刺耳。人群本就寂静,张小溪反应过来之时,发现自己这一桌已经是众人目光交汇处。他赶忙收起筷子,站起身就要解释。 此时老人也是抬起头来,只见那位少年公子缓缓走来,那人躬身一礼,说道:“黄岩均老前辈,你让我一阵好找。” 多年前,自从手中配剑断碎之后,他便换了名字,如今,再听人说起凌霜剑,他只觉如梦一场,恍如隔世。 见得那少年的身影真切,声音也清晰传入他耳中,黄长劳忙起身回礼:“怕是公子认错人了!老朽名叫黄长劳,可不叫什么黄岩均。” 少年走上前来,凑在黄长劳耳边,说道:“黄大叔,当年那十两银子,我至今还记得呢!” 黄长劳身子一震,眼神错愕,望着眼前的少年,久久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微微颤抖,眼神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是小方子?” 张小溪手中的筷子落地,张小桥惊得掉了下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慈祥的,与世无争的师傅,竟然也是一位成名剑客,还是了不起的有名号的高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无为牵着黄长劳的手,慢步走回正席所在,而那两个小徒弟都抬头挺胸跟在二人身后,面带笑容,那样子别提多么神气。 吟风剑的梁玉书起身,笑道:“黄老前辈,多年不见,你是风采依旧呀……” 同样,有其他入座的剑客起身相迎,纷纷拱手示意。 心有隐志,行隐于市,多年来也少有应酬。黄长劳面对此等待遇,也是淡然拱手应对:“诸位,黄长劳有礼了。” 本该是一片皆大欢喜的祥和,偏偏此时,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 “常言道,人不如旧,衣不如新。你们二人虽有旧交,可江湖代有人才出,黄老前辈已经淡出江湖,何必来争这一席之高低脸面?这么做,怕是有些不妥。” 此时,一个身形瘦削,脸长耳圆的剑客自人群中走出,他右手拿剑,双手环抱于胸前,那剑柄高过头顶,红色剑穗随风飘摇。 方无为见到来人,眉头微蹙,旋即笑道:“原来是傲雪剑汪老前辈,晚辈有礼了。” 那人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能一口说出自己的名号,心头微凛,可他敢于发言,驳主人脸面,依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手持傲雪剑的那人也不拱手,而是皮笑肉不笑道:“方公子不必多礼。按理来说,老朽实力不济,入不得这席面,本不该多嘴。可方公子如此行事不公,怕是会薄了大家脸面,使人寒了心呀。” 人群之中立马有人嘲笑道:“汪老前辈,也不用藏着掖着,你就直说,你口中的大家是不是你自己!” 也有人附和道:“也对,这寒心的怕是不止一个人。” 方无为说道:“前辈,话既然说到一半,也不必藏着掖着,令人费神多加揣测。有话不妨直说。” 傲雪剑汪志华复又问道:“方公子,我只想问,他何德何能能坐上这一席之地?若是论名声,他自然是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几乎退隐。单凭公子一句‘只身赴宴,单剑救人’,怕是不足以与众位成名剑客相提并论。若是论武功,不是我小瞧他,怕是他有些不够格。只怕连我这个无名之辈都有些不如!” 方无为冷笑道:“好一个无名之辈,好一个有些不如。原来,傲雪剑汪老前辈胸有不平之意。” “正是!”那汪志华也不避讳,沉声说道。 双剑西良则是面带冷笑,在这江湖之中,讲究个人情世故不假,可若是一个将近退隐的老家伙,仗着几分交情,就要与他同日而语,他手中的双剑绝不能答应。 吟风剑梁玉书起身,说道:“汪兄,多年不见,你是风采依旧呀。” 傲雪剑汪志华冷脸说道:“可比不得梁兄光彩,得此一席,自然春风满面。” 双剑西良也是适时劝说道:“汪老前辈,你看这不是还有些个座位吗?人家黄岩均老前辈都可以入座,您老将你这傲雪剑的名号一报,岂有不能落座的道理?” 汪志华一声冷哼,说道:“我看人家方公子压根不将我汪某放在眼里。” “怎么会呢?汪老前辈你好歹是一成名剑客,估摸着是方公子考虑欠周。”说话间,双剑西良将目光投向沉默的方无为,那架势好似在说:方公子,你给个说法。 “一番吵闹,两人劝说,再加上三言四语,博一个上座之名头。如此算计,最后独独我落下个考虑欠周的由头,失信于人。” 双剑西良心头一凛,没想到自己的一番算计竟是如此被轻易识破。若是眼前的方公子无法将傲雪剑汪志华安排妥当,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今日这眼下可有些个白首成名老剑客,他们犯起混来,可比傲雪剑还要难缠,若是汪志华就这么一闹,就能博一个座位,那么今日的宴席,他保证这方公子办不下去。 可若是不给汪志华一个座位,那么给黄岩均的座位,是否能够服众呢? 吟风剑梁玉书堆起笑脸,赶忙出言道:“我不过是寒暄一句,公子切莫误会。” “是非善恶,小子心中自有思量。多谢梁前辈的好意。” 紧接着,方无为将目光扫过傲雪剑汪志华与双剑西良,忽地一声大笑,朝着汪志华走去,缓缓道:“汪前辈,你若是想借着这么一闹,就落得一个座位,那我不妨告诉你,你是大错特错了。” 汪志华一惊,然后怒道:“后生晚辈,行事无礼,这狗屁座位,老子才不稀罕。只是,今日你论资排座,尤为不公,不给众人一个说法,别怪老子让你下不了台。” “说得好。”无为一笑,声音一顿,旋即慢声道:“只是,此间由我做主,凭什么给你一个说法!”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哗然与错愕,想不到这少年公子竟然如此狂妄,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牛四海。 这般做事,确实有一些仗势欺人的嫌疑,只怕日后行走江湖,也会徒惹诸多非议。偏偏牛四海好似置若罔闻,一阵沉默之后又是不言。 很显然,这就是他的态度,也是他的答案。 汪志华的长剑横在胸前,他愤怒道:“若是如此,老子不服,相信这里,也不止老子一人不服。你这狗屁的赏剑大会……” “不服?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服?” “若是论剑术,在座几位剑客无不是江湖顶尖高手,便是黄岩均老前辈一剑凌霜,雍州扬名之时,你还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论名声,你汪志华何曾有过好名声?去年六月你伤害无辜,劫掠银两的事,他人不知,我焉能不知?” “无名小辈,休得血口喷人。”汪志华满脸通红地呵斥道。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与我一同去天机阁求证可知。若是我冤枉你,我自愿将人头奉上。可若是你敢做不敢当,晚辈虽然武力不济,可也会设法将你人头砍下。” “小辈,休得猖狂,吃我一剑。” 汪志华一言不合,手中傲雪剑倏然出鞘。 一抹寒光微闪,那柄剑的剑锋径直朝方无为掠去! 长剑幻化出道道残影,将方无为罩在剑影之下,一时剑气呼啸,更是使得大堂之内的柱子上显出几道清晰的划痕,众人心头微凛,原来这傲雪剑到达一流高手之境。 方无为手中没有兵刃,双脚腾移,身子躲闪,霎时间长袖翻飞,称得上身形飘逸,使得那傲雪剑进招七八剑,久久无功。 见到此,在场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眼看自己剑招施展开来,竟然连对面的衣袖都不曾触及,汪志华何曾见过这等怪异的场景。他心中算计,长此以往,必将成为他人口中笑柄,于是他将心一横,一咬牙,手中长剑陡然生出一抹寒意来。 这抹寒意不同于腊月寒风,更似片片寒雪,飘飘洒洒降临人间,俨然已经达到知意境界的门槛。 不同于其他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苟九疆悠闲拿起手中的茶碗,朝牛四海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看上去你这位小兄弟,不只是嘴上功夫见长,这逃命的功夫也不差。” 牛四海只是眉头一皱,却没有任何搭话的意思。 昨晚夜间谈话,他就曾答应过方无为,今日宴席之上,他绝不会出手。 可照着这般只守不攻的情况继续下去,方无为能怎么样应付那傲雪剑呢? 突然,人群一阵惊呼,场面一下有了转机。 汪志华以剑意相逼,饶得是方无为身法巧妙,也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屋内空间毕竟狭小,渐渐地,那柄傲雪剑更是杀意尽显。 只听得方无为哎哟一声,身子向后倒去,那汪志华得势不饶人,提剑直劈。 牛四海急忙起身,张口欲言之际,却发现两人再度错开。 就在刚刚,方无为单脚着地,提起的左脚精准地踢在汪志华手腕之间,同时,他以单掌拍地,整个身子扭转,右脚倏然抬起,脚尖则是落在那汪志华的胸膛之上。 手中长剑未曾落地,只因手腕的伤势不重,而汪志华看着胸前那一抹分明的污黑,更是有些恼怒。若是那少年下重手,将自己打伤,他毫无怨言。可偏偏就是这棉花劲道,只留痕而不下力,比打他脸来得更加难受。 这样一来,胜负已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是方无为将气劲灌入脚上,那汪志华怕是会受伤不轻。 少年不仅长得俊俏,身法也算得上是上乘,下手有分寸,这便是众人对方无为的一致评价。 “来人,送客。” 方无为一手负后,也不去管有些木讷的汪志华。 江湖作为一个名利场,名来利往,几多是靠抢夺。 他汪志华本意让少年给他一个面子抑或是给少年一个教训,可惜,目前从结果来看,文质彬彬的少年似乎将他的脸面也给撕碎。 这还了得?汪志华回过神来,只觉胸中有一股无名怒火燃烧,他的眼神一变,再度扬起长剑,朝着方无为头颅砍去。 “小心!”张小桥大声提醒道。 说声迟,那声快,只见一柄短刀寒芒一闪,划破长空,掠过汪志华手臂。 汪志华一阵吃痛,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偷袭伤人,还有什么面目用剑?” 众人抬头,那少女一脸怒容,眼神凌厉,浑身英气散发。 第80章 再战泰山剑 傲雪剑落地,汪志华看了一眼那少女,一手捂住伤口,死死地盯住那位少女,说道:“原来方公子只会暗箭伤人。” 方无为哪里还肯与他再作口舌之争,他一挥衣袖,冷冷说道:“汪老先生,剑客若是连自己的剑都握不住,那便失去了说话的权力。这个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若是不想把性命丢在这里,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去。” 汪志华自知理亏,捡起地上长剑之后,拱手咬牙道:“今日之事,汪某记下了。” 方无为笑道:“那就祝愿我们后会有期了。” 看到那汪志华离开,魏清净赶忙邀功道:“无为哥哥,我厉害,我一下子就把他给弄伤了。要不是他走得早,我非得把他打吐血不可。” 对于魏清净的暗器功夫,无为可是清楚得很。对于她的这一邀功行为,无为哭笑不得。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场面变得安静了不少。毕竟不是谁都有汪志华那般武功的,也不是谁都可以在洛阳这方天地中胡作非为的。一阵寒暄之下,一众成名剑手也都静静落了座。 眼见时机成熟,无为看了一眼身边的魏清净,笑着说道:“清儿,时间不早了,将那柄名剑拿出来。” 魏清净点了点头,就要将身旁的剑匣打开之际,只听得屋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赏剑大会,又岂能少了我们剑道圣地?”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披着一件大红披风的男子昂首进屋,那人头戴一顶白玉冠,身穿一件黑红二色云纹锦袍。无为定睛一看,那人显然一对倒三角眼,鼻似鹰钩,几分阴鸷之情呼之欲出,不是上官俊还能是谁。 无为心惊的是,上官俊身后跟着一个灰衣老者,那老者身形佝偻,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令人感到压抑。 “千仞剑山上官公子来也。”老者声音颇大,偏偏那声音无比尖锐,尤为刺耳。 那上官俊也不拱手,而是将双手环在胸前,神情也是傲慢无比。 “我家少主人来此,尔等还不扫榻以待,是嫌我千仞剑山的剑不够锋利吗?” 无为可不打算给这上官俊多少面子,偏偏那吟风剑梁玉书赶忙上前,拱手校道:“在下吟风剑梁玉书,不知上官公子驾临,真是有失远迎呐。” 这么一来,便是证实了来人身份。霎时间,可怜刚刚坐热屁股的剑客,连热乎饭都没吃上一口,便又匆匆起立见礼。 “见过上官公子。” “千仞剑山的少主人果然名不虚传呐。” “公子气宇轩昂,真不愧是一代剑主呀。” 灰衣老者轻轻一挥手,说道:“诸位不用多礼,我家少主人说了,今天来只是找人要个说法。” 梁玉书立马凑近,问道:“不知是问谁要个说法,我们说不定可以帮助上官公子。” 上官俊将手一指,然后点了点,说道:“就是他们两人。” 众人循着上官俊所指一看,赫然发现,这位上官公子所指的正是方才在此间做主的方公子。 “不知他们二人所犯何错,说不定当中有些误会……” 不等梁玉书将话说完,那灰衣老人一声轻哼,冷笑道:“你是叫吟风剑梁玉书对,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做好人。误会与否,更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你若识相,就赶紧让开。” 这般翻脸不认人的做派,着实令人开了眼界。梁玉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般热诚,竟是一个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下场。他不说话,似是沉默,身子也愣在原地,悻悻然不敢有何动作。 若是乖乖退下,今日之事传出,他吟风剑梁玉书哪里还有脸面混下去,若是不退下,他拔剑之后,少不得要比试一样。可他没有把握。 就在这时,方无为的声音响起,恰好给了梁玉书一个台阶。 “梁前辈,多谢你从中斡旋,只是此事与你无关,还请你回到座位。” 那梁玉书入座之后,递给方无为一个感激的眼神,无为对此微微一笑。 “上官公子,不知你要何等说法。” 灰衣老者愤然道:“当日你们趁人之危,使用卑鄙手段,打败我家少主人,还抢走了我家少主人手中的泰山剑。这桩桩件件铁一般的事实,你们还想抵赖不成?你敢说那泰山剑此时不在你手中吗?” “不错,泰山剑此时正在我们手中。”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谁也没想到,那个传闻成为一代剑主指日可待的女子,那个接连打败剑道圣地的三位行走的女子,此时便出现在这里。 魏清净向来不习惯这等上百来人的目光洗礼。她往无为身后缩了缩,显得有些窘迫。 无为紧紧握住魏清净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灰衣老者眼神凌厉,声音越发尖锐道:“无知小辈,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等过错,得罪我家少主人,你简直是罪孽深重,死上一百次都不足惜。” “我的命可比不得老前辈,便是一次都不能死。至于罪孽深重,那就更加无从谈起了。当日我家清儿与你家上官公子比试,是光明正大赢了之后,才夺走的泰山剑。这一点,天机阁已有见证。” “我不管,任你再如何狡辩,我也只认我家公子说的。我家公子说你们罪孽深重,你们就是罪孽深重。”灰衣老者亮出手中长剑,指了指方无为,继续说道,“叫你们知道,我们千仞剑山可不能你们这些个无名之辈可以得罪的。” 这话说得实在,上百年来,剑道圣地宛若一座穿云重山,压在无数剑客的头顶,剑墓当中更是埋着不计数的剑客与长剑。千仞剑山属于剑道圣地的一支,也享受着剑道圣地的荣光。 只是,仅仅凭千仞剑山来人的一句话,就可以这般肆意妄为吗? 无为说道:“上官公子,难道你就不想说两句吗?” 上官俊的眼睛眯起,不屑说道:“哼,本大爷何必与你这将死之人多费口舌。你夺了本大爷泰山剑,已经是犯下大错。若是识相,你乖乖束手就擒,本大爷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一个干脆。” 无为又问道:“上官公子近来身体可好?” 上官俊想起受伤的那一刻,微摇了摇头,赶忙说道:“本大爷无病无灾,自然是好得很。” 无为双手一拍,笑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清儿,请上官公子再赐教一番。” 话音未落,只见一柄长剑自方无为手中射出,径直朝着上官俊所在飞去。 上官俊看得清楚,那古雅而质朴的剑鞘,正是他的泰山剑无疑。他右手一伸,然后五个手指头微微歪曲,刚好拿住了剑鞘。 只是,他来不及欢喜,魏清净也从剑匣中拿出一柄巨剑,蹭的一声,长剑出鞘,仅仅几个眨眼功夫,便已经冲到了上官俊身前。 众人看得一清二楚,那女子手中的长剑通体黝黑,说来那柄剑极其古怪,剑身长度二尺有余,宽约三四寸。要知道,长剑虽不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可大部分的剑都是三尺左右的长度,这才有了三尺青锋鸣不平的说法。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柄剑并没有剑尖,有的只是齐整得近乎一条直线的剑端。 换而言之,这是一柄没有剑锋的剑。 另一边,上官俊俯下身子来,深吸了一口气,闭眼之后再睁眼,那泰山剑便出了鞘,一时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为之一绚,一道惊鸿游影掠过。 见此情景,有些眼尖的剑客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立马惊呼出声来:“是拔剑术。” 在座的成名剑客都是摒住了呼吸,企图从这位上官公子的出手中,瞧出一些端倪。 可结果很快让他们失望了,因为他们中没有人看清楚那柄泰山剑是何时归入剑鞘,更没有人知道上官俊刺了多少剑,挥舞了多少剑。 双剑西良不由得脸色一变,额头微微冒汗,心里想着:这等难以捕捉速度的拔剑术,真的是人可以办到的吗?洛阳城中,哪怕是有快剑之称的施明达,怕是也不能够使出这般快的剑。 梁玉书则是笑容苦涩地摇了摇头,以他的见识,很容易就能知道上官俊挥了不止一剑。可哪怕是他,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挥出了多少剑。而这样的拔剑术,他自然也是战胜不了。 只听得“叮当”两声,不出意外,魏清净这一次依旧是抵挡住了拔剑术。 不等上官俊惊疑,魏清净手持清玄剑再度攻将过来。 身为千仞剑山传人的上官俊向来自视甚高,他又怎么可能会在同一个地方第二次跌倒呢? 这一次泰山剑出鞘之后并未归鞘,通体金黄的剑身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人眼前一亮。 自从上次败在魏清净手中,他回到千仞剑山之后,便开始潜心找寻克制魏清净的剑法。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一本上等秘籍。 这一次,泰山剑轻盈更皎洁,恍惚间似化作一只飞翔于九天之上的白鹤,直掠魏清净的脖颈。 以巧破重,飞鹤渡山。这便是上官俊今日敢来讨要泰山剑的自信。 可是,对面那女子面不改色,手中长剑依旧是不紧不慢,坦然以对。 “这般泰然自若模样,你当你是谁呀?”上官俊气不打一出来,杀心一起,泰山剑更加轻巧了,专攻魏清净要害之处。 魏清净自然是不惧,以厚重大剑对敌,场间顿时传来当当当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可偏偏上官俊不信邪,心中烦闷恼怒,已经是不清醒:我这烁金榜第九的名剑,你这是什么破剑?还想着与我交锋?再说了,我是千仞剑山的传人,你又是哪里来的黄毛野丫头,也敢和我置气?这一次,本公子一定要赢。 很明显,上官俊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以至于他连自己的长剑之势也不甚明了。 那金黄剑身的泰山剑每与那柄通体黝黑的重剑碰撞一次,便失去一分轻盈。而下一次,重剑的剑势好似又加了些许。 待到上官俊回过神来,山高越百重,横亘身前,白鹤哪里还能飞将出去?他手中的剑再难成势,便是在最后一次碰撞之中,震得上官俊虎口发麻。 结局也如上次一般,他想着借泰山剑震荡那重剑开来,偏偏魏清净变势而为,手中长剑化作一头纠缠不休的巨蟒,上官俊莫说借力打力,就连将手中长剑更是险些脱手而去。 下一刻,随着魏清净手腕一抖,重剑颇为灵巧一抹,轻轻点在上官俊的手腕之上,那泰山剑便哐当一声落了地。 魏清净面无表情道:“这一次,依旧是我赢了。” “咦,清儿,怎可如此无礼?” 方无为看似责备,实则走上前去,双手端着那泰山剑,对着上官俊说道:“上官公子,是我家清儿得罪了,你莫见怪。” 方无为笑容真诚,可在上官俊眼中,分明是一副小人得意的姿态。他着实看不惯这种,只觉得分外讨厌,可方才泰山剑脱手,他也不敢多喧嚣,冷冷接过长剑之后,只有一声冷哼回应。 只是上官俊没有话说,不代表他所在的千仞剑山没有话说。 灰衣老者抚须说道:“剑身二尺有余,宽约三四寸,能与泰山剑对攻十数回合,确实有可夸赞之处。若不是我家公子有伤在身,焉能容得尔等放肆?” “如此说来,倒真是我们存了侥幸。”方无为回应道。 灰衣老者单手叉腰道:“算你们识相。” 方无为问道:“看样子,前辈似乎依旧有些不服气?” “当然,主辱臣死,我家公子不愿动手,我这个作奴才的,岂能任这小娃娃再撒野?” “既然如此,清儿,你再请这位老前辈赐教。” 本来还在撒着性子的魏清净一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低声说道:“无为哥哥,这人的样子好讨厌。” “现在还不行。你下手还是轻点。” 这声音颇轻,却还是被那灰衣老者听入耳中。 灰衣老者怒斥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小辈,今天让你瞧瞧湘竹剑的厉害。” 第81章 三战告捷 听到湘竹剑的名声,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不乏成名剑客,更是包括了吟风剑梁玉书。 见此情形,双剑西良忍不住问道:“梁兄,你见多识广,这湘竹剑的名头貌似不是洛阳剑客。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呀?” “当然不是。”梁玉书看着一脸好奇的西良,继续说道,“你初涉江湖,更未外出游历,自然没见过这等奇人。” 梁玉书的眼神恍惚,似乎在脑海里里仔细回忆,最后终于汇成了一段话。 “传闻中,这人少年成名,手中湘竹剑,一夜便可杀人上百。后来人们聚拢焚烧尸体时,发现那些人的喉咙皆是被人一剑捅了个对穿,手段残忍,人皆闻风而避。他游历江湖,多与人发生争端,更是有一次一言不合之下,杀了扬州神兵殿的一位客卿长老,还抢走了那人的佩剑。” “只是没想到这人并没有死,还入了千仞剑山。” 此时,灰衣老者终于亮出了他手中的长剑,之间那柄剑上锈迹斑斑,恰似湘竹之上的泪痕点点。 “老夫名姓已经忘却,唯独此剑名为湘竹剑,剑下亡魂数百计。” 说罢,一阵风过,老人的灰袍无风自鼓,下一刻,那柄湘竹剑就来到了魏清净的喉咙前。 这一剑直刺,速度迅捷似雷电。 魏清净不敢怠慢,身子往下一蹲,手中的清玄剑转动,便与那湘竹剑搅在一处。 灰衣老者可不比上官俊,那柄锈迹斑斑的剑也比得泰山剑来得更有威胁,湘竹剑似化作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边将蛇身盘旋,又不时显露自己的獠牙。 相比之下,魏清净手中的清玄剑就要被动得多,那柄重剑也不再轻灵,只能一味采取防守之势,连带着她本人的身位也后退一丈有余。 两人过招约莫十招有余,突然,灰衣老者的湘竹剑唰唰唰刺出,三道凌厉的剑光便朝着魏清净要害处刺去。不同的是,这一次魏清净不再扭动身躯,运起清玄剑,堪堪用剑身挡住,没有多大的声响传出。那湘竹剑的剑尖恰好停在清玄剑的剑锷不远处。 借着这一剑,灰衣老者的剑势稍停,魏清净咧嘴一笑,说道:“该我出手了。” 那柄清玄剑不在愚钝,一削一划之间,掀起一阵风声,剑身好似凭风而长,增了三分长度,又涨了几分锐利。 灰衣老者有些后悔了,少女在眨眼间凝聚起来的剑势,竟可携风而至。他不明白,方才明明被自己压制得节节后退的少女,怎么会有如此不俗的剑势呢?此时,他挥舞起的湘竹剑只能暂避锋芒。 疾风一阵起,然后长风至。清玄剑携带的剑风与剑气交杂在一起,深处在当中的灰衣老者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柄湘竹剑也似一棵绿竹,咬住青山不放松。 “这风何时能停?这少女何时才肯停?”灰衣老者紧咬着牙关,任由长风蹂躏着。 那柄清玄剑就是答案,少女的气机不曾停,剑风便不会歇息。 渐渐的,他的灰袍变成飘絮,他的手臂伤痕漫步,他的脸上更有血迹点点,最令他心惊的是,那柄湘竹剑似在低吟,似在哭诉。锈迹斑斓处,也有了碎裂的征兆。 突听得一声剑气长啸,灰衣老者有些模糊的身影终于是倒飞了出去。 灰衣老者身手矫健,落地之后,身上的装扮令人发笑。不仅长袍被削去了大半,就连身上的袖子和裤脚都齐齐化成麻絮,飘散在空气中。 这副尊容,便是放在大街上,也能博得人们同情,得到几个铜板。他的脸上有着血痕,他的胡须杂乱不堪,可是他的眼神更加凌厉。 “有此实力,怪不得可以举办这个赏剑大会。小娃娃,我不想辣手摧花。现在只要你乖乖放下剑,投入我们千仞剑山,此事就此结束。相信日后我们山主也会既往不咎,还会给你天大的赏赐。” 这一番话语无疑是对魏清净的招揽,背后所隐藏的,更是对她实力的认可。 魏清净大声道:“你们果然是一些只会仗势欺人的家伙。” “不要浪费你的大好天赋。以你的气机,将来成为一代剑主,也不在话下。”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不用你这个糟老头子提醒。” 少女话语里带着傲气,眼神里满是桀骜不驯。 恍惚间,灰衣老者似看到了一些影子,他深知自己无法说通,低下头来,沉声道:“也好,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意境。” “求之不得。” 只见灰衣老者将右手剑划了一个半圆,然后双手诡异地环抱在腹部,然后长剑笔直往前方一刺。 下一刻,他的身形变得模糊,长剑陡然消失,平白生出一个绿色斑点。 山中有笋,一场雨至,破土而出,见风而长,一夜可达数丈。 其名湘竹,其身斑驳,状似泪痕,更似凡人血。 那柄锈迹斑斑的湘竹剑这一刻尽显狰狞。 那一个绿点顷刻间发芽,破土,变成了一棵野蛮生长的湘竹,直向天际,势不可挡。 竹劲可破山石,枝丫参差不齐,竹叶繁茂,飘飘撒撒,散落在空中。 在场着众人可就遭了殃,不仅身上的衣服也都被化作竹叶的外溢剑气划了个口子,还有一些个倒霉的剑客,恰好碰到了参差的枝丫,浑身是伤。 这便是意境。这便是千仞剑山的真正实力。 灰衣老者嘴角裂开,笑容灿烂,那缺了的门牙有些漏风,看着这几乎大成的剑意,他眼睛里满是陶醉。 十数年里不曾用剑,一朝出剑山,便是如此的剑意,皆是他在千仞剑山修行的缘故。哪怕过程有些不光彩,哪怕这是他生命尽头的亮光,这一切都足够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此生终于剑意大成,他哪怕是现在死了,也无所谓。 疾风呼啸,剑气幻化的竹叶狂虐。 位于首席的木桌率先遭了殃,它们离魏清净最近,或是桌子一角被无形剑气割下,或是桌子腿凭空断裂,几多剑客退散,纵然是一直安坐如山的牛四海,也不得不暂时避让。 “断岳。” 人群当中传来一声轻喝。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魏清净所在,只见她不避不让,双手张开若大鹏展翅般腾空。她神情严肃,手中巨剑似有一道银白色的流光闪烁。 起先这天地本来有无声,突然之间,空气中传来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少女手中的意境,也是那柄剑带来的威压。 而一旁的上官俊终于脸色惨白,他这才惊觉,自己之前是多么幸运,今后又是何其不幸。 仅仅一个简单的劈砍,那道流光凭空而长,锋芒之下,似一切都被斩碎。 恍惚之间,众人只觉青天白日里,大堂之中,一道闪电倏然划过。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再无风雨再无竹。 湘竹剑碎裂不知几截,散落在地,好似那一片片不甘的竹叶。 哇的一声,只见一口鲜血自灰衣老人口中吐出,他神情复杂地望着依旧淡然的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似从空谷中传来,更不带一丝情感,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对老人的怜悯。 “魏清净。” “我可以知道这道剑意的名字吗?”老人的眼眶深陷,声音中带着几分乞求。 “断岳。” “山岳都可以砍断,何况我这根老竹子……”灰衣老人长叹一口气,整个身子萎靡了下来,双手也无力地下垂,那竹子做成的剑柄终于哐当一声落了地。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世界是不缺少天才的。”他的话语低沉,因为喉咙处的鲜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只是他嘴唇一个劲地翕动,也没人想着去打断他。 “你是个天才,而我本来也可以是个天才,只不过在见识千仞剑山的山主上官阳道之后,我便不再是天才了。面对他老人家,我就连提剑的勇气都不再有。” “本该参天的竹子突然夭折,不是人力为之,这是天谴。是天要我败。” “是我的剑意没有大成,所以,这一次,依旧不是我败了,而是你胜了。”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 老人口中的鲜血顺着唇角直流,滴在有些发白的衣衫之上,他俨然也变成了一根湘竹。他眼神通红,一步步朝着上官俊走去。 上官俊看着这位眼角盈着血泪的老人,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 “少主,我并非一生下来,就是无名无姓的剑仆。我原来也是有名字的。”鲁湘子伸出有些枯槁的右手,就要去触碰上官俊的手臂。“你可知道?” “啊,你不能这样和我说话。”上官俊一声怒吼,手中的泰山剑猛然一挥。“你不过是一个老不死的剑仆,怎么能和我这样说话。” 众人一阵错愕,原来是这上官俊胡乱挥舞长剑之际,竟是砍下了这灰衣老人的手臂。 那只断臂落在地上,伤口处缓缓流出黑色的血液,好似一截竹筒落在污秽的泥土之上。 “我不怪你,我不会怪你的……” “我是千仞剑山的少主人。”上官俊喘着粗气,手中又是一剑扬起,直接穿过灰衣老者的胸膛。 老人的身体笔直向后倒去,左手不甘地向上抓去,却怎么也抓不到那道亮光。 最后,他嘴里吐出一句话来:“我的名字……叫鲁湘。” 上官俊脸上通红,收剑入鞘,竟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眼瞧他剑道圣地来人,看着他们二人落败,望着一人身死,一人败走,也为这一场造访画下一个句号。 桌子被人掀翻,注定了今日宴无好宴,已有一些个眼尖的剑客起身告辞,身为东道主的牛四海赶忙挽留,怎奈有人去意已决,牛四海也不敢多做挽留,只得扬言改日再聚,落下个好聚好散说头。 “且慢,诸位。”此时双剑西良站在大门口,双臂一展,拦住了众人去路。 “今天剑道圣地之人死在此处,我也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然则剑客诚心于剑,岂能因一些波折而逃避?” 不少人纷纷停住了脚步,止住了身形,只听得那西良继续说道:“今日赏剑大会,我猜方公子要鉴赏的便是那少女手中玄黑色的剑器。西某不才,愿为公子一番鉴别。” “不知前辈打算如何鉴别?” 西良嘿嘿一笑,说道:“剑客嘛,当然是以手中长剑说话。” 方无为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他不明白这双剑西良为何选择在这般时候发难,莫非那西良觉得自己能胜过自家清儿? “怎么?莫非公子有难言之隐?”西良又问道。 不料魏清净抢先说道:“你这人很讨厌。我不喜欢你的剑。” “嘿嘿,要是姑娘喜欢我,我才该纳闷了。”西良解释道,“我可不比你家公子,没那么大的福气。” 打断了西良的话语,无为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前辈赐教了。” 见到西良如此动作,又有不少人再度回到座位上,还有一些人甚至将凳子搬到前面来,好细细观摩一番,指不定能学到一些个名堂。既然有西良做试剑石,他们又何愁没有好戏看呢? 谈话间,西良早已从袖中抽出一根红色丝带,戴在额头之上,这番动作,便是洛阳的剑客也都提起了精神。 传闻双剑西良喜着红带,好杀人。 只是,这一次西良的双手剑方一祭出,那魏清净便已经将一剑递到胸前。 “怎么会这般快?”不容西良多加思索,他只好双剑交叉,堪堪架住了那柄黑色剑器。 他整个身子一颤,微微弯曲的膝盖再往下沉了两分。 他的瞳孔微缩,这柄黑色剑器比他想的还要重上几分,来不及多想,他往上一提,然后双剑顺势往前一剪,想逼得魏清净后退。 只是他想错了,那柄在西良眼中有些沉重的清玄剑在魏清净手中,显得轻若无物。只见魏清净手腕一转,那柄清玄剑后发却先至,朝着西良的右手手臂劈去。 西良反应不可谓不快,左手剑的剑尖奋力点在清玄剑上,然后右手剑倒提,一剑撩向魏清净手臂。 二人交手皆在短兵处,其中凶险,只有一些人能看出猫腻。 魏清净也不退让,继续以清玄剑直压西良脖颈,那西良微微一缩头,一手架住了那只角度更为刁钻的玉足。 往后一退之后,西良不再犹豫,嘴里大喝一声:“风起云涌。” 他将气机尽数灌入双手剑中,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呼啸而出,无情劈向魏清净。 魏清净微微一笑,那笑容玩味,好似孩童终于找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 下一刻,清玄剑上一抹寒光乍现,化作一道凝如实质的白练,狠狠地劈向剑气。 轰隆一声炸响,气浪险些掀翻几张桌子,一些靠得太近的剑客也险些被掀了个底朝天。 烟尘散去,西良的脸上露出了苍白的脸色,他那握着双剑的双手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没有去管有些凌乱的发丝,西良张嘴道:“你体内的气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相比于西良的狼狈,女子更显得云淡风轻,她将清玄剑倒提,藏在身后,只留给西良一个略显孤傲的背影。 “败者没有资格多问。”这一句话,险些将西良气倒在地。 方无为赶忙上前,说道:“诸位前辈朋友,今天赏剑大会就到此。” 眼见主人辞客,众人一顿心满意足,不多时人头攒动,纷纷离门而去,本来热闹人群变得冷清了下来。 不多时,偌大的大堂之上,只剩下零零散散十数人。 吟风剑梁玉书率先拱手祝贺:“恭喜方公子,贺喜方公子。” 方无为问道:“喜从何来?” 排浪剑韦尘说道:“今日三战全胜,相信不久之后,魏小姐的清玄剑不日便可名动天下了。” “借前辈美言,他日定当不负前辈美意。” 挤满了笑容,与洛阳一些个成名剑客一一寒暄道别,方无为看着似笑非笑的苟九疆,沉默不言。 倒是苟九疆打破了沉默,悠悠说道:“方公子,好多年,好多年了,我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看一场如此精彩的好戏,真的是感谢你呢。” “那感情好呀,期待着苟长老哪天也给我唱一出好戏呢。” 牛四海也起身送客:“老苟,我送你一程。” 苟九疆拒绝道:“那倒不必,我自己会走。老牛,你好好招呼你的小兄弟。” 待到最后只剩下牛四海一人,方无为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了一粒丹药,递到魏清净的嘴边。 牛四海皱眉问道:“她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事,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疾,没什么大碍的。”无为随口说着,一手却是不停地拍在魏清净的后背之上。 牛四海不满道:“那西良真不知好歹,赶明儿,俺老牛非得去拜访他不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那都不重要了。一个小卒子,无关紧要的。”方无为摇了摇头,“对了,牛大哥,还得拜托你一件事,把这人找个地方……” 牛四海说道:“放心,我肯定找个好地方,把他给埋了,再给他立块墓碑。” 方无为说道:“把他给烧了。” 牛四海略微沉吟,随后重重点头说道:“懂了,我明白了。” 方无为问道:“明白什么?” “死了还要将人挫骨扬灰呗。兄弟,我佩服你,是个狠角色。” 第82章 铁沙帮,宝爷 入夜,生活在同一片天的洛阳城中,各人都有不同活法。醉春楼里依旧灯火通明,人群熙攘,来来往往脸上尽是笑容,笑声也稍显奢靡。 在醉春楼的一处别院里,凉亭下,只见一位男子坐在躺椅当中,他身旁则是女子,那些女子或浓妆艳抹,或容貌清秀,气质不一,她们身上衣裳无不单薄,紧紧围在男子周围,好似众星捧月。 一连数杯美酒下肚,男子已有了两三分醉意,脸上稍显红晕。 一位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凑近男子胸膛,她手中端着酒杯笑问道:“宝爷,您都好久没来找奴家了?这次可得陪奴家多喝几杯才行呐。” 被称作宝爷的男子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我的小乖乖……今晚一定陪你喝个痛快,玩个痛快。” 此时,一位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子一手掩眉,故作哭泣道:“宝爷,您这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了。来这么久了,都没正眼瞧过人家,唉……” 男子赶忙一把抱过粉衣女子,引得女子一阵娇呼。 “来,喂宝爷喝酒。” 男子被人称为宝爷,至于名字,几位女子无从得知。事实上,洛阳城里也没几个人敢直呼他名字。这几位女子只知道这位宝爷出手大方,比起其他客人来,也懂得温柔体贴,她们自然是欢喜不已,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让这位爷在这温柔乡里多缠绵几天。 “宝爷,您怎么了?喝醉了吗?” “没事儿,我只是突然间有了一些压迫感。”铁魁宝摆摆手,一脸的邪魅笑容。 “哪来的压迫感?”有一女子好奇问道。 “感觉心里头有几座大山压得我踹不过气。”铁魁宝说道,他那带着精光的眼神在几个娇艳的姑娘身上扫视,随即玩味一笑。 “咯咯咯……”几个女子都是久经风月的好手,哪里不明白这位宝爷所说,一时之间,有人捂嘴娇笑起来。 还有人特意紧了紧脖颈间衣袖,媚笑道:“我说宝爷啊,您也太坏了。” “若是我不坏,焉能入得了你们这几个好妹妹的眼呢?”男子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说道,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在几个女子身上游走。 “那是,也不瞧瞧宝爷是谁,宝爷是咱们洛阳城第一的公子哥,而且长的也如此英俊潇洒,哪有女子不爱的道理?”其中一个女子笑嘻嘻迎合道。 “你们这几个小妮子,倒也真是会拍马屁啊,要不是宝爷我身强力壮,恐怕早被你们几个迷死了。”铁魁宝笑道。 “那也要我们宝爷懂得怜香惜玉呀。”另一女子嬉笑说道。 男子的心里乐开了花,站起身来,就要扑向其中一位女子:“那宝爷现在就怜香惜玉给你们瞧瞧。” 一番嬉戏打闹,几人都是大汗淋漓。 随后,男子醉眼惺忪,起身走入身前不远处的温泉中,然后将整个身子靠在光滑的石头之上,招了招手,唤来那些女子来伺候自己。 “宝爷,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过我一件事吗?” 女子花名为婉柔,此时她一脸媚态,将整个脑袋倚在宝爷胸膛之上,手指则是在男子脸颊之上不停摩挲着。 男子享受着眼前的温柔,甩手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既然是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做到滴。” “宝爷,我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呢?”婉柔抬起头不解问道。 男子自然而然道:“对你好,自然是因为宝爷喜欢你呀。” 说话间,男子的手在女子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若不是此间太过花红柳绿,怕是女子的柔情下一刻就要将男子淹没。 “娶我。”女子嘴唇翕动,终于是吐出了两个字来。 此话一说,男子没有多大反应,但是其他几位女子皆是大吃一惊,连同手上按摩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继续。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宝爷一声命令,其他几位女子哪里敢违抗,一双双巧手在男子肩膀小腿处活动了起来。 “宝爷我居无定所,浪子一个,娶你回去,也是让你吃苦受累?宝爷怎么忍心看着你熬成一个黄脸婆模样呢?”男子故作叹息,言下之意也是极为明显。 婉柔端坐起来,一本正经道:“那我也不怕,只要能常伴宝爷左右,哪怕是给宝爷做个小妾,我也愿意!” 男子打起笑脸,“像我这样的人,真要娶个三妻四妾,也满足不了我呀。不行不行,可不能做让人独守空房的破烂事。” “宝爷,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家里又没有妻室……”女子依旧不依不饶道。 “婉柔,你喝醉了,在胡说什么呢?”一旁淡妆的青衣女子赶忙呵斥道。 青衣女子本是一番好意,似婉柔这等花魁,自然是有几分姿色与本事的。而在这醉春楼里,本就是买醉与尽兴的买卖,婉柔偏偏起了别的念想。 只是婉柔借着酒劲,胆量更是大了几分,连同着声音也有些决绝:“我的事不要你管。今天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宝爷娶我回去就好了。” 婉柔的眼中隐隐闪着泪花,声音渐渐柔和下去:“宝爷,只要你娶我回家,我保证会尽心尽力的伺候你,对你百依百顺……” 男子问道:“这么说,你是非我不嫁咯?” 女子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男子借着问道:“那你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妻室的?” 女子低着头沉默,一番迟疑之下,终是再度笑着开口道:“宝爷,你看呀,你这天天流连醉春楼,哪里是有妻室的样子呢?” 男子起身,一字一句说道:“我再问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子哪里见过宝爷此时的眼神,那般狠厉,她只从镇子里杀猪的屠户眼中见过。可是此时宝爷手中分明没有刀刃呀。 “是我,是我瞎猜的。”女子将头埋进胸膛,不敢去望那双眼睛。 男子也不废话,拍了拍巴掌,朝着别院门口喊道:“来人呀!” 不多时,门外就进来三人,两个奴仆装扮的小厮都是半弯着腰,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也是低着头,眼神不敢有丝毫僭越。 管事模样的男子开口问道:“宝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你们的花魁婉柔小姐有些累了,把她给我送回去就好。” “遵命,宝爷!”管事模样的男子拱手称是,然后一挥手招呼两个小厮上前。 “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碰我?”婉柔一声训斥,竟有些不怒而威。 “婉柔,今天你醉得厉害,赶紧回去歇息!”眼见事态发展有些不对劲,一旁的紫衣女子赶紧劝说道。 “不要你们假惺惺,也不要你们装好人。你们是什么货色,我都一清二楚。” “宝爷,你答应过我的,若是你做不到,我就要把这件事传出去。到时候你就会沦为洛阳的笑柄……” 身为醉春楼的管事,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超常人,就在二位小厮手足无措之际,他赶忙上前,一把拉过那婉柔,然后扬起右手,一巴掌狠狠落在那叫嚣的花魁脸上,嘴里不停说道:“下贱坯子,几天功夫不见,竟然敢如此放肆!不给你一点教训,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到后来,男子嘴里的脏话不断,那一记记的耳光不停,起先女子还想抵抗,奈何那两个小厮架住了她的胳膊,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反抗呢? 等到女子脸颊红肿,鲜血淋漓,发丝凌乱,再不见任何端庄模样,男子这才开口道:“够了!大晚上闹这么一出,真是扫兴!既然她不想在醉春楼里,那就还她自由!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流落风尘的女子哪一个不想着早日恢复自由之身呢?偏偏花魁婉柔听到之后,一个劲直摇头:“不要,不要这样对我,宝爷,你忘了吗?” “宝爷放心,我们醉春楼定会处置妥当的!”管事模样的男子一挥手,那两个小厮便拖着起先还不可一世的花魁女子出了别院。 “宝爷,出了这个事,是我们的疏忽。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今晚您在醉春楼的一切开销,我们负责。希望您玩得愉快。” 男子不言,只是点头示意。 虽然被一位不长眼的女子搅了几人雅兴,可一会的功夫,那管事又送来了两位新晋花魁,论姿色身材相貌,比之刚才的婉柔,不遑多让。 于是,几人再度玩乐起来,行酒令一起,嬉笑声也接连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别院外小厮的声音再度响起:“宝爷,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今天谁也别想再搅了我的兴致。” 此时,别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人影,声音清脆:“帮中有大事,望大公子容禀。” 宝爷眯了眯眼,却看不清楚来人模样。屏退左右之后,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说道:“说,你是什么人?” “宝爷不愧是宝爷,在下佩服。今夜斗胆前来,实则是在下有事相求。” 男子步步走近,借着一片月色,终于是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宝爷。那位宝爷两鬓的头发被剃了个精光,头顶的头发齐齐向后梳起,好似烈马的鬃毛。 “有事相求?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宝爷用手指勾了勾眼前的男子,说道,“再走近些,让爷好好瞧瞧。” 下一刻,男子一身白衣,清秀的脸庞清晰地印在宝爷的眼中。 男子拱手说道:“宝爷,实不相瞒,在下所求,乃是铁沙帮的离火珠。” “口气倒是不小,一开口便是我铁沙帮的至宝,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的确,以宝爷你的身份地位,在这洛阳城里,怕是天上的星星,你都可以摘下来。”说到此处,男子微微一笑,补充道,“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方无为。”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我可以答应为铁公子做三件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哈……”宝爷本要饮下杯中酒,却被这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连同酒杯中的佳酿也撒了不少。 “那好,第一件事便是你今夜好好陪陪宝爷。” 在洛阳城,豢养男眷也是平常。越是高堂门第,富贵显赫,藏在华丽外表下,就越是藏污纳垢。方无为一阵沉默,说来,眼前这位宝爷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名叫铁兴宝,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铁沙帮帮主之子。按说铁沙帮在洛阳势力不小,帮派中兄弟人手众多,财力丰余,身为帮主的嫡子的他可不缺少宅子。 可唯独这位宝爷极其享受每夜在勾栏瓦舍间的流连往返,是洛阳城的几大花柳之地的常客。他似乎也十分喜欢这种放荡生活带来的新鲜感。 按理来说,这样的一个纨绔子弟兴不起多少风浪,可偏偏铁沙帮主独一嫡子,帮中大统似乎只此一选。仗着父亲宠溺,这位宝爷倒是越发放肆。以至于三十好几不曾有婚配。没有婚配,自然就没有所谓的家;没有家,自然也就没有夜不归宿这个说法。 月上柳梢头,方无为思虑许久,终于是摇头回绝道:“这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 “料想你也答应不了。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样的大话,还是少说得好。” 风吹花亦动,两人相对再无言。不过,对于方无为,他倒是越看越顺眼。 眼见方无为没有转身离开得迹象,最后宝爷突然又是一笑,站起身来,冷冷丢出一句话来:“我不管谁给你出的主意,总之,你引起了我的兴趣。今夜留下来陪我,给你黄金三十两。” “宝爷,你误会了。在下先告辞了。”方无为看着有些上头的铁兴宝,心知若是在此地多停留,也无济于事。 说罢,方无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宝爷一人在风中凌乱。 突然,一道飞刀凌厉射出,擦过铁兴宝的脸颊,留下一片血花。 “什么人,竟敢行刺宝爷?”铁兴宝感受着脸颊的疼痛,酒意散了两份,顿时勃然大怒。 “铁兴宝,你让我们好找呀。”别院的砖墙之上,立马出现两个人影来。 铁兴宝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喝斥道:“好大的狗胆,竟敢行刺于我。在洛阳城里敢招惹我铁沙帮,你们简直是活腻了。” 砖墙上的人影啧啧一笑,鼻子发出一声冷哼:“什么铁沙帮,今夜过后,就让你荡然无存。” 这一夜,刀光剑影再现,鲜血终于点燃了整个洛阳的夜幕。 第83章 在握 离火珠乃是铁沙帮至宝。 江湖传言,铁沙帮帮主铁一流不过是一普通海边渔民出生,整日于海边捕鱼,过着勉强糊口度日的生活。恰是机缘所致,一日铁一流潜下海底捞珠,偶遇一头被困老鼋,他出手相救,那老鼋脱困之后,为表感谢,从口中吐出一颗珠子。这便是离火珠的来历。 再到后来,铁一流拜师学艺,凭着为人义气,来到洛阳安了家,打下了铁沙帮偌大的家业。 仅仅凭借绣口一张,三言两语,并没有换来想要离火珠。方无为再度确认这个世界的人智商正常,也终于确认了自己并没有书中的主角光环。 迎着朝阳,站在洛阳街头,方无为一手牵着稍显冰凉的魏清净,想着在洛阳城的一些事情,心情一时惆怅,全然没有注意到街上人群嘈杂的议论声与似有若无的哭泣声。 天空极目处,一片乌云自北方飘来。 “请问可是方无为公子当面?” 方无为抬头望去,看见身前不远处站着一名男子,男子朝着自己微微鞠躬行礼,那人身上穿着件普通的民服,身上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地肃杀之气。 这种气质,内敛又凌人,更为致命。 方无为知道,眼前之人不简单,而且常杀人。 从前些天的赏剑一会开始,魏清净便成了洛阳城的大名人。至于方无为这个名字,在他有意的操作之下,则是不显。他清楚地记得,不曾有眼前男子有过会面。而来人竟然可以嘈杂的洛阳街头一眼认出自己,不由得方无为不暗暗吃惊。 方无为一阵警惕,脸色却是不变,问道:“不知是何人当面?” 岂料,那名男子也不接话,而是侧身一让,伸手一引,却间接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关帮主有请。” 不二帮帮主姓关,这一点天下皆知。 多年前,不二帮以武力独霸洛阳,后以财力惊闻天下,对于人才的培养,也是极为重视。洛阳人崇尚武力,这样的帮派要想培养高手,简直是轻而易举。 别看牛四海与方无为相处时嘻嘻哈哈模样,想当年他在洛阳城中征战不断,杀伐果断,替不二帮开疆辟土的同时,也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即便是近些年兴起的铁沙帮,也只能暂避锋芒。 因为,无论从战绩还是武功修为,牛四海是当之无愧的洛阳无敌手。 方无为没有把握能在不惊动不二帮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行动。他十分清楚,迟早会和那位名副其实的洛阳雄主关帮主见上一面。 只不过他没想到会是在今天一大早,没有想到时机竟是如此不巧。 关帮主没有选择在不二帮的总部,而是选择在一座酒楼里,这一切好似表明这场谈话只是一场普通的会面。 酒楼所处的地段繁华,白日里本该热闹非凡,可此时却显得有些安静。跟随那名男子,漫步走入稍显寂静的酒楼,方无为微微皱眉,不仅是被那些护卫脸上的严肃所激,更是被那些毫不遮掩明晃晃的刀刃所激。 登上高楼,举目四望,一处静台之中,几张屏风别立,方无为看见坐在案畔的苟九疆。 苟长老一身深紫色长袍,此时,他将袖子挽起,手里捧着饭碗,嘴巴不停咀嚼着。 桌案上的饭菜很简单,一小碗米饭,四菜一汤,看上去十分普通,极为清淡。但是无为知道,这种清淡也不是一般人享用的起的。光是那一小碟的水煮白菜也足足能比得上寻常人家一天的吃食。 那名领着方无为上楼的男子早已悄然离开。 方无为静静地站在台外,沉默片刻后,他开口笑道:“苟长老,若是要请客吃饭,也犯不着这么大的阵仗。” 苟九疆头也不抬,说道:“请坐。” 自有下人抬来桌案,上好糕点茶水,方无为也不客气,依言坐下,眼睛却是望向对面细嚼慢咽的苟九疆。 苟九疆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一切先让我先把饭吃完再说,方公子正好也可以先想想。” 方无为说道:“长老请便。” 苟九疆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嘴巴里不再多说什么,继续低着头吃饭。 说起来,方无为不知道苟九疆究竟年岁多大,他努力回忆着,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位智囊之时,苟长老便是这般老成模样。如今,苟长老两鬓微白,眼睑旁边爬满了皱纹,身形有些佝偻,一身华衣锦服,走在街上,不用言说,就是洛阳城里十足的富家翁。 当苟九疆拿起筷子夹菜之时,就像足了一位挑针弄花的老太太,细心而谨慎。 这样的人老了,吃东西的姿态可笑,可谁也不敢小瞧他。 智囊不比武痴,而智囊就是智囊。 洛阳城里无数个日夜里,有多少敌人就是死在眼前之人的算计下,而又有多少人夜里想起这柄不沾血的利刃之时,背脊都在发凉。没有谁会想着成为苟九疆的敌人。 白菜汁液拌着米饭,苟长老吃饭之时,嘴里却是发出唧唧的不雅声音,那极费心思与刀工的文思豆腐,更是被他一口吞下,像极了民间说法:吃人不吐骨头。 这一顿饭足足费了一盏茶的功夫。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苟九疆吃饭的速度极慢,但是桌案上的饭菜都被他一扫而光,最后他端起茶杯漱了漱口,算是对这顿饭的一个交待。 另一边,魏清净则是早已将三叠糕点消灭得干干净净,此时正趴在桌上,无聊地用手蘸着茶水写着大字。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公子,你想好了吗?” 方无为说道:“饮食清淡,细嚼慢咽,苟长老,你这样子养生,想不长命百岁都难哪。” 苟九疆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笑着道:“长命百岁,谈何容易?便是寻常富家翁,无病无灾,六十岁也已知足。贩夫走卒,劳力劳命,安享晚年便要谢天谢地。更何况是在洛阳这等风波之地,身居众人瞩目的不二帮长老之高位呢?到了我这个年纪,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到来?一夜暴毙,死于仇家之手,在洛阳,都太常见。太常见。” 方无为道:“苟长老,有话你就直说。” “我今年四十有余,进入天涯帮,也有二十余年。若是将我这一生做好批注,怕是仅仅这后来的二十余年值得说道。少年嬉戏不知愁,洛阳民风彪悍,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孩童一旦大了年岁,也将耍勇斗狠逞英雄刻进了骨子里。不同于其他人,我这个人打小就喜欢独处,不喜欢打闹。” “哪怕到今天,我都清楚地记得,十五岁那年,那些个地痞流氓不仅打翻了我父亲的独木轮,更是将沾满粪便的脚踩在我父亲的脸上。我站在一边,亲眼所见,却无动于衷,冷漠得像个陌生人。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躲过那些人,那些粪便带来的凌辱与灾祸。” “没想到苟长老也有这般惊险的过去。”方无为低声道,“想必后来,那些个地痞流氓都死了?” 并没有给出问题的答案,苟九疆反问道:“在方公子的眼中,我是这般心胸狭小,睚眦必报的人?” 然后,苟九疆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袍,似要掸去身上的灰尘,他继续说道:“我用了近二十年才爬到了天涯帮长老的位置,却被一个小娃娃一场赌局,将我半生努力化为泡影。你说,这样的人,我到底该如何待他呢?” 瞬时间,魏清净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气好像静止一般。 看着苟九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感觉着来自对面的杀气,方无为只是淡淡拍了拍魏清净的手臂,说道:“没事的,别紧张。” “苟长老,说实话,当年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你觉得我会信吗?”苟九疆眯起了眼睛,压低了声音,浑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方无为整个身子往后一靠,摊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 苟九疆慢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纸文书,然后右手手指轻轻地在桌上点了点,说道:“先看看这个。” 不用多看,封面上金闪闪的天机阁三个大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有迟疑,方无为缓缓翻开,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的一切。 “方无为,出生不详,父母早亡,五岁时沿街乞讨……” “六岁之年,路遇灾民,杀人保命,捡到一名女婴,取名魏清净。” “十岁过洛阳,救牛四海于危难之际,后与天涯帮帮主关山惊天一赌,胜之。” “十二岁随一江湖术士游历江湖,坑蒙拐骗,不学无术……” “十六岁带魏清净学剑,一路访遍名师无所获。其后,魏清净获得奇遇,剑术突飞猛进,自此二人相依为命…” 换而言之,这便是方无为如今的一切,不光是他的出身,他的本钱,甚至于是他的命,好像也都被人掌握了一般。 第84章 须俯首 不过短短几行字,便是一字一字品味,也不需要太多时间。如苟九疆所料,方无为观看之后,心里必不会轻松。 果不其然,方无为在看过之后,神情明显凝重了起来:“苟长老这是何意?” “保持神秘,是你在洛阳这摊浑水中获利的最大优势。可如今,这份东西在我手中,不知道你的底气是否依旧?父母早亡的你,竟然能够如此惊艳。还真是不容易呢。若我有子嗣如你,相信哪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会笑醒。方公子。” “苟长老,有话你就直说。”方无为缓缓道。 “要弄到这份东西也很不容易呢,相信方公子,应该能理解我的诚意。”苟九疆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现如今,你还有一次机会,加入不二帮,为我所用。” 机会,这个词说得隐晦,可以说是效命的机会,又或者说是活命的机会。之前方无为的神秘,使得苟九疆极为忌惮。方姓,在雍州不显,在豫州可以说得上是无比尊贵。这使得苟九疆不敢轻易冒险。 可如今,知晓了方无为并没有显赫的家世,苟九疆哪里还会多客气。 方无为试探问道:“那清儿怎么办?我能将她送走吗?” 苟九疆皮笑肉不笑说道:“你觉得你还有和我谈价还价的余地吗?方少爷?” 方无为终于沉默了,他低着头,十分谦逊。似一无害绵羊。 这还不够,苟九疆继续道:“从今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装。” 他十分明白,要驯服一头喜欢装绵羊的狼,绝对不简单。所以他不得不继续敲打这位年轻人。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不要装作有底牌,不要装贵公子,更不要装谦逊。 “俯首帖耳,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今日见面,方无为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收到如此贵重的一纸文书,更没有想到,苟九疆撕破自己的伪装之后,没有丝毫掩饰,就把夺命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方无为微微吸了一口气,叹道:“其实,以苟长老的脾气秉性,断不至于如此心急。当年欺负令尊的那个流氓地痞,我记得。至今还卧病在床,终身难起呢。” 苟九疆脸色微变,他眼神微微惊愕,不知道方无为从何得知的这个消息。 这件事,知晓者并不多。他多年来一直克己忍念,少有人知道他心里所想。便是他的过去,也少有人敢提起。 的确,他也动过杀人泄愤的念头,那个地痞流氓当年仗着几分武力,欺男霸女,横行无道,可谓是坏事做尽,便是杀了他也不冤枉。可是,苟九疆得势之后,一方面派人将他打瘫,另一方面又装作以德报怨的好人模样,好生供养。甚至于到今时今日,逢年过节还去那人家里慰问,可谓是面子里子两全。 这件事他自认为做得隐秘,无第二人知晓。因为当年派出动手的人不久之后死于帮派争斗之中。 “至于俯首帖耳,做一条听话的狗。”方无为终于也站起身来,说道,“抱歉,我做不到。” 苟九疆很快便冷静下来。对于方无为怎么知道那件事,苟九疆也不甚上心。方无为本事越大,反抗得越激烈,他就越发高兴。毕竟,驯服一条野狗和驯服一头雄狮,两者获得的成就感,可不能相提并论。 想到此,苟九疆笑意越发浓厚,说道:“没必要这么快拒绝我,你还可以再想想。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若天下所有树木都不想着出头,何来的一片秀林?再说,哪位圣人规定了了木不能秀于林呢?” 苟长老也不与他争辩,而是自顾自说道:“对于你这等聪明绝顶之人而言,世人太过愚昧,人心也太过脆弱。十岁的你就懂得玩弄人心,若是你少年得意,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妄自尊大了起来,对于旁人来说,太过危险。” “我没记错的话,苟九疆闻名洛阳之际,当上长老之位,运筹帷幄,也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 苟长老冷眼说道:“在那之前,我不过是尝尽冷眼,被老帮主打磨脾气,被人欺压了五年之久的一条忠犬。” “这便是你我最大的区别。”苟九疆下了最后的论断。在他看来,方无为有才华并不假,可绝对是恃才傲物之秉性难改。 方无为淡淡道:“或许我也曾受尽冷眼,尝遍苦难。” “不可否认,这造就了你远超常人的心智与算计。可你毕竟不是生于洛阳,是无根浮萍。若你生于洛阳,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你,说不定,会拼死让老帮主收下你,认你当义子。若是你受天命所顾,与关家有些血缘关系,十年,我只要十年,定能助你扫清障碍,聚拢人心,还洛阳一片朗朗青天。” “我不明白苟长老究竟何意?” “我明明看过你所有卷宗,却依旧看不透你。你明明出现在我面前,像一张写满污秽的黑纸,我心底的声音依旧在不断告诫我,不要对你掉以轻心。方无为,你能为我这个老骨头解惑吗?” 方无为再度沉默。案卷出自天机阁,丝毫不差。自他五岁开始,不论是灾年杀人,还是捡到弃婴,最后与老骗子行走江湖,甚至是送魏清净学剑,都挑不出任何破绽和瑕疵。 “习武之人皆以为青云榜上的人很强大哦。可他们未曾见过,一旦进了杀戮场,面对铮铮铁骑,洪洪弓弩,滚滚人流,青云榜的强者也会死得很惨。” 方无为则是想着:难不成那青云榜的强者不会且战且退吗?起码他无法同意这等说法的。这个世界,个人的武力实在是太过玄幻,一流高手之上尚有知意境界,远远不是以人力多少可揣度的。 或许是猜到方无为心中所想,苟长老瞥了一眼魏清净,冷哼一声道:“若此时外面有铁骑数百,上百弓弩手,你觉得,凭你二人之力,能杀出一条血路吗?” 方无为摇了摇头,老实道:“自然无法做到。” 随即他话锋一转,问道:“所以,苟长老,你已经安排好了刀斧手与弓弩手了吗?” “你觉得老夫费如此多的口舌,只为吓唬你不成?” 方无为转身,望向屏风中的几幅水墨画。山石写意,竹柳抒风,而透过屏风之后,酒楼之下,人头攒动,兵刃晃晃。 不得不说,苟长老今日的举动太过冷酷,这是一种对敌人的冷酷。 换而言之,自己已然被这位洛阳智囊当作了敌人。 只是,一个宁愿杀人也不愿下跪的小孩,生性如此,难不成长大之后,遇到一些危险,又要低头?那他这个穿越者是不是太窝囊了? 他皱眉说道:“先礼后兵,是这么一个势头!只是,能不能容我再想想?” 苟九疆看着他,无情嘲笑道:“想拖延时间,等着牛四海来救你们?” 方无为再度摇了摇头,沉默以对。 片刻之后,方无为朗声道:“苟长老,前番你说了那么多金玉良言,我受用不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我走南闯北多年,也见过独木成林秀于风的。” “我也知晓,时至今日,你对当年那场豪赌依旧耿耿于怀。甚至于,你对我这后辈,能平等与你对话,也十分愤懑。” “你未曾经历过我的人生,我曾经受过哪些苦难,单凭案卷的几句言语,你是无法理解我当年的所作所为的。” “归根结底,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若是你饥寒交迫,在饿死的边缘,身边还带着一个发病的丫头,十岁的你能怎么做?若是你想要的百年人参,恰好在天涯帮的手中。你举目无亲,走投无路,会不会想着拿命去搏一搏,博那最后的希望?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小丫头。” “到了那等关头,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而老天注定,我要活命,有些人便不能活。既然如此,那他们都去死好了。” “我与老帮主三次赌约,他是赌财赌能与赌气,而我三次都是以命相赌,我又怎能不赢?” 方无为笑容和熙,映照在一片暖阳之中,眸子里的光芒闪烁,好似洛阳江上的微波。 苟九疆双手负后,望着楼下的人马萧萧,杀机辽辽。 他一生之所想,就是结束这洛阳的乱象。他半生征伐杀戮,见过太多的血流成河,妻离子散,便是这洛阳河水也几度变成血红。 然而,从此时方无为那张无比宁静的脸上,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尸山血海的场景,是那般的惊心动魄。 眨眼间,他对方无为的评价又高了三分,眸子里的忌惮将先前的怜悯与惜才之心,冲散得一干二净。 到底什么才是眼前少年的软肋呢?或许那一抹淡绿色的衣裙就是答案。 “我对不二帮的权势没有兴趣。我也不打算加入洛阳的任何帮派。说出来或许虚伪,我与清儿闲云野鹤惯了,早已经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请苟长老你高抬贵手!” 言罢,方无为朝着苟九疆微微鞠了一躬。 一片赤诚之心以待,低眉姿态,似乎是方无为的退让。可苟九疆见多识广,哪里会轻易被这一番言语作态打动?他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对洛阳不感兴趣,为何选择在洛阳办赏剑大会?打败了上官俊,以洛阳剑士为垫脚石,你真当能如愿?难不成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不等方无为辩驳,苟九疆横眉相对,声音更加冷漠,“莫说之前说的无心之过,你可知道你昨晚犯下的是何等罪行?” 方无为心中嘀咕,眉梢微微蹙起,旋即抬头问道:“昨晚犯下的罪行?” 风吹动卷帘,屏风之上更是呼呼作响。 “昨晚,你找到流沙帮的少主铁魁宝,究竟是为了何事?” “这等事我没必要与你交代。” 苟九疆一声轻笑,接连喝斥道:“那铁魁宝死了,你可知道?” “铁一流也死了,死在一个顶尖剑客手下,一剑封喉,你可知道?” “铁沙邦一夜之间被人覆灭,帮中至宝离火珠也消失不见,你难道不知?” 说话间,苟九疆眼睛死死盯着方无为,好似在审问一位早已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更企图从他的动作神态,抓住他的一丝一毫破绽。 或许,对苟九疆来说,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方无为波澜不惊,最后菜缓缓说道:“想不到那些消息都是真的。” 如果方无为装作大吃一惊,或者焦急解释,苟九疆会立马掏出袖中令箭。原因无他,这个消息固然让人震惊,可他不认为会让方无为如此大的反应。也只有这般淡然模样,才符合方无为的做派。 苟九疆步步紧逼道:“你可敢让我搜身?” “你敢说离火珠不在你身上?” 之前的威胁似清风细雨,危险却不致命,如今的这两句话,则是明晃晃的两把尖刀,直指方无为的要害之处。 苟九疆终于露尽锋芒。 方无为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苟九疆今日会如此咄咄逼人,并非是苟长老手段高超,而是自己不知不觉中掉进了一个陷阱当中。 未战就先落入下风。 落败或已成定局。 今日凉亭之中,苟长老与方无为的一番交锋,终于是高下已分,胜负已决。 这便是智囊。 第85章 何必多情 杀了铁沙帮的少帮主,便是与洛阳为敌。这便给了苟九疆甚至于整个洛阳上下出手的理由。 方无为清楚知道,这一次生死之决,全看自己的反应如何。 “灭铁沙帮,杀铁一流父子,夺走离火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企图破坏洛阳的稳定,也得问问我不二帮答应与否?” “事已至此,方大公子,多说无益。做出你最后的选择。该给你的,我们一样都不会少给。可不该你想的,你最好不要想。” 这是方无为第二次听到这种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苟九疆说道:“人活着,就得认命。棋盘上的输赢,便是下了桌也得认。” 方无为忽然将那杯冷茶拿起,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倒扣在桌子上。 其后,他也走上前,望着苟九疆的眼睛。笑着说道:“此时我若是挟持苟长老,那些人必定不敢动手。” 苟九疆神情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这样一来,我与不二帮算是彻底翻了脸。这不是我所愿。如果我能找到是谁灭了铁沙帮,定会给不二帮一个交代。” “你说什么……你拿什么给我们一个交代?”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嘈杂之声。 “牛长老,留步……” “留你娘的步,给俺滚开……” “牛长老,不可……” 随后只听见一阵桌椅碎裂之声,与人哀嚎呼痛之声交织在一处,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牛长老,你怎么会来这里?” 牛四海嘿嘿道:“苟长老,你不让俺老牛来,可俺老牛还是来了。” 苟九疆咬紧牙关,看着方无为道:“这便是你的后手?” “苟长老有瞒天之计,我亦有过墙之梯。承让了。” 那牛四海将斧头重重砸在地板之上,险些将整个地板砸出个窟窿。 “老苟,你今天要打还是要放人,给个痛快话。俺老牛可赶时间。” 这一刻,苟九疆明白,终于大局已定。他纵然是再愚蠢,也不会想着和牛四海火并。而牛四海今日带来大斧,可是真的会杀人的。他早先派人去将牛四海引出城外,不料,那头蛮牛还是来到了此处,坏了他一番算计。 苟九疆不再去看众人,二十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见状,方无为脚下一动,便携着魏清净下楼,随着牛四海而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 洛阳城中,一辆马车在大街之上疾驰。 方无为诚恳道:“牛大哥,这一次,真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刚才若不是牛四海驾着马车赶到,今日,指不定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无为兄弟,这点小事不足挂口。”牛四海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不过,依俺家说的,老苟这件事做的不地道……” “就算是杀了那铁魁宝,抢了了离火珠,灭了流沙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俺们不二帮会怕吗?不服就干,也不看看,俺老牛这么多年来,怕过谁呀?” 难得的闭目养神,可听到牛四海最后一番豪言壮语,方无为不由得扑哧一声轻笑:“牛大哥,什么时候,我能像你一样快意恩仇就好了。” “这件事并不简单,能在一夜之间覆灭铁沙帮,绝非一般人所为。我没做这件事,自然是不愿背锅的。这件事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的。” 牛四海安慰道:“反正不管兄弟你做什么,俺老牛都支持你。俺老牛这条命……” “牛大哥……” 牛四海眼角似有泪花,叹息道:“只是这一去,俺们这两兄弟不知啥时候才会再见面?” 车外人声喧噪,传入车厢众人耳中。 “站住,干什么的?不二帮有禁令,今日严禁出城。”看门的护卫伸手呵斥道。 车夫也是不惧,笑着说道:“兄弟,都是自己人。牛长老命我出城办点事,要马上出去。” 那尖嘴的护卫依旧强硬道:“不行,没有大长老的令牌,谁也不能放行。” 车夫也算机灵,继续堆起笑脸,说道:“兄弟,高抬贵手。牛长老的命令,我这个小喽啰也不敢违背呀。” “抬你娘的手,没有令牌,便是你爹死了,你娘改了嫁,也别想出城门。”护卫见来人服软的模样,态度更是强硬了几分,说到最后,更是朝车夫吐了一口唾沫,无比嚣张,“别说是你,就算是牛长老亲自来了,也没门……” 话音未落,车上车帘猛地掀起,众人只见一阵风刮过,一道暗器直逼那护卫面门。 护卫来不及说话,挥刀抵挡,可身子还是往后退了数步,才堪堪稳定住身形。他刚要开口说话,只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 突然,他猛地一惊,因为不知何时,身前竟是站着一个人。 下一刻,尖嘴护卫双脚离地,脸上呈现气愤之状,嘴里更是不饶人:“狗东西,快放下你小爷。招惹我们不二帮,你是……是活腻了。” 此时,幸得护卫中有一些个帮中的老人在旁,他哪里不认识眼前之人,赶忙上前,笑着打招呼道:“牛长老,你老咋来啦?” 牛四海反问道:“咋了,老胡,这大门是你家开的,俺老牛来不得?” 方才还要拔刀的护卫哪里还敢造次,赶忙上前,齐齐弯腰行礼道:“拜见牛长老。” 被牛四海当小鸡般提起的护卫,脸上终于呈现出惊恐之状,嘴唇颤抖,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牛四海扫了一眼众护卫,冷冷说道:“我听别人说,洛阳城里有人不把俺老牛放在眼里。” 那帮中老人姓胡,凭得多年的功劳苦劳,才在不二帮落得个长老的位置,哪里敢与牛四海置气,胡长老赶忙堆起笑脸答道:“哟,牛长老,哪里的话,洛阳之中,谁人不知晓牛长老的威风呀。” 牛四海左手再度用力,将那个护卫又抬高了几分:“这话是真的。因为这人已经被我找到,就在不二帮中。就在这里。” 不是听别人说,不是找人寒暄,而是一口咬定,这话就是真的。 此话一出,众护卫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生怕自己成为遭殃的那个。 胡长老笑眯眯说道:“牛长老,这是大长老下的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说罢,牛四海抬起右手,一巴掌拍在那护卫脸上。 只听得哎哟一声呼痛,那尖嘴护卫的脸便肉眼可见地肿胀了起来。 “我们护卫队只听命于大长老。” “啪”的一声,牛四海又是抬手一巴掌,那护卫的牙齿也被打落数颗。 “那你们都来说说,我是什么人?”牛四海接着寒声问道。 饶的是那尖嘴护卫硬骨头,强硬说道:“姓牛的,有本事你把我们都给杀了,否则,只要你敢出城门,就要受帮规处置。” 眼见一言不合便是动手打人,胡长老赶忙打圆场道:“牛长老,你是我们不二帮的长老呀,洛阳城中的武痴呀。” “可惜,回答错误。”这一次牛四海的拳头力道又重了几分,将那护卫打得眼冒金星,脸也肿成了猪头。 那护卫心底五味杂陈,他何曾体会到这般羞辱滋味,凶性被彻底激发,立马说道:“姓牛的,你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日后我定要你们全家……” 不料,牛四海眼色一寒,“狗贼,原来是你,叫我一阵好找。受死。” 只见他长袍无风自鼓,右手紧握成拳,足足沙包大小,甚是吓人。 见状,胡长老脸色一变,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这可是牛长老要杀人的模样。“牛长老,住手,他可是三公子的小舅子……” 话音未落,那憋着一股子蛮劲的护卫双手无力垂落,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胡长老痴痴地愣在原地。 牛四海一松手,那辨不清模样的护卫立刻躺倒在地,牛四海拍了拍胡长老的肩膀,缓缓说道:“老胡,你再说说,今天,我能不能出城?” 事已至此,胡长老哪里还敢有丝毫忤逆,点头之后,挥手示意手下护卫开门。 就在登上马车之际,牛四海仍不忘出言说道:“咦,对了,胡长老,这辆马车你还查不查的?” 那胡长老赶忙摇头,忙道:“牛长老说的什么话,哪里有自家人查自家人的道理。” “那你们呢?” 众护卫见识了牛四海的杀气,三魂七魄都被吓去一半,听到问话,都忙是摇头,称不用查,生怕说话慢了。 就在引起一阵风波之后,那辆马车众出城而去,只留下一具尸体与欲哭无泪的长老与一众吓破了胆的护卫们。 待到牛四海停稳了马车,方无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牛大哥,这次你可是闯了祸了。” 牛四海嘿嘿一笑,说道:“没事,那些个不长眼的狗腿子,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 “我说的不是那些护卫。”方无为表情严肃道。 牛四海不以为意道:“还能咋样?那关重势能把我吃了不成?” 方无为分析道:“若那个护卫真是关重势的小舅子,怕是以三公子的脾气,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都是小事。算那小子不走运,今天刚好撞在俺手里。”牛四海摆了摆手道,“这都是小事。俺老牛咋说也是个功臣,他苟九疆还能搞清算不成?别说是他关重势了。不值得兄弟你放在心上。” “兄弟,借俺家小子说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保重。” 说罢,牛四海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方无为打开包袱,看了一眼包袱里的金子,心头一暖,转头对着车厢之内的倩影说道:“清儿,又到了我们流浪江湖的时候咯。” …… “姓姜的,你说说这离火珠是怎么回事?” 杀一个小小的铁魁宝不难,甚至于暗杀铁一流也不是难事,可要处理铁一流背后流沙帮,却是难上加难。可如今,有人在一夜之间将流沙帮覆灭,不留一个活口,这无异于难如登天。 这流沙帮就像一个符号,被人不经意间抹去,如何不让人震撼? 一日之间,洛阳上下无不震惊。更有人欢喜有人愁,风波涌动,可这些都与方无为没有关系。 “若说是洛阳其他帮派合力为之,断不可能一丝风声都不露出,而其他帮派的恩怨纠葛来看,更不可能了。姓姜的,你就不想着给我解释一下?”方无为抬头问道。 对面所坐的男子一身淡青色长衫,身上自带一股子儒雅之气。 “我不过是碰巧在洛阳城遇到你,小无为,你在说什么?” 面对姜云卿的装傻,方无为没好气道:“装,你就给我装。迟早一天雷劈了你。” 男子俯身,端起面前的茶杯。 “别浪费了我的茶,姜大贵人,你也能喝得下去?” 不同于以往,男子小酌了一口,对着方无为说道:“茶不在好,清心者也。” 方无为这才注意到,面前男子淡青色的长裳之上并没有金丝暗藏,更没有古朴道纹,甚至于那被泥泞雨水弄脏了的裤腿都没来得及清理,这在以往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要知道面前之人,放眼九州天下,身份比他尊贵者,屈指可数。 按姜云卿的行事,断不会如此不堪。 “看着你现在的落魄模样,哪怕我知道是假的,依旧有些开心。” 男子并不反驳,只是淡淡道:“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说罢,男子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方无为一拍桌子,怒道:“应该是我不和你计较才是。这离火珠如今就是一个麻烦,你会不知道?你这样陷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子伸手道:“那你就说,你要不要。不要的话,你就赶紧还我。” 方无为甩袖道:“做梦,想都别想。” 要想治疗清儿的怪病,离火珠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药。而对方无为来说,没有什么事能比自己二人的性命更为重要。 “那你就说,你得了离火珠,该给我什么好处?” 方无为怒极反笑:“你现在无赖的模样,真的很欠揍。” 男子干脆靠在栏杆之上,伸了个懒腰,慵懒道:“谢谢夸奖,我会多向你们学习的。” 方无为何曾被人这般夸奖过,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姜大哥,你堂堂道门传人的身份,这等事若是传出去,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岂料,接下来男子的反应,彻底让方无为愣在原地。 “道门传人吗?我现在不是了。” 片刻之后,方无为嘲讽道:“信了你的话,老母猪都能上树。” 姜云卿挑了挑眉,干脆往后一躺,说道:“那我也没办法了。” 在方无为的印象中,姜云卿谦谦君子模样,十足道门传人风范,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做任何事都无可挑剔。哪里是眼前这般泼皮样子,更令他气愤地是,这厮欠扁的样子,他好像在哪见过,总感觉有点眼熟。 姜云卿剥好橘子,将两三瓣橘子齐齐放入追钟,一口咬下,霎时间汁液四溅,更有一些飞溅到方无为的脸上。眨眼功夫,姜云卿便将两个橘子下肚。这还不算,他起身后,将手往方无为的肩头一按,“小师弟,以后我可全都要靠你关照了。” 感受着肩膀的力度,方无为一声冷哼,怒目相视:“姓姜的,你过分了。” 被人察觉到所作所为,姜云卿讪然一笑:“对不住,对不住,这都养成了习惯了。没人递手帕,我只好自己解决。” “嗯?”方无为语气愈发凝重。 姜云卿笑道:“本想着拿自己的衣服,可没想到习惯使然。你这身袍子比我贵,我这件可不能藏了,脏了可没得换了。再说,你现在不是有钱了吗?” “少来,昨天送我一颗离火珠,让我狼狈出走洛阳。今天,你又打算给我设什么套?我才不上当。你道门传人的身份一旦传出,哪个道观不哭着喊着跪着拜着,求你上门去?” 姜云卿嘿嘿一笑,却不再多做解释。 沉默之后,方无为突然道:“我的身世信息为什么会出现在苟长老的手里?” 姜云卿道:“如你所见,也如你所说,天机阁不一直都是见钱说话的吗?我哪知道呀?”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这一次出门,护卫侍女一个都不带,你不怕死么?” 姜云卿正色道:“小师弟,事关师门秘密,可不能随便告诉你了。” “装,你就装。” 一路闲谈,二人漫步而行,没多久就来到一处酒楼,上得二楼一处单间,姜云卿发现,魏清净早早在此等候。 姜云卿笑着打招呼道:“清儿妹妹,好久不见。” 魏清净也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天真无邪道:“姜大哥,这次你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呀?” 姜云卿一阵尴尬,缓过神来,急忙说道:“这次出门得急,我没……不过,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魏清净嘟囔着嘴,显然有些不高兴。 方无为解围道:“清儿,姜大哥啥时候骗过你呀?人家好歹是堂堂道门传人,他说下次给你补上,下次一定会给你一个大惊喜的。你说,对。” 姜云卿忙不迭点头,赶忙附和。 桌上五菜一汤,在寻常人家宴请,也算得上颇为脸面。可对于吃惯了天上白玉京的口味,方无为不觉得姜云卿会甘之如饴。 出乎方无为意料,姜云卿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之后,拿起碗筷,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时之间,瓷碗木筷之声直响,汤汁四溅,那人嘴角很快一圈油污,其状比之乞丐得赏饭菜,也无二般区别。 再一次确认眼前之人是姜云卿之后,方无为也不禁狐疑了起来:“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姜云卿吗?” “若要演戏,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第86章 怀璧,抉择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五城者,皆在陵州,分别是金陵城,江陵城,烟陵城,苏陵城与嘉陵城。 约摸一丈高的城墙,墙上的青苔是厚重的色调,是年月的划痕,更似在与人轻语诉说。还未进入城内,便有诸多嘈杂声音传来,进城之后,就有一条可容四架车辆并行的宽敞道路,街边的小巷无不充斥往来的忙碌身影,颜色各异的服饰,更像一个个跃动的鲜活符号,无一不在书写繁华二字。而这仅仅是出现在陵州里的一座小城。陵州之繁华,可见一斑。 “万万没想到,一座小小的金雨城,依旧能如此繁华。” 卫芷萱示意下人停下马车,掀开窗帘,看着朝着大可居不断走去的人群,脸上露出一片惊喜之色,叹道:“虽说卫家这些年赚了些银子,可是放在那嘉陵城里,无论如何都是排不上号。若是和大大可居比起来,真是蚍蜉撼树……” 从东林青州到中原陵州,卫芷萱这次出远门,可不是游玩。此次秦家老太爷九十大寿,可谓是天下皆知。而与秦家素有来往的卫家,自然当有所表示。这请柬更是早早地被送到卫家。 下了马车,卫芷萱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红漆牌匾,金漆书写的大字,便是在阴天里,也熠熠生辉。大可居,别看这名字难听,当中暗藏的门道,她也是听父亲点拨,才能明白。大可者,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奇字。奇货可居,这便是行商之道。 再看大可居三个大字,整个字形并没有如何端庄,大字似半依靠在可字一旁,使得两个字看起来,有些谄媚。牌匾右下角仍有一行小字,金雨王家。这四个字就好像一个落款,不仅显明了身份,更是将整个字形抬了起来。 因为,这嘉陵城便是王家的。 迈上青色台阶,出示了一份请柬之后,便有一个俊俏奴婢将卫芷萱引入院中。 大可居坐落于湖畔,稍显清凉的湖风,湖畔再发新芽的杨柳,错落有致的长廊,无不在彰显着它的不凡。 转眼间,卫芷萱便来到一幢四层的木楼。木楼三面有墙,独剩靠湖一侧,没有任何遮挡。三幢木楼连成一体,围出一大块空地来,空地之上建有一个平台,平台之前只有一个大屏风。屏风之上,画着一些山川草木,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木楼每一层都是贯通的,没有单独的阁间,所有的货物都一一被摆上了货架。一二层主要摆放的是金银玉石,而三层则是更为名贵的字画功法。几乎每一排货架旁,都安排有人招呼。她们一身的珠光宝气,衣着华丽,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的真诚动人。 卫芷萱选择在一楼的一处货柜处停下,手指头在空中不停比划,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端庄。 货柜之前的妇人将货物从货架之上一一取下,然后小心地放在一块块红色绸缎之上。 那妇人夸赞道:“卫小姐,你真是好眼光,这几件首饰可都是出自工匠大家之手。戴在你身上,就好像是为你量身定做一般。” “你再看看,这玉坠色泽淡雅,温润有度,可是这里数一数二的珍品。” 卫芷萱淡淡扫了一眼货架,用手不住抚摸着玉坠,借着铜镜不住地打量着,似笑非笑道:“你这物件自然没得说,可这价格也不便宜,就是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买不了一件。” 那女子赶忙笑道:“卫小姐,您这话可是说笑了。您哪是寻常百姓哪。寻常百姓可养不出您这般英姿飒爽的俏女子来。” 卫芷萱自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大可居,常年在名利场奔波,她比之许多人都要熟悉这里面的话术伎俩。 面对妇人的夸奖,卫芷萱摘下玉坠,说道:“我可不是说笑。” 妇人双手接过玉坠,笑着说道:“卫小姐,这些年您为卫家奔波劳碌,功劳颇大,不用说这几件珠宝了,就是买下我这货架上的所有,相信也是不在话下的。” 眼看自己的身份被眼前妇人点出,饶是卫芷萱也有些诧异,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那妇人微微一笑,有些得意道:“若是尊贵客人在面前,我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哪里还有站在这里的资格卖笑呢?” 这个马屁拍得讲究,没那般露骨,便是卫芷萱也颇为受用。 “卫小姐若实在喜欢,这些个物件我可以给您打个八折,就当交个朋友。” 这话一出,卫芷萱不由得一惊。这大可居规矩森严,价格更是号称比真金还真,可不是谁人可以更改的。 卫芷萱躬身行礼,说道:“原来是大掌柜当面。” 妇人捂嘴一笑,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掌柜,我与你投缘,你若是乐意,唤我一声蓉姨即可。” 没有想到在大可居里还有这般机遇,卫芷萱也不拘泥,嘴里蓉姨蓉姨的叫着,挑选起货物来,更加地不客气。 对此,妇人对卫芷萱的好感更添,眼睛里的笑意更甚。 最后,卫芷萱挑选了三样物件,一对金镶玉的手镯,一块淡青色的吊坠,还有一对金耳环,价格还算便宜,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一百两银子。她笑容满面说道:“容姨,这些我都要了。你替我包起来。” 贵妇人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唤过下人将物件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临近包装之时,卫芷萱付过银票,不多不少,真是一百两银子整。 卫芷萱待人接物颇为讲究,久经江湖的她明白一个道理,宁可欠人钱财,切莫欠人人情。对有些人来说,人情太重,可不是真金白银能偿还的。她自然不会因为贪图这十几两的小利,而白白欠人一份人情。 “卫小姐,这些个东西,我收您八十两银子。” “蓉姨,能选到这般好的物件,已经是我的运气。哪里还敢让蓉姨自掏腰包呢?” 两人接着又是一番话语,当中推辞客气溢于言表,贵妇人眼看拗不过卫芷萱,最后只得妥协道:“好,这件事就依你了。不过,你也依我一件事。” 随后,那被唤作蓉姨的妇人拍了拍双手,又唤来一个俏婢,只见那女子双手托着一个锦缎包裹的楠木匣子。匣子打开,映入卫芷萱眼帘的是一块通体青碧的玉佩。那碧青色不仅似绸缎般细腻,更有雨后般的空山般清新,更令人惊叹的是,那玉佩之上,只有寥寥三道痕迹,便勾勒出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姿。 整体来说,这块玉佩不论是质地,还是做工,绝对是有价无市,怕是在这楼子里,上以万记的物件里面都能排得上号的存在。 “你我一见如故,我有意将这个小物件相赠,卫小姐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这般的珍品,称呼为小物件,卫芷萱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贵妇人,脑子里有些空白,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悦居多,还是惊讶更甚。 而眼前的贵妇人身份,更是不言而喻。 她不仅仅是个掌柜,更是这大可居的大掌柜。 就在卫芷萱不知所措之际,自她身后一位女子不满的声音传来,“蓉姨,你也太过分了。这么好的东西,你上次怎么没拿出来?这一次居然送给这样的一个土包子?” 听着熟悉的声音,卫芷萱回头,不出她所料,那女子一身淡绿色装扮,眉眼纤细,一股子调皮之气,终是不改当年。看那女子大大咧咧,横眉嘟嘴的模样,好像是颇为气愤。 “诗嫣妹妹,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 那女子也不理会卫芷萱,而是快步上前,看了一眼楠木匣子当中的物件,出身如她,自认见多识广,看到那玉佩之后,竟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宝贝。” “这玉佩,我买下了,蓉姨,你出个价。” 本是送出手的东西,竟然还要求别人开价。卫芷萱心中一声冷笑,叹道,这冷家小姐蛮横无礼,果真是一点都没变呀。 蓉姨自然也知道这位蛮横的小姐出自东林冷家,她缓声道:“冷小姐,我想你是弄错了。这玉佩,我已经是送人了。此时,它的主人是卫家小姐。” 这话说出口,很明显是不打算委曲求全。的确,冷家在东林势力颇为不俗,可放在这嘉陵城,和大可居背后的东家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 “啊?蓉姨,你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它送出去了呢。” “再说了,这么好的东西,蓉姨你怎么就没想到送给我呢?蓉姨,你好偏心哪。” 冷诗嫣一番撒娇作态,稍显强调的华语,倒是十足的有趣。 蓉姨不由得失笑说道:“这物件我也是偶然所得。与卫小姐一见如故,自然是赠与有缘人咯。” “既然如此,多少钱,这位卫小姐,你开个价。”冷诗嫣话锋一转,竟是直接逼得卫芷萱开价。 东林之中,卫冷两家并驾齐驱,自然没有什么和睦谦让之景。可这些年卫家每况日下,而冷家蒸蒸日上,隐隐有超过卫家之势。 玉佩价值自然不菲,可对于卫家这样的一个大家族来说,可以当作锦上添花之物,却绝对不是什么立足之本,必须之物。若是借着这玉佩为契机,赠予冷诗嫣,与冷家交好,从而打破卫冷两家百年的僵局,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只是这样一来,必然将眼前的大可居大掌柜得罪得一干二净。 蓉姨冷眼旁观着局势,眼神最后落在卫芷萱身上。她很想看看,卫家的这个小姑娘会如何选择? 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利益? 第87章 慧眼识玉 没有经过太久时间,卫芷萱很快就做出了抉择,她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物件是蓉姨所赠,我又怎么能将它转手卖人呢?所以,华小姐,恕难从命了。” 那冷小姐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我也不会占你便宜,黄金三百两,这东西归我啦。” 面对冷小姐的无礼,卫芷萱毫不避让,说道:“这自古以来,做买卖就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冷小姐,这个道理,想必你家里的长辈教过你的。” “我家长辈教没教过我,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教。哼。”冷诗嫣一声冷哼说道。 “也对,毕竟是冷家小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燕雀,一朝飞上梧桐枝,就变成凤凰,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我等能够置喙的。若是冷妹妹一朝嫁入江家,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蛮横起来了。我沐家自然是惹不起江家,你且只管拿去就是。” 冷诗嫣怒从心头起,本要破口大骂,却又不得不憋了回去。 “卫姐姐这么说,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冷诗嫣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富贵,很快就有了她的应对。她本要再度开口嘲笑,突然有一男子插话道:“更何况,在东林,还能找到比我江家更大的枝丫吗?” 冷诗嫣心头一喜,回头喊道:“威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若再不来,你莫不是要把口袋都掏给人家了?”那男子自然上前,用手指刮了刮冷诗嫣的鼻子。 “我与嫣妹情投意合,乃一段大好姻缘,卫小姐生得俏丽,不必多加羡慕。” 卫芷萱神情一震,不曾想冷诗嫣不只是一人。 而面前的那位公子哥身材挺拔,华衣锦服,显然出身不凡。只是那一双倒三角眼不住往自己身上打量着,甚是放肆。 她虽然不喜,却不得不放下身段,躬身行礼。 因为来人正是江家之人。 “原来是江家公子当面,恕小妹眼拙,这厢有礼了。” 江家公子淡然一笑,说道:“不知者不罪,卫家妹妹不必在意。” 这句不知者不罪,说得轻巧,可落在卫芷萱耳中,甚是傲慢。这江家公子身居高位,而单以卫家的实力,着实是居于人下。形式不如人呐,她哪敢表现出丝毫不快呢。 这自然是少不了冷诗嫣的一顿讥笑:“哼,你何止是眼拙,价值是瞎了眼!” 江家公子名叫江含威,他自然搂过冷诗嫣, “嫣妹,你可知道我寻你好久。听说你与人起了争执,我慌忙赶到这里,怎么了?你可曾受委屈?” 这话不轻不重,恰好落在卫芷萱和蓉姨耳中,这一番秀恩爱当中,也不知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冷诗嫣一改之前跋扈,泫然欲泣道:“威哥,你来得正好。就是这个可恶的女子,想要将蓉姨的宝贝骗走。我路见不平,倒白白遭受她们诬陷。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呀。” “哦?”江家公子故意将这个哦字拖得老长,然后将目光望向卫芷萱,不解问道,“还能有这回事?” 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要一个解释。那眼神透露着玩味和些许戏谑,似乎在等着卫芷萱一番辩解。 就在这时,蓉姨上前打起了招呼:“原来是东林江家的公子。正是久仰久仰。” 如此一来,便是替卫芷萱解了围。 江含威漫不经心道:“你就是嫣妹经常提前的蓉姨。承蒙你多关照,在此谢过了。” “其实也没多少关照,小丫头生得可爱,我与她投缘罢了。” 江含威不再接话,任由蓉姨的话头落地,以至于蓉姨的女子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 谁说世家弟子尽纨绔,这江家公子人情世故并非不通,也并没有传言当中那般不堪。这时候的沉默,恰到好处,似乎在讨要一个说法。 “事情是这样的……”蓉姨很快就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本来事情也没有多么复杂,发生在两位小姐之间的争执,通过第三人的口说出,并没有如何偏袒与离奇。 江含威听后,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是这样吗?” 本来卫家与冷家不大和睦,子弟之间见面互掐也是常有的事。而江含威的简单一句话,便将方才之事盖过。 那声音似乎在询问,又隐隐含着一股决绝和些许威严。 蓉姨赶忙打起了圆场,笑着道:“江公子说得不错,自然是一场误会。” 身在大可居多年,她比谁都清楚这些个世家子弟。若是他们欢喜,挥金如土极为容易。若是逆着他们的性子,便是无礼也要闹上五分。他们讲究个意气风发,更讲究个脸面问题。若因为一件玉佩,使得卫芷萱陷入两难之地,并非她本意。 于是,她笑着奉承道:“早就听说江家与冷家联姻,佳人配才子。今日一见,我看那话是错了。” 江含威微微一愣,不过,接下来蓉姨的话,令他喜笑颜开。 “这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呐。我看这样,冷小姐可随意在楼中挑选一套首饰,由我付账,就权当我的一点心意了。” 不得不说,蓉姨的女子久在商场沉浮,这一手,只能用八面玲珑来形容,两方都没有得罪。 “多谢蓉姨。”冷诗嫣也是笑靥如花,急忙谢道。 江含威则是说道:“不过,我亦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块玉佩,能让我家嫣妹如此喜爱。不知蓉姨是否能借我一看,成全一下我的好奇之心。” 闻言,卫芷萱看了一眼匣子,这才发现,那匣子早已经被盖上。 原来,就在江家公子露面之时,蓉姨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将匣子盖上。这是一种对形势的判断。却不仅仅是出自于对卫芷萱的爱护,更是对她自己的一种明哲保身之举。 “这……”蓉姨一时之间犯了难,好像被人突然架在火上。 此物明明已经送人,于先前她已经有说明。可江家公子想要打开匣子,询问的却是自己的意见。这就意味着,此物是卫芷萱所有,乃是他江含威不认可的事。 这份礼物送得不对,你得收回去。 蓉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又岂是一般女子,缓缓说道:“这事怕是江家公子问错了。此物乃是卫小姐所有。” 一句话便足以表明了立场。 意思也很明显,这份礼物既然是我送出去的,那我就送定了。你能奈我何? 江含威玩味一笑,暗道一声有趣,又向卫芷萱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只听卫芷萱洒脱说道:“这有何难?便是要小妹双手奉上,送予江公子,小妹也是心甘情愿的。” 江含威急忙摆了摆手,喟然道:“哎,卫家妹妹,这说的哪里话?若真是如此,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要饭的?我纯粹是好奇罢了。别无他意。” “既然如此,那请江公子自便。”卫芷萱也不上前,而是示意江含威自己打开匣子。 “果真是一块好玉。” 匣子吱呀一声打开,江含威看到玉佩之后,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一声赞叹。 然后他伸出双手,轻轻将玉佩捧起,一连大喊了三个妙字,最后却没有选择放下,而是反复用手摩挲着。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宝剑赠英雄,好玉送君子。难得江公子这么喜欢,那小妹便借花献佛,送予公子,还请江公子不要嫌弃。”卫芷萱见到江含威那般神情,趁热打铁道。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这就是卫芷萱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若是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白白地得罪了东林的冷家和江家,这着实不太明智。只是这样一来,便辜负了蓉姨的一片好心。 一念至此,她望向蓉姨,眼神中带着歉意。 而蓉姨则是面无表情,片刻之后,微微一笑,再没有其他话语。 “哎,卫妹妹,你这可是又错了。我江家难道是强盗出身不成?还能这样强取豪夺?”江含威说完之后,则是小心翼翼将玉佩放到匣子中,不过并没有关上盖子。他眼中的一片贪婪之色,觊觎之情只差溢于言表。 蓉姨看在眼中,心中却是暗叫不妙。江公子一心克制,更显做作,想必是另有所谋。 强盗出身四个字,可是在影射卫家。当年卫家祖先就被人诟病,是强盗一般。卫芷萱自觉一阵尴尬,更不愿在这四个字上多言语。若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生气,便是如了这江含威的意。 这无异于将脸送上去,去接人家的耳光。 “不过,我想和卫小姐赌一场。”江含威终于张开了巨口,展露出獠牙。 骑虎难下,足以形容卫芷萱的处境。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难得江公子如此雅兴。小妹怎么能扫兴呢?可这彩头多少,望公子先言明。” “这个请妹妹放心,江家乃是名门,我又岂会提出无理要求呢?再说了,我有嫣妹一人足以,其他女子,我是不会轻易看上的。”说话间,江含威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冷诗嫣,当中饱含深情。 而冷诗嫣则是一脸深受宠爱模样,笑道:“当然,威哥待我最好了。” 卫芷萱心思透彻,对江含威这种盛名在外的公子,她是不愿意招惹的。而江含威最后那句,在她看来,不值一提。 若真是深情,自不必与外人道。不问而自己言说出来,便是装出来的深情。这种深情令她感到恶心。 而江家公子最后那句,不会轻易看上他人。在卫芷萱的略微琢磨下,更是心头一凛。这句话不代表他江含威不会看上其他女子。 想通此节,卫芷萱眉头微微蹙起,连带着看江含威那张布满笑容的脸,更觉无比作呕。 强忍住内心的厌恶,卫芷萱不漏声色,故意问道:“那彩头莫非是这玉佩不成?” “既然卫小姐有此要求,我便应下了。”好在江含威不算太过分,立马答应了下来。 卫芷萱低头再道:“只是如何个赌法,请公子言明。” “说起比勇斗狠,亦非我强项。君子有德,温润如玉。此间玉器不计其数,大可居囊括嘉陵城中宝玉,自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可世人都道,千里马常有,伯乐少之。只因含慧眼者甚少。而玉器亦有蒙尘之时,我之比斗,就是与卫小姐比一比识玉之能。卫小姐,你意下如何呢?” “一切都依公子的意思。”卫芷萱不再抬头,淡淡说道。 “难得二位有这般雅兴,看得起我大可居……” 江含威一张手,制止道:“慢。若是往这珍品柜上寻,便不能算识玉。因为凡是能放入珍品柜上的,都经过了大可居的鉴宝师的慧眼。我们只是在拾人牙慧。这样的比斗没有意义。” 卫芷萱再度问道:“那江公子究竟何意?” “我们往偏厅散货摊上去挑选玉器,到时候再请大可居的掌柜进行分辨与公正,谁人能用最少的钱挑选出一块价值更高的玉器,便是谁获胜。” 明显可以看出,江含威玩性大起,而卫芷萱一副兴趣阑珊的样子,就连她最后说话也失去了往日的英气与活力。 “那便如此。” 这一场比斗,便是赢了江含威,卫芷萱也无好处,卫芷萱此时一心想的是,将这宝玉输给那正一脸花痴看着自己夫君的冷诗嫣。 江含威再度开口:“江某还想加注,不知道卫小姐有没有胆量应下?” 本已经下定了决心的卫芷萱,听到江公子折腾不断,心中微微恼怒,这江家公子甚是恼人,难不成察言观色都学到了狗身上去了么? 不知在心里骂了江含威多少遍,卫芷萱还是打起了精神,问道:“江公子想如何加注。” “方才既然误会一场,若我侥幸获胜,能否请卫小姐为我嫣妹穿金戴玉?” 女子之间,穿金戴玉本是常事,哪怕是闺房密友,也常有互赠金银首饰之举,更不论这帮忙穿金戴玉的小事。可这卫家小姐与冷诗嫣之间,向来有隙,又哪里是好友。 这样一来,帮人穿金戴玉便只有一种解释--丫鬟伺候小姐。 这不仅仅是要让卫芷萱心服口服,颜面尽失。而一旦被传出去,谁知道经过一番言论发酵,会演变成卫家向冷家低头之事实。 没曾想自己的稍微退让,并没有换来丝毫体面,倒是让人越发得寸进尺。 “对了。”卫芷萱朗声说道,一扫之前的低迷,“江公子还没有说自己的赌注呢?若是想用一张利嘴套我的玉佩,传出去,怕是不怎么好听哪。” “我的赌注?”江含威一手摸了摸下巴,“这样,我下注一百金。” 既然有人要伸手打自己脸面,卫芷萱哪里还会客气,还价道:“一百金?这价格不怎么合理。要知道,先前贵夫人可是出了三百金的。不过,就这样。我吃点亏,权当卖江公子一个人情了。” 短短几句话,江含威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没有开始比试,就欠了卫芷萱一个人情。他本来要加价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若一味加价,更是中了卫芷萱的拳套。 难不成江公子的脸面连二百两黄金都不值么? 这时,江含威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价,他这才深切体会到面前女子的厉害,心中暗道:不愧是东林女商士,不简单呐! 卫芷萱再度问道:“对了,万一是我赢了呢?这追加的赌注该如何算?是冷妹妹为我穿金戴玉吗?” “我家嫣妹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我们夫妻一体,那便是在下为小姐穿金戴玉了。” 你也知道你家娘子不愿意,我就愿意了? 若是让你这登徒子为我穿金戴玉,岂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了? 卫芷萱心头微怒,立马严词拒绝道:“不必了,我可无福消受。不妨也换成金子。江公子如此身份,为人穿金戴玉,便是抵五十金,也会有大把人答应。” 在外人看来,卫芷萱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愠色,自有一股子英气散发,不容他人侵犯。 江含威笑着应下:“那就一言为定。” 只是那对倒三角眼中,泛出奢靡的桃花,似乎要将卫芷萱淹没一般。 第88章 破局 江含威,出身江家,自小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十多岁便开始流连勾栏瓦舍,享有风流之名,登徒子之举。只是,他有几多本事,卫芷萱不曾知道。 而随着两人动静越来越大,看热闹的人也开始聚拢,饶有兴趣看着东林的世家子弟争斗。 在这些整日陷在玉石堆的生意人来说,这年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看一出的好戏来得痛快呢? 听闻卫家小姐和江家公子要比试识玉,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通道来,当知道两人要去偏厅散货摊上去挑选玉器,人群瞬间沸腾了。 这种比斗,可不是比试财力,更不是比试物力,而是比试眼力。 在玉器行当里,一直有一句古话,要想稳赚不赔,当有一对黄金瞳。而黄金瞳长什么模样,谁也没见过。曾有人解释道,黄金瞳,就是能看出土中黄金,石中美玉。 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谁拥有这般天生富贵的能力。便是当今大名鼎鼎的,享誉天下的玉器大师的清源大师,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也是玉石的魅力。慧眼识玉者,得大富贵。生得一双拙眼,便是送来的财富,也擦肩而过。 “卫小姐,你先请。”江含威适时表现出优雅,伸手示意卫芷萱先走。 这种比斗,大可居自然是要提供一切便利。散货摊位之前,本来拥挤的人群,瞬间被大可居清空。就连那些散货摊位上的货主,也被大可居拉到了一旁,一顿嘱咐。这样安排,能最大程度避免货主对两人的干扰。那些个挑选玉石的买家和货主都也没多少怨言,更有甚者,抓了一把瓜子,搬来小板凳,一番十足看好戏的姿态。 卫芷萱孤身一人,慢步向前走去,距离不长不短,眨眼间,她就来到了第一个散货摊位前,望着琳琅满目的玉石,只觉得有些目眩。这些玉石颜色各异,形状不一,若不细细察看,就连她也判断不准价值几何。 她突然想起父亲曾对她说的话,挑选玉石,不在于你知道多少,了解多深,越是对某种玉石偏爱,就越容易陷入一叶障目的困境,难以自拔。而一旦陷入贪欲之中,便是堕入深渊的开始,落得个无法挽救的下场。 对于父亲无比尊崇的她,依稀记得父亲传授给自己的秘诀:其一,要有一些眼力,能够认出好玉。玉石的种类繁多,卫芷萱依稀记得,翡翠乃是玉中之王,其他的一些种类,譬如和田玉,岫岩石玉,也是能出绝世珍品的。 其二,要有足够的耐心,对玉石不要过早下结论,更不要在心底下定主意,非某一件玉石不可。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要能沉得住气。沉住气,才有捡漏的可能。 而这些个摊主都已经知晓二人比试,此时都笑脸相迎,在卫芷萱看来,这些人分明是一个个张大了口的狮子,等着自己上门送肉去。 哪怕如此,她依旧不得不上前询价。 “这件白菜绿,多少银子?”卫芷萱蹲下身来,指着一只玉猫问道。 “一千两银子。”第一位摊主乃是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干脆地给出了价格。他本要习惯性地开口介绍自己的玉石,可看着卫芷萱身后的护卫们,立马闭上了嘴巴。 大可居的规矩不可破,大可居的人不可轻易得罪,这一点,他在大可居十数年,自然铭记于心。 “那这件青草绿的,多少银子?”卫芷萱又往前指了指,指着一只玉蝉询价道。 “一千二两银子。”那中年男子再次报上了价格。 “那你生前那件翡翠绿的,值多少银子?” “五千银子。” “心可真黑。这可抬了十倍价格不止。”人群中有人架不住窃窃私语,可见到了护卫们冷漠的脸之后,都齐齐挺直而立,个个噤若寒蝉。 作为旁观者的蓉姨安心了些许,从卫芷萱的询价顺序可以看出,卫芷萱对于玉石是有些了解的。而对于白菜绿,青草绿和翡翠绿专业的称呼,对玉器颜色的准确描述,更能看出卫芷萱对玉石有一些研究。 不过之后,她又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只是,这样的询价,没有任何意义呀。 蓉姨看了一眼江家公子,她这才明白这位公子的算计。按照大可居的能力,完全可以将每一件玉佩的价格标注好,之后再由二人挑选。而江含威却要求摊主在摊位之前,更不对摊主有任何价格上约束。 这就意味着,摊主肯定会将价格开得高高的。 想要在一个对玉石有所研究的商人面前捡漏,这本是极有难度,而想在一个明知道你要捡漏的商人面前去捡漏,难度之大不亚于上青天。这种过早将底牌漏出的举动,无异于在敌人面前举起了一面白旗,只差双手投降了。这可是商人的第一大忌。 再看看,这些个散货摊主们,就像一个个上百年没吃到肉的狐狸,个个张牙舞爪,无比猖狂。 那么,卫芷萱将如何应对呢?蓉姨也只能拭目以待。 “价格还算公道。”卫芷萱淡淡说道,这让人群之中的一些人有些失望。 更有甚者摇头就要离开,在他们看来,这样离谱的价格还算公道的话,那真是无知到了极点了。 原来卫家小姐也不过如此。也有人下了定论。 而后面的那些个摊主则是笑容更加灿烂,心中无不想着:原来这位小姐对玉石也并没有太了解。只知道玉石种类和颜色等肤浅,却不知晓价格多少。我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小姐,要不要来我这看看……”眼见大鱼上钩,第三位货主吹了个口哨,大声喊道。 只是这一喊下来,不止人群安静了下来,就连一些个摊主都楞在原地,冷冷看着那人。 大可居的规矩,不可破。 立马就有两位护卫走出队列,动作利索地将那位摊主架走,那人脸色苍白,被架走之时,双脚无力软在地上。待到带出偏厅,他才反应过来,也不多做辩解,而是求饶道:“请掌柜饶命。” 这等小事,自然不用蓉姨这位掌柜出马。一位管事模样的老人尖着声音说道:“拖出去,杖责三十,货物易主。” 那摊主就这样被带走,至于货物易主是什么意思,卫芷萱并没有去追究。 场面恢复了平静,人群则是一片寂静。 “也就是虚报了十倍左右。对。” 这话说出口,那方才还信心满满的摊主顿时呆若木鸡,就连先前对卫芷萱下了定论的人群,也打为之一振。 这位卫小姐竟然是知道行情价格的。不止如此,卫芷萱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将摊主说得羞愧难当。 “你这些个玉器雕工不错,线条流畅,也还算逼真。就是种水一般,豆种占了一大半,糯种和冰种加起来,也不过三成左右。可惜你手头那件翡翠绿玉竹牌了,纹路不够细腻,色泽也不够水润。便是五百两银子,也有些偏贵了。它的行情价格应该在四百二十两银子左右。” 四百四十两,便是这摊主昨日与人讨论的价格,和卫芷萱报的价格,相差二十两纹银左右。 “看你双手老茧,应该是个手艺人,怎么能开出这般黑心的价钱来?商人逐利是天性,可这十倍的价格,比拦路抢劫的强盗,杀人越货的土匪,吃人的猛虎还要来得残酷?你的良心就不会痛么?” 摊主一拱手,然后别过头去,不敢面对。 到了第二家摊位,这一次,卫芷萱目光随意一扫,用手在脚下画了一个圆圈,问道:“这里八件,一共多少银子?” 这位摊主乃是一个精瘦男子,对于这些个宝贝,他是了然于心。他本来做足了准备,却怎么没想到这卫家小姐竟然一下问了八件玉器的价格。 经过第一家摊主的教训,精瘦男子经过一番思考,很快给出了他的价格来:“一共一百三十两银子。” “有些贵了。”卫芷萱随意道。 这简单抛出的一句话,却令精瘦男子有些后悔不已。按照本来的价格,这八件东西成本加人工在一起,约莫一百两左右,为了保证赚钱,他之前都是将价格定在一百一十两左右,刚才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多报了二十两。没有想到,就连这二十两都没能瞒过这位卫家小姐。 精瘦男子低下头去,有些许失落。 不过,卫芷萱接下来的举动,着实令精瘦男子大吃一惊。 “听说,大可居的摊位可不便宜,这盈余的十五两银子,我倒是可以接受。” 虚报了二十两,而卫小姐说的盈余,便是赚了十五两。二者相差五两,算得上接近。若真的一两不差,那才真是天方夜谭了。精瘦男子心中涌起一股感激与敬佩,最后都化作躬身一行礼。 接下来,卫芷萱又经过三个摊位,依旧是一次性问价好几件,见识过了卫家小姐的能力,这三位摊主也没敢再胡乱报价。 所以,卫芷萱收获颇丰,一共又买了十六件玉佩,所花费的价钱,在二百六十两纹银左右。人群当中的看客有些看不清形势,摸不清头脑。 而那几位卖货的摊主都无不惊叹于卫芷萱对于价钱的敏锐直觉,他们盈余都是十多两左右,这样的价钱算得上比较接近。 蓉姨看在眼中,对于卫芷萱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这小姑娘,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了。” 一旁的管事则是笑着赞叹道:“卫家小姐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策,着实是聪明机敏呀。” 是呀,被人称作未来的女商士之人选之一,卫芷萱又岂会被这么简单难住? 若只是询价一件,摊主们唯利是图,势必会虚报价钱。像第一位摊主那般,虚报十倍,也不是不可能。而卫芷萱一旦表现出想要某件玉器,那些摊主也可以打定主意不卖,毕竟这可是卫家小姐认定要买的东西,货真价实的好货。 这样下去,只能是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受困于高价,卫芷萱买不到东西,那些摊主也注定颗粒无收。 卫芷萱在点破价格之后,在第二摊主面前便改变了策略,一次性挑选好几件,这么一来,摊主便不知道卫芷萱到底想要哪一件。若是他们报价太高,卫芷萱肯定不会上当。 而一旦报价合适,卫芷萱是真的会买。第二位摊主便是最好的例子。这位卫家小姐可是一次买好几件,那摊主也是一次便能有数十两银子的收入。这样的买卖,顶得上有些摊位一天的出货量。 那些摊主又怎么能不心动呢? 于是乎,不知不觉中,摊主们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要知道,他们开始可是本着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决绝心态,毫不犹豫地挥起了价格的屠刀。 商人追逐利益,这是刻在商人骨子里的信条。到手的利益才是真正的利益,这也是商人的实在信仰。 只是简单的两相比较下来,后面的摊主不得不乖乖放下了姿态,报出了实在的价格,只期盼卫家小姐能多买几件。 江家公子眯了眯眼,向来眼高于顶的他,也禁不住在心中赞叹道:“我可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第89章 放手一搏 卫芷萱的表现足够优秀,不仅赢得了蓉姨的赞许,更是令江家公子吃了一惊,更有人群中一些个看客也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玉石有所研究,更是在为商一道颇有造诣。 不知不觉间,蓉姨的思绪飘向了远方,她想起了那个天下商人都趋之若鹜的称号--商士。 纵观当今天下,每一位商士,性格都迥异,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豁达之士,也有达则兼济天下的抱负之士,还有做尽九州生意的野望之士,全不相同。而惟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都具备了在无风处起大浪的能力。 站在风口处,便是一头猪都能起飞。比如灾荒之年,有人屯有粮食,那么他想不发财都难。 譬如茶叶这一类东西,自古就有,算不上稀奇,更谈不上金贵,比之黄金就远远不如。 可偏偏在前些年,白玉京的某位楼主,通过一种名为炒茶的方式,使得普洱茶成为名门望族专属,一时之间,聚敛了不知几多财富,这便是无风处起大浪。 要想拥有那般能力,必须必备一种可怕的能力或者品质,那就是看透人心。 目前来看,卫芷萱已经算是初窥此道。 不知道自己在她人心中已经获得了如此高的评价,卫芷萱微微抿了抿嘴,心中暗道:“父亲,你这一次可又是帮了芷萱一次。” 只是,那二十四件玉器,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两银子,可远远谈不上价值不菲。而要想在这次比斗中,赢得胜利,还言之过早。 所谓的捡漏,大抵是买物讨物,或欺之以不明的套路。 前者就是常见的,买一件玉石,还个价,若是摊主不同意,则随意捡个小物件,让摊主放松警惕,已达到捡漏的目的。后者则是更不用想,那都是行走于孤村野乡之间的收货套路,骗骗那些个家道中落或者怀宝不知的可怜人儿,而想要这里瞒过比猴还精明不少的商贩摊主,卫芷萱更倾向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中自己。 她看着至今还未有所行动的江含威,问道:“江公子,想必你也等得有些枯燥了。” 眼见自己的套路被破,江含威也是拍掌示意:“卫小姐,果然是好手段,好应对。” 卫芷萱客气道:“江公子过奖了,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传出去,会令人笑掉大牙的。” 江含威则是提议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样,我此时下场,半个时辰之后,咱们见分晓。不知卫小姐意下如何?” “如此再好不过。”卫芷萱应道。 “今天来到大可居,实在是荣幸之至。将大可居这么多的贵客挡在一旁,我们耽误他们,实在是太不应该。大家都是生意人,忙着赚钱养家。蓉姨,我看不如这样,让他们自由询价买卖,只是,给我们行个问价的方便就是。” 蓉姨微微一笑,说道:“卫小姐考虑周全,尔等自便。” 众人一阵欢呼,齐齐喊道:“谢过掌柜,谢过卫小姐。” 江含威则是一脸的不悦,白白被卫芷萱捡了这么大一个人情,而这种变故,极有可能影响这场比斗的结果。 没一会儿功夫,人群再度变成车水马龙般繁华,问价还价声不断,不过,在众人的有意而为之下,给卫芷萱身前让出了一条小路。 ······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算短。 可要在这数百个散货摊位上,数以万计的玉器中,挑选出价值最高的一件,若是方法不对,那可真是挑花了眼也无济于事。 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卫芷萱算是很快找到了窍门,她不再想着去一些小摊贩面前浪费时间。 这个小,可不仅仅指的是货物多少,更是指的摊位大小。 一番观察下来,卫芷萱很快就掌握了方法,那就是按摊位大小来区分。大可居内说不上寸土寸金,但是租金绝对不算便宜。在卫芷萱看来,能租得起三个小摊位,便可以算得上一个大摊位。 别看这里的每一排都有近百个摊位,能租得起大摊位的不过五指之数。 租得起大摊位,自然是有大摊位的需要,一来是他们货物太多,小摊位也是摆放不下。 二来是他们赚得够多,需要扩大利益,若是卖不出去货,便一直是赔钱买卖,那他自然也不会租这么大。 所以,卫芷萱不用多想,便能得出一个结论,只有一直在赚钱的摊主,才会付出更高的租金,租更大的摊位,摆放更多的货物,获得更多的机会。 很快,卫芷萱就发现了一家摊位,那里四个摊位并成一家,却只有两位男子一同在招呼,看样子,应该是一对兄弟。 卫芷萱指了指一块翠绿的翡翠,问道:“这件鹤鹿同春多少银子?”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子笑着说道:“卫小姐,想不到您真的是个行家。” 卫芷萱微微一笑,在她的记忆中,这些都是父亲教给她的东西,她自然都会记得。 这是一块好玉,近乎通体碧绿,独留一点白,刚好被雕刻师化作白鹤亮翅,另有一头小鹿在树下休憩。 鹤与鹿都是祥瑞之兽,更有一番隐喻在当中,鹿与禄同音,而鹤向来都象征着高寿。碧翠雕梧桐,“桐”与“同”同音。代表着向春天一样充满生机。 整体来说,此物突出一个心思独特,颇具匠心。 “一千五百两银子。”摊主很快就报出了价格。 稍后,卫芷萱又指了指一块白中带些许红色的玉佩,问道:“这件呢?” 那摊主会心一笑,说道:“卫小姐,您可真是慧眼如炬呀。” “若是在旁人看来,这玉佩不仅白得不算透亮,当中更是有些纹裂,而一簇红更是瑕疵。” “可是经过先祖之手,不落窠臼。将白棉化作为淘淘浪花,一簇红化作两尾红鲤鱼,纹裂变作隐隐打开的门,彻底地变腐朽为神奇。” 随着摊主的缓缓道来,人群也有往此处聚拢的迹象,越来越多,挤得水泄不通。 卫芷萱赞叹道:“真不愧是一双妙手,好一个鲤鱼跃龙门。” 摊主继续说道:“难得小姐有意,我也不乱开价,就一千八百两。” “好,这两件我都要了。” 这两件东西可不便宜,卫芷萱也不还价,干脆地付过账之后,立即引得旁人一阵议论。 “这卫小姐倒是好生阔气。”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三千多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呀,便是我辈子胡吃海喝,也够够的了。” 也有一些个摊主发出了自己的邀请:“卫小姐,不妨来我这看看,我这里也有不少宝贝。” “卫小姐,别听他的,我这宝贝就很不错,您给瞧瞧。”还有一些个心急的摊主,因为摊位较远,则是手拿着玉佩,来到卫芷萱面前。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幸好有大可居的护卫在一旁,卫芷萱才没有被人群挤扁。 卫芷萱朝四周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诸位,诸位,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天,我已经选中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该收手了,请各位见谅。” 随着卫芷萱的话说出口,不少的摊主发出了哀叹,还有一些气愤不已的摊主,则是暗暗甩了甩袖子,苦恼不已。 像卫芷萱这样出手大方,不谈价还价的金主,在大可居里并不少见。可他们哪一次来不是被大可居的掌柜招待,哪里还有与这些散货摊主当面的机会。 如此一来,愿意在这个偏厅里寻宝的阔气买家,显得极为罕见。真可谓是数年难得一见。 更何况,这卫家小姐可是真金白银的身份,绝不废话。 可有一些商贩摊主依旧是不死心,低声说道:“卫小姐,你若有空,再多看看,说不定还有收获呢。” 立马有人眼睛一亮,附和道:“对呀,卫小姐,您再逛逛,随便买些小物件也好呀。” 还有人感叹道:“我们这偏厅可是难得碰到你这样的贵人呀。” “对呀,不买也看看,我们也开心哪。”更有人发出了违心之言,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卫芷萱环顾四周,故意呼了一口气,然后笑道:“好,诸位,盛情难却,我再逛逛,可不敢保证会再买哟。” “那是自然。”众人连忙道。 随后,摊主小心翼翼地收起两件玉器,再细心地用盒子装了起来,递给了卫芷萱。 “三弟,你刚才去哪里啦?怎么好戏结束了,你才出现?”摊主有些不满说道。 原来这货摊是三兄弟一起的买卖,那年纪最小的男子姗姗来迟,不得不解释道:“大哥,实在是人有三急,我憋不住才去的,可不是到处乱逛去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有预谋的,等我们忙完了,再出现。” “真的冤枉呀,二哥。”年纪最小的男子叫苦道。 不知为何,本已经转身的卫芷萱,听到三人对话,身子忽然一震,停住了脚步。 刚才去哪里啦?不是乱逛,有预谋的,这几句话连在一处,竟将卫芷萱离去的身影定住了一般。 她猛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江含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更早之前,在了哪里。若不是闲逛,便是已经在这里逛了一圈。 为何偏偏选中这偏厅?真的只是为了那所谓的慧眼吗?还是他早有预谋? “江公子来啦。” “江公子入场了。” 随着这几声喊叫,众人才想起来,二人比斗,还有一位买家没有出手呢? 霎时间,卫芷萱身旁本来拥堵的人群如觅食的鱼群一般,退去大半。 江含威很快便开始了他的动作,他本就身材挺拔,步伐极快,走路都能掀起一阵风来。 在前面几排的摊位前,他不仅没有做任何停留,便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奇怪,他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有人疑惑道。 “莫非这一排近百个摊位,连一件好货都没有?” 立马有人反驳道:“放你娘的屁,怎么可能一件好货都没有?” “那你说,那件鲤鱼跃龙门是不是个宝贝,依我看,世间罕见都不为过。” “扯淡,若真是世间罕见,能只卖一千八百两银子?老子最烦你这种不懂装懂的。” “那你又懂什么?”两人渐渐起了火气,最后竟然是推搡在一起。 这般关键时候,谁还有功夫去看其他。众人没有去拉架,反倒是人群渐渐涌动,聚到一处,跟在江含威身后,像极了蚂蚁寻到蜜糖。 人群当中,七嘴八舌,人言籍籍。甚至有人开了场外的赌局,设立了一番赔率。这样一来,便吸引了近半数的人去下注。 成为众人的焦点,江含威毫不畏惧,哪怕是那些人的议论,他也不放在心里。 他的脚步坚定,他的目光更是如炬,很快就来到了卫芷萱身前。 第90章 一面之缘 江含威来到卫芷萱身前,两人比肩而立,却是朝向不同方向。 他自然不是来耀武扬威的,更不是来和卫芷萱叙旧的。 就在众人的一番好奇之下,江含威也不多话,而是用手指了指一旁的一个摊位,问道:“这件玉佩怎么卖?” 顺着江含威的指尖所指方向,众人将目光聚焦,却只发现,那一处的散货摊位之上,不过稀疏的四五件玉器。 这种数量的玉器,实在是浪费了这个摊位,而要想赚回摊位费,势必每一件玉器,都要卖出不菲的价格。 再去看那几件玉器,红与黄,绿与白,蓝与青,颜色各异,斑驳如锦缎,玉中纹路更是参差不齐,这里分明是连一件品质尚可的货都没有。 这种品质的玉器,也能卖出去?这样的玉器能卖出什么好价钱吗? 众人心头间同时都涌起了一个疑问。 将目光再向后方拉远,只发现那个小小的摊位后,此时正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 老的年岁颇大,满头发白的头发再无一根青丝,稀疏可见头顶,整个脑袋像顶着一团杂草。 小的那个则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皮肤黝黑,似一块黑炭,脸上两团通红,像两个失去水分而布满裂纹的苹果。 相同的是,两人身上满是补丁,粗布衣服上早已被磨得褪色,饶是这样,袖子和裤脚都遮不住干瘪枯瘦的手脚。 只见那老者单腿坐在地,手里握着一根竹竿,斜靠在肩上,分明是在酣睡。 良久没有人应答,江含威眯了眯眼,加大了音量,问道:“这玉怎么卖?” 那较小的孩童最先反应过来,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来人,然后轻轻推了推老者,细声道:“爷爷,有人买玉来了。” 老人头猛地一栽倒,然后突然惊醒,他动作极慢,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只一抬头,却是一阵迷糊,打了一哈欠。 “乖孙,是哪个询价?”老人缓缓问道。 孩童声音稚嫩,实话说道:“我也不认识,是个男的,穿得比村子里的李大官人还要好。”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这可是个大买卖。 他再度问道:“那他想要哪件宝贝呀?” “就是我们最值钱的那件宝贝,白绿小羊。” 白绿小羊四个字一说出口,众人都哈哈大笑。这个名字可不够雅观,倒算贴切,再看那玉佩,不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很难与宝贝二字有任何联系。 老人还在纳闷,自家孙子怎么尽是胡诌?那白绿小羊明明是剩下来的东西最不值钱的。当然,剩下来的几件东西,都不值几个钱。 老者一字一字说道:“如果客人喜欢,就都拿去。” “我只要这一件。”江含威正色道。 “那就不好办了。”老子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就这个数。” 老人不仅动作迟缓,就连语速也是缓慢, “好,就一千两银子。”说话间,江含威就唤来奴仆手下,很快就拿出了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便是整整十张百两的大银票。 啪嗒一声,落在摊位上,不知拍飞了几多灰尘。 众人再度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千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个东西?” “那件玉,我看着也不咋滴呀?” “难不成江公子也玩千金买马骨的那套?” “天呐,那种货色,也能卖出一千两银子,那我这摊子东西,不得死上万两。”已经有附近的摊主感叹道。 而老者至今还未回过神来,讷讷问道:“乖孙,那人说的多少银子?” 孩童收起了那一沓银票,上面都齐刷刷地印着壹佰俩三个大字,这几个字好像有无穷的魔力,好像一下子把他砸进钱堆里,不,是把他埋进了糖堆里和肉堆里。许久之后,孩童才放声大笑道:“爷爷,爷爷,我们发财了。” 这一声大吼,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也惹来了不少人的眼红。就连本来在远处的买家散客,也都多看了爷孙二人两眼。 老子哪里不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只是他反应稍慢,才没能制止住自己的孙子。随后,他赶忙拉住了明显兴奋过头的孙子,用手将他的嘴紧紧捂住。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花一千两买自己的一件玉呢? 江含威以千两银子明决心,这种举动自然引得更多的摊主上前来打招呼,他们都跃跃欲试,毕竟,自家的货物虽算不上珍品,可都比那白绿小羊好上几倍,若是价格也能贵上一些,这才是真正的发大财呀。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江含威买到那件玉佩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回走,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就结束啦?”有人回过神来,讷讷问道。 “这算怎么回事?玩欲擒故纵那一套?”也有人不满问道。 众人齐齐看着入口的方向,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却依旧没有见到江含威。 很快,就有一个奴仆模样的小厮快步走进来,径直来到卫芷萱身前,低声道:“卫小姐,掌柜的特让我前来知会你一声,还有盏茶的功夫,让你也赶紧做好准备。” 小厮进来之后,便始终低着头,步伐也显得十分从容。常言道,听人听声。卫芷萱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厮,微微点头示意。这个也字用得极好,这就意味着江含威是做好了准备的。 “替我向掌柜的说一声,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趁着还有时间,就随便走走逛逛,稍后就会过去的。” 小厮离去之后,人群才终于散去,毕竟两方已经准备完毕,哪里还会出手阔绰呢? 此时,卫芷萱心里头却起了一阵波澜。如果真的是掌柜派人传话,这小厮的话绝不会假。 这就意味着,江含威所买的那件玉佩,就是他用来比斗的一件。 难不成这位江公子真的只是玩性大起? 不,不可能。卫芷萱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毕竟,他江含威再怎么纨绔不堪,也不会做出这等傻事。 三百五十两黄金作为赌注,若是江含威输了,哪怕他在江家再怎么受重视,也会伤筋动骨的。 “莫非,这玉有古怪?是我们看走眼了?” 难道真的有美玉,可以做到不看水种,不管光泽,不辨纹路,不顾手感湿润,最后还能价值不菲的? 在排除了诸多可能性,卫芷萱兀的一惊,终于想到了最后一种可能性。她快步上前,走到那个小摊位之前,却发现已有一个中年男子蹲了下去。 这偏厅当中,不止数百家的散货摊主,当中眼力出众,对玉石一道有所研究的可不在少数。 就在刚才,江含威以一千两银子买走那在众人眼中分明不值钱的劣品之后,立马就有人一股脑挤了上去。 为了避免纷争,不乏在这里享有盛名的一位鉴赏师前来,在众人的围观之下,那位鉴赏师将剩下的四件玉器瞧得仔细,看得通透,摸得彻底。可惜,很快那位鉴赏师摇了摇头,结果不出意外,让他们大失所望。 这剩余的四件玉器,依旧是没有一件产品能达到中等水平的材质。 也不乏有些投机取巧之人询价:“这四件玉器一起打包,多少银子?” “五千两。”孩童开价不怕高,却很快吓退了众人。 开什么玩笑,若真是用五千两金子买这堆破烂货,不止夜里自己的先人会唾骂自己,怕是以后在这玉石行业里,都没得面子再混下去。因为那不叫傻瓜,也不叫笨蛋,而是叫绝世大怨种。 最后,众人怀揣着些许希望而来,却带着莫大的失望而散开,不理会那孩童的再三挽留。 “各位叔叔伯伯大爷,你们别走呀。” “又不是一口价,可以还价的,你们倒是还价呀,有话好商量呀。” “这些可都是人家江家公子一眼看中的宝贝,只是他带的钱不够,只能买一件走。所以便宜了你们……” 毕竟久在这偏厅里混迹,今日那孩童终于是将之前所见所听变成了自己的所学,一时吆喝声大起,虽然有些许稚嫩,也显得有模有样。 有人在一旁则是竖了个中指,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小崽子,天上的牛被你吹干净咯……” 等卫芷萱回过神来,不漏痕迹地走过这摊位。 小男孩一脸笑意,小心地招呼着这惟一的客人:“这位大叔,你要不再看看,刚才那位大公子可是买了一件好货。” 中年男子用扇子指了指一块玉佩,问道:“这件玉佩怎么卖?” 那是一块黄青相间的玉佩,不仅极不通透,而且种水粗糙,颜色暗淡。若不是那仅剩的一抹光泽,很难将它与玉器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孩童伸出了五根手指,随意说道:“若是大叔喜欢,就五百两银子带走。” 先前因为开价太高而吓走了众人,孩童着实有些后悔,这时候五百两银子,也是他思忖片刻给出的价格,绝不算高。 “这种东西也值五百两,那不是杀猪么?”另一旁的摊主颇有怨气地骂道。 中年男子将扇子收起,微微摇了摇头,不发一言,缓缓站起身。 转身之后,他险些与卫芷萱撞了个满怀。 卫芷萱看着中年男子,一时之间,呼吸稍显局促,神情一慌,俏脸随之一红。 只见那男子身穿一身黑白道袍,一头青丝如缎,头上一顶小冠,一根木簪横穿而束。他的身材英挺,仿若修竹,乌黑的眼眸,似一汪浸润着黑色美玉的清泉。那稍显浓密的眉,轻轻抿着的薄唇,使得整张脸的线条更加柔和起来。 “这位小姐,多有得罪,请见谅。”中年男子往后退了两步,立马躬身道。 卫芷萱突然有种错觉,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这不是开玩笑,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碰到的是一道春风,温暖而和熙,又更像是面对一场微雨,润物细无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动人,便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她,至今也从未体会过。 面前之人,绝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更不是一个简单之辈。 这是卫芷萱得出的结论,仅仅一面之缘,就得出的可怕结论。 “是我吓到了公子才对。”卫芷萱低着头,却不敢再去看那张脸。 第91章 何等神韵 似春风,若细雨,是暖阳。 中年男子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便能带给人力量。 这样的人太过温暖,仅仅是一个微笑,就足够动人心弦。 这样的一个人也太过可怕,便是心如磐石的卫芷萱,也不敢多看他几眼。 …… 比斗之事早已闹得大可居内人尽皆知,众人无不对此翘首以盼。大可居也是贴心地为众人安排了一块空地,一同见证这两人的胜负。 随着一声锣鼓之声响起之后,卫芷萱知道,这是约定的时辰到了。她带着奴仆,穿过人群,来到了屏风之前的平台,才发现江含威夫妻二人早已等候多时, 在大可居发生这等好戏,哪里有人会错过呢? 台下人影潺潺似流水,摩肩擦踵,挤成一团。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则是站在板凳之上,而还有动作稍慢的,望着再也挤不进去的人群,不得不登上高楼,聊当没错过这场好戏安慰。 便是大可居的偏厅,也变得寂静了下来。 “卫小姐,可曾有收获?”身为东道主的蓉姨可毫不避讳,上前关心问道。 卫芷萱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大可居可是物华天宝之地,若是在这里都没有收获,那我真该无地自容。” “那便少废话,开始。”冷诗嫣可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两人的叙旧,催促着好戏的开始。 “现在请两位确定比斗之物。”一旁身穿灰褐色衣服的管事朗声道。 他的声音不大,众人屏气凝神,都能听得清楚,俱是精神一震,这就意味着好戏开场啦。 立马就有两个小厮躬着身子,跑向两人所在。他们手中各自端上一个木盘,上面都有红色的锦缎布料铺陈。 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莫非江含威真有了必胜的把握?卫芷萱已经陷入了沉思。按理来说,二人比斗,大可居当安排一个厢房才是,个中细节,更不宜被外人得知。 那边江含威站起身来,动作敏捷,毫不犹豫就将一块玉佩放入托盘中。 卫芷萱这处却是犯了难。她手中有玉十多块,可心中并无太大胜算。所花费的银子也有数千两,当中较为独特的便是鹤鹿同春,最为应景的则是鲤鱼跃龙门。这两块玉所花费的也最多,不论是水种,还是光泽,抑或是用心取意,都可算得上佳品。只可惜这雕工有瑕疵,与当世大师相比,亦有些距离,可这并不影响它们是送礼的绝佳抉择。 至于,那一块青黄相间的玉佩,便是卫芷萱也看不出任何独特,可这偏偏是那位奇特男子的建议。 眼中闪过那个身影,卫芷萱犹记得那抹笑意。说来可惜,交谈些许,竟有想与那人结交的打算,一时也忘记了询问那人姓名,也不知这江湖之大,她何时能再与那人相见? 稍一迟疑,卫芷萱将当中的一块玉递了上去。 两个木质托盘被并排摆放在一张八仙桌上,台下众人可都无法看清楚玉佩的细节。 这样一来,自然引得台下之人一阵埋怨与抱怨。 “这哪有热闹,让我们看什么鸟毛……” “两件玉佩怎么个奇妙独特法,总得请个人给我们言说言说呀。” “对呀,大掌柜的,大可居费这么大周折,总不至于让我们败兴而归呀。” 好在这些抱怨之声还算客气,立马就有一管事出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大可居自有安排。” 言罢,不时有一位男子走上台来,只见那人头戴布巾,一双眼微眯着,最令人印象深刻是两抹八字胡子,八字胡子划过嘴角,甚是浓密。 这人方一亮相,就引得台下之人一阵议论。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道:“想不到,竟然把铁三巡都请出来了。” 一旁年纪稍小的看客则问道:“这铁三巡是什么来历?” “铁三巡可是大可居出了名的鉴玉师,三巡之后,真假美贱便知。” 又有人追问道:“这三巡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喝酒不成?” 起先回答的那人不再答话,而是卖起了关子,说道:“你一看就知。” 台上蓉姨一扬手,说道:“铁大师,有劳了。” 铁三巡朝着大掌柜蓉姨微微一行礼,又朝着江含威与卫芷萱一拱手,紧接着他走到那八仙桌前,左手径直托起了一块玉佩,然后细细端详了起来。 台前不乏眼尖之人,立马就有人看得清楚,这玉白绿之色,正是之前江含威所买的宝贝无疑。 众人只见他左手捧着玉佩,右手从玉佩表面轻轻拂过,似弱柳扶风,这便是第一巡。 “和田玉,中等材质。”一巡可知材质,这便是铁三巡的本事。 还未待众人回过神来,那铁三巡右手从玉佩上自上而下地一摩挲,这便是第二巡。 “表皮细腻,不湿润,泛着丝光,属中下等。”二巡之后,晓玉质。 这一巡之后,便是一句定论,难能可贵地是他少有出错,这才在大可居里闯下三巡的名声。 此时大厅一片安静,哪怕是有人想要发出疑问,也被旁人捂住了嘴巴。多数之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知道,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巡就要来了。 只见铁三巡将玉佩用双手捧起,放在额头正中间,然后又反复摸索了起来。这一巡所费的工夫比之前两次的时间加起来都要长。偏偏谁也没敢出言打断,出声催促。所有人都压着心跳,等着铁三巡的第三句定论。 奇怪的是,铁三巡缓缓睁开眼,然后猛地一转头,看着江含威,讷讷问道:“公子,从何处寻得此玉?” 江含威微微一笑道:“便是机缘所致,偶然得之。” 铁三巡又问道:“那公子可知它的来历?” 江含威似笑非笑道:“那铁大师又知道了吗?” 铁三巡点头笑道:“公子真是福缘深厚呀。” “铁大师过奖啦。”江含威哈哈大笑,颇为放肆。 最后,铁三巡手臂一扬,将那块白绿玉佩高高扬起,朗声道:“此玉出自白许大师之手,名为守节。”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玉石一道,能成为大师,着实不易,而经他们之手,一番雕琢,所传世之作,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白许之名,便是卫芷萱与冷诗嫣都有所耳闻。 众人同处大可居的屋檐下,在玉石这行,吃着一碗饭,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与其他玉雕师不同,白许不喜纯色,更爱用多色玉料,他少年成名,造型创意可谓巧夺天工,神韵独具。 而那被孩童称为白绿小羊的玉佩,之前并非无人细看,可都没人发现当中的奇特之处。 “铁大师,此物奇妙之处,可否给大家开开眼呀?” 这话问得极为巧妙,将几分猜疑暗含其中。 铁三巡一脸笑意,也难怪,经他之手,竟意外鉴出一块大师之作的美玉来。 他将目光投向了江含威,问道:“江公子,你意下如何?” “难得诸位有此雅兴,江某亦不愿扫兴,还得有劳铁大师。” 铁三巡脸上笑意更甚,换来一小厮,在其耳中低语了数句,便静静伫立在原地。 不一会儿功夫,数个小厮便端来一些器具。在众人的注视下,铁三巡先是干净利落地将些许粉末洒在玉佩之中,然后用一块不知材质的黑色布料擦拭,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他略微端详,最后将整个玉佩放入一个水盆当中。 众人目不转睛,皆是好奇不已,生怕漏过某个细节。至于那粉末为何物,那黑布是何材质,那水盆里装着何等神奇之物,也没有谁敢问出口。 不用多想也知道,似这一类的密辛,大可居又岂会轻易示与外人呢? 铁三巡停住了动作,最后将那玉佩亮在半空之中。众人见那玉器彻底换了模样,不由得心中大异。 原本那中等材质的和田玉,此时变得一片透亮,如此空灵之物,便是上上等材质的美玉,直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铁大师,可否容我看个究竟?”卫芷萱走上前来,眼中的震惊之色犹是遮挡不住。 江含威也不小气:“既然卫小姐想看,铁大师,请成全她。” 玉佩入手之后,卫芷萱只觉一阵湿润温存,只一眼看,便觉得光泽细腻,白与绿分明。蒙蒙然,数道绿草寥寥又茫茫,其上离离染见白羊身影。果是那白许大师雕工神奇,数道划痕便刻画出瘦羊一粒,瘦羊之前隐隐一个身影,更显矍铄。 卫芷萱再一端详,便觉得有一阵寒风刮过。这寒风呼啸肆虐,拂过河边几多细柳,掠过空中云与雁,更扫过大漠雪,依旧不散。 偏偏人影孓然,只牧一羊,横穿二三十年风雨,却难归途。 此为守节。 这便是大师白许的手笔,神韵甚是不凡。 “今日,我可真是看了眼了。不愧为大师之作。”便是卫芷萱也不得不承认,此玉着实难能可贵,也当得起大师的手笔。 此时,冷诗嫣终于是乐开了花,一脸依偎在江含威怀中,说道:“威哥,你可真了不得。” 江含威咧嘴一笑,故作谦虚道:“这算什么?为夫的本事多着呢。” 可他分明一副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在台下众人看来,台上俨然一副悲喜众相,卫芷萱眼神里数分震惊却终是盖不住那些许遗憾与悲戚,便是往日里喜笑一向不形于色的铁三巡,也是有几分快意写在脸上。 越是如此,他们就越发好奇,心底都好像数个猴子在挠。他们都迫切想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块名为守节的美玉,到底何等神韵。 第92章 贱玉顽石 大可居神通广大,自然是有一番手段,很快就有了画师携带笔墨颜料上场。 笔描形,墨谢意,经由那画师的手,守节之玉很快便跃然纸上。 其中风采神韵,亦是被众人领略了一二。可越是如此,众人对那块出自大家之手的美玉就越发好奇,心中遗憾不消反增,心底的冲动也愈演愈烈。 可依旧是没有人敢逾越规矩丝毫。 一时之间,众人惊叹有之,赞不绝口亦有之,就是苦恼更甚。 “哎呀,早知道就不看这画卷了……”有人甩袖,后又跺脚,烦闷之情表现在脸上。 “今天,我真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有人不禁哀嚎道,“知道这美玉就在眼前,可偏偏难见真容,不如叫我去死算了。” “若是能让我见一眼那块美玉,便是出一百两银子,我也愿意呀。”有人朝天怒吼道。 一旁立刻就有人反驳道:“一百两银子就想见白许大师的传世美玉,你在想屁吃?” 仍有少许人是心满意足的,他们或是沉默不言,或是吁叹一声此生无憾矣,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所谓见识见识,无权无势,这等美玉,就是连见一面都是妄想。白许之名,早就名扬天下,得见一眼其所传世美玉,不知羡煞旁人多少。 当然,这并不影响一些个口才出众,想象力超群的弄潮儿,经过一番言语雕琢,不凡的粉饰,将今日之所见,变为卖弄的谈资。毕竟,远远见过美玉,更是亲眼见过画像,也约同见到了美玉本身一样。 望着台下众人百相,或是尽兴,或是遗憾,或是洒然漠然,皆是扬长而去。卫芷萱迟迟不肯移动脚步,眼睛依旧盯着仅剩的木质托盘。 铁三巡注意到了这一点,出言提醒道:“卫小姐,要继续么?” 只是那张脸上虽洋溢着笑容,却更显玩味,又带着几分嘲讽,好像在劝卫芷萱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卫芷萱怔怔地看着自己刚放在托盘中的那块玉佩,兀的松了一口气,这块玉可不是鹤鹿同春,更不是独具匠心的鲤鱼跃龙门,正是最后时候才买下的青黄相间的玉佩。 若是鹤鹿同春,鲤鱼跃龙门,或许是不必再看,尘埃已经落定。因为那两块玉佩无论如何是无法与那守节之玉相提并论的, 而这块玉不相同,青黄相间的纹路,她总觉得隐藏着神秘色彩。 卫芷萱也知道自己看不透这玉,这没有关系,自己不是也同样看不透之前那个干净而温暖的男人吗?那种干净是晴空万里无一片乌云的纯粹,更是春日暖阳消融万物寒意的温暖。 而这种没有理由,没有来由的信任,使得卫芷萱心中闪出一抹莫名的情绪来。 “还有劳铁大师了。”卫芷萱点头道。 “哈哈,哈哈。”也不知是不是铁三巡有意为之,铁三巡先是大笑数声,引得众人注意。 随后,他更是不留情面道:“莫非卫小姐还以为,你的这块青黄相间的杂玉,能胜过白许大师的守节之璧?”这话的声音颇大,便是落在这空旷的平台之上,也显得极为刺耳。 终于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渐渐地,笑出声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那笑意也愈加放肆了起来,最后尽是变成哄堂大笑。 这些声音不含一丝善意,当中满是鄙夷,都是嘲笑,还有几分厌恶,或许还有对这位世家子弟的不自量力的憎恶。 卫芷萱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人言可畏这个词,她只觉得那些笑容越发虚幻了起来,好似要化作道道尖刀,直把她的心儿扎透。 有什么可笑的。卫芷萱本想给予回应,可是想到那些人稍显可恶的嘴脸,她最后选择了沉默。 而玉雕大师的佳作,本就难得。多数都是被世家贵族藏之高阁,少以示人。若是传世之作,便是多少人一辈子做梦都想见一面的存在。这在鉴赏大师里,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铁三巡更是如此。 在铁三巡看来,也幸亏了江含威的成人之美,守节之璧经由自己的手,重见天日,再现江湖。那么,今日之事,被录入江湖纪年,他可就真的留下大师之名了。 而自今日之后,他铁三巡的名声将更上一个台阶,在这大可居的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随处拣上一块玉,都能胜过大师的传世佳作,我看,不如将大海的水倒灌入江湖里,那样或许更加有可能。” “别说那玉是偏厅寻来的,便是大可居的镇定之宝,才能胜过这美玉一二。”也有人对卫芷萱那块玉的来历十分清楚,忍不住感叹道。 “真要能赢,我看不如找个神仙来!当然,还得是在梦里。” 这话一说,自然再度引得旁人发笑。 人群皆是如此,总不乏一些人为自己所钟爱的东西扞卫发声,对自己所憎恶的进行羞辱。这样一来,不知不觉中就有许多人在选择了立场,站在了江含威的一边。 “卫小姐,你都看到了。依我看来,你就别浪费时间了。”铁三巡眯起眼睛,一脸的不耐烦,更是白了一眼卫芷萱,“老朽今日着实是有些累了。” 这话含着嘲笑鄙夷,铁三巡更是毫不加掩饰。不过,他心里想着,这有什么关系呢?谁叫这小姑娘不自量力呢?谁又叫她这般不识趣呢? 也亏得大可居的大掌柜蓉姨在此,铁三巡才没有更进一步展现恶意。 只听蓉姨开口说道:“铁大师,既然是个比斗,总得给两人一个结果,众人一个交代才是。你说,对。” 铁三巡方要辩解,可看到蓉姨脸上的冷意,不由得哀叹一声,妥协道:“好,我再看一看便是。” “如此,就有劳铁大师了。”卫芷萱忙不迭道。 铁三巡依旧是没有好脸色给卫芷萱,他纵然是再如何不情愿,也不敢去招惹此时的大掌柜。这位大掌柜的手段,他可是记得清楚。 卫芷萱一人孤身站定,也无同伴,更显矍然。而哪怕是方才险些成为众矢之的的她,依旧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让步。 “我能帮你的,也只能到这里了。”蓉姨走上前去,拍了拍卫芷萱的后背,用极为轻微的声音说道。 这话细若蚊蝇,仅二人听到。 卫芷萱说道:“多谢蓉姨。” 也无需多言,卫芷萱眼睛死死地盯住铁三巡的动作,蓉姨见她孤傲又显可怜,故作镇定的模样,抿了抿嘴,也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年纪轻轻,心性坚如磐石,着实难得。 冷诗嫣则是打趣道:“冷姐姐,待会且劳烦你了。妹妹打小细皮嫩肉,你可要小心呀。” 仅仅数十息功夫,铁三巡给出了他的鉴定。 “和田玉,下等材质。” “表皮粗糙,无光无华,属下下等。” “此乃是一块贱玉顽石,真可谓玉雕师无眼,白费雕琢功夫,买宝者寡闻少见,可惜一番算计。” 这一次的三巡手段,用时颇短。便是最后这一句定论,更显他的尖酸刻薄。因为这块贱玉顽石浪费的不仅仅是那雕琢师的功夫,更是浪费了自己的手段。 铁三巡的目标明确,方才江含威成全了他的美名,他自然要卖江含威一份人情。 而如今,要将这卫小姐踩得低低的,才符合他的心意。 机会很快就送上门来,不出他的所料,这块玉果真是一无是处,也担得起贱玉顽石四个字。若不是碍着大掌柜的一份情面,他怕是会忍不住将这玉扔出这大可居,砸个稀巴烂。 他强忍着冲动,将玉摔进锦盒里,说道:“卫小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作为鉴赏师,本该是局外人。可这铁三巡也有了隐隐战队的趋势。 也难怪,世人都有依附强者的本能,倒也怨不得谁。 卫芷萱很快想通这一节,则是忍不住向蓉姨看了一眼,问道:“蓉姨,敢问大可居还有别的鉴赏师吗?” 这话落地,铁三巡只觉脸上一阵通红,好像被人重重甩了两个耳光。 他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再找个人看看。”卫芷萱面无表情道。 铁三巡嗔怒道:“想再找个人看看?难不成能把你这块贱玉顽石开出花来?” “铁大师,大庭广众之下请你自重,这种指桑骂槐的把戏,我虽是一个女子,可还是听得出来。难不成铁大师想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不成?” “骂我是一块贱玉顽石,那你今日所做所为,又算什么?” 不待铁三巡发作,卫芷萱抢先发难道:“那可真好呀,连带着铁大师今日发现守节之璧,再加上一个欺负弱女子的光荣事迹,便是录在那江湖纪年里,我敢保证,那必然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铁三巡终于是脸色一变,没有想到他一向看不起的女娃尽是这般狠辣。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今日本是名留青史的荣耀,若是真如卫小姐所言,怕是少不了被人非议,弄得个仗势欺人,私德有亏的下场。这对于一个扬名江湖的鉴赏师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身为大掌柜,蓉姨自然想着控制事态,当起了和事佬,笑着说道:“卫小姐,我看这里面定然有误会,你有话好好说。我相信铁大师绝没有以大欺小的意思。你有任何要求,我们大可居也会满足你的。” “蓉姨,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再请一个鉴赏师,鉴定这块玉。这位铁大师,我是真的信不过。” 信不过,便是卫芷萱的态度,这种怀疑,对于鉴赏师来说,更为致命。若是外人不相信自己的声誉,那么他还怎么继续帮人鉴定呢? 铁三巡听到卫芷萱依旧是不依不饶,强忍怒火,冷言说道:“卫小姐,我想你该知道,这块玉算不上什么宝玉。哪怕是再请一个鉴赏师来,也不会改变结果的。” 卫芷萱一脸冷淡说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第93章 此言谬矣 大可居依江而建,江上并无大风。而屏风之后,平台之上,再起风波。 江含威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堆起了虚伪笑脸,装起了老好人:“卫小姐,何必如此当真呢?权当一场游戏罢了,不必这么与人置气的。” 卫芷萱头也不抬,说道:“此时与置气无关,我只想知道这块玉。” 是知道这块玉的材质,还是这块玉的价值,抑或者是其它。江含威哪能清楚其中原委,劝道:“这块玉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般着了迷?我也很好奇呢。” 而铁三巡不发一言,在他看来,像卫芷萱这种抓住人的一个过失,不愿放手的富家小姐,分明是想借机找回面子罢了。 蓉姨再一次问道:“卫小姐,我只问一句,也只问一遍,你真的决定了么?” 这话颇显冷淡,不用去看,卫芷萱也能感觉到身为大可居的大掌柜脸上的寒意。不顾铁三巡的脸面,在大可居的地盘,如此作为,这近乎于在挑战大可居的权威了。纵然大可居的掌柜再如何看好自己,也不会如此纵容自己的。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卫芷萱只是略微沉吟,便坚决说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蓉姨面无表情说道:“那便好。我就成全你。” “且慢,大掌柜的。”就在此时,先前有些沉默的铁三巡打断了蓉姨的话语,只见他拱手作礼,继续道。“我还有话要说。铁某在大可居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有一事,斗胆请大掌柜为我做主。” 蓉姨也不惊讶,说道:“铁大师,尽管说来。” “铁某侥幸学得技艺于微薄,不求闻名于天才。昔年得老掌柜垂怜,不以小人出身卑微,签契卖身,苦劳多年,加上江湖之人的抬爱,才有了些小小才名。” “然,今卫家小姐鄙我才名,贱我手艺,误我以私德亏,我虽是一介草民,也难受此等大辱。” 卫芷萱也没想到,段段时间这铁三巡竟能洋洋洒洒这些个话语,她也毫不避让,直面说道:“铁前辈,有何指教?” 铁三巡接下来的举动,着实令台上众人一惊。他躬身一拜,将头埋得极低,态度更是无比谦卑,说道:“卫小姐,先前小人失言在先,小姐所言,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鉴定一次那块玉?” 此话一说,台下众人又来了精神。 在有些人看来,铁三巡先前只是言语有失,并没有太多过错,况且,谁人能保证自己不说错一句话呢? 再者看来,铁三巡负有大师之名,却能低下头来,肯为那块玉佩再鉴定一次,而明眼人都知道,那块玉佩本来就是一眼看上去就绝非珍品。 铁三巡何等地位,这等委屈自己的做法,自然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铁大师如此气量,真令人佩服呀。”有人赞叹道。 “对呀,那块顽石,何等荣幸,能被铁大师鉴定两遍。” “君子失言,不为大过。”还有人更是将铁三巡比作了君子。 蓉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交锋,脸上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令人猜不透的神情。 良久之后,卫芷萱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悠悠说道:“铁前辈,起先我认为你只是强于鉴赏,没想到,你还是个工于心计的大人物呢。” “你这一手放低姿态,以退为进,着实是妙呀。要是我不答应,你大可以借众人之口,对我一番口诛笔伐,指责我心胸狭小,可要是我答应了下来,不,这样太违心,我不会这样委屈了自己,万一你再说一遍这块贱玉顽石,我岂不是要被你气死不成?” “用你们鉴赏师的话来说,一块玉不过左右手。这句话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依我看,这块玉,与铁前辈无缘。前辈就莫要强求了。” 经过这么一说,台下立马有人回过神来呀。 “对呀,他不是鉴定过一次么?凭什么还能鉴定第二次?” “妙呀,经过卫小姐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铁大师的用意了。” 更有人感叹道:“果然是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一句话三个心眼子,这谁抵得住呀。” 当然,也有人替卫芷萱捏了一把冷汗。若是卫芷萱没有看透里面的陷阱,白白遭了铁三巡的道,那才真是自取其辱。只是这样一来,卫芷萱便彻底与铁三巡结下了梁子,再无回转的余地。 铁三巡猛一起身,却是满脸通红。他没有想到,这卫小姐不仅没有看在大掌柜的面子上,答应了下来,更是将他的一番用心给讲了出来。他甩了甩袖子,“卫小姐,你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铁前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难道不知么?” 铁三巡一时语塞,因为卫芷萱这话不仅说得没错,更是接得巧妙:她卫芷萱本就是女子,与小人一般难养,自然也可以揣度君子之腹。 “既然如此,铁某有意与小姐做个赌约,不知卫小姐敢应下否?”铁三巡语气不善道。 蓉姨则是不解问道:“铁大师,这是何意?” “还请大掌柜见证。我想与卫小姐赌一局。若是这块玉经由第二人鉴赏,结果还是和我所说的一样,是一块贱玉顽石,我亦无所求,卫小姐向我跪下道歉皆可。” “若是此玉还有其他神奇未被我发现,我自然也会向卫小姐跪下道歉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铁三巡贵为大师,放下脸面来跪下道歉,不得不说,这个赌注下得极重,有时候,世家子弟还是江湖名人的脸面,可都比金银玉石来得珍贵。 若是他铁三巡真的跪下道歉,怕是以后都难以在江湖之中行走了。至于大师之名,更是妄想。而卫芷萱若是跪下道歉,日后更是再难于中原大地混得名声。 有心加无意,这样一来,卫芷萱的赌注再次被加大。 事实就是,万一卫芷萱输了,三百金奉给江含威,还要给冷诗嫣穿金戴玉,最后还得给铁三巡跪下道歉。这样的下场,便是离死也不远了。又或者真应了那句话,死了才好,一了百了。 便是心性坚定若卫芷萱,也终于是眼神闪烁,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铁大师,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一个女娃娃这般计较。”蓉姨却不忍见到卫芷萱凄惨下场,犹劝说道。 “卫家小姐毕竟年纪轻,见识少,一时行差就错,才会如此……” “好。我答应了。” 这话一说,便是蓉姨也彻底惊了,一时之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台下之人更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谁都知道,大掌柜的出演劝阻,想要从中一番周旋,企图将卫芷萱带出这个旋涡,谁料卫芷萱竟是骨头极硬,丝毫不懂退让。 “卫小姐,你……” 卫芷萱强颜欢笑,摇了摇头,最后眼神闪着微光,说道:“大掌柜,我没有退路。” 是呀,这样的女子哪里会想着退路。最终,蓉姨只能选择无奈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个倔强的身影。 台下之人看热闹可不怕事情大,就是热闹越大,越好看,他们才越是开心呢。 “好,卫小姐,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 “豪气干云,真是敢赌呀。” “彩,敢和大可居的铁大师叫板,我倒是有些喜欢了……” 不去理会那些喝彩之人,卫芷萱出言问道:“楼中可有比铁前辈更厉害的鉴赏大师?” 既然撕破了脸面,铁三巡可不打算给卫芷萱任何台阶下,“原来卫小姐打的是这个算盘。若是楼里没有比我更厉害的鉴赏大师,卫小姐就不打算鉴定这块玉了,是么?” 要在大可居里找到比铁三巡更厉害的鉴赏大师,可着实有些难度。因为铁三巡的名声颇为不俗,别看他之前一番谦恭姿态,真要较起劲来,便是大掌柜的,也要给他一分薄面。 原因也很简单,大可居里的人众所皆知,铁三巡师从温目法。 江湖处处有传说,玉石界也有着这样一个传说,温目法识遍天下美玉。无论是白许的传世七大璧,他都见过,甚至江湖有传言,他曾在海外深山搜寻多年,拥有了当中的三块。 卫芷萱再问道:“不知铁前辈有何高见?” “别的不敢保证,这件事我可是敢打包票。现如今,楼中能稳稳胜过我的,便只有家师了。”铁三巡话语中自带一股得意,说话间,也不自觉地亮出了大拇指,好像在诉说着一件极其骄傲的事情。 “那便有劳尊师了。”卫芷萱自然而然道。 铁三巡怒问道:“卫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见到铁三巡无故发出怒火,卫芷萱追问道:“我这话又是哪里混账了?请铁前辈明说。” 铁三巡也不客气,发出了怒吼:“你明明知道家师云游四海,早已不过问江湖事多年,还想要他来帮你鉴赏玉石,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再者说了,便是家师在此处,你这块玉,哪怕不是贱玉顽石,也算不得奇珍异宝,又哪里值得家师法眼一瞧?” “简直是欺人太甚。卫小姐……” 卫芷萱虽然对玉石有些了解,可从哪里知道这铁三巡的师傅是谁,而看着铁三巡对他那位师傅极为尊崇,想必那位老者江湖地位不会低,极大可能是享有盛名的。毕竟弟子都成了鉴赏大师,师傅又该是何等的超群技艺呢? “依我看,你就在楼中找个差不多的好手,鉴赏一下即可。毕竟,再怎么鉴赏,那块顽石里也蹦不出一个仙女来。”最后,铁三巡如是提议道。 “前辈,此言谬矣。” 此时,又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发觉,这话并不是出自卫芷萱之口。 卫芷萱听后,只觉身子猛然一震,然后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台下来人。 第93章 搅局之人 近年来,铁三巡在大可居春风得意,倒是少有人敢忤逆于他。便是楼中管事,也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铁大师。 可偏偏就在今天,前有卫家小姐冷落他脸皮,如今更有人反驳他言语,隐隐有指责他的意味。 都是些什么东西?莫非今儿个真是流年不利,个个尽来找自己霉头。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来人是谁,定要叫他好看。 随着这一声格外刺耳的叫声,人群自然很快就让出一个通道来。 只见一人缓缓走出人群,亮相于众人眼前。 来者正是姜云卿。 本来热闹的场面莫名变得安静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云卿身上,人群当中起先有人面露好奇之色,还有人惊讶于此人胆子大,竟敢驳斥铁大师的话语来。更有一些人满脸激动,觉得今日能看到一出好戏,可这些个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到最后竟都变成了嘲笑、鄙夷与玩味。 原因无他,姜云卿的打扮实在是不太体面,甚至还有些寒碜。 姜云卿虽然笑容灿烂,一扇在手,也自显风度翩翩。可是他手中的纸扇有些破破烂烂,那身衣裳也有些不太干净,这一切使得他本要光辉高大的形象,变得黯淡矮小了起来。 犹有人注意到,来人信步闲庭,一脸淡定与从容,这份气度,显然是非常人所能及。 是个公子哥,可惜,是个落魄的公子哥。不少人在心中下了定论。 面对这个搅局之人,江家少爷一声轻笑,想看这人玩些什么把戏,打趣问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高人呐?” “高人自然谈不上,只是对玉石一道有小许研究,毕竟祖上靠此发家,不才恰逢此事,一时好奇之心起,故出言打扰,还请见谅。”随后,姜云卿缓步上台,却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姜云卿对着卫芷萱一笑,打起了招呼:“卫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卫芷萱低着头,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也不知她心中所想。 “方才是你说老夫此言谬矣,可有此事?”铁三巡明知故问道。 “本是个人见解,玉器有贵贱之别,话亦有对错之分。”姜云卿自然答道。 “好,你承认了便好。”江含威横眉怒对,“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别说铁大师不饶你,便是大可居也容不得你。” 姜云卿缓缓而谈:“器者,君子之量也。玉者,温润而夺天地之造化也。方才这位前辈所言,此玉哪怕不是贱玉顽石,也算不得奇珍异宝。这话着实荒谬矣。” 铁三巡面色一寒,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之人对自己的称呼,前辈,这两个字是如此生硬。来人甚至不肯喊自己一句大师。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来人不认识自己,又或者是那人不认可自己的身份。 若是那人不认识自己,那他必然是个门外汉,便没有资格对这玉品论鉴赏。若是那人不认可自己大师的身份,联系到之前他毫不避嫌地与卫芷萱打招呼,想必此来是给卫小姐讨个说法。 既然如此,铁三巡何必客气。只见他怒不可遏,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不知从哪里学得两句胡诌乱编的话,也敢来丢人现眼。”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出自白许大师之手,亲自雕琢的宝玉。哪怕是与白许的七大传世之璧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便是大可居中,也是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品。真要论起价值,怕是自你祖上数百年积累,也是买不起这玉的一角。” 姜云卿毫不恼怒,他单手负后,缓缓说道:“前辈,可否容不才道来?” “依不才看来,那块守节之璧,不论是质地,还是种水的细腻程度,是当不起绝世珍品这个评价的。” “这一点,我亦知晓。可妙就妙在这一点,白许大师不以材质为凭,妙手蕴风雪,匠心铸英魂,才有了这块守节之璧。” “相传,昔年白家祖先重信守诺,为遵守与一山人之约,不惜在高原雪海枯守,牧羊三十余载,无怨无悔。最后与山人重聚,将牧羊归,山人最后无以为报,只将一块山石相赠。上天感应垂怜,一声炸雷之后,山石得破,七彩神玉出,后有白家后人白许精通雕琢一道,以之为传世七大璧。更在临终之前,雕下最后一块玉。便是这牧羊之璧,又称守节之璧。” 随着铁三巡缓缓道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对着那块守节之璧的好奇心又被激起,都想看看这块绝世珍品的真容。 “所以,到现在,你还觉得这守节之璧还配不上绝世珍品之称吗?”铁三巡反问道。 “守节之璧虽然珍贵,可还是说不上绝世珍品。”姜云卿这话说出口,便是十足的愣头青。 众人也都看向姜云卿,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的不近人情,竟然是连最简单的客套都不会,任由那铁大师说干了口舌,却换来一个否定的答案。 越是如此,众人也越发好奇,这姜云卿该如何收场。 铁三巡眯了眯眼,渐渐冷静了下来,见到来人胸有成竹模样,他反问道:“那如何才能算得上绝世珍品?” 姜云卿微笑着说道,“在不才看来,绝世珍品只有一种,那便是煌宇飞仙。” 来了来了,铁三巡看着姜云卿,一声冷笑,心中厌恶之感更重。来人只是一个强于言语,善于诡辩,却又急着出名的年轻人。 煌宇飞仙这四个字,犹如一记铁锤,敲在铁三巡的心上,似打开了一扇尘封许久的记忆大门。 在铁三巡的印象中,他拜师学艺,尤为不易,过程甚是艰苦,老师温目法总是一贯的严肃与严苛,对待弟子动辄打骂,对于外人,更是不留丝毫情面,将人骂得狗血淋头。他至今仍然感谢老师温目法的严格要求,才使得他磨练出独属于自己的看家本领,有了赏玉不过三巡的美称。 记得那是他偶然所见,当老师与人谈及到煌宇飞仙之时,那是他第一次从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师脸上看到向往的笑容。在他看来,老师当时便品鉴了当世大部分珍宝玉石,眼界早就不同凡响,博学多才如老师,对白许的七大璧是赞赏有加,独独对煌宇飞仙推崇备至。 他年过知天命,可对于当年的场景犹有深刻印象。“此生不见一次敦煌飞仙,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呀。”这般话,他有哪里能不记得? 只是,这年轻人,又是从何得知的? 人群也是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煌宇飞仙?我没听错?这是个啥玩意?” “奇了怪了?我混了这么久,世上名璧十三,也不见有这么一块呀?” “嘿,哥们,你混了这么久,可听说过这个东西?” 有人更是问起了周围的人,众人在玉石行混迹多年,在大可居也讨了这么个身家,偏偏没几个人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就十分引得人怀疑了。 “那小子,你胡诌这么个玩意,不会是想骗过铁大师?” “对呀,接下来,你该不会是说你拥有这块玉璧。” “然后自称穷混潦倒,不得已而要卖玉,好骗得他人银两。” “这套把戏,我们早就不玩了。在大可居可是行不通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帮姜云卿安排出了一个剧本与出路,不得不佩服众人的想象。 也难怪,便是这些个行家老手,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很难不让人猜想,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铁三巡还想再观察局面,企图从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些许破绽,偏偏姜云卿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更没有做任何解释,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洒脱。 一边是恩师的必生心愿,铁三巡收起轻视,不敢有任何疏忽,他对着大掌柜蓉姨说道:“大掌柜的,我着实是有些倦了,想找个厢房休息休息。” “如此,就请大师随意。”蓉姨自然答话道。 “若是卫小姐能找到比在下更有造诣的鉴赏师,也请便。”临走之前,铁三巡不忘嘱咐道,“只是,那个赌约依旧作数。” 谁也么有想到,之前还咄咄逼人的铁三巡,竟是如此离去,不仅显得有些草率,更是留下诸多疑题,使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比如那煌宇飞仙到底是杜撰还是真有其玉?又比如什么时候,铁大师这么好说话啦?被人当面驳了脸面,却不与那人一般见识? “现在倒好,这位公子一来,就逼走了铁大师,卫小姐,我们这场比斗还要如何继续呢?”江含威再度问道。 “少了张屠夫,难道我还要吃带毛的猪不成?” “卫小姐说的是,还请卫小姐尽快找到这么个人选,我们好有个说法呀。”江含威继续催促道。 卫芷萱一时也是犯了难,那铁三巡虽然有些跋扈与目中无人,可有一点,铁三巡却没有说错。不得不承认,目前在这大可居中,能胜过他的人,一个都没有。 就在这时,姜云卿站了出来,慢声说道:“这铁大师鉴定不出来,不代表别人鉴定不出来。” 瞧不惯来人故作高深,江含威玩味一笑,嘲讽道:“这位不才的意思,莫非是你可以?” “不才愿意一试。”姜云卿一展扇面,脸上发出自信的笑容。 “哈哈,哈哈。”江含威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然后厉声说道,“你这人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自量力的东西,先前铁大师不与你计较,是铁大师的大度。如今,你想玩弄于我,还得问过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看到江含威色厉内荏模样,卫芷萱赶忙说道:“江公子,难道你还想动武不成?君子可是动口不动手的。” 江含威一声冷笑,说道:“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君子。” 岂料姜云卿附和道:“确实,公子所作所为,难与君子二字有任何关联。” 这还了得,江含威快步上前,一把就揪住了这个徒逞口舌之利的小人的胸襟,恶狠狠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打烂你的嘴。” 第94章 欺之以暗室 江含威身材高挑,自幼习武的的他,若真是一拳打下去,怕是姜云卿讨不得任何好处。 对比之下,姜云卿的身材略微显得单薄,对着那拳头好似不惧怕。 当然,那一拳最终也没能落下。 在大可居动用武力,下场也非一个小小的江含威能承受得起。江含威虽有时行事张扬,可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可若是任由这沽名钓誉之辈大放厥词,江含威又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呢?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大可居的大掌柜蓉姨说道::“大庭广众之下拳脚相向,着实有些不雅。二位本非鲁莽,何必直降身份呢?” 这番话给足了江含威台阶,更是将姜云卿救于危难之际。 “算你小子运气好,我虽不怕坏了大可居的规矩,可是大掌柜都发话了,我不得不听。” 对此,蓉姨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 在大可居掌柜的有意安排之下,几人是下得台来,入得高楼之上,端坐于厢房之中。 气氛稍显缓和,冷诗嫣与江含威分坐一方,自是有说有笑。 与之相对而坐的自然是卫芷萱与姜云卿二人。姜云卿正襟危坐,将折扇捏在手中,静默不言,而卫芷萱看着一本正经的姜云卿,问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本来低着头的姜云卿将目光移向卫芷萱,然后真诚说道:“早先瞧着台上热闹,后看到璧玉蒙尘,佳人受欺,小人得志,心中有些不喜,才仗义执言。” “你这没名没姓的东西,本少爷倒是给你脸了?”江含威听到之后,蓦然起身,怒骂道,“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谁是小人。不然只要出了这大可居,你也没得活路。” 见状,卫芷萱捂嘴一笑,说道:“江少爷,我这朋友又没说小人是你,你怎么这么急着就跳出来呢?这样岂不成了不打自招?” 也亏得卫芷萱出事圆滑,那江含威才止住了怒火。他自觉没趣,心中细细一想,先前这家伙说自己不是君子,可没说自己是小人,如今自己急着承认,倒像是被人说中,恼羞成怒。 就在江含威转身坐下,屁股还未坐热,一个声音将他再度激怒, “卫小姐,我说的就是他。”这姜云卿说话不加遮掩,其后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江含威哪里还能忍,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下来到了姜云卿的身边,二指一并,指着姜云卿,怒骂道:“你又是哪路货色?无非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便是大掌柜也保不住。” “君子行光明正大之事,小人常欺之以暗室。” “有人之前在偏厅逛了足足数个时辰,看中那块守节之璧。” 江含威轻蔑一笑:“那又如何?大可居打开门做生意,每天进门之人数以千计,偏偏那块玉就被我选中了。再说了,谁保证那块玉就一定是守节之璧呢?我也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真的是运气好吗?寻常人或许能说运气好,可对于公子而言,那块玉,你应该有六七成把握才对。” “简直是无稽之谈。荒谬。”江含威回过头,冷哼一声道。 “不然公子如何解释,在那偏厅以万计的玉石中,偏偏公子只看一眼就能买下那块玉,要知道,卫小姐为了比试,可足足买了十多块,费了好些银子。而公子买的恰恰就是那块不可多得的宝玉,守节之璧。” “难道公子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是瞎子吗?” 若是有人能看到此时江含威的神情,会看到他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还有那双倒三角眼中的一丝惶恐。 难道他真的知道一些事情?江含威细细问着自己。 如姜云卿所言,江含威确实有六七分把握,可这是他通过不可告人的手段得知的。若是被人知晓,定将遭来祸患,他也将性命难保。 他没有勇气去问那落魄公子可有依据,是因为他承受不住那个问题的答案。 一时之间,他只觉魂魄亦是惊恐,再难安定,木木然犹如一道雕像立在原地,便是再也听不清楚他人言语。 “卫小姐本无意争斗,公子不仅言语相激,更是下了重注,这还不是欺之以暗室吗?” 看着自家夫君不说话,冷诗嫣以为江含威又想着动手,便自然上前,一把扶住了江含威的臂膀,自然反驳道:“那又如何?我们又没把刀架在卫小姐脖子上,逼得她答应。是她自己无知人之明,防陷阱之心。如今输了,自当愿赌服输才对。何必再说其他。” “好了,楼下说到楼上,台前吵到台后,这三百多金的赌注,你们至于如此生死相争么?还让不让人耳根子清净了?”一个打趣的声音响起,不用去看,也能知道,不将三百多金放在眼中,这等豪爽,便是大可居的大掌柜无疑。 那卫芷萱与冷诗嫣忙起身行礼,纷纷喊道:“见过蓉姨。” “蓉姨,你来了就好,赶紧来替我家夫君主持公道。”冷诗嫣犹不肯罢休。 “公道公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么?你们江家和冷家若真是缺钱得紧,这钱我给你便是。” “哼,蓉姨就是偏心,明明是卫姐姐输了……”冷诗嫣翘起了嘴巴,愤然道。 “好啦,先来喝个茶,吃点东西,稍后我再来给你们主持公道。” 只见大可居掌柜一脸笑意,招呼手下人。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个下人低头弯腰,姿态恭敬,奉上数杯茶与点心来。 “说了这么久,我还真是有点饿了。”很快,冷诗嫣就用手捏住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大可居极为讲究,这些个糕点自然是专门的师傅制作,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甚是爽口。 卫芷萱也不客气,片刻功夫,就吃下了三四块,若不是觉得腹中喂饱,还能吃下几块来。 看了一眼在一旁依旧笔直端坐的姜云卿,看到他没有任何动作,卫芷萱不解问道:“公子,你怎么不吃呀?” “我不喜欢吃这些。” 冷诗嫣可看不惯那人矫情模样,语气怪异说道:“哟哟,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公子。竟是连大可居的点心都瞧不上。” “不喜欢也没关系,那便喝茶。”蓉姨自然打起了圆场。 姜云卿端起了茶碗,用瓷器茶盖在碗中刮了三下,然后细嘬了一小口,含在口中片刻,才慢慢咽下。 卫芷萱打趣道:“公子,这茶如何?” 没有想到姜云卿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尚可。” 谁又能想到姜云卿是这样的一个性子,便是连最基本的客套都不会,卫芷萱赶忙介绍道:“公子,切莫开玩笑,这茶乃是陵州独有的鹤绝峰,产自巍峨高山,相传只有仙鹤到达过顶峰,朝饮露水夕吞光,一年才有几斤的产量,着实是珍贵无比,有市无价的珍品哪。” 出乎意料的是,蓉姨打住了卫芷萱的话语,说道:“茶有百般独妙,人也有千种喜好,既然这位公子觉得尚可,那便是尚可。” “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这时,卫芷萱这才想起,见面许久,自己依旧是没有问这位公子姓名,不由得竖起了耳朵,静静停着。 “不才姓姜,姜水之滨的姜,字云卿,”姜云卿略一思索,再度解释道,“云淡风轻的云轻。” “想不到你和江公子是本家。”卫芷萱说道。 姜云卿纠正道,“此姜不同彼江,不才的这个姜字乃从女。” “说白了,就是葱姜蒜的姜呗,那么文绉绉的作甚?”一旁的冷诗嫣可没好话。 蓉姨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姓不算常见,而解释更加的别扭。姜水之滨,何处又是姜水呢?她没有再问,而是话锋一转,问道:“那公子以为,何处的茶才是绝佳呢?” 卫芷萱闻后,神情一窒,没有想到蓉姨竟会这般直接。 其实,她自然知晓姜云卿的说话之直,便是前番与铁三巡对话,可知一二。铁三巡问什么才是绝世珍品,这姜公子便是说了个煌宇飞仙,事情到后来不了了之。铁三巡不与姜公子追究。 可姜公子这次竟然又得罪了大可居的掌柜,身为朋友的卫芷萱,不得不出言解释道:“蓉姨,我这位朋友只是口直心快,并无恶意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一般计较。” “卫小姐,你真的了解你这位朋友吗?”蓉姨反问道。“到底是我不和他计较,还是他自有一番计较呢。” 姜云卿站起身来,“不才不觉得惹怒了掌柜,请掌柜容不才一一道来。” “前些年,不才在偶然之间发现一道观,那道观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当中道人招呼我一杯茶来,不才饮下之后,只觉通体舒泰,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五百个窍穴都被打开,大脑更是一阵清明,如达化境。” 片刻之后,蓉姨自捂嘴一笑:“想不到你这人竟是如此有趣,编起了这等惊人的奇事。卫小姐,你这朋友可甚是有趣呀。” 卫芷萱听后,自是舒了一口气,她自然也是不怎么相信这般故事,三万六千五百个窍穴都被打开,她更是听都没听过。 蓉姨再问道:“对了,那茶的名字,道人可曾对你言说呀?” 姜云卿也不犹疑,斩钉截铁说道:“仙人醉。” 便是一旁看好戏的冷诗嫣都笑出声来,“仙人醉,哈哈,是仙人醉。这不是酒的名字么?卫姐姐,你的这位朋友好像很会说笑话呀。” 看着蓉姨和冷诗嫣哈哈大笑,卫芷萱显得有些局促,可当她看到姜云卿表情之后,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姜云卿低头之后,然后又微微一摇头,最后嘴角向下,勾出一个笑容,甚是怪异。 只因那个笑容似笑非笑,好像是对着众人的苦笑,却更像是对自己的嘲笑。 最后,卫芷萱将手搭在姜云卿的手臂之上,轻轻拍了拍,以表示宽慰。 第95章 以名字担保 大可居的掌柜见过不少世面,这么多年,她早已记不清见过多少富家公子和暴发户。 那些个家道中落的公子哥,一般会抹不开脸面,他们自认见识过风光,享受过荣华富贵,便是再穷困,也不会张开那张像死鸭子的嘴一样承认。在他们看来,在钱财上,他们与穷人无异,一如鸡鸭同群,可是他们曾在天上领略的风光,就是他们的又一双翅膀。 或许只要等到风再来的时候,他们依旧能乘风而上。 这位姓姜的年轻人有些怪异,蓉姨说不出具体古怪在何处,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年轻人非同一般。 直到听到仙人醉的笑话,蓉姨笑得合不拢嘴,心中也好像有了论断,原来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落魄公子哥。这般的年纪,怕是之前承蒙长辈庇佑,才会如此的不懂圆滑。 至于这姜姓是哪里的贵姓,她也懒得细想,毕竟天底下姓姜的公子哥何曾少了?九州天下,便是这陵州也是一抓一大把,无一人值得称道,背后势力都是不怎么入流。 竖子焉敢欺我。江含威终于是回过神来,手掌紧紧捏着椅子木质把手,眼睛死死地盯着姜云卿。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怕是姜云卿早已经被千刀万剐。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江含威起身说道:“大掌柜,万分多谢你的款待。只是,这今日的赌局,无论如何都得有个说法。当然,卫小姐若是觉得太过困难,我们宽限一些个时日,也不是不可。” “你们两人比斗,本是一场热闹,若是最后闹得两家撕破脸皮,我亦是过意不去。” 江含威也知晓蓉姨有心想着卫家小姐,可毕竟是此间主人,更可况大可居的势力不小,他也乐得给个面子,故而试探问道:“大掌柜的,有话还请直说。” “三百金的买卖,当初既然是你们定好了,不至于再来反悔。我相信,卫小姐也不会推脱的。” “愿赌服输,我自然是愿意认账。”卫芷萱接话道。 蓉姨开门见山说道:“只是这额外的要求,帮人穿金戴玉之举,我看大可不必。” 江含威故作大气道:“大掌柜有所不知,我家嫣妹与卫家小姐本是情同手足,闺阁秘友。嫣妹时长向我提起,当日出嫁之时,没能让卫家姐姐帮着穿金戴玉,一直引以为憾。我身为她的夫君,岂能不满足她这个要求呢?” 蓉姨好奇问道:“那为何两人一见面就水火不容呢?” “当中有家族争斗的原因,还有两人之间的一些心结,才到了这般水火不容地位。所以我想借此机会,让两人重归于好。” 睁眼说瞎话这一套,江含威确实精通此道。若是旁人见到江含威真情流露,再听这一番言之凿凿,定会为这深情的公子所感动。 身为当事人的卫芷萱哪能不清楚呢,她笑着回应道:“若真的能圆我家好妹妹的一个心愿,姐姐便是天天为妹妹穿金戴玉,又何妨呢?” 不得不说,卫芷萱的逢场作戏的能力,也是一流。单就那份无比真切的笑容,足够令人动容。 “如此,就有劳卫小姐了。” 早先在等候卫芷萱的功夫,冷诗嫣便挑选好了一套金银首饰。随着大可居的管事的一声令下,下人们动作伶俐地端上来几个托盘,连带着那一套金银首饰,还有被当作赌注的碧青色玉佩,都被一一呈上来。 今天的事一波三折,可终究是有了个结果。 卫芷萱倒是没那般怨气,一则是她一开始就被人有心算计,二来,在知道江含威那块玉佩来历不凡,身价不菲之后,她也没真的指望,仅靠着那块青黄相间的玉佩,便能赢得了守节之璧。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输了比斗,却没有付出银子,只是可惜了那块碧青色的玉佩,白白浪费了大可居的掌柜一番情谊。 若真说还有别的收获,便是认识了这位名叫姜云轻的公子。 看到卫芷萱缓缓起身,江含威看在眼中,也乐在心头,脸上也终于展现出得意的笑容,其实今天他能赢这场比斗,实属于意料之中的事,不值得多少庆幸。 同样将江含威的得意看在眼中的,还有一人。就在卫芷萱迈出脚步之际,姜云卿则是抢先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且慢。” 就连卫芷萱也有些不解,问道:“公子,你这又是何意?” “对呀,你这个落魄户,又有什么话可说的?愿赌就要服输。” 姜云卿淡淡说道:“卫小姐并没有输。” “你说什么?可笑,”江含威嘲讽道,“难不成你觉得那块玉能胜过守节之璧?” “自然是可以的。” 姜云卿看上去有些胡搅蛮缠,所以,众人谁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原因无他,今日奇迹已经出现了一次,那便是江含威一眼选中了可比传世的守节之璧。 若是这位落魄公子也能一眼选中一块更胜守节之璧的美玉来,那就不能用奇迹来形容,简直可以称之为神迹了。 只是,奇迹会出现第二次吗?神迹会出现吗? 大掌柜蓉姨很快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性,她问道:“那你先前为何不早说?” “我有个朋友曾说过,要在敌人自以为胜利的最后时刻,才能发动致胜一击。”姜云卿的脑袋微微扬起,眼睛向右上瞄去,似乎是在仔细回味着,然后继续说道,“这样最有戏剧效果。” “好了,我知晓你护美心切,也不与你计较。只是你再胡搅蛮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江含威哪里会将这人的话当真,他依稀记得这位落魄公子哥说的什么飞仙,还有不久前的仙人醉的笑话,再加上现在的所谓戏剧效果,若是他真的相信,才是脑子有毛病。 就连卫芷萱也犯了难,一开始她十分相信这姜云卿的眼光,才会花费那数百两银子,买下那块青黄相间的玉来,那块玉,便是随意挑个初窥此道的人,也能分出优劣。这是没有条件的信任。 将这块玉放上托盘,是她的第二份信任。这份信任并没有换来回报,可是,朋友间的信任有哪里需要回报呢? 耳边传来江含威的放肆大笑,便是那些话语,也更加的尖酸刻薄了起来:“哈哈,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多亏了你,卫家小姐才会输给我这块美玉。也多亏了你,卫家小姐待会还要给人跪下道歉呢。哈哈。你选的那块玉,便是一两银子,我都嫌多。” 姜云卿眉头微皱,看着卫芷萱,问道:“卫小姐,你愿意再信不才一次吗?” 卫芷萱正目相对,她再一次注意到了那张脸,那张脸上有一些黝黑,却依旧干净。紧紧抿着的双唇,隐然有两分歉意,而那双似清泉般清澈的眸子里,却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她看得真切,有几分请求,还有更多的期盼。 她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若是那双眼能说话,它说的便是,再信任我一次,好吗? “公子,你有几分的把握呢?” 听到这话,姜云卿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他以诚待人,平生第一次正式向人发出请求,换来的却是疑问。在他的人生信条中,问自己有几分把握,便是不再信任自己。若卫小姐真的信任自己,又何必去问呢? 刹那间,姜云卿眼中竟含着泪光,他的嘴角向下勾出一个弧度,却始终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嘴唇。 那是一份苦涩的笑,更是一股从心底流露出委屈。 连带着那个还笔直又挺拔的身影也渐渐干瘪了下来,不出片刻,他整个人直如一个消了气的皮球,不再精神。 初入江湖,姜云卿起先还想着一下子改变世界,可是走近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人家来,他直感一阵深深的无力。权力不在,地位不存,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说话,不再有人听,便是说干了口水,也抵不过那一瓜瓢中的浊水。 这等情形,并不少见。就好像浪潮一般,一次次冲击着他,摧毁着他的自信与尊严。 便是他说出前半生的所见所看,他人的反应也是一如今日,全然不信,更引为笑话。他满腹锦纶,精诚之言,只能说与山鬼听。 因为春风不应,明月也不和。 当中艰苦者甚,不堪言者更甚,他只能默默承受,想象着自己是一块顽石。 可这块顽石终有承受的极限,他的那份骄傲终于在今日被彻底击得粉碎。 见到姜云卿这番模样,卫芷萱没来由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大事,她向来没见过男子在她面前这般神情,可如今第一次看到,她只感心中有些不忍与怜惜。 “公子,或许是我没说明白,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把那块玉鉴定一下。” “朋友一场,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其实,卫芷萱这番话自是一番安慰,便是她本人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大的能量。 这番话直如一股清泉,涌入姜云卿干枯的心田,再度给了姜云卿力量。 于是,他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只见他眼中星光暗含,脸上春风拂过,一时说不出的自信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卫小姐,你放心,不才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姜云卿情绪激动,便是在不知不觉中,用双手握紧了卫芷萱的玉手。 这场景,恰似男子许诺,私定终身的场景。 卫芷萱俏脸一红,赶忙将手抽开,低头道:“公子,那我便期待你的胜利了。” “不才以名字担保,定会给小姐一个交代。” 不负名来不负卿。 这也是姜云卿生平第一次以名字做担保。 多年以后,他才恍然发觉,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以名字担保,说的却是最动人。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第96章 温顺如老犬 这天傍晚,一辆马车绕过大可居正门,来到了有些偏僻的侧门之前。 大可居护卫周全,便是这侧门也安排了四个护卫,个个都是手持木棍,脸上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 马车相对有些简陋,不仅没有华丽流苏,更没有骏马当驾,淡绿色的车厢在火光的映射下,稍显怪异。 马车始终帘幕紧闭,便是偶有风来,也难以掀起那帘子,更难看到车中人的脸。 在几位护卫眼中,那位担任马夫的年轻人皮肤黧黑,一身粗布衣裳,裤腿高高卷起,活脱脱的一个乡下林间田舍郎。 见到来人尤为勒马停车,当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呵止道:“来人,止步,下马。” 少年见状,也不废话,立马跳下车来,动作甚是灵活,只见他走上前去,朝着开口的护卫说道:“这位大哥,行行好,让俺们进去呗。” “侧门之地,非大可居重要客人,不可驰车而入。”护卫面无表情道。 少年眼珠一转,这样一来,那双眼睛更显灵光,他继续问道:“那什么人才算是重要客人呢?” 一旁的护卫则是将木棍往前一递,然后重重地嗯了一声,音调怪异。当中暗含的警告,不用细说。 可偏偏那少年好不识趣,打趣道:“大哥,你这就不对了,你只嗯的,缺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那护卫登时怒目圆睁,手中铁棍也紧紧握在手中,然后他将铁棍高高抬起,就要发作。 这时,身材高大的护卫则是说道:“小娃娃,这里可不是你家后院,你若是寻热闹,还是往别处去。我这兄弟脾气不好,免得待会伤了和气。” “不错,这位大哥,你说话就挺客气的。”少年夸赞道,然后将手往前一伸,就要拍在护卫的肩膀。 见到来人动起了手脚,着实不知趣,便是性子温和的高大护卫身子也有些生气了起来。若是被这少年拍了肩膀,怕是日后也难在这处当差。他身子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也不避让,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表明他想给这少年一个教训。 那少年的动作并不快,护卫单手成爪,眼疾手快,直逼少年手腕处。 可偏偏,身材高大的护卫一手抓了个空,他瞳孔微缩,只一低头,才发现少年的身影在自己的右手侧。 接着他眼角往肩头一瞥,发现漆黑的长袍之上,赫然有三枚淡淡的手指印。 来者是敌非友,高大护卫想通此节,便不再犹豫,举起木棍,横扫而过,直攻少年腰间。 少年身子飞速向后退去,然后伸手一拦,说道:“且慢,我有个好宝贝,让你们一见。你们见到之后再动手不迟。” 高大护卫说道:“有什么把戏,尽管亮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那少年也不知羞,左手拉着裤腰袋,右手紧接着往大腿处摸索了起来,脸上表情怪异,动作更是夸张,片刻之后,少年倒是掏出一块黑色牌子,可上面写的几个大字,让一旁几位护卫看了,都是怒火中烧。 王八蛋龟儿子,赫然六个鲜红的大字刻在手牌之上。 高大护卫脸色一沉,哪里还会客气,这少年分明是来找死的,那自己就成全于他。他咬牙切齿说道:“小贼,找死。” 说罢,那木棍在他手中转动起来,棍影重重,好似携风带浪般朝少年袭来。 少年伸头一看,发现手牌的鲜红大字,心中一慌。而迎着那来势汹汹的攻击,他脸色微变,犹自解释道:“大哥,你听我解释呀。我拿错了手牌。” 高大护卫一言不发,手中的木棍横扫之势不减,一棍接一棍,攻击毫不停歇。 “不是,大哥,你听我说,我要拿的真不是这一块。” “大哥,你被打了,再给我一个机会,你再看看我的这个宝贝,好不好?”少年尽力躲闪,口中不停解释着,他手中的动作依旧是不停,在裤子里面搜寻。 这模样说不出的狼狈,可也彻底激怒了高大护卫。 突然,少年脸色一喜,笑道:“有了,终于找到你了。” 偏偏高大护卫视而不见,也不再与少年多言半个字,他整个身子一跃而起,手中木棍朝天,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这一棍力道颇沉,打在少年身上,便是筋骨也要断。 一棍落下,激起不知几多尘土,只听哐当一声,好似打在实处。 其余几人抬眼望去,发现高大护卫半蹲着身子,手中木棍低垂着,指向地面,而少年脚下所踩的,便是另一截木棍。 众人不由得心头一惊,料想是方才高大护卫用力太大,竟使得木棍生生被折断,要知道,这可是上好的枣木,他们没有想到其貌不扬,平日里客客气气的高大护卫竟是如此实力。 “兄弟,接棍。”一旁的护卫立马抛出手中长棍,示意高大护卫结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少年不慌不忙,再度从裤子中掏出一块黑色手牌,亮在了护卫身前。 那高大护卫斗得正酣畅,哪里还会管少年何等恶作剧,他接过木棍之后,鼓足暗劲,便是又一记横扫,这一记横扫,便是用了他八成功力,一棍下去,非死即伤。 习武之人眼力也是相当了得,待到高大护卫看清楚那黑色手牌之后,脸色猛然一变,可惜他手中木棍去势更甚,收转亦是来不及,他只得手腕再度发力,企图使木棍偏转方向,可惜未能成功。 听得他张开嘴,大声喊道:“快闪开。” 一旁三位的护卫皆以为他心软所致,不由得失笑。 木棍眨眼就来到少年身前,高大护卫闭上眼睛,不忍再去看。看到黑色手牌之后,他便是心头一一震,那上面用金漆刻有大可二字,当中标记暗号,与他平日所记,一模一样。 换言之,那是一块货真价实的手牌,来人也是身份不凡的重要客人。 只是,这一切都晚了,晚了。 少年虽然身法不错,可是遇到这突然的一棍,哪里能躲闪过去?而这一棍落下,便注定了他不会有好下场。见识了大可居的规矩,想起了管事大人那张杀伐果断的脸,高大护卫很难有侥幸心理。不久前就有十数年的老护卫犯下了伤害贵客的罪行,那位管事大人毫不留情,仗责一百,便将那人赶出楼外。 高大护卫心如死灰,只期盼老天能发发慈悲,有人来拦下自己这一棍,便是要废了自己武功,他也是愿意的,能侥活性命,便是最大的幸事。 “这位大哥,现在你相信了吗?” 此间一片寂静。没有少年呼痛的声音,更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高大护卫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安然无恙少年,他起身之后,然后四目张望,企图找到那位救下少年性命的恩人,当然,也是救下了自己性命的恩人。 高大护卫神情激动,大声问道:“大人,那位,挡下我一棍的恩人现在在何处?” 这一刻,高大护卫对少年的称呼也是变了,任谁从生死关头走一遭,都会惊心动魄,而能劫后余生,将性命留下,便是谁,也会激动不停,兴奋不已。 “这位大哥,是这根棍子吗?”少年亮了亮手中的木棍,展开了人畜无害的笑脸问道。 高大护卫彻底惊呆了,他转过身去,企图从那些护卫脸上得到答案,却只看到其他护卫也都是呆如木鸡,楞在原地。 也不怪那些护卫如此表情,便是高大护卫自己所见,怕是也会惊得说不话来。 先前少年将右手小臂一横,架作一道桥,准确击打在高大护卫的手腕上,然后那根木棍便凌空向上,旋转不停。最后稳稳落在少年的左手当中。 这一切太过轻描淡写,也显得极不真切,尤其是发生在这样一位身上,更显得怪异。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一个声音:“何事如此喧哗?” 几位护卫纷纷低头,忙称呼道:“见过管事大人。” 那管事单手负后,看着门前石板上的木屑,还有那少年手中的木棍,尖着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笑着解释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一时手痒,和这几位大哥闹着玩呢。” 管事置若罔闻,用手轻轻点了点场中的高大护卫,质问道:“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 高大护卫还未说完一句话,便遭到了管事冷漠打断:“你手中的木棍呢?到哪去了?” 这个问题直问得高大护卫的心头一颤,不得不说管事问的话颇为尖锐。若是高大护卫撒谎,说是自己不小心将木棍折断,这也免不了一番训斥。若是其他护卫从旁指认,这便是罪加一等。 可若是说自己和这少年动手了,还输给了这样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那管事定会更加刻薄,说着自己这样的实力,还死皮赖脸留在这里作甚? 高大护卫一时犯了难,偏偏这少年还捏着一棍木棍,最后,他只有沉默不言。 “怎么了?哑巴了?大可居怎么花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其实又哪里需要高大护卫解释,身为人精的管事一看便知,这分明是两人动手,这护卫还输了。他如何能不气,在自家门口丢人,传了出去,那还了得? 于是乎,管事的话语更加尖酸刻薄起来:“你说说,你们这群饭桶……” 不出意外,管事大人接着便要开骂,护卫私底下都说这是他的一大绝技,当中不仅夹杂着问候先人祖辈的话语,便是连爹娘父母都不能避免,便是话语都不重复。 “管事大人,请你听我道来,这位客人……”高大护卫硬着头皮说道。 “道你娘咧,直娘贼……”管事直接开喷,将高大护卫骂得狗血淋头。 “我都说了,此事与这几位大哥无关,我不过是手痒……” 听到自己话语被人打断,管事色厉内荏道:“你们几个废物,还不动手,还在等什么?把这小鬼给我扔进河里去。” 少年见状,也不再废话,直接将黑色手牌往前一送。 高大护卫看得清楚,那一送颇为巧妙,管事不懂武功,却能稳稳落在管事手中。 “想偷袭我……哼……门都没有……”起先管事也不在意,只是瞥了一眼,可当他看到金漆书写的六个大字后,脸色猛然一变。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便是三位护卫也都惊掉了下巴。 只见那位管事立马弯下腰来,好似天生的一位驼背老人,他亦步亦趋地来到少年身前,声音更是无比谄媚,说道:“不知这位大人到来,实在有失远迎,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呀。” 先前色厉难驯如猛狮,如今状乖温顺如老犬。 第97章 小鬼,大人 管事大人平日里在护卫面前作威作福,如今卑躬屈膝模样,甚是可笑,几位护卫看在眼中,暗爽在心里。 倒是高大护卫心中更是庆幸了起来,他无法想象自己一棍落在那少年身上,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凄惨下场。 那管事毕恭毕敬将黑色手牌送上,待少年一把接过在后,管事则是乖乖退到一边,弯腰驼背之状不改。 少年一把将棍子扔回给高大护卫,然后对着那人说道:“这位大哥,先前打坏了你的兵器,待会我会赔你的。” 不待护卫先开口,那管事抢先答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分明是这护卫不济事,哪里轮到大人来赔呀?” “哦?那你的意思不用赔了?” 管事本不欲放过那高大护卫,可是微一抬头,看到少年眼中的寒意,他心思急转,附和道:“哎呀,你看我这张笨嘴,分明是这棍子不济事,怨不得任何人,自然是不用任何人来赔咯。” 听完之后,少年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管事心头一喜,庆幸自己刚才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他回想着那牌上的六个大字,大可掌柜亲至,这块牌子一旦亮出来,效用便是如上面所言,好像大掌柜亲至一样。 若是惹得眼前的大人一个不悦,将自己赶出楼去,抑或者抛尸荒野,都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毕竟在这楼里,人命可没有那般珍贵。同样的道理,若是能讨得眼前的大人一个欢喜,便是将自己苦熬了这近十年的管事位置再进一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突然,少年回过头来,望着管事,问了一个令管事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有多大?” 管事的有些迟疑,他自然明白,这个大可以指年岁的大小,还可以指权利之大,地位之高。 “小的虚长了一些年岁,今年已四十有五,一直是这里的管事,还不算太大。” 少年说道:“这么说,你能管很多人,很多事咯?” “哪里,也只有几个下人,管的也都是些小事,比不上大人的一根手指头。” 少年有意掏了掏耳朵,然后问道:“可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把这小鬼给我扔进河里去。你听到没有?” 管事神情一窒,他知道自己先前失言,心底里也不愿再想之前所言,将希望寄托在这少年忘事,或者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没有想到少年终于亮出刀锋,竟是将问题抛给了自己。 他第一反应就是辩解:“大人,那是没有的事……” “嗯?”少年发出疑问,然后将眉毛一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耳朵不好,听错了?” 也亏得那管事机灵,立马掌嘴,却是一连扇了自己三个耳光,然后说道:“自然没有听错,是小的记错了,小的真该死。” 那三个耳光力道颇大,巴掌声更是啪啪作响,立马便将管事扇得满脸红肿。高大护卫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暗叹:这管事大人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更是手下不留情。 少年接着勾了勾手指,那管事立马附耳上前。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管事心头一喜,忙说道:“请大人吩咐便是。” “你看这几个护卫大哥长得人高马大,自然不是小鬼。我也好久没见到小鬼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出来,我也想见识一下小鬼被扔河里的热闹。” 将少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管事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场间分明只有六人身影,依这位大人所言,把四个护卫排除在外,那就只剩下两人了。 那怕是有天大的胆子,管事也不可能承认,这话中的小鬼是眼前的少年。他先前企图蒙混过去,却没能成功。 此时场景,便是一句话形容管事最为恰当,被人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他忘了是多久没有体会这般滋味,他也明白,今日之事,注定不可能一笔带过。 “你能帮我这个忙吗?”少年再度问道。 这声音落在管事耳中,直如一道催命符。若是管事想要胡扯西东,不用抬头,也能看到少年眼中的怒色。想到最后,他犹有几分庆幸,先前那些脏话碎语并没有落在少年身上,更没有加上喂鱼二字,不然今日真的死到临头了。 好在一切犹有回转的余地。管事的一咬牙,似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大人差遣,小的自当办到。” 只听他朗声道:“护卫们,你们还在等什么?” 几位护卫一脸的犹疑,接下来管事的话语,更是令他们惊讶不已。 “还不把我这个小鬼扔下河去。” 这话说的颇为怪异,听来也十分别扭。少年听后一脸的怪笑,其他三位护卫也不敢有任何行动,而高大护卫再一次见识到了管事的脸皮之厚,心思玲珑,心中更是有些许敬佩。 “管事大人,属下们不敢。”高大护卫抢先低头说道。 “让你们扔,你们就扔,哪来那么多废话?”管事颇为无奈,他言语尽量克制,却还是有些许恼怒。也难怪,他分明一肚子气,可偏偏不敢发作,于是,怒气上涌,他的脸也有些微微发紫起来。 可偏偏几个护卫像草人一样杵在原地,迟迟没有行动。管事本要用语言威胁,你们还想不想干了,这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可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少年在旁看着,最后他只得耐着性子,好生劝道:“难得大人有此雅兴,求求你们,就行行好,把我往河里扔,给大人助助兴。” 几位护卫也都在大可居干事多年,可从来没有听到管事这般求人模样。而将自己往河里扔,给大人助助兴,便是几人加起来百多来岁,更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的要求。 “对,你们不仅要扔,还要扔得漂亮。若是能扔得高,扔得远,你们几个重重有赏。” 听到管事最后的话语,少年终于是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稍后,几人在得到管事的最后承诺后,终于是一齐上前,纷纷动起手来。 “管事大人,还请见谅呀。”四人憋住笑意,将这管事四肢握住,高高举起,然后齐齐用力,将管事径直往河里扔去。 真如管事所言,他只觉得飞过了一层楼那么高,更是直落河中央。 “好一条落水狗呀。”少年看着河中激荡起来的水花,哈哈大笑道。 那管事见状,双手弯曲,放在胸腔,嘴里犹嚷嚷道:“汪汪……” “好活,有赏……” 这可是一出难得的好戏。 几位护卫只觉心中痛快,却不敢笑出声来。 …… “便是这处了。” 当蓉姨带着姜云卿等人来到一处阁楼,便是卫芷萱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门前牌匾四个大字,是为千山叠翠。 大可居分工明确,楼中不仅有鉴赏大师,更有精通雕琢的玉雕师。楼中秩序更是井然,只有玉雕大师,才能进得这处阁子里。这不仅仅是地位的象征,更是玉雕大师的身份标志。 “阁子里有些年月没人用了,不过,你要想鉴定玉石,还算方便。” 进门之后,姜云卿看到屋内布置极为雅致,玉雕所用的器具也颇为齐全,玉沙砣弓也是一应俱全。 八盏油灯点亮,直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姜云卿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块玉,呼吸慌忙,生怕毁坏了丝毫。 将刀柄稳稳捏在手中,明晃晃的刀身细长如柳叶,锐利的刀锋轻轻地在那块玉石上划过,每一次划过,并没有多少响声发出,一条分明的水线自上而下不断冲刷着玉沙碎屑,渐渐地,刀痕鲜明,一个玄妙的图案慢慢显现。 卫芷萱静静站在一旁,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姜云卿。她敏锐地注意到,那是一双纤细的手,与玉石放在一处,却不怎么和谐。那双手上的水泡似乎刚刚厚化成淡黄色的茧,手背伤痕也是不久前才愈合。这样一番观察下来,她好像更加确定,这位姜公子是前不久才家道中落的。 只是这些时日,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而这样的一双手,是用来读书的,还是用来雕玉琢花的呢?卫芷萱心头的疑问不断,对这位姜公子的过往,他也是颇为感兴趣的。只是怕揭开姜云卿这位落魄公子的伤疤,她才不敢多问。 一个优雅的弧线出现在玉石之上,突然,那刀锋之尖重重一顿,侧钩之后,又刮下些许玉沙。 望着姜云卿脸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卫芷萱掏出手帕,细细擦拭着,不敢出言打扰。 “我有些饿了。”姜云卿突然停下手中的细刀,看着卫芷萱说道。 “那好,我这就去帮你找一些吃的。” 等到卫芷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姜云卿终于是将细刀放下,任由玉佩沉入水中。 他的双手发酸,臂膀发胀,便是双脚也有些麻木了,如此长时间的精神专注,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了。而经过之前一个时辰的辛苦努力,结果并不理想。 这块玉依旧是不见真容。 姜云卿十分肯定,这块玉绝不简单。因为它所用的藏玉之法,便是取自古法的以玉藏玉。不像守节之璧那般简单。 藏玉之人耗费了极大心思,似乎不想将这块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对古籍有所涉猎,记性也可用过目不忘来形容,可偏偏手头功夫并不出众,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突破。 若是他不管不顾,一顿胡削乱划,怕是会损坏当中的美玉。而他要想让其他人信服,便只有将当中的美玉剥离出来。 再度看了一看躺在水中的玉佩,一声苦笑,他也是颇为无奈,什么时候,他需要像别人证明了? 片刻之后,他咬紧牙关,一手再度浸入有些冰冷的泉水中,拾起那块暗藏宝玉的玉佩来,右手再度小心地左削右划了起来。 第98章 又见面了 第99章 踹门而入 再次见到这身份尊贵的少年,汪管事自然是喜上心头。莫说从傍晚到晚上,时间只过去了数个时辰,便是再过个几年,他汪管事也能一眼认出来,原因也很简单,这少年的模样早已经刻在他的心头。 说起来很肉麻,哪怕下午有些许美妙的误会,汪管事有理由相信,这少年绝对是可能让他更进一步的贵人。 少年可能有些忘事,他问道:“你是哪位?” 谁料这汪管事比划了起来,“在侧门,扔河里,汪汪的那个。” 这三个词很快便唤起了少年的记忆,他惊讶道:“你是那位管事大人。” “诶,大人,你才是大人。你这样称呼,可真的是折煞小的了。”汪管事立马摆手,笑着对少年说道。“你若是瞧得起小的,唤小人一句老汪,就够了。” 汪管事比划的手势滑稽,说话的模样十分拘谨,当中透着一股子谄媚的味道,便是铁三巡也是少见。 而一旁的卫芷萱则有些出了神,她不禁疑惑道:这少年究竟何等身份,竟能让这身份不低的管事如此对待呢? 少年也不客气,一巴掌拍在汪管事的肩头,玩味一笑道:“老汪,是这么一回事,这几个人呢,确实是我打的。” “那大人可曾伤到哪里?”汪管事毫不避讳地关心道。 “那倒没有,他们武功太差,也伤不到我。” 汪管事随即附和道:“那确实,大人武功高强,他们这些个破烂把式,哪能伤到大人呀。” “那容小的再多嘴一句,可是他们先向大人动手的?” “这个嘛,是他们强行闯门在先,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汪管事点头应道:“那小的明白了。” 铁三巡本是要这汪管事来站站场子,看着汪管事与那少年两人的交谈神态,他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接着,汪管事回过身来,然后看着几位护卫,说道:“来呀,将这几个不自量力的狗奴才撵下去。” 有一护卫看不清楚场面局势,木讷问道:“大人,是这几个躺着的吗?他们可是自己人呀。” 在这大可居里,便是一个小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几个护卫也常常与铁三巡的弟子在一处厮混,颇有几分酒肉朋友的味道。 “瞎了你的狗眼,他们是自己人?我看你这个狗东西是活腻了……”汪管事对少年有好脾气,可不代表对这几位护卫有任何好脸色,他直接开骂,毫不留情面。 那几位护卫也明白了过来,纷纷上前,自然地以二人为一组,一下子就架起那倒地的几个大汉。 “且慢,汪管事,这是怎么回事?”铁三巡怎么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此时脸色微微发青,语气也是低沉了下来。 汪管事微微一笑,说道:“铁师傅,情况你也看到了,是你的这几个弟子强行闯门在先,还要动手伤人,可惜是技不如人,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卫芷萱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汪管事称呼铁三巡并没有用大师二字,向来当中另有隐情。她本着看好戏的心情,见到汪管事与铁三巡针锋相对,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是终于落了地。 铁三巡自是心中不平,朗声说道:“这又如何?那少年又有何资格挡门呢?再说了,目前的事实便是那少年在大可居伤了人,我记得大可居有一条规矩是,不可在楼中动武。” “这位大人挡门,自然有他挡门的道理,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的必要。”汪管事也是强硬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当然,你也记得那条规矩是不可在楼中动武。为何你要纵容你的弟子动粗呢?若是真的伤到了这位大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张嘴一个大人,闭嘴一个大人,到底是何身份,汪管事不曾说明,铁三巡也不会去问。 因为有些事只可欺之以暗室,毕竟不知者不罪。 见到铁三巡不说话,汪管事也不再客气,一挥手说道:“将这几人撵下去。” 那几位大汉就这样被几位护卫架着,往楼下走去,消失在阴影中。铁三巡则是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自己弟子没打,叫来的管事却没有帮自己主持公道,反倒是帮起了外人,这让铁三巡往哪里地方说理去?他也是再一次体会到人微言轻的滋味。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铁三巡早已不是当初单纯少年,还能暗暗忍受这口气吗? “怎么,铁师傅,你还要在留在这里欣赏风景不成?”汪管事笑着问道。 “汪管事,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铁三巡问道。 汪管事自然而然地答道:“千山叠翠阁,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可不信,这铁三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汪管事可知,当年家师在这阁楼里呕心沥血一月有余,破解出了白许大师的其中一块传世之璧玉。” 汪管事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他也未尝不知,只是想看铁三巡接下来的话,会引起怎么样的风浪来。 “当年老掌柜便允诺,此阁以后只许家师专用,外人不可进也。” 汪管事淡淡一笑,说道:“那是老掌柜待人仁厚。我记得温大师当时是辞而不受,说了一句,千山叠翠精诚同心,万水扬波虚怀若谷。一时之间,也引为佳话。” 铁三巡继续说道:“没错,那是家师谦虚,以身作则地告诫着我们这些弟子,真正的大师应该怀着一颗学徒的心。” “这么多年来,在大可居也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这千山叠翠阁非大师者不能进。” 汪管事皮笑肉不笑附和道:“那是自然。大可居上下都知道,毕竟,铁大师便是最守规矩的。” 听着汪管事这番明褒暗贬的话语,铁三巡脸色微微一僵,他眯起眼睛,终于是发难:“今夜,这千山叠翠阁便进了贼,你身为管事,却是不知,该当何罪呢?” “铁师傅,东西可以胡乱吃些,毕竟你年纪不大,肠胃尚好,可这话是绝对不能乱说的。” 铁三巡单手指着卫芷萱,说道:“是真是假,你一问便知?依我所猜,与这卫小姐一道的姜公子,如今便在阁楼之内?” 不知铁三巡从何得到的消息,还是经过推敲所得,此时的卫芷萱则是心头一惊。 “卫小姐,可有此事呀?”那汪管事柔声道。 这话轻飘飘,可是落在卫芷萱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这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便是卫芷萱有心解释,也难以圆过去。没有想到这千山叠翠阁在大可居竟是如此地位,而之前大掌柜知不知道这件事呢?那她有没有预料到铁三巡会来惹事呢?她到底有没有后手呢? 一念至此,卫芷萱却只有沉默。人家蓉姨不惜破坏规矩帮助自己,自己总不能白白坏人威信。 也许是嫌事情不够大,那铁三巡犹煽风点火道:“那姜公子不仅不是玉石一道的大师,便是十足的门外汉一个,若是这样的人都能进千山叠翠阁,那我们整日在楼里苦心钻研,不懈努力的鉴赏师们该如何自处呢?这事传出去,怕是不仅会寒了众人的心,还会污了这千山叠翠阁的名声呐。汪管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放到桌面上来说,便是十分严重的事。因为千山叠翠阁乃是大可居的第二块招牌,是老掌柜和温大师一同打造的,如今事实若真的如铁三巡所言,那便是一件祸事。 可偏偏大掌柜不在此处,汪管事本想派人去请,可心中也犯了糊涂,千山叠翠阁进了人,难道大掌柜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还是大掌柜的自有一番打算? “卫小姐,此事非同小可,请你将你那位朋友请出来。” “不问自闯是为贼也,这等贼人,汪管事这样处置,大掌柜的知道吗?”铁三巡得理不饶人,竟是将压力全给到了汪管事。 不用自己动手,依着规矩办事,借着规矩施压汪管事,这便是铁三巡的算计。汪管事突然有些烦躁,想找人把铁三巡那张嘴给缝上。 这时候,少年突然开口道:“阁楼里有两个人。”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三人都是一惊。 卫芷萱则是担心起姜云卿的安全,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着,姜公子进去多时,也不知破解了多少秘密,只是别太劳累了就好,千万别与那人发生冲突呀。 汪管事只觉得有些头大,这千山叠翠阁没有护卫站岗,只因为楼中的人都知晓这处乃是重地,非大师不能进。而楼中的大师,目前仅有半个,其他人自然没那般资格。若是只进去一人还有些话说,这一下进去两人,便是他也难以向楼主招待。 铁三巡一惊,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你若真想知道,自己去问不就清楚咯。”少年可不管那么些规矩,竟是刺激起铁三巡来。 铁三巡果真快步走到了门口,他伸手本要开门,可是想到了自己之前所言,非大师者不能进,竟是又放下手来,他沉吟片刻之后,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就要去推门。 不等铁三巡先开口,阁楼里便传出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颇为低沉:“你的手艺如何?” 铁三巡说道:“铁某不才,自觉已学得家师三四成真传。” “如此,你便不能进。” 众人闻言一愣,这算怎么回事?那人竟然让铁三巡离开,莫非是是觉得铁三巡不够格? 铁三巡也没有想到方才他自谦之辞,竟引得来人的轻视,他怒吼道:“铁某虽不才,亦不敢丢家师温老脸面,如今楼中已无人能我所右者。如今既然有高人在此,何不让我一见?与我一较高低?” 那人洒脱说道:“不必了,固步自封,明珠蒙尘。” 好胜之心被彻底勾起的铁三巡哪里会忍受这等羞辱,今天之事,他报出家门,可对面明显没有给他这个面子,如此,他哪里能不大怒:“是不是固步自封,总要比一比才知道?而明珠是否蒙尘,更是要法目一验才能得知。今日,铁某便是要赌上家师之名,自身之荣辱,也要和阁下比上一比?” 这铁三巡已经动了真火,他提出了比试的要求,只等那人应战。 岂料那人话语更加轻蔑,落入铁三巡耳中:“哼,温目法算什么玩意,教出你这样弟子,便是给我提鞋都不配。” “真是岂有此理。”铁三巡只觉心中一股怒火被彻底点燃,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那人烧了个干净。听到自己的师傅被人羞辱,他哪里还能冷静,只见他挽起袖子,一脚踹开那扇厚重的阁门,进屋之后,大喊大叫起来:“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羞辱家师……”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引入眼帘,那人满头白发,容貌清矍,双目炯炯有神。 怒火好像被人用一盆冷水浇灭,铁三巡整个人也似被当头一棒,他如遭雷击,一下子彻底瘫坐在地,嘴里讷讷道:“师父……” 第100章 一言定乾坤 第101章 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