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媓》 001章 应聘护院 康熙十九年腊月。 关外之地蒙江镇一片银装素裹,入冬以来这雪就没融化过,天冷的仿佛一口气呼出便咔擦咔擦的掉冰碴。 玉醐裹紧了灰不喇唧的棉袍子,老北风口一站,棉袍子无法御寒,身上顿时如浸泡在凉水里,脑袋更是冻僵了似的,这节气就是戴狐皮帽子狗皮帽子都冷,何况她这顶青麻小帽呢,双手捂住冻得硬邦邦的耳朵,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成了红紫色,茫然的望着行人稀少的街头,不知何处可以安身。 其父玉耕儒本是太医院院使,因好友卢照水写了篇针砭时弊的文章,言辞太过激烈,康熙皇帝一怒之下将卢照水砍了脑袋,并株连九族,玉耕儒曾为卢照水治过病,受其株连,康熙念他素日忠心耿耿没有斩首,而是给发配来了蒙江镇,玉醐本就羸弱的母亲经受不住重击而一命呜呼,临终连声喊冤,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牢牢刻在玉醐心中,她一路追随父亲来了蒙江镇,誓要为父亲洗清不白之冤,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也不知军营在何处,听说父亲起初是要发配到宁古塔的,后来吉林将军巴毅上疏朝廷,说夏天蒙江暴雨冲毁河堤淹没良田,苦于塞外地广人稀河工不够,希望将一些罪犯发配往蒙江疏浚河道兴修河堤,康熙准奏,所以从玉耕儒开始,陆续有罪犯发配来了此地。 玉醐盘算着首先得寻个栖身之所,怎奈花光了所有的盘缠,住客栈成了大问题,突然传来一声哀嚎:“掌柜的行行好吧,给个馒头也成,不然这条命熬不过年了。” 玉醐循声看,距她不远处的一个饭馆门口佝偻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伸手向饭馆出来的那个伙计乞讨。 玉醐心有所动,民以食为天,索性豁出去要点吃食果腹。 左右看看,附近除了这家饭馆便无第二家,这家门口还堵着那个老乞丐,不好去抢人家的生意,玉醐就往街里走去,逐渐的,这个塞外小镇呈现出一点点繁华来,店铺多了,行人密集了,因为要过年,百姓都上街置办年货,车水马龙,红尘滚滚。 乞讨,听着是最容易的一门手艺,其实不然,这其中的门道很多,首先你得豁出去一张脸不要,玉醐深呼吸鼓足勇气,朝一位路过的富贵老爷伸出手,那老爷草木皆兵的捂住腰间的钱袋子,厉声问:“干啥?” 玉醐一怔:“那个……兄台你的帽子歪了。” 那富贵老爷就说了声谢谢,加快脚步走了。 玉醐懊恼的一拍自己的脑袋,第二次伸出手向一位中年妇人。 对方愣住:“年轻人,我不会看手相。” 玉醐缩回手摸了摸尴尬的脸:“打扰了。” 最后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做乞丐的料,可是肚子饿,站在街上茫然四顾,突然发现一客栈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围着一棵老柳树比比划划。 玉醐好奇的跑了过去,原来,是协领孙大人家里招护院,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协领孙大人是本地的最高官,能到他家里做护院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所以大家前拥后挤,玉醐就给挤了进去,站立不稳扑倒在前面那个少年的后背上。 那少年气的回头刚想骂,不知为何,对玉醐颇有眼缘,转怒为笑道:“喂小兄弟,你也想去试试?” 玉醐愣愣的:“啊?” 那少年重复:“俺是说,你也想去应聘做护院?” 玉醐没这个意思,毕竟做护院都是男人的事,可是给这少年一问,她茅塞顿开的想,讨饭不成又没有其他手段谋生,不如去做个护院,女人怎么了,花木兰还能上战场呢,自己家里曾经数十个护院,每天夜里不就是围着宅子闲逛,这个容易,她于是道:“嗯,我想去试试。” 那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太好了,刚好咱俩做个伴儿一起去,走。” 玉醐忙甩开他的手,还将自己的手在袍子上蹭了蹭。 那少年完全没发现玉醐的尴尬,热情的拉着她一路奔跑就来到了协领孙禄山的府邸,在门口说明来意,门房放他们进来,最近两天来应聘的人太多,可是留下的很少,门房看着瘦了吧唧的玉醐摇摇头,心说这位必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然后指点他们绕过影壁便是院子,今个是孙大人亲自坐镇,听说直至现在一个都没应聘成功呢。 玉醐同那少年按照门子的指点来到前面的院子,一看,嗬,塞外果然是地广人稀,一个协领家里的院子都可以做校场了,这院子方方正正的,此是隆冬,并无花草,所以院子就显得格外的大。 天冷,协领孙禄山端坐在椅子上,呼出的白汽如云雾萦绕着他自己,而他眼睛盯着面前的几位应聘者看,皱眉对身旁的管家孙富道:“这么大的蒙江镇,年轻力壮的后生海了去,怎么来的都是老家伙?” 孙富就答:“大人不知,年轻力壮的后生都做梦发大财,心里只想着天一暖和上山挖棒槌,哪里肯做咱们的护院呢。” 孙禄山就呸了口:“他娘的那棒槌是神草,是谁都能挖到的。” 孙富又道:“这几年咱蒙江镇的药材买卖好了起来,外地老客挤破头的往咱这来,大概那些年轻人还想以药材发财吧。” 朝廷封禁关外,雷声大雨点小,为的是关外地广人稀,需要大量的人力来垦荒,蒙江道地的药材买卖开始活跃起来。 孙禄山冷冷的哼了声:“没有老子的命令,我看哪个敢把药材鼓捣出去,行了这几个都撵走吧,我是雇用护院,不是缺爹孝敬。” 孙富就朝那几个老态龙钟的应聘者挥挥手:“去吧去吧,都是不中用的。” 那几位应聘者就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距离远,听不见孙禄山这里的交谈,但看着个个都给赶走了,玉醐也打了退堂鼓:“凶多吉少,咱们也走吧。” 不料那少年却把她拦住了:“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走,过去。” 玉醐给他连拖带拽的拉到正想回屋的孙禄山面前,那少年道:“大人,俺们试试。” 中气十足,底气更盛,孙禄山觑了眼二人,那少年穿了件青段子棉袄,不新不旧,也就是说他不穷不富,一条光溜溜的大辫子盘在头顶,这大冷天的他连帽子都不戴,仍旧是站的挺直,精气神非常旺,另外一个过于瘦弱,身上穿着肥大的粗布棉袍,腰间用一根搓成麻花劲的布带子捆住,双手抄在袖子里,冻得哆哆嗦嗦。 孙禄山笑了,这两个可真是年轻,嫩得能掐出水来,大概就在十七八岁左右,且一个是浓眉大眼,另个是眉清目秀,端的好样貌,孙禄山突然喜欢上了,问:“你们会功夫?” 那少年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骄傲:“学过,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 孙禄山看向玉醐。 玉醐一紧张,话说的迟了,那少年代她道:“敢来应聘护院,当然都会功夫。” 孙禄山道:“好,现在,就请你们比划几下给本官看看。” 那少年一拉玉醐:“兄弟,你先来。” 玉醐:“啊!” 002章 成为马官 玉醐茫然无措的时候,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回头见是几个戈什哈簇拥着一高大伟岸的戎装男子走了过来。 孙禄山显然非常吃惊,忙站起相迎,“啪”打落马蹄袖朝那戎装男子打了个千:“将军到了蒙江,怎么不提前知会下官一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戎装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吉林将军巴毅,他刚好路过玉醐这里,随意的侧头看了看,笑道:“孙大人求贤若渴,怎么连女人都不放过。” 孙禄山一愣:“女、女人?” 巴毅手指一勾,就把玉醐头上的青麻小帽给摘了下来,额发浓密,顿时露出庐山真面目。 众人一惊,孙禄山没好气道:“刚刚撵走了几个老家伙,这又来了个雌儿,娘的蒙江快绝种了么。” 说到这里手指玉醐:“还不滚!” 玉醐没滚,反而不卑不亢道:“花木兰还能替父从军呢,为何我不能做护院。” 孙禄山嗤笑:“你是花木兰吗?你是花木兰吗?你是花木兰吗?你要是花木兰,老子不让你做护院,让你做协领。” 塞外广大之地皆归吉林将军巴毅管辖,正一品武职,因抵御沙俄有功,康熙十年加封轻车都尉,十三年袭父亲男爵之位,十五年加封一等侯,驻于吉林乌拉,他之下分设吉林、宁古塔、三姓、伯都讷、阿勒楚喀五个副都统和珲春专城驻防,其下还有协领、参领、佐领、防御、骁骑校等属官,管理塞外,修举武备。 孙禄山驻防蒙江镇是吉林将军巴毅提携,他本是绿林好汉出身,所以至今身上还带着些匪气,说话便是污言秽语,他语气递进咄咄逼人的质问玉醐,俨然一个市井泼妇,这一副嘴脸使得巴毅哈哈大笑。 巴毅笑,那些戈什哈就起哄似的跟着笑,玉醐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为了一口饭,抛弃了自尊据理力争道:“做个护院而已,又不是上沙场。” 孙禄山忙着应酬巴毅,是以胡乱挥挥手:“没工夫跟你闲扯,今个招护院的事到此为止。” 转头,须臾换上笑脸:“那个,将军请堂上坐。” 巴毅拔腿先行,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仍旧伫立的玉醐。 孙禄山察言观色,忙道:“听她口音不是本地人,指不定哪里跑来的流人,今个多亏将军揭穿她,否则后患无穷。” 巴毅什么都没说,只昂首阔步的走着。 管家孙富连声驱赶玉醐:“走吧走吧走吧,还磨叽个啥,你个小丫头片子胆子挺大,敢来协领大人家里招摇撞骗,咱们大人今个心情好,否则非得打你一百军棍不可。” 不得已,玉醐拾起地上自己的帽子转身离去。 而同她一道来的那个少年,自见她暴露了女儿身,已经惊得僵硬了很久,见她默默离开,那少年追了上去,安慰她道:“做不成护院,咱们还可以干别的,比如放山,挖参采药材,老林子里的宝贝多着,干点啥都可以活命。” 玉醐咯吱咯吱的踩着积雪,冷笑:“这节气大雪封山,能挖参采药材?” 那少年语塞,憋了半天才道:“总有办法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现在急于一日三餐和一个安身的所在,所以这种虚无缥缈的安慰并无让玉醐好过些,一路默默的往大门口走,到了门口时有人喊他们,回头见是孙富跑来,到了他们面前,孙富对那少年道:“我们孙大人说,你可以留下。” 那少年很是仗义的道:“要留都留下,否则俺不留。” 孙富气道:“她是女人,没听说女人做护院的。” 那少年一挺胸脯:“今个你不就听说了。” 孙富给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冷笑道:“年轻人,别不识抬举,你能留下还是巴将军开口的呢,瞧你这样子大概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咱们护院的月钱可不少。” 那少年忽然就有点犹豫了。 萍水相逢,玉醐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失去这个机会,劝道:“这年头找个糊口的营生不容易,你还是留下吧。” 那少年就道:“行,俺留下,赚了钱才能养活你。” 玉醐脸一红,气道:“非亲非故,谁用你养活,我走了。” 她加快了脚步,听后头那少年喊:“喂,你叫什么名字?俺叫关禹!” 玉醐没有回答他,径直出了孙府,重新来到街上,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最后饿得前胸贴后背,心一横,东瞅西望,寻了个人来人往的路口站住了,咬着嘴唇努力半天,终于喊出一嗓子:“大爷大娘行行好,给几个大子买个饽饽吃。” 大概是她长的并不可怜,眉眼间还残留着身为大家闺秀的那种贵气,开口乞讨的声音又没有沧桑感,反倒是娇柔有余,所以忙活半天没人对她施舍。 她懊恼的蹲了下去,感叹天要亡我。 突然,视线里出现一双牛皮靴子,靴子上还镶嵌着指甲大小的翠玉,往上看,再往上看她就恼怒了,此人正是揭穿她女儿身份的那个什么将军,所以她狠狠的瞪着人家,骂人不成打人不行,用目光蹂躏了他千百次。 巴毅也很意外:“是你?” 玉醐脑袋一扬:“当然是我。” 巴毅左右看看,附近的墙根下或蹲或坐或是躺着好多流民,有些人甚至就地燃起火堆取暖,他心里想,孙禄山抱怨整修河堤的劳工不够,可是这里却闲置着很多人,这些流民为何不利用起来,感叹孙禄山打仗还行,管理一个镇的能力就有点捉襟见肘,见玉醐独自一人站在风口,他问:“你在作何?” 玉醐一甩辫子:“乞讨,俗称要饭的。” 某个短眉毛小眼睛招风耳朵大鼻头的戈什哈冷笑:“没见过要饭的还这么牛气的。” 巴毅也道:“你可不像乞讨的。” 玉醐不信:“你又哪里看出来的?” 巴毅笑眯眯的:“我会相面,我猜你家世良好,京城人氏,远来此地,是为寻找亲人。” 玉醐惊骇的望着他:“可是,我现在真的很穷。” 巴毅侧头看看:“小李,给她十两银子。” 一个戈什哈应声“嗻”,遵命的从身上摸出一锭十两递给玉醐。 玉醐迟疑下接过,看对方出手阔绰,心生一计,嘟囔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十两银子没多久就会吃完的,是大人坏了我的好事,不然这个时候我已经坐在孙协领家里吃着白面馒头就着酸菜炖粉条了,大人若真想帮我,就给我个活儿干。” 巴毅哈哈一笑,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上:“你能干什么呢?” 玉醐掂量下自己的能力:“我会绣花。” 巴毅摇头:“我家里不缺缝缝补补的。” 玉醐再斟酌一番:“我还会洗衣服。” 巴毅仍旧摇头:“我家里也不缺浆浆洗洗的。” 玉醐又道:“我读过书。” 巴毅继续摇头:“我家里没有小孩子需要请教书先生。” 玉醐:“……” 巴毅看她满面失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小李,咱们家里那个养马的老石是不是病了?” 方才给玉醐银子的戈什哈便是小李,全名李伍,他把小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番,领会了将军的意思,垂手:“是的将军,老石病了有几天了,那些马都没人经管。” 巴毅看着玉醐道:“给你个活儿干,喂马。” 喂马? 玉醐愣愣的,转念想护院自己都肯干,何况马夫,当即点头:“行,我干。” 003章 毒舌同僚 青龙河由东到西贯穿整个蒙江镇,今年夏天接连暴雨,冲毁了河堤淹没了河两岸的良田,若非有不尽的大山懒以生存,蒙江镇的百姓也要成为流民了。 巴毅站住冰面上,神色凝重的望了出去,关外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皇恩浩荡他得以驻守在这里,凶悍的罗刹国他都不怕,无以计数的山匪他都不怕,却给这条河实实在在的难住了。 他长叹一声,这条河如何治理?秋天已经开始着手,可是自己的兵是要防备外侵和内患的,没有多余的人来疏通河道加固河堤,而当地的百姓他又不想强制,那样会激起民愤,且蒙江气候诡异,说起风就起风,说下雨就下雨,仅有的一些河工三天两头生病,贻误工时,至今这条河都没整治好,他非常担心。 新上任的马官玉醐站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处,巴毅的府邸在吉林乌拉,为了青龙河的治理他要在蒙江镇住一段日子,所以玉醐作为马官也得随扈在此,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便没有吃饭,玉醐现在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胃口处揪紧的疼,不得已佝偻着身子,双手按在胃口处。 咚!李伍踹了她一脚,玉醐双膝一软差点跌倒,愕然望着李伍:“你干什么?” 李伍站的笔挺:“身为军人,要站如青松,你瞅你软绵绵的。” 玉醐气道;“我不是军人!” 李伍振振有词:“莫说你是马官,你就是个给将军倒夜壶的,只要在将军身边,都是军人。” 一句给将军倒夜壶的使得玉醐的脸腾地红了,本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只好辩解:“我都一天没吃饭了,站不直。” 李伍不屑的:“咱们行军打仗时三天不吃的时候经常有,你一天没吃饭就站不直,一旦上了沙场你这样软绵绵的,到底是你尽管马,还是马经管你,也别仗着你是女人就指望谁来可怜你,打起仗来敌人的刀枪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拐弯不杀你。。” 上沙场? 玉醐心里一惊,从而疏忽了李伍带着轻慢的言辞,她只想暂时混一日三餐和一个睡觉的地方,没想过要上沙场。 另外戈什哈纷纷为玉醐说项:“老李,得饶人处且饶人.“ 李伍用手画了个弧,环指众人嗤笑:“你们这些混蛋都是重色轻友。” 那几个戈什哈就道:“人家一个小姑娘嘛.“ 这时前头的巴毅听见这里的争执声,开口道:“行了!” 他说完踅转回来,吩咐:“回去。” 李伍是这些戈什哈的头目,立即一挺身子:“嗻!” 于岸边上了马,李伍体贴的问巴毅:“将军愁眉不展,是为这青龙河发愁?” 巴毅表情淡淡,没说什么,翻身上了马。 李伍看呆愣愣的玉醐道:“去把将军的马缰绳解开。” 玉醐就过去解那马缰绳,解了半天没解开。 李伍叹口气:“笨手笨脚的。” 最后自己过去将巴毅那匹马的缰绳从树上解下,又双手捧着递给马上的巴毅。 巴毅想着他方才的问,道:“朝廷陆续把犯人发配来了蒙江,为的就是整修这条河,可是蒙江气候异常,忽冷忽热让你猝不及防,我怕又像去年秋天似的,河工十日九病,耽误时间啊。” 玉醐听了他的话,猛然想起父亲将来这里做河工,忍不住想打听下父亲那些发配来的犯人都住在哪里,启唇又闭上,怕泄露自己的身份。 刚好她这个举动给李伍看见了,那家伙大概前世与她有仇,立即冷笑道:“怎么,你这个弼马温有法子?” 弼马温! 玉醐晓得他是在嘲讽自己,无意同他争执,摇头:“没有。” 巴毅淡淡一笑:“老百姓说,三个臭皮匠定个诸葛亮,你若有想法,不妨说说。” 玉醐迟疑着,假如以此能够帮到父亲,也算值得,遂道:“对于蒙江我所知甚少,对于这条河我更是无从了解,但我想,在这里做河工的大多是发配过来的犯人,也有当地监狱的,这些犯人中可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有,我听说工头对他们非打则骂像对待牲畜,我觉着这样对待他们别说打伤了不能干活,就是他们心里不高兴,也很难把活儿干得好干得快,不如因人而异,充分利用。” 巴毅抖动下马缰绳,那马哒哒的慢慢走着,觑了眼另外一匹马上的玉醐,虽然是第一次骑马,方才来的时候她还不敢上马,惊心动魄的上了马也是东倒西歪东摇西晃,而现在已经是有模有样了,巴毅收回目光道:“他们是犯人,做了恶事,就该鞭挞。” 玉醐紧紧抓着缰绳,紧到手指酸痛,想着现下的父亲就是所谓的犯人,她小声道:“犯人也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犯人也是有区别的,有人故意残害别人,罪大恶极,有人却是无意伤害别人,情有可原,更何况有人实属无辜。” 父亲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无辜的例子,只是给卢照水看过病而已,父亲救过的病人多着,那些于朝廷有功的父亲就沾不上边,于朝廷有过的就让父亲受了株连,玉醐恨朝廷,恨康熙。 巴毅挑挑眉,似乎有点动心:“你这个小马官说的还有些道理,那么如何充分利用呢?” 玉醐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他的后脑勺道:“犯人中做哪一行的都有,若是裁缝,就负责大家的衣裳鞋袜,若是厨子,就负责大家的吃食,若是泥瓦匠就更好了,整修这条河能发挥他们的本领,若是医者,就负责给大家看病,我觉着,这些河工应该就像是一个军营,该立规矩的时候立规矩,该体恤的时候体恤,只把河工当犯人,这些河工当然不会真心实意的好好干活。” 把工地建成一个军营,发挥各人所长,一切都井然有序。 巴毅不得不重新打量玉醐:“说吧,你是哪里来的?家世如何?父亲是谁?” 玉醐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嗫嚅半晌道:“我,山东逃荒来的。” 巴毅笑了:“去年山东黄河并未泛滥,也没听说闹蝗灾和旱灾,你为何逃荒?且你分明是一口京腔,你该是京城来的。” 玉醐一惊,不知该如何圆满自己的谎言了。 004章 走马上任 一个谎言给巴毅揭破,玉醐立马编撰出另外一个谎言。 “我是京城人不假,但我母亲新故父亲经了官司,孤苦无依遂去了山东投亲,不想没找到山东的亲戚,碰巧遇到一群闯关外的,我就跟着来了。” 巴毅神情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那么你父亲经了什么官司?他人关押在哪里的大牢?你为何丢下父亲不管自己跑到塞外来了?” 母亲新故父亲经了官司都是真,却是不能说的秘密,她现在是罪臣之女,这事一旦捅破,莫说给这位大名鼎鼎的吉林将军当马官,大概真的是给人家倒夜壶人家都不会用的,她微有怔忪,断断续续道:“我父亲是因为……他关在……我之所以丢下父亲……” 巴毅一拉缰绳,坐下之驹得令停下,侧目看向玉醐:“你不过一个小小的马官,本将军无意打听你的身世,只管好好的喂马,特别是我的老张,瘦了或者肥了都不行,瘦了没力气肥了没精神,养好了马自然有你一碗饭吃。” “老张?”玉醐有点懵。 “将军的这匹大宛马。”李伍道。 玉醐愕然望着巴毅,心说人家的马都取个名字叫疾风、闪电啥的,你给这么贵气的马取了个这么乡土的名字,你考虑过马的感受么? 巴毅不理会她的懵怔,双腿一夹马腹,飞奔而去。 李伍几个戈什哈随后去追。 苦了玉醐,第一次骑马,能慢慢的走已然不错,可不敢跑,眨眼巴毅等人跑的没了踪影,她甚至都忘记问巴毅是住衙门还是住协领孙禄山府上还是住驿馆,最后晃荡到蒙江镇的街上,拉着几个路人打听下,无果。 她就决定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去找,牵着马踽踽独行,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弼马温!” 这个可恨的称呼定来自那个可恶的人,玉醐猛地回头,见李伍站在一家客栈门口悠闲的看着她剔着牙:“你去哪儿?” 玉醐猜想巴毅定是住进客栈了,随机应变道:“当然是来找你们。” 李伍把玩着牙签,这是从客栈扫把上折下来的细细的竹条,他哼哼冷笑:“你来找我们为何过门不入?” 玉醐看看客栈的门,再看看自己的位置,果然与客栈错开了一段距离,只好道:“随便逛逛不可以么。” 李伍把牙签丢掉,转头就走:“将军可是天下第一巴图鲁,将军的老张也是马中的天下第一巴图鲁,这时饿得嗷嗷直叫,一旦瘦了,你就给将军当马骑吧。” 给将军倒夜壶的那个茬儿玉醐还没忘记呢,他再次羞辱自己,玉醐扬起手中的马鞭……最后还是缓缓放了下去。 没想到李伍后脑勺张眼睛了似的,嗖的一跃躲开,回头手指她:“偷袭,算什么英雄。” 玉醐瞪了他一眼:“我本来也不是英雄,谁让你长了一张臭嘴。” 见她真生气了,李伍来了句“好男不跟女斗”,指着客栈后头道:“赶紧去喂马吧。” 玉醐按照他的指点,牵着马来到位于客栈后院的马厩,即便是这里,即便是这种天气,马厩门口还有两个戈什哈守着,对于军人来讲,马是何等重要玉醐明白,见那两个戈什哈冻得面颊通红,仍旧是岿然不动,玉醐路过,二人把她堵住:“站住,马厩重地,不得靠近。” 玉醐忙不得的介绍自己:“我是新来的马官,我得喂马。” 谁料这二人一直守在这里没随在巴毅身边,是以不认识她,其中一人道:“你的令牌呢?” 玉醐张口结舌:“令牌?没有啊!” 两个戈什哈对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突然冲上前分左右扭住她。 猝不及防,玉醐没搞清状况呢,听有人喊:“放开!” 听声音像那个瘟神李伍,玉醐挣扎着去看,果然是他大步流星的奔了过来。 两个戈什哈立即松开玉醐,应声“嗻”,回到原先站着地方,继续如木头桩子一般的杵着去了。 李伍过来指着玉醐道:“她是将军新招的马官,此后这里所有马匹的饲养都交给她,但是,谁想用马,没有将军和我的话,一律不准放。” 言下之意,玉醐这个马官除了干活没有一丁点的权力。 两个戈什哈身子一挺:“嗻!” 李伍看着揉着胳膊的玉醐,随后解下自己腰间的令牌递过去:“先借给你用,等回去吉林乌拉,在给你分发军服和令牌。” 玉醐接过,很重,盾形,正面一个大大的阳文图刻“令”字,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匆忙间她只看到其中有几个字像是“吉林将军侍卫长”的字样,才明白李伍的官职,虽然喜欢不起来这个人,感念人家帮了自己,还是道:“我用了你的令牌,你呢?” 李伍摸了摸下巴,一天没剃,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他几分得意道:“我跟随将军多少年,我这张脸还用令牌么。” 他之意,没有不认识他的。 玉醐看了看他,短眉毛小眼睛,招风耳朵大鼻头,如此辨识度,玉醐心道你这张脸是不用令牌就可以让人记住。 李伍指着马厩命令她:“还不赶紧去喂马,记住,老张的草料和其他的马要分开来拌,老张的草料要精细些,豆饼要多加些,酒糟要少加些,水和草料不能放在一个槽子里……” 他唠唠叨叨一大段,玉醐记住的甚少,也知道巴毅那匹马很是名贵,所以不耻下问的请教了一些自己没能记清楚的,李伍一边笑她笨,一边重复了两次,玉醐保证记住了,他才大摇大摆的回了客栈。 玉醐进了马厩,迎面扑来一股腥臊恶臭,她用袖子遮盖住口鼻,四下寻找草料,后来发现马厩旁边有个小房子,推门而入,见有成堆的草料和用笸箩装着的豆饼和酒糟,她找了个大簸箕,按照李伍交代的,先抱了些草料放进,又加了些豆饼,极少的放了些酒糟,搅拌好,端着来到巴毅的那匹大宛马老张跟前,这匹马通体油黑没有一根杂毛非常好认,她把草料添进石槽子,然后等着老张大快朵颐,不料,老张垂头看了看,不肯吃。 005章 三次遭遇 老张不肯吃草料。 玉醐不懂马,是以不懂老张的心思,附身闻了闻草料,清幽的干草味道混杂着浓香的豆饼味道还有热烈的酒糟味道,她抬头看向老张,一脸讨好的表情:“兄台,您凑合吃吧,我可是第一次做这种活计。” 老张不言不语直接把她漠视。 玉醐抓了把草料放至其嘴边,老张竟然不为所动。 玉醐束手无策了。 “这是匹宝马良驹,通人性。” 李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吓了玉醐一跳。 李伍也不同她废话,而是轻轻的抚摸这老张的脑袋,亲热道:“喂,老伙计,这个丫头此后就是你的厨子了,你得好好的吃草。” 令玉醐惊诧的是,经过李伍的沟通,老张果然低头去吃草了。 李伍得意洋洋的看着她:“这是门功夫,行了一时半会你学不了太多,赶紧回去吃饭,今晚将军对你有差遣。” 一提吃饭,玉醐的肚子又应景叫了起来,她看了看其他的马。 李伍会意,手一挥:“等下我让老石替你。” 能够离开这腥臊恶臭的地方,玉醐扭头就跑,却给李伍喊住:“我是侍卫长,我吩咐你之后,你就该说声嗻。” 玉醐忙又掉头回来,朝他垂手道:“是。” 李伍没好气的:“行了走吧。” 玉醐回到客栈,已经错过了饭时,只好往厨房要了些煎饼充饥,蒙江特产大煎饼非常有名,可是她吃得非常艰难,入口干巴巴,嚼起来老牛皮一般,幸好年轻牙口好,累得两腮酸痛,好歹吃了个八分饱,一路追父亲而来,非常劳累,此时手里还抓着半张煎饼,便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梦醒来,惊魂未定的望着面前的一切,半天方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等想起李伍说巴毅稍后还有吩咐,她忙丢下手里的半张煎饼跑了出去,却见巴毅的身影在楼梯口一晃,她追了上去,等她到了楼梯口已经不见巴毅的身影,她只好下了楼,想起刚刚听见客栈的门哐当一声,猜测巴毅应该是出去了,她又推门而出,铺天盖地的寒冷像潮水扑了过来,她打了个寒噤,四下的找,终于在客栈旁边那颗大柳树旁看见了巴毅,只是巴毅面前还站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利落的剑袖,手中还拎了把剑,含情脉脉的看着巴毅道:“你让我找的好苦。” 腊月里,日头一卡山天就立马黑了,客栈门前悬着风灯照不了太远的地方,只把一点点微弱的光投射在巴毅山一般的后背上。 孤男寡女,如此情态,玉醐无意偷窥偷听,正想转身回客栈,却听一声喝问:“谁?谁在那里?” 随着声音而扑过来一人,玉醐顿时毫无防备的给人掐住了脖子,她喉咙处疼痛,想喊又喊不出,幸好巴毅过来替她解围:“齐光,她是我的马官。” 齐光,是这女子的芳名,听了巴毅的话她松开手,觑了眼摩挲着给她掐痛脖子的玉醐,讥诮道:“好一个俊俏的马官。” 显然,人家看穿她是女人。 巴毅无暇解释太多,只对玉醐道:“身为军人,穿得邋里邋遢像什么话,李伍不是给你找了身行头么,还不赶紧着去换上。” 玉醐得了这么个脱身的由头,来不及同巴毅打招呼,便噔噔的跑回客栈,刚好见李伍捧着一身衣裳站在她房门口,抬手欲敲门呢,玉醐喊他:“你干啥?” 李伍听声回头,将手中的衣裳突然就抛了过来,玉醐忙不迭的去接,接住上衣和帽子,却掉了裤子和鞋子,垂头看这衣裳,同李伍身上的没什么两样,且还带着浓浓的汗酸味,玉醐厌恶的皱皱眉:“该不会是你的吧?” 李伍瞧她颜色明白了八九,叉腰道:“出门在外你就酬和穿吧,等回去吉林乌拉再给置办一身新的。” 玉醐浑身不舒服:“我不穿别人的衣裳。” 李伍气道:“若不是将军吩咐,我还舍不得呢,穿不穿由你。” 说完他大摇大摆的走了。 玉醐愤愤的看着他的后脑勺,抱着衣裳回了自己房间,只把上衣穿了帽子戴了,裤子和鞋丢在一旁,想看看自己戎装的模样,苦于这是客栈,房间内并无镜子,正想打盆水来充当镜子,突然感觉肚子不舒服,大概是极度饥饿之后一顿饱餐使得胃口无法容下太多的吃食,她捂着肚子跑出来,于楼下遇到店里的伙计,询问茅厕在哪里,伙计随手一指,玉醐看了个稀里糊涂,肚子实在痛,她奔了出去,按照伙计指点的方向去找茅厕,正东张西望呢,突然一条黑影射了过来,脖子,可怜的脖子又给人掐住了。 如此熟悉的面庞和气味,她愕然。 对方却是怒不可遏:“说,为何一再跟踪我和将军?” 玉醐百口莫辩,大晚上的接连撞见人家两次,难怪人家会起嫌疑,无奈使劲扭着脖子去看巴毅。 巴毅却在打量着她,头上的帽子太大,滑落下来遮住她一只眼,身上的衣裳太宽,整个人深陷其中的感觉,而她又给齐光扼喉呢,实在狼狈和滑稽,巴毅忍住没笑,对齐光道:“你啊你,不改火爆的脾气,我说了她只是我的马官。” 齐光冷哼一声:“她为何跟踪我们?” 玉醐使劲掰着她的手,果然是练家子,那力道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只等齐光松开了她才大口的喘着粗气道:“我只是在找茅厕,不是跟踪将军和你。” 齐光似信非信。 巴毅挥挥手:“去吧。” 玉醐得了赦撒腿跑了,可是到了茅厕,大概是方才给齐光吓的,肚子也不痛了,她就原路返回,遥遥望见巴毅和齐光,她吓得转身就逃,后头已经传来齐光的怒吼:“一晚上三次,你还说她不是在跟踪我们。” 巴毅都解释不清了,只好道:“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等下孙禄山会来,我这里忙着。” 齐光怒视玉醐,一回头看巴毅目光就变得柔和多了:“行,我会在蒙江住一段日子,咱们见面也方便。” 巴毅没有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淡淡道:“你去吧,起更了天更冷,瞧这阴沉沉的,今晚会有大雪。” 齐光朝他拱手告辞。 巴毅也拱手送行。 不想齐光走了几步突然踅转回来,小跑着至巴毅面前,用手指着巴毅大声道:“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她说的狠狠,她的嘴角却荡漾着得意、欢喜、俏皮的笑,说完慢慢后退,退了几步突然身子飞旋而起,稳稳的落在自己的马上,一抖缰绳飞驰而去。 006章 以身作饵 玉醐望着齐光一骑绝尘而去,转头道:“将军找我?” 巴毅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你随我进来。” 玉醐领命,跟在后头进了客栈又进了天字一号房。 巴毅落座,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一晚上遇见三次,难怪齐光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玉醐认真的替自己解释:“我第一次碰见将军,是李侍卫长说将军对我有差遣,第二次是肚子不舒服想如厕,第三次是因为肚子突然舒服了不想如厕了。” 巴毅抬抬手:“我并不在意这个,倒是真有个差事给你。” 说着朝门口喊:“李伍!” 须臾门启开,李伍走进来,扎下一条腿打了个千道:“将军吩咐。” 巴毅看着玉醐道:“出门在外没带笔帖式,你来记一下,打今个开始,将军府新任马官为……” 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她的名字,看向玉醐:“你叫什么名字?” 玉醐道:“我叫玉醐。” 巴毅问:“哪两个字?” 玉醐猛然后悔,为何不更名改姓呢,说到底都是这个名字用了十六年太顺手顺嘴了,既然已经说了,索性坦言:“玉,美玉的玉,醐,醍醐灌顶的醍。” 巴毅哑然失笑。 玉醐还不知人家为何笑。 李伍撇嘴小声嘀咕:“除了笨手笨脚,还笨嘴笨舌。” 巴毅止住笑:“行了,我知道你叫玉醐了,既然你是京城人氏,可认识太医院院使玉耕儒玉大人?” 玉醐感觉自己的心给什么扎了下,痛得一抖,回答的非常迅速:“不认识。” 巴毅看她脸色突变,也不追问,点头道:“李伍,给她二两入门费,回头去街上找个铺子,你这鞋子该换了。” 玉醐明白后半句话是对她说的,低头看了看踢破的脚尖,难为情道:“是。” 巴毅站了起来,走向她:“给你个差事,孙协领说最近蒙江出了几桩案子,接连有女人被杀,目击者说凶手是个怪物,却一直捉不到,有人认出那怪物是……人胄。” 人胄,玉醐听父亲说过,人胄是一种地怨蘖,某些人被砍头而亡,其尸体充满怨怒之气,更因尸首分离,一些修行的畜牲便会从尸体的腔子处直接钻进死者的体内,以怨体的内脏为食,并以此怨体为穴,借助此畜牲修行之地的地阴气,被占体为穴的尸身也不会腐烂,日久天长下来,畜牲之体会与怨体合二为一,也就成了所谓的人胄。 听闻凶手是人胄,玉醐骇然:“将军,我只是马官,为何要我查案呢?” 巴毅坐了下去,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没办法,我的长随中只有你是女人,而那凶手的目标只是女人,所以你充当诱饵把那人胄引出来。” 他一副这是命令的口气,玉醐只能遵从:“何时开始?” 巴毅:“今晚。” 玉醐看看黑洞洞的窗户,现在不就是今晚! 正此时进来个戈什哈,朝巴毅禀报:“将军,孙协领来了。” 巴毅微微点头。 门已经给再次推开,走进来穿着官服的孙禄山。 “下官给将军请安。” 孙禄山抖落马蹄袖给巴毅打了个千,笑容过多,挤出一脸的褶子。 巴毅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又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大晚上的孙协领还穿得这么隆重。” 孙禄山可不敢与将军对坐,就把椅子拉过来距离巴毅几步远的斜里放好,拘谨的坐了上去,也只是屁股尖刚挨着椅子而已,见巴毅早已脱下一身戎装换了常服,他觑了眼自己的身上,谄笑道:“见将军需当严肃。” 巴毅对他的阿谀一笑置之,然后书归正传:“时辰不早了,咱们说正事,那案子是你经手的,现在你说一说给玉醐听,今晚由她做饵,看能不能把凶手引出来。” 孙禄山一脸茫然:“玉什么?” 左右的找,就看见了巴毅身后的李伍和玉醐,他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看,讶然:“她不是……那个……” 巴毅嗯了声:“可不是她么,在你家里应聘做护院,我揭穿了她的身份,使得她丢了饭碗然后沿街乞讨,我只好让她做了马官还她一个饭碗。” 孙禄山小眼珠子叽里咕噜,对巴毅的话带着三分怀疑,因为他发现洗漱干净的玉醐于灯下一站,虽然穿着不合适的衣裳,也不知是不是有旁边奇形怪状的李伍做参照,还是因了那如梦似幻的灯光,总之那个邋里邋遢的丫头片子突然就亭亭玉立和奔逸绝尘了,孙禄山心里暗笑,谁知将军收了这么个女人是揣着什么心思,管他什么心思,自己这也算做了件好事,当下呵呵一笑:“将军让人家赖上了。” 巴毅明明白白他话里有其他意思,故作不知,指点着他:“当年你不也是这样赖上我的么。” 忆及当年,孙禄山感慨万千,那个时候他是蒙江镇附近半拉山上的响马,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后来巴毅效仿诸葛亮七擒孟获收服了他,使得他为朝廷所用,回忆第一次捉住他的场景,他心有余悸道:“将军单手拎着我,站在砬子上就要把我丢下去,我吓得我都尿裤子了,将军那厢还哈哈大笑,后来我才知道将军是吓唬我呢。” 往事随风,他现在仍旧是一脸的惊骇,巴毅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道:“老孙,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揭过这一章,现在说说案子的事。” 孙禄山有点难为情:“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下官可是丢人现眼了,不提也罢,说起这案子,可真他娘的蹊跷,都是给人掐死的,听说人胄喜食生肉,可是也没见那几个死者给吃了,下官觉着那人胄大概也分公母,这个案子的人胄一定是个公的,因为死了的这几个女人都是个美人,那人胄大概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巴毅脸色一正:“满口胡柴,首先我不信什么人胄,那都是坊间百姓茶余饭后说着玩的,另外那人胄若有怜香惜玉之心,何必杀人。” 孙禄山猛然醒悟似的一拍脑袋:“瞧我这个笨。” 巴毅接着道:“也不是你笨,目击者称那凶手长着个鹰隼的脑袋,利爪刺破死者喉咙,然后就飞走了,我琢磨着,这人胄该是个人,不过戴着面具罢了,所谓的飞,那只能说明这凶手轻功好。” 他身后的玉醐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的摸上自己的脖子,齐光掐的地方隐隐作痛,齐光飞身上马的场景更是让她记忆犹新。 旁边的李伍瞧她神思恍惚,脚在下面踢了她的脚,勒令道:“站直了。” 玉醐站是站直了,却用眼睛狠狠的剜了李伍一下。 巴毅那里喊人了:“你过来。” 玉醐看看李伍,李伍岿然而立,她就知道巴毅是在喊她,忙走到巴毅身侧:“将军。” 巴毅指着孙禄山道:“你现在好好听听案情。” 玉醐看了眼孙禄山,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只能服从道:“是。” 孙禄山继续讲着案情:“死者共计三人,都如花似玉的……” 007章 浓妆艳抹 孙禄山口若悬河陈述案情:”第一个是镇西开小吃铺子的那个刘疤瘌眼的闺女,十八岁,水葱似的人儿,晚上睡觉给凶手掐死在炕上。第二个是柳河桥归家客栈的老板娘,二十出头,那身段,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似的,小嘴巴也甜,可惜,晚上睡觉给凶手掐死在炕上了。第三个也是在柳河桥附近,卖山货的那个舒舒勒栋阿的大儿媳妇,前些日子听说舒舒勒栋阿去了北京城走亲戚居然见到万岁爷了,将军您想,我这个协领都还没见过皇上呢,所以非常好奇,趁着买山货的机会同舒舒勒栋阿聊了几句,那家伙甭提多得意了,说须弥宝座上的万岁爷头顶都发光呢,我这个羡慕嫉妒啊……” 说到这里,巴毅手指当当的敲了敲桌子:“孙大人,咱们讲案子。” 孙禄山才发现自己跑题了,忙赔笑:“瞧我这嘴,就是那山货栈的东家的儿媳妇,才过门没多久,也是睡觉的时候给人胄掐死在炕上了,接连没几天时间,死了三个,我也查了也审了,都说是个怪物干的,咱这长白山何处没有怪物呢,所以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将军却说这案子可疑,要重新查起,下官保证配合。” 巴毅边听边思索,侧头看玉醐:“听明白了?” 玉醐点头:“听明白了,死者都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可是将军,您以我为饵,一旦那人胄对我没兴趣呢?” 巴毅抚了抚光洁可鉴的额头,没说什么。 孙禄山那里呵呵一笑:“丫头,回去拿镜子照照自己。” 巴毅突然正色道:“事不宜迟,你随孙大人走,然后听他的安排。” 孙禄山起身:“下官告退。” 然后手一挥:“丫头,跟我走吧。” 玉醐对查案没兴趣,对人胄又害怕,可是军令难违,她只默默跟在孙禄山身后出了客栈,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并无马匹。 孙禄山从山匪到协领,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不愿骑马喜欢坐车,他手指马车道:“上去吧。” 玉醐一愣:“我上去了,你怎么办?” 孙禄山骂骂咧咧的:“臭丫头真啰嗦,我能怎么办,咱俩坐一辆车。” 玉醐摇头:“那不成,男女授受不亲。” 孙禄山气道:“你是女人么、你是女人么、你是女人么?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马官,哪里那么多臭毛病。” 玉醐坚持:“总之我不能与你同坐一辆车。” 孙禄山刚想火,这时有人喊:“弼马温,给你马。” 玉醐咬牙切齿的回头怒视李伍,接过他丢来的缰绳,这个家伙虽然嘴巴臭,这次倒也办了件好事,于是吭哧吭哧费劲的上了马,看孙禄山道:“走吧孙大人。” 孙禄山瞧了眼李伍,冷冷一笑,上了车。 孙禄山的家,即是驻防军所在地,蒙江镇也没多大,不多时即到了孙府,玉醐随其之后,一行往内宅走一行想,蒙江镇归其所管辖,他定然知道父亲发配这里所在何处,犹豫再三,闲聊似的说起来:“孙大人身为协领可真是威风八面。” 孙禄山微笑着扬起脑袋:“那是。” 玉醐接着一句:“不过蒙江也没有多大。” 孙禄山一口气没喘匀乎,斜睇她一眼。 玉醐浑然不觉继续道:“驻防一镇,军政一体,孙大人平时一定很忙。” 孙禄山一声长叹,没有感伤只有得意:“那是。” 玉醐又道:“方才在将军下榻的蒙江客栈听孙大人说,死者刘疤瘌眼的闺女如花似玉,柳河桥的归家客栈的老板娘风摆杨柳,舒舒勒栋阿的儿媳妇貌美如花,可见孙大人是真忙。” 孙禄山给一口唾沫呛住,气急败坏的道:“你这个小马官说话能不能别抑扬顿挫。” 玉醐一愣,晓得他是误会了自己,赔笑道:“我的意思,孙大人对治下百姓如此了解。” 孙禄山扳回一局的长出口气:“那是。” 玉醐七绕八绕,终于绕到正题:“孙大人又是带兵又是破案还得忙着修整青龙河,可真不容易,说起整修青龙河,我听说朝廷发配来不少罪犯用来做河工的,是不是都关在大牢呢?” 孙禄山没察觉出她的目的,坦言道:“既然是河工当然不能关在大牢。” 玉醐追问:“军营?” 孙禄山摇头:“也不是军营,都在……” 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回头望着玉醐道:“你一个小小的马官打听这么多干啥,你还是琢磨怎么使用美人计把那人胄勾搭出来吧。” 玉醐心里想,父亲不在蒙江大牢,也不在驻防军的军营,那么他会在哪里呢?无论怎样都该见父亲一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自己才知道从何下手救他老人家,听孙禄山说让她用美人计把人胄勾搭出来,玉醐提醒他:“孙大人,那个该叫引蛇出洞。” 孙禄山读书不多,说话经常信口开河,身边的人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给玉醐纠正脸上有些挂不住,气道:“甭跟我咬文嚼字,赶紧进去打扮打扮,今晚就看你的了。” 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孙禄山左右看看随从:“带到后面去,叫几个丫头婆子来,给她捯饬下。” 一随从应了,对玉醐道:“走吧。” 玉醐闷声不响的跟着那随从,心里研究着在蒙江,除了大牢、驻防军营地,父亲那些犯人一般会在何处,突然想起既然这些发配来的犯人是作为河工的,难道还有河工专门的住处? 到了后宅,随从让她等在一间房门口,然后那随从往别处去喊人了。 玉醐仰头看着廊上的纱灯出神,满脑子都是父亲的案子,等了有一阵子,听人喊她:“进来吧。” 循声看,见是个肥硕的婆子,那婆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玉醐随着她们进了屋子,打眼看,这该是个仆人的住处,但也不是一般的仆人,看炕上的铺盖和屋里的家什,该是管事一流,差不多就是面前这位了。 那婆子指使两个小丫头把她按坐在梳妆台前,然后给她匀面,接着擦胭脂,然后往嘴唇上涂胭脂膏子,末尾是梳头发,等鼓捣好,那婆子拿来一面镜子放到玉醐面前洋洋得意道:“看看,多俊。” 玉醐一直是半闭着眼睛的,怕那些粉弄到眼睛里,等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跟戏台上的角儿似的,她道:“妆太浓了。” 那婆子把镜子挪开:“咱们孙大人说了,用你引那人胄出来,不打扮得花团锦簇怎么能勾引那人胄呢。” 可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孙禄山方才文不对题的说了个“勾搭”,这婆子就能离题万里的说了个“花团锦簇”,玉醐忍不住又道:“那个该叫花枝招展。” 婆子是孙府的管家婆,平素作威作福惯了,见玉醐百般违逆她的意思,把镜子往妆台上一丢:“在这个家,我说你花团锦簇你就花团锦簇。” 008章 小荷初露 管家婆滥施淫威,玉醐想反正自己是在完成任务,无所谓丑俊。 开始换衣裳,大红的袄子,绯色的裙子,玉醐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想说一句,如此妖孽,那人胄会给吓跑的,吓跑更好,正中下怀,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一身奇装异服。 打扮好了,往中堂去见孙禄山。 孙禄山正燃着火媒儿呼噜呼噜的抽烟,见了她啧啧赞叹:“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么一捯饬就成美人了。” 玉醐只能感叹,原来当家老爷如此眼光,难怪那些婆子丫鬟都这样的审美了。 接着孙禄山按照巴毅的交代,告诉她今晚如何行动。 “那人胄专杀美貌女子,且都是晚上,且都是把人掐死在炕上,所以你今晚要住在一个特别的地方。” 玉醐心惊肉跳的问:“该不会是……” 孙禄山截住她的话:“对,就是客栈。” 玉醐松了口气,她其实是想问该不会是妓院,不成想孙禄山一厢情愿的会错意。 万事俱备,孙禄山道:“来人,送玉姑娘回蒙江客栈。” 蒙江客栈?不就是巴毅下榻的客栈!想着自己这样的装扮去见巴毅,玉醐突然有点别扭,道:“为何非得去蒙江客栈呢,蒙江镇的客栈多着呢,随便找一家得了。” 孙禄山冷哼一声,气鼓鼓的把火媒儿插进竹筒子:“这是将军交代的,快走吧,啰里啰嗦,当心将军一怒之下废了你这个小马官。” 玉醐无奈,只能由着孙禄山的随从赶车把她送回了蒙江客栈。 进了客栈的门,她鬼鬼祟祟的看了半天,发现楼下的饭堂除了刚刚那个看门迎客的伙计,并无其他人,松口气,抬腿往楼上走,刚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李伍,楼梯上悬着的纱灯那朦朦胧胧的光线里,李伍突然发现了她,喊了声:“鬼啊!” 玉醐知道他在笑话自己,瞪了他一眼继续上楼。 李伍跟在后面贼眉鼠眼的看着她:“你一定得罪孙大人了,不然怎么会把你打扮成这个样子。” 玉醐猛地回头,故意用手中的帕子朝他抖了抖卖弄风情。 登时,李伍僵在楼梯上,呆呆的目送她上了楼,拐了弯,看不见,突然感觉自己的尿快喷出来了,这才噔噔噔跑下楼去。 天字一号房门口。 此处灯光更亮于别处,两个戈什哈纹丝不动的分立于两厢,如此近的距离,彼此目不斜视,可见军纪严明。 玉醐蹑手蹑脚的来到,对自己的这一身打扮她实在是羞于见人。 果然,那两个戈什哈看见她,泥塑木雕的表情变化了,伸长脖子看,认出是她,互相对望,忍俊不禁,却也是憋着不敢放肆的笑,待玉醐到了近前,他们道:“将军吩咐,你若回来可直接进去。” 玉醐伸手推门,吱呀一声,里面伏案看卷宗的巴毅侧目过来,灯光下,玉醐像似镶嵌在门框里,脸上浓重的色彩,身上浓艳的衣裳,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蹩脚画家画了幅不成功的仕女图,巴毅绷着脸没吱声。 玉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脚步轻的像怕惊醒一个熟睡的人,手缩袖子里局促的攥成拳头,至巴毅跟前怯弱的唤了句:“将军。” 巴毅头也不抬,只淡淡吩咐:“去把衣裳换了,脸也洗了。” 玉醐顿时狂喜:“不用我做诱饵了?” 巴毅哗啦翻了一页:“不是,你打扮成这样,人胄会给吓跑的。” 随后哼了声:“这个老孙搞什么名堂。” 原来如此,玉醐虽然失望,但想着可以卸下这妖孽般的装扮,心里还是很高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衣裳洗了脸,还把孙府那个肥婆子给她绾的繁复的发式解开,把头发梳理通顺,于头顶盘成一个类如道姑的发髻,拿起自己的那支银簪固住,拾掇齐整,重新回到天字一号房。 巴毅正在房里踱步,脸上的表情是高深莫测的,见她回来,顺手操起一只羊角灯道:“陪我出去走一走。” 这个时辰?想着外面能冻死人的天气,玉醐试着道:“天寒地冻,将军当心着凉。” 巴毅淡淡一笑:“我在关外住了二十多年,习惯了这里的寒冷,患了伤寒发一身汗,实在不行吃两坛子烈酒,过几天病也就好了,大男人,没那么娇贵。” 他说着话,已经迈步出了房门,玉醐跟在后面道:“不是所有的伤寒都该以发汗来使邪外出的。” 一句话如石子击打在水面,涟漪道道,拂开后让巴毅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玉耕儒,多年前他与玉耕儒的那段故事刻骨铭心,似乎玉耕儒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心里波澜翻滚,面上不现一丝表情,一行走一行漫不经心的问:“此话怎讲?” 玉醐浑然不觉自己在泄露身世秘密,大概这就是职业病吧,她秉承家学,医术不输父亲,一论医术,她就侃侃而谈了:“比如尺脉迟且弱,张仲景说过,尺脉迟,是因其营气不足,血气少不宜先发汗,要用药使病人的血气足后,才能鼓邪外出,需先服用建中汤调中焦脾胃以生气血,然后再服用麻黄汤。” 巴毅半懂不懂她这些专业术语,只感觉她的语气像极了玉耕儒,此时两个人已经下了楼,又走出客栈的门。 外面落雪了,伴着老北风,雪粒子如砂砾,打在人脸上非常疼,玉醐只感叹这位将军有怪癖,风雪夜散步,哪如窝在被窝李睡觉舒坦呢,且他连皮袍子都没披,暗紫色的团花鹤氅坠及脚面,风一吹鼓荡开来,玉醐躲在他身后,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前面的风雪。 巴毅手中的羊角灯只照着脚下的路,他迎着风走着,闲聊道:“但不知人胄与医术有无关联,我猜那人胄是不是服食了某种药物所致。” 玉醐不假思索道:“人胄与医术有无关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胄一定是骗人的,大抵就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个面具罢了,也或者是为了恐吓人,如兰陵王。” 巴毅突然停下了,目光落在远处那一片黑幽幽的模糊的景物上,他凝眉道:“无论是人胄还是有人假扮人胄,对方都是极其凶残,以你为诱饵,你不怕么?” 玉醐眸光一凛,她想说我怕,可是我的胆怯都在父亲给拿着刀枪的兵丁带走的那一刻用光了,那时她同母亲拼命护着父亲,可是兵丁用刀枪把她们推开,她们再扑上,兵丁怒了,把她们打倒在地,然后一双双脚踩踏上去,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当时已经给踩踏得吐了好多血,而她也是后背受伤,父亲高声喊着:“女儿,照顾好你娘!” 可是,她没能照顾好母亲,父亲给发配走了之后,母亲拉着她的手连声道:“你爹冤枉,你爹冤枉,冤枉啊!” 当即气绝身亡。 母亲离世,她感觉自己一辈子的痛苦也在那一刻用光了,所以,巴毅问她怕不怕,她凄楚一笑:“不怕。” 009章 人胄出现 巴毅徐徐回望:“你只是个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 玉醐无法说清自己不怕的原因,只能骗他:“因为我知道将军一定会保护我安然无恙的。” 一句谎言而已。 巴毅牢牢的看着她,良久才转身,继续散步。 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头上是黑沉沉的天,脚下是吱嘎嘎的雪,至走到客栈院子的尽头,巴毅道:“回去吧。” 玉醐就等这句话呢,立马掉头就跑,跑几步发觉不对,重新回到巴毅身边:“将军先请。” 巴毅笑了:“对于你,还真不能用军人的诸多规矩来要求。” 玉醐也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我只是个小小的马官,不过将军,你那匹大宛马为何叫老张呢?” 巴毅徐徐而行:“等这个案子破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玉醐冻得时而把手抄在袖子里,时而拿出来捂着耳朵,她道:“那我就等明天了。” 巴毅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这案子今晚就能破了呢?” 玉醐胸有成竹:“将军不是用了计请君入瓮嘛。” 巴毅严肃的看着她:“你知道什么?” 玉醐顿了顿:“是猜到什么。” 巴毅的目光变得复杂了,没有再问下去,转身进了客栈,叮嘱玉醐:“回房去,自己小心。” 蒙江客栈乃蒙江镇最大的客栈,两层楼,楼下吃饭楼上住宿,巴毅来到之后,将楼上一层包下,所以这家客栈现在只有他们一行人。 玉醐的住处位于最末端,之间还隔着好几个空房,她喜欢巴毅这样的安排,不然同那些戈什哈鸡犬相闻的,她还真觉着别扭。 二更天了,小镇已经陷入无边黑暗,客栈内于楼梯上和走廊上悬着几盏灯照明,此时连那灯光都是寂静的。 今晚自己有差事,玉醐哪里能睡得着呢,巴毅允许她掌灯,但不允许她到处溜达,所以她就缩在被窝里盯着房门,说是不怕,是不怕死而已,但还是对传说中的人胄本能的产生些许的畏惧,大概,是畏惧其丑陋不堪吧。 听说人胄呼出的气息都能伤人,那是因为其呼出的气息为尸气幻化而成,所以人胄杀人基本不用动手,而孙禄山说这个案子里的人胄是以利爪掐死人,玉醐就觉着这个人胄徒有其名,差不多就是凶手戴个面具罢了。 但无论是人胄还是人假扮人胄,杀人者都是极其凶残,她知道巴毅是张网待捕,但还是有点担心,一旦巴毅出手慢了,自己该如何自保。 风雪拍窗,哀哀而嚎,加剧了她心里的担忧,心里默诵阿弥陀佛,希望这次能逢凶化吉,然后尽快去找父亲。 甫一想起父亲,她就陡然而生出勇气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感觉到有些口渴,索性从炕上起来,去八仙桌边坐下,提起花开富贵的老瓷壶倒了杯茶喝了,茶已冷,入腹便打了个寒噤。 想回到炕上,突然发现炕角落那身大红衣裳,虽然很丑,毕竟是女儿装,她走过去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量下,随后丢在一隅,垂头打量自己宽大的戎装,双手抓着两边往后勒紧,身子立即就凹凸有致了,还左右的扭来扭去,幻想着曾经的婀娜多姿,那个时候她还是太医院院使家的小姐,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怡然日子,天降横祸,父亲落难,那时开始她再也没穿过女儿装,图的是出行方便,一路追赶父亲来到蒙江镇,当了吉林将军的小马官,觉着自己从此应该与女儿装绝缘了。 心下凄然,虽然还是不困,想起巴毅的话,他的话即是军令,玉醐赶紧回到炕上钻入被窝,然后盯着八仙桌上的油灯出神,自己如此丑陋,至少穿的丑陋,那好色的人胄会中计吗? 忽然传来几声瘆人的叫声,听着像是鸱鸮,民间传说,鸱鸮一叫,阎王不到小鬼到,此物不详,玉醐略有些紧张,死死盯着房门,等着凶手随时破门而入,而她,被子里的手攥着一把从客栈厨房偷来的菜刀。 只是等了许久凶手还是没出现,困意袭来,她又不敢睡,努力撑着,最后撑不住慢慢闭上眼睛…… 混沌中听见极轻微的声响,她猛地睁开眼睛,房门关的好好的,她松口气,翻个身想睡,人,登时就僵硬成一根冰溜子。 窗前站着一物,头是鸱鸮的头,身子是人的身子,传说中神秘的人胄终于出现了,那人胄下身穿着大红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根手掌宽的牛皮带,个子不甚高大,却傲然的望着玉醐,其脖子上密集的褐色羽毛柔软又蓬松,尖利带钩的嘴巴还沾染着一丝丝血迹,缓缓走向她,一双眼睛在暗昧的光线里射出幽冷的寒意。 玉醐攥着菜刀的手已经是汗淋淋的,待人胄靠近些,她准备一跃而起挥刀砍去,想着那人胄也是肉身,砍掉其头,也就不能活了,可是等人胄走到她炕前了,她突然一跃而起挥刀去砍……出汗手滑溜,手出来了刀没出来,无奈她临时改成拳击,可是拳头却给人家抓住了,轻轻一扭,她就四仰八叉的倒在炕上。 “你是人,你是个女人。” 她曾经为了历练自己,女扮男装背着父亲外出给人看病,把脉,看病必须手段,她接触过太多人的手,所以一眼看出人胄的手是女人的手。 “我是鸱鸮钻入一个女人的尸体修炼而成。” 对方意图狡辩,也尽量使声音嘶哑些沧桑些诡异些,然后用力一挺身子,想傲岸些。 “你是齐光。” 玉醐却毫不留情的揭穿,对方明亮的眸子登时一动不动了,显然是太过意外。 “你为何杀人?” 玉醐见对方呆愣,知道自己的猜测准确无误,齐光的火爆脾气她是有所领教的,就是不明白齐光为何假扮人胄杀人,隐隐的感觉这或许与巴毅有关,可是一时间还不知道关联到何处。 “对,我就是齐光。” 对方承认了,然后用手使劲一扳,慢慢的把鸱鸮的头盔从脑袋上取下,露出一张比鸱鸮更狰狞的面庞来。 “齐光,你为何杀人?” 对方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玉醐的惊惧减轻了,试图与之沟通。 “既然你要死了,索性让你死个明白,谁让你黏着巴毅不放呢,所以你和那些黏着巴毅的女人一样,都该死。” 齐光将头盔一丢,作势扑向玉醐。 “等等,我只是巴将军的马官,我没有黏着他。” 玉醐往后蹭,蹭到炕里没地方蹭了,倚靠在墙上默数一二三,心说巴毅和那些戈什哈为何还不出现呢。 “你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还妄想成为将军夫人,他不姓巴,他姓瓜尔佳,巴毅是他的名字,他身边的扈从都是男人,为何你是女人,你不是对他有企图是什么,受死吧。” 齐光说完腾跃而起,落在炕上掐住玉醐的脖子,眼睛瞪圆,左边嘴角使劲上翘,那是魔鬼才有的笑容。 玉醐知道解释已然是徒劳,本能的用手来掰齐光的手,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人家的力道,齐光的手慢慢发力,还笑着欣赏濒死之状的玉醐可怜兮兮的模样。 010章 搔首弄姿 玉醐已然不能呼吸,想喊救命都喊不出,双脚乱蹬乱踹,想着难道自己就这样死了,突然一声闷响,噗的一声,齐光的身子颤了颤,掐着她的手就松开了,玉醐往齐光后面看,就见巴毅徐徐收回掌势,冷漠的望着口鼻喷血的齐光。 ”将军,你不能这样对我。” 齐光手扶心口,她的痛一部分来自于伤处,更多的来自于心里。 “说,为何杀人?” 巴毅声音不大,却异常冷峻。 “谁让那些贱人黏着你呢。” 齐光为自己的恶行找了个荒谬的理由。 “她们都是无辜的,你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巴毅一甩袍子下摆,待要上去擒拿齐光,突然房里陷入无边的黑暗——油尽灯熄。 齐光趁机扑上来挟持住黑暗中无所适从的玉醐,威胁巴毅道:“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玉醐暗叫不妙,心说大姐你以一个小小的马官做筹码,你输定了,我死定了。 然巴毅只是静静的站着,两道清亮的眸光划破黑暗,他什么都没说。 齐光对他的态度既高兴又生气,凛然一笑:“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将玉醐使劲一推,她就撞开窗户翻了出去。 玉醐噔噔噔,站立不稳朝前扑倒,巴毅已经单手抓住她的肩头稳住了她的身子。 “将军,赶紧追啊。” 玉醐看着那已经变得稀巴烂的窗户,风呼呼而入,房内瞬间冰冷。 以齐光的轻功,那些戈什哈是追不上的,只能是劳师动众,徒劳无益,巴毅没言语,徐徐转身,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又找到半截蜡烛,点亮之后放在八仙桌上。 他不肯追,玉醐以为他想放走齐光,心里虽然觉着他徇私,也没多言,遑论那个齐光心狠手辣,想自己只是个马官,每月辛苦所得甚至算不上俸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好奇巴毅方才如从天降,觑眼紧闭的房门道:“门没开,将军你从哪里冲出来的?” 巴毅随意朝上面一指:“房梁。” 玉醐顺着他的手势去看:“难不成将军你一直在房梁上守株待兔?” 巴毅反问:“不然呢?” 玉醐惊诧于自己对他的存在无知无觉:“你一直在房梁上趴着?” 巴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点了下头。 玉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您刚刚什么都看见了?” 巴毅似笑非笑,算是默认。 玉醐是望见炕角落处的那身色彩浓烈的衣裳,继而想起自己拿着衣裳左右比量,又勒紧宽大的军服使得身子玲珑有致,巴毅居高临下,自己却在那里搔首弄姿,她的脸腾的红了,拔腿就走。 巴毅喊她:“哪里去?” 想逃之夭夭的玉醐用手背蹭了下发烫的面颊:“有点热。” 巴毅命令道:“回来,我有话问你。” 玉醐后退着到他面前三步远的距离,规规矩矩的垂头站着。 桌子上的蜡烛滴滴答答的淌着蜡油,巴毅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出凶手是齐光?” 玉醐颇有些得意的神色:“是。” 巴毅接着问:“为何?” 玉醐突然发现齐光丢掉的那个鸱鸮的头盔,过去拾起来左右看着,羽毛是真的,做工也非常精良,可见齐光为了行凶做足了准备,她到底多爱巴毅,才能这么恨与巴毅有关的一切女人呢?玉醐替齐光悲哀,一个女人爱到不能自拔,最后只能是累己及人,至于自己如何猜到凶手是齐光,她道:“这很简单,首先齐光对我扼喉的动作和上马的动作,与孙大人所言的凶手的动作如出一辙,其次蒙江镇这么多客栈,将军偏偏要我在蒙江客栈等着凶手上钩,还不是因为将军你猜到是齐光,为了自己出手防备么,因为你是大名鼎鼎的吉林将军,你的行藏很容易受到注意,去别家客栈或是什么地方待捕齐光,会让对方觉察出你的用意,所以你决定就在蒙江客栈做网。” 巴毅微笑表示同意,也不插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玉醐一壁玩着那头盔一壁道:“还有,大晚上的外面那么冷,将军要我陪着出去散步,大概就是为了做给齐光看的,要她误以为我与将军,我与将军,我与将军……” 巴毅晓得她说不下去的原因,也不追问,只道:“没想到你这个小马官还挺聪明的。” 玉醐羞涩一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谁料巴毅话锋一转:“可是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方才你那么急切的揭穿齐光的身份,只不过是催促凶手对你及早下手灭口,以后记住,无论何时,首先要学会自保。” 之所以急切的揭穿齐光的身份,其实正是为了自保,还以为让齐光无所遁形她会着急逃之夭夭,没料到齐光身为女人会是如此的穷凶极恶,玉醐底气不足的低声道:“大概,因为我知道将军会保护我的罢。” 巴毅颜色一冷:“大概?你用一个无法确定的理由来对事情做判断,这是大忌,这事搁在战场,也许就是全军覆没。” 问题上升到这样的高度,玉醐自惭形秽,小声道:“我记住了。” 她难为情的抿着嘴,紧张不安的样子让巴毅猛然清醒,她只是个小姑娘,她不是个道地的军人,记忆中某些影像慢慢浮上心头,然后与面前的这个小姑娘重叠,只是当年的那个更小,但一样的眉目如画,他于是挥手道:“行了,以后自己小心。” 玉醐应了,拔腿就走,走到门口忽然发现这是自己的房间,重又回来。 巴毅仍旧端然而坐:“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宝马为何叫老张么。” 这件事足够诱人,玉醐靠近他些。 巴毅神情模糊:“等案子破了,我就告诉你。” 玉醐大失所望:“就这些?” 巴毅抬眼看她:“于你这个小马官而言,只能是这些。” 玉醐抬手理了理额前掉落的乱发,再不发一言,只是恭敬的站着,一副十足扈从的模样。 她安静的样子几分神似玉耕儒,巴毅想着玉耕儒来蒙江已有些日子,自己该去看看了,起身往外走,门推开,李伍已经侯着,他就冷冷道:“传令,海捕齐光。” 011章 再次邂逅 后来,玉醐了解到齐光之所以杀死那三个女人,皆因为巴毅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倒霉的是,她们过多的关注了巴毅,比如饭铺子掌柜刘疤瘌眼的闺女免费赠送巴毅一道蒙江特色菜蛤蟆腿,比如柳河桥归家客栈的老板娘对巴毅抛了媚眼,比如卖山货的那个舒舒勒栋阿的儿媳妇倚门纳鞋底时,对偶尔经过的巴毅开口招徕生意,这些微不足道的举动却成为她们的催命符。 玉醐想,自己是巴毅的属下,成日的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比刘疤瘌眼的闺女归家客栈的老板娘舒舒勒栋阿的儿媳妇更有嫌疑,所以未拘捕到齐光之前,自己的命如草芥,随时会给那个变态的女人拿去。 案子破了,凶手在逃,巴毅勒令海捕齐光,但他虽然贵为吉林将军,因蒙江归孙禄山管辖,他就让玉醐和李伍拿着他的手令去通知孙禄山下海捕文书。 蒙江镇气候特征明显,春夏秋三季多雨,冬日多雪,只需防涝,不必防旱,而境内河流纵横交错,青龙河横贯整个蒙江县,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依赖山水生存,也被时不时的天灾弄得苦不堪言。 因夏天时青龙河泛滥,不仅仅冲毁了良田,还冲毁了附近的田庄,四乡八寨的难民涌入蒙江县城,至今仍滞留一部分,还有远来关外闯荡梦想一夜暴富的流民,蒙江镇的居民飙升,吃住都成了大问题,这也是巴毅来蒙江的另外一个原因。 玉醐同李伍往孙府走着,看着那些至今没有落脚之地的流民在墙角旮旯,或是就地搭了戗子,或是架起铁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乱糟糟闹哄哄,苦着,也欢笑着。 为此,听说当地居民联合起来告到孙禄山面前,理由是以前的蒙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今却给这些人闹的人心惶惶,希望孙禄山能把这些流民撵出蒙江,这事孙禄山业已上报给了巴毅,李伍忧心忡忡道:“将军可是给这些人愁坏了。” 玉醐却道:“这有什么可愁的,兴修青龙河不是需要河工吗,男的就编到河工队伍中去,有了钱赚,谁还愿意在街上乞讨呢。” 李伍晃着脑袋:“你说的轻巧,银子呢,从哪里出钱给他们付工费?” 玉醐冷冷一笑:“所以将军才上疏朝廷,发配来那么多犯人,他是不想花钱罢了。” 李伍觉着她有点以下犯上,瞪了她一眼:“将军又不是摇钱树。” 玉醐目光落处是沿街一家挨着一家的山货铺子,蒙江镇地处长白山西麓,多的是药材和山货,特别是人参,更是道地的名品,她若有所思道:“可以成为摇钱树。” 李伍好奇心顿起:“请教一二。” 玉醐收回目光:“听说蒙江每年下山的药材和山货不计其数,不说别个,税负完全可以养活所有的河工。” 李伍恍然大悟的:“按理那些商人应该交过税负了,为何蒙江还这么穷呢?” 玉醐斜对面一家货栈中走出个掌柜模样的人,那掌柜在相送另外一个人,玉醐想看,竟是孙府的管家孙富,那掌柜的满面堆笑的打了个千:“这批货出手,自然少不了您的。” 距离远,玉醐听不真切,但看两个人的表情,掌柜的就一副谄媚,孙富就一副神秘的笑,玉醐望着那里,对李伍道:“这事可以细查下去,保证会有惊人的发现。” 李伍看她道:“我发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喂,你是怎么来的蒙江?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玉醐淡然一笑:“将军说了,我只是个小小的马官,不必了解我的身世,只好好的喂马便是。” 李伍撇撇嘴。 转眼孙府到了,实在懒得看孙禄山的嘴脸,玉醐便让李伍自己进去,她守在大门口,想起这趟差事,玉醐意味深长道:“将军也一把年纪了,就该早些成家立业。” 言下之意,巴毅成家立室之后,大概那齐光就会死心了。 李伍翻身下了马:“不过二十四岁,怎么就一把年纪了,再说将军已经定亲,未来的将军夫人还是堂堂的达尔罕王的女儿,是和硕漱玉格格。” 看李伍牛气的样子,仿佛漱玉格格不是巴毅的未婚妻而是他的,他接着续道:“你叫玉醐,人家叫漱玉,一字之差,可是人家是和硕格格,而你只是个小马官,哈哈哈哈哈……” 见他张大嘴巴露出一口的蛀牙,玉醐胃里一阵翻腾,扭头去欣赏孙府的大门,从打算给父亲昭雪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告诉自己,自己再也不是院使家的千金小姐,凡事需退一步海阔天空,遂指着孙府大门平静道:“快进去吧,将军还等着咱们复命呢。” 李伍笑声不绝的进了孙府。 玉醐连马都不下,静静的等了一会子,没等出李伍,却等来另外一个人,那便是当初与她同来孙府应聘做护院的关禹。 关禹是与另外一个护院出门办事刚回来,各自手里抱着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而他们身后是一辆轿车,到了孙府门口,车夫跳下车辕,然后抽出一个长条木凳放下,车帘子打起,先出来个小丫头,然后那小丫头搀扶着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下了车,女子浓妆艳抹,浓到看不清她本来长什么样子,玉醐猜测,物以类聚,看年龄这女人差不多就是孙禄山的某个妾侍。 玉醐提着缰绳把马拨到一边让开路,关禹那厢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认出,高声叫道:“是你!” 出于礼貌,玉醐下了马,朝他点头:“是我。” 关禹难掩兴奋,恭敬的目送那浓妆女子进了大门,他这才奔向玉醐,急匆匆道:“你现在怎么样?改天俺去找你。” 玉醐拍了拍身上的军服:“我在将军府做马官。” 关禹就无限艳羡的道:“不得了,混进将军府了,今个不得方便,刚陪七姨太买东西回来,今晚俺当差,明天交了差就去找你。” 七姨太等人进去后,门子就耷拉着脸望着关禹,作势关门。 关禹朝门子讨好的一笑,然后往手里拎着的一个纸包里抠了抠,抠出一块酥酥的糕点塞到玉醐手中,神秘兮兮道:“这个没数,你吃。” 说完不等玉醐的反应,高喊一句“等着俺”后腾腾的跑进孙府大门。 012章 生财有道 关禹没有食言,次日还真找到蒙江客栈。 彼时玉醐正在楼下同那些戈什哈吃饭,客栈的掌柜病了,大厨走了,二厨伤了,伙计不会做饭,所以这些戈什哈的晚饭相当简单,玉醐手中抓着一张蒙江特产大煎饼,吃得干干巴巴,连个佐饭的汤水都没有。 李伍一旁提醒她:“煎饼卷大葱,这样好吃。” 玉醐忙将头一扭,得以躲开他喷出的满嘴大葱味,撕下一块煎饼放入嘴里,好歹混合着自己的唾液把煎饼捣碎了,却听门口吵吵嚷嚷:“她是马官,俺要见她,俺是她朋友。” 听着像是关禹,玉醐嘴里的煎饼刚想咽下,生生的卡在喉咙处,憋红了脸,幸好李伍及时递给她一碗白开水,她咽下之后忙跑去门口。 原来关禹在门口给伙计拦下了,说吉林将军巴毅包下了客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关禹很是不平:“这既然是客栈,便是生张熟魏都可以来的,为何俺不能进。” 伙计觉着这个带着山东口音的少年对塞外语言的理解力有问题,气道:“我方才说了,将军在此,客栈不做其他人的生意。” 关禹想见玉醐心切,赖着不走,同伙计争执呢,玉醐过来使劲推开作势欲闯进来的关禹,朝伙计简单说明他与自己认识,然后拉着关禹走离客栈,借着一堆雪的屏蔽,躲开正像长颈鹿一样看过来的李伍。 “你怎么来了?” 玉醐觉着两个人不过匆匆一面之缘,还没熟到彼此走访的份上,更何况他是男人自己是女人,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所以她对关禹的来找自己很反感。 关禹倒是兴冲冲的,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几个铜子递给玉醐道:“俺说过,俺做护院养活你,虽然你在将军府看着风光,但喂马那活不轻快,等俺攒够了钱你就别干了,俺去孙府的时间短还没发月钱,这是我从其他护院那借来的,你先拿着。” 玉醐看着他手中的那几个可怜巴巴铜钱,摇头:“你在协领府,我在将军府,我的月钱比你多,何况将军还给了我二两银子见面礼,这钱你还给人家吧。” 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关禹无比崇拜的看着玉醐:“你可比俺厉害多了,那行,这钱俺收回,昨天给你的果子好吃吗?若是好吃,改天俺给你买一斤。” 玉醐想说,昨天他给的那块糕点,自己回来的途中舍给一个讨饭的小叫花子了,但为了不伤关禹的好心,道:“好吃,但我不爱吃甜腻的东西。” 这话自相矛盾,可是关禹硬是听不出,还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李伍那里已经在喊:“弼马温!” 玉醐充耳不闻。 关禹以为是吉林将军有事找她,就道:“俺明天还来看你。” 说完掉头走了。 玉醐追上去道:“等等,有件事我想问你。” 关禹转身即是满面笑容:“什么事你说吧。” 玉醐斟酌着,希望自己的话既能给他听明白,又不至于让他怀疑到什么,谨慎道:“是这样,我有个同乡,他爹给人冤枉下了大牢后发配到蒙江来了,他托我打听下所有发配来蒙江的犯人住在何处。” 关禹抓耳挠腮一番:“俺只是孙大人的护院,不是他的属下,不是当兵的,不知道这事,不过你别着急,俺这就回去打听,明天再来告诉你。” 救父亲,玉醐知道是任重而道远的事,不急于一时一刻,于是谢过关禹,就挥手让他去了。 心事重重的往客栈走,至门口差点撞到李伍身上,吓得玉醐抚着心口道:“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李伍冷着脸,朝关禹离开的方向努努嘴:“他是谁?” 玉醐刚想告诉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得意非凡的一笑:“你管得着吗。” 说完进了客栈,坐去椅子上继续咀嚼煎饼。 李伍追了过来,气势汹汹的:“你是将军府的马官,不是张财主李员外家的的马夫,你结交的人要来路清楚,这关系到将军的安全。” 小题大做,玉醐懒得搭理他,把一张煎饼吃出满汉全席的味道。 李伍突然奸笑一声:“你不是托他打听发配来的犯人都在哪里么,这事何必舍近求远。” 玉醐怔了怔,刚想怒斥他偷窥偷听,转瞬压住怒火,进而变成一脸讥笑:“甭跟我吹牛皮,这事你知道?” 李伍故意吊她的胃口:“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玉醐装着毫不着急的样子:“明个关禹会来告诉我。” 李伍耐不住了,冷笑:“那个愣头愣脑的家伙么?他只是孙大人家里的护院,这事他怎么能知道呢,因为所有的犯人是充作河工用的,所以都安置在青龙河沿岸的营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外人休想靠近。” 玉醐不知他是故意透露还是无意泄露,猛地想起同巴毅去视察青龙河时,好像在河边不远处的林子边缘真的有些木头房子,原来父亲竟住在那里,她按捺着心里的欢喜,可是想见父亲并非容易,她情绪一低,继续咬着煎饼默不作声。 这时李伍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道:“除非你有认识的人,或是你有银子打点。” 银子? 玉醐按了按腰间,巴毅给的二两见喜钱她藏得好好的,但二两银子一准满足不了那些守卫的胃口,赚钱,势在必行。 此时身旁的李伍突然开口问:“干啥去?” 玉醐转头看,见是客栈的伙计脚步匆匆的走过,不知发生什么状况。 李伍是巴毅的侍从头子,此次下榻蒙江客栈前前后后都是他负责的,所以与掌柜的和伙计都熟,伙计听他问,住了脚步道:“掌柜的又吐血了,我得赶紧去找先生。” 旁边的玉醐听着他们的交谈,脑袋里电光石火般,福至心灵,拦着伙计道:“你们这里的坐堂先生出诊一般需要多少银子?” 人都吐血了,你这里还打听看病的行情,伙计念她是巴毅的人,虽然心里不高兴也还是回答:“这么严重,少说也得十两八两。” 玉醐迟疑下,摊开一只手道:“这病我能治,我收你们五两银子。” 伙计认识她,苦笑:“军爷你就别闹了。” 李伍也道:“你个弼马温别在这里捣乱。” 玉醐贼心不死:“也说不定你们这里的那些庸医治不了呢。” 李伍叉腰看着她:“人家都快死了,你再搅和,我去告诉将军。” “让她治。” 突然,楼梯口传来沉沉的一声,玉醐抬头,见巴毅缓步从楼梯上下来。 013章 卧虎藏龙 蒙江客栈后院。 居左一间房的土坯炕上。 掌柜的仰卧着,骨瘦如柴的手和两腮深陷的脸,与他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实在不符。 这掌柜是客栈东主的亲戚,得以信任帮着打理生意,可是他病了许久,苦于客栈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替他,于是硬撑着留在此处。 伙计站在炕边给玉醐介绍着掌柜的病情,吐血、发热、盗汗……东家请了不少先生来看,众口一词,阴虚,阴虚生内热,因为他晚上盗汗,于是开了方子,治了很久没有好转的迹象。 玉醐诊了脉之后告诉掌柜的:“你是脾肺气虚,需要人参等补气的药物来治疗,请问,以前给你看病的那些先生可否用过这些?” 她的言下之意,若是用过,这病不难治,为何至今不能痊愈。 不料掌柜的一听,有气无力的笑她:“庸医,那些老先生们在蒙江个个有些名气,都说我这病不能服用棒槌,即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虚不受补,我都虚成这个样子,你还给我吃棒槌,我看你才是个棒槌。” 说完,掌柜的还骂伙计:“混账东西,我让请先生你就给我请个马官来,你怎么不给我请个接生婆呢。” 伙计讪讪笑着:“您又不生孩子。” 掌柜的拼劲全力抓起身旁的手巾打了过来。 伙计嘻嘻接了手巾,随后连声喊冤:“是将军让这个小马官来给掌柜的治病的。” 听闻是巴毅的命令,掌柜的态度缓和下来,也还是执意不肯要玉醐给他看病:“我说那个小马官,你好好的喂你的马,就被妄想一鸣惊人然后得到将军的垂青。” 掌柜的毫不留情的指出玉醐别有用心。 对于自己玉醐无意多做解释,只告诉他:“你这分明是气虚症,却给那些人误诊为阴虚症,两种病症似是而非,容易弄混,而你已经病入膏肓,若再耽搁,恐有性命之忧。” 掌柜的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疲惫的朝她挥挥手:“去去,喂马去。” 然后看向伙计:“你还杵着干啥,还不找先生去。” 伙计应声想走,求财心切,玉醐横臂拦住:“掌柜的,你这病也治了有些日子,可见好转?” 如此一问,掌柜的无言以对了,对以往那些坐堂先生产生了些许怀疑,但还是无法相信玉醐,从来没听说一个养马的会治病,道:“好转倒是没有,可是谁能担保你能把我的病治好呢?” 李伍方想开口,听一人朗朗道:“本将军来担保。” 几人往门口看去,巴毅走了进来。 掌柜的忙挣扎着起身给他施礼,巴毅手在虚空往下按了按:“你且歪着,重病之人,无需多礼。” 在塞外,巴毅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天下之人只识康熙,可是在塞外,百姓对巴毅的尊崇更胜于康熙,毕竟康熙远在北京城,成为一个至高无上的符号,而巴毅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宰,巴毅能来探望,掌柜的已经受宠若惊,忙道:“既然将军担保,岂有不信之理呢。” 巴毅目光飘来玉醐这里:“治好了掌柜的病,诊费我来出,治不好掌柜的病,你就回到那个路口乞讨去罢。” 他说完,都不给玉醐一个据理力争的机会,转身走了出去。 李伍就幸灾乐祸的朝玉醐挤眉弄眼。 玉醐无视他的嘲讽,不慌不忙的喊伙计准备笔墨纸砚,在掌柜的面前铺开纸张,笔走龙蛇,开了个六君子汤,即是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陈皮和半夏,且特别注明,掌柜的病情严重,一般的人参疗效慢,需要用老山参,横竖蒙江山上多人参,这个应该不是稀缺之物。 掌柜的捏着方子看了看,忽而抬头望着玉醐,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马官居然写得一手好字,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暗暗吃惊巴毅身边卧虎藏龙,但他病重之人无意这个,而是看着那老山参犯难了。 玉醐观其神色,淡淡一笑:“有将军做担保你还怕什么呢。” 掌柜的慌慌摇头:“非是为了此一桩,而是这山参实在不好弄。” 玉醐难以置信:“咱这蒙江可是出产人参之地。” 掌柜的欲言又止,丢了方子给伙计:“你尽量去把这些药材买回来,至于山参,我喘口气歇一歇,去找东家试试。” 玉醐忽然想起在去孙禄山的府里传达巴毅的命令时,李伍说蒙江的商人无一不交税负,可是蒙江依然是穷,守着遍地是宝的长白山还如此穷苦,玉醐觉着这里面有问题,可是自己只是个将军府的马官,管不了太多,下了好了方子就离开,琢磨着老张该吃草料了,就去了马厩。 马厩门口的两个戈什哈木桩子似的站着,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天上洋洋洒洒的开始落雪,玉醐抄着袖子缩着脑袋,而那两个戈什哈,雪落在他们脸上却浑然不觉。 玉醐感叹,巴毅治军如此之严,才得以让康熙倚重,听李伍说,从巴毅父亲开始,他随着驻守在塞外苦寒之地,他父亲病殁,康熙下旨,让刚刚进士及第的巴毅接替了其父的职务,且袭其父的一等男爵,又赐一等轻车都尉,总之这么多年一直封赏下来,巴毅的官职头衔多的李伍如数家珍,而玉醐只记住他是吉林将军,也称宁古塔将军。 玉醐进了马棚,老张见了她喷了个响鼻,短短时间,人和马已经生出感情。 玉醐过去摸了摸老张的脑袋,说了句“稍等”,便准备去给老张拿草料。 “玉醐,将军叫你过去。” 马厩门口杵着个戈什哈,时间短,玉醐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知道都是巴毅的亲兵,个个训练有素,个个功夫高深。 玉醐应了,尽快给老张添好草料,然后回到客栈上了二楼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口,当当当,敲门禀报:“将军!” 里面的人简单“嗯”了。 玉醐推门而入,刚迈进门槛,但见巴毅突然袭来,右手扼住她的咽喉,随后房门哐当一声于她身后关上,巴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到底是谁?” 014章 七窍玲珑 大眼瞪小眼。 他太高,玉醐仰着头方能与之对视。 是呼吸可嗅的距离,他的呼吸中有玉山春的味道,这种酒产自蒙江,是那种深秋时百花犹开兀自清冷的气味,蒙江人一般喝人参酒或是高粱酒,直接装在大缸里散卖的,玉山春是装在青翠欲滴的小瓶子里的,塞外人性情豪爽,觉着这种酒太矫情,是以鲜有人饮用。 他的眼睛不大,眼皮很薄,脸上的棱角是鬼斧神工的线条,辰时的阳光恰到好处的烘托着他,耳畔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小到若不是如此近,很难发现,而他的目光却像磨砺过的刀剑,玉醐不寒而栗。 “说,你到底是谁?” 他重复,声音不高,语速不快,表情有些倨傲,他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骄人的政绩,玉醐想,他是应该倨傲的,可是怎么回答呢?装着吓傻迟疑了一下,却来不及细想,细想怕对方怀疑自己的真诚,于是道:“我是玉醐。” 明明知道他问的另有意思,可是这个名字使用了十七年,太顺嘴。 巴毅的手慢慢松开了,点了点头,几分赞许的道:“有胆魄。” 说完回到书案前,摊开一页纸,头也不抬对玉醐道:“给你个差事。” 玉醐摩挲着给他扼喉的地方,没有多痛,知道因为自己出手给掌柜的看病而引起他的怀疑,但脑袋实在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前一刻还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现在居然说给自己个差事,只好问:“什么差事?” 巴毅扭头过来,身子往椅背上靠过去,以一种闲适自在的姿势看着她:“你该说,将军吩咐,或是,扎,我的话就是军令,你服从便是,不可多问。” 玉醐只好垂头:“是。” 她习惯了这样说话。 巴毅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面前的那页纸:“得到密报,蒙江有人偷着买卖人参等药材,得以逃过税赋,因为你懂药材,所以今晚的行动你随我去。” 说完丢开手里的那页纸,抓过一只狼毫用心写着什么,淡淡道:“方才是为了试探你能否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还可以。” 原来如此,玉醐如释重负,倘或给他严刑逼供,自己还真不知如何招架,身份泄露虽然罪不至死,但这份马官的职位是保不住了,巴毅是康熙的臣子,必然以圣意行事,父亲是康熙判的罪,巴毅不会容留一个罪臣之女。 玉醐心有余悸的看着巴毅,见他挥挥手:“去吧。” 玉醐恨不得立刻逃离,转身急匆匆出了天字一号房,下了楼却见李伍在楼梯口站着,见了她迎上前问:“将军叫你什么事?” 玉醐不假思索道:“问我掌柜的病情。” 李伍似信非信,却也想不到其他,撇撇嘴耸耸肩,由着她去了。 一整天闲着无事,想着晚上有行动,玉醐一直在蒙头大睡补觉,申牌时分,有人当当的敲门,她以为是巴毅,应付一声“稍等”,掀开被子抓过衣裳穿戴齐整,过来把房门打开,见是李伍,她随即闭上眼睛,希望自己正在做恶梦。 “喂,告诉你个好消息,掌柜的不吐血了,也不发热了。” 药效如此的快倒是玉醐没想到的,去脸盆边哗啦哗啦的掬水洗脸,人精神些,看着在八仙桌前坐着一副屋主人架势的李伍,玉醐道:“作为侍卫长,你这个时候该四处查岗,而不是赖在我房里说这些我已经料到的事。” 李伍颇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气鼓鼓的站起走了。 玉醐过去把房门关上,重新爬上炕去钻进被窝,蒙江可真是冷,但火炕还是非常暖和的。 当当,有人敲门。 她想当然的以为是李伍,腾的下了炕,怒冲冲的过来把门拽开,无可奈何的哭丧着脸道:“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然后,就看见巴毅微微皱眉。 她僵了一会子,舔着干巴巴的嘴角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是李侍卫长……” 巴毅没问什么,只道:“去街上买身衣裳,今晚要乔装。” 玉醐忙恭谨的垂手:“是。” 巴毅转身想走,她喊住:“将军!” 巴毅回身看着她。 玉醐有点难为情,还是道:“您说了,我治好掌柜的病,诊费您来出,方才李伍说掌柜的不吐血了,也不发热了,可见病情好转,所以那诊费……关键我没钱买衣裳。” 巴毅复转身,一行走一行淡淡道:“等下叫人给你送来。” 玉醐满心欢喜,想着将军定是出手阔绰,一身衣裳永不了太多银子,剩下的钱可以积攒下来,等攒够了就去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见父亲。 心情好,也不睡了,抓起那把破木梳,蘸着盆里的凉水把头发梳成光溜溜的一条大辫子,然后带上帽子。 忙活差不多,又有人敲门,她知道是巴毅遣人给她送银子来了,喜滋滋的过去把门拽开。 李伍脸上的肌肉抽出着,阴阳怪气的笑道:“你竟然跑到将军面前告我,说我经常往你房里钻搅扰你不得安宁,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不过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所以才关心你罢了,方才将军把我好一顿训斥,那年我差点弄丢他的老张,他都没有这样骂过我,你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从此我不会再管你的破事,这是你的诊费。” 嘡啷!把一锭银子丢在玉醐面前的地上,转身跑了。 玉醐朝他的背影喊:“我没到将军面前告你,我什么都没说。” 是了,自己分明什么都没说,巴毅却猜到了,他大概像比干一样,长了七窍玲珑心。 玉醐不屑得罪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拾起地上的银子上了街,左右打听,找到一家成衣铺子,拔腿进去,一个伙计迎了上来:“军爷,您买衣裳?” 玉醐正想开口,突然通往里间的棉门帘子一挑,走出另外一个伙计,她没有关注那伙计,是因为方才匆匆一瞥间看见了关禹,还有孙禄山的七姨太,里面的七姨太正拿着一件花团锦簇的裙子比量自己,但七姨太的目光全是对着关禹的,并且笑得非常灿烂。 015章 男生女相 一个女主子对一个护院笑靥如花,玉醐脸一红。 非礼勿视,她急匆匆的选了件棉袍子,甚至都忘记讨价还价,算了衣裳的钱就逃出成衣铺子,仿佛做下丢人现眼事的是她。 回到客栈玉醐的心还怦怦狂跳,她在替关禹着急,深宅大院,最忌讳这种事情,而那个孙禄山岂是好招惹的,玉醐琢磨寻个合适的机会点拨一下关禹,这世道混个糊口的地儿不容易,可别砸了自己的饭碗。 眼瞅着窗户处黑黢黢的,惦记今晚的差事,她忙抓紧把衣裳换了,刚拾掇齐整,当当当有人敲门。 有了前车之鉴,玉醐过去恭恭敬敬的把门打开,还带着一脸的微笑。 是李伍,那厮也不看她,把眼睛瞅着天棚,冷冰冰道:“将军要你去门口候着。” 玉醐知道这家伙为何生气,解释道:“我真没在将军面前告你的状,我……” 李伍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 玉醐无奈叹口气,随在他后面下了楼,到了客栈门口一站,不多时听见楼梯上有踏踏的脚步声,抬头看,巴毅换了百姓服色,紫色长袍黑色马褂,虽然简单但料子华贵,一副世家子弟的打扮,他正了正的头上扣着的水獭皮帽子,后面紧跟的李伍给他披上黑狐裘的大氅,下了楼他轻声吩咐李伍:“你留下。” 李伍恭敬的应了:“扎。” 巴毅路过玉醐身边时仿佛没瞧见这里还站着个人,出了客栈的门径自上了早已备好的马,然后催马而去。 玉醐还等着他开口吩咐呢,见他已经走了,就噔噔噔跑出去上了另外一匹马,急匆匆去追他。 离开客栈,二人七拐八拐,从繁华宽阔的正街就拐到一个逼仄的小巷弄,又来到一户门面前,巴毅下了马,玉醐跟着,隔着门就听里面有调笑声,玉醐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传说俗世中有妓院这么一种地方,她侧头偷偷的打量巴毅。 门前的纱灯随风摇曳,巴毅抬抬下巴:“去敲门。” 好吧这是命令,里面是龙潭虎穴也得闯,玉醐上前抓起门环扣门。 未几,门从里面打开,探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玉醐忙闪身躲开,露出巍巍然而立的巴毅,那男人问:“找谁?” 巴毅已经拔腿往门里走:“你这不是买卖铺子么。” 那中年男人横臂挡住他:“打烊了。” 巴毅冷笑:“金蛤蟆,我可是刘瞎子介绍来的,千里迢迢奔你手里的千年人参,怎么,我的生意你不做?” 此时的巴毅一口地道的京腔,如此转换让玉醐瞠目结舌。 听闻是熟人刘瞎子介绍来的,这个叫金蛤蟆的男人稍微迟疑下。 巴毅转身就走,佯装动气,一边走一边感叹:“如此扭扭捏捏同娘们有何区别,做生意也不是个痛快的,行了我去山驴子那里。” 山驴子不是蒙江人,而是距蒙江五十多里的十九道河的,他与金蛤蟆都是做山货买卖的,两个人名声都很响。 见巴毅走,金蛤蟆舍不得这个财神爷,又怕其中有诈,他已经得到消息,吉林将军巴毅来了蒙江,上头的人告诉他最近别出货,以防万一,金蛤蟆想喊不敢喊,不喊也不转身回屋,一看即知是进退维谷,而巴毅已经走出去十多步,金蛤蟆再不喊他,他只能骑马离开。 玉醐见巴毅的脚步显然已经放慢,晓得他此时是骑虎难下,忙道:“金蛤蟆,你把伪参当真参卖,这事我家主人了如指掌,之所以还肯来找你谈买卖,不过是冲你家里这苗千年人参来的,既然你不识抬举,咱们走着瞧。” 恐吓而已。 金蛤蟆懵怔:“一派胡言,哪里有伪参一说。” 玉醐吸了吸鼻子,天冷的鼻子都快冻僵了,她道:“当然有,我随着主人看见过,真参之糙者,如粳米,略带润玉之色,伪参却如白粉。真参之熟者,色粳白,而无硬心,伪参或如天冬麦冬有硬心。真参虽然难保芦蒂有黑晕,皮纹有鼓钉廯瘢,可是伪参最多。真参气味清香微苦,而伪参或辣或舔或苦或涩或无味或青草气或樟冰气,不一而足。真参无论糙者熟者,皆具有神光,因参为神草为灵物,而伪参多少年的也无神光。真参有横直纹,伪参或只有横纹或只有直纹……” 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细说人参,不仅仅金蛤蟆,连巴毅都止不住回过头来。 金蛤蟆将她上下打量,棉布长袍头戴狗皮帽子,男生女相过于清秀,不过人家一个小家奴都能对药材如此了解,金蛤蟆看去巴毅。 见他似乎动了心思,玉醐乘胜追击:“我们之所以来找你,是听说你有苗人参娃娃,我家主人乃北京城内最大的德仁堂的东主,与太皇太后身边的苏茉儿苏大姑姑交好,赶上苏大姑姑寿诞,我家主人才千里迢迢来你这里买千年人参娃娃送给苏大姑姑,价钱好说。” 康熙祖母太皇太后身边的苏茉儿大名鼎鼎哪个不识,金蛤蟆却不信他们能攀附上苏茉儿,冷笑:“你个小家奴也知道太皇太后。” 玉醐脑袋一扬,牛气哄哄道:“天子脚下,哪个不知太皇太后呢,皇上御极,尊为太皇太后,元年十月加上尊号为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太皇太后,四年九月为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太皇太后,六年十一月为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太皇太后,十五年正月为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仁宣太皇太后。” 这么繁复难以记述的封号她行云流水般说了出来,巴毅欣赏的看着她。 而金蛤蟆不过蒙江这种小地方的土财主,见玉醐如此熟悉太皇太后的事,逐渐打消了怀疑,遥遥拱手对巴毅道:”我是有苗千年人参,但不是人参娃娃,怕别有用心之人惦记,方才慢待了,请进。” 巴毅随口道:“哦,只听闻金老板有苗千年人参,所谓人参娃娃,是我们搞错了。” 他转回身随金蛤蟆进了门,头也不回的对准备守在门外的玉醐道:“你也进来。” 这家伙,脑袋后头长眼睛了么,玉醐抬腿跟上。 进到铺子里面,发现并无一人,只是在地上散着一只鞋子,玉醐特特看了看金蛤蟆的脚,这鞋子有点大,不该是他的,顿时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金蛤蟆又在私下买卖,对方听见有人来,所以慌乱逃走,匆忙间掉了一只鞋子。 016章 初战告捷 这家铺子不大,靠墙的架子上零星摆着几样山货,无非人参、鹿茸、桔梗、天麻、五味子、贝母、灵芝、刺五加、防风等等。 玉醐靠近架子去看,见人参不过林下参,芦头长,珍珠疙瘩明显,也不赖,但不是野生人参,更别提千年。 金蛤蟆陪着巴毅分宾主在一张大八仙桌前坐了,也不废话,直言这次交易,开口便说出自己珍藏的那苗千年人参的价格:“老规矩,支重一两以上价倍,支重一斤则价十倍,成人形者无定价,而我这一苗没有千年也有几百年,所以少不得这个数。” 纯货,野生人参的俗称,而架子上的林下参,称之为籽货,充山参称之为趴货。 他续道:“既然尊客购此神物是为了送给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大姑姑,刚好我这一苗是仙子拜寿,再合适不过了。” 巴毅先是微笑着点头,转而又绷着脸摇头:“太贵了。” 金蛤蟆呵呵一笑:“咱这蒙江参帮是有规矩的,四月入山放芽草市,过白露扣秤,当时没有合适的老客,所以我这苗人参就搁了下来,也是实在舍不得出手,长成人形已然不易,更何况是仙子拜寿呢,所以绝对不能少于这个数。” 玉醐懂药材,但不懂本地这些专业术语,听得云里雾里,见金蛤蟆以手势比划了个八。 巴毅觑着他的手势:“八百?” 金蛤蟆讥笑:“八百只是籽货的价,是八千。” 八千两? 玉醐惊愕的看去巴毅,来时没见他携带银两的样子,转念明白了,人家带的可能是银票。 巴毅倒是气定神闲,仿佛那个天价的八千两对他只是小菜一碟,微微颔首:“那就请金老板把宝贝请出来,让我一睹神姿仙颜。” 金蛤蟆没动,对巴毅仍旧存着一定的戒心,微微笑道:“尊驾是北京城来的大人物,不懂咱这蒙江的规矩,既是神姿仙颜,若无十分的诚意怎敢亵渎。” 巴毅心下了然,所谓十分的诚意,便是他要先看银子,可是自己身上一个大子都没带,何况八千两,于是看去玉醐:“银子呢?” 玉醐傻傻的:“银子?” 巴毅脸一沉。 玉醐立即给他的严肃吓得清醒了,忙指着外头道:“您说买人参的银子啊,我放在马背上了,您稍等,我这就去拿。” 巴毅对她的反应显然很满意。 玉醐却出了铺子的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子,心说上次你让我做诱饵引杀人凶犯出来,这次你又把这么大的难题抛给我,即便是假的,你同对方交易不带银子怎么行呢,而眼下我哪里去给你找八千两,我身上八两都没有,气鼓鼓的在门口蹲着,夜里更冷,这是蒙江的气候特点,早晚同中午的温差极大,北风嗖嗖的刮着,碰到脸刀割一般。 没有银子,玉醐想,自己是不是该借故去上茅厕拖延下时间,正好此时里头的巴毅喊了出来:“蠢奴,要你拿银子进来!” 玉醐绝望的看着天空……突然眼睛一亮,原来她是看见了这家铺子居然还是二层小楼,来时黑灯瞎火的没注意,她琢磨,巴毅明明没带银子,为何要自己出来拿银子呢?他如果真这么笨,康熙是不会把这么大的塞北给他管的,他在塞北俨然皇帝,必然是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能力。 玉醐进而想,那么他要自己出来拿银子是何用意?大胆的猜测,该不会是要自己出来寻找金蛤蟆的罪证的? 就这么着了,玉醐站起,揣摩那么贵重的千年人参,金蛤蟆绝对不会放在明眼处,二楼,或是主人的住处,或是藏宝的密室。 玉醐四处踅摸,看哪里有楼梯,可是找了半天,莫说楼梯,连个梯子都没有,该怎么上到二楼呢?唯有爬了。 她看小楼旁有一棵大树,这节气枝叶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树,但枝条横斜,刚好适合攀爬。 她感谢父亲,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她这个闺秀玩冰上蹴鞠,虽然朝廷对蹴鞠没有勒令禁止,但宗室贵族更多的喜欢冰嬉和骑射和摔跤,当然女人们更热衷看戏,蹴鞠被遗忘得差不多了,但京城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在冬天玩冰上蹴鞠,玉醐小时候随着表哥们玩得很凶,所以身子还是很轻灵的。 她小心翼翼的踩着树的枝杈一点点往上爬,一个没留神,刺啦!棉袍子给树枝刮开一道口子,接着,手背也给刮破了,好歹爬到横着的那根枝丫处,战战兢兢的上去,看看与二楼的露台也就三尺的距离,她鼓足勇气跳了过去。 成功,她站在露台上借着楼下灯光依稀看见旁边有门有窗,走了过去,先侧耳听听,里面没什么动静,她就推门而入,黑黢黢的看不清什么,她就原地站了一会子,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先找照明用的油灯、灯笼等,巧的是在旮旯处有个灯架子,上面放着个油灯,还有火折子,她把油灯点燃,一眼就看见沿着东面的博古架,上面放着的不是珠宝玉器,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坛子。 这是什么东西? 她好奇的过去打开看,单单从味道已经了然,这些都是人参,瞬间想起民间储存人参的某些法子,其中坛封便是之一,她顿时大喜,晓得这些人参都是极品,她就选了个大坛子的,抱着下了楼,多了个心眼,把坛子藏在楼梯的拐角处,然后来到一楼,也就进入了金蛤蟆的视线。 金蛤蟆愣愣的,随即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玉醐累得气喘:“我说,我说梦游你信吗?” 金蛤蟆恼羞成怒:“少跟我打这花胡哨,你从哪里上楼的?上楼作何去了?” 他冲过来想抓着玉醐质问。 巴毅已经先他挡在玉醐面前,淡淡一笑:“金蛤蟆,有人密报,说你私自买卖人参等药材,逃税不付,罔顾律法,该当何罪!” 金蛤蟆立即明白这位来自北京城的老客,其实是官府的人,心中咚咚擂鼓,面上还是非常镇定:“你是谁?说我私自买卖人参等药材,凭据呢?” 是了,他方才根本没把所谓的千年人参拿出来。 巴毅看了看玉醐。 玉醐就折回去,从楼梯的拐角处抱出那个大坛子。 017章 非分之想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金蛤蟆被早就埋伏在四周的戈什哈带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货栈内那只来路不明的鞋子。 任务完成,玉醐随巴毅回到客栈,此时外头开始落雪,先是状如扯絮,接着刮起了大风,雪片子随着风啪啪的打在窗户上,房间内骤冷。 玉醐蜷缩在被窝里,没有火盆,火炕便是唯一取暖之地,不小心手背的伤口碰到了被子,两下摩擦,疼得皱着眉。 爬出被窝,借着炕前八仙桌上那盏油灯豆大的光看了看伤口,血已经凝固,衬着雪白的肌肤就有点触目惊心。 她噗噗的用嘴吹着伤处,这是学母亲的样子,小时候自己淘气受了伤,母亲就托着她的手,噗噗的用嘴吹气,还说:“不怕不怕,娘给吹吹就不疼了。” 至今无法验证到底是为何母亲一吹就不疼了,看着伤口怀念着母亲噗噗吹气的样子,不知不觉潸然泪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院使千金沦落成每天与腥臊恶臭打交道的马官,忍受着别人的轻慢和羞辱,卧薪尝胆只为完成母亲的遗愿替父亲洗脱冤屈,可是她至今连父亲都没见到,按了按腰间藏着的银子,不足以收买一个小小看守的, 当当当,有人敲门,她忙用袖子胡乱揩了下眼泪,过去把门打开,是巴毅。 “将军。”玉醐恭敬的让在一侧。 巴毅见她眼底有泪痕,微微蹙眉。 玉醐不知底里,摸了下脸,不会是脸上有脏污吧?用袖子覆盖住整个脸,蹭了蹭。 巴毅抬腿走了进来,往桌子前一坐,丢在桌子上一个小瓶子:“这是金疮药。” 玉醐看了看手背,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合格的军人,她客气道:“一点小伤而已。” 巴毅满意的点了下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小李说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怕你的手留下疤痕不好看,所以托我给你带来这瓶金疮药,既然如此……” 巴毅拿回金疮药。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玉醐劈手夺过金疮药,不经意间彼此的手碰触,她感觉巴毅的手好暖。 与此同时巴毅也感觉到了她的手好凉,道:“自己是郎中,不能治一治吗?” 玉醐没明白他指的是手脚冰凉的寒症,以为是指她手背的伤,道:“这个时辰,往哪里去买药材呢,再说这种皮肉的伤忍几天疼也就好了。” 巴毅也不纠正她的误会,看着她把小瓶子的盖子拔下,然后对准自己手背的伤口往外倒金疮药,可是那金疮药粉太粘腻,不肯出来一点点,玉醐就使劲倒着。 巴毅拿过来金疮药道:“小李说你笨手笨脚,果然不假,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 一壁训斥她,一壁用手指在小瓶子上弹了弹,叮叮几下,再把瓶子的口对准玉醐的伤口,那药粉就滑了出来。 玉醐说了声谢谢,手一垂,伤口上的金疮药洒落在地。 巴毅目光一斜看见了,指着她:“把手拿来。” 玉醐愣愣的:“干啥?” 巴毅表情严肃。 玉醐就遵命的把手递给他,忽然发现,伤口处的药粉已经所剩无几,才明白其用意,由着他重新给上了药粉,然后,巴毅四处的找,没找到可包扎之物,问玉醐:“帕子呢?” 玉醐摇头:“没有那东西。” 巴毅觑她一眼:“好歹一个姑娘家,连条帕子都没有。” 说着掀开自己的袍子,手在中衣上一扯,扯下一条裹住玉醐的手。 玉醐给他笑话,替自己辩驳:“一路女扮男装,不能带那物事。” 巴毅挑起眼皮看看她:“你的这一身医术跟谁学的?” 玉醐怔愣了须臾,道:“一个跑江湖的。” 巴毅笑得意味深长:“那跑江湖的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医术,完全可以坐堂行医了,干嘛还要跑江湖那么辛苦呢?” 玉醐舔着干巴巴的嘴唇,嗫嚅半晌道:“人家喜欢过那样的日子呗,吃则酒楼,住则客栈,多恣意。” 巴毅手上不停,继续给她缠着伤口,漫不经心的样子:“既然你喜欢那种江湖生活,为何不跟着那个人了?成为流民,还妄图想成为孙协领的护院,最后不得已沿街乞讨,这不划算。” 这种光辉历史他竟然铭刻于心,玉醐臊红了脸,狡辩道:“那跑江湖的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嘛。” 说这话的时候,巴毅已经给她包扎好伤口,正托着她的手左右的看,包扎结实,不会露出药粉。 玉醐的脸又红了,刚刚说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的手却已经给他鼓捣半天,连忙抽回,放置背后。 巴毅盯着她看了一会子,似有话说,终究还是没能出口,起身叮嘱她最近两天伤口不要碰水,就往门口走去。 玉醐谢过,忽然想起今晚的行动,埋怨道:“下次将军再派给我任务,能不能提前交代一声,在金蛤蟆家里,您突然要我拿出八千两,您知道我当时……” 没好意思说当时自己快崩溃的感觉。 巴毅徐徐回身,负手看着她,彼此身高悬殊,所以他看玉醐总像是在俯视:“你跟着我,会有很多突发事件,我无法每件都能预料到然后提前知会你,所以你必须有应变突发事件的能力,事实证明,你今晚做得不错。” 玉醐给他先抑后扬的一番话弄得不知所措,只道:“我只是个小小的马官。” 巴毅脸色一凛:“在我身边,就是一个厨子,一旦有需要他也必须变成将士,何况你的马喂的并不怎么样,草料不够精细,时间不够准确,老张这几天吃的很是不好。” 玉醐后悔不及,方才干嘛多嘴呢,引来他一顿训斥,连忙调转话题:“那个齐光抓住了没有?” 巴毅摇头:“哪里会这么快,你怕她重新回来?” 想起那人胄的扮相,玉醐心有余悸:“那女人做事太执着。” 巴毅目光幽深:“没办法,谁让你与我太近呢,怕死就离开我。” 玉醐立即道:“我怕死,但也不会离开将军。” 巴毅眸色一亮:“这有点矛盾。” 玉醐直言:“因为我需要吃饭。” 巴毅沉吟下:“你在蒙江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也可以吃饭,为何非得跟随我呢,难怪齐光会怀疑你。” 他之意,玉醐留在他身边是有目的的,因为他想到了玉耕儒。 不料玉醐会错意,忙不迭的替自己解释:“虽然将军您貌比潘安看杀卫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美如冠玉高大伟岸丰神俊朗……可我对您没有非分之想。” 巴毅听她口若悬河的说着,抑制不住笑道:“你懂医术,又饱读诗书,却沦落到此种境地,你是不是该对本将军坦白呢?” 玉醐忽然发现自己越描越黑越说问题越多,最后只好看着伤口道:“哎呀,疼,疼死我了。” 巴毅哈哈一笑,转身出了她的房门。 018章 男女有别 因为一个金蛤蟆,蒙江的整个药材行业都震动了,由此开始,陆续查出很多相关之人,也收回了很多流失的税赋,附带罚款。 为此,大多人拍手称快,少数人说巴毅敛财有方,单单是捐税的火耗足可以让巴毅盖一座银山。 这话传到巴毅耳中,他淡淡一笑,继续读着家书。 快过年了,身在吉林乌拉的老母惦念他,希望他赶紧回去。 前来送信的是将军府的老管家阿克敦,他见巴毅将书信郑重的放在桌子上,意即阅毕,他才道:“将军还是回去吧,老太太说,过年就是团聚,您一个人在外头不好。” 巴毅不置可否,只道:“大老远的,你何必亲自来呢,使个小子来就行了。” 阿克敦笑眯眯的,本来眼睛就小,这样一笑只见鼻子两侧各有一条缝,仍旧是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这可使不得,那些毛头小子我怎么能信得过呢。” 巴毅知道他忠心耿耿,沉吟下随后做了决定:“你回去告诉母亲,就说我在这里有事。” 阿克敦试图劝着:“过年了,天子都得放假,能有什么大事呢。” 天子想忙则忙,不想忙则可以天天放假,可是自己不同,军政上的事不便对一个管家说,虽然对方是好心,巴毅道:“住一晚再走吧,天寒地冻的。” 一副不容置喙的架势,说完起身,到门口唤进来李伍:“你安排一下管家的住处。” 阿克敦也了解他的脾气,多说无益,遂跟着李伍走了。 房门才关上,又有人于门外禀报:“将军,周大人有信到。” 巴毅正在房中踱步,考虑如何把蒙江乃至整个塞外的药材交易,如同疏浚青龙河一般,改浊流为清流,听闻有周大人的书信,眼睛一亮,忙道:“还不快送进来。” 门推开,走进来一个戈什哈,他叫达春,是巴毅的一个远房,小伙子二十出头,忠厚老实又不乏机智,同巴毅带来蒙江的其他戈什哈一样,都是可以信赖之人。 达春双手捧着书信来到巴毅面前,打个千,随后将书信奉上,然后退了出去。 康熙身边既有索额图、明珠、高士奇、周培公等老牌宠臣,也有周孔孟、于化雨、黄鼎臣、盖铁锅新晋宠臣,周大人,即后四人之一周孔孟,与巴毅是至交,他来信,必有大事,巴毅赶紧将信展开,看了几行眉头一皱,原来,康熙要在年后微服私访塞外,周孔孟事先知会巴毅,就怕他在无知无觉中触怒圣意。 皇上要来了,还真不是小事,可巴毅不明白康熙为何要微服私访。 按例,他找到火折子,将信点着,看着火舌一点点把信吞噬了,他凝神思索着。 又有人在门外禀报:“将军,达尔罕王有信到。” 巴毅简直惊了,今个是什么日子,接连有信到,且都是极为重要之人,应声让门外的人进了,接过达尔罕王的书信,母亲的信是用满文写的,周孔孟的信是用汉文写的,达尔罕王的信是用蒙文写的,他通晓各种语言,所以接过书信看得毫不吃力,信上说,明年春暖花开,想给他与漱玉格格的婚事办了。 看罢,巴毅将信轻轻丢在桌子上,朝门口喊:“达春,叫玉醐来。” 达春将门打开,说了声“嗻”,又将门关上,然后去叫玉醐。 随着巴毅破案有功,玉醐这几天可谓春风得意,有人抢着帮她喂马,有人争着给她送饭,还有人小病不断都找她来诊治,她就比镇上的医馆略低的收取诊费,为此小赚了一笔,更高兴的是客栈掌柜的病情稳定趋于康复,虽然巴毅说代他付给玉醐诊费,可是掌柜的不敢,就亲自送了二十两过来,感谢玉醐的救命之恩,也为自己对她的轻慢表示道歉。 玉醐心花怒放,道歉就免了,赶紧把银子收起来,然后一个人躲在房间,把积攒下来的钱倒在炕上,正盘腿坐着数钱呢,数来数去,觉着收买羁押父亲的那些看守差不多了,但想替父亲伸冤,还远远不足,打仗需要花钱,打官司也需要花钱。 她蹙眉想着该如何赚笔更大的,当当当,有人敲门,她双臂一伸,赶紧把钱划拉到一起,然后用才缝制的一个大布袋子装了藏在铺盖卷里,觉着万无一失,喊:“门没拴。” 吱呀,年久失修的房门打开了,达春站在门外道:“将军叫你。” 玉醐心中有种不祥的感觉,但凡巴毅找她都有差事,且都是九死一生甚至艰难到让人万念俱灭的差事,可这是军令,她下了炕,随着达春去见巴毅。 “哎呦!” 于走廊上,看见迎面走来两个戈什哈,其中一个搀扶着另外一个痛苦不堪的。 举凡看见这样的人,玉醐就感觉自己的小金库有进项了,于是截住那两个戈什哈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两位一个叫张全一个叫李顺,得病的是李顺,张全替他道:“肚子痛,又不拉稀,不知道是什么病,我送他去百宁堂看看。” 玉醐立即道:“兄弟们的病都是我看的,这事你不是不知道,干啥去百宁堂呢,那地方诊费贵得出奇。” 张全道:“我说了,可是李顺说你是个女人,男女有别,他不想让你看。” 玉醐心道,我都没忌惮男女授受不亲,你这里还嫌男女有别,她也多少了解这个李顺,为人耿直,也正直,挺不错的,对付这样的人需要套近乎,就道:“咱们两个五百年前是一家,还谈什么男女有别。” 李顺痛得额头冒汗,撇嘴哭咧咧的:“拉倒吧,我姓李你姓玉,咱俩一千年前也不是一家。” 脱口而出的话,玉醐自察失言,顿了顿道:“我其实叫……李玉醐。” 李顺老实,信以为真,旁边的达春哼哼冷笑:“你叫李玉醐?那你刚来的时候为何告诉将军你叫玉醐?” 这个多事的家伙,玉醐眼珠一转:“在家我爹我娘我哥我嫂子我姐我姐夫我姑我姑父我姨我姨夫我舅我舅母……” 啰嗦这些,是给自己编谎话找时间,最后道:“他们都叫我玉醐,所以我听习惯了,将军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就说叫玉醐,另外的,我们那里的人说话喜欢简单明了。” 达春半信半疑,看着她坏坏一笑:“你们那里的人说话喜欢简单明了,那你叫我一声春试试。” 玉醐愣了愣,等明白这厮在调戏自己,一掌拍过去:“春你个头!” 019章 坐地起价 厚厚的绵纸挡住了寒冷也挡住了太多的阳光,即使是天字一号房,到了申牌时分也是极其的幽暗。 玉醐走进来,见巴毅于窗前负手而立,外头正下雪,噗噗的打在窗户纸上隐约看见,巴毅纹丝不动,不知是赏雪还是听雪。 玉醐依葫芦画瓢的学着其他戈什哈的样子打了个千:“将军。” 巴毅也不转身,左手往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指着:“依你看,这鞋子的主人当晚会怎样。” 玉醐随着他的目光,认出那是在金蛤蟆的山货栈发现的,当时这鞋子的主人定是狼狈逃窜,所以才掉了一只鞋子,想着这十冬腊月的那人没穿鞋子,玉醐道:“这鞋子的主人当晚一定是冻伤了脚。” 巴毅猛地回头。 玉醐一个激灵。 巴毅哂笑:“你为何一再的装疯卖傻,你明知道在我这里你是藏不住的。” 玉醐目光闪烁:“我不懂将军的意思。” 巴毅挥挥手无所谓道:“一个人藏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都容易,但藏不了一辈子。” 玉醐脱口就道:“我没打算在您身边干一辈子。” 巴毅静静的望着她。 这样的静让玉醐害怕,忙垂头躲开他静如深潭的目光,解释道:“我的意思,我大概能活个九十多岁,您想想,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做您的马官,老张都会嫌弃。” 巴毅抑制不住的噗嗤笑了,踱到八仙桌旁坐下,指着自己对面,示意玉醐也坐,玉醐没敢,只往他面前挪了几步。 巴毅蜻蜓点水的在她脸上扫了眼,漫不经心的道:“你叫玉醐,这让我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太医院院使玉耕儒,同姓玉,同在京中,你们可是本家?” 康熙没株连玉氏一族已经是格外开恩,玉醐从父亲出事一直谨小慎微,哪里敢承认她与玉耕儒其实是父女,摇头:“可着北京城姓玉的多着。” 言下之意,她不认识玉耕儒。 巴毅若无其事的把玩着茶杯:“只是偶然这样想罢了,行了咱们现在再来说金蛤蟆一案,我猜想,这鞋子的式样和料子都为上品,非一般的百姓所有,其实同金蛤蟆打交道的也不会是平头百姓,但审问金蛤蟆,他一口咬定当时人太多,记不住是谁掉了鞋子,我也让抓捕到的几个人试穿了下,大多不合适,可是金蛤蟆又说,鞋子这东西穿在自己脚上,合适不合适非是旁人能看得出的,我是觉着他在刻意保护这鞋子的主人,也就是说,这鞋子的主人非同寻常。” 他说到这里顿住,沉吟番问:“你说,在蒙江,什么人是非同寻常的?” 玉醐立即道:“将军你。” 巴毅脸一沉。 玉醐无奈,只好坦言:“协领孙大人。” 巴毅的目光凝住了,孙禄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当初之所以看重他,因为孙禄山在蒙江是最大的祸患,抓了杀了,都不能斩草除根,孙禄山祖辈都是蒙江人,一旦激怒他的家族,后果会更严重,所以巴毅才许给他一个协领当,是想用一个光明正大的光宗耀祖的官职来束缚住孙禄山,事实上,他做的没错,在孙禄山管辖蒙江的这几年,蒙江消停多了,没谁敢大张旗鼓的闹事。 巴毅轻轻一叹,对玉醐道:“刚好今晚孙协领请我过府宴饮,你随我去,回去准备下吧。” 听说是去孙家,玉醐非常高兴,因为这样她或许能够见到关禹,而她是有些话要对关禹说的,比如那个七姨太。 领了巴毅的命令回到自己房间,准备什么?衣裳除了这身不适合的军装,就是那件刮破的棉袍子,既然是宴饮,玉醐觉着巴毅定不会是以吉林将军的身份去的,那样他就有受贿的嫌疑,于是自己也换上了那件已经缝补好的棉袍子,一条大辫子藏在狗皮帽子里,对着脸盆里的清水照了照,感觉自己仍旧是清丽可人。 孤芳自赏完,就等着巴毅的传唤。 等的不耐烦时张全陪着李顺来了,原来他们去百宁堂号了脉,吃过之后仍旧不见好,李顺疼得爹一声娘一声,没辙了这才过来找玉醐。 玉醐见他疼得脸色惨白,抓过他的手腕按住脉搏,一壁还不忘坐地起价:“你这病重,我得收取百宁堂同样的诊费。” 李顺只求病赶紧好,点头如鸡啄米:“怎么都成,你快点救我。” 玉醐方想开口陈述病情,门哐当给撞开,李伍跑进来没好气道:“你还磨蹭什么,将军已经到出了客栈。” 军令如山,玉醐忙对李顺道:“你往百宁堂折腾一趟,再给你开药吃来不及了,这样,就近找个小童,饮其尿,不行那样太慢了,让小童溺肚脐,以救急。” 李顺愣了:“啊!” 心道这是什么鬼法子? 玉醐推开房门就跑,丢下一句:“你若不信,就等着疼死吧。” 急匆匆下楼,见巴毅等在门口,她出来,巴毅随便一句“先去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就翻身上马催鞭先行。 另外一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玉醐想不起来,总之他说过,他的话就是军令,自己只能服从,于是上马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巴毅照顾她骑术不精没有跑的太快,横穿整个蒙江镇又跑了一段山路,玉醐突然不安起来,看这里并无人烟,这家伙是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呢?何况天色已黑赶路艰难。 正惶惑,巴毅突然喊停了马,吩咐玉醐:“等在这里。” 玉醐左右的看,一边是树林另外一边是耸立的山峰,要自己等在这里喂野兽么,她道:“将军,咱们这是作何?” 巴毅没有回答,而是丢开马缰绳径直往前走着,突然前面亮起一道光来,他站住了。 玉醐伸长脖子看,见他对面从天而降个女人,虽然看不清那女人的样貌,但那亭亭玉立的身姿,都知道定是个绝色美人。 “你还能来赴约。” “我为何不能来呢。” 两个人的谈话玉醐是听得见的,因为此地空旷,而夜里声音又传得远。 020章 红颜知己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 玉醐摘下狗皮帽子抖落掉上面的雪,再戴上,刚好那女子投来异样的目光。 借着雪色和灯光,她看见巴毅与那女子相对而站,巴毅穿一件元色滚着金狐狸毛的大披风,那女子穿一件银色出着白狐狸毛的斗篷,二人一黑一白,相对良久。 “我邀你前来是替齐光说声抱歉。” “齐光是齐光你是你。” “她毕竟是我的婢女。” “所以她不是你。” 玉醐自此明白这女子是齐光的主子,见她凝视着巴毅,雪幕中身姿带着几分仙气,不知为何,扫过来一眼,玉醐抄着袖子缩着脑袋,暗道自己这个德行不信她能认出是女人,之所以怕被对方认出是女人,不过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给那个齐光吓的。 “我若找到齐光,会让她来投案。” “连杀几人,她该负责。” “是,她太过分,可她也是为了我。” “一个婢女替主子吃醋,哼!” 玉醐终于明白过来,那个齐光原来不是因为喜欢巴毅而杀了那几个女人,她是替她的主子吃醋,这样的忠仆可真算是凤毛麟角了。 “听说蒙江的药材行当给你搅乱了。” “你该说是给我梳理了。” “都骂你假公济私呢。” “但求问心无愧。” 玉醐不知两个人为何突然拐到这上面,大概李青若关心巴毅,情之所至,也就在情理之中。 “好好做你的将军,管什么药材买卖呢。” “蒙江是以药材为支柱,以田地为辅助,药材买卖不管好,何谈其他。” “百姓买卖药材就是为了发财,辖下百姓富裕当是你的业绩。” “话不能这样说,举个简单的例子,不交税赋,我哪里来的银子疏浚青龙河,疏浚青龙河难道不是为了百姓么。” 大雪无声,终于压断一根枝条,咔擦一声,惊醒了陷入新一轮沉默的两个人,玉醐冻得原地跺脚,巴毅以为她在催促,对那女子道:“我今晚有事,不能勾留太久,你自己保重。” 他转身,后头那女子喊过来:“你我无缘,希望下辈子能再相识。” 巴毅徐徐回头,淡淡一笑:“下辈子的事……” 那女子说的斩钉截铁:“我李青若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你的。” 巴毅僵了须臾,然后踩着积雪嘎吱嘎吱的来到玉醐面前,玉醐赶紧拽过他的老张,把马缰绳交到他手里,巴毅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看,抱拳,之后扬鞭催马而去。 玉醐紧随其后,天黑路险,马跑不起来,何况她骑术实在不敢恭维,渐渐的落下太远,大雪覆盖了地上的一切,明知是条路,她还是紧张的不行,双手紧抓缰绳,抓的太紧,给坐下骑提供了错误的信息,那马以为她不让快跑呢,就小步哒哒,大概是给齐光闹的,她总觉后头有人跟着,亦或是鬼,她越害怕越打那马,希望能靠近巴毅些,最后那马飞驰般,跑了没多远她就给甩了出去,啊的一声惊叫,人就噗通落在一个雪窟窿里。 等巴毅把她从雪窟窿里挖出来,玉醐给雪呛得不住咳嗽,还不忘说一句:“那女人不简单。” 巴毅丢开她站起:“何时能改了这笨手笨脚的毛病。” 玉醐的帽子不知掉哪里了,拍打着脑袋上和身上的雪也站了起来,执着于这一宗:“黑灯瞎火的她敢独自跑到这里来见将军,她真不简单。” 巴毅将她原地在转了个圈:“有没有受伤?” 玉醐摇头:“她还特别关心蒙江的药材行当。” 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半天,巴毅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醐:“我,我……” 巴毅长出口气:“你可以聪明,但不能显露出你的聪明,那样会招来杀身之祸。” 玉醐一愣。 巴毅拾起她的帽子扣在她脑袋上:“走吧,老孙该等着急了。” 玉醐去找自己的马,巴毅道:“你骑老张吧,老张性子没那么烈。” 玉醐摇头:“将军难道不知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道理?柔情似水的,未必不是心如蛇蝎。” 巴毅重申:“管好你的嘴。” 玉醐忙道:“我的意思,马……不可貌相,我还是骑我的那匹。” 巴毅淡淡一句:“随你。” 两个人重新上马,回到镇上来到孙禄山家里。 果然,孙禄山正等的着急,亲自迎候在府门口,大概是有些时候了,身上的雪落了一层,身侧的管家孙富提着盏西瓜灯陪着他,不时的给他裹一裹皮袍子,见巴毅到,孙禄山推开孙富迎了上前,接过巴毅手里的缰绳谄笑着:“这老大的雪还叨扰将军,罪过罪过。” 巴毅跳下马来道:“你可别乱给自己定罪,没听说请谁吃饭还有罪的。” 孙禄山呵呵笑着,一片雪花落在嘴唇上,他顺势抿到嘴里,刚想问巴毅这么晚为何不带几个亲兵随扈呢,就听身后有马蹄声,回头看隐约认出马上之人还是那个马官,她心里暗笑,将军何时何地都带着这位新宠,可真是耐人寻味。 既然是将军的新宠便怠慢不得,他喊孙富过来迎接玉醐,他就引着巴毅进了大门去了。 玉醐虽然是骑马,因为不擅骑术,所以自己反倒累得气喘吁吁,更因为骑马时双腿绷紧差点痉挛,翻身下来双膝一软又差点跪在地上,孙富讨好的过来搀扶她:“您小心着。” 玉醐忙道声谢谢,直起身子时无意间瞥见孙富露在袍子外的一双脚,他脚上的鞋玉醐似曾相识,突然想起在金蛤蟆家里看见的那一只……玉醐不易察觉的笑了。 孙禄山宴请巴毅按了个这样的由头,说是七姨太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是喜兆,他非常高兴,备下席面决定大家同乐,不仅仅是巴毅,还有蒙江一方的名流都来了,一个梦搞的如此兴师动众,玉醐无奈的晃着脑袋,而巴毅,却哈哈大笑指着孙禄山道:“可真有你的。” 席面设在孙家前面的大厅,此时里面已是济济一堂,蒙江是以药材为支柱的,所以这些个名流大多是药材商,孙禄山请巴毅赴宴的时候没提这个茬口,巴毅见大家起身给他施礼,随即明白孙禄山的用意了。 021章 木帮老大 外头,雪如扯絮。 里面,灯火辉煌。 巴毅端坐在首位,孙禄山于下首陪着,玉醐以戈什哈的身份规矩的立在巴毅身后。 酒宴开始,众名流纷纷敬巴毅,祝酒词无一不是对巴毅的歌功颂德。 巴毅就频频举杯,对大家的恭维奉承一概付之一笑。 趁他仰脖子喝酒的当儿,孙禄山给对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 此人叫张守财,四十多岁,长的精瘦,见人不笑不说话,行事过于谨慎,言语过于谦逊,把他的精明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彰显了出来,他是蒙江本地的药材行当的龙头老大,有多家山货栈和药房,自己也能坐堂行医,金蛤蟆一案虽然未波及到他,但他也是给吓得够呛,今个来孙家赴宴,目的就是想力谏巴毅,得饶人处且饶人,上交税赋可以,但不能事无巨细,毕竟这长白山是老天爷赏赐给大家的礼物,你凭什么要分一杯羹。 孙禄山暗示之后,张守财起身朝巴毅拱手道:“将军,草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将军。” 巴毅心知肚明他想说什么,先是颔首表示请讲,然后申明:“若是与酒宴无关的就不要说了,今个只管吃酒,本将军也不想这时辰了还给公务缠身不得清闲。” 张守财一愣,不自觉的看向孙禄山,将军下令不谈公务,他不敢违逆。 孙禄山再次给他使眼色,意思是你尽可以大方的说,巴毅这个人自己了解,断不会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而砍了他的脑袋。 张守财想是看明白了孙禄山目光里的意思,就朝巴毅再施礼:“将军,是这么件事……” 没等他说明白呢,突然玉醐一声喊:“哎呀老张!” 吓得张守财一哆嗦,骇然望向她这里。 巴毅蹙眉回头:“怎么回事?” 玉醐指着外头道:“我忘记把老张拴住了,待我去看一看。” 一个天意的巧合,她是想借口出去找关禹,不料却吓坏了张守财,除了巴毅身边的人,没谁知道玉醐口中的老张是何方神圣,张守财还以为玉醐惊呼是为了阻止他开口呢,是以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再不敢言语。 巴毅看似不经意的扫了眼张守财,随之吩咐玉醐:“速去速回。” 玉醐应声是,离开酒席宴前,在外面抓了个孙府的仆役询问关禹在哪里,那仆役道:“这时辰,关禹四处巡逻呢。” 玉醐非常客气:“麻烦你叫他过来一下,我是他的同乡,来看看他。” 那仆役摇头:“我可不敢,一旦给管家知道呢。” 求人难上天难,玉醐有心使几个小钱打通他,可是又舍不得,这些银子都是自己留着救父亲的,眼珠一转道:“我是巴毅将军的贴身侍从,我的话就是将军的话,将军的话就是军令,你敢违抗军令,杖责一百,打你个皮开肉绽。” 那仆役用心的捋顺下她的话意,吓得扭头跑了去找关禹。 竟然管用,玉醐乐不可支。 不多时关禹噔噔的跑来,手里提着的西瓜灯摇来晃去,远远见是她便高兴的大喊:“你怎么来看俺呢?” 玉醐左右瞧瞧,虽是大雪纷飞院里并无多余的人,可今晚有酒宴,孙家的男用女仆往来厨房和酒席宴前,需防偷听,她就问关禹:“哪里方便,说几句话。” 关禹略微想了想:“跟我来。” 他率先而行,穿过庭院来到旁边的跨院,这里是护院的班房,天冷,一个时辰就换班一次,交了差的护院或来这里小睡或是取暖,玉醐随关禹到来时,灯火通明的正房内一干护院玩牌九呢,赢的输的,喊声阵阵,非常嘈杂,隔着门窗都能听见,关禹指了指旁边的另外一间杂物房,这门平时也不上锁,推开二人走了进去。 刺鼻的气味,玉醐用袖子掩住口鼻。 说是杂物房,果然不假,屋里乱糟糟的放着很多东西,靠东边的墙上挂着一块块用草绳捆绑的酱块子,靠北墙却挂着一串串黄烟叶子,满族人谓之淡巴菰,靠西边的墙上却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鱼干,而玉醐脚下是风干了的各种兽皮。 各种味道混合,玉醐有点恶心,为了节省时间,她开门见山:“那天我在成衣铺子看见你和七姨太了。” 关禹没听出她话里的隐藏意思,还咧嘴笑道:“真的?你为何不叫我呢?” 玉醐试着把话再挑明些:“七姨太年轻,而你又少壮,瓜田李下的,别给人说三道四。” 关禹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不会,七姨太是觉着我功夫好办事妥当,才让我经常陪她出去的,你不知道,那些兄弟们多羡慕我。” 这个榆木脑袋,玉醐都不知如何劝他了,刚好此时一声鸟叫划破夜空,玉醐听说此地有一种神鸟名为赶山王,据说但凡这种鸟出现之地便有人参,一般还都是大货,而眼下是腊月,参是没有,也或许有其他宝贝,听说蒙江人擅长憋宝,玉醐忙问:“是什么叫?” 想着关禹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神秘的鸟叫是什么。 不料关禹道:“是鸟叫。” 玉醐又问:“是什么鸟?” 关禹非常淡定:“一只鸟。” 玉醐这一刻很想撞墙,气得胸口憋闷,觉着这呆头呆脑的家伙若是不吃点亏,大概是不会幡然醒悟的,想着巴毅或许会使唤自己,于是同关禹告别,临走忍不住道:“七姨太是女人,你是个大男人,孤男寡女,容易出风言风语,你小心点。” 关禹呵呵一笑:“你我刚刚也是孤男寡女,你不怕出风言风语吗。” 这家伙一般说话都能把你噎个半死,玉醐气道:“这不一样,七姨太花容月貌的。” 关禹却道:“你比她长的好看。” 玉醐有种秀才遇到兵的尴尬,扭头就走:“懒得管你了。”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问:“你是本地人,可听说过有个叫李青若的女人?” 关禹点头:“李大当家的威名赫赫谁不知道,她是本地木帮老大。” 木帮老大?玉醐讶然,她还以为李青若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呢。 022章 人胄再现 酒宴散,已子时。 半醉的巴毅拒绝孙禄山的挽留,带着玉醐漏夜赶回蒙江客栈,门口早有李伍带着十几个戈什哈迎候着,拥巴毅进了客栈,一边往楼梯上走,李伍一边就把他身上的大披风给解了下来,朝后头一甩,玉醐差点给他打到,也晓得他是在打击报复。 李伍却坏笑道:“不好意思,没看见你。” 玉醐无所谓的笑笑,倒让李伍颇为扫兴,没有看到期待的她生气发火。 上了楼,行至天字一号房,巴毅头也不回道:“进来。” 玉醐晓得是在命令她,于是在门口复又掸了掸身上的风雪痕迹,之后恭恭敬敬的进了天字一号房。 店里的伙计也没敢早睡,此时烧水煮茶忙前忙后,不多时把煮好的茶端了进来放在巴毅面前的八仙桌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巴毅闭着眼,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淡淡一声吩咐:“倒茶。” 玉醐左右看看,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只好上前提起茶壶,滚烫的茶水拂拂而来一种怪怪的味道,她怔了下。 巴毅也不睁眼,疲惫道:“是刺五加茶。” 玉醐忙把手中的茶壶放下,道:“刺五加茶说是茶,其实是药,吃这种茶需忌食辛辣油腻,今晚将军喝了这么多酒,宴席上的菜蔬无一不是油腻,再喝此茶,非但无用,还会适得其反。” 巴毅松开按着太阳穴的手,挑眉看了看她,轻笑:“我是不是该升你做军医呢。” 若能成为军医,至少可以不去那腥臊恶臭的马厩,玉醐忙神似的打了个千:“谢将军。” 巴毅却冷哼一声:“等你何时改掉急躁的毛病,我再考虑。” 玉醐不知自己的缺点,恭谨道:“请将军开示。” 巴毅继续闭目养神:“今晚你自作聪明的去评价李青若,就是你的急躁,即使你如何怀疑她,难道不能等回来之后么,她既然坐到木帮大当家的位置,能力就不是你所想象的。” 玉醐连忙认错:“是,是我心急了些,不知道她能力之大,连将军都忌惮她。” 巴毅霍然而起,太突然,把玉醐吓了一跳,他也没有怒,只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不是怕她,我是怕你打草惊蛇。” 玉醐怔愣了,惶然看着巴毅。 巴毅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下来:“论武功,你不及李伍那些个,论头脑,你也不及李伍那些个,可是我为何一直把你带在身边?” 这个问题……玉醐想,除了自己懂药材之外,没有别的原因,重色,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无论齐光还是李青若,哪个不是貌美如花,更何况人家已经有什么格格的未婚妻。 巴毅随后做了解答:“因为你是女人。” 玉醐的心嘭嘭跳着,移形换影般的,脚往后蹭,距离巴毅稍微远了些才松口气,眼睛贼溜溜的看去门口,琢磨自己几步能窜过去,然后逃之夭夭。 巴毅继续道:“你是女人,就有着比男人更细致的心思,我刚好想问你,今晚可有什么发现?” 玉醐如释重负,真要给这位将军看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必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晓得巴毅问她今晚的发现是在孙家,于是道:“那鞋子的主人找到了。” 巴毅满意的点点头,也不吱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醐就道:“是孙府的管家,他脚上穿的鞋虽然与丢在金蛤蟆家里的那只不完全像,但样式和料子都差不多,这是他穿戴的习惯,可是我就是不明白,按理孙管家看上去很精明的,假如金蛤蟆家里的那只鞋子是他的,他明知自己遗落了罪证,难道不明白该规避下吗,像他那种身份的人,不一定非得穿这样的鞋子。” 巴毅思索着,忽而笑了:“你还算聪明。” 玉醐不知他夸赞自己的方面是因为发现孙富是嫌疑人,还是因为不懂孙富为何有点故意暴露自己的嫌疑。 巴毅随即道:“药材案子并未结束,我感觉才刚刚开始,前头抓到的金蛤蟆等人只是些小喽啰,若真是他……这样,这案子你协助我来查。” 玉醐不知巴毅口中的那个人是指孙富,还是指李青若,亦或是其他什么人,忙问:“喂马呢?” 巴毅正凝神思索,道:“无需你操心。”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玉醐忙调转话题:“既然如此,我想说说李青若。” 巴毅哼的冷笑:“你是急着了解李青若吧。” 玉醐脸一红:“蒙江的任何人都有嫌疑。” 巴毅偏头看了看她:“你是怕李青若的婢女齐光吧。” 玉醐感觉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总是处于一种从里到外袒露无余的境地,脸上火烧火燎的:“将军何必说的这么直白,那齐光她实在可怕,杀人不眨眼。” 巴毅扬扬手:“今个我有些累,也这个时辰了,你先回去睡吧,合适的机会,我会给你讲一讲李青若,这对破案有帮助。” 玉醐只好躬身道:“是,那我回去了,将军也早些歇息。” 巴毅没有开口,只挥挥手。 玉醐出了天字一号房,见李伍在走廊上徘徊呢,猜测这厮会不会是在等她,于是凑过去道:“还没睡。” 李伍却白了她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看着那厮东摇西晃夸张的走路方式,玉醐嗤笑一声,随后回了自己的房内。 半夜三更,也懒得洗漱了,只将外头的棉袍子脱下丢在炕脚,然后扯过被子盖住,感谢店伙的八辈祖宗,每晚都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这样睡觉那才叫解乏。 “回来了。” 她心里正美呢,突然有人说话,三更半夜有人在她房里说话! 她一骨碌爬起,四处的找,就在靠窗的角落发现……鹰隼人胄! 她惊骇得连喊都忘了,她或许不怕人胄,但怕齐光。 “随着将军出双入对,你是不是觉着很风光。” 那人胄的声音与齐光有些不同,像是故意变声,一边说一边朝玉醐走来,然后,将头抬一抬,好长的脖子,这跟齐光假扮的人胄根本不同,且那尖利的嘴还不停开合着,分明就是一只凶猛的鹰隼。 玉醐颤声问:“你不是齐光?” 那人胄捋了捋脖子上的羽毛,随后张口噗的喷出一股气。 023章 无心插柳 玉醐忙屏住呼吸,随后一骨碌滚下炕来,迅速跑到门口,不料房门已经给那人胄堵住,她又跑向窗户,那人胄就倚着门闲闲的看着她,一副“你跳啊”的姿态。 此是二楼,跳下去即是死。 玉醐稍作迟疑,最后还是拔下窗闩翻出窗户。 房里的人胄就漫步到窗前,等着她无比凄厉的一声惨叫,然后脑浆迸裂。 可是,设想的一切没能发生,人胄起了怀疑,推开窗户往外看,才发现外头竟有回廊,亦称美人靠。 美人靠,建在二楼和一楼的衔接处,闺阁女子不能轻易下楼或是外出,无聊时光就来到此处,倚栏而望,打发寂寞,是以成为美人靠。 这人胄忽略了蒙江客栈只是个住宿之地,竟还有这种建制,见玉醐正沿着露台挪至另外一间房的窗户下,这人胄一拳打在窗框上,晓得这个时候去追必然惊动其他人,只好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容色绝丽的脸,正是木帮老大李青若,她丢掉头盔,亦是翻窗而出,由回廊跳到街上,寻了自己的马匹后离开客栈而去。 再说玉醐,行至另外一间房的窗户下,还不时的回头看,怕那人胄追来,心急火燎的,不管房内是谁,她使劲去推窗户,巧的是窗户竟然没上闩,她就爬了上去,刚想同里面的人打个招呼,谁知趴在窗户上不稳,大头朝下的载了进去。 她沉闷的惨叫一声,四仰八叉倒的极为不雅,忙换了个姿势想起来,即见自己心口处踩着一只脚。 房内没有掌灯,依稀中她看见巴毅冷峻的面庞,顺着看下来,就见巴毅只穿着雪白的绸缎中衣,而巴毅的右脚慢慢从她心口挪了下去。 “将军,是我。” 巴毅没言语,摸出火折子把油灯点燃,用灯晃了晃她,见她只穿着里面的贴身小衣,好身材玲珑毕现,巴毅将头一扭,往炕上抓了自己的袍子丢给她,过去桌前把灯放下后问:“怎么回事?” 玉醐忙爬了起来,抓起巴毅的袍子裹住自己,惊魂未定的道:“人胄,又出现了。” 巴毅也在往身上加衣裳,听她说人胄,猛地回身,皱眉道:“人胄?” 玉醐点头:“是,可是我感觉这次假扮人胄的不是齐光。” 巴毅慢慢把衣裳穿好,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也不道破,只问:“何以见得?” 玉醐不住的往上提起袍子,太大,已经拖到地面,她又怕给弄脏了,一边忙活一边道:“很简单,您下令海捕齐光,她断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另外,这人胄无论身姿还是走路都不像齐光。” 巴毅看着她整个人陷在自己的袍子里,却是别有一番风韵,叮嘱道:“这事你先别声张,以防大家人心惶惶,这毕竟是客栈,以后还得做买卖。” 玉醐应承着:“我明白。” 此时有更鼓声遥遥传来,巴毅道:“这么晚了,你回去睡吧。” 玉醐尊了声“是”,走几步却停下。 巴毅淡淡一笑:“你怕了?” 玉醐摇头:“那人胄也不会重新出现等着将军你抓的,所以我不是怕人胄,而是……” 她垂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想留下,自己里面穿的不雅。 巴毅明白了,朝门努努嘴:“明个还给我。” 玉醐谢过,过去推门而出。 外面守门的两个戈什哈立即一挺身子,异口同声:“将军!” 玉醐咽了口唾沫,怯生生道:“是我。” 然后,那两个戈什哈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即,似乎猜出来了,二人就尴尬的看着她,也看着她身上巴毅的袍子,那袍子太长,拖曳至地面,随着玉醐的走而窸窸窣窣的摩擦着地面。 玉醐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生出双翼飞回自己的房间,倒霉的是又迎面撞到了店里的伙计,那伙计是上来给值夜的戈什哈送茶水的,也看见她从天字一号房出来的,也看见她身上裹着巴毅的袍子。 于是次日,她三更半夜从天字一号房出来的事不胫而走,一个时辰即传遍整个客栈,索性客栈住的都是巴毅的人,这些人中除了李伍,几乎都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见着她便是极为热情,有毛病的找她看,诊费毫不计较,没毛病的也编出一点毛病找她看,还有给她送美食的,还有替她喂马的,连店里的伙计都主动为她打扫房间,而掌柜的也续交了余下的诊费,且是不小的数目,一时间她成了红人,贵人。 只有那个李伍不期然遇到她,才冷笑道:“好大的心机。” 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玉醐茫然不懂,只被动的承受着,然后夜深人静时趴在被窝里数银子,感觉差不多了,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得知道父亲具体关押在何处。 人走时运马走膘,正为此事犯愁呢,第二天早晨遇到达春,打个招呼就想下楼去喂马,达春却喊住她:“听说你有个亲戚关在青龙河岸的营地,我有个朋友在营地做守卫,不如我带你去。” 天上掉馅饼,玉醐非常欢喜,指着后面道:“等我喂完马,咱们两个就去。” 达春压低声音道:“白天不成,将军会随时差遣我的,晚上吧。” 能够见到父亲,玉醐也不急于一时,连声说好,然后谢过达春,喜上眉梢,脚步轻快,噔噔下楼去马厩喂马了。 一整天她都在等,终于熬到晚上了,穿戴整齐,然后等在房里,等着达春来喊她,眼睛就盯着房门,可是一直听不见敲门声,她坐卧不宁的在房中遛来遛去。 当当! 她几步奔过去,打开房门果然是达春。 “我们走。” 达春哑着嗓子,生怕惊动了其他人。 “好。” 玉醐出来反身把房门轻轻带上。 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客栈,既然不想惊动任何人,就连马都没骑,去街上寻了半天,好歹赁到一辆做农活用的马车,二人上去,催促车夫一路急行,不多时来到位于青龙河畔的,关押远地发配而来犯人的营地。 024章 威逼利诱 此处营地最初是河工的住处,入冬后青龙河结冻,河工也就解散,这些房子便闲置了,上个月玉耕儒等犯人发配而来,既然是预备河工,孙禄山就把这些人关押在此,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的很严。 玉醐同达春付了车钱打发走车夫,没敢立即靠近,站着商量了下,达春道:“我先过去找我那朋友,把你的事跟他说一说。” 玉醐点头同意,叮嘱达春小心。 达春也穿着便装,不过是老皮袍子棉靰鞡,厚重臃肿,打眼看真看不出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军人,他踩着积雪吱嘎吱嘎的朝营地的大门走去,快到大门口时,守卫的发现了他,喝令:“站住!” 达春忙陪着笑脸:“几位,我找麻三。” 守卫中的一个就道:“麻三今晚不当值,这时辰大概睡下了,你明天再来吧。” 达春讨好的笑着:“甭价,我这大老远来的,天寒地冻午饭晚饭都没吃呢,就是为了见他,麻烦给递个话。”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块小银疙瘩抛了过去。 守卫们轰然而上一抢而光,然后道:“你小子还算懂事,行了等着吧。” 达春就连说谢谢,原地跺着脚等刘麻子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多时刘麻子果真出来了,见是他,高兴的大喊:“你怎么来了?” 说着冲过来一把抓住达春,此二人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伙伴,同时投身军旅,达春因是巴毅的远房亲戚,就去了巴毅身边,刘麻子是孙禄山的远房亲戚,就去了孙禄山身边,后混到一个小头目什长,最近来了营地做守卫。 兄弟两个多少年没见,所以格外亲热,刘麻子拉着达春就要进营地大门:“走,我刚烫好了酒,没沾嘴唇呢,火上还炖着只野鸡,算你有口福。” 达春却抓住他道:“你的酒留着吧,改天我请你去镇上最大的酒楼兴盛老店喝个一醉方休,但今晚不成,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听说有事求他,麻三笑道:“你在将军身边做事,啥事你还犯得着来求我,我他娘的忙活了这老多年,才混到个什长,再说若我真能办到,啥求不求的。” 达春瞅了眼玉醐等着的方向,黑咕隆咚的虽然看不清人,也知道她会着急,长话短说道:“有些事不能麻烦将军,所谓杀鸡焉用牛刀。” 既然是小事,麻三答应得非常痛快:“行啊你说吧,我帮你办了。” 麻三往远处一指:“咱们借一步说话。” 麻三噗的笑了:“看你神神秘秘的,定不是小事。” 达春连拉带扯的就带他来到玉醐等候之处。 靠近了些,麻三道:“呦,这里还有个人呢。” 达春指着玉醐介绍:“她也是将军的长随,最近你们这里发配来的犯人中,有个人是她亲戚,想托你帮忙见一面。” 麻三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成不成,这些犯人都是从京城发配来的,重刑犯,没有孙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见。” 玉醐忙识趣的掏出几块银子递过去:“麻烦了。” 谁料麻三还是不答应:“真的不CD是要犯,差点砍了脑袋的,特别是其中有个叫玉耕儒的,同那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卢照水有关系,听说是皇上亲自下令发配来蒙江的,你想啊,咱这里啥地界,苦寒之地,来了就甭想活着出去,所以这些个犯人同砍头没啥区别,一旦我带你们进去这事给孙大人知道了,这事可大可小,搞不好我这个什长都保不住。” 好兄弟推三阻四,达春有点挂不住了,冷笑:“你这个什长屁大个官,丢了也就丢了,丢了我把你介绍给将军。” 他说的是气话,但麻三以为他说的是真事呢,这个筹码太诱惑,麻三犹豫着。 玉醐察言观色半晌,此时忙道:“过了年将军就要回吉林乌拉了,若你真丢了官职,达春会保你去做将军的长随,离开蒙江去吉林乌拉,那可是个大地方。” 吉林乌拉,船厂,麻三当然知道是大地方,特别是能够追随吉林将军,麻三动了心,再看了看玉醐手中的银子,突然抓过来道:“总之你们别忘了对我的许诺。” 事成,达春一笑:“断不会的。” 麻三就带着二人返回营地大门口,对其他两个守卫这样说:“这是孙府管家的亲戚,来看个人。” 他之所以没动用孙禄山的名号,是因为孙禄山偶尔也来这里看看,一旦守卫的嘴快把这事抖落出去,他可不好交代,说是孙禄山的亲戚,一表三千里,何况他这个远到看不着边际的远房呢,并且孙禄山不认人只认钱,没钱孝敬,升官发财做梦去吧,打着他孙禄山的旗号行事,还不得给他打个一百军棍。 但管家孙富就不同了,管家宅的,不轻易往营地来,可名头还响。 于是,几个守卫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他们进去了。 入了营地,麻三问玉醐:“你的亲戚叫什么名字,我得看看他关在哪个监房。” 玉醐道:“玉耕儒。” 麻三愣了,差点吓掉手中的银子,只有达春,一副早预知此事的样子。 麻三把银子塞给玉醐:“你为何不早说,你早说我也不会带你进来,这个姓玉的罪名大,不能见,行了你走吧。” 达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劝着:“进都进来了,就这样出去你怎么跟方才那几个兄弟说呢,说我们想见的人是玉耕儒,然后你不敢,这事不就败露了么,再说你的颜面何在呢,偷偷见一面,神不知鬼不觉的,你怕个啥,出了事自有我担着。” 麻三还是踟蹰着:“就怕这事你担不了,卢照水是反贼,玉耕儒同他没啥区别。” 玉醐再也忍不住了,气道:“玉耕儒只是为卢照水治过病,医者,悬壶济世,看病救人是常理,怎么就成了反贼,若玉耕儒真是反贼,你觉着皇上会只发配他来做河工这么简单么,北京城不缺一口铡刀。” 她一着急,溜达出来一口京腔,麻三打量着她:“你是谁?” 玉醐不答,继续愤然道:“玉耕儒可是伺候过太皇太后的,还与苏大姑姑交情匪浅,他发配来说不定只是走个过场,没几天也就放回去了,你可别把佛菩萨当小鬼,早晚会有报应的。” 025章 父女相见 一顿威逼利诱,麻三还真胆怯了,心一横道:“我这脑袋也不值钱,索性豁出去了,若真能因为玉耕儒给砍了脑袋,也算出名一回,听说他可是神医。” 岂止神医,更具才情。 玉醐冷漠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忽然闪现的得意戛然而止,是明白现在的父亲既不是神医也不是才子,而是个充军流放的罪犯。 吱嘎吱嘎,随着麻三过了一个又一个监房,来到最里头的紧靠着林子的一间,麻三忽然醒悟的样子:“瞧我这记性,玉耕儒因是重刑犯单独关押呢,门是上锁的,我可没钥匙,钥匙在田大勇手里,他是专门负责看管玉耕儒的,此人贪财,少不得十两才能把他买通。” 是你贪财,玉醐方想往外拿,达春见状伸手拦着她,然后神秘一笑:“不就是钥匙么,这有何难。” 他说着走到门前,左右看看并无其他守卫,十冬腊月的,守卫们交了班都窝在房里喝酒划拳或是小赌怡情呢,无风,四下静悄悄的,能听见的也只是旁边云杉上厚重的积雪突然间啪嗒掉了下来,达春从手指上脱下一个扳指,这扳指不是玉不是铜不是金不是银,而是铁丝盘绕成虎形的,他几下便将扳指的虎形拉伸开来成一根细铁丝,然后把那铁丝往锁眼里一捅,咔哒,那锁竟然开了。 玉醐大喜,赞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段。” 达春麻利的将铁丝盘绕起来:“你以为做将军的长随那么简单,行了我和麻三在外头守着,你进去吧,记住,别耽搁时间。” 他说完拉着麻三走离了此地,老友相见,麻三就邀他往自己的营房小饮几口取暖。 玉醐站在监房的门前,垂着双手竟不敢推开,因为不适应蒙江的酷寒,双脚已经成了冻疮,站得久了,痛痒隐隐袭来才使得她清醒,抬手触及监房的门,生生被粘在门上一样,想着房内的父亲,是不是血肉模糊四肢不全了呢?是不是满头白发未老先衰了呢?是不是目光呆滞近乎疯癫了呢?十七岁中举,二十三岁进士及第,二十六岁入太医院,三十五岁成院使,父亲的仕途可以说是顺水又顺风,突生变故,他会经得住这样的大起大落吗? 里头有隐隐的叹息声传来,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玉醐确定这叹息来自于父亲,陌生是因为她的记忆中,父亲开朗豁达,从未有长吁短叹过,仿佛岁月从心头碾过,玉醐心口一痛,推门而入,又迅速把门关紧,朝着面壁而立的清瘦身影唤了声:“爹!” 玉耕儒猛地回头,大概是太过意外,又或是玉醐穿着男装,他愣愣的望着泪水涟涟的女儿半晌,终于奔了过来,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急切的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你娘呢?” 瞬间把关心的都问了出来,然后拉着女儿距离监房的门远些。 自己怎么来了,自己怎么来的,娘……这是三个艰难又耗时的问题,玉醐只能剪短道:“我来救爹,我是一路追随爹而来的,娘她……” 咬牙不想放声大哭,只是那泪水决堤了似的,滚滚而下,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 玉耕儒明白了,自己被称神医,却治不好妻子的病,妻子定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撒手人寰,他按着女儿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万箭穿心,亦或是锯子割肉,这痛是难以言状的,面对女儿,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哑声问:“谁安葬的你娘?” 玉醐抹了下眼泪:“我。” 玉耕儒一愣,再问:“谁给你娘披麻戴孝?” 玉醐再道:“我。” 玉耕儒忍着怒火:“他们呢?” 他们,玉醐明白是指自己的叔伯和堂兄弟,道:“您出了事,他们都闭门谢客了。” 闭门谢客,好一个闭门谢客!玉耕儒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够又留下两行清泪,摩挲着女儿瘦弱的肩头,这个从小给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想着她面对父亲给官兵抓走,而母亲又死在她的怀里,想着她瘦小的身影穿着肥大的孝服,以女儿之身为母亲举着灵幡送葬,想着她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想着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一路追随自己而来,不知要历经多少艰难…… 玉耕儒再次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方能让自己不至于在女儿面前嚎啕大哭,想说的话太多,眼下最急于知道的是,他问:“你现今在何处安身?客栈可是鱼龙混杂之地,听爹的话赶紧回家去,他们闭门谢客,爹还有一干老友,爹修书一封,那些老友会收留你的。” 家?父亲给抓走后康熙下令抄家,哪里有家,玉醐不想对父亲雪上加霜,只坚持:“我不回去,我来是救爹的。” 玉耕儒脸色一沉:“胡说,爹本是死罪,还是苏大姑姑求的情,太皇太后也开了口,皇上这才把爹的死罪改判充军流放,苏大姑姑是何许人也,太皇太后又是何等人物,她们都不能救爹,你敢说救。” 玉醐其实现在也是一点门路一点头绪都没有,可她就是坚持自己能救了父亲,哪怕这个希望遥遥无期,给父亲一点安慰,让他在逆境中可以艰难的活下来,这也是好的,她道:“苏大姑姑和太皇太后都有她们需要回避之处,总之女儿来了,除非为爹洗脱罪名,否则绝不离去。” 洗脱罪名,谈何容易,康熙的性子玉耕儒了解,他再把女儿打量一番,见女儿穿的不好,也不至于太差,并且精神头很足,就问:“你还没告诉爹在何处安身。” 玉醐坦言:“我在吉林将军身边做马官。” “吉林将军?马官?”玉耕儒愕然望着女儿,慢慢的,多年前的一幕重回心头,那时巴毅还是个青葱少年,重伤,巧遇他,得以活命,巴毅说过,大恩不敢忘,早晚会报偿,可是现在,听说巴毅现在也在蒙江,自己来了有些日子,从未见他出现过。 玉耕儒冷哼一声。 玉醐问:“怎么了爹?” 玉耕儒道:“没什么,你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做马官呢,这事传出去你婆家会怎么想。” 嘴巴好似给什么黏着张不开,玉醐费力的一点点才能说出话来:“上官家……悔婚了。” 玉耕儒吃惊的程度不亚于能够在此见到犹如天降的女儿。 玉醐十五岁定下的亲事,未来的公公是刑部尚书上官盾,未婚夫是今年新晋状元上官彧,若非因为上官彧的祖父仙逝,两个孩子早该晚婚了,听说上官家悔婚,玉耕儒冷笑,人世沧桑,短短数月,已然像过百年。 026章 乳名醍醐 几乎是撞门进来的,麻三朝里面正含泪叙说的玉醐压抑的喊了声:“快走,孙大人来了!” 玉耕儒晓得孙大人是哪位,忙将女儿一推,重复麻三的话:“快走,孙大人来了!” 玉醐有心不舍,这时麻三已经紧抓着她的胳膊拖了出去,玉醐只留下一句:“我改日再来看爹。” 门哐当给关上,能清晰的听见外头的老铁锁咔哒一声,虽然玉耕儒习惯了这个声音,但此时心还是一沉,奔至窗户前,明知窗户都已经用板条给横七竖八的钉死了,他还是试图看出去,看看宝贝女儿,把手指伸进口中沾了点唾沫,使劲捅破窗户纸,趴上去,将一只眼贴上窟窿,能看见的,便是高大的云杉于暗夜中黑幽幽的身影。 然后,便是玉耕儒久久伫立的身影,所有的思绪汇集到一处,删删减减,最后只余对女儿无尽的担忧,北国苦寒,更兼蛮荒,女儿弱质怎么能受得了呢。 重重的一声叹息后忽然发现,自己最近怎么经常的长吁短叹,那个风度翩翩器宇不凡的大才子玉耕儒终于未老先衰了,而自己不过才四十出头。 门再次开了,但这回的声音却极轻缓,玉耕儒晓得绝对不是女儿重新返回,管他是谁,差不多就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孙禄山,又来自己这里兔死狐悲的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想换一剂治愈顽症的良药,玉耕儒于是仍旧黯然伫立,听渐起的北风从捅破的那个窟窿钻进来,像一根冰溜子打在他脸上,冷,刺痛,精神百倍。 “先生!” 这声音隔了几辈子似的,陌生中间或着一点点熟悉,玉耕儒猛地回头,巴毅只身站在门口,一袭紫貂大氅,一张玉面如月。 “将军。” 玉耕儒不卑不亢的称呼着,然后兀自站在窗前,身上的棉衣不是囚犯的号服,而是团福的锦缎,这是孙禄山送来的,穿在孙富身上就是脑满肥肠的管家,穿在玉耕儒身上就变成一个儒雅的富家老爷。 巴毅奔过来,以一品将军、一等侯之尊,徐徐跪了下去。 玉耕儒大惊,慌忙伸出双手托住他:“将军不可如此!” 巴毅站了起来,面带微笑:“本将军说过,天下只跪君跪父母跪恩人,先生是我的恩人,当跪无妨。” 他不说,玉耕儒亦是明白的,摇头:“身为医者,悬壶济世,若是每治好一个病人便成其恩人,我还会有今日的下场么。” 说完自察失言,随后也就不屑的笑了,充军发配,名声扫地,家破人亡,自己与死何异,还怕什么触怒龙颜,可是,却也没有后悔当初康熙身负重伤时救他一命,自己是医者,救谁都是本分。 巴毅了然他的感慨,挽着他的手走到那张简易的板铺上同坐了,又把玉耕儒上下打量一番,虽然身子还好,但气色很差,身陷囹圄,有几个气色能好呢,巴毅道:“早想来看先生,可是顾及太多,就耽搁下来,还请先生别见怪。” 玉耕儒冷冷一笑:“既然顾及太多,将军作何来呢,而今我是阶下囚,我这里晦气,将军还是赶紧走吧,一旦给北京城里的那位知道,可别影响了将军的仕途。” 晓得他气的原因,巴毅淡淡一笑:“先生怪我?” 玉耕儒脑袋一扬:“不敢。” 巴毅忽然发现他鬓边的白发,虽然只是一缕,却如雪覆盖了他真实的年华,即使没有目睹当初他遭遇变故的一幕,也能从他冷厉的目光中感受到那种千古奇冤的愤怒,谁说书生最怯懦,自有傲气荡于胸。 巴毅把双腿抬到铺子上,呈盘腿坐着的姿势,动作大了,铺子压得嘎吱嘎吱的响,触手一摸,铺子上还铺着狼皮,非常暖和,一个罪犯能有这样的待遇可真是少见,不知是监头的照顾营头的照顾,总之没有联系到孙禄山身上,那厮以心狠手辣著称,更是眼皮朝上翻,目中除了金子银子便是权势。 “若我也出了事,谁来救先生。” 巴毅语气淡淡,可是这话却让玉耕儒一惊。 巴毅继续道:“卢照水的案子正在风头上,听说满朝文武都讳莫如深,因为曾经有人无意提及,皇上觉着他有替卢照水说情的嫌疑,当时就推出去砍了脑袋。” 身陷囹圄,自然是坐井观天,玉耕儒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听巴毅说,他才明白了为何巴毅一直不来探望自己,还以为他是个势利小人呢,当下惭愧道:“是我误会将军了。” 巴毅不在意的一笑:“先生误会我也是正常,若非有要事,其实今晚我亦是不该来的,若想救先生,单单是探望有什么用呢,可皇上正在气头上,折子也不能递,为今之计就是——一动不如一静,等过了风头,我便会上京面圣。” 上京面圣,当然是替他说情之意,玉耕儒感动非常,忽然想起巴毅说有要事,忙问:“那么将军今晚来?” 巴毅已经从怀中摸出一卷纸,因为藏于怀中,所以有点皱,他铺开在板铺上,细细的抚平,一幅画,水墨线条勾勒着一个美人,灵慧的大眼,秀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而那神态带着几分孤芳的清冷,还有一丝无助的寂寞。 “醍醐!” 醍醐,玉醐的乳名,只在父母亲人之间称呼。 巴毅既然画的是玉醐,就明白玉耕儒口中的醍醐是谁了,便问:“像吗?” 玉耕儒频频点头:“只晓将军神勇盖世,不知将军还有如此神技,像,太像了。” 巴毅自嘲的一笑:“戎马倥偬,画技已经生疏了,因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才能够画得像,如此说来,玉醐真是先生的女儿?” 玉耕儒双手不停摩挲着画中人,突然就老泪纵横了:“当然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其实她方才已经来过了,我知道她在将军身边做马官,她本是个娇生惯养的闺秀,而今却沦落为喂马的奴役,皇天不厚道,我玉耕儒生死不计,为何要牵连我的女儿呢,她才十六岁。” 感叹完,忽的抬头看巴毅:“方才醍醐来过了,将军回去可别责怪她。” 巴毅一笑:“我知道她来过。” 玉耕儒一愣。 巴毅解释:“是我让达春带她来的。” 027章 神秘来客 深雪没膝,玉醐同达春深一脚浅一脚,把赁下的马车打发走了,回来的路他们只能步行。 从青龙河回镇里可真是好长的一段路,且因大雪过后异常难行,所以他们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这才捱到镇子里。 如此节气如此夜里,居民们十有八九都已经安歇,街上黑咕隆咚的。 “谢谢你。” 玉醐将抄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捂着冰冷的脸,感觉自己的嘴巴都动僵了,双脚更是冻得麻木,一阵阵锥心的痛袭来,但总算见到了父亲,且父亲安好,她感觉这夜也不是那么漆黑,这冷也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谢什么,咱们同是将军身边的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按照巴毅的交代,达春只能这样说,两个人一路走来为了排解寂寞已经说了很多,当然,大部分是达春在说玉醐在听,玉醐既然想隐藏身份,觉着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为佳,生怕自己哪一句不注意真情流露就暴露了身份。 聊了一路关系自然更近一层,玉醐道:“我可比不上你,我只是个喂马的,而你可是将军的侍卫,将军那么厉害的人都有你们这些侍卫保护,可想而知你们更加厉害。” 达春对她如此曲解侍卫哈哈大笑:“不是这样的,我们加在一起也不及将军,可是将军冗务缠身,很多时候无暇顾及自己,我们就肩负起保护将军安全的任务,比如你,虽然只是个马官,可是你知道马匹对军人是何等的重要,所以你把马喂好了,比我们更重要。” 一瞬间,玉醐对自己的职务肃然起敬了,几分羞涩的笑着:“真的么,我真的是不可或缺的?” 达春使劲点头:“当然了。” 玉醐突然感慨:“若是那些人都如你一样……行了不说了。” 达春知道他意有所指:“你是说李侍卫长吧,他就那样的人,有嘴无心的,你别在意。” 说这话就到了客栈门口,刚好遇到两个投宿的行旅之人,当当当敲开客栈的门,伙计已然准备歇着了,见了生面孔晓得是投宿的客人,便道:“抱歉,小店客满,请二位往别处去吧。” 那两个客人登时就火了:“大爷已经寻了好几家,都说客满,你这蒙江镇屁大个地方,又是大过年的,哪来那么多客人,分明是欺负咱们远道来的,说吧,是加房钱还是加饭钱?” 因这客栈是给巴毅包下的,究竟他为何不住孙禄山的军营或是驿馆或是孙府,他不说没谁知道,但这蒙江客栈是不能允许其他客人进入的,那伙计就道:“二位爷台,有银子不好用啊,咱这客栈已经给吉林将军包下了。” 那二人彼此看看,愤愤道:“既然是吉林将军,便是大官,为官者该爱民如子,哪有仗势欺人的,咱们是找不到合适的住地儿来才来你这蒙江客栈的,你看这小半夜的,外头能冻死人,就是在你家厨房将就一晚也行,明个我们就另外找住处。” 二人说完,就在桌子边坐下,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玉醐和达春是于他们后头进来的,路过时玉醐发现那两个人脚下放了个大包袱,很奇怪,既然是行李,装的都是衣物银两,该放在桌子上,他们为何放在脚下呢? 正狐疑,其中一人不经意的一回头,见玉醐盯着他的包袱看,使劲一瞪眼,随后将包袱踢到桌子底下。 隐隐的听见哗啦一声,玉醐感觉那包袱里或是坛子或是瓶子,猜不出坛子或是瓶子里装着什么物事,总归是陌生人,与几无关,她和达春便上楼回了各自的住处。 客人赖着不走,伙计很是无奈,正进退维谷,客栈的门开了,携着一股冷气进来了巴毅,隔着门他听那两个客人吵吵嚷嚷,大致明白了什么原因,就道:“不是还剩几间房么,让他们住一晚。” 他开口,伙计也不啰嗦了,问那两个客人:“只住宿?” 那两个客人均是厚重的皮袍子加身,皮袍子上竖着长长的毛,把脸遮挡住一部分,头上的羔皮帽子压得很低,眉毛上方的羔皮上已经结了冰珠,其中一人对伙计道:“也吃饭。” 说着将一块银饼放在桌子上,又道:“二斤黄酒烫热了,炖只鸡,加点蘑菇,再炸一盘子蛤蟆腿,两碗过水米饭,要冷水的。” 这又是热又是冷的,吃到胃里会作病,伙计好心道:“这节气还是热水过的好吃。” 那方才说话的客人斜睇他一眼,伙计立马道:“行了您二位稍等。” 转身想走,发现银两太多,就道:“等剪了再还给您。” 那客人倒是很大方,挥挥手:“不必了,多余的赏你。” 伙计就乐颠颠的说声多谢,去厨房下菜单了。 这里的谈话行在楼梯上的巴毅听了真切,他听出这两个人的口音像是来自关内,而看二人的穿戴打扮风度举止非商非官,目光如闪电,更多着几分警惕,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是常跑江湖的,三教九流也不知他们是哪一流,巴毅不回头,只徐徐上楼回了天字一号房,门口守卫的戈什哈见他回来忙将房门打开,巴毅随口问:“客栈剩下的几间房在哪个位置?” 戈什哈略想了想,道:“禀将军,以玉醐为中心,往东,隔着几间空房便是您的天字一号,往西,隔着几间便是我们这些人的住处。” 巴毅由着戈什哈给他脱了大氅,微一沉吟道:“叫玉醐过来。” 手拿大氅的戈什哈与另外一个对上目光,彼此都有些尴尬,随后另外那个戈什哈去把玉醐喊了来。 房门一关,外头的两个戈什哈再次对上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继续生根似的站在门口。 房内早燃好了火盆,暖融融的,巴毅盘腿坐在炕沿上,牛皮靴子上的雪此时渐渐融化,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青砖地面瞬间洇湿,玉醐在他面前几步开外,略显局促不安,猜测他会不会知道了今晚自己同达春去营地的事。 巴毅似乎是把什么事想了明白,看玉醐道:“今晚你睡我这里。” 玉醐顿时一愣:“啊!” 028章 同心剑坠 巴毅一句:“今晚你睡我这里。” 玉醐大吃一惊:“啊!” 巴毅若无其事的再一句:“我住你那里。” 玉醐如释重负:“哦。” 换房睡而已。 可是她不明白巴毅为何如此安排,遂问:“将军的意思?” 巴毅并不过多解释,只道:“你赶紧收拾下。” 玉醐便不好再啰嗦,收拾什么呢,横竖自己现在睡觉都是只把外头的棉袍子脱下即可,没有寝衣,有也不敢换,这是客栈,除了自己清一色男人,所以对巴毅道:“没什么收拾的。” 巴毅就下了炕,想去她那间房,不经意间发现她露在棉袍子外头的双足一个劲的在地上蹭,随口问:“你那脚怎么了?” 玉醐只能老实回答:“回将军,我的脚痒的难受。” 久居塞外,巴毅猜她的脚是冻坏了,便道:“是不是脚得了冻疮?” 玉醐点头:“嗯。” 冻疮在塞外是常见的毛病,冬天里即使再小心,亦是有很多人遭受过此症的折磨,特别是巴毅这种行军打仗的人,见得多了,也就懂的多,因晓得玉醐懂医术,就道:“你自己不能治一治?” 玉醐想说能,可是舍不得用银子,那是用来救父亲的本钱,这话又不能明说,遂寻了个由头:“蒙江的药材太贵了,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蒙江地产药材贵得要命,这事巴毅是知道的,还不是大多的药材都倾销外地,这是孙禄山定下的规矩,但凡药材下山,需经过他的同意才能在本地出卖,但他同意的时候少拒绝的时候多,是以蒙江背靠长白山却药材奇缺,巴毅瞅了瞅窗户,想起客栈外头有片菜园子,大雪覆盖,仍旧有各种枯干的秧子挺立,而茄秧子是本地治冻疮的偏方,巴毅试过,还算好用,当下告知玉醐:“有便宜的药材。” 玉醐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巴毅顺手指了指方向:“我见客栈旁边的园子里有没除掉的茄秧子,你用这个煮水泡脚,治疗冻疮很好。” 玉醐懂药材,却不知茄子除了吃还有这种功能,问:“偏方么?” 巴毅点头:“算是吧,塞外冱寒之地,手脚容易冻坏,此地百姓都是这样解决的,你懂药材,难道不知茄子秧能祛风、收敛、凉血和消肿吗?” 玉醐对他张口就来的医学知识暗暗吃惊:“不知啊。” 巴毅笑道:“偏方治大病,能够用最简单的方法治最麻烦的病,何乐而不为,听说你用童子尿救了李顺,这就很好嘛,有时间多请教下本地的老人,这种偏方多着呢,既然从医,就要精于医道,就像太医院院使玉耕儒玉大人,他曾经用茶叶救过重伤者,这都是你需要效仿的。” 再次提及父亲,玉醐已然能够平静面对,垂头利落的应了声:“是。” 声音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十足的一个军人。 巴毅似乎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斟酌一番,却闭口不提了,是想起往青龙河畔探视玉耕儒的事,玉耕儒托付他照顾女儿。 当时巴毅道:“在朝为官,无法面面俱到,且先生是太医,该知道某些太医为了巴结上哪个有权势的主子经常的互相倾轧,而先生身为院使难免树大招风,也就树敌更多,我怕只怕先生这棵大树一倒,你的对手会为了一个斩草除根而来加害先生的女儿,所以我当初在孙禄山家里一眼认出玉醐是先生的女儿,却只让她做了我的马官,就是不想对她太好而引来别人的注意,我会照顾玉醐,也只能保证她的安全。” 对于巴毅的这样安排,玉耕儒非常满意,亦是非常感激,是以巴毅同玉醐换房而睡,只是以军令的形式,没有对玉醐说的太详细,怕自己对她太过关怀反而给她带来麻烦,比如齐光。 “睡吧。” 巴毅淡淡一句就出了房门,也不交代门口的两个守卫什么,直接去了玉醐房里,虽然是客栈,可是知道这是个闺阁少女的房间,他还是有些别扭,在房里随意溜达一阵子,眼看更深,为了把戏演的投入些,他只好上了炕,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不知是炕烧的太热,还是被子上幽幽的女人香,总之他有些躁,当然这躁也只是在心里,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最后一个姿势躺累了,便翻了个身,也想吹熄炕前小几上的灯火,不曾想翻身之后突然发现枕边有一物,是个完工的络子,红色的丝线编着同心结,其中嵌着一块玉蝶,看上去像是宝剑的坠子,也就是说,这该是个男人之物,既然在玉醐房里,当然是她的,不知这剑坠子是玉醐打好想送谁还没送出去,亦或是某个男人赠送玉醐的礼物。 一瞬间巴毅忽然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个聪明但简单的小姑娘,其实是有着满腹心事的,自己以为她藏不住什么,其实她藏的很深,至少她把自己的心藏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突然间自惭形愧,巴毅转过身子,静静的躺着,多年前的那一幕如同压在深水的葫芦,咕咚一声冒了出来…… 那是五年前,他十七岁,中了文武状元之后,披红挂彩的游街,突然有人从他身后连发数箭,饶是他功夫高深,躲过几枚也还是中了一枚,且那箭头淬了毒,而他晕倒落地之处,刚好是当时的太医院院使玉耕儒的府门前。 有人匆匆报给了玉耕儒,他让人将巴毅抬进府里,以精湛的医术救活了巴毅,还让他在府里住了几日。 痊愈想离开玉府的巴毅,那一个黄昏在玉府的后花园舒展筋骨,刚练了几招,就听一阵女儿家的清脆的笑声传来,他怕自己撞见玉府的女眷,忙闪身躲到一簇花木后头,透过花木枝叶的缝隙,他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由几个丫头婆子陪着放风筝,那小女孩仰着脸开风筝,眉目如画。 多年后在孙禄山家里再遇玉醐,她仍旧是眉目如画,似曾相识的感觉才让巴毅搅了她的好事,把她一步步逼到自己身边。 029章 独捉刺客 是二更天了。 巴毅于黑暗中躺了许久,静静的等候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到来,他猜测,玉醐第二次给人胄袭击,说那人不是齐光,他就想到了李青若另外一个婢女络篱。 齐光和络篱都是自小卖身在李家做了婢女,一同服侍大小姐李青若,而李青若是老帮主李万年的独生女儿,为了女儿的安全,李万年便请了教习师父教授齐光和络篱功夫,学成之后,两个婢女不单单是李青若的贴身丫鬟,还是她的保镖。 三人感情深挚,情如姊妹,齐光个性要强,也逞强,而络篱性子柔和温婉,帮着李青若打理木帮的生意,巴毅知道,络篱的心机和能力是远超齐光的,考虑到二人都对李青若忠心耿耿,齐光给海捕之后,络篱会不会效仿齐光来对付玉醐呢,若是,以络篱的心机,她是绝对不会亲自出面的,她会指使人,亦或是借刀杀人。 今晚客栈突然闯进来两个关内口音的客人,因巴毅了解李家的木材生意多数是来自关内的老客,络篱既然帮着李青若打理生意,就应该熟悉关内的人,找几个生面孔的江湖杀人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等了很久依然听不见什么动静,更鼓声传来,是三更天了,略微有些困,这也难怪,滚热的炕上躺着容易犯困,他索性下来摸索着找到火折子把油灯点燃,房内豁然一亮,门却咚咚响了起来,听着像是万分紧急之事,他忙过去把门打开。 是李伍,跑的呼哧带喘道:“将军,罗刹国同葛尔丹……” 说着双手奉上来自于吉林乌拉将军府的密函。 巴毅拿着密函转回房内,于灯下坐定,然后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用刀子隔开密函封口,抖开信来看,他看罢将密函放在火上燃着,看着那火舌一点点把信吞噬,他淡淡道:“罗刹国经常闹点小动静,不足为虑,葛尔丹倒是不可小觑,他举兵十多万往南挺近,只是我们鞭长莫及,除非有圣旨,所以等消息吧。” 他镇定自若,李伍这才放心了,想着这封信是吉林乌拉过来的,就想起了远在吉林乌拉的老夫人,问巴毅:“后天就过年了,将军真不回家吗?” 巴毅一愣:“后天过年了?” 李伍道:“可不是么,若是不回去,这老多人呢,客栈掌柜的和伙计也要过年的,伙食方面可怎么办呢?” 巴毅笑道:“还怕饿着你,三更半夜的你跑我这里闲话来了。” 李伍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还不是方才那封信让我想起了吉林乌拉,然后由吉林乌拉想起了老夫人,由老夫人想起了过年,过了年可有的将军忙的,先是皇上要微服来访,接着是将军同漱玉格格大婚,老太太指不定多高兴呢,她成天念叨想抱孙子……” 巴毅不耐烦的皱眉看着他,李伍方明白自己又开始闲话了,忙捂住嘴巴,讪讪笑着。 巴毅心里还琢磨那两个神秘客人呢,轻声吩咐:“回去睡吧。” 李伍打个千,回身想走,突然转头问:“我方才着急送信,跑到天字一号房,您猜怎么,将军的床上睡着,睡着,睡着……所以我又跑到这里来了,方才可是快把我吓尿了,将军的床上竟然睡着……” 巴毅脸色一沉。 李伍吓得掉头就跑,撞门而出,反身把门迅速关上,然后站在走廊上呆呆而立,心事重重都反映在脸上,半晌才失魂落魄的回去自己房里睡了。 巴毅却睡不着了,李伍这样一折腾,怕那两个神秘客人已然知道自己在玉醐房中,心里气,这个李伍,平时挺谨慎的一个人,今个有点反常,冒冒失失的跑来,跌跌撞撞的跑走,动静这么大,除非那两个客人没打算动手,否则人家会转道去天字一号房的。 天字一号房? 他心念至此,突然有些不安,起身就走,急匆匆回到天字一号房,门口已经换岗的两个戈什哈不知之前发生的事,愣愣的看着他:“将军!” 二人回头看看房门,关的好好的,惊诧巴毅何时出来的。 巴毅无暇做多解释,当当敲门。 老半天,房门从里面打开了,玉醐气喘吁吁的道:“将军您怎么回来了?” 看她累得不成样子,巴毅知道出了状况,一步迈进,即见地上躺着的正是那两个神秘客人,而他们身上都给捆住,所用的绳索居然是幔帐撕成一条条。 巴毅难以置信的看着玉醐:“这是怎么回事?” 玉醐比他更发懵的样子:“将军不是命令我抓捕这两个刺客么,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巴毅讶然:“本将军何时命令你抓捕什么刺客?” 玉醐瞪大了眼睛:“今晚将军要与我换房睡,难道不是为此吗?这两个家伙手里携带着桐油,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我猜他们是来加害将军的,所以在伙计给他们送的茶水里加了蒙汗药,刚刚他们两个在外头的回廊上倒了桐油,正准备点火烧将军呢,刚好蒙汗药就将他们迷翻了,我就从窗户出去把他们绑了起来,然后把他们拖进房里,准备天亮将军睡醒了,再请将军审问。” 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之前同巴毅密谋好了似的,可是,巴毅对此浑然不知,与她换房,是怀疑这两个神秘客人是络篱派来加害她的,不成想自己没等到刺客,却让这个小姑娘给抓住了,且是如此的轻松,巴毅简直不知说什么了,歪打正着也好,玉醐心机巧妙也罢,眼下重要的是审一审这两个神秘客人。 “没事了,你回房睡吧。” 玉醐点头:“折腾到这个时辰,我还真是困了,那么这两个人呢?” 巴毅负手打量着那两个昏迷的客人:“等下我让李伍他们押走,先关进空置的房间,明个一早再审不迟,大晚上的审问,我怕惊动了掌柜的和伙计。” 玉醐转身道:“那好,我回去了。” 说完打着哈欠回到自己房里,甫进门,一眼看见枕畔的同心剑坠,放得如此明目张胆,不用问,已经给巴毅看见了,她突然就慌乱起来,因为这剑坠的玉蝶上刻着她那已然悔婚的未婚夫上官彧的名字,她怕的因此而泄露自己的身份。 030章 逆向思维 一盆水浇醒两个刺客。 这次失败的有点莫名其妙,计划周全的一次行动,事没成人还给抓了,彼此看看,两个刺客都如坠五里云雾。 “说,谁派你们来的?” 巴毅坐在八仙桌旁,目光冷峻,支开玉醐便让李伍弄醒了两个刺客,连夜审问。 既然是周密行动,二人当然晓得面前这一位是谁,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下大牢,二人目光交汇,彼此领悟意思,于是双双使劲一咬,咬碎牙洞里暗藏的毒药丸子,顷刻毙命,圆满了他们的职业操守。 猝不及防,巴毅只能扼腕而叹,审过形形色色的人,还没见过这样的死士,只能让李伍检查了他们身上,没标志性的纹身,没携带任何可当做线索的物事,是以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 一无所获,巴毅只能挥挥手:“抬下去,寻个地方埋了。” 北国之地,千里冰封,坚硬的土地如石头,镐头都刨不动,李伍吩咐那些戈什哈,丢到山下,横竖蒙江镇四面环山,随便找个地方一丢,毁尸灭迹。 做好这一切,李伍回来复命,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蒙江这地方,若是换了夏日,四更即天亮,眼下是冬日,太阳出来的迟,此时窗户处晨光熹微,巴毅负手站在那里看着窗棂上喜庆的剪纸出神。 李伍进来,打了个千道:“将军,都料理好了。” 巴毅也不回头,只轻轻的嗯了声,忽而低吟道:“人之患,束冠立于朝。” 此言据说是春秋时大盗盗跖所言,意思是一个人最大的可怖是,一旦戴上官帽子,便忘记初衷,禽兽不如了。 巴毅说这话时,是想到了孙禄山,蒙江之患,药材之案,他怕的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孙禄山实乃罪魁祸首。 李伍读书不多,不知这句话的意思,更不知其出处,听了个囫囵,愣愣的问:“将军还有何吩咐?” 巴毅微一沉吟,道:“去李家庄。” 李家庄,即木帮帮主李青若的家,李伍看看窗户,苦着脸道:“将军,您一夜没睡,这时辰李小姐也在睡觉呢,能不能等天亮再去呢?” 巴毅如梦方醒,抬抬手:“行了你去睡吧,天亮后让达春通知玉醐,他两个随我去李家庄。” 听闻让达春去通知玉醐往李家庄的事,李伍抽动嘴角想笑笑不出,尴尬道:“将军还在怪我呢。” 巴毅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凛道:“李伍,你跟了我多年,我对你颇多信任才让你当了侍卫长,可是在蒙江这几天你很是让我失望,身为男人,有可为有不可为,玉醐是个女孩子,你几番出言不逊,又擅闯她的房间,实在不是一个大男人所为,若非念在你同我出生入死过,我该以军令来责罚你。” 李伍试着替自己辩驳:“标下是觉着,玉醐是马官,是同其他侍卫没什么区别……” 没等他说完,巴毅怒道:“她还是个女孩子!” 李伍忙垂头:“嗻,标下明白了,以后会注意的。” 巴毅粗重的呼出一口气,显然是非常生气,沉声道:“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他说的极慢,一字一句,皆是军令如山的口吻,李伍亦是服从的说了声:“嗻。” 待李伍退出,巴毅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子,然后合衣往炕上躺了,一边想事情一边慢慢睡着。 睡得晚,仍旧起的早,下楼简单用过早饭,就吩咐达春:“今个你同玉醐随我去李家庄。” 达春应了,四下里找玉醐,没有,知道她在后头的马厩喂马,就跑了去。 听说要自己随着去往李青若的家,玉醐有点担心的问达春:“那个齐光,她会不会藏在李家庄?” 达春摇头:“当然不会,她是凶手,哪个凶手会藏在自己家里。” 玉醐神思恍惚道:“也说不定,既然你这样聪明的人都觉着她不可能藏在家里,她大概就觉着谁都想不到呢,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达春没能完全明白她的话,只催促她赶紧把马喂好,将军等下就要动身了。 玉醐应了,小跑着把所有的石槽子都添了草料,几十匹马,即使有达春帮忙,她亦是累得气喘吁吁,完成本职之后,忙回房将自己拾掇干净,又偷偷的在靴子里藏了把刀,那是客栈厨房偷来的,一柄半尺多长,用来在某些菜蔬上雕刻花纹的小刀,长久不用已然生锈,她还在碟子边缘磨了磨,算是自己的兵器。 三人在客栈门前上了马,巴毅穿戴家常,不过是貂皮大氅水獭帽子牛皮靴子,达春和玉醐从主,各自也穿了便服,达春仍旧是翻毛的皮袍,腰间勒一条皮带,宝剑插的皮带上,及膝的靴子里塞满了靰鞡草,而玉醐,棉袍子棉帽子,学着当地人做了副棉手套,虽然抓缰绳有点费劲,但可以保暖。 李家庄距蒙江镇十多里路程,三人骑马片刻即到,遥遥望着横亘在大山脚下的李家庄像一头猛兽,上百户人家,一水的的木头房子,房顶是当地特有的木瓦,只是积雪下木瓦只在向阳的这面能看见,庄子前面是条冰封的河,以这条河为屏障,上面设了吊桥,李家庄俨然一个城堡。 想着那个千娇百媚的李青若统领着偌大的木帮,又拥有这么大的庄子,玉醐感叹人不可貌相,继而想起齐光来,那女人何其歹毒,连杀几人,而今在逃,蒙江镇的百姓为此议论纷纷,也是人心惶惶,想着齐光或许藏在李家庄,玉醐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听说蒙江有不利于将军的传言。” 她的意思,齐光杀人的原因,知道者甚少,是谁传出去的呢,这事巴毅该慎重对待。 巴毅却领会了另外一层意思,以为玉醐怪他无形中害死了那几个女人,就道:“你怎知齐光杀人真的是因为本将军。” 玉醐愣住,忽略了自己的那个问题,用心在巴毅说的这句话上。 巴毅接着:“看任何事情,不要只看表面。” 随后道:“告诉庄丁,就说我来拜访李帮主。” 031章 正式出场 但听吊桥吱嘎嘎放下,庄子的大门又徐徐打开,以李青若为首,呼啦啦迎出一队人马,待过了吊桥到了玉醐三人面前,才发现这些个短打扮的壮丁竟都是女子。 长白山木帮源远流长,到李青若手中已然不知历经了多少代,只是女帮主,她是亘古第一人。 其实她之前有个兄长的,不料在她十二岁那年,其兄长病故,她成为独女,于是老帮主百年之后,只能由她接管了木帮。 起初她做帮主的时候,很多人不服气,嘲笑她是母猪戴帽子装爷们,后来见她一点点的把木帮发扬光大,那些嘲笑她的人也就甘愿臣服于她的脚下了。 还是在她父亲那一辈的时候,木帮没有帮主一说,领头人叫大柜,就是某一季伐木、放排说了算的人物,所以那时的老板不是固定的,只要你有权势有财势官道上有靠山江湖上有名望,你就可以成为大柜,网罗一些人上山伐木下河放排了。 当大柜得知某些地方有技艺过硬的木把,就带着银子到了那里,先使些老钱,所谓老钱,即替那些木把们把住店吃饭嫖暗娼赊欠的账都还清了,然后签字画押,带着他们或是上山伐木或是下水排放,因为欠大柜的钱,这些木把们就失去了人身自由,成日的为大柜卖命。 李青若父亲在的时候,做了两季大柜,第三年给别人撬走了,他心有不甘,遂起了让木帮永远姓李的念头,于是放暗箭使冷枪,把自己的对手都打败,他就扯出一面旗,上写“长白山木帮”,并自封帮主,还用银子笼络住了一些技艺好的木把投身在木帮内做了固定的头目,这些头目在山场子上,或是二柜或是把头或是爬犁头或是槽子头,在水场子上,或是头棹或是二棹或是尾棹。 就这样,木帮算是真正成立了,并规定世袭,还请了官府的公文,封了儿子做世子,即木帮未来的继承者,有钱能使鬼推磨,另外一件事,他还把当时所住的二道坎子更名改姓成了李家庄。 李青若从父亲手里接过木帮,想着自己是女儿身,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清一色的爷们,很多时候非常不便,于是让齐光和络篱训练出来一批女庄丁,这些女庄丁服饰统一,各执佩刀,俨然女兵,众星捧月下,李青若更加光彩熠熠。 老熟人见面,李青若也不啰嗦,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军能来,我这乡野僻壤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玉醐此时发现,那一晚大雪纷飞中的娇俏女子此时已然变得英姿飒爽,只能说着李青若八面玲珑,在各种角色中转换自如。 与此同时,李青若也发现了她,皱皱眉,笑道:“这个小马官,将军可真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巴毅晓得她话里的意思,昂首于前,面无表情道:“老张难侍弄,怎能离开马官。” 鬼才信呢,李青若当然也不会信,提及老张,她抬手摸了摸马鬃,那马识得旧主,喷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踩着吊桥往庄子大门走的时候,巴毅望着面前巍峨的庄门道:“看你这庄子,不由得想起……” 方想说想起《水浒传》里的祝家庄了,及时住口,是因为《水浒传》在本朝是禁书,因为书中讲的是民众起义之事,对朝廷是种威胁,康熙下令,把此书列为禁书,更不准有满文译本,认为这本书是蛊惑愚民、诱以为恶的东西,巴毅之所以看过,还是小时候从一个街头艺人那里得来,看罢给父亲发现,立即销毁,并勒令他不准提及此书。 见巴毅没了下文,李青若好奇的问:“将军想起什么了?” 巴毅及时改口:“想起同你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官宦人家的闺秀,未曾料到你一个弱质女儿家,竟是木帮帮主,还拥有这么气派的庄子。” 给他夸赞,李青若仰面道:“说来我同将军认识已有几年,苦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暗指她和巴毅之间的感情。 随在李青若身旁的络篱,左手牵着李青若的马,右手牵着自己的马,虽然也是紧身利落的打扮,大概是她脸上的线条太柔和了,所以看上去总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她适时道:“帮主勿生惆怅,将军还是当初的将军,断不会变的。” 不会变? 李青若悄无声息的苦笑下,巴毅已经有了未婚妻,还是堂堂的达尔罕王的女儿,是朝廷册封的和硕格格,自己在蒙江这一代或许有名,在朝廷,自己算得了什么呢,只能算个草芥小民。 头一低,看了看腰间玉带上插着的短刀,这还是巴毅送她的礼物,巴毅说她不会功夫,长兵器无法运用自如,配把短刀,聊以护身。 时光荏苒于指缝间,彼此都长了年岁,少了青葱少年的意气风发,多了些沉稳和忌讳,所以,李青若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同巴毅说着不相干的其他,一路就进了庄子。 吉林将军来访,李家庄从李青若的府门口即以红毡铺地,一直逶迤到庄门口,巴毅见了,笑道:“如此兴师动众,来了莫如不来。” 见他不高兴,李青若忙解释:“将军体察民情,该当如此。” 一句体察民情,就将巴毅此次来访上升到官方,首先她赚足了面子,其次也给巴毅个台阶下,官宦微服私访,是鉴于对辖下百姓的关心,民众热烈欢迎,是表现百姓对父母官的拥戴,这无可厚非。 已然如此,巴毅还能说什么呢,边走边看,边看边暗自惊叹,假如有一天自己同李青若反目,打她这个李家庄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他愣了愣,不自觉的侧头看了看紧随其后的玉醐,道:“李帮主有顽疾,多年不曾治愈,今今天给你个机会,你给李帮主把把脉,若能治,你就治,若不能治,你也给出个主意,比如你那跑江湖的师父他人在哪里,可否请来给李帮主看看病。” 跑江湖的师父,纯属杜撰,玉醐也不好多言,唯有道:“嗻。” 032章 扑朔迷离 吉林将军驾临,李家庄庄门大开红毡铺地,百姓夹道欢迎,巴毅本是做私人会晤打算的,不成想李青若弄出这番阵势。 既来之则安之,坐在李家那俨然聚义厅的堂屋里,巴毅同李青若说了些与此次见面不相干的话,比如李家庄百姓如何过年,比如李家庄除了经营木帮生意是否也放山挖参采药。 明天即过年,刚进庄子时已然感受到年的气氛,家家户户贴了大红的福字和对子,鸡鸭鱼肉已经从深埋的雪里挖了出来,就准备年夜饭时上桌了,冻秋梨已经用冷水缓在盆里,热腾腾的粘豆包才出锅,大白面馒头上用胭脂杵了个红点,小孩子们也迫不及待的换上新衣裳,在封冻的冰河里玩着木头筏子,欢笑声此起彼伏。 李青若对巴毅的问一一回答,然后绕过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问巴毅:“将军今个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是不信将军会没事来我家里串门子的。” 此行的目的……巴毅端起茶杯,见是刺五加茶,想起玉醐说过的那番话,须臾放下,道:“蒙江的药材案子,想必李帮主知道了。” 李青若点了下头,随即又把小嘴一噘,小声嗔怪道:“将军与我是老熟人了,这样帮主帮主的叫着,让人恁般陌生,有些话反倒不好说了。” 巴毅哈哈一笑,这笑里其实没什么内容,是他一贯的,在无言以对时的敷衍,手捏着茶杯看上面的青花,目光幽深,在青花上他看到了其他,这是上好的御窑瓷器,刚好是今年,景德镇恢复了御窑厂,一大批顶级瓷器从那里运往京城供皇家或是宗亲使用,而巴毅手中的这个茶杯,看胎釉观颜色,极像是来自宫中之物,想李青若不过是长白山蒙江镇的一个木帮统领,她如何有这宫中之物呢? 巴毅眉头微蹙,御用之物在民间出现,一般都是皇帝赏赐或是皇室宗亲赠送,皇帝赏赐根本不可能的,宗亲赠送,到底李青若认识了当朝的哪位王爷、公主,才会得到这种贵重之物呢? 巴毅深感李青若的复杂,怕她起疑,只好把茶杯放到嘴边抿了口茶。 李青若嗔怪完,接着他的话题道:“药材案子我当然知道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金蛤蟆我也是认识的,此人诡计多端,表面上老实肯干的商人模样,还不是指着偷着买卖药材发家,听闻将军把他抓获了,真是大快人心,可是我有一言还请将军放在心上,蒙江这地方卧虎藏龙,将军小心为上,怕只怕因为这桩药材案子,将军会开罪一伙人,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已经把金蛤蟆抓了,将军就该及早回去吉林乌拉。” 她与巴毅之间的感情,这种提醒和关心实属正常。 然巴毅身后侍立的玉醐总是忍不住想,李青若似乎过度关注药材案子。 巴毅倒是如常的淡淡一笑,随意的打量着,李家的堂屋四周生着大火盆,蒙江人的火盆与众不同,别处富贵人家一般都用现成的白炭,也或许是黑炭,蒙江人火盆里的炭火却是做饭时燃烧未完的劈柴柈子,一块块碎成一寸见方大小,从火塘里取出来放入火盆做为取暖之用,李家虽然是豪富一流,仍旧习惯这样,此时堂屋四角的火盆烧得正旺,更兼地下是火龙,墙也是火墙,所以热得巴毅额头冒汗,听李青若的话,他笑道:“可是金蛤蟆在这桩药材案子里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大头目还没现身呢,我怎么能回吉林乌拉。” 听闻真正的大头目还未出现,李青若吃惊道:“怎么会?” 巴毅方想开口,却听身后一直默然侍立的玉醐轻微的咳嗽了下,不知她这声咳嗽是无意还是有意,若是有意,又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于是随意的回头看看玉醐道:“哦,差点忘了此次带你来的目的,李帮主患有喘病多年,遍寻名医,一直不见好,既然你会些歧黄之术,就过来给李帮主把把脉,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也许你与李帮主有缘,就能治好她的病呢。” 玉醐连忙从他身后走出来,先躬身应声“是”,然后踱到李青若面前,既然都是女人,也不必忌讳什么,她就道:“请李帮主把手伸出来。” 李青若却迟疑着,半缩在袖子里的手也不自然的攥紧了。 玉醐察言观色,发现她有些紧张,把脉而已,不痛不痒,不知她这紧张缘何而来,忽听隐隐有击柝之声传来,想现在是大白天的,李家庄击柝打更却是为何?转念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李青若当然也听见,解释道:“新上任的更夫,打更是在练习手法呢。” 她若不做解释,玉醐便信以为真,她一解释,玉醐反倒想,这种微末小事,她为何如此在意? 而巴毅却知道,击柝,或是为了打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起了战事击柝以告知,看李青若虽然表情淡然,但她目光闪烁分明是在撒谎,于是巴毅猜测,这击柝不是什么更夫练习手法,敲梆子而已,长短有定数,一告便知,李家庄突然想起击柝声,应该是针对他突然造访的,也就是说,李家庄视他如大敌。 李青若同孙禄山有交往,他早就听说,起初还不以为意,一个是当地赫赫威名的木帮帮主,认识父母官实属常事,后来发现李青若同孙禄山的管家孙富经常见面,他才无法等闲视之,蒙江药材税赋流失太大,有人密告给他,他才以视察青龙河为先,想顺带把药材案子查一查,这一查,就发现李青若有嫌疑,今个,是来取证的。 见李青若迟迟不肯把手腕给玉醐,他道:“你这病症多少见缠磨,苦不堪言,玉醐虽然是个马官,但她还有一身绝技,已经治好了客栈的掌柜,不如你也试试,好用就用,不管用,再另寻名医。” 他开口催促,李青若不好再犹豫,遂道:“我只是不信一个小小的马官会治病。” 说着把手腕递给玉醐。 玉醐还站着呢,不得不哈腰下来,扣住李青若的脉处,谦虚道:“跟一个跑江湖学的,误打误撞治好了客栈掌柜的病。” 她一边说一边用心感受,心就咯噔一下,李青若脉象平稳,没有任何病状,那么她这多少年的喘病又是怎么档子事?而巴毅知道不知道呢?若是察觉出,要自己给李青若号脉,难道是想确定这女人在撒谎? 巴毅见她目光忽然深邃,猜度到什么,故意问:“怎么样?” 玉醐缓缓松开李青若的手腕,回身朝巴毅垂头道:“回将军,李帮主的喘病,很严重。” 033章 引蛇出洞 李青若没病,玉醐给诊断出有病,且是重症。 李青若心里暗笑,果然是个跑江湖的出身,往我这里招摇撞骗来了,也幸好是个半瓶水,倘或真是个精于医道的,我这点手段岂不是给她揭穿了。 当下应景的咳嗽几声,然后捧心凝眉道:“老毛病,时好时坏,我倒是习以为常了。” 玉醐听她乔张做致的一番虚言,顺着她的话道:“不过李帮主这喘病我能治。” 李青若挑起眼皮看看她:“你能治?从你那跑江湖师父手中学来的?” 满嘴的不屑和轻蔑,连巴毅都有些挂不住,玉醐却不以为意的道:“对,就是从我那跑江湖师父手中学来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招够狠,李青若登时不知说什么了,端茶杯的当儿,扫了眼身侧的络篱。 主仆自幼相处,络篱熟悉她就像熟悉自己,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朝玉醐拱手做江湖礼仪道:“这位军爷,长白山只有一个木帮,木帮只有一个帮主,比老林子里的棒槌还稀罕,您这跑江湖的出身,又没经过正儿八经的师父,别治不好治坏了,所以您省点力气好好的去喂马。” 络篱说话,一贯的柔声细气,可是字字都在刀刃上,总是让你处于老北风口上吃辣椒一般,呛得人哑口无言。 巴毅以旁观者的姿态,随意的瞟了眼玉醐,猜度这丫头会有什么话来对付。 玉醐安之若素,面不改色的道:“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呢,你一介小民,有什么资格同我理论。” 又是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络篱只觉心口一堵,想说的话生生卡在喉咙处,事实上,她即使贵为木帮帮主的左右手,她亦是一介小民,而玉醐虽然只是个微末马官,那也是吃皇粮的军爷。 络篱这个军师都给人家斗得败下阵来,李青若只好自己开口,她端着木帮帮主的架子,微微一笑,笑得很冷,语气更是冷的结了冰碴般:“病在我身上,我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哦,天不早了,我已经备下酒宴,请将军往东跨院移步,酒宴设在那里了。” 巴毅晓得她这是故意转移话题,正踟蹰要不要给她个机会,玉醐那里却道:“李帮主的话非常有理,都是将军自作多情,非要我给李帮主诊病。” 她口无遮拦的一句“自作多情”,吓得达春脚在下面偷着踢了她一下,小声呵斥:“不可造次。” 巴毅更是脸色一沉:“放肆!” 玉醐忙垂头,学着李伍和达春那些戈什哈经常对巴毅说话的口气道:“标下不敢了。” 可是,这一句“自作多情”却让李青若眉开眼笑,勉为其难的道:“行啊,治就治吧,若能治好,也算你在我这里积下了福德,若治不好,从此就甭学那些江湖术士招摇撞骗了,好好的喂马,将军自然会赏你一碗饭吃。” 巴毅沉声道:“还不赶紧给李帮主开个方子,记住,这是本将军给你的机会。” 他再次重复“机会”,玉醐不敢确定自己理会了他的用意,但觉着十有八九吧,就喊人准备笔墨纸砚。 一会子,络篱就命人端来了笔墨纸砚,玉醐抓起笔一挥而就,写完,把药方子恭恭敬敬的捧给李青若。 李青若倨傲的端坐,是络篱接过了方子然后转呈给她,只是看罢药方,她脸色突变,一把将方子拍在桌子上道:“胡言乱语!” 巴毅不明所以,回头给达春递个眼色。 达春过去把方子取来交给他,巴毅一看,这个小女子难不成会读心术么,总是能钻到自己心里去,他绷着不笑,只转头问玉醐:“你这方子上为何都是人参?且除了上千年的就是几百年的,最差的一苗也是三十年的林下参,你确定这是治喘病的?” 玉醐打了个千,极为正式道:“回将军,这是我那跑江湖师父教我的独家秘方,保管能治好李帮主的喘病。” 李青若那厢哼的冷笑:“我却不信。” 屋里实在是热,玉醐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道:“能否治好,但求一试,不好用,我任凭李帮主责罚,好用,请李帮主付给我相应的诊费。” 她的筹码未免过低,李青若暗想,试就试,到时我就说没治好,横竖病在我身上,你能奈何,于是道:“好,将军做个见证。” 巴毅没有吱声,算是默许。 络篱却突然插嘴:“帮主,有件事您忘了。” 有件事?李青若稍微琢磨下,立即明白她的用意,对巴毅道:“将军稍坐,我忽然想起有几个跑南流水的老把闹事,要我今年给他们涨工钱,待我去前去料理一下,片刻即回。” 巴毅未知真假,微微颔首:“李帮主有事自去忙。” 李青若就拱手做礼,然后由络篱陪着离开堂屋,也没往后头去,只拐过一道墙别人看不见她们了,她就问:“怎么回事?” 络篱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帮主,你中计了!” 李青若浑然不觉:“中计?” 络篱不知何时把那张药方子揣在身上了,此时掏出来展开给李青若看:“都是棒槌,动辄百年。” 李青若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的,咬牙道:“好个小马官!” 须臾不以为意的笑了:“我是堂堂的木帮帮主,家里有几苗棒槌不是很正常么。” 络篱无奈的晃着脑袋:“帮主不是不知道,每年这神草下山都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货出手,官府分一半银子去,所以大多数人才冒死将货藏匿起来,偷着出手,便是触犯律法不交赋税,而咱们家里有货,且都是大货,没有一苗在官府登记造册的,这事孙协领知道,那个小马官以药方子引出咱们的大货来,说不定就是将军指使的,目的不言而喻,咱们,偷逃税赋,按律,杖七十徒二年查抄全部家财。” 她一番话说得李青若的心如同过鬼哨口,凄惶的自言自语道:“老把头保佑,我该怎么办?方才我已经答应让她治了,就说明我手上有棒槌,我这算是起垛了,她就是吃排饭的,等下就会坐地起价,要我的好看。” 络篱拧眉想着,想了半天方狠狠道:“只能让齐光来办。” 034章 东厢事发 李家庄。 阔大的堂屋。 巴毅端然而坐。 玉醐和达春侍立于后。 李青若款步走进,连说怠慢,又于巴毅下首陪坐了,再次说起那方子,她颇有些为难道:“按说这棒槌是蒙江道地的药材,可是我家里没有,已经差人去买,买得买不得就不知道了,莫说上千年的,几百年的已经是稀缺之物。” 巴毅便问玉醐:“可有物美价廉的药材能治李帮主的喘病?” 玉醐想了想:“有,按蹻。” 按蹻,即按摩推拿。 巴毅转头对李青若道:“那成千上百年的人参确实难买,不如你试试按蹻。” 李青若似有迟疑,蹙眉看着玉醐道:“我还真不想让你这双摆弄草料的手碰我,算了,今个将军能来,我这里什么都不计较了。” 矫情,玉醐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坎、艮、震、巽、离、坤、兑、乾等八个区份,看不懂,来蒙江的路上偶遇一算命先生,她省下一顿饭没吃把银子用做看手相了,想知道父亲是否能逢凶化吉,不料那算命先生没说其父,却说她将来必嫁贵夫,自身贵不可言。 玉醐垂下这双贵不可言的手,李青若站起对巴毅道:“将军还得稍等,既然是按蹻,便是触及身子,在这里恐有不妥。” 她又朝门口喊来络篱:“说来我与将军认识了这么多年,今天是将军第一次登门,明个又是过年了,不如你伺候将军往庄子各处走一走,也好让将军看看咱这乡野僻壤的日子,其实过得不比那富庶繁华的吉林乌拉差。” 她的话有玩笑的成分,络篱忙道:“是。” 李青若瞟了眼玉醐,也只是撩起眼皮:“行了你跟我来吧。” 玉醐惶惶然,这是李家庄,这是齐光的老巢,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的目光飘向巴毅,然巴毅却没有看她,已经由达春陪着往外走,络篱殷勤带路。 玉醐也只好跟着李青若左拐右拐的拐到后面的内宅,又进了东厢,李青若的闺房在正屋,东厢闲置,就摆放了些家什做了偏厅使用,临窗一铺火炕,虽然是厅堂,蒙江这地方酷寒,平时李青若就是坐在火炕上处理帮中事务的。 进来后李青若回头吩咐玉醐把门关上,然后问玉醐:“我该如何呢?” 意思是,躺着还是坐着。 玉醐贼溜溜的先观察了下房内的情形,寻找可以逃跑的最佳位置,心不在焉的道:“坐着即可。” 李青若上了炕盘腿而坐,轻嗤道:“我是不知你怎么混到将军身边的,又说会医术又说懂按蹻,今个我就想试一试,等下才能揭穿你的真面目。” 她嘲讽意味的笑着,人美,笑也好看。 玉醐已经挽起棉袍袖子,露出一截皓腕,李青若瞥了眼,随即微闭双目,当玉醐的手按在她身上,她忽然发现,这个瘦啦吧唧的小马官,还有些力道,她也懂按蹻是推拿穴道,想自己根本没病,拿穴,会不会对自己有害呢? 于是突然睁开眼睛道:“你稍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肚子有些不舒服,是如厕的婉转说法,玉醐领会,就住了手道:“李帮主请。” 李青若下了炕出了东厢房,房内只余玉醐一个了,方才一试之下,已然确定李青若不会功夫,因为会功夫的人与不会功夫的人穴道是不同的,本来这不同玉醐也不懂,是来时的路上巴毅有一句没一句同她闲聊说起来,她就记在心里,试出李青若没功夫,微微有些放心,否则还真怕李青若趁巴毅不在一掌拍死自己。 坐等李青若,百无聊赖下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今年朝廷再次蠲免税赋,百姓欢欣鼓舞,皆称赞当今皇上实乃有道明君,更称颂康熙盛世胜过开元盛世。 玉醐此时想,既然朝廷蠲免税赋,那么蒙江的药材税赋为何居高不下,且那么多人为了逃脱税赋宁可冒着身陷囹圄的危险偷着买卖人参等药材,巴毅既然连李青若的木帮都要查,为何不查一查孙禄山呢,虽然发现孙府的管家孙富暴露了嫌疑,但玉醐想,区区一个管家,是没有权力和能力左右这么大的药材买卖,毕竟那些下山的药材在官府登记造册是官吏做的,而非管家。 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见“咔哒”一声响,她连忙看去窗户,窗户好好的关着。 她长长的舒口气,转回头,眼前落下一条暗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对方已经把锋利的短刀抵住她的脖子。 是齐光,从气味她都能感觉到。 “别动,动一动就隔断你的喉咙。”齐光威胁道。 玉醐哪里敢动,直挺挺的,脖子更是僵硬。 “说,将军来这里为了什么?” 齐光没有立即把她杀了,玉醐有点奇怪,更奇怪她关心巴毅来李家庄的目的,道:“我只是个小小的马官,将军说让我随行我就随行,哪里敢问其他,所以不知道。” 齐光手下用力,玉醐感觉脖子处剧痛,齐光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将军是不是怀疑我家小姐与药材买卖案子有关?” 虽然同是李青若的婢女,但络篱帮着打理木帮,习惯称李青若为帮主,而齐光除了保护李青若还负责近身伺候她,习惯称她为小姐。 玉醐瞬间明白了,齐光的出现绝对与李青若有关,李青若说如厕是假,出去找齐光是真,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是关注药材案子,越是证明她木帮也参与了这起案子,玉醐道:“我只知道将军喜欢李帮主,其他的一概不知,你见过哪个马官有权过问将军的政务。” 齐光眼眸蓦地寒光一闪:“既然如此,留你无用,我还是送你见阎王吧。” 她手下刚想用力,突然感觉腹部剧痛,垂头看,见是一把短刀插在她腹部,她莫名其妙的看向玉醐。 先下手为强,颠扑不破的真理,玉醐趁她疼痛的时候身子一佝偻,双手用力一推,推倒她,然后冲向门口,齐光忍着痛腾跃来追,到底是功夫高手,一只手已经抓住玉醐的后心处衣裳,另外一只手的短剑再次举起刺向玉醐后心。 035章 恶有恶报 高高的门槛一绊,玉醐身子朝下扑倒,就是这鬼使神差的一扑,得以躲开齐光刺过来的刀。 摔了满身的雪,玉醐正待爬起再逃,突然听见身后的齐光沉闷的惊叫一声,仿佛是呼吸一哽,玉醐不自觉的回头望,即见齐光的心口插了支羽箭,僵硬的目光落在对面正房的房顶,须臾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陷入没过脚踝的雪里。 玉醐原地看了一会子,见她一动不动,便小心翼翼的靠过来,齐光眼眸凸出,心口中箭腹部在中刀,死的何其惨,身下的血洇湿了雪,刺得玉醐不忍再看。 可是,这羽箭哪里来的? 玉醐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李青若也不出现,而她脖子处的伤口越来越痛,她就急匆匆跑去前面的堂屋,半路遇到正由络篱陪着各处看的巴毅。 她手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间溢出,鲜红的雪趁着莹白的手,吓得达春忙过来问:“你这是怎么了?” 玉醐挪开手把伤口展示给他看:“不小心撞到门框上了。” 达春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脑袋,自己曾经撞过门框,留在脑袋上的疤痕至今仍在,可她居然是脖子! 来不及细究,赶紧回身禀告正同络篱交谈的巴毅。 巴毅一回头,随即大步奔来,至玉醐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玉醐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含糊的字:“齐光。” 巴毅脸色一凛,又问了事发地点,随即对络篱简述玉醐受伤,请她带着玉醐找一处做包扎。 络篱亦是吃惊不已:“哎呀,怎么会这样呢,快随我来。” 待她们两个离开,巴毅立即喊过达春:“搜齐光!” 这次李家庄之行,算是私人间的会晤,巴毅只带了达春和玉醐两个随扈之人,听他吩咐,达春抽出插在后腰际的宝剑,二人迅速赶到那东厢,齐光仍静静的躺在那里。 “死了!” 达春先一步赶到齐光的尸首旁,确定人已经死了,才回头禀报给巴毅。 巴毅蹲下来,先看到齐光心口的羽箭,桦木箭杆,按照箭的长短和制作材料,他确定这是张庾箭,此种弓箭是塞外之人常见之物,一般采用槭树做弓体,鹿犴筋为弦,箭头为石镞或骨镞,箭尾饰以雁羽,射程较短,不宜用来作战,仅适合狩猎。 他进而看到了齐光腹部的短刀,伤口极浅,不足以毙命,也就是说真正杀了齐光的是这支偷袭的羽箭。 “将军,怎么办?” 达春更在意齐光腹部的短刀,他曾见玉醐把玩过。 “等着。” 巴毅缓缓站起,负手昂然,一直等到李青若回来。 蒙江就是这样的天气,夏日里说雨即雨说晴即晴,前一刻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一片云彩飘来,便是哗哗大雨,而冬日,一场雪接连一场雪,银装素裹,雪白的世界,巴毅就站在齐光的尸首旁想着事情,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雪如扯絮,纷纷扬扬。 总算等到李青若回来了,她初见齐光猛地愣住,等回过神来,眼底有泪光涌动,慢慢蹲了下去,手掌覆盖住齐光的面部,然后轻轻合上齐光的眼睛,黯然道:“是将军杀了她?” 巴毅神色朦胧,说不清的目光落在李青若头顶:“杀她,本将军不用刀箭。” 是了,巴毅的功夫在塞外可以说是无人能敌,连康熙皇帝都说巴毅是天下第一巴图鲁,杀一个齐光怎么会又是刀又是箭,李青若起身,看向巴毅:“也是她该死,作恶太多,但人已经死了,将军是否可以把她的尸身留给我,好歹主仆一场,让她入土为安。” 巴毅颔首:“行啊,你自行料理吧,不过这支箭,希望你查一查。” 李青若眼中突然射出凌厉之光:“我自然会查,竟然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行凶,虽然齐光该死,但是这刀?” 李青若拔下那刀,巴毅见她手法娴熟,且丝毫没有惊惧之色,果然是一帮之主该有的风度,解释道:“是玉醐防身之用,齐光袭击她,玉醐无奈之举。” 李青若讥诮一笑:“将军没必要着急替那个小马官着急,无论是谁杀了齐光,都是为民除害。” 巴毅也不同她做口舌之争,就此告辞,一者李青若要处理齐光的身后事,二者玉醐受伤,回到前面找到已经由络篱包扎好伤口的玉醐,也不多做停留,三人策马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巴毅便拿出金疮药想给玉醐重新包扎,伤口不深,可是伤的不是地方,所以他还是有些担心。 天字一号房只剩下玉醐和他,他手法极轻的往玉醐的脖子上涂抹药粉,边问:“齐光怎么会突然出现?” 回忆当时的场景,玉醐懵然不懂:“李帮主说肚子不舒服即出去了,我在东厢房等着她,不料没等回她却等来了齐光,我亦不知齐光为何会出现,还是在李帮主离开的时候出现。” 她话里有话,巴毅道:“药材一案,兹事体大,切莫胡乱猜疑,这金疮药虽然可以愈合伤口,但能不能消除疤痕我却不敢保证,你是懂医术的,自己斟酌个方子,伤口在脖子上,委实不好看。” 不好看,还不是顾念她是女儿家,玉醐谢过,问:“将军杀过人么?” 巴毅嗯了声:“何止杀过,无以计数了。” 玉醐猛地抬头看他,眼底覆盖着惊惧。 巴毅淡淡一笑:“你怕我?” 他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经常厮杀战场,杀人在所难免,玉醐道:“我不是怕将军,是……”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喃喃着:“我没想到自己也会杀人,当时为了保命什么念头都没有,从靴子里拔出刀就捅进齐光的肚子,现在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 她的声音有些颤,缓缓放下的手也簌簌的抖,杀齐光就像宿醉,周身的不舒服是一点点漫上心头的。 巴毅忽然发现,在坚强、隐忍、倔强的外表下,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若非玉耕儒出事,她甚至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想着独自一路从京城千辛万苦的来到塞北,想着她为了糊口竟然去孙禄山家里应聘做护院,想着她以身作饵引人胄出现,巴毅声音低了下来,目光也蒙了层薄雾般:“莫怕,齐光并非死在你手上,真正让齐光毙命的是那支箭。” 玉醐问:“将军,谁想杀齐光?” 巴毅道:“怕她的人。” 玉醐又问:“除了我,谁会怕齐光?” 036章 盘根错节 谁会怕齐光? 巴毅一笑置之。 他讳莫如深,玉醐也不好追问,伤口包扎完毕,疼痛仍在,她心情亦是不佳,离开天字一号房回了自己的住处,脱了鞋上了炕,蜷缩在被窝里,齐光死了,她略有解脱,所以虽然伤口疼,也还是很快睡着。 突然的一声爆竹炸响,玉醐从睡梦中惊醒,辨别明白这声音只是爆竹,她忽然想起明天就过年了,以往过年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她还小,跟在母亲身后看母亲张罗着过年的诸多事情,看着鸡鸭鱼肉堆满了厨房,看着大红的福字贴上了窗棂,看着家里的男用女婢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看着大家笑逐颜开,仿佛一过年,整个人世间都大变样似的。 而今物是人非,所有的愁绪都化作这轻声一叹,却再也无法入睡,明天就过年了,该给母亲烧些纸钱,也想去营地看看父亲,又恐巴毅明天对她有差遣,一翻身,扯痛伤口处,电光石火般,她有了主意,自己受伤,不如跟巴毅告假,这样就可以先去营地看看父亲,然后再给母亲烧些纸钱。 主意打定,次日早早的醒来,把自己简单收拾下就过来天字一号房,门口侍立的两个戈什哈忙小声道:“你还是别进去了,将军正烦呢。” 玉醐也就小声问:“一大早的,将军烦什么?” 戈什哈声音更低了:“这些咱们可不知道,不过李侍卫长吩咐过,任何人来了都说将军暂不见客。” 玉醐竖起耳朵听听,什么都听不到,既是天字一号房,其规模就非常大,一入门是起居待客之厅,隔着一道月洞门进入,才是就寝之处,而此时巴毅就垂下双腿坐在炕沿上,李伍正把撩开的幔帐掖到银钩中,随即附身给巴毅一只只的穿鞋。 鼓捣半天,巴毅仍旧神色肃然的端坐,手里捏着一张纸,这又是好友周孔孟给他的书信,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说是有人弹劾他,并透露弹劾他的人是他身边的,虽然不知其姓名,也感觉是他的属下,要他秘密查探,揪出那个人。 这种弹劾的事巴毅经得多了,以往并不在意,一般的,若不严重,康熙就御笔朱批“无稽之谈”,也就不了了之,严重的,康熙就派个官员来,查几天,巴毅在塞北口碑极好,百姓赞颂,属官爱戴,所以每次康熙派来的官员回去,非但没查出巴毅的错误,还带了满满的美誉回去。 这次却不同以往,自康熙十二年朝廷作出撤藩决定,三藩之乱轰然而起,特别是平西王吴三桂,于康熙十七年在衡州称帝,立国号为周,却在其在同年病逝,然后把皇位传给其孙子吴世璠,时至今日康熙十九年,三藩气数已尽,吴世璠逃亡昆明,朝廷眼见夺胜,可是康熙并未多么高兴,反而常怀隐忧,南边平定,又恐北面的人兴风作浪,特别是巴毅,统辖塞北广袤之地,屡见奇功,康熙这边高兴那边担心。 周孔孟在信中说,要巴毅早想对策,年后皇上微服出巡塞北,大概就是冲这个来的。 巴毅看罢信,久久沉默。 李伍也不敢随意开口,就在旁边陪着他沉默。 良久,外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巴毅猛然清醒,今个过年,于是依旧把周孔孟的信烧毁,然后吩咐李伍:“传令下去,今日过年,三班侍卫,分班守卫,其他的就放假过年。” 李伍忙道了声:“扎!” 待转身想走,又给巴毅叫住:“你带几个人,上街置办年货,这么多天盼来一个年,可不能过得马虎。” 李伍顿时高兴道:“就等将军这句话呢,我现在就去安排,今晚咱们在客栈过个热闹的年。” 巴毅淡淡一笑,挥手让他去了。 出了天字一号房,李伍看见在走廊上徘徊的玉醐,自从上次给巴毅训斥之后,李伍再不敢于玉醐面前胡说八道,也不敢擅闯她的房间,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李伍对玉醐亦是非常冷淡,大概,这就叫敬而远之吧,此时见玉醐伶仃踱步于廊上,楚楚可怜,李伍软了心,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喊道:“大过年的你像个游魂似的在这干啥?” 嘴巴永远像涂了鹤顶红,毒的很。 玉醐一回头,早有心同他冰释前嫌,毕竟同在巴毅身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是这样别扭很难堪,见他主动开口,玉醐噔噔跑来道:“我脖子上的伤痛得难耐,我找将军告假,可是他们说将军好像心情不佳。” 李伍存心讨好她,就大方道:“你个小小的弼马温,告假而已,找将军,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行了你想干啥就去吧,我准了。” 在蒙江,巴毅麾下也就是李伍官职最大了,他下令玉醐当真,乐颠颠的谢过,懒得理他的毒舌,兴冲冲跑回房里,按照计划先去看父亲,琢磨要不要再请达春帮忙,想着今天过年,不好再叨扰人家,横竖那个麻三自己也认识了,揣足了打赏他的银子即可。 做了决定,把藏在炕席底下的银子都翻了出来,悉数揣在身上,幸好棉袍子够肥够大,然后把大辫子盘在头顶,将狗皮帽子扣上,屋里没有镜子,但感觉很不错,为了防备脚给冻坏,特意往靴子里多塞了些靰鞡草,又带上棉手套,万事俱备,自己精神抖擞的喊了声:“出发!” 出了房门噔噔下楼,一路遇到几个戈什哈,问她哪里去,她就含糊道:“随便走走。” 都知道今个过年放假,所以谁都没在意。 玉醐出了客栈在街上赁了个马车,喜滋滋的上去,起初以为今天过年没有马车出赁呢,不料这么顺利,一边赶路一边同那车夫攀谈:“大叔,今个过年您不歇着?” 车夫是个花甲老者,啪啪的甩着鞭子,一边头也不回道:“越是过年客越多,不能歇着,不耽误晚上吃团年饭就成。” 老者说完反问玉醐:“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待着,去青龙河作何?” 玉醐嗯嗯呃呃,没等说出来呢,那老者是个极健谈的,接着自己的话道:“说起这条青龙河可真是恼人,修了废、废了修,这个折腾,还不是那些河工怠工惹的。” 怠工?想着巴毅来此一为药材案子,二为青龙河的疏浚工程,玉醐忍不住问:“为何怠工?” 老者呸了口,义愤填膺道:“朝廷规定河工的工价少不得六分,可是那黑心的监工竟扣了三分,一半的工价,河工们听说了哪个还肯好好干活。” 如此嚣张的监工,玉醐也气,道:“这事难道协领孙大人不管吗?” 老者更加使劲的甩响了鞭子:“小兄弟你哪里知道,那监工,便是孙大人七姨太的哥哥。” 037章 肌肤相亲 雪落无声。 老者哀叹不止。 玉醐默不作声,有些事不是自己该管的,也不是自己能管的,祸从口出,所以需谨言慎行。 渐渐出了镇子,道路越来越难行,没膝深雪给车轱辘碾压成两道车辙,车辕上的铜铃的叮叮铃铃,更显出这野外的寂静空旷。 因这车没有轿厢,玉醐身上落满了雪,狗皮帽子上亦是,呼出的气息瞬间把帽子前面的落雪融化然后结成冰,蒙江可真冷啊,她缩着脑袋抄着袖子,眯眼望着前方那漫漫雪野,雪野之外黛色的便是神秘的长白山。 老者一直在说着,大概是为了排遣行路的寂寞,玉醐就一直在听着,老者终于把话题从孙禄山妻舅身上转移到蒙江的风土人情,比如放山,比如打渔,比如狩猎,这些个事都是长白山的特色,玉醐听得津津有味。 长白山既有木帮,就有参帮和渔帮,其他两帮一个在孙禄山的兄弟孙禄海手里,另个在孙禄山外甥刘逢春手里,一个操纵着人参和药材,一个操纵着渔业和采珠,谁都知道蒙江盛产东珠,且是朝贡之物。 老者说了很多,玉醐暗笑,整个蒙江快姓孙了,但不知巴毅对此有何想法。 雪越来越大,大到漫天漫地白花花一片,视线给雪幕阻挡,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她眼睫毛上都是雪,眨一下,雪水便进到眼睛里,她揉了揉,听老者感叹:“早知今天雪这样大,我就该拉个爬犁出来,这车走不动了。” 离开镇子,荒野之外的道路无人清扫,积雪太深,车轱辘陷了进去,老者不得不下车用手扒雪,玉醐也不好看热闹,过去帮忙,挖出车轱辘继续走,没走几步又陷进去了,老者累得气喘,掏出旱烟袋来坐在雪地里一边抽烟一边对玉醐道:“小兄弟,这车钱我不要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怎么成呢,今天是过年,父亲一个人身陷囹圄已经可怜,没人陪他过年,情何以堪,玉醐摇头:“车钱你不要就不要了,你又没把我送到地方,可是我不能回去。” 她说着拔腿就走,来过一次,道路还是记得的,凭那老者在后头喊她“危险”,她也不回头,继续顶着冒烟雪走着,道路艰难,她累得不成样子,身上还微微出了些汗,只是走着走着感觉后头有人跟着似的,齐光死了,即使有鬼,这可是白天,她回头来看,只见黑乎乎的一物,没等看清是什么,啪!脑袋捱了一下,她登时跌坐在地,待她想站起,那物又拍了下她,痛得玉醐连声喊着,想爬起都难,那物却连拱带扒的弄出一堆雪,竟然把玉醐埋了起来。 这是只黑熊,长白山黑熊埋人的事屡有发生,当地人猜测黑熊埋人的目的大概是本身不饿,所以不屑吃你,又闲着难受,就玩个埋人的游戏。 玉醐不懂这些,努力往外挣扎,刚抱着脑袋出来,那黑熊又把她埋了进去,这样来来回回几次,最后一掌把玉醐打昏。 那黑熊见玉醐不动弹了,以为她死了,这才懒洋洋的离开,往别处寻找乐子去了。 雪野茫茫,人迹罕至,偶尔经过几只觅食的野兽,索性这些野兽中没有喜欢吃人的,嗅了嗅玉醐的气味,掉头离开。 雪没有停歇的意思,快晌午,玉醐的身子一点点给落雪覆盖了,她仍旧没有苏醒,若是这样继续躺着,不用时间久,再有半个时辰,人不死也废了。 茫茫雪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雪幕中一人策马疾驰而来,跑的太快,扬起的雪雾把他团团包围,到了玉醐身侧一纵而过,突然那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是老张,果然宝马良驹,感觉到玉醐的存在,马上的巴毅发现这马有点奇怪,猛地回头看那雪堆,他策马而来时带起的风刮开了玉醐头上的雪,他终于发现秘密,慌忙掉转马头冲了回来,距离一丈开外,他纵身跃下马背,直扑向玉醐,扒开玉醐身上的雪,问了句:“你怎样?” 玉醐不回应,垂死之态。 巴毅抱起她噔噔助跑几步,飞身而起上了马,然后四下里找,望见不远处林子边缘好像有个小木屋,他双腿一夹马腹,飞奔过去,待到了近前发现还真是个小木屋,这种木屋在蒙江的林子里随处可见,称之为蕈房,或是秋季上山采蘑菇人用来烘干蘑菇的,或是采药材的人用来烘干药材的,因房顶上方是些高大的树木,为其遮挡住了雪,这才能远距离发现。 巴毅抱着玉醐进了蕈房,将人放在炕上。 所幸屋内有些日常用物,他找到火折子先把角落中堆积的劈柴柈子点燃,然后过来看了看玉醐,棉袍子皮帽子棉靴子都穿戴好好的,可怜手套丢了一只,所以这手应该是冻坏了。 巴毅出去用衣裳兜了些雪进来,冻伤,不能遇热,塞北最古老的办法就是用雪搓,他抓了把雪放在玉醐那只手上,然后来回的迅速的使劲的搓着,大概是疼痛使玉醐恢复了一点神智,她微微睁开眼睛,见是巴毅,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道:“将军过年好。” 巴毅嘴角微微上扬,算是笑了,继续搓着,边道:“还能玩闹,说明不会死了。” 待玉醐的手渐渐的有了知觉,剧痛袭来,痛得玉醐举着手不知放在何处好,先是压抑的呻吟,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哭出声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土坯炕上,最后成为一窝沼泽。 巴毅就看着她哭,看着那瘦弱的肩头一抖一抖,巴毅迟疑着迟疑着,突然哗啦扯开自己的袍子,然后将玉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玉醐大吃一惊,想抽回他却沉声道:“别动,否则你这手就废了。” 第一次触及男人的肌肤,玉醐周身僵住,脑袋亦是嗡嗡作响,尽力垂头,拼命垂头,惊骇、羞怯、慌乱,已经覆盖了手的疼痛。 渐渐的,她的手舒服了很多,而巴毅的心口窝,却变得冰凉冰凉。 038掌 身份暴露 上天有好生之德,玉醐的手保住了,身体其他地方也并无大碍。 角落燃起的篝火渐旺,巴毅搬来两个木头墩子彼此坐下,然后抓过旁边的劈柴柈子往火里添加。 他默不作声,玉醐更加紧张,瞅着那红堂堂的火苗,小心翼翼道:“将军为何不问我跑出来作何?” 啪嗒,巴毅丢进火里一根劈柴柈子,淡淡的:“过年了,你是该去看看你父亲。” 柴火哔剥有声,突然飞溅起的一点火星落在玉醐手上,她急忙一甩,又把手缩到身后,猛地看去他:“将军都知道了?”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火堆,头上的皮帽子已经摘下,光洁的额头给火光映得铮亮,浓眉似利剑,双目如闪电,高耸的鼻梁,棱角清峻的嘴唇,鸦青色的锦缎长袍翻着油亮的黑狐毛,俊朗之人,穿白即潇洒,着黑即深沉。 雪终于停了,明晃晃的太阳钻出云层,又投到蕈房内,幽暗的蕈房亮堂起来,更兼这堆火的作用,也暖了起来,他语气轻忽:“我可以装着不知道,你也不要对其他人讲,这对你对你父亲,亦或是对我都好。” 罪臣之女,是隐藏得越深越好,玉醐谢过,可是有疑问:“将军为何装着不知?我的意思,你可以把我赶走的。” 巴毅极短的一笑,似乎有点很勉强:“你喂马就不成,但医术精,留下来用得着。” 玉醐半信半疑:“仅此?” 巴毅侧目:“不然呢?” 玉醐忙低头躲开他的目光:“只能是这个原因。” 这个原因让她可以留下来,其实已经是上天眷顾,能够近距离的陪伴父亲,也有机会慢慢想办法救父亲,不然,流放之罪人,除非死在流放之地,否则是不能离开的。 暖和得差不多了,巴毅道:“行了,咱们走吧。” 玉醐忙问:“去哪儿?” 巴毅笑了:“我若让你回客栈,你一准不肯,所以我送你去营地。” 玉醐心里分明是欢喜的要命,嘴上却道:“将军说过,将军说话就是军令,若将军要我回客栈,我岂敢违抗军令。” 巴毅立即道:“那好,咱们回客栈。” 玉醐傻眼了,瞬间有了借口:“可是方才将军已经下令去营地,岂能出尔反尔。” 巴毅哼的一声笑:“伶牙俐齿。” 二人出了蕈房,玉醐看着老张,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一匹马,两个人,男人和女人,将军和马官。 巴毅已经翻身上了马,垂头看着兀自站在那里的玉醐,问:“你怎么不上来?” 看着对方坦荡的样子,玉醐突然觉着自己的想法有点龌蹉,于是来到马下,却不知怎么上去。 巴毅俯身一捞,就把她带上了马背,放在自己前面,然后双臂绕过她抓住缰绳,开口发令,老张腾跃而去。 一路迎着暖阳,巴毅不曾开口,玉醐更不敢作声,紧张得周身快痉挛,待到了营地下马时,人噗通跪在地上。 巴毅一只手拎起她,道:“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你。” 玉醐转身想走,巴毅追加一句:“这是军令。” 玉醐撒腿就跑,噔噔跑到营地门口,然后按照上次的经验,说自己找麻三。 守卫的换了不知多少班,彼此都不认识,但听说是找麻三的,也就进去代为传话,没多久等麻三跑了出来,见是她,很是意外,想起上次的事,业知道她来作何,更知道自己有笔小财,所以态度还算友好。 玉醐陪着笑脸:“过年了,感念你帮过我,所以来看看你。” 话到银子到。 接过银子,麻三笑逐颜开的掂着手中的银子:“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你那同乡吧。” 所谓同乡,即是玉耕儒。 正中下怀,玉醐还一副可见可不见的神情:“那好吧,就去看看他。” 随着麻三往里面走,等见到父亲,彼此嘘寒问暖,又留给父亲一点银子,告诉他若有为难,便找这个麻三为其打点,因记着巴毅说的速去速回,她匆匆忙忙同父亲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出了营地,见巴毅正双目炯炯的望着远方,神秘的长白山陷入一片雾蒙蒙中,巴毅的目光中都是敬畏,见她回来了,就道:“这么快。” 玉醐躬身:“军令如山,将军说速去速回的。” 巴毅轻声一笑:“你父亲,他还好吧。” 玉醐不知巴毅同父亲的渊源,感激不尽道:“谢将军关心,不是很好,还说得过去。”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并非虚言,身在监房哪里会好,但比之其他囚犯,因玉耕儒得了孙禄山的格外照顾,所以还不错。 巴毅微微点了下头,随即翻身上马,故技重施把玉醐捞上马背,两个人飞驰离开营地,一路毫无交流的回到蒙江客栈。 这个时候,天已经擦黑。 上百人滞留在客栈过年,因为多,也非常热闹,大家齐齐动手张罗年夜饭,李伍叉腰指挥着,厨房都快挤不下了,他突然想起玉醐来,这么多戈什哈仅有玉醐一个女子,大过年的,她该露一手才对,毕竟做饭这回事男人不在行,于是李伍就过来找玉醐,给巴毅教训过,这回他恭敬的敲门,当当当,还是有节奏的三下。 可是等了半天,里面没有人回应。 李伍不免动气,这个弼马温跟自己拿大,他就忍不住喊道:“弼马温,过年了,你能出来跟大家一起热闹下吗。” 里面仍旧没有人回应。 这回李伍觉着不对,他也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过的,怕玉醐出意外,顾不得巴毅的教训,推门而入,即见玉醐躺在炕上,他试着问:“你睡着了?” 玉醐仍旧不言语。 李伍心里一惊,奔至炕前,突然发现玉醐脸色青白双目紧闭,他问:“你病了?” 玉醐纹丝不动。 男女授受不亲,李伍不敢碰她,只好去禀报给巴毅。 巴毅听说后先是神情一滞,接着明白,玉醐差不多是在雪地冻的,忙来到玉醐的房间,这时厨房已经开始上菜,李伍过去支应,巴毅长身玉立,望了玉醐一会子,既然她自己懂医术,也没必要去请郎中,就试着问她:“你能成不?” 玉醐终于开口了,只是眼睛仍旧紧闭,梦呓般呢喃着:“娘,我好冷,我好冷,我好冷……” 巴毅默然伫立,良久,把自己的手缓缓的覆上玉醐的脸…… 039章 举止亲密 玉醐的脸好烫! 巴毅转身出了房门,喊过一个戈什哈:“叫达春去医馆请个先生过来。” 那戈什哈领命而去,巴毅重新回到房里,站在炕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玉醐,那巴掌大的小脸纸灰一般的难看,完全没料到她会病得如此厉害,巴毅试着问她:“你怎么样?实在不成,我可以把你父亲叫来。” 玉耕儒实乃当世神医,他若来,玉醐便可安然无恙。 只是巴毅问了几遍,玉醐毫无回应,偶尔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句:“娘,我好冷,你抱抱我。” 观其状,分明就是个小孩子期待母亲温暖的怀抱。 巴毅给她盖好被子,除了观望,亦不知该当如何。 外头时不时的有炸响爆竹,这是一年人们最开心的日子,只要听到爆竹声,谁能不被其感染呢,所以楼下那些戈什哈的欢笑声更甚,平素他们是不准饮酒的,今个过年,一切繁文缛节都给年让路,能够吃酒,还可以一醉方休,大家的兴致颇高,只等将军下来,然后就开饭。 这样客栈过年已经不算什么,巴毅曾经在沙场上同将士们一起过年,最苦的一次是同罗刹国周旋,大年夜连个馒头都没有,将士们情绪有些低落,巴毅就抓起身旁的雪高举着对大家道:“我以雪当酒,敬大家,等这场打胜了,我与大家一醉方休!” 将士们受他的感染,纷纷抓起雪来…… 那情景,当时感觉很豪迈,现在回想却有点凄楚,所以他不忍在喜庆人日子,玉醐这么个小姑娘却病卧在床,再试着对她道:“你能不能起来?” 玉醐软成一滩泥,神智也是模模糊糊,外头的爆竹声给她听成是开门声,巴毅的唤给她听成是母亲在说话,她就带着几分撒娇道:“娘,我身上好痛,你抱抱我。” 小时候她生病,就这样赖着让母亲抱,母亲一抱,痛就减轻了。 巴毅想说,抱歉我不是你娘,你娘已经……这么喜庆的日子对她说这些,是不是太残忍了。 先生还没有来,客栈也没有药材,巴毅只担心的站在炕前,玉醐开始胡言乱语:“娘,我想你了,你在哪里,带我走好不好。” 不知为何,巴毅没来由的一惊,试问自己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可有这样的害怕过?他答应过玉耕儒会代其照顾女儿,所以……他毫不迟疑的俯身把玉醐捞起抱在怀里。 而此时的玉醐什么感应都没有了,人呈现半昏迷状态。 巴毅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经意的,自己的下巴抵上她的额头,好烫。 忽听身后的房门极其轻微的一声吱呀,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其实是李伍,他来找巴毅开饭,房门是虚掩的,于此就看见巴毅抱着玉醐,且是那种非常亲密的样子。 李伍心噗通噗通的狂跳,慌忙把门关上,然后就傻傻的站在走廊上,也不知是什么个想法,就是害怕,怕得要命。 相比他,房里的巴毅倒是一副坦荡荡的,突然感觉怀中的玉醐微微动了动,他很是惊喜,垂头问:“你怎么样?” 玉醐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中的男人有些面熟,只等明白过来是谁,又发现自己是给对方抱着,使劲一推,巴毅仍旧岿然不动,她却给弹了出去,仰倒在炕上,愕然望着巴毅。 巴毅无意管她心里所想,只追问:“你怎么样?” 外头起了风,扑在窗户上,呼答呼答,接着是风掠过枯枝败叶传来的哀嚎,更加剧了玉醐的冷,冷的浑身颤抖,冷的紧紧的缩在炕的角落,把头伏在膝盖上,双臂环抱,对巴毅的问不做回应。 当当当! 巴毅知道是达春带着先生到来,简单两个字:“进来。” 达春开了门,把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先生请入,然后对巴毅复命:“将军,各个医馆都上了门板,谁不过年呢,我实在没办法,把这家医馆的门给踹开了,所以……请将军责罚。” 巴毅一回头,这才发现那老先生昂着头背着手,气愤难当。 巴毅先朝达春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去寻个药罐,再支个炉子。” 这是做熬药的准备,达春领命退出。 巴毅朝老先生恭敬道:“我的属下多有得罪,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位……” 他方想说这位姑娘,自察不妥,忙改口:“这位是我的马官,病重,麻烦您给看看,不耽误您回家吃团年饭,至于诊费,我出双数。” 那老先生使劲的哼了声:“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大名鼎鼎吉林将军吗,你是朝廷的大官,是整个关外的父母官,难不成就可以作威作福吗,今个过年,我儿子孙子大老远的赶回陪我过年,你的属下竟然踹碎了我家的门,拿刀横在我脖子上把我押来的,所以这个病,我不能诊。” 某些时候,事是要分开来看的,这就像那句话——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达春行为不检点,但也是事出无奈,对于老先生的话,巴毅没有正面做出决定,只温言道:“我这马官大概是染了风寒,麻烦您给把把脉,开个方子。” “我说不治就不会治!” 嗬,老先生的脾气还挺倔,巴毅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这时炕角落的玉醐小声嘟囔:“我只是寒邪入体,并不十分严重,苏叶熬水饮用即可。” 那老先生一直高昂着脑袋的,听了玉她的话,放平了视线看过来,轻蔑一笑:“连马官都能治病了。” 玉醐懒得理他,继续声如蚊蝇道:“若是不能痊愈,再用柴胡、防风、金银花、连翘等药不迟。” 那老先生此时目光就有些惊讶了,突然怒道:“你自己通医道,若何还大过年的叨扰老朽呢,哼!” 巴毅此时已经放心,朝外头喊:“来人!” 门口候着达春推门进来:“将军。” 巴毅道:“备马,送老先生回家。” 那老先生脑袋一扬:“老朽不会骑马。” 巴毅再道:“把客栈的车套了。” 达春看着老先生:“您老请吧。” 老先生抬腿就走,走了几步回头道:“我的诊费呢?” 巴毅方想说话,玉醐气不过道:“方子是我开的,你的诊费他给我了。” 老先生觉着这话有毛病,可是又觉着似乎有道理,一边思索一边走了出去。 后头,巴毅朗声大笑。 040章 年夜祭母 终究是病重,苏叶熬水饮用无效,玉醐吃了碗汤药才能从炕上爬起。 下楼同大家一起吃了团年饭,也只是蜻蜓点水的用了几口,然后就回到房里继续躺着。 当当当!敲门声轻重恰到好处,快慢恰到好处,一听即知道绝不是李伍。 玉醐有气无力的道:“门没插。” 吱呀!门开了,浓浓的草药味扑了进来。 玉醐望了过去,巴毅左手端着个碗,右手还是端着个碗,玉醐呼哧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这一举动给巴毅尽收眼底,笑问:“你不闷么?” 玉醐缩在被窝里并不回答,只是暗暗祈祷他快点离开。 巴毅就把两个碗一起放在桌子上,见油灯的灯芯太长影响了光亮,他还往靠墙的衣柜屉子里翻出把剪刀剪掉一截灯芯,然后又把剪刀放回去,做好这一切他就出了房门。 半天没有动静,玉醐慢慢掀开一点被子,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见巴毅走了,这才把脑袋露出来大口的喘气,方才可是憋坏了。 猛然看见桌子上的两个碗,好奇,下了炕走过去,原来一碗是该吃的汤药,另外一碗是蜜饯,她眼中酸涩,是想起了小时候生病吃药,怕苦,母亲就是这样给她端来汤药的同时,必然还附带一碗蜜饯,她端起药碗皱皱眉把药吃了,然后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口中咀嚼着母亲的味道,泪水潸然而下,这是她过的最苦的一个年。 想起母亲,就想起之前决定在大年夜给母亲烧纸钱的,东西已经准备好,可是因为自己突然病了所以没能去成,此时身子好了很多,虽然走路还是头重脚轻,也足以支撑住没有多少分量的身子,往炕前取那棉袍子穿上,突然从棉袍子里丢落一物,是那枚刻有上官彧名字的剑坠,幸好是落在炕上,否则落在地上岂不是碎了。 她拾起剑坠,摩挲着上面的字,心里五味杂陈,当年她与上官彧定了亲事,没多久上官彧就差人给她送来这枚剑坠,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信函,但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玉醐便明白了他的心意,那以后悉心珍藏视为宝贝,而今上官家已经悔婚,彼此已成陌路,还留着这劳什子作何呢,她随手想丢,最后还是没舍得,心里这样说:“是块好玉,哪天卖了换钱。” 可是她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蒙江,饿得头昏眼花也没舍得把这剑坠卖了,此时却在自欺欺人,更有个滑稽的念头,剑坠刻有上官彧的名字,卖了剑坠,岂不如同卖了上官彧,想着把那个负心的男人卖了,她心里一阵报复的快意,哈哈笑出声来,笑出两行眼泪。 之后长长的舒口气,把剑坠重新放回身上,翻出准备下的纸钱香烛火折子,怕这样拿出去给别人看见节外生枝,又苦于除了身上的这套衣裳连块包袱皮都没有,她就脱下身上的夹衣,空荡荡的只穿着棉袍子,然后用夹衣包裹好烧纸等物。 今个过年,按规矩大家都得守岁,不能睡觉必然喝酒吃肉打牌消磨时间,幸好那些戈什哈已经把酒桌挪到各自的房间,楼下静悄悄的,玉醐更是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出了客栈也不敢去牵马,步行往街上寻了个僻静处。 大年夜,即是无眠夜,大人孩子都要守岁,家家各户房里屋外门口都悬挂着灯笼,所以街上非常亮堂,爆竹声持续不断的聒噪着玉醐的耳骨,时不时的突然炸开一支巨响的,吓得玉醐便是一抖,想起以往过年,家里燃放爆竹的时候,她好奇的想看,又害怕,便使劲往丫头们怀里躲,然后大家笑成一团。 所有美好的时光都在父亲给抓走的那一刻结束了,母亲没了,家没了,婚约没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担心、害怕、孤独、无助、忍受、劳苦。 玉醐放下包袱,拿出纸钱香烛,待点燃了烧纸,她只说了句:“娘,您过年好么。” 突然泪水滚滚而下,先是压抑的哭,最后是放声大哭,她哭得浑身颤抖,昔年的场景犹如瓷片呈现在她心里,继而割碎了她的心,看着烧纸一张张陷入火里燃烧起来,光亮处渐渐成为母亲那永远慈蔼的笑脸,她怕母亲会突然消失,便使劲的往里面丢烧纸,不小心触到了火,烫了手,锥心的痛。 忽然感觉身侧一暗,她惊惧的侧目,见巴毅徐徐蹲了下来,拿了烧纸慢慢放入火中,也不看她,只是一点点的替她把烧纸全部点燃。 他的沉默纵容了玉醐的情绪,隐忍了太久的情感终于爆发,继续哭着,哭得鼻涕一把泪千行,北风吹来,眼泪顿时变得冰冷,膝下的雪却在慢慢融化,看着那烧纸的光亮照着巴毅好看的侧脸,恍惚中这应该是未婚夫上官彧,虽然没成亲,但已有婚约,难道不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难道不该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么。 她继续哭着,大概是哭累,声音渐弱,而烧纸已经燃尽,周围突然黑了下来,黑到她看不清巴毅,只觉手一热,是巴毅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地上凉,你还病着。” 巴毅声音轻柔,轻柔到玉醐惊慌失措,忙抽回自己的手,怯怯道:“谢将军。” “白天就偷着跑出去看父亲,晚上又偷着跑出来祭奠母亲,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白天若非达春告诉巴毅玉醐大概去了营地,她大概会冻死在半路,晚上若非达春告诉巴毅玉醐抱着个包袱溜出客栈了,又有谁来聆听她的哭呢。 玉醐深深垂头,小声嘀咕:“将军没必要为我担心。” 巴毅淡淡一笑,没再说其他,只拔腿先行,他也没有骑马,玉醐随在其后,两个人步行回客栈,玉醐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他走快,她就走快,他走慢,她就走慢,他猛然回头,她就装着东张西望,最后听见巴毅嗤的笑出。 “你为何躲我?” 巴毅反身朝她走来,大步流星,非常之快。 玉醐差点掉头就跑,觉着不礼貌,艰难的挺着,不回答。 至她面前巴毅复问:“说,为何躲我?” 说完还追加一句:“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玉醐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下面的话实在羞于出口,就局促的站着。 巴毅代她说完:“因为我抱了你?” 041章 夤夜奔逃 “因为我抱了你?” 巴毅说得大大方方,玉醐听的面红耳赤,即便是未婚夫上官彧,两个人莫说这样的亲近,其实连面都没见过,而那个剑坠,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那,那男女授受不亲嘛。” 玉醐执着于此,垂头看着脚尖,自己先是同他共乘一匹马,然后又摸了他的胸脯,这回更严重,居然给他抱了,这事若是给外人知道,颜面何在呢。 “我们是军人,不是普通百姓,所以没必要遵守那些无用规矩,征战沙场,更不分男女,抱着扛着搂着什么不敢做呢,只要是需要的,你病得厉害,胡言乱语,我不得已才冒犯的。” 巴毅说的义正言辞,说玉醐理屈词穷,局促不安,东张西望,也不知在看什么。 巴毅沉默一会子,眉头一挑:“你该不会是想本将军对你负责?” 玉醐仿佛给针扎了下,猛地看他:“啊?” 随即明白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惊呼:“不是!” 脸上火烧火燎的,掠过巴毅就跑:“我该回去了,将军过年好!” 跑的太拼命,踩到一块冻雪,突然滑倒,摔得何其狼狈,也顾不得身上的痛,爬起来再跑,一口气跑回客栈跑到楼上跑回自己的房里,然后咚的关上房门,且把身子紧紧倚靠着门,仿佛巴毅随时会闯进来似的,大口大口的喘气,只等慢慢平复了心情,才幽幽道:“嗨玉醐,你也过年好。” 一抬头,就看见桌子上有些碗碟,她扑过去,碗碟里都是干果,甜的酸的,都是小姑娘们爱吃的物事,还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里面装着黑紫色的类如葡萄酒一样的东西,她揭开盖子嗅了嗅,酒气扑鼻,将瓶子倾斜对准嘴巴,抿了口尝尝,果然是酒,苦涩中带着些微的甜,没觉着好喝。 可是,今天过年,她一个人实在百无聊赖,也知道这必然是巴毅送来的,即坐下来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渐渐的适应了这种味道,更喝得痛快,只等喝了大半瓶了,困意袭来,她就跌跌撞撞的回到炕上蒙头大睡。 这一睡就不知睡了多少个时辰,总之她是给达春晃醒的:“玉醐,玉醐!” 玉醐睡眼惺忪,吐字不清道:“玉醐是谁?” 达春抑制不住笑道:“你啊你,那瓶甸果酒你一个人喝了大半瓶,怪不得醉成这个样子,快点起来,山匪来袭,将军让我带你赶紧离开客栈。” 玉醐没起,也起不来,头昏脑涨的,复问:“哪个将军?” 达春见她醉眼朦胧,叹口气:“跟你说不明白,得罪了。” 抓起她的双臂把她拎了起来,也知道她每天都是和衣而睡的,拎下了炕,按在炕沿上坐了,往铜盆里绞了条湿手巾过来,冰冷的手巾盖住她的脸,她顿时一个激灵,拨开达春的手道:“你刚才好像说山匪什么的,山匪在哪儿?” 达春丢掉手巾,急切道:“在街上,将军让我带你走。” 在街上! 这时她才发现屋子里通亮,而那光分明来自于窗户,她跑去窗户,用力推开,咔咔掉落上面的冰溜子,望出去,赫然而见街上火把照得连夜空都红堂堂的,那些穿着五花八门的山匪或骑马或步行,正慢慢的围拢过来,并伴着粗狂的嚣张的呐喊声:“杀了瓜尔佳巴毅,赏银一千两!” 达春你厢呸了口:“娘的,将军才值一千两,胡虏可是想花一万两买将军的人头呢,这些个无知的山匪。” 骂完过来拽着玉醐道:“快走吧。” 玉醐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未免有些害怕,脱开达春的手道:“你的意思,那些山匪会闯入客栈?” 达春冷笑:“莫说这些乌合之众,即便是在沙场上,将军那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将军在,他们闯不进来。” 玉醐不明所以:“既然闯不进来,咱们为何离开?” 达春语塞,舔了舔嘴唇,最后气急败坏道:“甭啰嗦,快跟我走,这是军令。” 将玉醐连拖带拽,弄到楼下又来到客栈后面,撬开夏日通风冬天封闭的小气窗,两个人翻了出去,冰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玉醐打了个寒噤,发现这里竟然备着两匹马。 达春先把玉醐鼓捣上了马,然后自己上了另外一匹,手中的宝剑未出鞘,拍了下玉醐那匹马的屁股,那马突然蹿了出去,差点把玉醐甩掉,两个人飞驰而去,离开蒙江客栈离开蒙江镇,一口气跑到李家庄。 这时天微微亮了,望着银蛇般蜿蜒而去的护庄河,还有那气派的吊桥,玉醐奇怪道:“我们为何要来李家庄?” 不知为何,隐隐的感觉到这一场突变隐含着天大的机密。 达春觉着她的问题实在太多,无法回答,只道:“我只是按照将军吩咐行事的,你想问,等下将军来了你问将军吧。” 可不敢,玉醐闭口不言了。 达春拱手朝着庄子上瞭望楼的那些庄丁喊道:“我乃吉林将军麾下,有事求见李帮主!” 庄丁隐隐听到了,就回复:“等着!” 等了好一阵子,等的达春有些不耐烦,才见吊桥吱嘎嘎放下,达春率先,玉醐随后,二人上了吊桥过了护庄河进了庄子,直奔向李青若的宅邸,待到了李家大门口,见络篱正侯在那里。 达春以礼见过,正想说明来意,络篱冷冷的朝他一笑,随后看向左右:“来人,此二人背叛吉林将来,予我拿下!” 瞬间,那些玉醐曾经见过的女庄丁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将她和达春围了起来,各执刀枪。 达春大感意外,忙做解释:“姑娘误会,我们没有背叛将军,反倒是将军要我们来这里投奔李帮主的。” 络篱嗤笑:“甭跟我这里打胡哨,打量我笨是不是,这时辰你们来此,不是叛逃是什么。” 达春真以为对方不知底里所以误会,继续耐着性子道:“姑娘不知,山匪围困将军下榻的蒙江客栈,我们无处可落脚,将军念着同李帮主的交情,所以让我们来投奔的。” 络篱却没了耐性:“山匪围困客栈?行了吧,谁不知道吉林将军的大名,那些山匪打家劫舍还差不多,哪个敢去招惹吉林将军,可见你在撒谎,来人,拿下!” 042章 回首往事 这是间柴房,靠东墙码着一大垛齐整的劈柴柈子,西墙这头便是松软的茅草,玉醐和达春给那些女庄丁推搡进来,柴房的门哐当关上,随后又咔擦上了锁。 络篱接了钥匙,留下两个女庄丁看守在此,她就回了前面见李青若。 这时辰李青若还歪在被窝中,络篱进来时她正望着面前的花开富贵的幔帐出神,房门吱呀而开,络篱携着一身冷气,掂着手中的钥匙道:“回帮主,没费什么力气。” 李青若懒懒的坐了起来:“大年初一也不让人安生,不过那个达春他可是巴毅的左膀右臂,你居然说没费什么力气,不觉有蹊跷吗?” 经她一提醒,络篱这才觉察出不妥,掉头就走:“我再去看看。” 李青若颇有些不满的喊道:“你且回来吧,横竖他们在咱家柴房关着呢,还怕他们插翅而飞。” 络篱折回,百思不得其解,问:“依帮主的意思,那个达春他想作何呢?” 李青若轻嗤:“你该问巴毅想作何,达春不过一个普通的戈什哈,他是按照巴毅的命令行事的。” 络篱更加不解:“帮主要我抓了这两个戈什哈,难道不是为了那个什么马官?这怎么又扯到将军头上?” 是的,李青若听说两个巴毅的属下前来求见自己,其中有那个小马官,她觉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假扮人胄没杀了小马官,这次一定不能放过,齐光是因这个小马官而死的,大年三十下的葬,十多年的主仆之情,她很是省不得,而那个小马官成日的黏着巴毅,这更让她气得七窍生烟,所以她想杀之一泄心头之恨,偏巧,小马官自己送上门来,她就让络篱羁押起玉醐和达春。 至于为何扯到巴毅,她淡淡一笑:“将军对我已生怀疑,可又拿不住我的把柄,大概就让这两个家伙来探我的底了。” 络篱蹙蹙眉:“将军对帮主,难道不是情深似海么。” 她的语气里,分明是三分怀疑七分怨怼。 李青若苦笑:“情深似海?哼,人家可是有个和硕格格的未婚妻,怎么会对我这个乡野僻壤的村姑动真情。” 络篱茫然:“当年将军与帮主可是两情相悦的。” 李青若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炕,络篱连忙抓过斗篷给她披上,房里放了至少四五个胶泥火盆,怎么会冷,李青若在地上慢慢踱步,回想当年,心痛如锥,那时她刚刚从父亲手中接过木帮帮主之位,立足不稳,四面楚歌,那次大雪下了七天七夜,百姓家连房门都推不开了,低矮的房屋甚至给雪埋上,木帮的那些老木把便趁机作乱,以山场子冻死木把为由,说她无能力做帮主,要她自动禅位,带头闹事的,便是掌管鹿角山那片林子的大柜刘大牙,几百木把将她的家团团围住,她若不肯禅位,木把们便扬言点着她的宅子。 那时她还小,听家里的仆妇说那些木把已经将宅子四周都堆满了劈柴柈子,刘大牙手里还拎了一桶灯油,她简单交代络篱几句,自己化妆成一个年老的仆妇,混在那些粗使的仆妇当中,以清理积雪为名,从后门逃遁,一口气跑出庄子,跑到蒙江镇,想借道去临江找父亲的朋友帮忙解决木帮这一危机,可是临江太远,她总不能步行而去,刚好有队来自西域的商贾住在镇子边缘的车马店,她伺机偷了匹马出来,便是后来送给巴毅的老张。 她出了镇子翻身上马,不料老张认生,竟将她甩了下来,还是一个斜坡,她如颗豆子骨碌碌往砬子下滚去,是路过的巴毅救了她。 “敢问恩公上下?” 这种开场,一般都是后生晚辈对尊长的。 也难怪,当时的巴毅胡子拉碴,因为机密之事已经跋涉了几天几夜,脸上风尘仆仆,还穿着翻毛老皮袄,头上的帽子压得又低,既然对方这样问,他就索性如此答:“老张。” 聊了几句后李青若发现他竟然非常年轻,于是自己也道:“我叫老李。” 二人哈哈一笑,巴毅指点她:“你这匹马是来自大宛的宝马,没有驯服是很难驾驭的。” 李青若为了报答巴毅的救命之恩,宝马配英雄,她就送给了巴毅。 她盛情难却,巴毅也知道她驾驭不了这马,就同意收下,以自己的马做了交换。 当时李青若拍着那匹大宛马的脑袋道:“此后你就叫老张。” 每每忆起两个人初识的场景,李青若都像在品味陈酿,口齿生香,回味无穷,可是后来巴毅定了亲,女家是赫赫威名的达尔罕王,她听说后枯坐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她想她该恨巴毅的,可是恨不起来,苦等几年,自我摧残,而现在巴毅不单单有个和硕格格的未婚妻,还有个天生丽质的小马官不离左右,并且,蒙江出了桩药材案子,巴毅腊月二十九来做客,分明就是怀疑她也参与其中,所以李青若深深明白,巴毅不再是过去的巴毅,她,也不该再做过去的她。 络篱见她盯着炭火兀自出神,就问:“这两个戈什哈如今已经给咱们控制,何时……” 省略下的话,以刀抹脖子的动作代替。 李青若摇摇头:“现在不能杀,既然巴毅想探我的底,我也得探探他的底,看他究竟对我是什么想法,看他派来的这两个戈什哈目的何在,别杀错了,咱们可就有的饥荒闹了。” 络篱忽然想起一事,忙道:“那个达春说,将军给山匪围困在蒙江客栈不得脱身,他们侥幸逃脱,按照将军的指点来投奔帮主的。” 蒙江地区山匪众多,协领孙禄山过去就是,后来给巴毅收服还做了父母官,自打他上任,山匪没那么猖獗了,偶尔出没也只是在山里劫道,后来又跑到江边成了吃排饭的,威胁到木帮,这事李青若自己就解决了,孙禄山也懒得过问,听闻那些山匪竟然敢去围攻堂堂的吉林将军,李青若半信半疑,也在猜疑:“这事还不能确定,这样,你亲自去趟蒙江镇,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络篱虽然生得娇娇弱弱,但行事非常果决,她得了命令转身就走,走几步却回头问:“若是真,帮主打算去救将军吗?” 043章 仇人康熙 去不去救巴毅? 李青若意味深长的笑了:“当然不会救,我是不信那些成日的只知道喝酒吃肉抢女人的山匪能够打败巴毅的,我还真就希望那些山匪今个有如神助的将巴毅打败,他成为丧家之犬,我或许才有用处。” 络篱似乎有些担心:“一旦将军有性命之忧呢?” 李青若轻嗤:“那你是不了解巴毅,即使不能赢,他也足够有逃脱的能力,行了你别杞人忧天了,赶紧去看个究竟。” 络篱领命而去,距离蒙江镇不远,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后赶紧禀报给李青若:“蒙江客栈被攻破,将军和他的人马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李青若拧紧了眉头。巴毅在搞什么鬼?以他的能力怎么会落败而逃呢? 李青若心里突然惶惶然不安了,再问络篱:“可知道孙禄山有何动静?” 络篱真是非常能干,走之前她并无吩咐此事,络篱却捎带打探了下,道:“山匪围攻客栈的时候,孙协领毫无动静,只等将军逃得不知去向,孙协领才带着人马出去寻找,这会子大概在山上呢。” 李青若正在用早饭,此时丢了手中的筷子,缓缓站起来到窗前,厚厚的绵纸涂了桐油,根本看不见外头的一切,她心事重重,巴毅是土生土长的塞北人,该明白这节气进山不是明智之举,大雪封山,即便是久居山林的老冬狗子也得掂量下,冬天在山里转悠的是有性命之忧的,所以李青若对巴毅的行踪非常好奇,命令络篱:“使两个机灵点的,进山看看。” 络篱应了,随后往外头一指:“那两个呢?还在柴房关着呢。” 李青若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蒙江怕是要出大事了,还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想了想道:“今晚,带到外面解决了吧,巴毅行踪不明目的不纯,他肯留在蒙江过年,就是想办件大事,即使咱们能够侥幸逃过此一劫,我与他,再不能像以前了,所以在他来救这两个戈什哈之前,我得先给齐光报仇。” 络篱向来都堪称是李青若的军师,她有想法,道:“我倒觉着现在杀了这两个戈什哈会有点冒险,将军好像对那个小马官很器重,再说齐光杀了那么多人……” 咎由自取没敢说出口。 李青若已然不高兴,斜睇她一眼:“齐光杀谁都是为了我,我就得为她报仇。” 齐光的性子耿直,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以至于忠心到曾让她怀疑那丫头是不是也对巴毅动了感情,后来齐光给巴毅海捕无处落脚就回了李家庄,为了不连累她,齐光想去衙门投案自首,是她留了下来,以为巴毅早晚会离开蒙江的,等巴毅一走,人胄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孙禄山那个人不足为虑,使足了银子,他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谁知,巴毅在腊月二十九做客李家庄,那个小马官更是多事,以诊病为由,开出那么奇怪的方子,无非是试探她手里有没有禁止私自出售的人参,她才听了络篱的话让齐光出手去杀玉醐,可是齐光失手,眼瞅着就成落网之鱼,李青若无奈才发了冷箭杀了齐光,唯有齐光死了,人胄的事才能了结,她也才能安全,这就是灭口。 可是,她很是不舍齐光,更因为亲手杀了齐光愈发的憎恨玉醐,所以狠狠道:“那个小马官必须得死。” 络篱虽有异议,怎能她是帮主,也就尊声“是”,出了正房往厨房后头的柴房去,她也明白李青若为何要将玉醐和达春带到外面解决,还不是怕李家庄人多眼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给谁泄露了此事,一旦巴毅找上门来,李青若是没法交代的。 来到柴房,丢了钥匙给门口的女庄丁,络篱努努嘴,示意把门打开。 柴房的门甫一开,泻进一泓光来,刚好是映在玉醐身上,刺眼,她忙一扭头躲开,正月里何其冷也,柴房又无取暖之物,是以更如冰窖,而那扇小窗户钉上了横七竖八的板条,里面光线很弱,突然扑进来一些阳光,玉醐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方才还对达春说:“你能成为将军的贴身武牟,功夫一定很厉害,为何束手就擒呢?” 输就输了,达春还振振有词:“将军是让我们来投奔李帮主的,交手岂不是伤了和气。” 玉醐感觉眼下这情势极有性命之忧,还管和气不和气,满腹狐疑:“大敌当前,将军为何不让我们两个随他御敌,而让我们来投奔李家庄呢?” 达春带着几分戏谑道:“你觉着,你能御敌?” 玉醐眨了下大眼,什么都没说。 柴房虽不至于逼仄,但孤男寡女的,玉醐还是颇感别扭,为了打破这一尴尬,她没话找话的同达春闲聊,不知为何,话题总是围着巴毅绕来绕去,包括巴毅的年龄,家世,婚姻,仕途,特别是那些征战沙场的经历,对玉醐来讲,无限的好奇和憧憬。 达春跟了巴毅多年,更兼有个比一表三千里还远的远房亲戚关系在,所以对巴毅还是比较了解的,就知无不言,说着说着,就说到康熙皇帝会在年后微服私访塞北。 达春的话到此戛然而止,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就闭口不语了。 而玉醐,乍听见康熙欲来,她的脸色陡然而变得煞白,心底的恨变成铺天盖地的冷,双臂抱着膝头哆哆嗦嗦问:“年后还有多久?” 达春呵呵一笑:“傻姑娘,今天是大年初一。” 玉醐的目光落在那扇破柴门上,陷入久久的静默,她表面平静,内心却如春日里解冻的青龙河,某一天夜里突然咆哮而下,轰隆之声震耳欲聋,震得她簌簌发抖,康熙来了,那个让父亲身陷囹圄,让母亲气绝身亡的仇人来了,她此时有些迷茫,替父亲昭雪需要这个人的金口玉言,给母亲报仇需要这个人赔上他的性命,自己到底是该找他诘问父亲何罪之有?还是该杀了他给母亲报仇呢? 044章 蒙古王爷 络篱前呼后拥的,摆这么大的阵仗,玉醐想,绝对不是来放她和达春的。 果然,络篱指着她和达春吩咐身后的女庄丁:“带走。” 那些彪悍的女庄丁就过来将二人用麻绳捆绑结实,而达春更加狼狈,膝盖以上绑的像个粽子。 被捆的时候,玉醐见达春没有丝毫的反抗之意,内心的疑团更大。 二人给推搡着出了柴房,达春几乎是寸步难行,络篱就喊过一个彪形大汉过来扛起他。 外头也冷,且开始飘雪花,老北风呼呼刮着,偶尔掠过的一片树叶打在脸上,宛若给人扇了一耳光,玉醐眯眼看着天,那厢明晃晃亮堂堂的,这里却浓云四合雪花飞舞,这就是典型的蒙江气候。 看不远处停着一辆板车,车夫抓着鞭子静候着,玉醐猜测这大概是拉她和达春的,突然脚步踉跄,络篱冷笑:“怕死就别得罪人。” 玉醐抬起脚给她看:“鞋掉了。” 说完脚在地上使劲一蹭,穿上鞋,继续大大方方的朝前而去。 络篱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等下先砍了你的脑袋解气。 将二人押上马车,一路扬鞭催马就来到了后山,又将他们推下马车,那些女庄丁用刀枪逼迫着,跋涉而上了一座山头,放眼一望,绵绵群山千里冰封下,松柏依然傲雪而苍翠。 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络篱喊过那扛着达春的彪形大汉把达春放下之后,附耳低语,然后挥手喝令那些女庄丁同她下了山而去。 彪形大汉拽下腰间挂着的一个皮囊,用嘴咬掉塞子,咕嘟嘟喝了一口,浓郁的酒气四散开来,呛得玉醐眉头一皱。 那大汉把嘴里酒噗的喷在手中之刀上,然后看二人抱拳:“对不住了,来年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这不过是杀人的婉转说法。 玉醐心里咯噔一声,看向达春,见他却闲闲的仰头看天。 玉醐心里一阵悲哀,想着李伍虽然为人尖酸刻薄,但决计不会像达春这样任由人摆布,明明会功夫的,为何不反抗? 那大汉已经举刀向达春,还道:“兄弟,先你吧。” 达春竟然客气的回了句:“谢谢。” 那大汉高举的刀突然力劈华山而下,玉醐双手绑着不能动弹,只好以肉身朝那大汉撞了过去,不料撞在人家身上,人家纹丝不动,她却噔噔噔,噗通倒在地上。 那大汉也不搭理她,但给她一搅和,方才的一招放空了,再来,举刀,泰山压顶而下……突然,太阳从乌云后头钻了出来,一道刺眼的光芒射在刀上,接着一个折射,那大汉哎呀一声,双眼紧闭。 达春高喊:“滚下去!” 玉醐领会,来不及细想下面是缓坡还是万丈悬崖,就地一骨碌,人就如同一颗豆子,与此同时达春也滚了下去,只是玉醐仅仅领会了他一半的意思,两个人便朝着不同的方向滚落逃命。 再说玉醐这一方,山坡不平,她就给颠簸得忽上忽下,最后给一棵大树挡住停止了下落,身上痛得一阵眩晕。 隐约听见有人跑到跟前,接着喊:“王爷,发现猎物!” 少顷,杂沓的脚步声奔袭而来,玉醐艰难的睁开眼睛,即见一群人把她围成一个圆圈。 方才喜报发现猎物的那位此时有些怀疑:“王爷,这好像是个野人。” 另外一位驳斥他:“野人会这么俊俏,分明是个女人。” 头上没带帽子,身份就显而易见。 当然,从一开始这些人说的话叽里呱啦的,玉醐一句都没听懂,但见一个穿着紫色羽缎大氅的年轻男子吩咐一句:“带走。” 玉醐这句也是没听明白的,那些随从将她抬了起来,就这样架着往山下走去,玉醐挣扎不得,周身痛得碎裂般,觉着这些个人身份不明,但能逃离李青若的魔爪未尝不好,于是由着他们抬到山下,又上了辆爬犁,最后带到一个所在。 下车的时候玉醐坚持自己行走,一边往房里走一边看,此处好像是个私人的宅院,很大,很富有。 快至正房门口,房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少年公子,朝那紫色羽缎大氅的年轻男亲热道:“白音,你再不回来,我就上山找你去了,这老大的雪,我真怕你麻达山了,你回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了玉醐,容色一凝。 白音,即这些人的头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更是非常低沉,淡漠的扫了眼玉醐,对那公子道:“修远贤弟,这是我今日捕获的猎物,你若喜欢,就送与贤弟了。” 这次,他说的是玉醐能听懂的,且听他带着几分轻薄之意,玉醐立即道:“我不是什么猎物,我是个大活人,还是将军府的马官,姓白的,你若识相赶紧把我送回去,否则将军会对你不客气的。” 听她威胁,白音不屑的笑了,只是这笑非常清浅,似有若无的,慢悠悠道:“好啊,我就在这里坐等大名鼎鼎的吉林将军来对我不客气。” 他说完一甩阔袖,进了房。 并未申明如何处置玉醐,是以他的手下面面相觑。 那个叫修远的公子朝他们挥挥手:“行了你们进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待白音的扈从离开,玉醐忙拉过他道:“兄台,你放了我,自然有你的好处。” 声音压低,态度诚恳,目光警惕,还在下面比划了下,那是一块大银子的形状。 不料人家根本不买账,只道:“放了你得白音同意,因为你是他带回来的,我叫林修远,是这林家庄的庄主,你说的吉林将军虽然无缘得见,但他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 玉醐听的心花怒放:“既然你仰慕将军,放了我,我就把你引荐给他。” 林修远摇头:“你稍等,我去同白音商量下,他虽然贵为王爷,其实待人很和善的。” 王爷?玉醐哂笑:“王爷都在北京城呢,且都姓爱新觉罗,这个姓白的怎么是王爷呢,分明是个招摇撞骗的。” 林修远哈哈一笑:“他不姓白,白音是蒙古人的名字,他是达尔罕王的儿子,当然是王爷。” 045章 色衰爱弛 达尔罕王的儿子? 玉醐突然想起巴毅的未婚妻是达尔罕王的女儿和硕漱玉格格,不成想今个有这等巧遇,赶忙道:“我们将军是达尔罕王的女婿,与这位王爷是亲戚,你看我是将军的马官,同王爷也是亲戚,你放了我吧。” 此时房门突然哐当开了,出来两个白音的侍卫,过来不由分说架起玉醐就走,至房内将她一丢,玉醐站立不稳差点跌倒,扶住身旁的八仙桌得以稳住自己,抬头看,白音背对她坐着。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玉醐朝白音的背影道:“方才不知您是王爷,冒犯了。” 白音也不回头,慢条斯理道:“小小年纪就学会见风使舵,看来巴毅没把你调教好。” 听闻中的蒙古人都是膀大腰圆,说话声如洪钟走路重如滚雷,性子豪爽为人仗义,可是面前这位,一脸的阴晴圆缺,且一副病入膏肓的虚弱,玉醐道:“咱们将军治军严厉,都是我到他身边晚,所以现在将军身上的那些长处,我连皮毛都没学会呢。” 白音哼的一声冷笑:“伶牙俐齿。” 说完站起,一步一步走向玉醐。 玉醐此时惊异的发现,这个蒙古王爷竟然是个跛子,不知他那条右腿是娘胎带来的残疾,还是后来发生什么不测之事造成的,只是他虽然瘸了一条腿,也不耽误他翛然之风度,那一脸的冷漠更是烘托着他的高贵和神秘。 白音走到旁边的八仙桌旁坐下,自己提起茶壶倒了杯水喝,眼睛望去对面墙上的那幅林修远画的长白山风情画,悠然道:“巴毅艳福不浅,连马官都是女人。” 玉醐心里一惊,怕这位巴毅未来的舅子同齐光一样,都是个醋坛子,连忙解释:“王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按理您身边的侍卫这么多,您岂不是也艳福不浅。” 白音猛地看过来,自己身边的都是精壮男子,连做饭的端茶倒水的洗衣裳的伺候他就寝的都是男子。 玉醐晓得他目光里意思,立即挺直了身子,这样显得自己大义凛然又有理有据:“是,王爷身边的侍卫都是男人,可谁知……王爷听说过色衰而爱弛的故事吧。” 白音熟读汉人典籍,当然知道这故事出自《韩非子?说难》篇,故事讲的是卫灵公嬖爱弥子瑕,虽然弥子瑕多番触犯卫国律法,卫灵公非但没责罪他,还为其开脱,后来弥子瑕老了,卫灵公居然把他陈年旧事翻出来处罚了他。 白音知道玉醐的意思是,弥子瑕是男人,堂堂的卫灵公却宠爱他,换言之,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轻力壮的侍卫,自己也有龙阳癖的嫌疑,这分明是小女子的诡辩,白音无声的笑了,啪啪合掌拍了两下,须臾门启开,走进来一个带刀侍卫,朝白音躬身道:“王爷吩咐。” 白音瞟了眼玉醐:“带下去,问林庄主要个住处,另外,往蒙江镇给吉林将军送个信,说他的人在我这里。” 听说他派人去找巴毅,玉醐猛然想起山匪围攻客栈一事,眼前这位蒙古王爷可是巴毅的舅子,机会难得,玉醐忙道:“王爷不知,将军出事了,那些山匪围攻将军在蒙江的行辕蒙江客栈,而今将军不知死活呢,王爷赶紧去救他。” 白音挑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你觉着我会信吗,区区几股山匪敢围攻巴毅,哼!” 说完起身出了房门,任凭后头的玉醐喋喋不休的解释。 到了外面,白音用蒙语喊过侍卫长色勒莫,吩咐:“集合所有人,去蒙江救巴毅。” 他说不信,还是不敢怠慢。 从科尔沁左翼中旗带来的侍卫不过百多人,却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一号令,大家纷纷上马,然后伴着唿哨飞驰而去,这些马背上生存的人,马术个个了得,但见他们驰过之处只留下一片雪雾,而那些人,眨眼不见,不多时即到了蒙江镇,只是镇子里完全不像两军交战的迹象,白音拉过一个路人询问蒙江客栈的情况,那人感慨道:“听说吉林将军落荒而逃,大概是跑到山里去了,这节气进山,不饿死也得冻死。” 白音蹙眉沉思。 色勒莫过来道:“王爷,怎么办?” 白音手一挥:“回林家庄。” 色勒莫不解:“那人不是说吉林将军逃进山了吗,王爷不打算去寻他?” 白音淡淡一笑:“巴毅若是能给一群山匪赶的丢盔卸甲,他就不配当吉林将军,走吧,我们就不要杞人忧天了,他,自有他的打算。” 一声令下,百多号人疾驰回了林家庄。 给关在房内的玉醐听见外头暴雨般的马蹄声,忙伏在窗户上看,窗户纸太厚根本看不清外面,她就把手指放进口中蘸了点唾液,打算放在窗户纸上洇湿后再捅破,没等用力呢,耳听房门哐当一声像是给撞开了,她吃惊的回头看,见是一身风雪痕迹的白音。 “怎样?” 她急切的问过去,猜测这么短的时间,白音或是根本没去蒙江镇,或是去了没见到巴毅。 “你给本王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山上?” 白音不答反问,一个小姑娘,这样的天气不会无端出现在山上。 “说来话长。” 玉醐也不隐瞒,叙说了蒙江客栈给山匪围攻之时,因她是个女子,巴毅便让达春护送她离开客栈去了李家庄,不料李家庄非但没把她当成是客,还关了起来,接着送到山上想杀了她和达春,上天保佑,阳光刺痛了刽子手的眼睛,她和达春乘机滚落下山想逃命,后来…… “后来就遇到你了。” 玉醐讲述完,白音若有所思,忽而抬头看玉醐:“李青若是谁?” 玉醐一愣神,总不能说李青若是巴毅的红颜知己,因为面前这位的亲妹妹是巴毅的未婚妻,若是让他得知巴毅有红杏出墙的嫌疑,这事可就麻烦大了,玉醐想了想,道:“李青若,就是一个姓李的叫青若的姑娘。” 046章 暗度陈仓 问了如同没问。 性格使然,白音也不在这上面纠缠,心里计算着从林家庄到李家庄的距离,因不是本地人,他只能猜个大概。 玉醐看他用手指在桌子上画来画去的,什么都没有,好奇的问:“王爷不打算去找一找将军吗?” 白音停了手,抬腿往门口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说不定今晚李青若就会来取你性命。” 玉醐讶然,目光追着他的背影问:“为何?” 白音懒得多做解释,只道:“你不死,便是她死,再笨的人都会算这笔账,所以今晚你好好的哪也别去,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说完,推开房门往旁边一闪,玉醐目光所及,白皑皑的都是雪,还以为他走了,却见他突然探出头道:“当然,我想保证你的安然,完全是因为巴毅,谁让他是我妹婿呢。” 玉醐觉着这句话有点画蛇添足,见他走了出去,房门关上,手法极轻,哦,果然是贵族子弟,还是蛮有修为的。 房里安静下来,玉醐开始认真的琢磨方才白音说的话,李青若今晚或许来杀自己,那个女人,到底自己哪里得罪她了,竟然怀着一种斩草除根的心。 不过,当晚李青若并没有来杀她,因为李青若忙着寻找巴毅。 诚然白音猜的没错,李青若听那个奉了她的命令想杀玉醐和达春的壮汉说,玉醐和达春分不同的方向滚落山下,这一面是林家庄,那一面是白河村,若两个人能侥幸不死,玉醐该在林家庄,达春或许会在白河村,或是他们已经借道这两个地儿逃跑了。 对这一代,李青若非常熟悉,她觉着,即使玉醐和达春可以侥幸不死,也不会轻松逃跑,不是重伤也得轻伤,林家庄她倒是非常熟悉,与庄主林修远算是普通朋友,所以想杀玉醐并非难事。 然,她怕就怕没等自己杀了人,玉醐和达春,他们其中一个已经见到巴毅,自己对二人所做的事,也就给巴毅知道了。 她深思熟虑后,摇头:“不行,我要先找到巴毅。” 络篱没能完全明白她的心意:“帮主难道不该先杀了那个马官灭口么。” 李青若摇头:“谨防顾此失彼,我们去杀那个马官,怎能料到达春会不会去找巴毅了。” 络篱道:“我可以同帮主分开行动,一个杀那小马官,一个去对付达春。” 李青若看她轻笑:“你觉着凭你和我,谁能对付得了达春?” 络篱脸上有些羞色:“这正是我不明白的,达春为何束手就擒呢?” 李青若沉思状:“或是,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他没料到我会杀他,毕竟我与巴毅……哎!” 她与巴毅,何时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既然决定了,她就点齐自己的人马,带足了干粮,水倒是不必要,漫山遍野都是雪,渴了完全可以当水来用,一声出发,亲自带队,按照巴毅有可能行走的路线,朝长白山深处行进。 可是,就在她艰苦跋涉寻找巴毅的时候,巴毅其实已经折回了蒙江镇,且神速的偷袭了孙禄山的府邸,从孙家搜出的银子,用一辆辂车拉,足足拉了二十趟,以孙禄山的俸禄计算,这是他几辈子都赚不来的,所以,毋庸置疑这都是贪来的财富。 几乎没有人会料到巴毅会这样做,当然除了达春。 玉醐也没料到,李青若也没料到,李伍没料到,孙禄山更是傻了眼,只等巴毅下令拘捕了他,身在蒙江军营的大牢,他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赞佩:“高,实在是高,我孙禄山输的心服口服。” 次日,玉醐也由白音送回了蒙江客栈,对于巴毅出其不意抓住了药材案子的主谋,她很想问问巴毅是如何算计的,可是一整天巴毅都在忙,她根本插不上话去,只等到了晚上,等着巴毅喊她,一直等到半夜还没睡,终于听有人当当敲门,她兴奋的跑过去把房门打开,是巴毅。 “将军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 “一整天你都贼眉鼠眼的看我,还不是想知道这案子的事,我不来,你能睡着么。” 玉醐羞涩一笑:“将军到底是怎么破的这个案子呢?我一直感觉这案子不过是在查呢,可是一个没留神,将军就将这案子给破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巴毅手指当当的敲着桌子:“说来话长,能不能先给点茶喝呢?” 玉醐猛然清醒似的,高兴过头,煮好的茶都忘记倒了,忙提起喜鹊登枝的大茶壶,给巴毅倒了碗茶,端过去敬上,然后规矩的立在一旁,等候故事的开始。 巴毅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挑眉看她:“其实你已经看明白了一切,只是你喜欢装,面对我,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装,包括你父亲的事。” 玉醐微有怔忪,转瞬低眉道:“我父亲的事,不过是个罪犯的事,不提也罢。” 巴毅起身就走:“既然如此,我无能为力了。” 玉醐略微迟疑下,见他已经到了门口,忙喊他:“将军且慢!” 巴毅住了脚步,抬起想开门的手也缓缓落下。 玉醐凄婉道:“我知道将军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倘或我来求将军,将军也说不定会帮我的,可是,我父亲是大罪,当今世上除了皇上,没人能替我父亲昭雪,这绝对不是我瞧不起将军,是因为皇上曾经说过,但凡谁为卢照水一案的人员开脱,与之同罪,我不想将军涉险。” 巴毅慢慢踱回来,重新坐下,看着她:“我自有我的办法,我今晚来不是同你讲孙禄山的案子,而是谈你父亲的案子,因为皇上要来了,在皇上驾临塞北之前,我想听你说说当时的状况,或许能有办法的,总得试一试。” 在青龙河畔的营地,巴毅只是简单问了问玉耕儒,因为不能在那里逗留太久。 关于父亲的案子,玉醐何尝不是一知半解,那一天她正与母亲闲坐说话呢,突然闯进来好多兵,然后不由分说抓了父亲就走,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父亲悲愤望天长叹的样子。 047章 所谓伊人 彼时之事,此时说起,句句都是毒药,若非她天生隐忍的个性,该是放声大哭才舒坦呢。 巴毅想帮她,她感觉这是自己三生有幸,但她不能接受,曾经父亲就是帮卢照水治过病,既是朋友便分文未取,康熙手眼通天这事都能揪出来,卢照水出事父亲受了株连,巴毅为父亲伸冤或许是出于仗义,怎知康熙不再次株连了他呢,所以玉醐拒绝。 “家父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巴毅见她将头别过去,倔强的目光中透着噬人的恨意,巴毅很想说,凭你一个小姑娘想救你父亲,势必登天,然又不想泼冷水浇灭她心头那一点点希望,只好道:“你不要乱来,事情还没到绝路。” 玉醐不知他从何处看出自己想“乱来”的,咬着下唇默然不语。 彼此一时间都不说话,房里就静了下来,最后巴毅打破这让人心慌的宁静:“蒙江的药材案子结了,我也该回吉林乌拉,你呢?” 玉醐转过脸,有些迷茫:“我?” 巴毅看着她:“是啊,你是我的马官,按理该随我去吉林乌拉,可是你现在的心情,我觉着一定不肯,而我的建议是,你还是随我回吉林乌拉,你父亲犯的不是死罪,等春暖花开开始整修青龙河的时候,我还会来蒙江的,那时你也可以过来看看你父亲。” 玉醐似乎连考虑都没有,双膝一软,缓缓而跪。 有些意外,巴毅伸手想托住她,玉醐摇头:“将军听我说。” 巴毅将手缩回,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帽子丢在山上了,所以她就无谓以女儿身示人了,浓密的秀发辩解成一条光溜溜的大辫子,虽然没有任何首饰点缀,依然不乏清丽之姿。 玉醐直直的跪着,道:“自我来了蒙江,多亏将军照拂,吃的饱穿的暖,还见到了父亲,我感谢将军大恩大德,但我不能随将军去吉林乌拉,我要留在蒙江,即使一时半会救不了父亲,能够陪着他也是好的,请将军谅解。” 巴毅怅惘的呆呆坐了一会子,就道:“你自己决定吧,可是你留在蒙江作何营生呢?” 是啊,生计是个大问题,玉醐暂时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唯有道:“走一步说一步,总会熬下去的。” 巴毅没料到这个小姑娘还如此的刚强,道:“我可以给你留下足够的银子。” 玉醐立即拒绝:“不要,将军已经帮了我太多,为此还让李姑娘误会,我可是怕了。” 她拒绝得太快,脸上还带着些不安的神色,巴毅淡淡一笑:“是不是连你自己都已经误会?” 玉醐猛然抬头看他,随即忙把头垂下,小声道:“我不配。” 巴毅明白她所说的不配是何意,轻笑:“你还是那样想了,其实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与你父亲是至交。” 玉醐相当震惊,这可是从未听闻过的事,父亲没有讲过,母亲没有讲过,而在巴毅身边这么多天,他亦是没有讲过。 巴毅将后背抵住椅背,整个人都陷入往事的恍惚中,手往上抬,示意玉醐起来,边道:“这话本不打算告诉你的,因为有些事情你知道太多并不见得好,为了打消你的误会,我不得不说了。” 玉醐无暇顾及跪着还是站着,心里满满的都是疑问,自己与巴毅的相识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某些刻意的营造呢?她看着巴毅:“将军真的认识家父?” 巴毅颔首,却道:“你起来,地上凉。” 玉醐站起,甚至顾不得拍一拍膝头的尘土,继续问:“将军怎么会认识家父呢?” 巴毅便给她讲了当年的那一桩事,只是隐藏了在后花园遇到年幼时的她,那时眉目如画的她正仰头看一只风筝,巴毅随着她也仰头去看,那风筝飞得很高,快触碰到浮云的样子,她还踮起脚尖意图看得清楚些,巴毅被她娇憨的小模样逗笑,暗暗想着,你快快长大,你长大了我好娶你。 而今她依然眉目如画,但她心里有个上官彧,而自己也有未婚妻,所以,巴毅觉着还是隐藏了这段故事,彼此都不觉尴尬。 玉醐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巴毅为何帮自己,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够轻松见到父亲,明白了为何自己一个小马官却给巴毅重用,原来这天下所谓的仗义,其实是巴毅同父亲有着这段渊源,但她仍旧感念巴毅帮了自己,毕竟现在父亲是罪臣,而自己是罪臣之女,这个时候巴毅没有对他们父女唯恐避之不及,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好人。 见她低眉不语,巴毅试着道:“如此,你还不肯同我去吉林乌拉?” 父亲的朋友,这就不一样了,自己投奔他也是应该,可是玉醐摇头:“我要留下来陪家父。” 这小姑娘的固执还是非常像玉耕儒的,巴毅便不再劝她,但不忘提醒她:“你要留在蒙江,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只是你千万不要乱来,你父亲的案子不能一蹴而就,皇上实乃有道明君,我会选个合适的机会上疏力陈。” 有道明君?玉醐的笑是从牙齿缝挤出来的,阴森森的,那是来自地狱的气息,她的目光更如冰封的青龙河,冷且硬,让人不敢直视:“我父亲是个医者,医者父母心,谁有病都会诊治,为何就将我父亲株连呢。” 巴毅犹豫下,还是开解她道:“你有所不知,三藩之乱还未完全过去,皇上顾虑太多也是应该。” 玉醐不懂朝政大事,她只知道父亲是冤枉的,但知道巴毅是朝廷重臣,他必然会袒护康熙,多说无益,玉醐便选择沉默。 巴毅见她执拗的样子,觉着这个话题有些沉闷,遂道:“这事先放下,你不是想知道药材案子为何突然破了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玉醐正沉浸在悲怒之中,听他调转了话题,却是自己想知道的,于是饶有兴趣道:“难道这次山匪围攻客栈是假的?” 巴毅一笑:“我就说你已经看明白了,对,是假的。” 048章 案件始末 若说巴毅是英雄,那么孙禄山算是枭雄。 一字之差,便是品行的天上地下。 来蒙江之前,巴毅已经怀疑到蒙江的药材案子或与孙禄山有关,这不仅仅因为孙禄山的出身是匪,还因为他生来的贪得无厌,当初巴毅收服了他,以为给了他协领一职,便可以笼络住并限制住他,不料他却更有便利的机会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为了不打草惊蛇,巴毅就以疏浚青龙河为由来了蒙江。 发生了人胄一案,表面看,人胄是齐光假扮,目的当然是因为那几个女人与巴毅有些暧昧,于是齐光替主子吃醋,可是巴毅查到,齐光曾经出入过孙府,也就是说,齐光背着李青若同孙禄山有来往,于是巴毅更深一步的了解到,齐光杀的那三个女人,其实都与药材案子有关,所谓的吃醋杀人,不过是孙禄山收买齐光在替他灭口。 通过走访,巴毅了解到,镇西开小吃铺子的那个刘疤瘌眼的闺女,柳河桥归家客栈的老板娘,卖山货的那个舒舒勒栋阿的大儿媳妇,此三人都曾与孙禄山做过药材买卖,孙禄山答应不在官府给她们手中的货登记造册,也就可以漏掉税赋,然后她们将税赋的六成给了孙禄山,于此她们还多赚了那四成,互惠互利,各得其所。 这种交易方式不仅仅是这三个人,其他人一样,为何这三个人会遭灭口?还不是因为她们偶然邂逅巴毅,多看了巴毅两眼,做贼心虚的孙禄山得知后,以为她们想向巴毅告密呢,于是灭口,但又不能用自己身边的人,因为他知道巴毅这个人实在不好对付,就想到了齐光,孙禄山同李青若有来往,知道齐光功夫厉害头脑简单,所以就重金雇请她做了杀手,为此还专门教了她一套说辞,就是防备她给巴毅抓住,那说辞便是,上面的三个女人对巴毅有非分之想。 巴毅将计就计,一方面好海捕齐光,一方面继续查案,在金蛤蟆家里发现的那只鞋,玉醐以为是孙禄山的管家孙富的,但巴毅却觉着孙富不过是放在前面的一个摆设,背后操纵他的就是孙禄山,因为巴毅了解孙禄山,那厮一高兴,就会将自己的东西赏赐给下面的人,巴毅就曾经见他醉酒之后脱了裤子赏给了一个长随,当玉醐以为那鞋是孙富的时候,巴毅却猜测那鞋应该是孙禄山的,而那一晚孙禄山请客,玉醐随着巴毅前去,在门口发现孙富脚上穿的鞋子与罪证雷同,巴毅认为一定是在金蛤蟆家里狼狈逃跑之后,孙禄山便将另外一双鞋子赏给了孙富,为此转移巴毅的视线,一旦药材案子查到他头上,他便舍出孙富做替罪羊。 而那一天,蒙江客栈来了两个神秘的客人,蒙江镇的客栈很多,那二人执意住在这里,巴毅便猜测他们来者不善,完全没料到孙禄山会铤而走险对他下手,还以为是李青若派来对付玉醐的,所以他才同玉醐换了房间。 只等玉醐出乎意料的将那两个刺客捉住,巴毅才明白,那二人在天字一号房放火,对付的当然是他,这是有人想杀他,杀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自保,而这个时候他所威胁到的人,都是药材案子的有关之人,能够从关外请来杀手的,除了木帮老大李青若,便是曾经做过山匪,结交江湖人士的孙禄山。 巴毅就带着玉醐去了李家庄,目的不在李青若身上,目的在孙禄山身上,玉醐与他心有灵犀的开出那奇怪的方子,使得李青若慌了神,不得已让齐光出手杀人,巴毅想,只要抓住齐光,便可以审出幕后的主使,不料李青若怕齐光在李家庄出现,让巴毅怀疑到她在包庇窝藏凶犯,所以无奈射杀了齐光。 最近巴毅发现孙禄山在游说那些过气的山匪,要他们联手赶走他,因为巴毅不走,蒙江就不会消停,他们就发财无门。 巴毅顺藤摸瓜,走访了几个山匪的老巢,晓以利害,他们便答应帮巴毅演场戏,即围困客栈。 巴毅讲了这么多,口干,端起茶杯吃了口。 玉醐趁机插嘴:“既然是假的,将军为何要达春带我投奔李家庄呢?” 巴毅欣赏着茶杯上的画,作坊出来的物事,图案大多是吉祥如意,不注重画工和构图,以他的角度,其实这画没多大价值,可是他给那画吸引,因为上面有个小女孩手牵风筝仰头看天,恍惚中他又回到了七年前,他在京城玉家后花园……他猛然发现玉醐在等着他回答呢,忙收回神思:“很简单,为了把这假象做得天衣无缝,因为孙禄山一定在暗中看着呢,另外,我是想用你来牵制住李青若,怕她在关键时刻出手救援孙禄山,只是没想到她会加害你和达春,索性你们都安然回来了,否则我这案子岂止是胜之不武,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巴毅了解李青若,玉醐去了李家庄,李青若必然不痛快,也就会想着同玉醐斗一斗,而玉醐的才智他是放心的,牵制住李青若,他就带着人马佯装败逃。 玉醐还有疑问:“孙禄山为何没出兵帮将军解山匪之危,却在将军败逃之后去追呢?” 巴毅的手抚上茶杯的画,仿佛在重温往日时光,嗤的一笑,满脸是对孙禄山雕虫小技的不屑:“他并非是为了找我,而是不放心我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样,他是去探我的底了,只是他没料到,他刚进山,我就返回蒙江镇抄了他的家。” 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巴毅因为了解孙禄山,所以故意调虎离山。 玉醐除了佩服巴毅,更多是替他担忧:“孙禄山可是将军一手提拔的,朝廷,会不会对将军有其他想法呢?” 她其实想说的是,康熙疑心太重,否则怎么能因为卢照水而株连了父亲,巴毅破了药材案子,福兮祸所依,谁知康熙会怎么想呢。 她的担心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巴毅早已写好了奏章,这个时候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他疏陈蒙江之祸,自我降罪,悔不当初错用孙禄山为协领,以至于蒙江出了这么大的药材案子,幸好流失的税赋追回了七七八八,朝廷不至于损失太大,但他深感自己之罪不容赦,请康熙责罚。 没用多久,这封奏章就到了北京摆在了康熙的案头。 049章 小惩大诫 北京。 紫禁城。 南书房。 康熙坐在火炕上,虽然外头是天寒地冻,房内却温暖如春,他那件一字襟狐皮风毛的坎肩已经脱了撂在一旁,身上只剩个哑金团龙的褂子,额头仍旧冒出细密的汗珠,喊过乾清宫督领侍太监李连运道:“将那炭火盆子挪开。” 李连运应声“嗻”,把手中的犀拂插在后腰,然后过去抱着那炭火盆子,憋着一口气不敢喘,才把炭火盆子抱到炕梢距离康熙远了些。 康熙手里掂着一封奏章,正是巴毅所写,他看了看炕前侍立的周孔孟,哼的一声笑:“这个巴毅,你来说,朕该怎么处置他?” 南书房名义上是书房,其实并非一般意义的书房,设立于康熙十六年,康熙为了与翰林院学士们谈论辞章吟诗作画,在乾清宫西南角特辟房舍以待,是名南书房,于翰林官员中“择词臣才品兼优者”入值,称“南书房行走”,入值者主要陪伴皇帝赋诗撰文写字作画,有时还秉承皇帝的意旨起草诏令撰述谕旨,由于南书房非崇班贵檩、上所亲信者不得入,所以它完全是由康熙严密控制的一个核心机要机构,随时承旨出诏行令,这使南书房权势日崇。 而周孔孟本为翰林学士,诗词书画俱佳,所以康熙钦点,命他入值南书房,逐渐倚重。 听皇上问自己的意见,周孔孟深怕他与巴毅交情颇好的事给别人捅到康熙面前,是以故意狠狠道:“该罚,孙禄山可是他举荐的,所以他有误国之罪。” 康熙斜睇其一眼,不知是何意,然后丢了奏章在身侧的炕几上,端了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起茶来,半晌才道:“巴毅有功,也有过,但他功高过低,两下相抵,就罚他一年俸禄吧。” 言罢又挑眉看周孔孟:“你说朕这个处罚会不会太重?” 不罢官更无牢狱之灾,周孔孟心里欢喜得快笑出声来,一年俸禄而已,巴毅不会饿死,他连年加封的官职爵位加起来一长串,哪一个都能让他衣食无忧,但周孔孟表面还是非常平静的,颇有些替天下人打不抱不平的架势:“皇上这处罚也太轻了,实在便宜了那大个子。” 周孔孟江南人,长的精瘦矮小,所以他平时喜欢称巴毅为大个子,不料百密一疏,一句“大个子”还是透漏出他与巴毅的交情,这种亲昵的说话方式,非一般朋友不能。 康熙了如指掌,也不揭穿他,横竖不是什么大事,就道:“巴毅出生入死替朕看着北大门,朕怎么忍心重罚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行了这事就定下了,你替朕拟道旨意送过去。” 周孔孟躬身道:“嗻,臣马上办。” 康熙若有所思,忽而道:“孙禄山脑袋是不保了,谁来接替蒙江协领一职呢?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这回朕要从京官中派个去,还要年富力强的,那些老家伙怕不适应塞外的气候。” 周孔孟作势认真的想了想,心里其实早有了人选:“刑部尚书上官盾的长子上官彧,那孩子是新科状元,正在家里候补。” 康熙眉头一皱:“既是状元,为何还要候补?” 周孔孟仍旧是浓浓的江南口音,总怕康熙听不明白,所以说话非常之慢:“皇上您忘了,这个状元是您钦定的,当时皇上还说,此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不能辜负了,一时没个好差事,先吃三等俸禄,留在家里候补。” 康熙恍然大悟的:“哦,是有这么回事,朕倒给忘了。” 周孔孟忙道:“皇上每天看奏折都得看到下半夜,忘了一两件事实在容易。” 康熙心里想着上官彧呢,道:“这样,他是新科状元,没有历练过,贸然去了塞外恐不能胜任协领一职,让巴毅暂代协领,好好的看着几天蒙江,然后你选几个人,过去教教上官彧。” 周孔孟垂手:“嗻。” 忽而道:“皇上微服出巡关外的事,不能拖几天么,老佛爷似乎不大高兴,说百姓家也知道过完元宵节才算过完年呢,皇上现在就要起驾,有些不妥。” 对于微服出巡一事,宫里没几个人知道,但这事是瞒不过太皇太后的,康熙道:“过年,朕要祭天祭地祭祖宗,还要阖宫家宴,还要与臣子们聚餐,还要与民同乐,忙了这几天,朕很想出去透透气,听闻这个时候塞北银装素裹,景致非常好,去迟了那雪都化了也就没什么看头,日期不能拖后。” 他坚持,周孔孟唯有道了声:“嗻。” 此时,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李连运过来道:“皇上,这时辰可不早了,该去看老佛爷了。” 康熙嗯了声,看了看周孔孟道:“出巡塞北的事,你找于化雨、黄鼎臣、盖铁锅商量下,记住,既然是微服,只简单几人,朕也不坐车,骑马。” 说是简单几人,皇帝出巡,简单几人怎么成,但周孔孟还是唯唯诺诺。 康熙下了炕,李连运给他套上坎肩,又穿上紫貂的大披风,还戴上风兜,全副武装只留下一双眼睛,这才起驾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 天上正刷刷的下着雪粒子,阴沉沉的冷,待到了慈宁宫,迎出一大群宫女太监,在门口给康熙摘了风兜卸了披风,又用毛毡子蹭了靴子,拾掇干净,康熙这才入内。 里面很是热闹,以贵妃佟佳氏为首的嫔妃们正哄着太皇太后打牌,故意输,太皇太后赢了不少,心情好,满脸堆笑,康熙进来后刚说了句“给皇祖母请安”,那些嫔妃呼啦啦悉数站了起来,个个垂首,方才的笑脸也瞬间严肃起来。 太皇太后就道:“我们这里顽的正热闹,皇帝一来,可是搅了局,行了我也赢了不少,苏麻喇姑,你一并拿去打赏吧。” 太皇太后身侧的苏麻喇姑笑眯眯道:“下头那些人今天可不又是过了回年,我替他们谢老佛爷恩典。”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然后招手让康熙坐到她身边,开口就是:“敬事房的人说,你可是有阵子不翻牌子了,哀家这里担心,皇帝是不是病了?” 050章 微服出巡 康熙素来与皇祖母亲近,娘俩说话也就非常随意。 翻牌子,是皇帝每晚选择与哪位嫔妃同寝的一道程序,不翻牌子,即独宿独眠,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或许是皇帝抱恙,往小了说,或许是皇帝心情不佳,这都关系到江山社稷,所以太皇太后才亲自过问。 康熙脸上有些不自然,道:“皇祖母放心,孙儿没病,只是最近太忙。” 太皇太后知道所谓的太忙只是个托词,蔼然望着他:“我也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个刘妃忽拉巴就没了,怨谁呢,是她福薄。” 刘妃之所以深得康熙欢心,不是她美貌,不是她琴棋书画俱佳,也不是她有煊赫的家世,而是她善解人意,又通诗书,连洋文都略知一二,突然病殁,康熙当然很是不舍,这事摄六宫之事的佟佳氏怕皇帝为此郁郁寡欢,重蹈顺治帝的覆辙,顺治帝为了个董鄂妃竟然出家为僧,阖宫都知道,佟佳氏把康熙闷闷不乐的事报给太后,太后给她建议,让她透漏给太皇太后,所以今个佟佳氏才带着一干嫔妃过来,名义上是陪太皇太后打牌,实际是想让太皇太后劝一劝康熙。 提及刘妃,康熙眉头微蹙,瞟了眼佟佳氏,刚好佟佳氏也在看他,吓得忙垂头,佯装咳嗽蒙混过去。 太皇太后听佟佳氏咳嗽,道:“你这身子,总是三灾八难的,大概是操持累的。” 佟佳氏虽为贵妃,自从孝昭仁皇后钮钴禄氏崩后,康熙一直未立皇后,后宫事务便由贵妃佟佳氏主理。 太皇太后关心,佟佳氏忙起身谢过:“臣妾自小体弱,并非累的,皇上才累呢,没日没夜的看奏折、见人,臣妾却无能为力。” 康熙与佟佳氏是中表至亲,对这个表妹他还是非常尊重的,道:“你管着后宫比朕还忙,朕心甚慰,你别站着了,皇祖母身边不必立规矩。” 太皇太后就慈爱的笑着:“这话说到我心坎上,关上门咱们是一家人,太过规矩反倒不自在。” 就这样陪着太皇太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会子话,最后太皇太后以佟佳氏身子不舒服为由,打发走了那些嫔妃,只余她与康熙祖孙二人,太皇太后就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不妨直说,我知道一个刘妃不足以让你消沉,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康熙长长一叹:“皇祖母慧眼,是葛尔丹,他举兵十二万越过阿克苏、乌什扑向叶尔羌,可以说是战无不胜,他始终是孙子的心腹大患。” 原来如此,太皇太后道:“你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铲除了鳌拜,我相信你的能力,老祖宗规定女人不得干政,所以前头的事我不想问太多,朝政是朝政,皇帝别忘了,身边总不让女人靠近,别人还以为皇帝不近女色呢。” 康熙哈哈一笑:“不近女色不好么?” 太皇太后正色道:“不好,非常不好,不近女色怎么能生儿育女呢。” 康熙就微笑着不语。 太皇太后抓过他的手攥着,时而与自己的手比量下,那时他的手非常小,经常给自己攥着,而今他的手这么大,自己已经攥不住了,思量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后宫女人,没一个能入你的心里,不过历来江南出美人,你不微服出巡江南,却往关外而去。” 微服出巡当然不是为了美人,康熙不想说太多,即玩笑道:“怎知关外就没有美人呢,皇祖母不就是关外的美人么。” 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名布木布泰,生在蒙古科尔沁部。 一句话说得太皇太后有点难为情又非常开心,道:“行啊,你说去哪就去哪吧,不过要时时给我报个平安回来,我是太皇太后,也是祖母,你是皇帝,也是孙子,隔辈亲,等皇帝有了孙子就理解我了。” 康熙连声应诺。 太皇太后瞧他有些坐不住,知道他事务繁忙,就道:“皇帝自去忙,若是脱不开身,不必每日来给我请安,我可是老不中用了,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或是诵诵经,不过幸好有苏麻喇姑陪着,临老,也不至于太寂寞。” 康熙没有立即走,而是绕到太皇太后身后,轻轻的给老人家捏着肩,道:“若不来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定不放心孙子,若不来给皇祖母请安,孙子也不放心皇祖母,所以孙子每日必来,这您可甭拦着。” 太皇太后笑弯了一双眼睛,反过去轻拍康熙的手道:“出巡不是小事,快去吧,我打牌也累了半天,想歇一觉。” 康熙就告退,回到乾清宫便召来院部大臣,他要出巡,家里外头都得安排好。 皇帝出巡的仪仗分四等,祭祀用“大驾”、朝会用“法驾”、平时出入用“銮驾”,行牵则用“骑驾”,此次是微服,礼部奏议,虽然不能用最隆重的“大驾”卤簿,怎么也得用“銮驾”。 康熙扫了眼周孔孟,出巡事宜皆是他来安排的,三日后即将出发,他确定用骑驾的,这时候还在纠缠这些事,怫然不悦道:“你们这样大张旗鼓,是唯恐那些山匪强人不知道朕是谁么,朕之所以微服,就是想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关外乃龙兴之地,朕这是回故乡,类如百姓家串门子,搞那么大的动静,朕甚感扫兴。” 见他动气,大臣们就不好坚持,最后彼此各让一步,不用銮驾,但也不能只几个人,禁军可以不带,侍卫不能少于百人,还得有随行之官员。 康熙就选定了周孔孟、于化雨、黄鼎臣和盖铁锅四个,其他一概留在京中。 三日后即是钦天监择取的吉日,康熙带着四个宠臣百多个侍卫开始北巡,四个宠臣中,其他三个都是文臣,唯有盖铁锅为御前侍卫,深得康熙信任,每逢康熙离宫,必然是他随扈左右,其功夫高深莫测。 既是微服,又有康熙的三令五申,三日后的辰牌时分,一干人悄悄出了紫禁城,又出了北京城,一路游山玩水似的来到了蒙江镇。 051章 狭路相逢 二月的江南已是草长莺飞,蒙江还是千里冰封。 康熙圣旨下,要巴毅暂代协领之职,只等新的协领到来,于是巴毅带人撤出了蒙江客栈,当初来蒙江之所以住客栈,是为了查案方便,而今孙禄山败了,但他的家眷还在,巴毅没有把孙家人赶走,协领府仍旧由孙家人住着,他就住到了蒙江的驻防军营。 这天早晨,巴毅正在用早饭,前方的探子来报,康熙的骑驾已经行至距离蒙江不远的十五道河。 巴毅撂了筷子沉思状。 李伍也在,问:“皇上来了,按理该搭芦棚鸣炮奏乐文武百官跪迎,可是皇上是微服而来,将军如何打算呢?” 他的意思,接驾不行,不接驾又恐落个欺君的口实。 巴毅所答非所问:“这事先别让玉醐知道。” 李伍愣愣的,挠了挠脑袋,不知这事跟玉醐什么关系。 巴毅随后才道:“十五道河距蒙江多远?” 李伍估摸着:“大概五十里。” 巴毅复问:“五十里骑马慢慢的走会走多久?” 这个李伍非常确定:“大抵两个时辰。” 巴毅不再开口,皱眉在地上踱来踱去,忽然停下,吩咐道:“叫几个人,随我去打猎。” 李伍张口结舌:“啊,将军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猎?” 巴毅瞟了他一眼:“我的话你听不懂?” 李伍忙垂头打了个千:“嗻,我这就去喊人。” 巴毅也由达春服侍换装,达春捧出折叠整齐的石青色绣着黑虎图案的锦缎长袍,还有件玫瑰紫翻着雪白风毛的琵琶襟马褂,方想给巴毅穿,他摆手:“这哪里像是去打猎,这倒像是去赴宴,换一身。” 达春恍然明白,遂去重新拿了套来,深灰色滚着紫色缎牙的棉袍,还有件翻毛的皮坎肩,这回巴毅没说话,达春就给他穿戴,随后脚上又套了双快及膝的牛皮靴,头上还戴了顶皮帽子,拾掇齐整,巴毅出了自己的营帐喊道:“牵马。” 根本没有玉醐的影儿,可是他一嗓子下去,玉醐从天而降似的噔噔噔跑来:“是!” 随后噔噔噔跑去,将老张从马厩里牵出,来到巴毅面前将马缰绳递了过去:“将军请。” 巴毅认镫上马,垂头看玉醐:“你同去。” 玉醐又应声“是”,又跑去马厩把自己的马牵来,上去后问巴毅:“将军去哪里?” 巴毅眼望前方白茫茫的一片雪野,道:“狩猎。” 打猎,这可是自己一直憧憬的事,玉醐喜不自胜的上了马,仍旧是骑术不精,刚上去就给那马踏出的一步弄得东摇西晃,最后死死抓住缰绳稳住自己。 不多时,李伍带着其他戈什哈都到了,巴毅率先而行,冲出营门驰骋而去,直扑向雪野之外那茫茫的大山。 玉醐当然是落在了最后,不停的喊驾驾,可是那马就是跑不快,还是不懂骑术,这里喊着那里拽着,可怜她的马,若是会说人话,一定会问问她:“小姐,你到底是走还是停?” 遥遥落后,玉醐只怕看不到巴毅和那些戈什哈打猎的惊心动魄,怎奈追不上,最后还是李伍好心跑回来告诉她:“若是找不到我们,就去前面的林家庄,将军说在林家庄用午饭。” 林家庄她是认识的,从山下滚落,给白音带去的地方就是林家庄,她应着:“放心,我会追上你们的。” 可是,李伍的乌鸦嘴一语成谶,她果然找不到巴毅那些人了,沿着马蹄印找了半天,却转悠回了原地,她猜测自己大概是当地人所说的麻达山了。 不甘心,继续找,直转悠到晌午,饥肠辘辘下还是没发现巴毅那些人的踪影,她告诉自己不能慌,坐在马背上四处看,又看看太阳,回忆当初去林家庄的状况,确定林家庄在哪里,她就奔了去。 待到了林家庄,刚好是百姓家吃晌午饭,炊烟袅袅,雪屋片片,林家庄背靠大山前傍河流,景致非常好,玉醐牵着马一路往里走去林修远的府邸,见冰冻的河面上正有几个村民在凿冰取鱼,她好奇的凑过去,厚厚的冰层下咕嘟嘟冒着气泡,她问那须发花白的老伯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伯侧头看看她:“外地来的?” 玉醐点头:“嗯。” 老伯笑眯眯道:“怪不得如此问,这是鱼花……” 没等老伯说完,就听有人高喊“救命”,玉醐忙回头看,见从河对岸跑过来一少女,她后头还有几个汉子呼啸着追赶她,那少女跑的极快,见河面上有人,她就径直跑向这里,至玉醐面前噗通跪倒,一把抱住玉醐的腿哀求道:“少爷救命!” 玉醐垂目,见这少女胖乎乎的,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非常可爱,问她:“你怎么了?” 那少女气喘吁吁的回头看,追她的人越来越近,她急忙起来绕到玉醐身后,才道:“他们要抓我去当奴仆。” 这个时候那些汉子已经到了,掠过玉醐就想抢人,那少女吓得连声尖叫,玉醐双手伸开一横,怒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几个汉子哈哈大笑,生硬的语言和身上的穿戴,玉醐认得他们是蒙古人,想着白音大概在林家庄做客,这些人就应该是白音的随从,白音她都不怕,更不会怕这些人。 那几个汉子道:“她是我们的逃奴,你少管闲事。” 玉醐身后的少女忙替自己辩解:“我不是他们的逃奴,我只是个叫花子,他们想抓我去当奴仆。” 那几个汉子也据理力争:“她收了我们的银子,就得做我们的奴仆。” 那少女辩驳道:“我讨饭讨到你们家门口,你们是给了我银子,我可以还给你们。” 说着往身上摸,突然大惊失色,带着哭腔道:“我的银子都跑丢了。” 那几个汉子耀武扬威,作势过来抢人:“没银子就跟我们走。” 玉醐护住那少女,问几个汉子:“她收了你们多少银子?” 那几个汉子彼此对望,其中一个道:“五十两。” 玉醐几乎同那少女异口同声的喊着:“五十两!” 052章 收了初七 几个蒙古汉子一口咬定五十两,那少女却说是五两,一个要拿人走,一个不肯做奴仆,相持不下,玉醐横在中间给推搡来推搡去,急中生智喊道:“你们的王爷白音我认识。” 几个蒙古汉子愣了愣,随即道:“你错了,我们是喀尔喀部的,白音不是我们的王爷。” 对于蒙古,玉醐知之甚少,最近了解了些也是因为认识了白音,她不知道本朝分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更不知道蒙古部落众多,这些喀尔喀部的蒙古人之所以来了蒙江,是因为准噶尔部的头领葛尔丹侵袭喀尔喀部,他们是奉头领之命突围而出往京城求援的,来蒙江,不过是逃跑时慌不择路,唯有借道于此。 听了他们的话,玉醐方知道自己大包大揽之后,或许很难救下这少女,既然利用白音不成,最后她一咬牙:“五十两就五十两,我替她还给你们。” 一言出,皆静默。 那少女表情复杂,既不好意思用玉醐的银子,可又怕给这些蒙古人带走。 而那几个蒙古汉子,一心在那少女身上,并非为了银子,狮子大开口无非是想逼得那少女无退路,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想不答应,却见穿着簇新暗蓝银丝袍子的玉醐,腰间玉带上系着一枚令牌,这是将军府的标志,那些蒙古汉子忌惮吉林将军,所以交汇下目光,一个道:“拿银子。” 这些银子是用来救父亲的,唯恐丢失,玉醐不嫌累赘的时时带在身上,此时剜肉般的痛,也还是拿了出来,没好气的抛过去。 几个蒙古汉子接了,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玉醐摸了摸空荡荡的荷包,一声长叹。 那少女绕至她前头,噗通跪下,朝冰面叩了下去:“谢少爷救命!” 玉醐把少女拉了起来,好事做到底,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那少女茫然了,抹了下眼泪道:“我只能继续乞讨。” 一个姑娘家,沿街乞讨总不是个事,玉醐想了想:“要不你跟我走吧,我是吉林将军属下的马官,我带你去见将军,求她赏你一碗饭吃。”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少女自然开心,可是坚持道:“将军那么大的官我不敢见,我想给少爷做奴仆,少爷吃剩下的饭赏我就成了。” 玉醐拉着她走离捕鱼的庄民,在河边一簇杨柳后头摘下帽子道:“我同你一样,都是女儿家。” 那少女吃惊的望着她光洁的额头浓密的额发慧黠的大眼,欢喜道:“如此,我更跟定……小姐了,请小姐是收了我。” 玉醐有些为难,若是在昔日,收下一百个丫头她都能养活起,然而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刚想拒绝,那少女又跪了下去,仰着脸看向玉醐,那渴求的目光像极了一个人,那便是玉醐昔日在京城家里的贴身丫鬟璎珞,父亲出事后,母亲撒手人寰,康熙下令抄了她的家,当时连一支银簪子都给那些兵搜走了,玉醐是独女,家里并无兄弟姊妹,而叔伯和叔伯兄弟姊妹们都对她闭门谢客,无奈,她遣散了家里的仆役,变卖了官兵不屑要的物事,东凑西凑,凑足了盘缠来寻父亲。 方才她之所以肯帮这少女,一方面是仗义,另方面也是因为这少女像极了璎珞,玉醐还记得送走璎珞的时候,那丫头就是死死抱住她的腿哀求:“小姐你别赶我走。” 玉醐狠心的掰开她的手,因为,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没有多余的米粮来多养个璎珞。 垂目看这少女,玉醐心一横,权当是璎珞幻化而来了,拉起少女道:“好吧,实在不行一个馒头咱俩各分一半吃。” 那少女欢天喜地的唤了声:“小姐!” 这称呼久违了,玉醐心里有点酸,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初七。” 玉醐摇头:“我没问你生日,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郑重道:“小姐,我就叫初七。” 玉醐哦了声,尴尬的摸了摸面颊,再问:“你多大了?” 初七答:“回小姐,我十七了。” 玉醐惊喜道:“这么有缘,我也十七,不知咱俩谁大,你生日是哪天?” 初七道:“初七。” 玉醐摇头:“我没问你叫什么,我问你哪天生日。” 初七道:“我生日就是初七。” 玉醐抬头看天,得以遮掩自己难堪的表情。 初七那里继续道:“只是在哪个月份我不知道,我从小便是孤儿,没人告诉我这些个事,之所以知道生日,是因为感觉自己不会无端叫初七这么个名字。” 玉醐很想说,你叫初七,也或许是你娘的生日是初七,也或许是爹的生日是初七,也或许是你爹你娘成亲在初七,也或许是你爹你娘定情在初七,也或许是……想来想去,再没有比生日让容易让人产生快慰的理由了,于是道:“如此,每逢初七你就过生日,一年之中,我岂不是要给你过十二个生日。” 她是含笑说的,初七就知道她的用意,也哈哈一笑,圆圆的脸蛋更圆了,彼此素昧平生,乍见即已非常投缘。 收了初七,玉醐还得去找巴毅,吆喝着自己的马,拔腿在前,初七倒是非常机灵,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缰绳道:“小姐我来。” 玉醐淡淡一笑,伺候惯了别人,冷不丁给人伺候,这样的时刻总是容易回忆,而回忆是有毒的。 她举目去看风景,得以忽略心底的悲愤,同初七两个人往庄子里走,比之李家庄的巍峨,林家庄不输大小,只在气势上输了,李家庄又是吊桥又是庄丁把守,林家庄却如最普通的村落,但也有货栈药房杂货铺等。 既然来过,找到庄主林修远的府邸就非常容易,只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巴毅等人根本没来,白音也已经回了科尔沁,而林修远也不在家,玉醐饿得前胸贴后背,初七也饿得肚子咕咕叫。 玉醐摸了摸荷包,还有几个铜钱,一挥手:“走,吃饭去。” 这架势,仿佛腰缠万贯似的。 初七就以为她腰缠万贯呢,乐颠颠的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乡野村庄算不上繁华,但饭铺还是有的,更多的是沿街叫卖的小摊贩,饭口上,不时有吆喝声传来—— “葱花烙饼!” “高粱米饭!” “饽饽!” “粘豆包!” “卤猪蹄!” “熏鸡!” “血肠炖白菜!” 听见身后的初七直咽口水,玉醐东张西望,终于发现卖馒头的了,用手画了个弧形,初七的目光随着她的手从卤猪蹄到熏鸡到血肠炖白菜,最后落在一堆馒头上,初七已然是欢天喜地。 馒头三个铜钱一个,二人边走边吃吗,突然发现前面吵吵嚷嚷…… 053章 虎骨划脸 蒙江之地,这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日头朗朗,此时却下起了冒烟雪,铺天盖地,大有吞没一切之势。 玉醐压低了帽子,见初七穿的寒酸,连帽子都没有,她顺手拽下自己马背上的坐毯塞给初七:“围上。” 初七就依她之言把毯子将脑袋一包,只露出一双滴溜溜圆的眼睛,嘻嘻一笑道:“少爷,真暖和。” 玉醐心头一震,随即哑然失笑,这小叫花子倒是个机灵鬼,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即以少爷相称。 二人来到那些吵嚷的人前,听了一会子听明白了,这是家药房,有个老汉来兜售虎骨,彼此正在讨价还价,天降大雪,药房的掌柜就邀老汉进去谈,老汉却执意在门口谈。 玉醐知道虎一身是宝,虎骨虎皮虎鞭虎血乃至粪便胡须,皆是上等药材,虎肉虎睛虎牙虎筋虎爪虎肾虎胆虎肚虎膏,亦供药用,曾经同父亲学医术的时候,她听说关外虎最多,还央求父亲带她来看呢,而今一语成谶,父亲来了,却是罪犯,自己来了,沦为马官。 她收回神思,对药材的敏感,继续听双方交涉,那药房掌柜的甚是磨叽,半晌没给出一个确定的价钱,老汉有些不耐烦,指着天道:“我家里还有老妻等着抓药,还有个没了爹娘的小孙子等着吃饽饽,所以你随便给个价钱吧。” 掌柜的就是故意在熬老汉的耐性,看老汉身上的棉袄千疮百孔翻出棉絮,他就知道今个有笔财发,等老汉终于耐不住做了让步,掌柜的立即伸出两个手指头。 老汉讶然:“二十两?不卖,我这虎骨少说也值二百两,成药,你可以多赚二百两。” 掌柜的哼哼一声无谓的笑:“随你,这天……你家里大概已经大雪封门了。” 老汉低头沉思着,最后一咬牙:“二十两就二十两,我家远,这老大的雪,山路难行,不知天擦黑能不能赶回去呢。” 掌柜忙指使伙计回柜上取了二十两银子来给了那老汉,老汉掂了下手里的银子,长吁短叹,踽踽而去。 掌柜的拿着虎骨甚是得意,朝老汉逐渐消失的背影啐了口:“蠢货!” 得了便宜还骂人,围观的几位有人开口道:“你仗势欺人,不知是不是蒙江的风气呢。” 不知为何,玉醐心里咯噔一声,一个药房掌柜的不仁,为何上升到蒙江风气?她看那说话者,三十多岁,长的精瘦,口音生硬,是浓浓的南方味道,而这南方人的身旁还站着个黑壮的大汉,二十七八,威风凛凛,二人穿戴不俗,一看非富则贵,而他们身后还拥着十几个家丁状的青壮。 那药房掌柜的听有人排揎他,不屑的撇撇嘴:“外地来的,就甭多嘴多舌,否则别客死异乡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给他威胁,那黑大汉顿时恼怒,方想发作,那瘦小的南方人一拉他的袖子:“铁锅,这事稍后再说,主子爷还等着饭食呢。”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康熙的随从官周孔孟和盖铁锅,康熙人在山野中呢,久居京城陷于皇宫,难得出来一趟,对关外的美景欣赏不够,就让周孔孟和盖铁锅就近买些酒菜,想燃起篝火体会一下传说中的江湖,并且康熙染了风寒,周孔孟懂些歧黄之术,把了脉发现皇上病的不重,但也需要些药材,防止病情加重,所以他和盖铁锅在先来了药房。 他们这样富贵之人上头还有主子爷,玉醐凝神想了想,虽然猜不到对方身份,也大胆猜了会不会是京城出来的那一位,如此一想,她不止心抖,手都在发抖,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听方才这南方人的口气,分明在指摘巴毅监管蒙江不利,她扬声而笑:“一条鱼腥不了一锅汤。” 周孔孟方想同盖铁锅抽身离开,听她这番话,不免回头看,见是个水嫩的少年郎,周孔孟笑了笑:“这位小兄弟,鱼下了锅,怎么会腥不了一锅汤呢?” 玉醐回头看了看老汉离开的方向,早已不见人影,唯有风雪茫茫,她随即转回头来,扫了眼掌柜的:“因为这条鱼不是鱼,顶多算条翻腾不出臭水沟的癞蛤蟆。” 周孔孟口中咝了声,觉着她话里有话,起了兴致,拱手道:“小兄弟能否直言?” 玉醐存心教训下这为富不仁的掌柜,于是踱到那掌柜的面前,伸手取了他攥着的虎骨,淡淡一笑:“这根本不是虎骨,给人骗了,还沾沾自喜,你说他算是鱼还是癞蛤蟆。” 周孔孟挑起稀疏的眉毛。 那掌柜的却瞪大了眼睛,抢过虎骨在手冷哼道:“黄口小儿,你懂个屁!” 初七突然怒了,指着他:“你敢对我家少爷出口不逊!” 玉醐拉住初七,然后对那掌柜道:“枉你还是关外人,枉你还是开药房的,这分明就是以假充真,这是熊骨。” 掌柜的似信非信,垂目看着手里的虎骨,仍旧固执的狡辩:“胡说,这就是虎骨,我开药房十几年,还不如你么,你倒是说说,这怎么就是熊骨了?” 玉醐掸了掸身上的雪,风大,她眯着眼道:“真的虎骨,骨茬是软的顺的,熊骨却是横茬硬的,最简便的分别法子就是用骨头划脸,虎骨划脸脸不破,熊骨划脸脸出血,不信你试试。” 那掌柜的凝神想了想,似乎有这种传说,他若有所思的把虎骨在脸上稀里糊涂的一划,脸破,虽然不至于出血,也还是有一道血痕。 旁边的伙计吃惊道:“掌柜的,你的脸破了。” 那掌柜的勃然大怒:“他娘的,还不赶紧把那穷鬼给我追回来!” 哪里去追呢,老汉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热闹的周孔孟同盖铁锅相视一笑,这蒙江可真是藏龙卧虎,先是那个老汉,接着是这位少年,周孔孟突然发现玉醐腰间的令牌,知道了她的身份,暗道巴毅身边还有这等高人,刚好皇上抱恙,他就对玉醐道:“小兄弟似乎懂医道,能否去给我家主子爷瞧瞧病?” 054章 奇人女子 玉醐仰头看天,风雪顿时扑面,这无关痛痒的一个小动作,是她在盘算到底该不该去给周孔孟的那位主子爷看病,最后感觉自己没准备充足,就摇头:“抱歉,我是喂马的,不是看病的,你找错人了。” 说完一拉初七,二人掉头而去。 周孔孟望着茫茫风雪中的玉醐,见她走路的姿势刚硬不足婀娜有余,又回想她方才说话的声音,还有过于精致的眉眼……周孔孟哈哈笑了,笑的盖铁锅莫名其妙,问他,他也不道破。 盖铁锅也笑:“老周你就别故弄玄虚了,主子爷还等着咱们呢。” 周孔孟点头称是,鉴于这家药房的掌柜有失德行,二人便往别的药房抓了些生药,又买了吃食,然后离开林家庄回到山里。 山里的康熙身体微恙,却丝毫不挡他欣赏关外风景的雅兴,此时正同于化雨和黄鼎臣陪着在雪中漫步,还时不时的口占一绝,颇多感慨道:“大好河山,朕岂能辜负。” 他的心里所想的是,南边三藩之乱余孽未除,北边罗刹国同葛尔丹交好,这也是他这次微服出巡的目的之一,想同巴毅谈谈,想个彻底解决的法子。 于化雨乃内务府总管,素来甚少离京,今次同康熙远来关外,见茫茫雪野,松柏苍翠,鸟兽追逐,天高地阔,他同康熙的兴致是一样的,康熙有太监打着伞盖,他和黄鼎臣只能迎着风雪,头上的毛皮帽子都是落雪,给风一吹,扑簌簌落下,他用手掸了掸,道:“关外乃龙兴之地,若论雄浑壮阔,天下无处可比,臣觉着,京城冬天虽然也下雪,完全不如这关外的雪更有看头。” 康熙赞同的颔首,忽然发现身旁的黄鼎臣一直默不作声,就问他:“老黄,你在想什么呢?” 黄鼎臣是保和殿大学士,性子深沉,平时就是沉默寡言,但却是康熙的智囊,听皇上问,他躬身道:“臣在想,瓜尔佳将军真的不知皇上驾临吗?” 瓜尔佳将军,当然是指巴毅。 康熙遥望苍茫雪野,哈哈一笑:“他当然知道,有周孔孟在,他什么不知道呢。” 刚好此时周孔孟同盖铁锅回来了,身后的侍卫手中拎着吃食,他手中拎着药材,过来拜见康熙的时候,康熙用手指着他笑声更大:“瞧瞧,说曹操曹操到。” 周孔孟不知底里,谄笑道:“臣不屑于做曹操,臣喜欢关云长,曹操夺汉,关云长忠义。” 康熙明知他是在拍马屁,先是笑,笑罢方道:“话也不能这样讲,曹孟德也算是枭雄。” 周孔孟就附和道:“曹操枭雄,皇上可是英雄,焉能同日而语,不过方才主子爷说臣什么呢?” 出门在外,他们这一队人化妆成外出的商贾,对康熙皆以主子爷称呼。 听他问,康熙看了看黄鼎臣:“老黄问,巴毅知道不知道朕来了关外,朕就说,有你周孔孟在,巴毅什么不晓得呢。” 一句话唬的周孔孟伏地叩头:“臣惶恐,臣虽与瓜尔佳将军有些交情,但断不敢出卖皇上,请皇上明鉴。” 康熙俯视他,并用脚踢了他一下:“滚起来,朕又无责怪你的意思,朕说的是实情。” 周孔孟耍赖:“臣不滚起来,臣冤枉,臣可以用祖宗来发誓,绝对没有同瓜尔佳将军互通消息。” 用祖宗发誓,是他惯用的伎俩,他本是孤儿,不知经历过多少个养父母,他都不知自己该尊哪个姓氏为祖宗,他的这个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姓周,因敬慕武王时期的周公旦,名孔孟,因他饱读圣贤之书,而这四个宠臣中,盖铁锅豪爽,于化雨细心,黄鼎臣深沉,最难缠的便是他周孔孟,巴毅是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他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啥啥都会,偏偏他足智多谋屡次为康熙分忧解难,深得康熙倚重。 他不起,康熙假意嗔怒:“周孔孟,你少学那些街头妇人撒泼耍浑,你可是堂堂的翰林学士,你马上起来,朕就信你是冤枉的。” 话音刚落,周孔孟一骨碌爬起,顾不得掸掉身上的雪,嘿嘿笑道:“谢皇上信任。” 康熙无奈的晃着脑袋:“南方人,心机大。” 周孔孟眯着小眼,忙转移话题:“禀皇上,我与铁锅刚刚去买吃食抓生药,碰到个奇人。” 康熙已经走到一处断崖,他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很是随意的问:“什么奇人?” 周孔孟便把巧遇玉醐的事叙述一遍,特别着重:“她是女子,还是将军府的人,可是她懂药材,一张嘴把虎骨还是熊骨,寥寥数语说的明明白白,虽然关外奇人异事甚多,但像这么年轻的,还是个姑娘家,臣没见过。” 康熙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巴毅身边有女人不足为奇,想巴毅文韬武略又相貌堂堂,可是他身边不该有女兵,女人怎么能上沙场呢,给罗刹国或是葛尔丹瞧见,真以为我朝穷到需要女人上沙场打仗呢,但你说的这个姑娘既然是个奇人,就另当别论,朕要见识下。” 周孔孟道:“主子爷的意思,现在去蒙江镇?” 康熙摇头:“不,朕今晚就宿在山里。” 而此时,侍卫们已经将牛皮帐篷搭建好,篝火也燃了起来,虽然吃食买回来了,从林家庄到这里不近的路,已经冷了下来,就在火上加热,众人簇拥着康熙回到营地,一堆接一堆的篝火在白日算不甚壮观,但足可以取暖。 康熙坐在行军椅上,面前是篝火,头上是硕大的伞盖,随行的侍从给他腿上盖了条狼皮毯子,酒是滚热的,一口下肚,顿时往外冒热气的感觉。 周孔孟没有吃饭,把抓回来的生药在火上煮呢,他就蹲在旁边用心盯着,生怕那药熬过了火候,不多时药罐子咕嘟嘟冒泡了,浓浓的草药味弥散开来,瞬间扑入风雪中,老远都能闻到。 康熙抓着酒碗怅然道:“有酒无肉,未免扫兴。” 于化雨看了看他面前的盘子:“主子爷,有肉。” 康熙摇头:“朕说的不是这样的肉。” 于化雨愣愣的,不是这样的肉,还有什么样的肉呢? 正此时,听有人高呼一声:“臣瓜尔佳巴毅见驾来迟,皇上恕罪!” 055章 红尘劫难 巴毅缘何而来? 狩猎是假,寻康熙才是真,既然康熙是微服出巡,巴毅必须假装毫不知情,可是稳坐军营不接驾,又恐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说三道四,他是经常给弹劾的,不怕小人作怪,还觉着不胜其烦呢,于是谎称出来狩猎,寻找康熙的行藏,终于找到,便过来见驾。 康熙毫无意外之感,看了看守着药罐子的周孔孟,不易察觉的一笑,然后招手对巴毅道:“你能来,朕就有肉吃了。” 巴毅又与周孔孟、于化雨、黄鼎臣和盖铁锅四个大臣互相见礼,然后过来康熙身边,那些戈什哈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猎物往地上一丢,自然有人去剥皮剖膛,拾掇干净放在火上烤。 山野之地,不是皇宫大内规矩多,且康熙同巴毅既是君臣又是挚友,彼此同坐,康熙问:“这老大的雪将军还出来打猎?” 风雪扑面,巴毅先道:“皇上还是请回帐中吧,关外之地不比京城,这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 康熙挥挥手:“朕就是为了体会这关外风情才微服而来的。” 巴毅也就不勉强,道:“天降大雪,刚好狩猎,臣就带着人马出来了,不成想在山里发现杂乱的脚印,想着这样的天气除了臣这种怪癖之人,谁会出来呢,更别提进山,所以好奇,一路找了过来发现竟然是宫中侍卫,就知道是皇上来了,臣接驾来迟,还请皇上宽宥。” 刻意说成巧合,康熙似信非信,又似笑非笑道:“朕是成心不想给你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只是既然你来了,朕问件事,周孔孟方才去前面的什么庄子买酒菜,说是遇到了你的兵,还是个女子,还说那女子精通药材,朕很是好奇,将军身边何时添了这么个人物?” 听康熙说到周孔孟遇到了自己的兵,巴毅已然明白定是玉醐,因为自己的人马里唯有玉醐跑丢了,但李伍说已经告诉玉醐要她去林家庄等自己,所以巴毅才没怎么担心,他心里喟叹,不想让玉醐同康熙见面,这到底是什么渊源,她还是引起了康熙的注意,只能如实回答:“非是臣招收女兵,而是那天臣去当时的协领孙禄山家里……” 简单叙述了玉醐如何来到他身边的过程,更说明因其懂药材,在查孙禄山一案时,玉醐还出了不少力,只是告诉不告诉康熙玉醐其实乃为玉耕儒之女,巴毅一时间还没个主意,只好将话在这里停顿。 此时,康熙应景的咳嗽几声。 这几声咳嗽像发号令似的,周于黄盖四大臣齐齐过来问候,康熙淡淡一笑:“朕是个大男人,咳嗽几声不碍事。” 巴毅也道:“皇上还是移驾军营吧,若是夏日里露宿在外或许还可以,可这是初春,关外的初春与冬日没什么区别,这雪又是没完没了的,一旦封住下山的路,明早必然寸步难行。” 康熙是原打算在山中宿营的,想着巴毅身边那个奇女子,他改了主意,也就听从了巴毅的建议:“好吧,朕再坚持宿在山里,恐要累及各位,吃了这顿饭,就下山。” 烤肉的气味弥漫开来,萦绕在营帐四周,似乎连那风雪都渲染得浓香四溢了,乡野人家自酿的米酒,还有甸果酒,还有高粱酒,周于黄盖四臣同侍卫们有说有笑大吃大嚼,巴毅陪着康熙,既然是为了赏景才留在山里,康熙就绝口不提南边北边头痛的麻烦事,更多的说起有关蒙江镇的过去和今天,巴毅就知无不言的给他讲了很多。 用过午饭,康熙又吃了些汤药,少做休息,便由巴毅引着来到了蒙江镇住进了军营。 他倒也没急着见玉醐,而是急着问一问孙禄山的案子。 巴毅斟酌着:“回皇上,孙禄山一案臣在奏折里已经写明,臣有罪,所以不宜来给孙禄山定罪,既然皇上来,臣请圣裁。” 康熙心里想,你不是有罪无法给孙禄山定罪,而是因为孙禄山是你的属下,你不忍给他定罪,略微想了想,淡淡道:“孙禄山罪大恶极,斩。” 巴毅僵了须臾,复问:“是押解上京?” 康熙摇头:“不必,就在这里吧,也好做到杀一儆百。” 孙禄山在蒙江是大家族,在这里杀他,不知到底会杀一儆百,还是会激起孙家人的怨怼,巴毅颇有些担忧,既然皇上下令,他只能服从:“是。” 复又问起协领一职该由谁来接替,不知朝廷可有合适的人选。 康熙客气道:“孙禄山是你提拔的,不如你再举荐一个给朕听听。” 巴毅怎么都觉着皇上这话有点嘲讽的意味,他道:“正因为臣举荐孙禄山不利,致使蒙江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所以臣无能再举荐人才。” 康熙安慰他一番:“将军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天下还是朕的呢,天下犯案的人海了去,难不成朕也要为此负罪么。” 说完,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周孔孟给朕提过一个人,那就是刑部尚书上官盾的长子上官彧,他是去年的状元郎,因为没有合适的地儿,一直候补在家,不如就让他来蒙江历练下,到时还得你来帮帮他。” 甫一听说上官彧,巴毅忽然想起玉醐的那个剑坠子,暗自问天,不知上官彧的到来是不是玉醐的另一番劫难,皇上开口,他只好道:“臣,遵旨。” 康熙是坐在炕上说话的,炕烧的滚烫,可是他仍旧有些冷,吃过了药丝毫没见效,咳嗽加剧,巴毅迟疑着,想着玉醐就在军营,是逃不掉见到康熙这件事的,于是道:“皇上这病没起色,不如让玉醐给皇上瞧瞧吧,她很有些手段。” 康熙按了按臌胀的额头:“是那个懂药材的奇女子吗?” 巴毅躬身:“是她。” 康熙点头:“好啊,朕只知道蒙江盛产药材,但不知道蒙江人还如此懂药材,朕很想见一见这个奇女子。” 巴毅打了个千告退:“臣这就让她过来。” 出了康熙的营帐,巴毅回到自己的营帐,让达春把玉醐喊了过来,直言要她给康熙治病,然后观玉醐神色。 这姑娘倒是如常的表情:“是。” 056章 仇人见面 是黄昏时分,风住雪止,太阳甫一从乌云中探出头,便随即滑落而下,天就要黑了。 玉醐站在康熙的营房门口,听着那寒鸦绕树哀哀而啼,这鬼东西都欺负自己心情不好,她没好气道:“叫的好心烦。” 初七不知她为何突然生气,道:“小姐,这是慈乌不是鸦乌,慈乌反哺,鸦乌贪婪,小姐不必伤怀。” 玉醐仰头,一壁看一壁轻声道:“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这是白居易的诗,她低吟这前四句,凄然一笑:“慈乌失母,慈乌失母,慈乌失母……” 她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眼角有泪光点点,忙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努力自持,而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紧到指甲快抠破自己的手心。 进去禀报的人还未出来,她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突然从身边掠过一个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侍卫差点破门而入,急急的唤了声:“皇上!” 听里面的人嗯了声,那声音很轻,颇有些漫不经心。 侍卫推门而入,不多时又撞门而出,接着哗啦啦出来好几个,穿戴不一,年龄各异,擦着她和初七的身边而过,纷纷上了营房前拴着的马,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已经策马飞奔而去,扬起的雪如白雾,遮蔽了她的目光。 看着营房的门敞开着,她料到里面已经没人,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看,果然,里面空荡荡的,也就是说,方才康熙随着那些人走了,而她竟然什么都没看清。 发生了什么? 玉醐掉头往巴毅的营帐跑,半路遇到了达春,见他也是神色紧张,玉醐忙不迭的问:“怎么了?” 达春已经翻身上马,匆匆道:“青龙河畔的营地失火了,犯人纷纷而逃。” 失火!父亲! 玉醐脑袋嗡的一声,拔腿跑向军营后面的马监,初七在她身后喊着:“小姐,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跑?” 玉醐无暇搭理她,跑到马监牵出自己的马翻身上去,从未有过的灵活,随即一抖缰绳,飞驰而去,一口气跑到青龙河畔的营地,只是这里没有火烧过的痕迹,这里到处静悄悄的,一如往昔,门口的守卫来回溜达,天冷,无法规规矩矩的站着不动,那样脚会冻掉的。 玉醐拍了拍脑袋,实在搞不清状况了,也没有过去询问,只拨转马头,小步哒哒,慢慢往驻防军营走,一路神思恍惚,再抬头看时,发现自己竟然偏离了方向,也知道这条路是通向李家庄的,她忙再次调转马头,突然发现路边的灌木丛中有动静,她急忙勒住缰绳,也不敢唤马,只紧盯着那灌木丛。 最后,由灌木丛中走出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男人,暮色中依稀发现他与巴毅年龄相仿,只是巴毅多了些风尘,而他多了些尊贵。 这时节这时辰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的人,玉醐很是奇怪,猜测大概是过往的商贾,差不多是迷路了,玉醐好心的过去相问:“兄台,你怎么了?” 那人正望着路的那头出神,冷不丁没防备有人出现,一回头见是个戎装少年,那人指着自己:“你方才,对朕……对谁说话呢?” 对,此人就是康熙,他及时改口,非是不确定对方的身份,而是本着谨小慎微。 其实青龙河畔的营地没有失火,只是一只虎闯入,所有人的吓坏了,一传十、十传百的,而当时刚好做饭的厨子将油锅点燃了,在此事情上,大家以讹传讹,等传到康熙那里,竟然发展成为营地失火,侍卫禀报给康熙也是职责,没打算让御驾亲临,可是康熙怕这场失火是针对他的到来,非得过来看看,周孔孟等人劝说不住,就派了盖铁托随着他来了,到了之后听说是有老虎闯入,康熙顿时起了兴致,传令下去,大家围捕老虎。 然后巴毅带着自己的戈什哈,康熙带着他的大臣侍卫,捡豆子似的一点点寻了出去,康熙想捉住老虎一显天子神威,所以故意溜了开来,没找到老虎,却遇到玉醐。 听他有些语无伦次,玉醐于马上道:“我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康熙阅人无数,瞬间识破玉醐是女子身份,戎装女子,他猜测眼前人大抵就是那个奇女子,于是道:“对,我是迷路了。” 玉醐问他:“你想往哪里去呢?我虽然对此地也不十分熟悉,或许你想去的地方刚好是我知道的。” 康熙想想道:“我想去……驻防军营。” 呃?玉醐问他:“你去那里作何?” 康熙接着撒谎:“去找吉林将军巴毅,我是他的远房亲戚。” 玉醐抓紧缰绳:“算你运气好,我是将军的属下马官,我带你去吧。” 康熙佯装乐颠颠的:“好啊,可是我没有马。” 玉醐表情淡淡:“这没关系。” 康熙心下一乐,以为她会说“咱们同乘一匹马”,可是玉醐出口却是:“你可以跟着我的马跑。” 说完即高喊一声“驾”,催马而去。 康熙叉腰一笑,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竟然拔腿去追,幸好从小到大喜习布库,身手不赖,更兼玉醐跑的不是很快,两个人一匹马,一前一后就跑回了驻防军营。 到军营时,留守的周孔孟正站在营房门口踮着脚尖看呢,不知青龙河畔那些犯人的营地失火到底严重不严重,忽然发现遥遥跑来的一个人非常像康熙,他眯着小眼睛细看,可不就是皇上,慌忙迎上前,玉醐的马差点踏到他。 “皇上,您这是?” 周孔孟见康熙跑得满头大汗,却是神采奕奕。 皇上? 玉醐心猛地一抖,突然勒住缰绳,差点把自己甩下马来。 而此时,累得气喘吁吁的康熙道:“周孔孟,朕这一跑,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皇上! 玉醐翻身下马,头上的慈乌还在叫着,慈乌失母,慈乌失母,慈乌失母……母亲死在了她的怀里,头重重的垂下时,玉醐只觉天地都不复存在了,而此时,她亦是感觉天地都不复存在了,附身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这是关禹送她的礼物,关禹仍旧留在孙家做护院,怕她以女子身份在军营颇多不便,所以送她这把短刀做翻身,玉醐攥着刀慢慢走向康熙。 057章 我是玄烨 一声刺耳的嘶鸣,康熙连同周孔孟齐齐看过去,巴毅策马飞奔而来,距离他们几丈开外,突然坐下骑前蹄高高扬起将他抛了出去,他在空中翻腾而起然后落下,刚好是玉醐的面前,他顺势抓住玉醐的手腕,抓的紧紧。 玉醐感觉剧痛,但仍旧咬牙挺着不肯松手。 巴毅皱着眉,与康熙如此近的距离不方便开口,只能皱眉看着玉醐,他眼中的那一份焦急…… 玉醐心一软,手亦是一软,短刀落下,巴毅迅疾接住,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揣入自己袖子,转身若无其事的对康熙道:“方才让皇上受惊,臣罪该万死。” 他同玉醐偷着较量的一幕,人眼看时不过是匆匆一瞬,所以康熙没发觉出什么,赞许的道:“将军身手果然不凡。” 巴毅躬身:“皇上过奖,臣最近已经疏于练功,外头冷,请皇上回账内。” 康熙点点头,走了几步回头看呆呆而站的玉醐:“你也进来。” 玉醐仍旧呆呆的没有反应。 巴毅忙道:“这孩子,第一次见驾,大概吓坏了。” 康熙朗声一笑:“她之前可是厉害的很,自己骑马舒服着,害朕跟在她后头跑回来的。” 巴毅猛地回头看向玉醐:“你好大胆!” 康熙忙拦着他道:“这不怪她,是朕喜欢这样做,这一跑,出了一身汗,倒感觉身上轻快了很多。” 巴毅忽然想起什么,对玉醐道:“你还不跟进来为皇上诊脉,也好将功折罪。” 玉醐没有如往常似的来一句“是”,只木木的跟在后头进了康熙的营帐。 李连运还没回来呢,周孔孟就伺候康熙坐下,又命人捧了热茶,康熙呷了口后将茶杯交给周孔孟拿着,他把胳膊横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道:“朕,倒是想看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会治病,来吧。” 玉醐兀自站着。 巴毅只好替她找由头:“你别怕,皇上以仁义治天下,你看错了,皇上亦不会责罚你。” 玉醐就慢慢的走了过来,距离康熙越近,她心里越是颤抖,父亲充军,母亲气绝,家给抄了,自己流离失所,心里的恨太强烈,无法强颜欢笑,绷着脸。 康熙看她不高兴的样子,道:“你在生朕的气?” 巴毅暗暗着急。 周孔孟也替她捏把汗。 玉醐非但没有狡辩,还镇定的道:“是。” 回答得何其干脆利落。 巴毅神色焦虑。 周孔孟却瞪大了眼睛,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这个女子敢说在生皇上的气。 康熙好脾气的再问:“你为何生气?” 玉醐低头嘟囔:“皇上说谎。” 巴毅不知她和康熙之间发生了什么,方才回来时,遥遥即看见玉醐手中似乎抓着利器,他是知道玉醐恨康熙的心的,所以才狠心以指力刺痛了坐下骑老张的屁股,使得老张突然爆发将他甩了下去,他才好借势跃到玉醐跟前,及时制止了她冒险。 康熙明白玉醐口中所言他说谎是什么意思,兴致勃勃的道:“朕是说谎了,同你玩笑而已。” 玉醐也不抬头:“百姓说谎,只是一人说谎,皇上说谎,就是全天下在说谎,因为皇上拥有天下,全天下的人都说谎,实在可怕。” 康熙听了哈哈大笑:“伶牙俐齿,可是朕同你说谎的时候朕不是皇上,朕只是爱新觉罗玄烨。” 后半句,康熙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限的温柔。 巴毅只觉心头给什么蛰了下,微微的痛。 周孔孟却偷着在笑,皇上,大概是动情了。 玉醐也有些始料不及,没想到康熙如此机智,说不过人家,索性去给他把脉,轻轻的把手指放在康熙的腕处,蜻蜓点水般的,须臾就挪开,道:“皇上虽然只是受了风寒,可是皇上曾经受过重伤,此次风寒引出了旧患,所以吃了药也不见好。” 康熙不止一次受伤,对玉醐的诊断非常佩服:“你小小年纪,还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你来说,朕该吃些什么药方能痊愈呢?” 玉醐目视地上:“也不必用什么特殊的药,只添一味人参即可。” 周孔孟从旁道:“臣略通歧黄之术,所以真没想到皇上染了风寒竟然把旧疾引了出来,差点误事,臣有罪。” 他说着跪下。 康熙一心在玉醐身上,也不拿正眼瞧他,只道:“朕恕你无罪,赶紧去张罗一支人参来,蒙江盛产人参,这应该不会太难。” 周孔孟谢恩而出,想办法去买人参了。 康熙问玉醐:“倘或你治好了朕的病,你就是大功,你想朕赏你什么呢?” 玉醐差点脱口而出要他替父亲昭雪,忽听巴毅清咳了一声,她改口道:“奴才不敢求皇上赏赐,奴才给皇上看病是荣幸之至。” 康熙微微一笑:“听你说话谈吐不凡,该有良好的家世,听瓜尔佳将军说,你是流落到蒙江,最后为了糊口做了他的马官,那么你家在哪里?父亲是做什么营生的?” 玉醐迟疑着,明白方才巴毅暗示她,是因为眼下贸然说出父亲的事,非但不会让康熙开恩,亦或许会让他反感,毕竟卢照水的事件重大,康熙怎能轻易赦免了父亲的罪名呢,就道:“奴才卑微,奴才的一切都卑微,恐有辱圣听,倒是皇上的病要紧,耽搁下来怕加重,奴才这就去给皇上熬药。” 她说完跪下磕了个头,然后退了出去。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道:“这姑娘,奇奇怪怪的。” 巴毅忙解释:“小孩子没见过世面。” 刚好此时李连运等人也回来了,自有他们来服侍康熙,巴毅退出,因为周孔孟对此地不俗,巴毅就让达春陪着,去蒙江镇的药房购买人参。 药材买回来,已然快二更天,玉醐在营帐外支起了炉灶,洗刷干净的药罐子也吊在了火上,药材入内,她亲自盯着,不时的往炉子里添些柴火。 熬了一个多时辰,药罐子里的水逐渐少了,浓浓的草药汤黑乎乎的倒在了碗里,玉醐端着走向康熙的营帐,刚好半路遇到巴毅。 味道有些奇怪,巴毅深深嗅了下,突然皱起眉毛:“你在药里加了什么?” 058章 亲口试药 药碗烫手,玉醐只托着碗底,给巴毅识破心机,她暗幽幽的眸子如天上的星子,保持着以往的镇定,淡淡道:“没什么,是一种调和的香料,这样皇上吃起药来方不至于口苦。” 巴毅哪里肯信,四下看看,除了几个巡逻过去的兵丁,再无其他什么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不对,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你若再次冒险,必然会害了你父亲。” 他总是能够一眼望到自己已经冰封的心底,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玉醐晓得骗不了他,只好说了实情:“这不是毒药,我只是想让皇上的病情加重,那时他自然会想起我爹来,等我爹出手救了他,他才肯赦免我爹。” 巴毅压抑的低声呵责道:“糊涂!” 随后夺过药碗,手一倾斜,药汤倒在地上,滚热的药汤遇到冰雪,顿时冒起了热气,他脚下的方寸融化成水,溅在那掐金丝的牛皮靴上,他拉着玉醐往营帐的暗影中躲了,再道:“皇上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能骗得了的,而周孔孟、于化雨、黄鼎臣和盖铁锅这几个人也非等闲之辈,你这样做无异于抱薪救火,救你父亲我自有法子,你只需好好的为皇上看病,看好皇上的病,你这里不是一样居功么,回头寻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对皇上说明你的真实身份。” 玉醐低头默不作声,忽而抬头看着巴毅问:“将军母亲是否健在?” 巴毅不知她是何用意,点头:“她老人家还算硬朗。” 玉醐突然哽咽了:“可是我娘却没了,我爹给官兵抓走没多久,我娘就没了。” 巴毅拧紧了眉头,彼此对视,他看见玉醐的眼睛溢满了泪水,他把持不住,一把将玉醐揽入怀里,待觉着这行为有些不妥,忙松开玉醐,风马牛不相及道:“你冷么?回去歇着罢。” 玉醐止住哭,抹干了眼泪:“我得赶紧重熬一碗药,等下那个李公公会催的。” 她扭头走了,巴毅就目送着她的背影,悠然一叹,去了康熙的营帐。 今日之事太过兴奋,康熙还没有就寝,正歪在炕上看书,见巴毅进来,待巴毅想施礼,他就抬抬手:“行了这又不是在朝堂,快别闹那些虚文了,你过来坐,朕有些话刚好想找你说一说。” 巴毅就走了过去,于炕前的椅子上坐下,先问了康熙的身体,才又道:“皇上找臣,是为了葛尔丹吧?” 康熙用手指点着他:“知朕者,唯你瓜尔佳将军也,是这样,葛尔丹举兵十二万往南边挺进,灭了两三个部落,大有称霸之势,可是他没有明目张胆的跟朕敌对,以你看,朕该当如何呢?” 巴毅对此事早做过深思熟虑,道:“葛尔丹同罗刹国交好,不过是用了计远攻近交,臣觉着,皇上也可以如此,于此便做到有备无患。” 康熙认真的听着,点头:“此话如何讲呢?” 巴毅道:“玉醐往林家庄时,救下了一个小乞丐,当时追赶小乞丐的就是喀尔喀部的人,听说喀尔喀部给葛尔丹突袭,这些个喀尔喀部的人是冲出来准备上京向皇上求援的,葛尔丹野心勃勃,深受其害者众多,漠南漠北漠西的蒙古各部,喀尔喀部外,还有土尔扈特部等等,葛尔丹对这些部落亦是虎视眈眈,倘或这些部落连在一处,使得葛尔丹如坐空城,周围没有可亲近之人,他还会如此嚣张么。” 康熙频频点头,听他提及玉醐,突然改了话题道:“那个玉醐,她倒是有些手段,只做了个马官,未免屈才了。” 巴毅正想就葛尔丹往纵深里谈论下眼前朝廷的形势呢,有点猝不及防,道:“她初来乍到没多少日子,委以重任,臣怕她不能胜任,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等她再历练些日子,臣准备升她做医官。” 康熙表情淡淡:“像她这样的女子,世上能有几何,别暴殄天物,将军酌情吧。” 巴毅迅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嗻,臣明日即升她做医官。” 康熙忽然又把话题拐到葛尔丹身上,还谈了南面三藩余孽,两个人一说,就不知道多少时间了,这时李连运进来禀报:“皇上,药熬好了。” 康熙颔首。 李连运就转身让等在门口的玉醐进来了。 康熙仍旧坐在炕上,仍旧同巴毅说着话:“你这军营可厉害了,这火炕烧的滚烫,躺下来非常舒服。” 巴毅就道:“关外之地悉皆如此,否则不能取暖。” 玉醐脚步如凌波,轻得听不见声息,连快曳地的长袍都只是微微而动,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会的礼仪,她走近了康熙,把手中的药碗转交给李连运。 李连运已经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取出一根银针,康熙见了制止道:“行了收起你的宝贝吧。” 李连运有些为难:“皇上,这是太皇太后交代奴才的。” 玉醐明白他的用意,怕药中有毒而已,就从他手里夺回药碗,不假思索的吃了一口,然后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李连运目瞪口呆,手指她:“你!这药你怎么能吃呢,你吃了皇上吃什么。” 皇上的东西向来没人刚碰,碰了,就是大逆不道。 玉醐哪里懂宫中那些繁文缛节,抿嘴看着康熙:“奴才不知,不然奴才重新熬一碗药来。” 她转身想走,康熙喊住她:“不必,朕就想吃这碗。” 玉醐转身看他,有些手足无措。 康熙招手示意她过来,待她重新靠近,康熙下了炕直接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咕嘟嘟喝酒似的,喝了一个畅快,喝光还意犹未尽的吧嗒下嘴:“这药熬的火候好,朕明日就可以痊愈了。” 玉醐恍惚着,假如这药里下了毒,此时已经给母亲报仇雪恨,她的眼底又升腾起冰冷的雾气,连语气都是凉冰冰的:“明日皇上能否痊愈,要看这枚人参是否够得上几百年了。” 康熙懵懂:“这药里的人参有几百年那么久?” 玉醐垂头:“是,奴才懂药材,亦懂人参,周大人说他买的这支人参少说也有三百年,但奴才发现这参的芦头稍微有些不妥,若是明日皇上能痊愈,即说明这支人参不是伪货。” 康熙由衷的赞叹:“你小小年纪懂的还真不少,朕来问你,你姓什么,祖上哪里?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迫切想知道这些,玉醐迟疑下,顾不得巴毅之前的提醒,一字一句,泣泪滴血的道:“奴才姓玉,家严名讳,上耕下儒。” 059章 居功得赏 “玉耕儒……” 康熙微眯双目,低吟一般,他先前只以为玉醐的玉是名字中的一个字,并没想过居然是姓氏。 “玉醐,哦,原来如此,原来你是玉耕儒的女儿。” 康熙波澜不惊,说起玉醐的名字时一字一顿,又反复咀嚼,仿佛这不是个名字,而是首诗,口齿生香。 “我爹……” 玉醐并不想趁此机会替父亲求情,只是想表明父亲如今身在青龙河畔的营地,近在咫尺,若是康熙的病不见轻,她想请康熙准许父亲戴罪为其治病。 只是她刚开口,康熙却道:“朕今日也乏了,你跪安吧。” 玉醐缄口,随后告退而出。 账内的巴毅同康熙,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相当尴尬,巴毅没料到玉醐会在此时坦露她的身世,而自己,有隐瞒不报的嫌疑。 终于,康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表情肃然道:“她来蒙江多久了?” 巴毅愣了愣,不知皇上口中所言的是谁,须臾便明白该是玉醐,因为玉耕儒充军发配蒙江是皇上下的旨,以皇上的才智,粗略估算都能知道玉耕儒到蒙江的时间,巴毅遂道:“就在皇上微服私访来此之前不久。” 康熙慢慢转身,望着巴毅道:“朕知道你没那么冲动,不会将罪臣之女弄在身边,所以她该是自己来的,想京城距此千里迢迢,她可真是不一般。” 巴毅亦是如此感叹:“臣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因为无处安身,更无法糊口,适逢孙禄山招护院,那孩子,竟然跑到孙府去应聘,所以,她正如皇上所言,可真是不一般,后来臣得知她是玉大人的女儿,才留在身边做了马官,玉大人救过臣的命,臣如此做,只是投桃报李,只是臣也没有格外关照她,她是马官,每天喂马,也随着臣查破了孙禄山一案,还替人看病,她倒是非常勤恳,也毫无怨言,从一个大家闺秀沦落到如此地步,一般的人,怕是早想不开做了傻事,可是这孩子有股劲儿,那是玉耕儒的影子。” 康熙端坐在炕上,李连运拿过一张狼皮褥子盖住他的腿,又端了杯热茶给他,康熙也不接,手按了按太阳穴,说来这一天没少折腾,他又抱恙,面现疲乏之色,淡淡道:“朕说了那么一句,你倒是洋洋洒洒一大篇,看来你对玉醐很是欣赏么。” 巴毅心底一惊,面上如常:“皇上也说她是奇女子,这样的女子,臣当欣赏。” 康熙睇了他一眼,突然改口道:“达尔罕王给朕上疏,意在春暖花开时节给你和漱玉格格办婚事,朕已经准奏,想来他也把这件事告诉你了,眼瞅着天就暖和了,你酌量个人选暂代你监管蒙江,然后回吉林乌拉成亲去吧,你与漱玉格格的婚事一拖就是几年,老夫人可是对朕颇有怨言呢。” 巴毅猜出康熙的用意,面上无波,只尊声:“嗻。” 康熙忽而笑了:“朕这次来,怎么感觉你与朕有些生疏,不似往日那般亲近,朕与你虽是君臣,也是朋友,想当初咱们二人并马齐驱,有说有笑,何等融洽。” 他其实是猜测,或许是因为玉耕儒一事,巴毅对他有怨言,倒也不一定是为了玉醐,而是株连玉耕儒,其实真的并不在理,康熙深知巴毅的个性,虽然不是那种宁折不弯的耿直,但心底还是颇有正义的。 巴毅僵了表情,倏忽道:“到底是君臣有别,还因为孙禄山一事,臣自感责任重大。” 康熙似信非信,端了茶杯想吃,停在嘴边问:“以你看,玉耕儒真的不该严惩吗?” 这话尖锐,更兼微妙,巴毅稍微想了想,道:“玉大人乃医者,悬壶济世,曾经给卢照水看过病也没什么不妥,且他给卢照水治病之时,卢照水还未曾写下那篇大逆不道的文章,臣觉着,玉耕儒有点委屈。” 他大胆说了这些,是拼了同康熙翻脸的,这话若不说出来,他一是愧对良心,二是愧对玉醐。 不料,康熙并无不悦,还轻轻点头:“你说的都没错,可不惩处玉耕儒,如何做到杀一儆百,朕是皇上,朕很无奈,用一个玉耕儒得以警示天下之人,朕觉着,这值。” 玉耕儒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就因为他的名气,康熙才狠心株连了他,这也是太皇太后从旁提醒的,株连了成千上百的人未必能威慑到天下人,可是株连了玉耕儒,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这个神医,也就知道了如卢照水辈,是怎样的下场,同卢照水辈来往,又是怎样的下场。 巴毅目光缥缈,不知心里所想,嘴上道:“臣明白皇上的难处,臣也能想得到玉耕儒的委屈。” 点到即止,并不多说。 康熙突然正色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为人臣,就算他为国捐躯了,更何况朕没有杀他,只是流放。” 说的义正言辞,也是决心不容置喙的样子,心里却在纠结,大抵,是因为玉醐的出现吧,康熙叹口气,挥挥手道:“将军回去歇着吧,朕也累了。” 巴毅告退,这一夜,康熙辗转反侧,睡得不好,天亮起来,眼睛里泛着红血丝,只是风寒之症竟然大好,身上轻快了很多,骨骼肌肉也无酸痛之感,头也不像昨日昏沉,知道玉醐的方子奏效,更加佩服她,遂对李连运道:“玉醐为朕治病有功,该赏。” 李连运阿谀奉承惯了,哈腰称是,后想想:“皇上,出门在外,没有什么宝贝,银子也不多,赏她什么呢?” 康熙凝神思索,忽而发现了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脱下来交给李连运道:“就赏这个。” 李连运讶然:“万岁爷这可使不得,这太贵重。” 所谓贵重,不单单是这玉扳指的成色,更因为这是康熙贴身之物,皇上的贴身之物一般赏赐的都是于国于民,尤其重要之人。 康熙脸色一沉:“啰嗦!” 李连运吓得忙双手捧了玉扳指过去,然后躬身退下,找到玉醐的营帐,口传圣旨,将扳指赏给了玉醐。 玉醐伏地叩头谢恩,待李连运离开,她将玉扳指套在自己拇指上,好大,把玩了一阵子,狠狠道:“是时候救父亲了。” 说完起身去了康熙的营帐。 060章 康熙叛清 关外之地,早晚尤冷,未至辰时,康熙已经走出营帐,迎着初升的太阳活动了下筋骨,继而又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走出辕门,呼出的白汽将他包围,瞬间凝结成冰珠挂在帽子上。 身边的周孔孟瘦小不耐寒,穿着厚厚的皮袍子还冻得佝偻着身子,他冷,又不得不陪着康熙,于是这样道:“皇上病体初愈,还是回账内歇着吧。” 今早起了雾凇,关外人俗称树挂,沿着军营外那条河皆是杨柳和松柏,此时树树都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连河岸边的草都挂着冰花,非常壮观,康熙看得兴致勃勃,哪里肯回营帐呢,还颇多感慨:“朕觉着这关外的日头都比旁处更好看,所以朕要欣赏一番。” 周孔孟举头,眯着小眼,看那太阳同别处没什么区别,可是皇上说不同,他就道:“这是自然,一方水土一方人,日头也是一个道理。” 一句话把康熙说得心情愉悦,两个人就在河边站着,几步远跟着两个侍卫,康熙时不时的鼓捣下树枝,冰花入手,瞬间即化。 突然一只猞猁从不远处跑过,康熙生在北京紫禁城,不识长白山这种特有的生灵,但觉着小东西皮毛非常好看,顿时来了兴致,苦于手中没有弓箭,他就拔腿去追,可是那小东西相当敏捷,没几下就溜得不见了踪影,康熙正东张西望寻找,这时候后头有人遥遥道:“皇上,玉姑娘谢恩来了。” 康熙回头,见玉醐随着李连运走向他,他也不动,待玉醐近了,伏地叩头,他伸手相搀:“起来,地上都是冰雪。” 玉醐不起,道:“奴才不单单是来谢恩,奴才还有一事想说。” 康熙心里似乎猜到了什么,想着即使不能答应她,只要她开口,慢慢的,总有法子解决玉耕儒的事,却故作不知道:“嗯,说吧,什么事。” 玉醐毫无底气,甚至有些怕,可是从打定主意救父亲那天开始,她时时准备着为此而送命,心一横道:“家父冤枉,请皇上开恩。” 周孔孟心里暗叫不好,四下里看,找不见巴毅。 康熙的脸色就刷的撂下了:“你觉着,你给朕治好了风寒,就足以抵消玉耕儒的罪?” 李连运就拉扯玉醐:“你赶紧回去喂你的马。” 玉醐仍旧固执的跪着:“奴才没有这样想,奴才也并非是因为给皇上治好了风寒而求皇上赦免家父的,而是觉着家父冤枉,家父只是给卢照水看过病,请问皇上,若是家父给卢照水看病即说有罪,那么皇上吃了前明的人参,是不是皇上就背叛了大清呢?” 周孔孟的脑袋嗡的一声,暗骂这死丫头,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李连运的脸色都变得惨白,见康熙大概是气极,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凝视玉醐,他就呼喝玉醐:“放肆,敢这样对皇上说话,还不赶紧叩头谢罪。” 玉醐拼了一死的,想着除了这个机会,再没机会了,咬牙挺着:“奴才说的没错,皇上昨晚吃下的人参已经超过三百年,这样算,这人参该是前明的,皇上吃了前明的人参,难道就算是背叛大清吗,这如同家父给卢照水看病一样,家父是医者,医者父母心,谁有病都会治,且家父并不知道卢照水会写出那样大逆不道的文章,家父何罪之有。” 周孔孟心里说,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等着受死吧。 李连运继续拉扯玉醐:“滚回去喂马,等下将军找不到你,还不免了你这个小马官。” 突然,康熙沉声道:“松开她,让她说!” 声如洪钟,震落头顶的树挂,哗啦啦掉在他帽子上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拧着眉头俯视玉醐。 李连运只好松开手,偷着与周孔孟对望一眼。周孔孟就借故肚子痛想如厕,道:“皇上,容臣离开一会子,这肚子灌了冷风,有点痛,得方便下,臣马上回来。” 康熙也不理会他,只冷脸看着玉醐:“那支人参,本不该入药,是你故意的吧?故意给朕设下这个局?” 玉醐抬头,有些惊愕:“奴才不敢,奴才说了,医者父母心,奴才开的方子确确实实是治疗风寒的。” 康熙冷哼道:“医者父母心,你是把朕当做你的孩儿了?” 玉醐骇然看向他,使劲晃着脑袋:“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奴才只是想说……” 康熙已经不容许她辩驳,高喝一声:“来人,带下去关起来!” 随侍左右的侍卫过来就扭住玉醐,分做两厢架起她就拖回了军营,回到军营就把玉醐关进了她自己的营帐,没有铁锁,找了个绳索将门死死拴住。 而巴毅已经听周孔孟说了情况,急忙赶去,只见康熙冷着脸往军营内走来,他迎上前,方想开口,康熙道:“行了你也甭替她求情,朕素来最讨厌那种恃宠而骄的人,以为治好了朕的病就了不得了,朕该赏赐的也赏赐了,她却得陇望蜀,实实气人,关她几天,磨磨她的棱角,这对她以后有好处。” 皇上说得如此透彻,巴毅还真就不好开口了,只好自责道:“是臣疏于管教,致使属下之人如此放肆,请皇上恕罪。” 康熙头也不回:“你是有罪,先是一个协领侵吞朝廷的赋税,这回又出了个马官竟然说什么,你猜她说什么?” 康熙气得站住脚,回头看巴毅问。 巴毅不知事体,也就不好开口。 康熙自问自答:“她竟然说,朕昨晚吃的那支人参已经超过三百年,是前明之物,说朕背叛了大清,还说她给朕治病是医者父母心,她当朕是她的孩儿了,可气,可恶,若非念在她是个女人,朕该砍她的脑袋。” 这样的话可真是大逆不道,巴毅也深感惶恐,唯有先斥责了玉醐几声,又自我检讨,觉着眼下不是给玉醐求情的最好时机,毕竟皇上正在气头上,就只陪着康熙进了营帐,并无替玉醐开脱一个字。 等康熙的气慢慢平复了,巴毅才告辞出来,来到关着玉醐的营帐,门口还守着侍卫,见是他,侍卫不得不道:“皇上下令,将军该请了圣旨再来。” 巴毅淡淡道:“开门吧,回头皇上那里责怪,自有本将军担着。” 侍卫只好将帐门打开。 巴毅举目一看,见玉醐踩着凳子抓着绳子作势上吊,他大惊失色:“不可!” 061章 密使苍狼 巴毅双脚点地纵身一扑,从营帐门口直接扑到营帐最中,与此同时长臂伸出揽过玉醐,身子一旋,他靠在桌子上,玉醐靠在他怀里。 “皇上只是关你,又无说杀你,为何轻生,糊涂!” 门口的侍卫听见动静望进来,巴毅连忙将玉醐推出自己的怀抱。 玉醐却是一副懵怔的表情:“啊,谁轻生?” 巴毅望着吊在营帐顶端梁柱的绳子,难道这是荡秋千的不成。 玉醐顺着他的目光……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将军,我只是想借此处逃出去。” 巴毅嘴角抽动,甚为尴尬,嗔道:“你这孩子,可真不让人省心。” 玉醐撇撇嘴:“我十七了,我不是孩子。” 巴毅松了口气,就近坐在椅子上:“我与你父亲是朋友,当你是个孩子。” 玉醐突然间没来由的有点失落,话也不说,动也不动,只呆呆的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牛皮的靴子,上头刺着云纹图案,配上这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只是面庞的线条过于柔和,眼睛过于大,嘴巴过于小,肤色过于白,身子过于纤细,以至于常常让人一眼看穿她其实是个姑娘家。 她忽然的沉默,竟让巴毅也不知如何开口了,发现一直随在她身边的初七不见了踪影,总算找到了话题,问:“初七呢?” 玉醐的手指刺啦刺啦的划着身上戎装的刺绣,道:“皇上下令把我关进来,侍卫就将初七赶走了,不知她去了哪里。” 突然转了话题牢骚道:“我的话没错,皇上为何关我。” 巴毅想说,若非皇上对你动了心念,你那番言论,皇上也不说定会杀了你,这话又不便说出口,只劝玉醐:“我说了,你父亲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为何擅自做主跑去皇上跟前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呢。” 玉醐颇感委屈:“皇上服下的那支人参就是超过了三百年,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的。” 巴毅端起茶杯想喝水,发现茶杯是空的,于是在手中把玩,语气是长辈的严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前明之物,前明又是从谁手中夺取的江山?现在就是大清,一切的一切都是大清的。” 玉醐猛地抬头看他:“包括将军?” 巴毅怔住,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定觉着自己对康熙太过唯唯诺诺,她是不懂这是身为人臣该有的忠诚,巴毅表情严肃,斩钉截铁的吐出一个字:“对。” 玉醐扭头回来,茫然的望着桌子上的蜡扦:“也包括我?” 她这话的意思,巴毅似懂非懂,只能点头:“嗯。” 玉醐猛地回头…… “啊!” 不待说什么,就听传来初七的一声惨叫,她急忙奔向帐门,却给侍卫挡了回来,无奈看向巴毅。 巴毅起身走出营帐,循声找了过去,在营帐的北面,初七趴在地上哎呀啊呀的叫着,听见脚步声,偏头看过来,见是巴毅,哭唧唧道:“将军,我大概摔死了。” 巴毅哼的一声笑了:“你见过哪个死人会开口说话的。” 初七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巴毅:“我的意思,我的腿大概摔断了。” 至巴毅跟前,巴毅就蹲下身子,用手捏了捏她的那条瘸腿:“不碍事,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初七贼眉鼠眼的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我想爬到营帐顶上,然后用刀把营帐隔个窟窿将我家小姐救出,没成想这营帐如此的滑溜,这不,就摔下来了。” 这丫头,同玉醐倒是天生一对的调皮捣蛋鬼,巴毅正色道:“你若是为你家小姐好,就不要添乱。” 初七嘟着嘴:“我家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她出事了,我岂能袖手旁观。” 还是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巴毅再次重申:“你若执迷不悟,我只能将你驱赶出军营。” 初七登时闭嘴不敢说话了。 巴毅转身而去,没去玉醐那里,也没去康熙那里,而是出了军营,不知去向。 再说康熙,用过早饭,便与几个随行大臣商量过些日子离开蒙江,要去草原见几个蒙古王公,一是为了考核蒙古王公的政务,二来也想对那些蒙古王公敲山震虎,防止他们同葛尔丹狼狈为奸。 按照习惯,康熙每逢出门,都会派人回京送信给太皇太后报告自己的行踪以使皇祖母放心,这次也不例外,亲笔书写密信脂封,等信由蒙江传送到北京紫禁城太皇太后手中,北京城已经透出些许的春意。 太皇太后正由苏麻喇姑陪着在慈宁宫喝茶,接到康熙信的同时,她派出的探子也回来了,有特别通行的令牌,所以可以直接入内,见了她报上:“皇上一路安好,只染了次风寒,不重,已经痊愈,不过……” 太皇太后把康熙的书信平平整整的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抬眼瞧了下:“苍狼,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那探子,即苍狼垂手:“回太皇太后,刚好十五年。”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我老了,你也老不中用了,这次任务你足足晚回来三天,说话还吞吞吐吐。” 苍狼脸上一红:“奴才这次之所以回来晚了三天,是因为想探个究竟。” 太皇太后一听即知有什么大事,忙问:“该不会是皇上遭遇了什么?” 苍狼忙道:“老佛爷放心,皇上均安,染了一次风寒也极轻,一晚上便得以痊愈,给皇上看病的这位姑娘她叫玉醐,是原太医院院使玉耕儒的女儿。” 太皇太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苍狼为何吞吞吐吐,也明白他为何迟了三天回来,所谓探个究竟,一定是与这位玉姑娘有关,太皇太后当然知道玉耕儒,心里咯噔一声,问苍狼:“那个玉姑娘,如今人在哪里?” 苍狼道:“在蒙江,皇上也在蒙江。” 太皇太后突然沉默下来。 旁边的苏麻喇姑劝慰道:“或许只是一般朋友,皇上年轻,出门在外结交两个志趣相投的男女,也属正常。” 太皇太后哼的一声冷笑:“正常?若是正常,苍狼就不会费心打探了。” 062章 侍女齐戈 向晚,太皇太后用膳之后在庭中散步,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太阳一落山更冷,太皇太后裹着斗篷,面色比头顶的天还晦暗。 身侧的苏麻喇姑清楚她的心思,劝着:“皇上知道孰轻孰重。” 太皇太后轻轻摇头:“先前你跟着玄烨我还放心些,而今他身边那些个人,要么年轻不经事,要么行事不稳妥,这才出去几天,就闹出这么档子事。” 苏麻喇姑微微一笑:“我老了,走不了太远,我倒是觉着皇上身边周孔孟几个都还不错,要文有文要武有武。” 太皇太后摆摆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朝堂上的事,有他们君臣我自然是放心,我是说这后宫的事,那个玉耕儒的夫人我见过,她的容貌可以说是后宫嫔妃无人能及,你说她的女儿会差么,这,才是我担心的。” 苏麻喇姑暗暗吸了口冷气,也颇为担忧:“这可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站定,仰头看着苍茫的天空:“希望这不是皇帝的劫,更不是我大清的劫。” 苏麻喇姑觉着她有些小题大做:“一个女人而已。” 太皇太后冷笑:“你怎么忘了,玉耕儒是汉人,他女儿自然也是汉人,皇上喜欢上一个汉人女子,你想让他僭越祖宗礼法么。” 苏麻喇姑没有忘,只是康熙视她为母亲,她既尊康熙为皇上,也疼康熙如儿子,所以一向喜欢偏袒康熙,给太皇太后一说,她只好选择沉默。 太皇太后焦躁的按了按额角:“你大概又忘了福临是怎么走的,还不是因为一个女人,红颜祸水,没了一个董鄂妃,恐又来个玉姑娘。” 福临,即顺治皇帝,顺治帝或崩或出家,至今是个迷,这个迷太皇太后知道,苏麻喇姑知道,康熙知道,外人是不知道的,无论顺治帝或崩或出家,都与独宠的董鄂妃有直接关系,所以,太皇太后听闻康熙结识了玉醐,她才如此紧张。 苏麻喇姑不便发表意见,只劝她:“先皇是先皇,皇上是皇上。” 对于这种评价,太皇太后赞同的点头,康熙与顺治无论从能力还是性格上都截然不同,但他们毕竟都是男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儿子年纪轻轻走了,她不想孙子重蹈覆辙,方才已经有了主意,就道:“走,陪我去索府。” 随即回到房里,喊人更衣摆驾,于稀薄的夜色中来到索额图的府邸。 去年秋上,索额图因病请求解任保和殿大学士,虽康熙授其议政大臣之职,但他沉疴不愈,就经常在家里修养,太皇太后的凤驾到时,他正歪在书房的炕上看书,聚精会神呢,听外头有人扯着公鸭嗓在喊:“太皇太后驾到,索相还不出来接驾!” 索额图一愣,情知没人敢开这种玩笑,可是难以置信太皇太后会来自己府上,还是这样的时辰,他慌忙将手中的书扣在炕上,下来后没等迎出去,书房的门吱呀开了,太皇太后已经迈进门槛,他慌忙俯伏叩头:“奴才恭请太皇太后慈安。” 太皇太后伸手虚扶了下:“索老三,你病着,赶紧回炕上去。” 索额图谢恩,站起,过来搀扶太皇太后往炕上坐了,道:“奴才不知太皇太后驾到,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太皇太后指着自己旁边示意他坐:“我知道你身子骨不济,就过来看看,我瞧你这气色还不错,可别偷懒,皇上跟前还得你费心些。” 索额图不敢坐,恭谨的侍立:“皇上文韬武略英明决断,太皇太后请放心。” 太皇太后颔首:“我今个来,一是探病,二,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索额图就知道这个老太太不会无端来自己家里,忙道:“若是需要奴才赴汤蹈火的,奴才只要还有一口气,必然鞠躬尽瘁。”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不用你赴汤蹈火,就是从你手里借一个人用。” 索额图深感这老太太今晚邪行,首先亲自登门,其次她身边的宫女太监数不胜数,居然向自己借人用,甭问,这个人定是非同寻常之人,他心里没个谱,忐忑问:“但不知谁入了佛眼?” 太皇太后眉开眼笑:“就是你那个干女儿齐戈。” 齐戈,本名塔娜,蒙古王公后裔,其部落给其他部落消灭,她逃出来逃到京城,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索额图,并认为义父,因功夫好,成为索额图府上的侍卫,索额图曾经把她引荐给太皇太后,想让她嫁给康熙,虽然齐戈才貌双全,但太皇太后考量她背后太凄凉,也就是没有雄厚的家世,就婉拒了,而今太皇太后想起她,还不是因为她功夫好。 听闻太皇太后要齐戈,索额图有点意外,但也非常高兴,道:“今个可是齐戈的黄道吉日,太皇太后登门索要,奴才自然拱手相让。” 说完让人喊来齐戈,几句话说明情况,齐戈受宠若惊,当即随着太皇太后进了宫。 太皇太后不是翻云覆雨之人,当初婉拒,此时又索要,当然有她的目的,进了宫回了慈宁宫,除了苏麻喇姑,太皇太后屏退了其他太监宫女,然后问齐戈:“我要你去服侍皇上,你可愿意?” 齐戈再次受宠若惊,忙不迭的点头:“小女子愿意。” 太皇太后神色肃然:“你不单单是去服侍皇上,还要保护皇上。” 齐戈跪地发誓:“小女子定当护佑皇上周全。” 太皇太后很是满意,只是保护康熙乃为一点点的原因,更大的目的是,她招手让齐戈靠近了,然后小声道:“我还有些事情交代你。” 于是,面授机宜。 齐戈频频点头,渐渐的,更显出几分得意的神色,面庞如满月,明眸似秋水,声音如天籁,功夫为一流,于是,她成为太皇太后新一位密使。 为了让她名正言顺的到康熙身边,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收他为义女,然后准备以苏麻喇姑的名义将齐戈派到了康熙身边。 万事俱备,齐戈就日行八百的来到蒙江,手捧苏麻喇姑的书信见了康熙,苏麻喇姑信上说,她和太皇太后都不放心皇帝在外没有女人服侍,特派来侍女一名,望康熙务必留用。 063章 不谋而合 这天下了场大雪,扯絮似的绵绵不绝,于是刚刚回暖的蒙江就给这场大雪再次隔绝了春的消息。 因是苏麻喇姑的心意,康熙唯有将齐戈留下做了侍女,她一来,李连运和周孔孟几个倒是非常高兴,齐戈能干,把康熙伺候得很是周到。 在蒙江的这些日子,康熙考较了巴毅的军务,又同他深刻的讨论了有关三藩余孽和罗刹国并葛尔丹,还有诸多蒙古王公、关外元勋旧戚诸多问题,却绝口不提玉醐,他不提,奇怪的是巴毅也不提,君臣之间甚为融洽,仿佛又回到昔年时光,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兴趣相投,意气风发,常常并马而游,直到后来巴毅回到关外袭了父亲的将军之职,驻守关外,与康熙的联系,便是那一封封言辞谨慎的奏折,两个人之间开始变得严肃。 而今重聚,康熙觉着巴毅变了,不似往昔的开朗,巴毅只这样说:“君臣父子,纲常不能乱。” 可是康熙怎么都感觉两个人之间突然变得淡漠,都同玉醐有关。 而玉醐一直关着,初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玉醐倒是一番非常享受的样子,隔着门,在两个侍卫的虎视眈眈下,她告诉初七:“关着好,关着我就可以不用喂马。” 眉眼间颇有些得意的神色,不干活白拿钱,这太值当。 不料她沾沾自喜的时候,初七瘪着嘴,欲哭的架势:“小姐,你是不用喂马了,因为那些马已经由我来喂了。” 玉醐僵了片刻:“免职了?” 心里冷笑,那个巴毅,也不过是个擅于攀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宵小,因为自己得罪了皇上,他就摘掉自己的马官之职。 嘲讽够,忽而那种莫名的失落重上心头,仿佛在心底偷藏的什么宝贝给人掠夺了,空空如也的心里,不知安放什么合适,整个人都感觉虚无不存在似的,无力的回到椅子上坐下,听外头初七喊她:“小姐,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得去喂马了,那老多马,哎呦累死我了,还不如讨饭轻松呢。” 玉醐没有作声,忽而自嘲的笑了,人家是堂堂的吉林将军,是当朝一品大员,而自己是罪臣之女,人家凭什么就要对你好。 本想自我开解自我安慰的,谁料这样一想心更难受,咬牙把坏情绪压了下去,筹谋自己该怎样解决眼下的麻烦,然后才能救父亲报母仇。 一下午瘫坐着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至晚间掌了灯,饭菜是由侍卫递进来的,她简单糊弄口,之前她就着白开水嚼着干巴巴的煎饼都觉着香甜,今天面对鸡鸭鱼肉却没了兴致,推开饭碗时还想,不单单不用喂马,还不用洗碗,关着就关着吧,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即便是堂堂的将军,即便是九五之尊,他们还不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而自己,白吃白喝白住,外头还有御前侍卫保护,她得意的哈哈笑出生来,笑得前仰后合,衣裳带风,拂动灯火,她脑袋里电光石火般,陡然而生出一计,狠狠的咬着牙,对,就这么自救。 灵机降临,她非常高兴,喝了茶漱口,然后就上炕睡觉,当然是假睡,一边假睡一边琢磨这条计策从头到尾该怎么实行,第一步,用油灯把营帐点燃,第二步,装受伤,第三步,成为废人,第四步,皇上见她已经成为废人,关着无用,然后把她随意丢到哪里,由着她自生自灭,如此,自己就重生了。 算计得非常妙,又反复推敲几遍,确保算无遗漏,就等着子夜时分行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本来是在假睡,不成想最后变成真睡,等她忽然一梦醒来,发现天光大亮,她呼哧坐起,营帐窗户上的积雪给太阳一照,化了,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玉醐一拍自己脑袋,懊悔,也只好等下个夜晚的来临了。 正此时,营帐的门轻微的一声响,她还以为是侍卫进来给她送早饭,也不侧目,只用手理着乱蓬蓬的头发。 “醍醐!” 这是她的乳名,非父母亲人不能叫,而这略带着沧桑的嗓音,包含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她先是猛地回头看,太过惊喜,以至于以为自己在做梦,用手指掐了下面颊,不是梦,是真的,真的是父亲站在她的营帐门口,正笑意融融的看着她。 她迅速跳下炕来,奔到父亲面前,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玉耕儒就回身关上营帐的门,然后父女相携往炕上坐了,玉醐这才问:“爹,你怎么来了?” 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康熙的病反复发作,无奈才把父亲找来治病。 玉耕儒却道:“爹已无罪。” 玉醐难以置信到了只发呆发愣的份儿,喃喃着:“怎么会?” 忽然感觉自己握着父亲的手有点异样,垂目看,玉耕儒的手包裹着严严实实,她懵怔而问:“爹你这是?” 玉耕儒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小伤,不碍事。” 玉醐惊骇:“爹你怎么受伤了?” 说着就要查看父亲的伤势,玉耕儒按住她的手:“你听爹说,这里里外外都是将军设下的计策,爹受了小伤,但保住了性命,你不是不知,充军流放的罪人,没有活得长久的,不单单是那些军头的迫害,还有没日没夜做苦力,不给打死也得累死,爹更怕以前的对手穷追不舍加害,所以,才与将军定下了这样的计策。” 什么样的计策? 火攻! 昨天晚上,青龙河畔的营地走了水,火烧得很厉害,所有的犯人刚好都挤在饭堂吃晚饭呢,虽然还没有解冻,但作为河工的犯人们已经开始做周边的清理,累了一天,大家狼吞虎咽,突然有人高喊:“起火了!” 老北风肆虐,那火如添了松油似的着的非常旺,也幸好是北风,那火只烧着了河畔的营地,没有烧着靠北一面的林子,兵丁门忙着救火也忙着看管犯人,怕有人趁机逃跑,而此时,屹立在营地门前的一棵红松面临危险,谁都知道这棵红松意义非同一般,这是太祖曾经拴马的地方,历来被视为圣物,那火袭向红松,兵丁想救,眼瞅着无救也就退却了。 这时玉耕儒扑了过来…… 064章 升任医官 水火无情,玉耕儒却是拼了性命。 巴毅按照约定及时赶来,带着几十个戈什哈帮忙,就地铲雪将那火控制住,太祖拴马之红松除了给风刮来的火苗燎着几个枝丫,幸无大伤。 就在巴毅四处寻找玉耕儒之时,却见他瞅着营房不时掉下的仍旧在燃烧的断木出神,巴毅正待喊他,他突然将右手狠狠的插入火中…… 纵使巴毅神速,怎奈有一定的距离,巴毅猛扑过去将他的手臂抓出来时,他的手已然烧坏。 “先生!” 巴毅只愕然望着他,太过吃惊,以至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玉耕儒只感觉手上难以名状的痛,咬牙挺着,语气淡淡道:“将军别急,这伤我能治。” “为什么?” 巴毅问罢,晓得营地缺少药材,准备带他回驻防军营,便唿哨声起,老张闻声而至。 玉耕儒故作轻松的笑着,笑得极为苦涩:“皇上是何等人啊,若非如此,怎会轻易相信。” 今晚营地失火,是巴毅为救他定下的计策,本想慢慢筹谋个良策,可又怕玉醐为救父亲做出不当的事来,于是,巴毅只能铤而走险。 门口那棵红松传说是太祖拴马之处,还没有这个营地的时候,已然派兵看守,巴毅了解此事,所以让人纵火,他也知道水火无情,事先经过周密的计算——选定在河工们用晚饭的时候,各个营房都空着,这样就免除了人员伤亡。更因他夜观天象知道今晚会刮北风,如此又免除了烧毁靠北的那片林子。而他之前就做过重修营地的打算,因为这片营地是孙禄山修建的,皆是木头板房,春夏秋还好,冬日根本无法御寒。且他以巡视营地的由头适时出现,既帮忙救火,又可以为玉耕儒舍身救红松做个见证。只是,他完全料到玉耕儒为了把这场戏演的逼真,竟然使出苦肉计。 巴毅唤来老张,将玉耕儒推了上去,然后自己也拉过一匹马,带着玉耕儒回到驻防军营。 太祖拴马之处差点烧毁,这事必须禀报皇上,当康熙听闻那棵红松在玉耕儒的舍命相救下安然无恙,长长的出口气,然后望着跪在地上的玉耕儒,微一沉吟,下了圣旨:“玉耕儒救火有功,将功折罪,两下抵销,释放。” 上天从来不薄待努力之人,此事如此圆满,玉耕儒大喜,俯伏叩头:“谢主隆恩!” 康熙看着他那只溃烂状的右手:“要不要紧?” 没等玉耕儒开口,一旁的巴毅抢着道:“怕是不能再把脉了。” 医者,不能把脉,便是废人。 玉耕儒抬头而微笑:“莫说一只手,即便是性命丢了,能保住太祖遗迹,罪臣死而无憾,罪臣,亦是觉着死得其所。” 言下之意,倘或以卢照水一案而死,便是死的屈辱。 康熙心领神会,严肃的纠正他道:“玉耕儒,你不是罪臣,方才朕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责,而今你的手已经坏了,朕即使复你太医院院使一职,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你暂且留在蒙江,既然你是为救太祖遗迹而受的伤,就去营地做个管头,至于适合什么职务,这事巴毅你来琢磨。” 巴毅忙应声“扎”,玉耕儒也再次叩头谢恩,想着妻子已亡,京城的家已然不是家,索性女儿也在蒙江,留在蒙江混个差事养活自己和女儿,心愿已足。 巴毅趁热打铁,这头救了玉耕儒,那头还惦记着玉醐,就道:“皇上,既然玉大人来了军营,不如准他见女儿一面,昨个那丫头还想轻生呢,也好让玉大人劝劝。” 听闻玉醐轻生,康熙悚然一惊:“她轻生,你为何不报?” 出口即发现自己失态,于是掩饰道:“她死在军营,岂不晦气。” 巴毅明知他心口不一,试探道:“皇上,好事成双,既然赦免了玉大人的罪责,何不也放了玉醐,请皇上念她年幼无知,饶恕她这一回。” 巴毅说着,给旁边侍立的周孔孟丢个颜色,周孔孟激灵一下,立即道:“皇上,太皇太后曾教奴才一句话,放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太皇太后佛菩萨心肠,断不忍皇上杀一个小姑娘。” 刚好齐戈端着茶具进来,听了周孔孟的话,眉头一蹙,悄然将才煮好的茶放在康熙面前,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康熙回头看着周孔孟哈哈大笑:“好你个周夫子,这样的话你也能编排出来,当朕是三岁小童么,分明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偏说放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龙颜大悦,周孔孟知道康熙已经准备释放玉醐了,也跟着嘻嘻的笑;“皇上英明,放人即是救人,一样的,一样的。” 康熙一挥手:“行了,也关了那丫头几天,希望她以后收敛下那火爆的性子,那么玉耕儒,你就亲自去把玉醐放了吧。” 玉耕儒惊喜连连,不停的叩头,只是他们这样一折腾已然半夜,巴毅还催着他赶紧熬药治伤,所以只等天明,他才来了玉醐的营房。 听闻父亲无罪的曲折故事,玉醐泪水涟涟,轻轻的摩挲着父亲的伤手哽咽道:“爹,真的废了么?” 玉耕儒自己也无法确定,更明白巴毅当着康熙的面那样说,是为了加重他的功劳,能够活下来他已经感恩天地,为了安慰女儿,道:“没了右手爹还有左手,即使双手都没了,爹至少还有你。” 玉醐使劲的点头:“是,只要爹好好活着,从旁给女儿把把关,咱们父女俩行医治病,总能把日子过好。” 玉耕儒微微一笑:“对嘛。” 父女俩正说着,营房的门开了,走进来了李伍,那厮手里拿着公文在玉醐面前一扬:“弼马温,你升职了,将军任命你为医官,还不赶紧去谢将军提拔之恩。” 玉醐本打算离开军营同父亲行医过活的,偏这个时候巴毅擢升她为医官,自己一时没了主意,走还是留? 玉耕儒道:“将军于你,于我,恩重如山,莫说将军升你做医官,哪怕让你一直做那个马官,你也不能辜负将军的托付。” 065章 笑里藏刀 青龙河畔的营地失火烧毁了营房,所有河工便迁往蒙江镇内的衙署大牢暂住,此时青龙河还未解冻,距离疏浚河道开工的日子还有段时间,趁此机会巴毅准备重建青龙河畔的营地。 既然皇上在,他同康熙商量过后决定,大兴土木修建营房不妥,因为青龙河疏浚之后,这些河工便结束了在蒙江的使命,也就转道去别处做苦力,而木板房又不暖和,更容易走水,所以巴毅建议,就在青龙河畔搭建类如驻防军营这样的营帐,这种营帐涂了特殊的材质,不易着火,又密不透风非常暖和。 康熙准奏,巴毅就让玉耕儒做了营地重建的管头,职务名称是——牛录章京,汉意佐领。 佐领一职多为武官,正四品,掌地方之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等事,有官印官袍。 据此看,玉耕儒做太医院院使时为五品官,现在居然升了一级,所以,玉耕儒也算是因祸得福。 从太医到军官,玉耕儒丝毫不怯懦,手伤未愈,已经走马上任。 看着父亲再世为人的感觉,玉醐也非常高兴,而她,业已从马官擢升为医官。 因最近齐戈来了军营,之前还多了个初七,所以军营现在有三个女人,如同一泓清流,军营也比以往热闹起来。 本打算西行草原的康熙临时做了改变,驻跸蒙江不走,而宣蒙古王公一应等人往蒙江前来觐见。 康熙滞留蒙江的因由,巴毅知周于黄盖四臣子也知,大太监李连运心里更如明镜,齐戈,当然也明白,莫说她有太皇太后的知会在前,来蒙江之后,见康熙对玉耕儒的态度,也知道皇上大概是看上人家女儿了。 这一天齐戈接到了由苍狼送来的太皇太后的密旨,命令她,若康熙一意孤行想娶个汉人女子,就要齐戈快刀斩乱麻。 阅罢太皇太后的信,齐戈就着烛火焚毁了,然后在营帐外支起炉子,往河边的树枝上拾掇了一石钵雪,放在炉子上,为康熙煮了道雪水茶,送到康熙的营帐,一脚踏进营帐的门,发现玉醐正跪在地上给康熙把脉。 康熙另外一只手拿着书,一边看书一边道:“这样的一双手适合把脉就该做医官,那个巴毅却让你做了马官,暴殄天物。” 玉醐虽是医官,同做马官时一样,都是戈什哈的穿戴,听康熙有些责怪巴毅的意思,她道:“皇上是看书呢?还是看奴才的手呢?” 她本该感激康熙释放了父亲,更该感激康熙升了父亲的官,可是,母亲死在自己怀中的样子,就像用刀子刻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所以,这话丝毫不觉诙谐逗趣,反倒是如外头的老北风一样,冷,刺骨。 康熙哈哈一笑,将书扣在腿上,侧目看着玉醐的头顶道:“朕一直在想,你若穿了宫装该是什么模样?” 一壁说,一壁还微闭双目幻想状。 把脉完毕,玉醐松开了手,面无表情道:“宫装,那是宫女才穿的,奴才是医官。” 康熙目光灼灼:“你可以进宫的。” 玉醐少不经事,也多少听出他这弦外之音,悚然一惊,忙道:“进宫做太医么?奴才做军营的医官已经捉襟见肘,可做不得太医。” 她故意把话岔开。 不料康熙更加的直接:“不是做太医是做……” “皇上,茶煮好了。”齐戈那里及时打断康熙的话,“皇上不是说煮茶之道,露水为上,雪水次之,雨水差些,井水最低么,这节气露水是没有的,奴才便以松柏枝头的雪水为皇上煮了这道茶,皇上品品,看奴才的手段如何。” 因为苏麻喇姑的面子,康熙不单单留下了齐戈,还经周孔孟等人建议,觉着一个女子白天晚上的服侍他没个位分颇为不便,便册齐戈以答应的位分,如此,她就算真正的皇帝女人了。 康熙看也不看她,只漫不经心的说:“放在那里,朕等下再吃。” 齐戈来了之后,玉醐一直关着,今个是这两个女人真正见面,齐戈偷着打量下玉醐,虽然穿着戎装,亦是美丽不可方物。 玉醐眼角余光感觉到了齐光在看自己,故作不知,把脉之后道:“皇上身子已然痊愈,药可以停止了。” 康熙点头,并吩咐:“齐戈,今天开始,你就不必再熬药了。” 玉醐猛地听见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齐光来,大概是这两个名字太像的缘故,她克制不住的看向齐戈,因康熙是微服在外,所以齐戈亦是寻常女子的装束,天蓝的裙褂,外头罩一件雪狐皮的坎肩,趁着她一张满月般的脸,双颊处泛着潮红,那是来自高原的颜色,浓眉大眼,身子健壮,整个人生机勃勃。 齐戈已经将茶杯放在了康熙身侧的炕几上,然后自己也上了炕,爬过去给康熙轻轻的捶着肩膀,掠过康熙的肩头看玉醐时,眉眼间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玉醐不喜见这种男女亲昵的场景,慌忙告退而出。 初七在外头等着她呢,见她脸色有异,问:“小姐哪里不舒服么?” 玉醐摇头:“我好好的。” 初七讶然:“可是你脸色好难看。” 玉醐方想同初七说一说齐光的事,刚好齐戈给康熙遣了出来,听见脚步声玉醐闭口不语。 齐戈眼珠子咕噜一转,指着玉醐身后喊了声:“哎呀,那是什么?” 玉醐没防备她突然喊叫,猛地回头,脚下刚好是冻雪,一滑,齐戈已经冲过来扶住她,抓住她的手暗暗较劲,痛得玉醐直咧嘴,她确定玉醐是不会功夫的才松开自己的手。 玉醐甩着给她捏痛的手道:“齐答应作何大呼小叫,分明什么都没有。” 齐戈幸灾乐祸的一笑:“那里分明有片浮云,你怎么说什么都没有呢。” 说完,扬长而去。 玉醐愣愣的不知其用意。 初七从小讨饭,算是个老江湖了,拉着玉醐悄悄道:“小姐,我觉着这女人对你不怀好意。” 玉醐并无多想:“她也是个女人,她如何能对我这个女人不怀好意呢?” 初七也说不清,就是感觉齐戈有些笑里藏刀,且那刀是可以杀人的刀。 066章 黄雀在后 入了夜天更冷,寒风掠过营帐,顿时呜呜作响。 玉醐同初七围着个泥火盆,一边吃松籽一边闲聊。 听着外头那风叫得奇怪,初七面带惧色道:“该不会是怪兽?” 玉醐噗嗤笑了:“哪有什么怪兽,是你胡思乱想。” 初七为本地人,常年乞讨,转来转去也只是围着蒙江方圆百里之地,对于蒙江非常了解,冬夜漫长,睡不着,她就给玉醐讲起长白山的风土人情和传说,长白山有这句话—— 三虎生一豹, 三豹生一铥, 三铥生一貅, 三貅生一狴犴。 长白山多药材也多怪兽,有的怪兽可用于药,可用于吃,可用于珠宝,比如狴犴的眼睛就是夜明珠。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说,玉醐虽然好奇的听着,并不十分相信,终究是没有亲眼见过吧,听初七讲的唾沫横飞,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玉醐截住她的话道:“你不如跟我讲讲长白山的药材,这或许对我有用。” 这个也不难,初七吞了一口快冷了的茶,再次口若悬河,不过她讲的药材都是类如老牛肝、马粪包、蒲公英、菇娘等普通可见的东西,这却是玉醐更想知道的,那些名贵的人参灵芝天麻等等药材,玉醐从小便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太多,倒是初七说的这些不起眼的物事,让她想起很多廉价又特效的药材,于是她用心记住,以备后用。 咔!初七埋在火盆里的核桃爆了,她忙抓过火钳子夹出来,忍着烫剥开后取出核桃仁塞到玉醐嘴里,玉醐嚼着,不停的点头:“嗯,真香!” 离开京城来到蒙江,还成为军营的医官,若母亲健在,这样的日子真可以说非常美好,之前在京城的家里,虽然父亲开通母亲慈爱,她比别人家的女儿拥有更自有的生活,但也还是恪守着闺秀之道,不如现在这样恣意,只是母亲没了,她感觉似乎自己喜欢不上来任何事物。 心念一沉,有些茫然,母亲的仇人近在眼前,可是,这仇能报吗? 父亲临去青龙河营地时特别嘱咐:“好好做你的医官,别给将军惹事。” 玉醐嚼着喷香的核桃,狠狠的,狠狠的,仿佛在嘶哑着仇人的血肉。 夜深了,风大了,营帐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摇来晃去,红光映在雪地上,那雪也红彤彤的,非常好看。 这是巴毅的主意,军营多了三个女人,玉醐同初七住一顶营帐,齐戈住一顶营帐,怕女人们不便,于是在玉醐和初七还有齐戈的营帐门口悬了大红的灯笼,于是将士们见到这个标识,就远远的躲开而行。 天冷,营帐内虽然密不透风,也还是冷的,玉醐同初七挤在一个被窝里,一边继续闲聊,慢慢的也就睡着。 大概是三更过,风停了,天上飘起了雪花,军营的夜静得恍如另世,偶尔有马喷出响鼻,或是大雪压断松枝,于这些声音中,玉醐隐约听见有靴子碾过积雪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很轻,刚好她习惯的在半夜醒来,所以就听见了。 母亲闭眼的时候,就是在三更,那以后她经常在三更醒来,假如哪一天她没在三更醒来,那也是在梦中与母亲见了面,母亲刚走的时候,她虽然痛苦,远不如现在更痛苦,那个时候她感觉母亲的死太不真实,只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也见不到母亲,才深刻感受到,母亲,真的没了,这痛,就一天天的割开她的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她抚着自己心口,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就像父亲说的,而今的一切都是宿命,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所以,她努力不去恨。 方才的脚步声突然中断了,她心里一颤,有过齐光之难,她就怕齐戈来犯,初七说的没错,太皇太后打发来的人,决计不会是个庸常之辈,虽然自己同齐戈毫无瓜葛,自己同齐光还毫无瓜葛呢,齐光是因为巴毅,齐戈也说不定会因为皇上,总之女人的嫉妒心有着巨大的能力。 为此,玉醐悄悄下了炕,慢慢走到门口,四下踅摸,没有应手的家伙,忽然发现初七没有缝补完的棉袍子上插着一根针,她用牙把线咬断,然后捏着那缝衣针,守株待兔。 等了半天,终于发现那门轻轻的轻轻的启开一条缝,然后,伸进来一只脚,而此时,营帐内的油灯刚好用尽了油,突然熄灭,玉醐没看清对方是男是女,那人已经挪进半拉身子,玉醐来不及多想,三更半夜闯进来的绝对不是好人,她凭着感觉,突然袭击,举起缝衣针刺了过去,没有辜负父亲多年的手把手的传授,她断定自己刺中了对方的膻中穴,此是死穴,被刺中者很容易神志不清。 那人沉闷的呻吟声,声音粗嘎,类如男人,随即掉头跑了,慌乱下啪嗒丢下一物,玉醐不敢去追,怕对方穷途末路对她下狠手,于是拾起地上的那物,推开门借着灯光一看,这物事像支竹笛子,只是没有笛子长,她不知这是什么宝贝,返回营帐,从炕脚摸索出半根蜡烛点着,仔细看了看这物,还是没弄明白,想着初七是个老江湖了,应该是认识这奇怪的东西,她就推醒初七。 “小姐,你哪里弄来的这劳什子?” 初七揉着惺忪的睡眼,望着玉醐手中的竹管子问。 “捡的,你认识这是作何用的?” 玉醐把玩着,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举着看了看,看见里面有些粉末,她好奇,用嘴一吹。 初七刚想说“这是迷药装置”,不成想距离太近那粉末直接扑在脸上,初七登时昏迷过去。 玉醐懵怔,喊了几句初七,对方不答应,而她自己,也渐渐的失去了神识,手一软,竹管子掉在地上,她也软软的瘫了下去。 营帐的门再次打开,齐戈闪身而入,然后反手关上那门,望着玉醐和初七冷冷一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玉姑娘,别怪我心狠手辣,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 067章 龙颜大怒 手起刀落,伴着狰狞的表情…… 齐戈并非第一次杀人,当初部落遭遇变故,她可是连杀几十个敌人才逃出来的,所以她把刀刺向玉醐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迟疑,只一心完成太皇太后的懿旨,此后于宫中有了太皇太后做靠山,她就可以步步为营慢慢高升,只等最后借助康熙的力量给惨死的父兄和族人报仇。 就在齐戈的刀即将刺到玉醐心口时,她却压抑的“哎呀”一声,手腕发麻,刀掉落在玉醐身上,知道有人使了暗器袭击她,是以抓起刀不敢第二次下手,慌忙逃了出去,站在门口四处望了望,并无发现什么人,耳听有巡逻的兵丁整齐的脚步声,她来不及寻找偷袭之人,狂奔回了自己的营帐。 今晚的军营可真是无人安眠,康熙亦是,此时负手于营帐内踱步呢,刚好走到门口,外头有人轻声道:“主子,是奴才。” 康熙嗯了声,那门打开,走进来盖铁锅。 “怎么样?”康熙问。 “未出主子所料。”盖铁锅答。 康熙的脸色突然阴沉,腾腾回到炕上坐了,吩咐身边的李连运:“叫齐戈过来。” 李连运说了声“扎”,小碎步跑着去了齐戈的营帐,动手敲门,半晌里面才懒懒道:“谁?” 李连运晓得她在装睡,咯咯一笑:“皇上叫齐答应过去呢。” 好一会子肃静,里面的齐戈才道:“麻烦公公回禀皇上,说我穿戴齐整了就过去。” 李连运转身回来复命。 康熙坐等齐戈,眼睛怒视着营帐的门,良久,外头传来齐戈的声音:“皇上,奴才齐戈奉旨觐见。” 康熙也不言语,李连运过去把门打开,齐戈款款而入,到了康熙面前,因是微服在外,所以不必行大礼,只道了个万福,然后垂手侍立。 康熙冷冷的问:“你方才去哪了?” 齐戈心一抖,暗叫不妙,硬着头皮道:“奴才在睡觉。” 康熙瞧了眼盖铁锅:“你来说。” 盖铁锅躬身:“遵旨,刚刚奴才在玉姑娘的营帐发现齐答应手拿利刃,准备刺杀玉姑娘。” 齐戈猛地看向盖铁锅,原来刚刚偷袭自己的人是他,起初还以为是巴毅呢,既然他都已经看见了,必然是皇上叫他跟踪自己的,那么自己今晚的行径和身份,也就隐瞒不得了,齐戈不卑不亢道:“奴才是按照太皇太后的懿旨行事。” 她搬出太皇太后,康熙料到了,什么苏麻喇姑的义女,不过一个幌子,早知道她是太皇太后派来的,最初真以为是皇祖母心疼自己在外头少人伺候,没曾想竟是冲着玉醐来的,康熙压着怒火,语气淡淡道:“你既是皇祖母的人,明儿一早,你回去皇祖母身边吧。” 齐戈大惊,跪地道:“奴才不能回去,奴才是奉命来服侍皇上的。” 康熙啪的拍响身侧的炕几:“你既是来服侍朕的,为何刺杀玉姑娘!” 齐戈一抖,皇上面前,唯有太皇太后可以做靠山,就道:“奴才说了,奴才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行事。” 康熙袖子一拂,炕几上的茶杯滚落在地,咔擦一声,他怒道:“而今你是在朕的跟前!” 齐戈吓得俯伏于地:“皇上明鉴,玉醐乃汉人女子,皇上不能亲近。” 康熙飞起一脚踹翻了她:“你可以替朕做主了不成!” 齐戈只觉肋骨断了似的痛,咬牙挺着:“奴才不敢,但不能回京,太皇太后叫奴才来服侍皇上,这样回去,便是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 康熙怒视她,一时间无话可说,这样把齐戈打发回去,他也怕皇祖母会生气,突然间留不得撵不得,唯有沉默。 每每这种境地,总会有李连运来帮他打破尴尬,眼下亦是,旁边的李连运适时道:“皇上息怒,齐答应以后再不敢擅自做主了,所以请皇上把齐答应留下吧,这里里外外方方面面,齐答应做的可比奴才好多了,皇上微服来关外,一时半会也不能回京,多个人手总比少个人手好,不几日还要召见蒙古王公,又是茶水又是衣裳,奴才真怕忙不过来呢。” 康熙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也就顺势道:“留下可以,如有再犯,定不轻饶。” 说完看了眼齐戈:“你跪安吧。” 齐戈就趴在地上应了声,起身感觉岔气似的,撑着出了门,后头的李连运追了上来,偷偷拉着她的衣袖耳语道:“答应以后可别乱来了,触怒天颜,丢了命都有可能的,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宫里,别一味的指望太皇太后。” 齐戈谢过,知道李连运在康熙身边是何等地位,御前的人本就尊贵,更何况李连运是大总管,在宫里的年头又长,真可以说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即使以后在宫里生活也少不了这样的人关照,齐戈就拔下头上的金钗递了过去:“谢公公提点,这个不成敬意。” 她窃以为,像李连运这样的人,平时必然是四处搜刮的,不料李连运用手中的拂尘推开那金钗:“答应自己留着戴吧,杂家方才那番话不是为了答应而是为了皇上,皇上微服出来是图个乐呵,别因为答应而扫了皇上此番出巡的雅兴。” 说完掉头回了康熙的营帐。 齐戈望着手中的金钗,不知李连运是嫌礼薄,还是真如他所言的,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和追出来提醒,单单是为了皇上,吃不准,齐戈就一瘸一拐的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甫一离开,康熙就吩咐:“去玉姑娘那里看看。” 李连运忙道:“哎呦我的万岁爷,这都几更了,这个时辰去怕有些不妥吧,玉姑娘若是睡了呢,即使没睡,她一准好奇皇上为何这时辰来了。” 康熙脚步一滞,猛然醒悟,自己这时候去,玉醐那么聪明,一定猜度出皇上亲临必然与今晚遇袭有关,而自己,该如何对她解释呢? 康熙就慢慢退回坐到炕上,疲惫道:“也对,朕也乏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李连运过来替他宽衣解带:“可不,这关外的天亮的还早,且瓜尔佳将军说了,孙禄山的家人已经搬出了协领府,将军请皇上移驾过去,总不能在军营宣见蒙古王公,所以明个可有的忙的。” 康熙颔首,心里却想着,以后如何在玉醐和太皇太后之间平衡,这,恐怕很难。 068章 你知我知 玉醐一夜好睡,还不是因那迷药的作用,待天明同初七相继醒来,两个姑娘拿着那竹管子费心思量,昨晚到底是谁闯入自己的营帐? 没等琢磨明白,达春来了,说李伍突然得了怪病,要玉醐去看看。 玉醐急忙拧了条湿手巾擦了下脸,又拾掇好自己的药箱,而今她是医官,身份大有不同,初七可以名正言顺的作为丫头来服侍她,为其背药箱便是其中之一。 迎着初升的太阳往李伍的营帐走,脚下是咯吱咯吱的积雪,寒意透过厚厚的棉袍像凉水一样贴在肌肤上,玉醐打了个寒噤,忙搓了搓手,待摩擦热了,就往凉冰冰的脸颊上捂着。 这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突然想起昔时在京城的家里,数九寒天的时候,她耐不住寂寞偷着跑到园子里顽,不多时母亲寻来,见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准是这样将手搓一搓,然后覆盖在她脸上,说几句轻描淡写的埋怨话,说那些话的时候母亲嘴角还挂着微微笑意呢,接着让仆妇抱起她回房,而她一入房内,总是嗅到甜丝丝的红薯味道由那老铜火盆出来,她就按耐不住的去翻,翻出红薯一边吃一边看着母亲在她身边缝着什么,或是父亲的衣裳鞋袜或是她的衣裳鞋袜,父女俩身上穿的,母亲从来不会假手于仆妇,怕她们做的粗糙,后来玉醐大了才知道,母亲其实亲力亲为,是因为一个字——爱。 在这寒冷的早晨突然想起母亲,玉醐心猛地一揪,胃口处更是一阵紧缩,那记忆中的烤红薯引得她馋涎欲滴,忽然发现自己早饭还没吃。 等到了李伍的营帐,她先在门口跺了跺脚,震落靴子上的雪,然后才推门而入。 巴毅在呢,见了他,玉醐忙问候:“将军好早。” 巴毅嗯了声,然后指着李伍:“你来看看,突然周身不能动弹,中了邪风怎么。” 玉醐说了声“是”,走近李伍,猛地一打量,见他面色青灰,整个人像似昏迷却偶尔的发出一声呻吟,四肢抽搐状更多的时候僵硬,玉醐心里咯噔一声,这,分明是被人打中死穴的状态。 而昨晚,自己就用缝衣针扎过一个擅闯之人的膻中穴。 她什么都没说,只从身上掏出一方帕子搁在李伍手腕上,静静把脉,有一会子才松开手,对巴毅道:“将军料的不错,果然是中了邪风,大概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等我给他下几针,慢慢的也就好了。” 巴毅点头:“皇上那里还等着我呢,你给他治着,有什么需要,回头找达春要。” 玉醐嗯了声,恭送巴毅出了营帐,就对初七道:“下针是个麻烦活儿,不知多长时间呢,我这肚子里空空如也,你去厨上给我拿个馒头来垫底。” 初七应了,转身跑出营帐。 支走初七,营帐内只余她和李伍,玉醐先用针打开了李伍的死穴,半晌听李伍轻微的一声叹,迷迷糊糊还喊了句“额娘”,然后睁眼看玉醐,仿佛一场大梦醒来。 玉醐冷冷一笑:“李伍,这里没有旁人,说,昨晚是不是你闯进了我的营帐?” 李伍嘴上狡辩着:“你个弼马温做了华佗,就不得了是吗,我何时去你营帐了。” 而他的脸上,已经臊得通红。 玉醐冷哼一声:“你打量我真傻么,我既然会给你解穴,当然也会打穴,幸亏你身上功夫好,换了常人,早成废人了,我知道你这个人嘴巴是毒些,但对我还是不错的,说,到底为何擅闯我的营帐,还弄那么个劳什子害我,我是不懂,但初七是见过世面的,她说那个劳什子叫迷药,我也在说书的嘴里听过,你打算迷翻了我,偷我的钱?” 李伍正愁不知如何蒙混过去,听她怀疑自己去偷钱,连忙借坡下驴道:“我赌输了,动用的是将军要我打点皇上驻跸协领府的军饷,没奈何才想去偷,是打算解了燃眉之急后再还给你的。” 谁都知道巴毅治军严厉,莫说在军营,即便是在蒙江客栈住的时候,这些戈什哈也不敢聚赌。 玉醐心里冷笑,嘴上啐了一口:“你用钱就光明正大的借,非得三更半夜去偷,莫说我没钱借你,就是有,我能有多少呢,行了你身上的死穴我已经给你打开了,但你还不能立马下地行走,再过半个时辰,慢慢就会好了。” 交代完,玉醐就归拢好药箱背着往门口走去,刚想伸手推门,听李伍在后头道:“抱歉。” 那声音极低,分明是底气不足。 玉醐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推门而出,心事重重的往自己的住处走,拐过一棵树桩时差点撞到巴毅身上,她忙后退一步:“将军。” 巴毅手朝河边一指:“我有话问你。” 玉醐心里噗通噗通的,猜度大概是李伍昨晚夜闯自己营帐的事,随着巴毅来到河边,佯装欣赏松柏上雾凇,心里却在琢磨该如何应对。 巴毅将一只手炉塞给她:“李伍到底是什么病?” 玉醐接过手炉,看样子是簇新的,而巴毅是从来不用手炉这种物事的,她怀疑这手炉是新买给她的,心中一暖,低头道:“将军不是知道了么,中了邪风。” 巴毅叉着腰:“我对你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我已经猜到了八九,但我想听你说。” 玉醐垂头看着雪上的爪印,不知昨晚又有什么野兽经过,也知道骗不了巴毅,沉默半晌只好道:“李伍是给我刺中了死穴。” 接着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也说明李伍借口是偷钱,实际那厮到底想作何,她也不完全知道。 巴毅双手攥拳,咯嘣嘣的直响,心里气极,面上还是微波不兴的平静:“你为何隐瞒?” 玉醐轻叹:“我与李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破彼此尴尬。” 巴毅抬手按在她肩膀,稍微用力,不知是安慰还是赞赏,总之就这么蜻蜓点水的拍了下,然后道:“回去吃饭吧,等下就要离开军营去协领府。” 御驾驻跸协领府,身为将军的巴毅带领他的戈什哈随行,玉醐当然也在其中。 彼此就在河边分开,巴毅大步流星走的快,不多时进了辕门直奔李伍的营帐,推门而入,见李伍撑着下了地,见他到李伍想施礼,巴毅却抓起桌子上的马鞭,啪的一鞭子抽了过去。 069章 清理门户 这一鞭子刚好抽在李伍脖子上,登时翻开一道血口子。 李伍本就行动不便,巴毅力气又恁般大,他噗通摔倒在地,愕然望着巴毅,心里明镜似的,嘴上还硬挺着:“标下犯了什么错?” 巴毅将手中的鞭子啪丢在地上,分明是气炸了肺,一贯的语气轻飘道:“昨晚为何闯入玉醐的营帐?” 李伍突然就僵住了,一动不动,连表情都封冻了似的,他对玉醐所说的偷钱是假,赌输了是假,动用军饷亦是假,真相巴毅了然,他也知道羞臊,任凭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只垂头不语。 巴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随后偏头挥挥手:“你走吧。” 李伍知道巴毅让他走,是清理门户之意,也就是说,他从此后不再是巴毅的兵,他苦熬多少年爬到侍卫长的位置委实不易,所以他怎么肯轻易离开,匍匐着过来巴毅脚下,嚎哭道:“将军恕罪,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我再不敢了。” 巴毅也不看他,以命令的口吻:“走!” 李伍抱住他的腿:“将军恕罪!” 巴毅飞起脚来,李伍像枚羽箭射了出去,撞到营帐壁上给弹了回来,耳听落地之声极重,他口角流血,仍旧重复着:“将军恕罪……” 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巴毅背对着他,怅然道:“你们这些侍卫,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功夫好,智谋高,大多还与我沾亲带故,我信你们,特别是你,因为你是与我在沙场九死一生出来的,可是,自打来了蒙江,自打你见了玉醐,你做了太多让我无法容忍的事,喜欢一个女子本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可你不该对玉醐起邪念,我瓜尔佳巴毅行事光明磊落,怎能容留你这样的腌臜之辈,你走吧,今天我不杀你是可怜你额娘,你为了追随我多少年没回家,那次回家你说你额娘想你哭的已经瞎了眼睛,我自感对她老人家有着亏欠,所以把你的命还给她,我这心里也就坦然了,走吧,随便到哪里都好,只别说怎么离开我的,这对你有好处,假如皇上知道原因,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巴毅了解康熙对玉醐的用心,李伍敢冒犯玉醐,必然是死路一条。 看着巴毅决绝的样子,李伍情知这次再无法侥幸过去,就爬起来,脖子上流血,心口痛的呼吸都困难,他步履蹒跚的走到营帐门口,抬起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不死心,哽咽唤了句:“将军。” 潸然泪下,是真实的情感。 巴毅定定站着,只回他一句:“自己保重。” 就这么一句话,李伍重又嚎哭起来,回头噗通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巴毅原地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达春推门而入,道:“将军,皇上要起驾了。” 巴毅嗯了声,想了想,吩咐达春:“李伍重病,回老家将养去了,侍卫长一职,由你来接替。” 达春按耐不住的欢喜,打了个千,痛快的应了声:“扎!” ※※※ 康熙微服在外,既无卤簿仪仗,就省了很多事,周于黄盖四臣子,还有侍卫,轻骑简从,只多了齐戈,另外是巴毅和他的戈什哈。 驻防军营距蒙江镇不甚远,半个时辰即到,此时的协领府早已重门次第开,巴毅安排的一干人等恭候多时,皆为他麾下的官吏,有副都统、协领、参领、佐领、防御、骁骑校等等,见皇上的骑驾到了,众人纷纷拜倒,有康熙的叮嘱,免了鸣炮奏乐,这些个人也不准山呼万岁,只跪着把康熙迎进协领府,然后府门紧闭,留下侍卫把守。 玉醐默默随在后面,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听说李伍走了,猜到是巴毅所为。 初七倒是非常高兴的样子,偷偷拉着玉醐的衣裳低声道:“若不是跟了小姐,我哪来这么大的造化,竟然能见到皇上,还跟在皇上屁股后头。” 她一边说一边嘿嘿的笑,仿佛跟在皇上的屁股后头是件莫大的荣耀,玉醐瞪了她一眼:“噤声!” 初七立即用手捂住嘴巴,贼眉鼠眼的看,见大家都严肃得如临大敌,她也再不敢说话了。 康熙往协领府的大厅落座,玉醐等微末之人便可以自由活动,纷纷去了自己相应的住处,安排铺盖行李等事宜。 玉醐是医官,而康熙微服并未有太医随行,所以她就临时担负起太医的职责,距离康熙的正房不远处有间兰亭,起初是孙禄山的七姨太的住地儿,而今成了玉醐的处所,是为了防备照顾康熙的身体。 来到兰亭,玉醐见里面铺盖等日常所需都非常齐备,也无需另外准备,就坐在椅子上歇脚。 初七满屋子的转悠,不停的“哇哇”惊呼,七姨太是孙禄山的宠妾,她的住处断不会差的,玉醐还嫌太过靡丽,初七自小到大睡惯了破庙街头,突然住到这么好的屋子,高兴得连蹦带跳,也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过来玉醐身边,指着那铺大炕道:“小姐睡炕我睡榻。” 虽然初春,还没有暖和呢,玉醐怎忍她睡冰冷冷的榻,就道:“那么大的炕我一个人岂不是浪费了,咱们两个一同睡炕。” 初七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奴婢,怎敢与小姐同铺而眠。” 玉醐笑了笑:“我难道不是伺候人的奴才么,你陪我睡炕,夜里无事也好给我讲一讲长白山的风土人情,我爱听。” 初七点头如鸡啄米:“好咧好咧,我最会讲那些个事了,都是讨饭时街头巷尾听来的。” 她说着就讲了起来,讲起了蒙江的参帮、木帮、渔帮,听着她提及李青若,玉醐眉头皱了皱,正待问她一些李青若的事,达春来了,玉醐以为是巴毅有吩咐,达春开口却道:“齐答应身子不痛快,将军让你去给看一看。” 说完还不忘附带一句牢骚:“皇上微服,齐答应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抓了我使唤。” 玉醐知道他已经擢升为侍卫长,打趣道:“倒是委屈你这个侍卫长了。” 达春羞赧的一笑:“倒也不算委屈,只是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太监,不过我听说齐答应的位分很低,类如宫女,是伺候皇上的,大概因此她才没有丫头。” 皇家的事,玉醐模模糊糊,也不屑于知道,让初七背了药箱就往齐戈的住处而来。 070章 初探情愫 康熙住协领府正院上房,一整套院子数下来,东西厢房两侧耳房后面罩房还有个跨院,大大小小屋子可不少。 齐戈乃侍妾身份,按理该住在厢房,这样方便照顾康熙,只是李连运却安排她住去了跨院,还不是揣摩透了康熙的心意。 玉醐经过打听来到跨院,只感叹孙禄山曾经的辉煌,连个跨院都修建得如此富丽和精致,虽是冰天雪地没什么花草树木点缀,仅仅是那曲桥回廊都非常的好看,关外之地民居简单,这种地儿就是凤毛麟角了,是以又惹来初七的惊叫和喟叹。 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是齐戈单独的住处,那些个侍卫断不会随便闯入,而齐戈在炕上躺着养伤,玉醐敲门,她疲乏的轻声做请,玉醐推门而入。 也不知这里之前是孙家的什么人居住,这间房比之七姨太的那间,更透着浓重的脂粉气,桃色撒花的幔帐,炕前还有个红木梳妆台,房里摆放的小物件也都非常精巧可爱,玉醐猜测,这应该是孙家某位女主子的住处,看房里的陈设,屋主人年纪不会太大,大概是孙禄山女儿的闺房。 陡然而想起自己京城时那个家的闺房,她一年年大了,她的房里连父亲都甚少去,闺中女儿的时光总是有太多的闲暇,她除了绣花便是看书,以至于家里的绣品太多,堆积起来都不知做何用,她还带着贴身丫鬟璎珞拿到鬼市上卖过,为此给父亲知道后罚她抄写医书,她起初还不开心,等后来发现,抄写几遍之后,那些医书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方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而今父亲总算获救,母亲却永远的离开了她……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她猛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触景生情,听说老人家才容易回忆,自己会不会未老先衰呢,就像母亲故去的那一晚,次日天明她以为自己会一夜白头呢,忙扼制住情感,将那些支离的片段拂开,稳稳心神来到炕前,依着规矩,先问了齐戈的状况。 齐戈慵懒的歪在炕上,一头乌发如水般倾泻在枕畔,以往红扑扑的脸色现在略有些惨淡,倒显出几分清丽来,给康熙踢伤撑到现在,明白实在捱不过去了,这才叫玉醐来给她看,也知道望闻问切是必须的手段,她指着自己肋下道:“这里痛,习武之人,难免会磕磕碰碰,这次却严重了。” 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得不撒谎。 玉醐给她把了脉,伤倒是不重,也需要调理,就开了副方子,见齐戈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玉醐就道:“答应伤着,这抓药的事还是我这丫头去吧。” 本是一句好心,齐戈却感觉她在羞辱自己,愤愤的想,自己在蒙古的时候,王府上下几十个奴仆伺候她一人,谁没有风光过呢,而今即使卑微做了个答应,也还是皇帝的女人,岂是你一个小医官能比肩的,她一把夺过玉醐手中的方子:“不必。” 玉醐的手给那纸张划过,微微的痛,淡淡一笑,横竖病也看了,就告辞出来,行到院子里初七气鼓鼓道:“那个齐答应脾气恁大,连皇上都对小姐礼让三分呢,她也不过个小小的答应。” 再小也是皇家人,伴君如伴虎,父亲的事已经让玉醐深深的领悟到,但凡涉及到皇家的事,还是选择闭嘴为好,忙制止道初七:“而今你也不是小叫花子了,在将军身边做事,千万小心谨慎,别无端给将军惹来麻烦。” 初七就吐了下舌头,然后规矩的跟在玉醐后头。 主仆二人出了跨院,刚好见李连运走了过来,玉醐忙招呼过去:“这么巧碰到李公公,公公万福金安。” 李连运咯咯一笑:“这可不是碰巧遇到,杂家是专门来找玉姑娘的,请玉姑娘过去给皇上把把脉。” 玉醐眉头微蹙:“皇上身上又不痛快了?” 李连运摆摆手:“姑娘就不懂了,在宫里,皇上和太皇太后、太后并妃嫔们,即使没有抱恙,平素太医也要过去请平安脉的,这叫有备无患。” 皇家的规矩可真是多,玉醐能奈何呢,只好道:“公公前头带路。” 李连运掉头先行,引着玉醐来到正院上房,于门口跺掉脚上的灰尘,并以此通知里头的人,然后推门而入,躬身禀报:“皇上,玉姑娘来了。” 康熙爱书,常常手不释卷,此时正在书架前踱步,对李连运的禀报只嗯了声,然后指着那些书道:“你瞧瞧这个孙禄山,弄了一屋子的书,都是三岁孩童看的,什么《三字经》、《千字文》、《唐诗三百首》,书倒是好书,太浅了,他那么大的岁数也看这种书,可见他不通文墨,如此之人,怎么能做个好官呢。” 玉醐怎么听都觉着他有责怪巴毅的意思,毕竟孙禄山当初是巴毅一手提拔的,忍不住道:“从古至今,读书多的未必就是好官,比如秦桧。” 宋代的秦桧可是个大才子,据说著名的宋体字都是他创造的,还不是个大奸臣。 她带着赌气嘲讽的口吻,李连运吃了一惊,正待说什么,康熙却哈哈大笑:“也对,倒是朕孤陋寡闻了。” 皇上自谦,李连运忙道:“万岁爷实乃天下第一人,当然是孤陋寡闻。” 他刻意在“孤”和“寡”上加重了咬音,因为“孤”和“寡”都是昔时王侯的自称,比如“孤家”与“寡人”。 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康熙非常高兴,回去炕上坐了,等候玉醐给他把脉。 玉醐小步近前,也不是因为面对的人是当今皇上才害怕,而是因为每逢看到康熙总能想起母亲来,她克制克制,到了康熙面前跪了下去,然后手指扣住康熙的脉处,不成想突然给康熙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呦,这么凉。” 玉醐手如触炭,一惊之下用力一抽,极其生硬的抽出自己的手。 康熙的手却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逐渐难看。 李连运察言观色,忙打圆场:“北海的冰差不多都化了,可是这里还冰天雪地的,冷的紧。” 北海,京中的皇家园林。 康熙吐了口气,沉声道:“自己是医官,只顾着给别人看病,也关心下自己,朕是不懂医术,但也明白手脚凉是寒症,回头抓些药来吃。” 玉醐也知道方才有些失态,见康熙没有发作,她就垂头道:“谢皇上。” 071章 佳期如梦 这一夜玉醐没有睡好。 四更天即起来了,蹑手蹑脚的下了炕,抓过衣裳胡乱穿戴,在漆黑的屋子里静静的站了一会子,听着初七偶尔的梦呓,伴着咯吱咯吱的磨牙声,间或重重的翻身,玉醐心烦意乱,索性推门而出。 刺骨的冷袭来,她打了个哆嗦,晓月当空,外头亮堂堂的,她把手抄在袖子里沿着曲廊信步走了开去,不成想这一走竟然神思恍惚的走到一个陌生的所在,打眼看像是个园子,只是时节不对,是以没什么景致,树影斑驳于脚下的石板路,月亮隔着树梢与她对望,对影成双,何其伶仃。 园子里的积雪一股脑的都铲起堆积到了那一片冰面上,冰上有桥,拱起很高,需登上几级台阶方能上去,玉醐拾级而上,然后缓缓坐了下去,曲起双腿,把头埋在膝盖,她心里乱糟糟的,一闭眼就是康熙抓着她手的场景,虽然与上官彧定过亲事,毕竟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更别提肌肤之亲,所以面对康熙的热烈,她显得焦躁、无措,夹杂着淡淡的厌烦,还有丝丝的恨,仿佛给康熙握住手的刹那,已然是对母亲最大的背叛。 就这样闷头坐了太久,感觉身下凉透了,正待起来,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起初还以为是巡逻的侍卫,忽然发现一高大的身影朝她走来,至她面前,彼此对视,她没有像以往似的规规矩矩的喊一声“将军”,而是选择了沉默。 她忽然发现,面对巴毅,她经常忽略对方的身份。 “怎么了?不舒服?” 巴毅轻声问,月华如水,能清晰的看见他起花袍子上那疏落的枝叶。 玉醐吸了下鼻子,冷气入内,也带来了巴毅身上凛冽的幽香,该是才沐浴过的味道,不知怎么回答,只推说:“做了恶梦,睡不着。” 巴毅信了,晓得她如此年纪便失去母亲,一定日思夜想,望着她披散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做女儿态,巴毅心下悠然一颤,伸出手道:“地上凉。” 玉醐刚想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里,猛地想起康熙的手……登时缩了回来,自己站起。 巴毅的手由摊开慢慢聚拢成拳头,道:“皇上已任命刑部尚书上官盾的儿子上官彧来蒙江做协领,摘印官马上就到,随即便是上官彧。” “什么?”玉醐瞪眼看着巴毅,手不自觉的按在身上藏着那枚剑坠子的地方,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转而嗤笑,“这不关我的事。” 巴毅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样子:“而今玉大人已经无事了,你同上官彧的婚约还可以算数,玉大人同我谈过,他希望如此。” 他已然知道自己同上官彧的婚事,玉醐也就无需隐瞒,只是冷笑:“夫妻讲究个破镜重圆,我与上官公子只是定了婚约而已,他不是非得娶,我不是非得嫁,况且在那样的节骨眼他悔婚,将军觉着我会忘记当时他的薄情寡义么。” 巴毅劝道:“那样的时候寻求自保也没什么错,且悔婚的是上官家,并不一定是上官彧本人,上官彧我不认识,但我认识他父亲上官盾,上官大人还是不错的,他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玉醐没来由的有点生气,看他讥诮的一笑:“将军何时喜欢保媒拉纤了。” 巴毅一哽,半晌才道:“总需尘埃落定,方不至于给人惦记。” 玉醐第一想到的是李伍夜闯自己营帐的事,是了,一个女儿家招摇在一群男人中,是不大方便,怎奈这是宿命的安排并非自己刻意为之。 玉醐第二想到的是,巴毅快回吉林乌拉办婚事了,以为他是怕身边有自己这么个女医官,而让他那个格格身份的未婚妻不高兴,他这是想打发走自己,玉醐气道:“将军惦记我么?” 这话未免太过突兀,巴毅一怔,牢牢把目光锁在她身上,忽而仰头去看月亮,轻声呵责:“不许胡闹。” 玉醐突然有点委屈,眼中起了雾气,丢下一句“我要去睡了”,扭头就跑,忘记自己是在台阶上,一脚踏空,正欲摔倒,巴毅及时的托住了她,她顺势一扑,扑到巴毅怀中,巴毅慌忙推开,哑着嗓子道:“这么不小心。” 玉醐咬着嘴唇瞪着他,而他却在看月,一腔子的热情付之流水,玉醐扭头跑了。 待那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巴毅收回目光,望着她的背影长叹道:“皇宫大内充满血腥,岂是你该去的,唯有你嫁了人,才能逃过这一劫,而我,而我啊……” 他又叹了声,呼出的白汽如雾,迷蒙了他的双眼。 再说玉醐,一口气跑回房里,开门的声音过大,惊动了初七,那丫头欠起身子看看她:“小姐你去哪了?” 玉醐:“茅厕。” 初七腾的跃下地来,身手敏捷让玉醐咋舌,她奔到玉醐身边道:“镇子里经常有熊瞎子出没,小姐再去茅厕可得叫我一声。” 玉醐心里烦乱,敷衍几句便上了炕钻入被窝,听初七重新起了香甜的轻鼾,她拿出那枚剑坠,决定等上官彧来了蒙江之后,就把剑坠还给他,从此再无瓜葛。 心里有了定数,竟然睡了个回笼觉,一觉可是睡过了头,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想着李连运说过,要每天给康熙请平安脉,她急匆匆的洗了把脸,早饭都省了,简单嘱咐初七别到处乱跑,自己就往正院上房而来,到了地儿,由门口的侍卫通禀进去,听李连运尖着嗓子喊了声:“皇上叫进!” 玉醐迈步而入,一股凌冽的芬芳扑鼻而来,她不抬头也知道巴毅在呢,突然有些紧张,行至坐在炕上的康熙面前,缓缓而跪,道:“奴才为皇上请平安脉。” 康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将手递过去,一边还同巴毅说着话:“玉醐是医官,可也是女儿家,你可别误了她的青春。” 巴毅知道皇上的用意,皇上不便开口的事,大概希望他来提,他提了,却背道而驰:“玉醐已经定亲,便是刑部尚书上官大人的公子上官彧。” 康熙显然是有点意外,皱了皱眉,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慢慢咀嚼似的道:“上官彧,上官彧……” 072章 成为猎物 从科尔沁到蒙江不过几天的脚程,达尔罕王班迪接了圣旨便星夜赶路,没多久即到了蒙江,与之同来的,还有他的几个儿子,其中包括白音。 他们到的那天,刚好康熙一行人往山里行围,扑空,得到皇上在山中狩猎的消息,班迪便带着几个儿子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山里。 北国之春,仍旧是白雪皑皑,山中更冷,康熙一行人起早便进了山,累得半死,却连一只猎物都没发现,康熙骑在马上手搭凉棚望出去,一边嘀咕:“奇怪!” 以前于京中行围,那是何等的声势,九城戒严,九门提督衙门协同亲军营、护军营、前锋营、神机营及内务府的上驷院和武备房齐齐出动,护驾跸警,声势浩大。 而这次行围,大臣不过四个,内侍不过一人,侍卫不出百来名,所以周于黄盖四大臣苦劝,不得结果,还落了个阻挠圣驾的罪名,四人也就诚惶诚恐的随着康熙进山狩猎了,也幸好巴毅安排的妥当,沿着可行之路线,及早安排了兵丁清道,他更是一身戎装,提着康熙赐予的长龙宝枪前边带路,只是眼瞅着晌午,康熙毫无所获,未免有点失望。 以前行围,都是管围大臣率骑兵,迂回而去几十里,千骑卷平冈,将那些兽一点点的赶入围猎圈内,等野兽密集起来,然后康熙才在拱卫大纛之下徐徐进入,首射之后,亲王等皇室随射,最后是大规模的围捕,那等场面,叹为观止。 这次他们漫无目的的找,哪里能轻易发现呢,特别现在是冬季,很多兽类还有冬眠的习惯。 找不到,康熙不死心,继续往山里挺进,后来马匹上不去了,改为步行。 玉醐作为医官随扈左右,时间一久,她骑术不精也就落了后,山中积雪深,多处已经没膝,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的相当吃力。 身后的初七虽然背着药箱,倒比她灵活多了,到底是山里的孩子,更在外头摸爬滚打出来的,本是见惯了雪看遍了山林,因为这是随皇上狩猎,初七是以格外的兴奋,自打跟了玉醐,她是没有一天不兴奋的,鲤鱼跳龙门,而今她再也不是街头上给人唾沫最多怜悯的小叫花子,她是吉林将军的麾下,同当今天子住在同一处院落,这,足够她骄傲和快活的了。 走了太久,玉醐有点累,方想坐下歇一歇,突然发现脚下有血迹,那血迹断断续续,于白雪上相当刺目,玉醐一惊,忙四处看,起初以为是谁受伤了,后来顺着血迹发现,在她不远处立着一只小兽,奇怪的是,那小兽通体黄褐色,却在屁股处有一大块白斑,而那小兽的腿上殷红一片,显然是受伤所致。 “狍子!”初七喊道,随后用手一捅玉醐,“小姐,咱们两个抓住这畜生献给皇上。” 玉醐呵斥道:“小家伙已经受伤了,你何必如此残忍。” 她说着朝那袍子跑了过去,耳听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此时她已经抱住了那袍子,感觉到应该是羽箭一类,她惊骇的回头去看,迎着面门射来一箭,她慌得已然不知躲避,羽箭如此之快,她命悬一线。 与此同时,比那羽箭更快的飞射过来一个人,在她看不清的时间里,那人抓住羽箭,稳稳的落在她跟前,落地之时非常轻,只溅起一点点的雪沫。 玉醐仍旧紧紧抱着那狍子,春日的暖阳下,她惊愕的发现,是白音手攥羽箭,云淡风轻的在看着她。 “是你?” 玉醐没等说声谢谢,那厮仿佛不认识似的,淡漠的瞟她一眼,扭头拎着箭走了,白音走的方向刚好本来一群人,正是康熙一行,白音见了康熙躬身施礼:“达尔罕王之子博尔济吉特白音恭见皇上。” 康熙曾在紫禁城召见过班迪和白音,所以认识,望着他手中的羽箭似曾相识,康熙纳罕道:“白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手中的箭可是朕方才射出的那一支?” 白音解释:“禀皇上,奴才随父王来觐见皇上,听闻皇上入山狩猎,父王有些不放心,就追了过来,方才见一支箭直射向玉姑娘,无奈奴才就夺了箭救人,不知是皇上所射,请皇上恕罪。” 康熙哪里还知道生气呢,一心都在玉醐身上,骇然问:“你说什么,方才朕的箭是射向玉醐?” 白音垂头:“是,这也不能怪皇上,因为玉姑娘抱着那狍子,远远看着,可不就像个猎物,是奴才离的近才能看得清。” 随之而来的巴毅听闻此事,也惊得变了脸色,而此时,他不经意的发现,康熙拿着弓的手微微一抖,显然,康熙是更加害怕,也就证明,皇上对玉醐,是动了真情。 巴毅的呼吸微微一滞,目光越过障碍之物,见玉醐正搂着那狍子问东问西,并喊初七拿她的药箱过去,是准备给狍子包扎伤口了。 康熙差点射死了玉醐,心有余悸,好在白音及时出现救了玉醐,他身为天子,又不好说感谢,就转头对巴毅玩笑道:“白音救了你的医官,你该怎么谢人家呢?” 巴毅就爽快道:“今晚夜宴,一切开销算在臣的身上。” 康熙哈哈一笑:“就该你做次东道,听闻你可是抠门的紧,初来蒙江住客栈,竟然多日以煎饼卷大葱充饥,巴毅你要明白,该节俭的地儿节俭,该花的钱就得放开手脚去花,你的这些亲兵,他们身负重任保护着朕的吉林大将军,吃不饱吃不好,怎么能有力气对敌呢。” 分明是他的错,几句话扭转了局面,把矛头指向巴毅。 巴毅连忙说了声:“扎,臣谨记皇上教诲。” 康熙嗯了声,然后拔腿走向玉醐,待到了玉醐跟前,见她正在给那袍子包扎伤口,康熙蹲了下去,饶有兴致的看着,一边轻声道:“方才,你可把朕吓坏了。” 玉醐手下不停,好奇道:“皇上怕什么?” 康熙语气相当沉重:“朕怕你死。” 073章 君子报仇 天过晌午,已经错过用膳时间,康熙却仍旧流连山中,他听闻蒙江之地有三大帮派,即参帮木帮渔帮,所以想趁此机会看一看。 然,参帮放山需四月开始,渔帮倒是有冬捕的,可是此地距离江河远,据巴毅所知附近有几个木帮的山场子,所以就陪着康熙往牛背领的伐木场而去。 翻过两道山梁,牛背领便在眼前,那大片的林子平铺如毡,这是穷苦的木把们懒以生存之地,采伐的黄金季节是当年的十月至来年的二月,也就是说在天寒地冻别人猫冬的时候,却是木把门辛苦劳作的时候。 巴毅、康熙一行人下了山梁往牛背领而去,巧的是半路遇到了来山场子监督木把们的络篱,巴毅为康熙介绍:“皇上,这是木帮的二当家。” 听闻圣驾来此,络篱跪在雪地里不住的磕头,康熙打量下她,头上戴着皮帽子,身上裹着皮袍子,模样娇俏,穿的臃肿,康熙感慨:“关外的女人个个都是巾帼英雄。” 他是见惯了紫禁城中养尊处优的嫔妃,看千娇百媚的络篱居然行走于山野,管着偌大的木帮,所以很是震撼。 只是络篱劝康熙不要接近伐木之地,道:“那木头很邪性,谁能料到倒下时是顺山倒还是横山倒,皇上切不可靠近。” 她这么一说,周孔孟等四位大臣更是纷纷苦劝,可是来了不看一看,康熙又觉着遗憾,络篱就道:“皇上可以去山场子木把们的住处略坐一坐,吃一碗咱长白山的刺五加茶,喝一壶咱蒙江自酿的黄米酒,还有烤鹿肉,体会一下关外风情,皇上也就不虚此行了。” 玉醐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一般的草民见了圣驾话都说不完整,可是络篱面对皇上竟然能侃侃而谈,她感觉这个络篱不简单。 最后康熙听了络篱的建议,没有去伐木之地,而是来了木把们的住处。 这是一幢建在向阳坡上的房子,木头间隙用泥巴活着碎草塞上了,外观上乱糟糟的没什么看头,附近都是爬犁印子和脚印,雪已经给踩平踩硬,有些滑,李连运搀着康熙:“主子爷您可慢点。” 康熙身手倒是非常利落,好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待进了房内,发现里面很轩敞,大到能容纳几十上百的人,南北大炕,中间立着几个火炉子,此时炉子烧得正旺,劈柴柈子在炉膛里咔咔直响,炉子周围悬挂着一件件湿棉裤和靰鞡,炕上放着没用吃完的饽饽和咸菜疙瘩,拂拂而来各种怪味,惹得李连运直皱眉,他是见惯了紫禁城那漂亮又干净的宫宇,面对这一切,很是厌恶。 康熙倒是兴致勃勃,还盘腿在炕上坐了,摸着滚热的炕,看着烧的呜呜响的炉子,内心中有种衣锦还乡的荣誉感。 突然,康熙打了个喷嚏,唬的李连运忙喊玉醐。 依着规矩,玉醐跪在地上给康熙把脉。 一旁的李连运还有周孔孟等人,见她的手缓缓松开,忙问:“怎样?” 玉醐心里是觉着这些人有些小题大做,皇上大概是不适应房内的气味,所以打了个喷嚏而已,各个如临大敌,天子之尊,可见一斑,她淡淡道:“圣躬安。” 众人都松了口气。 玉醐起身,看着络篱,就是一种仇人相见的心态,想起那一次与达春差点死在李家庄,一心为了救父亲,仇还没有报,眼前机会难得,她想,若是皇上见了李家庄又是护庄河又是吊桥,俨然如《水浒传》里的祝家庄,不知皇上会是怎样的感想? 方想开口,却唯恐此事牵连到巴毅,于是忍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出乎预料的,这个时候络篱却道:“皇上御驾到了咱们木帮,该去庄子上坐一坐,刚好今个杀了口猪,关外的杀猪菜是很有名的,酸菜粉条炖猪肉还有血肠,就着烀得稀烂的高粱米饭,喷香。” 她声音不大,恭谨中带着局促,却说得绘声绘色,康熙刚好有些饿,顿时起了兴致,手一摆:“走。” 李连运心里很是无奈,这都啥时候了还折腾,饿得头昏眼花,有气无力的扯着公鸭嗓朝外头喊:“起驾!” 外头临阵待命的侍卫们便做好了护驾的准备,而盖铁锅更是手执宝剑于前,不妨恶人,还需防恶兽呢。 康熙由众人簇拥着走出木屋,玉醐同初七依旧随在最后头,她心里暗暗纳闷,这个络篱搞什么鬼? 一行人离开山场子直奔李家庄,道不近,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到了李家庄时,陪在康熙身侧的巴毅用手一指:“皇上您看,这就是李家庄,木帮总舵,也是帮主李青若的家。” 康熙皱眉昂首望出去,他到了关外也顺道看了很多农庄,却从未见过这样阵势的,心里有点梗,什么都没说,听络篱与庄上的庄丁打了招呼之后,吊桥缓缓放下,庄门业已打开,康熙就在众人护佑下上了吊桥往庄门走去。 而此时身在家里的李青若已经得到络篱的禀报,听闻皇上来了,她感觉难以置信,也还是穿戴齐整,带着她的女庄丁来到庄门口接驾。 眼见巴毅陪着的那个人样貌平平却器宇不凡,李青若慌忙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道:“木帮帮主李青若恭迎圣驾!” 康熙至她面前,随意的扫了眼:“起来吧,冰天雪地的。” 李青若谢恩,随后不经意看了眼玉醐,那姑娘却在看天,天上其实连一片云都没有。 随后李青若带路,一干人等就进了庄子,并来到李青若的宅邸,进了前面的厅堂,康熙坐了主人的正位,巴毅下首陪着,李青若小心谨慎的侍立一旁,心里琢磨是谁把皇上引到自己家来的?忽然发现络篱不见了踪影。 就在那些人进厅堂的时候,络篱却拐到李家后宅,来到自己的住处,进了屋上了炕,从炕柜里翻出两个小木头人,是一男一女,她用手摩挲着那雕成男形的小木头人喃喃自语:“庭轩,今个是你的祭日,我又不敢去祭拜你,那个贱人看见会打死我的,所以你别怪我,但你的仇我一刻都没有忘记。” 庭轩,便是李青若的哥哥。 074章 敲山震虎 康熙在李家庄用了午膳,之后略作休息,便由巴毅等人陪着在庄子里走了一圈。 为了不扰民,康熙换了身衣裳,都是当地特色明显的老皮袄靰鞡鞋,玉醐随在后面,冷不丁看康熙,发现他即使穿戴如此庸常,除了异于庄民的肤色,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他身上的穿戴亦是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沿着庄子走了一遭再回到李青若的家时,康熙忽然发现了白音,问他:“班迪呢?” 白音忙道:“在山中奴才是与父王并兄弟们分开来寻找皇上的,父王想必是没找到皇上就回蒙江镇了。” 康熙颔首,然后吩咐:“咱们也回去吧,只图着顽,别把正事都耽误了。” 正事,当然是他接见班迪这等蒙古王公。 于是圣驾开出李家庄,急匆匆赶回了协领府。 班迪和他另外几个儿子果然在此,此时正等的焦急,听闻康熙回来了,班迪忙带着儿子们迎出来,跪在地上,隆重接驾。 康熙亲手搀扶起班迪,问了句“你还好吧”,转身便往里面走。 班迪受宠若惊,紧跟着康熙道:“托主子洪福,奴才一切都好,科尔沁草原也是,风调雨顺,把牲口养的膘肥体壮,牧民们都说这是皇上仁政感动了上天,上天才遍洒甘霖于草原,牛羊增加,马匹强壮,牧民们衣食无忧,日子肥的流油。” 康熙听了哈哈大笑,往厅堂的正中位子坐了,又给班迪赐座,然后意味深长道:“看你长的五大三粗,没想到还生了一张媒婆的巧嘴。” 班迪嘿嘿一笑,满是讨好的表情:“皇上谬赞,奴才说的可都是实话。” 康熙目光深邃,不知为何先扫了眼巴毅,再道:“知恩图报,朕不望你们回报什么,只希望你们别忘恩负义,听说你在科尔沁作威作福,俨然就是个土皇帝,还听说你高筑城堡,怎么,你想造反不成?” 康熙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意,似乎在开玩笑,可是已经把班迪吓得伏地叩头:“皇上圣明,奴才每日思及皇恩,都感觉无以为报,奴才怎么敢心存反意,即使是从太皇太后那里想,奴才也决计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心,不知是谁毁谤奴才,还请皇上明鉴。” 班迪的祖上也是太皇太后的祖上,同为博尔济吉特氏,有着这么一层关系,所以班迪家里累世富贵,从未有人怀疑他会谋反。 看他吓得脸色都灰白了,康熙笑着抬抬手示意他起来,然后道:“朕同你说笑呢。” 君无戏言,谁能料到他是真说笑还是故意刺探虚实,班迪谢恩起身,方才拼命磕头,头上的金龙朝冠都戴歪了,康熙伸手替他正了正,随后拉着过去身边坐下,继续说话。 玉醐没得到命令,所以不敢回去自己的住处,仍旧靠角落站着候命,她感觉康熙话里有话,所以看向巴毅,见他脸色肃然,分明是对康熙的话也有了警觉,玉醐心知肚明康熙那些话差不多就是说给巴毅听的,想巴毅坐镇关外,这里的百姓对他比对康熙还敬重,今个特别看到了李家庄建造的壁垒森严,康熙定是起了疑心,这是对巴毅敲山震虎呢。 看巴毅的同时,玉醐捎带看了眼白音,见他的兄弟们也都吓得脸色凄惶,唯独他若无其事,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之后康熙要同班迪谈些朝政,就让无关之人都告退了。 玉醐出了厅堂,初七背着大药箱紧随其后,这丫头似乎也看出了门道,悄声对玉醐道:“小姐,将军好像不太开心。” 玉醐敷衍着:“将军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你从哪里看出他不开心呢,勿要胡乱猜测。” 初七挠着脑袋,对玉醐的话半信半疑,既然小姐吩咐,她就不敢再说什么。 一整个下午,玉醐都心事重重,到了晚上饭也吃了,也没听康熙有何吩咐,玉醐很闲,就琢磨找巴毅谈一谈。 可是,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想见巴毅也不是容易的,康熙黏着巴毅不放,而玉醐是宁可不见巴毅,也不想见着康熙,所以在府里四处踅摸了一圈,与巴毅没有“那么巧”的碰到,就回了自己的房里。 起了更,各处该睡的都睡了,初七也骑着枕头睡得只流口水,玉醐烙饼似的左右来回的翻身,失眠的滋味果然不好受,她索性起来穿戴上,推门而出,站在院子里赏月。 “那月亮有什么看头呢,一直盯着不累眼睛么?” 是巴毅,玉醐仿佛预料到他会出现似的,并无一点点的意外吃惊,只淡淡道:“我在知道月中是否真有嫦娥。” 巴毅靠近了她,也仰头看:“小孩子,总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玉醐将看月的一双眼移过来看他:“将军只不过大我几岁,何必总是一副长者的姿态。” 巴毅对上她的目光:“我与你父亲是朋友,所以视你为晚辈。” 玉醐扭过头去,嘟囔:“我宁可当将军的属下。” 这话巴毅不十分懂,索性去说些别的:“我今晚不来,你必然睡不踏实,因为你有太多的疑问,现在我一一告诉你。” 这个人,总能一眼望穿自己,玉醐默不作声。 巴毅道:“一,你奇怪当初李青若差点杀了你和达春,我为何视若无睹。” 玉醐插嘴道:“将军顾念旧情也是情有可原。” 巴毅笑了笑,就当她没说过这句话,然后道:“我已经动了孙禄山,再动李青若,蒙江必然震荡,因为在蒙江,孙禄山同李青若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所谓安居乐业,首先要在一个安字上,所以我在动了孙禄山之时,先放着李青若,是为了安抚百姓。” 原来如此,他们大人物的心思自己真心猜不透的,玉醐继续听他说。 巴毅又道:“李青若霸占蒙江的木材交易,更同孙禄山偷着买卖药材,她身上还有命案,这些都需要凭据,而我还没有拿到,所以这也是我暂时不动她的原因。” 听闻李青若身上有命案,玉醐吃惊的看着巴毅。 巴毅再道:“若一时半会还查不出来,不久上官彧就会赴任,我希望你能够留在蒙江,协助他把这些案子破了,因为你懂药材,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上官彧要来了? 玉醐突然感觉周身冰冷,之前是恨着康熙的,此时还恨了上官彧,父亲充军发配,母亲气绝身亡,自己孤苦无依时,上官彧竟然悔婚,要自己协助他查案,玉醐咬牙狠狠道:“这绝对不可能。” 075章 针锋相对 过了些日子,康熙待班迪离开蒙江回了科尔沁,又接见了其他几位蒙古王公,也还有从盛京赶来的提督和其他官员,只等诸事安妥,他就去巡视青龙河,眼瞅着天快暖和,疏浚青龙河的工程就要开始了,他想亲眼看一看,巴毅等人陪同,玉醐作为医官不必随行,得了一天的空闲,也无所事事,索性听初七讲一讲长白山的故事。 “长白山有野人……” 故事不论真假,初七讲的绘声绘色,她是街头混出来的,最通晓这些传说,玉醐听得津津有味,两个小姑娘,趴在烧的滚热的炕上,咔擦咔擦的磕着炒熟的松籽,很是惬意。 “玉姑娘,齐答应叫你去一下。” 自康熙来了协领府,除了他带来的那些侍卫,巴毅又调来驻防军营的一些兵丁负责巡逻把守协领府,其中某些也就成了临时的仆役。 对于齐戈,玉醐本能的怀着警惕,听说她找自己,想她大抵是为了身上的伤,至于齐戈如何受的伤,玉醐猜不到,作为医官,她只负责把人家治好,别的不必关心,遂叫初七背着她的大药箱,又抓过袍子穿上,就往齐戈的住处而来。 外头冷是冷,但也透出些许的春意,那风不是十冬腊月的刺骨了,屋顶的雪也开始融化,顺着房檐流了下来,吧嗒吧嗒溅在青砖地面。 玉醐同初七七拐八拐,只感叹孙禄山曾经的辉煌,这宅子好大,等到了齐戈的住处,刚进院子,即见齐戈裹着绯红的斗篷于廊上晒太阳,她倚靠在红色的廊柱上,长及脚踝的斗篷出着雪白的风毛,把她衬得更加娇艳。 听到脚步声,齐戈眼皮垂下扫了眼玉醐,然后继续望出去,表情专注,那方向,是她的故乡。 “齐答应,您找我。” 碍于她是皇上的嫔妃,玉醐还是很注重礼仪的。 “随我进来。”齐戈扭头往房里走。 进到房内,齐戈将斗篷一旋,那斗篷如一朵盛开的桃花飘落在炕上,不起眼的小动作让玉醐突然发现,这个齐答应原来是会功夫的。 齐戈自己端坐于炕沿上,虽然旁边就有椅子,她也没说让玉醐坐,玉醐就站在她面前,见她端起茶杯慢慢吃着茶,又缓缓将茶杯放在炕几上,然后掏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的揩了揩嘴角,又慢悠悠的把帕子掖在衣襟处,再挑起眼皮看着玉醐道:“你是汉人?” 她不看病问起这个,玉醐猜度不出其中的用意,只能如实答:“是。” 齐戈突然冷笑道:“瓜尔佳将军是怎么了,选了个汉人做医官,哪怕是包衣阿哈也好。” 包衣阿哈,即包衣奴才,八旗之中,专门伺候皇室和王公贵族,即是奴,身份卑微,当然不乏受宠而贵者,但齐戈话中的意思,是根本瞧不起玉醐这个汉人。 玉醐听出了她的意思,无视她的阴阳怪气,淡然道:“岂止将军古怪,皇上还不是,天天的叫我给他把脉。” 四两拨千斤,齐戈气得直翻白眼,昨个才收到由苍狼送来的太皇太后的手谕,字里行间都是斥责她行事急躁,差点为此坏了大事,康熙的性子太皇太后是了解的,一旦惹怒了康熙,她这个皇祖母也不好做。 齐戈有了教训,否则她会一掌拍死玉醐在面前,忍了忍道:“这也是没奈何的,皇上微服出巡又不带太医,那个周孔孟说是通歧黄之术,只懂个皮毛,不叫你把脉难道叫你爹,他可是罪臣。” 伤及自身,念着她是康熙的嫔妃,玉醐还可以忍受,她对父亲出言不逊,玉醐言语生硬道:“答应别忘了,家父现在已经无罪。” 齐戈轻慢的一笑,极快的,肩膀还抖动了下:“现在无罪,还不是曾经有罪。” 玉醐克制着,道:“如果答应叫我来只是讨论这件事,恕不奉陪。” 她转身就走,后头齐戈怒道:“站住!” 玉醐不站住,已经走到门口。 齐戈再道:“好大的脾气,竟敢对我如此态度,你别忘了你是汉人,别痴心妄想成为皇上的嫔妃,单单是太皇太后都不会准许的,这有违祖制,你若真喜欢皇上,就该离皇上远远的,别让他为了你而僭越祖制。” 玉醐猛地回头,一直以来齐戈对自己的敌意,原来是从这里出发的,她非但不喜欢康熙,还恨他,更别说想成为什么嫔妃,可是旁人不懂自己的心思,为了让齐戈明白,也不想此后与她针锋相对徒惹麻烦,玉醐道:“答应真是孤陋寡闻,我是有婚约的人,便是刑部尚书上官大人的大公子上官彧,所以答应省省心吧。” 齐戈眉头一皱,想说这是真的,却没说出口。 玉醐扭头出了房门,脚下加快,腾腾的往自己的住处走,想着方才无奈下利用了上官彧,可千万不要给他知道,否则他非得笑自己贼心不死没羞没臊。 回到自己的住处,越想越气,一旁的初七撺掇道:“今个皇上不在家,将军也不在家,那个齐答应是趁机欺负小姐你,咱们不如出去玩,也好避开齐答应。” 玉醐犹豫了下,道:“好吧,最近一直忙着,还真没出去顽过。” 二人说走就走,离开协领府来到街上,蒙江镇能有多大,按照当地百姓的土话说,一泡尿能从这头浇到那头,街上多是卖山货药材的,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比不得京城,二人由东到西的走了一遍,顶着风吹的脸痛,玉醐摸摸腰间的荷包,还有几两银子,而今父亲已经无事,她也不必攒钱了,就对初七道:“走,进馆子吃饭暖暖身子。” 就近踅摸了一家饭馆,门面不大,但挺干净,因还没到饭口上,店里的客人零星,玉醐和初七捡了靠窗的位子坐了,她选在这里,是因为此处立着个硕大的插屏,虽然是木雕的不值钱的玩意,但可以阻隔到邻座的视线,非常好。 二人坐下,伙计已经殷勤的过来询问:“二位吃点什么?” 初七是本地人,虽然是叫花子出身,但经常跑酒楼客栈的讨要吃食,对馆子里的菜很熟悉,而今自己是将军的麾下了,是同皇上住一个宅子的,是堂堂的前任太医院院使千金的侍从,所以她觉着不能辱没了自己这些身份,就点了几道菜,除了肉就是肉,玉醐听了笑问:“你不腻吗?” 没等初七回答,隐隐听邻座有人道:“你不腻吗?” 076章 宫中女医 是个女子,声音娇柔妩媚。 玉醐以为有人在学舌,好奇是谁如此调弄自己,于是绕过插屏转到邻座,不料这一过去就愣住了……关禹! 关禹也惊呼:“玉醐!” 与此同时关禹已经起身离座奔向她,那番高兴让坐在对面的七姨太脸色刷拉冰冷。 孙禄山倒了,康熙已经下旨择日就地斩首,玉醐听说孙禄山的家人重新购置了新的宅子居住,虎死不倒架,更何况孙家在蒙江本就是大户,所以孙禄山的家人现在依然跻身于上流,玉醐还听说康熙之所以没株连他的家人,是巴毅求的情,康熙就借鉴了玉耕儒的事,免了他家人的刑罚,也没有抄家。 七姨太依然花枝招展,完全看不出她的丈夫如今身陷囹圄且马上要斩首,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碗碟,清一色的肉类,方才她是在对大快朵颐的关禹说“你不腻吗”,只要是两个人出来吃饭,关禹专门捡肉吃,鼓起的腮帮子显示,他最近可是胖了不少。 七姨太瞟了眼玉醐,虽然穿着男装,只是那如画的眉目那细瓷般的肌肤,倘或于姹紫嫣红中,仍旧是鹤立鸡群,七姨太心下不悦,手中拿着的筷子啪嗒撂下,不巧刚好掉在菜盘子里,菜汤溅在她那花团锦簇的小袄上,她气得骂道:“倒霉!” 关禹憨实,不知她心里所想,回头看看安慰道:“回头洗洗就好了。” 玉醐却感觉出她的不快大抵是因为自己的出现,便推说自己还有旁的应酬,就打算告辞。 关禹拉着她道:“别走,一起吃,都是肉,七奶奶不喜欢吃肉,我一个人吃不完,别糟蹋了。” 他力气蛮大,一把将玉醐按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又抓起自己的筷子夹在腋下使劲一撸,算是擦干净了,然后照准那盘红烧肉……不想七姨太也气鼓鼓的来夹,两个人夹了同一块肉,关禹嘿嘿一笑对七姨太道:“你不是怕胖么,你别吃了。” 他力气大,轻松夺了过来递到玉醐嘴边:“你看,五花三层的最好吃,你太瘦了,该补一补。” 对面七姨太的敌意坚持可以用气冲霄汉来形容了,玉醐推开关禹的筷子:“我那一桌子菜呢,我吃了你们这个,我那些菜怎么打发,行了我得回去了,让客人等久了不好。” 她不容关禹再啰嗦,起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初七正拿着筷子当当的敲茶杯,着急伙计手脚慢,这时候还没把菜上来,见玉醐去了半天,问:“小姐你干啥去了?” 玉醐就说遇到个熟人敷衍过去,心里却替关禹着急,虽然孙禄山倒了,可是孙禄山还有兄弟姊妹还有很多族人,关禹同七姨太过从甚密,怕早晚会出事。 吃罢了饭,玉醐找了个借口把初七打发回了协领府,她就在附近守株待兔,只等关禹同七姨太从馆子里出来准备上车离去,玉醐喊住了关禹:“那个,你爹让我给你捎来二两银子,方才我忘给你了。” 为了把这戏演的像,她还从荷包里摸出二两银子来。 关禹愣愣的抓过银子:“我爹,我爹不是……” 玉醐感觉他表情不对话里有话,猜测出大概,他爹应该是不在人世了,于是抢过话去道:“你娘还有几句话交代,咱们借一步说话。” 关禹傻傻的:“我娘,我娘也……” 玉醐朝七姨太讨好的一笑,然后拽着关禹往斜对过那家茶楼而去,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胡乱的点了两碗茶叶沫子,然后一把夺过关禹手中的二两银子道:“你疯了,成日的与七姨太出双入对。” 关禹却哈哈大笑:“原来你在撒谎,我还奇怪呢,我爹死了多少年了,我娘也早就没了,我是在我大伯家养大的,我大伯是开铁匠铺的,本来我一直帮他来着,可是总觉着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才去孙家做护院,然后认识了你,你说话怎么同我大伯一个口气,前天他也来找我,要我离七姨太远点,你说我是孙家的护院,保护主子奶奶是我的责任,我怎么能远点呢,再说七姨太对我不薄,三天两头请我吃饭,还非常信任我,把很多事都交给我来做,昨天夜里我还帮她往碾子沟送了趟货呢,所以她为了感谢我,今个请我吃饭。” 他啰嗦了这么多,玉醐没听进多少,却对他所说的送货起了疑,玉醐只以为七姨太就是个依赖男人生活的女人,除了穿戴打扮别我喜好,听关禹说七姨太往外送货,难道七姨太在经营买卖?而她经营的又是什么买卖?为何要夜里送货? 忍不住问关禹:“七姨太怎么还做买卖?” 关禹大嘴一撇:“七姨太弱不禁风的,哪里能做买卖,她说是帮她哥哥,她哥哥你知道吗,就是监管河工的朱财升。” 玉醐猛地想起一件事,过年那一天,她在街上赁了辆车去青龙河的营地看父亲,赶车的老伯曾经提过七姨太的哥哥,玉醐狐疑的嘀咕:“她哥哥不是监管河工的么,怎么做买卖呢?” 关禹道:“七姨太说,他哥哥的俸禄太少,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所以闲着时候收购一些药材,倒手卖出去,赚取些微的小钱,再说对方收货的也是个女人,她哥哥觉着自己去不方便,一般的都是七姨太代他前往,而我只是帮着押送,那女人你知道吗,就是木帮的二当家,叫什么来着,有点拗口,哦对了,叫络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到络篱的名字,玉醐便知道七姨太或是她哥哥的买卖,绝对是见不得光的,这本也不关自己的事,可是差点给络篱杀了那个仇还没有报,她就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同关禹分开回到协领府,发现门里门外侍卫逡巡,才知道康熙已经由青龙河回来了,怕李连运又叫她去给康熙请平安脉,赶紧回了自己的住处,却见初七急的满地转圈,见她回来,冲上去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万岁爷那里叫你呢。” 玉醐只以为是寻常的把把脉,不慌不忙简单收拾下自己,这才往正院上房而来。 李连运刚好打房内出来,见了她腆着笑脸道:“恭喜姑娘。” 玉醐总觉他有点笑里藏刀,忐忑问:“我不倒霉就是走远,敢问公公我喜从何来?” 李连运白胖的脸上笑容都快堆不住了:“皇上说,准备封姑娘为宫中女医呢。” 077章 辞掉医官 宫中女医,以往并无先例,康熙这样做是有个曲折的因由在里面。 满汉不通婚,虽然并无律法限制,却是多少年来约定俗成的,他喜欢玉醐,料太皇太后、太后并其他朝中大臣们都会出面干预,所以这事就得做个长远之计,所幸玉醐懂医术,以此封她为宫中女医,随着自己回到皇宫,近水楼台,他才能慢慢打算其他。 玉醐虽不知道详细,多少还是能感知出一些,随着李连运进了上房,康熙正坐正炕上喝马奶茶,这种茶既可以生津止渴又可以补充消耗过度的体力,今个青龙河一行有点累,所以齐戈煮了这个给他,康熙吃得津津有味,旁边的周孔孟趁机道:“齐答应心灵手巧又会功夫,太皇太后可真是想的周全。” 康熙没有吱声,听房门轻微的响了,闪龙目来看,见是玉醐,她款款而来,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住的婀娜如春风中的嫩柳,而她走路时那脚像踩在浮萍上的轻,这说明她家教极好,但她却不似宫中嫔妃习惯的把头低垂,而是平视过来,却不是在看任何人,表情难以捉摸,目光是雪中寒梅的清冷。 康熙暗中出口气,感觉这是匹难以驯服的烈马,越是如此,他越是雄心勃勃。 玉醐跪地见驾:“奴才叩请皇上圣安。” 这种官腔她是新近才学会的,多亏了周孔孟私下里的教授。 康熙将手中的杯放在炕桌上,正色道:“传朕口谕,医官玉醐,救驾有功,册为宫中女医。” 他说完,旁边的周孔孟附和着:“皇上圣明,玉姑娘的医术当真了得,丝毫不逊宫中那些太医,留在军营也着实太委屈了。” 康熙最喜欢听周孔孟说话,每每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微微一笑道:“一切事宜待回銮后着礼部……” “皇上,奴才不能做宫中女医。”没等康熙说完,玉醐截住他的话道:“奴才一介女流,做个军医无非是为了报答将军当日的救命之恩,奴才根本不喜欢行医,因为奴才是女人,看病就需要把脉,也需要近身的观察病人,这对于女人都实为不妥,所以奴才这几日还在琢磨,想辞掉医官不做呢。” 她拒绝也在康熙的预料之内,也知道她所谓的辞掉军中医官不做,是为了不接受宫中女医一职,康熙虽然生气,怎奈人家说的也有道理,病人可不分男女,作为女医必然要对病人摸摸索索,这也果真有辱体面,康熙既然明白她所不做军中医官是为了是在自己这里蒙混过去,故意道:“你真的不打算做医官了?” 玉醐垂头:“是,奴才等下子就去向将军辞掉医官。” 康熙很想看看热闹,就期待她去向巴毅辞职,随口道:“你不做医官倒也罢了,那你准备做什么呢?回到你父亲那里,靠他的俸禄来养你?倒是可惜了你对药材的这一身绝技。” 为人让他相信,玉醐道:“奴才随父亲学医多年,若是无所事事倒真如皇上说的可惜,所以奴才已经想好,不行医,买卖药材,蒙江可是个大药材库。” 这其实是急中生智。 蒙江道地药材很多,这个康熙知道,他是存心为难玉醐,就道:“你虽懂药材,却不懂经商,你怎么能做这个买卖呢。” 玉醐却一副胸有成竹:“最初学医的时候奴才亦是不懂药材,凡事都是学来的,并且因为随着将军查过蒙江的药材案子,奴才多少接触了一些这方面的事,懂的不多,也懂了一些,慢慢来,说不定以后皇上再微服出巡关外,那个时候奴才已经是这方面的翘楚。” 一个小姑娘,难得有这份雄心壮志,这倒是颇有些关外女儿的风采,康熙虽然失望,也有几分欣赏,而她又说的在情在理,康熙不好强迫,就道:“可是,朕为金口玉言,方才已经下了圣旨,怎么能轻易更改呢。” 君无戏言,口谕亦是圣旨,康熙料想这回她便无话可说了,如是,自己也就达成心愿。 玉醐还跪着呢,青砖地面的凉气入骨,她跪得也有点累,动了动,于此倏忽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清浅一笑道:“金子贵重,是因为可以折成各种物事,铁倒是坚硬,却比金子廉价的很。” 冷不丁,纵使康熙聪明绝顶,也没能立即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凝眉略微思索了下,等明白了她的话意,哈哈一笑:“好好,好个伶牙俐齿,朕记住你这句话了,改日朕想撒谎,就用你这句话来做由头。” 旁边的周孔孟适时道:“伶牙俐齿,必然有七窍玲珑,不然如臣,是想不到这个道理,也说不出这番话的。” 康熙点头表示赞同,由此更喜欢这个小女子了,阖宫上下,甚至普天之下,至今还无人能为他这个九五之尊的金口玉言做出这样一番解释,一高兴,也就不计较太多,满目含情道:“你不愿做女医也无妨,但这些日子朕身边,还得是你来照应着,朕是信不过周孔孟那医术了,上回若是没有你,朕的伤寒不知何时好呢。” 看着是对周孔孟的呵责,其实语气里完全是调侃的意味,他们君臣习惯了如此。 周孔孟深知皇上没有责怪自己,也还是慌忙离座,朝康熙跪了:“主子爷息怒,奴才那两下子以后断不敢拿出来唬人了。” 康熙无所谓的摆摆手,对玉醐道:“你不是说想辞掉军中医官一职么,去吧,你们将军这会子刚好在。” 心里却想,朕就看你如何离开巴毅。 玉醐拜过,然后起身出来,方才是逼不得已下的权宜之计,真的辞掉医官,她还颇有些舍不得,可是话已出口,只能过来找巴毅。 陪着康熙从青龙河回来,巴毅又接到了母亲的信函,说班迪回科尔沁时转道去了吉林乌拉,准备在四月初就给他和漱玉格格完婚,同老太太商量个黄道吉日。 巴毅坐在自己房中,捏着母亲的信眉头紧锁,此时有人敲门,他并无抬头,只淡淡道:“进来吧。” 以为是达春等戈什哈,不料竟是玉醐,他将手中的信平铺在桌子上,没等玉醐开口,他却道:“四月初,你要随我回吉林乌拉,因为有桩事需要你过去一趟。” 078章 君恩不受 按理,玉耕儒已经无罪释放,还做了佐领,玉醐再无挂碍,很想同巴毅去吉林乌拉,可她是来辞官不做的,于是道:“抱歉将军,我准备辞去医官。” 巴毅看了看她,有些意外,微微皱了下眉:“为何?” 若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自己岂不是要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玉醐只能道出原委:“皇上要我做宫中女医,我就说我连军中医官都不想做了,更不会去宫中。” 原来如此,巴毅手指在桌子上画来画去,有些心神不宁,再开口就道:“行啊,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过四月初要你随我回吉林乌拉,与你是不是医官无关,而是……” 顿了顿,方又道:“漱玉格格久病缠身,我想让你去看一看。” 漱玉格格正因为一病经年,这才拖延了婚期,达尔罕王班迪说女儿去年冬上那病就有了起色,过了年之后更见大好,所以想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再拖下去,他不怕巴毅娶不到媳妇,还怕女儿成为老姑娘嫁不出去呢。 举手之劳而已,玉醐岂能不答应。 巴毅嗯了声:“好,那你准备下,眼瞅着那日子不远了。” 玉醐也嗯了声:“我知道。” 然后,彼此开始沉默,谁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男女间一沉默,气氛就有点微妙,巴毅抬手敲了敲额头,玉醐揉揉鼻子,最后巴毅方想开口,玉醐与此同时道:“那我走了。” 巴毅将想说的话咽下,一边叠起母亲的信一边点了下头。 出了房门,玉醐猛然想起关禹所说的,孙禄山的七姨太同络篱私下交易药材的事,转身想回去,忽听里面巴毅长叹一声,像是心里有莫大的积郁,玉醐想推门的手慢慢缩了回来,不便在这样的时候打扰他,于是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初七听说她推掉了宫中女医不做,连军中医官都辞掉了,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捶胸顿足道:“小姐,你不做宫中女医也就罢了,毕竟皇上对你没安好心,可是你怎么连军中医官都辞掉了呢,将军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玉醐瞪她一眼:“你是觉着此后跟我会很没面子吧。” 初七给一口唾沫噎住,憋红了脸道:“才不会呢,老爷可是佐领大人,我怎么会没面子呢,我只是觉着将军那人真不错。” 玉醐哼哼一声冷笑:“你喜欢将军?” 一句话把初七吓得蹦了起来:“是你喜欢将军!” 玉醐突然僵住了……待醒悟过来这丫头片子在说什么,大怒,方想骂,那丫头片子已经撞门跑了出去,玉醐无处发泄,就把手中的书摔在地上,看封面上那四个大字《神草要术》,这是她在蒙江街上某个小杂货店看到的,是杂货店老板准备放到茅房做厕纸的,她花了三文钱买了来,一读之后奉若至宝,上面讲的都是长白山道地药材的药理用途,所以她忙附身拾起,拍打着书上的灰尘,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玉醐按照习惯再往正院上房给康熙请平安脉。 刚好齐戈也在,她蹲在康熙脚下正给康熙捏腿,而康熙就端然而坐,同身边的李连运说着话:“可有派人给太皇太后送平安信?” 李连运道:“有的,日日不落。” 推拿的齐戈就趁机道:“李谙达办事妥帖,难怪万岁爷会如此倚重。” 李连运笑嘻嘻道:“哎呦喂,奴才可当不得个倚重,皇上疼奴才倒是真的,所以奴才诚惶诚恐,生怕一个不小心,辜负了这深重的皇恩。” 一抬头,发现玉醐进来了,他就又道:“玉姑娘来给皇上请平安脉了,齐答应,咱们出去吧。” 齐戈心里冷笑,这个狗奴才,是想给皇上和那个贱人制造苟且的机会么,她偏不走,继续捏着,会武功,手法得当,康熙很是受用,她偷着望了望康熙惬意的神情,道:“奴才给万岁爷捏脚,玉姑娘给万岁爷把脉,不耽误的。” 康熙怫然不悦,突然把脚往后一抽,道:“也捏了半天,再捏皮肉都破了,你跪安吧。” 齐戈一怔,只能应声:“奴才告退。” 房里只剩下玉醐和康熙,玉醐就有点紧张了,故作镇定的跪下来,等着康熙伸出手臂,可是,康熙是伸出手臂来了,却一把拉起她,顺势一带,就带到怀里,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玉醐大惊失色,起身抽离,怎奈康熙是大男人力气,挣扎几下还在他的怀里,玉醐想怒,顾及对方是皇帝,只好忍了脾气道:“男女有别,即使皇上贵为天子,终究也还是男人,这样做实在让奴才惶恐,更无所适从。” 康熙固住她,并把嘴巴贴近她耳畔柔声道:“朕本打算慢慢来的,因为朕觉着你同那些女人不一样,可是朕实在煎熬不得了,所以朕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所谓那些女人,不过是宫中嫔妃的代称。 玉醐明白他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事,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是不能听的事,慌忙截住他的话:“请皇上放开奴才,因为奴才已经许了人家。” 康熙淡淡一笑:“是上官彧对么,朕已经打听清楚,上官家已经退了婚约,就在你来蒙江之前,并且,朕准备回銮后即下旨给上官彧赐婚,因为这位新科状元郎文韬武略样貌又好。” 何其阴险,想永绝后患。 玉醐唯能这样说了:“奴才是汉人,齐答应说这事若是给太皇太后知道,她那一关也不会过去的,皇上何必自讨苦吃。” 玉醐本无意出卖齐戈,而是就事论事的说了实情,可是康熙却勃然而怒:“她这么跟你说的?” 玉醐只好道:“是。” 康熙冷着脸复问:“她还说了什么?” 玉醐觉察出他有些不高兴,忙道:“并无其他。” 康熙凝神思索,手下一松,玉醐趁机脱离开去。 刚好此时房门给人从外面推开,是周孔孟,他慌里慌张道:“主子,大事不好了!” 079章 御马之恙 周孔孟突然闯入,康熙很是不悦,一甩袍子下摆往炕上坐了,沉声道:“周孔孟,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周孔孟啪啪打了两下袖子,虽是居家百姓之服,因穿惯了朝服打惯了马蹄袖,所以又是这样的打个千,一脸的委屈:“皇上,是真的大事不好了。” 康熙不信,嗤声一笑:“你是存心的吧。” 谁不知道他周孔孟是个修行千年的狐狸精,谁不知道他周孔孟同巴毅实乃刎颈之交,谁又不知道巴毅同玉醐那种海市蜃楼般缥缈的感情。 周孔孟似哭似笑,非哭非笑,总之那表情奇怪的很:“奴才断不敢欺瞒主子,是御马出了事。” 御马,乃为康熙的坐骑,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也格外珍视,听闻是坐下骑出事,就问:“朕那马怎么了?” 周孔孟眼角余光发现微有局促的玉醐,心里说我能做的仅限于此了,剩下的事只看你自己的造化,康熙那厢等着他回话,周孔孟道:“皇上的马不肯吃草。” 马不肯吃草,这说明是有了毛病,康熙方想说叫兽医过去看看,玉醐往前面挺了一步道:“不如让奴才去看看。” 康熙微一沉吟,周孔孟那里附和着:“玉姑娘精通医术,又做过马官饲养过马匹,请她过去看看也好。” 马,出行必备之,而康熙素来爱马,特别是这匹坐骑已经陪了他有几年,真怕得了什么大毛病,而经过周孔孟这一搅和,他方才的激情已然如巨石投水,现在是慢慢平静,只剩下一波波的微澜,遂点了头。 玉醐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给打捞上来似的,向康熙草草施礼便奔出门去,仿佛后面有鬼追,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马厩。 既是御马,便有专门的人看护着,那看守的两个侍卫穿着簇新的暗蓝织锦袍子,在袍子领子处缝着一粒珊瑚珠,因为康熙是微服出巡,随行侍卫也都着平常服色,但服装统一,像某个高门大户人家的护院,为了区别品秩和身份,依照朝服冠,一品为红宝石顶子,二品为珊瑚顶子,所以这两个看守御马的侍卫是二品,由两个二品侍卫看守御马,可见这马的重要性。 玉醐对着侍卫说明来由,并简单询问了御马的状况,那两个侍卫道:“奇怪的紧,突然不肯吃草。” 玉醐又询问了其他,只是听了半天看了半天,她也搞不清状况,她其实也没做过几天马官,根本连喂马都不精通,仗着懂医道,把那御马当成人,望闻问切之后,也不知道这位老兄为何突然不肯吃草。 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可是看不出御马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等下该如何对皇上交代呢? 玉醐一筹莫展。 正此时周孔孟来了,看玉醐心道,这姑娘跑的真快,他累得气喘吁吁在后面追,现在才赶到,观玉醐的神色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就凑近了小声道:“刚刚的草料里没加鸡子,却加了点石土。” 玉醐猛地偏头看他。 他去神态自若。 草料精细,且必须混着鸡子,这御马已经吃出了习惯,周孔孟之所以做下手脚,是料到玉醐傍晚给康熙请平安脉,康熙必然不会再放过她,因为宫里来了信,说是罗刹国使者欲进京面圣,请康熙及早回去,康熙对玉醐的心思周孔孟心知肚明,情知皇上会抓紧时间,他就用御马做借口,闯入房内解了玉醐之难。 玉醐难以置信的问:“大人为何这样做?” 算计皇上,胆大包天。 周孔孟却呵呵一笑非常自傲:“姑娘别误会,我对你没什么想法,我是为了巴毅。” 玉醐惊呼:“啊,你对将军有想法?” 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的。 周孔孟容色一凝,随后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能言善辩的一个人,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胡、胡说八道,我和瓜尔佳将军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而已。” 玉醐作势松口气的样子,哦了声:“吓我一跳。” 她补充的这句让周孔孟更加难堪,指着那御马道:“还不赶紧想辙。” 玉醐撇撇嘴:“是大人耍的手段,就请大人自己来解决。” 周孔孟哼哼一笑,得意道:“这有何难,换些干净的草料,才多放几个鸡子,御马的毛病就好了。” 玉醐道了声:“多谢,皇上若有赏,我分你一半。” 周孔孟气得翘起胡子:“你的意思,功劳归你了?” 玉醐一蹦一跳的去给那御马换草料了。 周孔孟看着她可爱的背影笑了:“果然聪明,怪不得大个子喜欢。” 御马无恙,康熙果然有赏,当于化雨带人把一串东珠送到玉醐的房间,初七望着灯光下那颗颗大过拇指指甲的东珠光彩熠熠,惊得张大了嘴巴。 玉醐却不以为意道:“麻烦这位大人,请把这些珠子拿回去。” 于化雨摇摇头:“这是皇上的赏赐,姑娘若不肯收,自己去还给皇上吧。” 说完,于化雨就带人回去向康熙交了旨意。 东珠,是产自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鸭绿江等水域的珍珠,莫说平头百姓,朝廷甚至禁止宗室派人采捕东珠,规定非奉旨不能取之,顺治时期,朝廷就设置了布特哈乌拉总管,满语为渔猎、打牲之意,该衙门负责给宫廷采捕东珠、紫貂、鳇鱼、人参、蜂蜜、松籽等物产,每当采珠季节,出动大小船只几百艘,牲丁上千人,督察官员数十人,组成浩浩荡荡的采珠大军前往产珠的江河,东珠的采捕十分艰难,在乍暖还寒的四月跳入冰冷的江河中采捕珠蚌,其艰苦可想而知,而上等东珠的得来更为不易,有时在盛满船只的成百上千的珠蚌中才能得到一颗上好的东珠。 玉醐面前这一串,即为上等东珠,玉醐知道这是皇室和王公贵族才能佩戴之物,康熙赏了她,目的不言而喻,是要她跻身皇室一族,所以她不能接受,想了想就捧着这串珠子来找康熙。 080章 还君明珠 康熙捧着书于灯下看着,李连运见那光线有点暗,就过来把那灯剔亮了,边道:“主子也累了,就寝吧。” 康熙头也不抬道:“再等等。” 李连运不解:“主子等什么呢?” 康熙并不回答,打了个哈欠,睡思懵腾,撑着继续看书。 皇上不肯说,李连运就不敢多问,出去煮了杯茶回来,放置康熙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伸手即可以够到的距离,绝对不会偏差一点点,然后又给康熙披了件黑狐裘的大氅,他自己就抄着袖子在旁边侍立,蒙江可真是冷,特别是夜里,他很想立马回宫,翩翩康熙不急不忙。 门口有侍卫禀报:“启禀皇上,玉姑娘求见。” 李连运登时精神起来,原来皇上等的是这个,他看看康熙,见康熙微微颔首,他就过去将房门打开,对玉醐笑眯眯道:“姑娘还没歇着呢?” 玉醐不答反问:“皇上安枕了吗?” 李连运侧身相请:“主子爷这会子看书呢,姑娘进来吧。” 玉醐抬腿进了门,遥遥看见康熙等下读书的侧影,她想着等下自己会不会将他触怒,这似乎没什么疑问,他一定会生气的,气就气吧,我还恨呢。 慢慢走过去,是礼仪的距离,她缓缓跪了下去,从袖子里摸出那串东珠高高捧给康熙,低头道:“请皇上收回。” 康熙只把脑袋偏过来,意料中的,所以没有惊讶的表情,只道:“这是串好珠子。” 玉醐更把手举过头顶:“正为此,奴才不敢要。” 康熙将书扣在桌子上,心知肚明她为何不要,想着若是巴毅送的,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的收下,并从此珍藏,康熙有些不高兴,眼底有薄薄的怒意,语气倒是平淡:“朕给的,你只管收下。” 玉醐摇头:“奴才是草民,但也知道这物事并非平头百姓该有,皇上想赏,就赏赐给奴才银子吧,这物事不当吃不当喝的,奴才断不敢要。” 康熙声音突然轻柔起来:“你随朕回宫,从此你就不再是草民。”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玉醐捧着东珠的手一抖,竟不知如何说话了,康熙就专注的凝视她,等着她的回答,李连运一旁侍立如根僵硬的冰柱子,谁都不说话,房里就静得诡异,耳听外头起了风,扑在窗户上呼哒呼哒,还有枯叶哗啦啦掠过地面,玉醐的心陡然哀凉,想起在京中的家里,每到春日多风沙,夜里刮的厉害她不敢一个人睡觉,丫头陪着也不成,非得拉了母亲来,十三四岁的姑娘了,瑟缩在母亲怀中如同小孩子,母亲就哼着小曲哄着她,她就慢慢的可以睡着,而后母亲就轻手轻脚的给她掖好被子,再离开她的绣房回到上房。 而今母亲没了,都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她一时爆发了脾气,很想把这串珠子掼在这男人的脸上,最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道:“奴才在为母亲受制,哪都不能去。” 康熙挑了挑眉,问:“你母亲?” 玉醐平静道:“家慈已故。” 康熙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又道:“朕只是要你随朕回宫,并无其他打算,没人不让你为你母亲受制。” 回宫的意思是什么,玉醐冷笑,手擎的有点累,徐徐垂了下来,明知道巴毅还有父亲不会同意她说以下的话,可是巴毅和父亲并无亲眼目睹母亲的死,无法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痛苦,所以她将巴毅和父亲的叮嘱丢到一边,因为哽咽嗓子有点嘶哑,放下手大胆的直视康熙问:“皇上可知道奴才的母亲是怎么没的?” 康熙容色微顿,思量着玉醐这话的意思,一时间猜度不到,但隐隐觉着或许与己有关,因为,他看见玉醐眼中迸发出慑人的光芒,他道:“你可以讲给朕听。” 此时的玉醐心里满满的都是恨,却也没忘记这样一宗,父亲死而复生,倘或自己再触怒皇上,会不会牵连到父亲呢? 于是,在心里对自己说,鸣金收兵吧,母亲不常教导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么。 她临时做了修改:“家慈的事不说也罢,这珠子还请皇上收回,医治御马实乃举手之劳更是奴才该做的,奴才若收了皇上这么大的赏赐,怕给家父训斥。” 总之,她是抵死不想要。 康熙心里感叹,这姑娘,岂止是匹烈马,简直就是只关东虎,越是难以接近,越是不容易驯服,越是让康熙感觉新鲜,比之宫里那些被规矩束缚了个性的嫔妃,玉醐犹如开在山野间的花朵,扑面而来的,是鲜活的生命气息,而宫里那些嫔妃,言语有规范,行止有规范,打眼一看,除了面貌不同,性情如出一辙,是以康熙认定了玉醐,但不想逼她太紧,感觉彼此间就像猫逗耗子,一点点的玩吧,总之你是跑不出朕的手心的。 康熙看了眼李连运:“是你的馊主意,还不赶紧拿回来,另行赏她银子吧。” 李连运颠颠过去把玉醐手中的东珠取了来,又颠颠呈给康熙,康熙接过顺手戴在脖子上。 玉醐倒吸口冷气,原来这珠子是他的帖身之物,幸亏自己没收下,否则可真是说不清了,上官彧那枚剑坠子还没归还呢,好歹上官彧是自动悔婚的,归还倒也不难,而眼前这位可是皇上,假设自己收了那珠子,即算是收了他的感情,想归还,只怕势必登天,听说另赏自己银子,玉醐叩头谢恩。 康熙挥挥手:“去吧,更深,早点歇息。” 玉醐告退,出了房门仰头看天,见那天黑得像锅底倒扣,知道又要下雪了,风裹着一片树叶啪的打在她脸上,痛,她揉了揉,噔噔往自己的住处跑,半路看见两条人影从一假山后闪过,看着像巴毅和周孔孟在并肩而行,她没敢打扰,绕路回了自己的住处。 对,方才那两个人就是巴毅同周孔孟,今晚巴毅突然有兴致,拉着周孔孟道:“走,一醉方休。” 081章 恃宠而骄 春雪如棉,扬扬洒洒,未几庭院中便铺了薄薄的一层,踩在脚下绵软无声,巴毅拉着周孔孟来了自己房里,分坐于八仙桌的两厢,早吩咐厨子备下了酒菜,天冷,厨子就挎着个八宝盒子抱着一坛子酒送了过来,此时一样样的把那菜从盒子里拿出来,还烫手呢。 周孔孟笑呵呵道:“将军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何必闹这种虚文。” 巴毅先推了杯酒给他:“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喝酒。” 然后,彼此对饮一杯,放下酒杯周孔孟道:“这你就不老实了,明明心里惦记着,却在我面前装无所畏惧。” 分明是说到巴毅心里,他只笑不言语,然后举杯敬向周孔孟:“一直以来多蒙哥哥照拂,我这人不大会说话,一切都在这杯酒里了。” 他先干为敬,周孔孟随之,然后周孔孟抹了下嘴角的酒水道;“我这条命还不是你救下的,甚至救了我三次,但哥哥给你一句明白话,放手吧,对方是皇上,而你是臣子,胳膊拧不过大腿,何苦呢,再说你也马上要成亲了,先不说漱玉格格花容月貌,人家可是达尔罕王的独女,娇惯着,又是太皇太后做的大媒,你这是多大的风光,别辜负了。” 周孔孟一针见血的指出,巴毅为了玉醐想同康熙斗,最后只能是身败名裂。 巴毅容色迷离道:“你我朋友多年,你该知道,我并非是因为怀着一己之私才想阻止玉醐进宫,刘妃是怎么死的,你知我知皇上知,宫闱之乱,天真无邪的玉醐是不能适应的。” 周孔孟无奈道:“难道因为一个刘妃,皇上就因噎废食再不选妃了吗,更何况皇上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巴毅点头:“皇上越是对玉醐好,玉醐就越危险,她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个刘妃背后还有高士奇撑腰呢,高士奇可是个老江湖,还不是铩羽而归,败给了后宫那几个女人。” 周孔孟嘘了声,随后东张西望,小声道:“咱俩快别说这个了,一提到后宫那几个女人,我这脖颈子就冒阴风。” 巴毅含着时有时无的笑:“连你都怕,何谈玉醐。” 周孔孟夹了颗丸子,太滑溜,想送入口中,半路那丸子掉了下来,眼看落在菜盘子里,如是势必会溅他一片菜汤,巴毅眼疾手快,一双筷子在他手中灵活到让你看不清状况,那丸子已经给他夹住,然后稳稳的放到周孔孟面前的菜盘子边缘,周孔孟重新夹起吃了,老朋友,不拘小节,他一壁吃一壁道:“又能怎样,皇上认准了,想必太皇太后这次都管不了。” 是啊,皇上再不是那个躲在皇祖母身后玄烨了,羽翼丰满,英明神武,哪个不服。 巴毅了然,却摇头:“你错了,太皇太后可以管不了皇上,但不会管不了别人,那个齐答应因何而来,你比我清楚。” 周孔孟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他是没想到巴毅已经知道了齐戈的身份,吁口气道:“奈何在太皇太后眼里,大清的江山社稷永远比皇上的感情重要,刘妃并不是汉人,只是曾经给汉人收养过,后来回到了亲生父母那里,即便如此,也给视为汉人,最后还不是死的不明不白,玉醐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太皇太后乃至太后甚至佟贵妃都不会让她踏进紫禁城的,而皇上又一意孤行,所以这件事真的有点棘手。” 他说着,将手抄入袖子里,巴毅晓得他是南方人,虽然在京城住了些许年,依然不惯于北方的冱寒,巴毅就将火盆子推给他,又喊人取了注碗,把酒烫热了再到给他,一行做这些事巴毅一行道:“若不是登天的困难,我又何必求你。” 周孔孟用手指着巴毅:“瞧瞧,方才是谁说的找我纯粹是为了喝酒。” 巴毅按下他的手道:“玉先生于我有恩,我要知恩图报。” 周孔孟故意哼了声:“你大个子于我有大恩,我也得知恩图报了。” 巴毅笑了笑:“你明知我没有那个意思。” 周孔孟抓了只鸡腿在手,啃了口道:“玩笑的话你也当真,不过想救玉姑娘也不难,只有一点。” 巴毅拱手:“请教。” 周孔孟将口中的肉大嚼,待咽下方道:“恃宠而骄。” 巴毅咀嚼着这四个字:“恃宠而骄,这是什么意思?” 周孔孟解释:“皇上喜欢玉姑娘,必然会纵容她,她就坚持不进宫,皇上也拿她没辙,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 巴毅想了想,道:“你这样说,我其实也没必要太担心了,我是知道玉醐的心思的,玉醐因为玉夫人之死恨透了皇上,断不会接受皇上的感情。” 周孔孟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她只是个小姑娘,皇上可是……” 皇上是怎样的聪明睿智,是怎样的威震四方,巴毅清楚,但他还清楚,玉醐是怎样的聪明带着些狡诈,皇上遇到玉醐,看着像是玉醐的劫,谁又能料到这不是皇上的劫呢。 巴毅这样一想,惝恍的心突然明朗了,再不提及这些事,只同周孔孟吃了个高兴。 只等周孔孟大醉,巴毅亦是微醺,周孔孟才由达春搀扶着回了住处。 巴毅本就睡眠少,这酒吃的恰到好处,他更无困意,索性喊然抬了他的枪来,迎着风雪在庭院中耍了起来,一招一式,可见他征战沙场时的神勇,待耍了一套枪法收了招数,面不改色的挺枪而立,雪花纷纷扬扬,隔着雪幕,他发现玉醐走了过来,他以为是梦,待玉醐走近了用手掸了掸他枪尖上的雪,他才恍如一梦醒来,淡淡道;“还没睡?” 玉醐嗯了声,抿着嘴似有话说。 巴毅将枪随手一丢,旁边的戈什哈稳稳的接住,巴毅就抬腿往房里走,不用回头,都知道玉醐跟了上来,一前一后进了房,他取了条案上美人耸肩瓶里的鸡毛掸子来,拍打着身上的雪,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事?” 玉醐嗫嚅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将军娶了我吧。” 082章 一身旗装 巴毅将手中的鸡毛掸子射了出去,毫无偏差,稳稳的插入美人耸肩瓶中,他自顾自的往椅子上坐了。 达春很贴心,早将一杯茶放在了桌子上,他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拂着茶水,水汽氤氤氲氲,他的侧脸就像隐于雾霭流岚中的山峰,更加的清峻,闲闲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表情淡淡的道:“这不是最好的法子。” 玉醐一愣,自己只说了这么句话,他一如既往的一眼看穿,玉醐解释着:“将军娶了我,等这个风头过去,将军再把我休掉,我就成了弃妇,皇上……也就死心了。” 话音刚落,不等巴毅有何反应,她抢着道:“当然这会让将军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算我没说。” 方才来的时候竟然忽略了这一宗,让巴毅娶了自己,这与让巴毅抗旨不尊没什么区别,这样一想,颇感惭愧,逃也似的往门口疾步奔去,后头巴毅道:“你知道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只是觉着,你如果不肯,谁又能奈何你呢,总不会像地痞恶霸似的强抢民女。” 玉醐在门槛处停了下来,略微琢磨下也就茅塞顿开,还在为方才的事害羞呢,说了声“我明白了”推门而出。 回到自己的住处,初七正坐在炕上缝着什么,听见她进来,将手中的物事扬了扬给玉醐看:“小姐,我给你缝的,你已经不是医官了,连马官都不是,也就不能再穿军服,我看见蒙江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冬天都戴这个,所以我给你缝了个。” 玉醐心事重重的接过她手中的物事一看,像是个昭君套,可是她剪裁得尺寸不对,样子更是稀奇古怪俨然四不像,且她的女红实在不敢恭维,念着这丫头是好心,玉醐就没有说什么。 次日,她交出了身上穿的军服,换上初来蒙江时买的那套袍子,仍旧是男装,且是最普通的棉布袍子,她就这样穿着来给康熙请平安脉。 她来的时候,刚好碰到离开的齐戈,昨夜一场大雪,协领府如给泡在面粉里,无一处不是白的,太阳一出,雪色刺目,而齐戈应景的穿了件大红的羽缎斗篷,于雪中俏生生的一立,如一树早梅,美的无法比拟。 依着规矩,玉醐道了句:“答应在呢。” 齐戈倨傲的扬起脸来看她,见她穿着灰不喇唧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毛色不纯的狗皮帽子,一条大辫子垂落肩头,只在发梢用一条红色的丝绦系住了,齐戈骄矜的一笑:“臭美。” 见她目光盯在自己发梢的红丝绦上,玉醐索性将红丝绦重新系了个蝴蝶结,然后才走向房门,于门前道:“皇上,奴才来了。” 李连运过来把房门打开,笑嘻嘻道:“玉姑娘怎么才来,皇上好等。” 玉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解释:“我已经不是医官,早起把一应等物交了上去,所以就来的晚了。” 她的话康熙那里已经听见,于是特意留心了她的穿戴,康熙看后皱皱眉。 玉醐走至面前,跪下,康熙伸出手臂,玉醐为其把脉,一切均好,圣躬安,她就起身告退,难得的是康熙并无留她,她如释重负。 虽然不是医官也不是马官,但因为康熙在此,她要日日为其请平安脉,所以仍旧留在协领府。 中午时分,无官一身轻的玉醐同初七歪在炕上拉着家常,炕热,躺得久了,竟昏昏欲睡。 当当当,有人敲门。 初七道:“是将军?” 玉醐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后来发现自己难以完成这样高难的动作,就乖乖的爬起,理了理躺乱的头发,怕有眼眵还揉了揉眼睛,又拽了拽袍子,只是那棉布的褶皱拉扯不开她唯有放弃,之后就下了炕,规规矩矩一站,气归丹田……吩咐初七:“开门去。” 初七见她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好一阵,偷偷的坏笑,过去将门打开,愣住:“李谙达!” 李连运手里抱着个花布包袱走了进来,一贯的笑容可掬对玉醐道:“皇上说,玉姑娘是个女儿家,怎么能穿男人的衣裳呢,所以让杂家给玉姑娘送了身衣裳。” 玉醐方想说“我不要”,好奇的初七已经抢过李连运手中的包袱,迅速打开,随后惊呼道:“好美!” 一壁说一壁抖了开,玉醐看去,竟是一身旗装,花团锦簇的,非常炫目。 李连运道:“皇上说,晚膳后要玉姑娘穿这身衣裳去请平安脉。” 差强人意,玉醐没有作声。 李连运交代清楚了,也就告辞离去。 整个下午玉醐都闷闷不乐,向晚十分,到了该给康熙请平安脉了,她仍旧枯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初七指着铜漏:“小姐,时辰不早了。” 玉醐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会子,初七用手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小姐,这一关怎么都要过的。” 玉醐仍旧泥塑木雕。 初七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最后悄悄的退了出去,至院子里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巴毅房中,几句话说明了情况,最后特别强调:“我家小姐的脾气很倔的,可那是皇上的旨意,我怕这样僵持下去会出大麻烦。” 巴毅静静听着,随后道:“行了我马上过去看看。” 初七离开,巴毅也没耽搁,不多时到了玉醐的住处,在房门前力道适度的敲了两下,里面的玉醐以为是李连运来催,没好气道:“告诉皇上我病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昏黄的灯光中,是巴毅抬腿走了进来。 玉醐站起,坐的久腿酸麻,她赶紧扶着炕沿,瞿然看向巴毅:“将军。” 巴毅嗯了声,走至炕前,望着炕上那身旗装道:“挺好看的,像我家里小妹经常穿的。” 玉醐固执道:“我是汉人。” 巴毅笑了:“我是满人,可是我同你讲话说的却是汉语,皇上亦是满人,皇上同臣子们讲话亦是说汉语。” 玉醐突然不知用什么来辩驳,只静默。 巴毅抬手摸了摸那衣裳:“穿上我看看。”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却让玉醐无法拒绝。 083章 宁为玉碎 交了夜天更冷,玉醐一路踩着积雪走来,听那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甚是聒噪,到了正院上房,她在门前踟蹰着,终究还是轻声道:“奴才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门开,李连运的笑像是雕刻在脸上似的,扫了眼玉醐,笑容更深,侧身相请:“玉姑娘进来吧。” 玉醐拔腿而入,绕过作为礼仪之用的月洞门,再绕过作为挡风之用的紫檀木大屏风,知道康熙在对面炕上坐着呢,她顿感局促不安,仿佛有无数根银针射了过来,身上的旗装遭了邪魔似的一寸寸勒紧,勒的她呼吸不畅,而双脚仿佛负了千斤重物,走一步都非常困难,终于,来到康熙面前,她缓缓跪了下去。 “奴才给万岁爷请平安脉。” 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是往日,沙哑中带着微微的颤抖,脸上也是浮现一层薄霜,她是觉着,女人该打扮给自己心仪的男人看,而不是给杀母仇人看。 康熙认真的把她打量一番,心满意足道:“这才像女儿家。” 玉醐只觉他的气息比那炭火更灼热,想躲却躲不开,只能硬撑:“奴才倒是觉着穿男装更舒服些。” 康熙摩挲着下她坎肩上那雪白的风毛,声如絮语:“穿男装岂不是辜负了这倾国倾城的美貌。” 玉醐对他的夸赞丝毫不觉开心:“万岁爷谬赞,奴才不过平庸之姿。” 康熙轻柔的嗔道:“不准再自称奴才,朕若当你是奴才,就不会赐你旗装,你可知道这旗装律法规定是不准汉人女子和奴才穿的,所以朕非但不当你是奴才,朕还要给你抬旗。” 康熙也知道她想召玉醐进宫,会承受各方面的阻力,特别是太皇太后,所以他找来周孔孟、于化雨、黄鼎臣和盖铁锅四个宠臣商量了下,四人对他想为玉醐抬旗没有异议,只是最后周孔孟特别提醒他:“玉姑娘经历过玉耕儒给抓走的一幕,心里必然会疙疙瘩瘩,主子即便召进宫去,她也不会开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还是先抚平她心头的伤疤,至关重要。” 周孔孟贼精,这样说表面看着像是为着康熙好,实际是要康熙知难而退,因为谁都看出玉醐根本不屑于做他的嫔妃,即根本不喜欢他。 康熙只知其一,觉着周孔孟言之有理,所以才赐玉醐以旗装,当下深情款款柔情似水,也是为了安抚玉醐的情绪。 然,玉醐即使能忘了父亲给抓走家又被抄家的事,怎么能忘了母亲因此而瘗玉埋香呢,听康熙说要给她抬旗,玉醐冷冷一笑:“奴才曾经是罪臣之女,就像齐答应说的,即使现在家父无罪释放,那也是曾经犯过罪的,奴才当初没入辛者库已经是皇恩浩荡,怎敢奢望抬旗,再说即使名义上奴才成为满人,那又怎样,奴才骨子里就是汉人。” 其实她心里并无汉人满人蒙人区分,如此强调,是她知道满汉不通婚,想以此打消康熙的念头。 康熙见她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心里早已不痛快,可是为了周孔孟说的,忍耐道:“你骨子里的东西,会一点点改变的。” 玉醐抬头看他,大胆的看着,目光如火炬,不是炽烈,却是快燃烧的愤怒,努力克制,得以轻缓道:“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比如……” 康熙皱皱眉,感觉她这比如后面,必将是一宗巨大的,让她一直无法释怀的事,扬起眉,万分的好奇道:“比如?” 玉醐顿住,当下的话一旦说出,一切便都赤裸裸血淋淋了,轻者以下犯上触怒圣意,重者也差不多会丢了身家性命,她僵硬的挺跪在那里,良久,只等康熙重复:“比如呢?” 玉醐心一横道:“比如家慈之殁。” 终于终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仿佛卸下了心头的一座山。 康熙把手从她肩头处挪开,坐直了身子,严肃道:“朕知道你母亲病殁,这或许让你太过伤心,以至于脾气不好,可是你要明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不该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他竟这样无知无觉,玉醐只好把事情往纵深了说:“可是皇上知道奴才的母亲是如何殁的?” 康熙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来,之前她就是这样问过自己,后来给别的事岔开了,康熙觉着,她母亲的殁一定非比寻常,就道:“说给朕听听。” 玉醐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皇上下旨抓捕奴才的父亲,奴才的母亲,悲愤至极,气绝而亡。” 她说完,大概是瞪得眼睛酸痛,那痛成为一滴泪,落下来却是无声无息,也不见她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康熙沉默良久,之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以拳头抵住额角,略有疲乏道:“原来你一直为此恨着朕。” 玉醐违心道:“奴才不敢。” 康熙苦笑着:“朕还在想,朕以赤城之心待你,为何换不来你的投桃报李,因由在此啊,可是你要明白,朕没下旨株连你家人,你母亲并不是朕害死的,虽然她是因为你父亲给抓走了太过悲痛才送了命,也只能说明她这个人气量小,经不起事。” 他竟这样说,玉醐忍无可忍道:“她是因为夫妻恩爱,承受不住丈夫的天降横祸而殁。” 康熙眸光一凛:“天降横祸?你的意思朕下旨抓了玉耕儒是错的?” 玉醐以沉默来对抗。 康熙顿怒:“玉耕儒同反贼卢照水来往,他有罪,你真以为朕把玉耕儒放了是觉着抓措了他?朕不过是因为喜欢你,才迁就了你的心情,可是玉醐你要明白,人不能太贪,不能得寸进尺。” 玉醐摇头:“奴才没有得寸进尺,奴才谢皇上不杀父亲之恩。” 康熙觉着她在撒谎,诘问:“那你为何一再提及你母亲之殁?” 玉醐舔了下嘴唇,有一种书归正传的感觉:“奴才是要皇上明白,奴才忘不了母亲是如何殁的,所以无法接受圣眷。” 明明白白的拒绝了他的感情,康熙逼视过去:“若朕执意召你入宫呢?” 玉醐垂落的双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奴才宁可一死。” 康熙勃然而怒:“好,朕就成全你,来人!” 084章 前尘旧事 康熙高声喊人,外面的侍卫推门而入。 康熙手指玉醐:“……” 就那么指着,某些话哽在喉咙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所以他不敢轻易开口。 旁边的李连运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见康熙有短暂的迟疑,他就明白了圣意如何,对那几个侍卫道:“主子爷方才是喊杂家呢。” 侍卫们信以为真,便躬身退了出去。 李连运忙又抓过炕上的猞猁坎肩,小跑来到康熙面前,一壁为他穿戴一壁道:“这风寒没好几天,可别又冻着了。” 康熙由着他穿戴,自然也就顺势放下了手臂。 穿戴好,李连运退至一旁。 康熙缓缓坐下,阴沉着脸看玉醐:“朕成全你的心意……朕会追封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回京之后,并为她重新安葬,以太妃之礼。” 这种荣誉,即便是公侯之母,亦不能如此。 玉醐并非草木,一时间心绪如潮,铺天盖地之势,容不得她有什么清晰的念头,李连运那里催促她:“皇上恩典,玉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玉醐缓缓松开紧攥着的双手,木然道:“谢皇上恩典,只是奴才之母已经入土为安,奴才不想打扰她,所以重新安葬大可不必。” 康熙神情疲惫,微闭双目懒懒道:“你自己掂掇,朕这会子有些乏,你跪安吧。” 玉醐说了声“是”,缓缓站起,跪得久,腿有些麻,站起时一个踉跄,李连运过来扶住她,她就趁机道:“多谢李谙达。” 这一句谢,不单单是为着李连运搀扶了她,更多是为了李连运方才机智的化解了,可以说是她的一场灾难。 李连运微微一笑:“姑娘冰雪聪明,回去好好歇一歇,睡一觉,也就想明白很多事。” 玉醐知道他的用心,并不回答,只默然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自己房中,她迅速扯掉身上的旗装,换上原先的棉袍子,简单交代初七:“我出去转转。” 初七跟着出来:“小姐带上我。” 玉醐头也不回:“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初七只好原地站住。 玉醐闷头走着…… 当初孙禄山是在原协领府的基础上加以扩建了这处宅院,所以现在这里的规模可用宏阔来形容了,康熙住的正院是孙禄山的居住,也是后宅的中轴线,他有一房正室夫人六位姨太太,按照得宠的程度,各房姨太太的住处呈扇状辐射开去,然后是年长的儿子们的住处,东西跨院相对私密留给了大了些的女儿们,各位主子的近身婢女和小厮都住在主子居处的耳房,打杂的粗使的做力工用的丫头仆妇安置在后罩房。 由一片花园隔开,协领府前头是办公务之地,分迎客的大厅和处理公务的中堂,还有一间小客厅是他接待那些比较亲近之宾朋所用,另有亲兵护卫的直房,最前头是护院们住的倒座房,在孙家,亲兵同护院是分工明确的,亲兵只负责保护孙禄山,护院则是护卫整个孙府。 玉醐神情落寞的来到前头,本打算离开协领府去青龙河看看父亲,突然发现巴毅同周孔孟进了那间小厅,她虽然卸下了医官,也怕巴毅找她,所以就往小厅而去,想跟巴毅知会一声,当来到小厅门口时,刚想在门口的毡子上蹭蹭鞋底然后进去,却突然听周孔孟惊呼道:“真的?” 玉醐给他吓了一跳,也很好奇,正琢磨要不要进去打扰二人,就听巴毅道:“玉醐为了她母亲的事断不会随皇上进宫,而皇上也绝不会轻易认输,哥哥说,这事该当如何呢?” 周孔孟叹口气:“当初玉耕儒给卢照水的案子牵连,皇上本也没打算重罚他,可是太后因为顺治爷的事恨透了玉夫人,所以就想趁此机会报仇,苦求太皇太后出面让皇上重罚玉耕儒,又抄家,为的就是逼死玉夫人,当时皇上明知道这事有些不妥,毕竟玉耕儒不是主犯,抄家有点过于严重,可因为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有那个意思,他也就默许了,哎,假如当初皇上摇一摇头,或许玉夫人就不会死。” 玉醐的心直往下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听巴毅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道:“哥哥这话不尽不实,皇上英明,怎能为了女人间的嫉妒而随便下旨呢,这种空穴来风的话哥哥以后休要再提。” 周孔孟却坚持着:“都这么说,未必没有一点根苗,玉夫人年轻时候风华绝代,听说同顺治爷邂逅过,太后恨董鄂妃,也恨玉夫人,这很正常。” 巴毅微微有些不耐烦的道:“行了,咱们不说此事,我找你是说一说玉醐,我想让她离开蒙江。” 之后的话,玉醐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她已经走离了小厅,慢慢走回自己的住处。 初七见她突然转回,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玉醐没有回答,东翻西找,终于在箱笼底下找到关禹送她的那柄短刀,她莹白纤细的手指在刀刃上划来划去,唬的初七想夺:“刀子可不是好玩的。” 玉醐推开初七,将刀子归入刀鞘,然后插入自己的靴子。 这一天开始,这短刀再没离开过她。 直到康熙御驾回銮的那天…… 那天蒙江又下了雪了,起初只是稀稀落落的雪花,不多时那雪大的就像谁站在九天往地上倒面粉,隔着几步远看人都模糊,人世间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玉醐早接到了旨意,要她以医官的身份随扈康熙回京,也就是说,只令她护送康熙,并没有提及是否进宫。 玉醐心中亦是忐忑,无奈接了圣旨,在房中磨磨蹭蹭半天。 初七早已兴奋得乱蹦乱跳,去京城,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所以不停催促玉醐:“小姐咱们快走吧,别让皇上等着。” 虽然已经同巴毅告辞,玉醐还是脚步生滞,待给初七推着到了前头,发现康熙正于风雪中站着,李连运高举着一把大伞为其遮挡落雪,周孔孟、于化雨、黄鼎臣和盖铁锅,分立于康熙身后,而那些侍卫个个整装待发。 见玉醐到了,康熙说了声“走吧”。 因下大雪,所以他听从了周孔孟等人的建议,改骑马为乘车,只是他没等上车呢,李连运才喊出一句“皇上起驾”,却见玉醐奔过来,朝他喊了声:“皇上稍等!” 085章 巧遇璎珞 康熙慢慢转身,隔着雪幕只看见玉醐明眸如寒星之芒,听她道:“皇上圣明,论医道论经验,奴才不及家父,皇上何不让家父随扈。” 康熙明白她是不愿跟自己走的,当着这么多人,不方便多说,只问她:“你能替你父亲留在蒙江为佐领吗?” 玉醐一怔。 康熙又慢慢转身,手伸给李连运,由李连远搀着上了车,待那厚重的棉帘子落下,李连运尖着嗓子喊道:“起驾!” 玉醐仍旧于风雪中黯然而立,初七推着她:“走啊小姐。” 念她是女儿家,所以除了康熙和齐戈可以乘车,她同初七亦是给准备了车,车子是从协领府门口起行的,巴毅带着众多官吏遥遥喊着:“臣等恭送皇上回銮!” 喊声震天,玉醐从车门处探出头去看,却让初七一把拉了回来,咬着她的耳朵悄声道:“皇上心里不痛快,这会子正想找人作筏子,小姐你何必触这霉头。” 马蹄隆隆,众侍卫前后左右将康熙的车驾护在其中,紧跟着康熙的,是玉醐的这辆车,她黯然坐着,心里乱糟糟没个确切的想法,只觉着车子一点点行的距离协领府远了,她的心就一片片的割离开去,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车门帘子,却见巴毅那些人于大雪中已然成了一个个豆大的黑点,看不清面目,看不清巴毅的神情。 风雪灌入,初七忙将车门帘子拉下,道:“小姐该惜福,就像我,我就惜福,我打跟了小姐吃的饱穿的暖住的好,我不知多开心,就想这样一辈子追随小姐伺候小姐,即便是小姐有一天进了宫贵不可攀,我不会奢望自己有别的改变,只想继续追随小姐伺候小姐,到老,到死。” 木头一样的玉醐也不看她,淡淡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初七呵着气暖了下手,然后抄在袖子里道:“我是想说,我是想说小姐别在同皇上怄气了。” 玉醐冷笑:“你抬举我了,我怎么敢同皇上怄气。” 初七看她脸色阴郁,道:“可是你并不高兴去京城。” 玉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初七,你虽然是个讨饭的叫花子,但你没经历过我的事,你就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初七道:“小姐说给我听,或许我能帮小姐排解呢。” 玉醐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一直沉默。 待御驾出了蒙江镇,按照回銮的线路康熙准备顺道巡视一下龙兴之地盛京,当年满族崛起,南下占领盛京后,太祖将都城迁到那里,建有皇宫,刚好可以路过,所以康熙准备去看看,车驾于是按照此线路往南又行了百多里,至黄昏时分来到一个镇店,康熙坐了一天的车有点累,索性喊停了,他也下来活动下腿脚,望着眼前的这个镇店问周孔孟:“这是什么地界?” 周孔孟指着旁边一石碑道:“主子瞧,上面写着龙行镇。” 康熙若有所思:“龙行镇,这名字与朕有些缘分,行了今晚就投宿在此。” 他下令,周孔孟忙同于化雨等人商量,虽然他们是以关内来关外贩卖毛皮的商贾身份,毕竟皇上在此,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四个大臣分工,周孔孟陪着康熙说话,于化雨同黄鼎臣去寻找客栈,盖铁锅留守康熙身边。 这镇子不大,零星几家客栈,这时节往来南北的老客不多,所以客栈房间大多闲置着,于化雨同黄鼎臣带着十几个侍卫轻松找到一家客栈,那掌柜的听闻对方要包下他的客栈一晚,起先愣了愣,等于化雨喝了句:“你不做我们的买卖?” 那掌柜的缓过神来:“做,做,怎么能不做呢,看二位爷台一身贵气,包下好,省得教那些乱七八糟的流民惊扰到。” 说完又问于化雨他们拢共多少人,听说百多号,那掌柜的更是心花怒放,单单是这些人的饭食自己都能狠赚一笔,于是喊伙计拾掇房间,他突然面露难色:“我这店小,没有那么多房间,不过距此不远还有家客栈,二位爷台可以将些人过去住,很近,来回没多大功夫。” 那些侍卫今晚一部分可以睡觉一部分要护卫康熙,所以根本用不了太多房间,于化雨就道:“不必,我们可以挤一挤。” 掌柜也不啰嗦,都在自己的店里住那才好呢,茶水饭食都有更大的赚头,于是欣然去准备了。 于化雨仍旧不放心,关防重大,他叫侍卫们将客栈从里到外的检查了一遍,还把附近的人家状况大致了解了下,没什么可疑之处,这才留下黄鼎臣在客栈,他自己就回来迎接康熙。 于是,御驾当晚驻跸龙行镇。 玉醐同初七给安排了紧挨着康熙的天字二号房,即便是身为答应的齐戈,也没有这等恩宠。 用过晚饭,又给康熙请过平安脉,玉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正准备睡觉,听见隐约有人大声高喊什么,仔细听像是来自街上,她只以为是行人,可是越听越感觉那声嘶力竭喊的像是她的名字,且对方的声音还有些耳熟,她就出了房门噔噔下了楼,那喊声就更真切了,她心头一惊——璎珞! 拔腿就跑,撞倒了开门进来的店伙,她跑出客栈的门,客栈门口悬着大红的灯笼,那红堂堂的光照在雪地上,也照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即便如此,她还是清楚的认出,这个人正是自己在京城家中时的贴身丫鬟璎珞。 “小姐!” 璎珞高喊一声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玉醐迎了上去,主仆两个拥抱在一处,璎珞哭道:“果然是小姐,我躲在暗处看小姐进了这家客栈,我就一直等着小姐出来,可是等到现在也不见小姐出来,无奈我才喊小姐的名字。” 玉醐亦是泪流满面:“你怎么在这里呢?” 璎珞道:“自从小姐追随老爷来了关外,我就一直等着小姐回去,可是玉府给官府查封,我没有别处可去,就找了个洗衣服的活儿来养活自己,后来我听说一件事,当初皇上下旨抄家,是为了一本老爷珍藏的书,至于是什么书奴婢不知道,但奴婢想,皇上以卢照水的案子把老爷株连,会不会也是因为这本书呢?” 086章 新仇旧恨 那该是什么样的一本书,竟然可以用一个人,不,几乎是一家子的性命来做交换,玉醐无从得知,她只明白一点,此事若为真,康熙的阴险可见一斑,虽然父亲现在无罪释放还升了官职,但母亲呢,谁为母亲的死负责? 事体不明,她问璎珞:“你从哪里得知的?” 假设是道听途说,有人这么传,怕只怕别有用心。 璎珞道:“奴婢洗衣服的主家是个六品官,老两口闲话给奴婢听到了,奴婢想若是皇上为得到一本书而将老爷充军发配,小姐想救老爷就非常困难,试想皇上怎么可能赦免老爷呢,皇上一准会杀人灭口的。” 一般的,偷听偷窥的,距离真相不远,玉醐虽然不完全信,也还是放在了心上,指着里头道:“皇上就住这里呢,等下你说话小心着。” 璎珞登时以手掩口,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玉醐倒是波澜不惊的,拉着璎珞道:“走吧,别在老北风口站着,瞧这衣裳哪里能御寒呢。” 二人进了客栈,玉醐先对守门的侍卫说明情况,又把璎珞打发回天字二号房,简单交代初七几句,她就去找周孔孟,客栈突然多了个人,这事必须知会下周孔孟,康熙这次微服出巡,虽然于化雨是内务府总管,实际上诸多方面操心的是周孔孟,康熙对他使唤顺手,所以大家都乐得听他差遣。 四个大臣的房间皆与天字一号房不远,也就离天字二号房很近,玉醐在周孔孟的房门口敲了敲。 门启开,周孔孟捧着书问:“玉姑娘有事?” 玉醐道:“我在京城家里时的一个丫头找到了我,我得带她在身边,吃住可以算在我账上,只是这客栈清一色御前的人,所以过来跟大人说一声。” 周孔孟把手指沾了下舌头上的唾沫,翻了一页书,道:“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得跟皇上去说。” 听说去见康熙,玉醐一副谈虎色变的模样:“只是我的一个丫头,至于么?” 周孔孟非常严肃:“当然至于,一旦出什么岔子,皇上面前我可交代不了。” 玉醐垂头静静的站了会子,转身边走边嘀咕:“能出什么岔子,一个小丫头而已。” 周孔孟又翻了页书,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望着玉醐的背影叹口气。 玉醐来到天字一号房,对门口的侍卫说明求见皇上,侍卫便进去通禀。 未几侍卫转回,同时走出来李连运,指着里面道:“玉姑娘进去吧,刚好我下楼贴补点嚼咕,晚饭肚子疼没吃饱。” 玉醐纳闷,晚饭时见他吃得很起劲,转眼就饿了,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躲了出去。 这样一想,玉醐心里有些慌,转念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扈回京千山万水的,还得天天请平安脉,能躲到哪里呢,抬腿进了门,即看见康熙正坐在炕上往脚上套靴子,这种事他做不来的,所以半天不得要领。 玉醐迟疑下,还是过去蹲下道:“奴才来吧。” 康熙就松了手,稳稳的坐在炕上,看着她拾起靴子,看着她给自己穿,看着她素手如玉,不必看脸,单单是这双手,都可以倾绝天下了。 康熙心念大动,不自觉的把自己的手抚上她的面颊。 玉醐只觉被炭火烫到了般,一个激灵,刚拿起的第二只靴子落在地上,她猛地往后躲开,也就坐在了地上。 康熙皱皱眉,满心的不高兴,不知为何,又给她这初涉男女之情的胆怯羞涩所吸引。 玉醐爬起怕打着身上的尘土道:“奴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康熙若无其事的取了炕桌上的茶杯来呷了口茶水:“你有什么罪,是朕失仪,不过玉醐,到底要朕怎样,你才能敞开心来呢?” 玉醐知道他必然在逼视自己,是以不敢抬头,也不知如何回答。 康熙将茶杯咚的放在炕桌上,不悦道:“还是因为你母亲?朕若知道她是你的母亲,必不会让人去惊扰她,而今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朕想尽办法的补偿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是皇上,也还是个男人,能做的朕都做了,你还待怎样?” 玉醐想说,我想让我娘活过来,我想继续赖在她怀里撒娇,想继续吃她做的饭菜穿她缝制的衣裳,想继续在那些打雷的刮风的夜晚瑟缩在她怀中安眠,想继续听她唠叨这个女儿有些惯坏了,想继续看她和父亲伉俪情深一家人和和美美。 然这些都不在了,即使自己能饶恕他无辜株连父亲又气死母亲,可是周孔孟说,当初他是可以摇一摇头的,他如果还没有泯灭人的良知,摇一摇头,父亲不必遭受牢狱之苦,母亲虽然沉疴不治,若能够瓜熟蒂落而亡,自己也不会这么痛苦。 还有,还有啊,璎珞说他下旨株连父亲其实是为了一本书,即便那是本天书,身为皇上,该讲王道,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说抓即抓就抄家就抄家,玉醐想,你即便把天下都给了我,却无法把母亲补偿给我,所以,抱歉,我只能恨你。 思绪翻滚,玉醐竟致浑身簌簌发抖,一如北风下那枝头残存的枯叶。 康熙以为她冷呢,气归气,也还是抓过炕上自己的袍子过来给她披上。 正处于情绪激动下的玉醐突然掀开袍子,用力过猛,袍子啪嗒掉落在地。 康熙愣住,垂目看了看那袍子,虽是微服,那也是御用之物,玉醐如此即是对他的大不敬,更何况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他,即使是太后太皇太后都不能,他勃然而怒,挥手就是一巴掌,打的玉醐眼冒金星,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康熙怒道:“朕是天子,朕拥有天下,为何朕不能拥有你的心?” 他近乎在咆哮,玉醐直觉耳朵嗡嗡作响,面颊处更是火辣辣的。 康熙气得在地上呼呼的来回走,忽而站住,指着她道:“朕即刻下旨,将你册为……” 没等想出个合适的位分,玉醐已经附身下去,抽出靴子里的那把刀。 087章 回到吉林(求首订支持) “臣巴毅请见皇上。” 抽至半截的刀缓缓放了回去,玉醐转头看向房门。 “进来。” 仰头沉思的康熙也看向房门,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门吱呀打开,走进了巴毅,看起来他行的匆忙,身上仍旧是恭送銮驾时的官服,头上是红宝石顶戴,身上穿九蟒五爪蟒袍,胸前的麒麟补子何其威武,他打落马蹄袖施礼见驾:“臣恐孙禄山一事惹出麻烦,不放心皇上,所以追过来看看。” 孙禄山原是山匪出身,孙家人也都脱不了匪气,这个康熙知道,可是他暗笑,你巴毅到底是不放心朕?还是不放心面前这个女人? 巴毅方才已经听见康熙的怒吼,扫了眼玉醐,见她面颊处通红,那眸光像是磨砺的刀,巴毅大致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康熙道:“这孩子,想必又惹皇上生气了。” 康熙满是厌倦的神色,想自己能够铲除鳌拜、诛灭三藩、使得天下归服,却无法让一个小姑娘服服帖帖,满腔的热情突然有种被熬干的感觉,琢磨即使将玉醐带回京召进宫去,她也只能一直这样抵触,他当她是心爱之人,她却当他是杀母仇人,如此相对有什么意思,凭空惹来别人笑话不说,闹下去也会本就反对的太皇太后不满。 斟酌番,康熙睇了眼玉醐对巴毅道:“越往南走天越暖和,朕便弃车骑马,朕的那匹马可以日行八百,不日即可回到京城,带太多的人反倒累赘,玉醐不必随扈了。” 心中的恨快沸腾,玉醐听了,那恨终于慢慢和缓下来。 巴毅望着康熙:“无医官随扈,臣担心龙体。” 康熙傲然而立:“朕纵横天下,几度御驾亲征,打马跑几步路有什么可担心的,行了就这么定了。” 巴毅只得领命。 如是,玉醐便在龙行镇转道随巴毅回了蒙江。 在蒙江没住几天,因为巴毅同漱玉格格的婚事在即,她又随着巴毅回了吉林乌拉,蒙江的军务暂时交给了玉耕儒代理,只等新任协领上官彧走马上任。 吉林乌拉,满语意为沿江的城池,乃吉林将军巴毅官邸所在地,建有船厂,于此操练八旗水师,用以对关外地区的控制和抵御罗刹国等入侵,所以地理位置至关重要。 回到家中的巴毅先让达春找到老管家阿克敦,安置了玉醐和初七并璎珞三人的住处,他就风尘仆仆的往上房看望母亲。 远远的便看见妹妹兰香早已迎候他在门口,见了他的身影,兰香便抿嘴一笑,转身跑回房里,朝炕沿上叼着烟袋的瓜尔佳老夫人道:“娘,哥哥回来了。” 老夫人吧嗒一口,吐出一股烟雾,笑道:“看你高兴的样子,倒比我这个做娘的还心急。” 兰香脸微微一红,狡辩着:“我高兴还不是因为娘高兴。” 老夫人将烟袋在痰盂上磕了磕,磕掉里面的烟灰和剩余的烟料,然后用烟袋指着兰香道:“你那点心思当我老糊涂不懂么,可是你要明白,毅儿是要娶漱玉格格的,你别苦了自己。” 兰香抿着嘴,低声道:“女儿知道的,哥哥面前,娘切莫说这些个事。” 老夫人紧盯着门口:“行了,你打量我真老糊涂了。” 娘俩说着话呢,巴毅已经拔腿进了门槛,陪着的他的老管家阿克敦喊过来:“老太太瞧瞧是谁回来了。” 巴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炕前,朝着母亲跪了下去,正待磕头,老夫人指使兰香:“还不将你哥哥扶起来,挺大个爷们,哪能说跪即跪。” 兰香跑上前,扶起巴毅,以手拍打着巴毅身上的尘土,又拉着巴毅往炕上坐在老夫人身侧。 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儿子明显清减的脸,哎了声道:“这又瘦了,连年都不回来过,到底忙着甚么呢?” 虽然是埋怨的话,丝毫不见埋怨的语气,反倒是心疼的样子。 巴毅歉疚道:“是儿子不孝,军务冗余,更何况孙禄山一案儿子有责任,又监管了蒙江一阵子。” 老夫人掏出衣襟处的帕子替儿子擦了擦脸,慈蔼道:“孙禄山虽然是你提拔的,但你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料到孙禄山会犯法呢,各处的官员都是皇上任命的呢,那么多罔顾法纪的贪官,难不成也要皇上来负责,不必想太多,既然你回来了,眼瞅着这婚事可就临近,迫在眉睫了,你放下手上的一切,抓紧张罗下,好歹人家是和硕格格,可别委屈了人家,也让达尔罕王笑话咱。” 巴毅手指阿克敦:“有老管家在呢。” 阿克敦连连摆手:“将军饶过老奴吧,老奴管府里几个丫头小子都管不明白,那么大的场面,老奴撑不住的。” 巴毅想了想,朝外头喊:“达春!” 达春应声而入,先拜见了老夫人,再问巴毅:“将军有何吩咐?” 巴毅道:“你先带玉醐熟悉下府里的情况,然后让她帮衬老管家张罗下婚礼上的事。” 老太太眉头一皱:“玉什么?那又是谁?” 巴毅解释着:“她叫玉醐,是儿子的一个医官,这次带回来是准备让她给漱玉格格瞧瞧病,她可是太医院院使玉耕儒的女儿,深得玉耕儒真传。” 听说是个女子,兰香猛地看过来,将手中的帕子使劲绞着,插嘴道:“小妹可以帮衬老管家的,哥哥何必舍近求远。” 巴毅摇头:“你可比不得她。” 兰香讪讪的笑着:“她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巴毅不理会她的怨气,对老夫人道:“在蒙江时,是玉醐帮儿子查破了孙禄山的案子,那小姑娘有些手段的。” 老夫人只认真听着,总感觉儿子说起玉醐时的表情不对,可是又不想拂了儿子的心意,也就道:“行啊,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娘只盼你赶紧把格格娶回来,能早一天抱上孙子娘就知足了,不管其他。” 巴毅一挥手,达春就领命出了上房,来到玉醐三人的住处,这是将军府居西北处的一个小院子,小是小了,清静,也干净,玉醐心满意足,正同初七和璎珞安排随身物品,听着初七叽叽喳喳的讲着吉林乌拉可比蒙江大多了,又看看默默无语只忙着拾掇的璎珞,这时老管家拨给她的,名叫梧桐的一个将军府的小丫头在门口道:“玉姑娘,侍卫长来找您。” 088章 金屋藏娇 玉醐同达春相熟,彼此免了累赘的客套,达春直言:“将军要我带你熟悉一下府里情况,将军同漱玉格格的婚事在即,老管家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你帮忙张罗下。” 要她帮忙张罗婚事,玉醐差点笑出声:“将军可真瞧得起我,这种事我做不来的。” 达春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玉醐治病还可以,哪里会打理这些琐事呢,人家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既然将军有令,达春唯有服从,也劝玉醐:“你只是帮忙,一切有老管家主持。” 玉醐想,如今自己也不是马官也不是医官,他断不会以“这是军令”来要求自己,要自己帮忙必有其道理,只好勉为其难道:“也好,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搬搬抗抗的我不成,缝衣裳做被子也还是会的。” 达春一贯好脾气,就道:“我先带你看一看府内各处,别哪天你想出门都找不到门在哪儿。” 言之有理,玉醐叫初七和璎珞在房里歇着,她就随着达春在将军府转悠起来。 富贵人家,大同小异,走了一圈,看那些房屋花园庭院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比之自己在京城的家更大更富丽些,比之蒙江的协领府更肃穆更凝重些,只等到了一处静悄悄的所在,玉醐好奇的指着里面问:“这是哪里?” 她之所以好奇,是将军府各处都有男用女仆照看着,这里却是杳无人烟的感觉,且四周古木参天,枯藤攀附,亭台水榭,曲径回廊,甚为幽静,倒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达春自然而然的降低了声音道:“这是将军的书房。” 一个书房而已,玉醐不明白的是,为何达春的表情比这书房更神秘,打趣道:“该不会你们将军在书房金屋藏娇了。” 不知为何,一句金屋藏娇让达春突然变了脸色,表情极其的不自然,嘴角抽动,似笑非笑,很是尴尬。 玉醐深感纳罕,忽地听一人喝到:“谁?谁在那里?” 玉醐猛然回头去看,见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后头跟着两个小丫头走了过来。 达春贴近他小声嘀咕:“这是我家小姐,兰香。” 玉醐从未听巴毅说过他还有妹妹,转而笑了,人家凭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么私密的话呢。 待兰香走近了,达春为她们彼此介绍,听闻眼前这位就是随着巴毅回来的医官,兰香从头到脚的把玉醐端量下,突然感觉胸口堵的慌,起先只以为做医官的,即使是个女人,也必然是五大三粗,或者是女生男相,没想到一见之下大感意外,虽然玉醐穿戴极其普通,头上也不见多余的首饰,可还是让兰香心里不舒服,斜睇她一眼,转首对达春道:“哥哥三令五申,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他的书房,怎么你这个跟了他多少年的人倒忘了。” 达春讨好的一笑:“玉姑娘不是外人。” 兰香语气轻柔的问:“她不是外人,她是家人么?” 这话真把达春噎住了,只讪讪笑着不知回答。 玉醐忍不住道:“只是路过而已,并无进去,姑娘何必大惊小怪。” 兰香莞尔一笑看着她,那目光却充满了挑衅:“你倒是敢进去试试。” 说完擦着玉醐而过,是衣裳触及衣裳的距离,她身上有浓郁的玫瑰香,玉醐呛得打了个喷嚏,看着她走远了,感慨道:“这兄妹俩模样没一处像的。” 达春悄声嘀咕:“本也不是亲兄妹,哪里会像呢。” 玉醐:“噢?” 达春忙岔开话题:“走吧,去见见老管家,看他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玉醐心生疑窦,总感觉达春今天的每一句话都不尽的神秘,也不好追问人家,于是默然跟在他身后去见正在前头布置厅堂的老管家。 阿克敦是个和善的老人,知道玉醐今个才到,鞍马劳顿的,就道:“再忙也不差这一天,你先回去歇着吧。” 玉醐谢过,出了大厅绕过仪门上了游廊直奔垂花门,一路闷头走着,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猛抬头发现巴毅同几个身着官服的男人迎面而来,巴毅边走边比划,手在虚空中画着什么,玉醐左右看无处可躲,只好贴着游廊的廊柱垂手而立。 巴毅带人至她面前,说个不停,猛地发现了她,随口道:“玉醐,你去书房取一幅画来。” 玉醐冷不丁没防备他同自己讲话,抬头“啊”了声。 巴毅重复:“我让你去书房取一幅画,没有裱糊,五尺见方。” 他习惯了命令,无论口气还是神态都是把玉醐当做了他的下属,玉醐唯有应声“是”,书房是去过的,也还记得怎么走,可是走了几步玉醐想起兰香说的话,书房是禁地,所以她回头喊巴毅:“将军!” 巴毅同那几个官吏仍旧说着,像是在谈论水师布防,听她喊回头道:“哦,忘了告诉你,那画是我画的水师布防图,用丝绦绑着,去吧。” 说完继续同那几个官吏交谈,且彼此话语稠密,不容玉醐插言。 玉醐无奈只好往书房而去,想着既然是巴毅吩咐,虽然是禁地也没关系,待到了书房,四周仍旧是静悄悄的,她来到门口方想推门而入,突然冒出个两戈什哈拦住她道:“站住!” 吓了她一跳,忙解释:“是将军让我来取一幅画。” 那戈什哈其中的一个随巴毅去过蒙江,认识玉醐,就躲了开去。 玉醐推门而入,浓重的书香扑面而来,过了道竹片串成的帘子进到里面,真把她惊到了,书房内除南面是一通明格窗户,另外两面墙壁都是书架,书多得让她叹为观止,居中是个红木大书案,上头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支蜡扦。 玉醐不知巴毅要的那画在哪里,先环顾一番,墙壁上除了书架就是悬挂的一把宝剑,并无其他书房似的张贴着名人字画,墙上没发现,玉醐就来到书案旁,看书案上蜡扦上皆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果然是禁地,连打扫都没人敢进来,只是书案上也没有什么画。 玉醐皱皱眉,猜测那画该放在哪里,后悔方才没问清楚,此时忽然发现书案左手下面别出心裁的有个小屉子,这里该是装着比较重要的东西,她就拉开屉子翻找,终于找到一幅用丝绦绑成一卷的画,取出来,为了防止拿错打开验看,她的目光骤然僵直,这不是什么水师布防图而是一个美人像。 玉醐心中暗道,果然是金屋藏娇了,不过,这美人为何如此眼熟? 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遽然一惊。 089章 雨夜幽情 最终,玉醐找到了那幅水师布防图,拿到前面给巴毅,递上去时,彼此没有衔接后,布防图翩然而落,幸好巴毅身手敏捷,附身及时捞起,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 中堂内都是官员,玉醐不方便在场,就退了出来,心慌慌的,窥破了巴毅的秘密,仿佛给巴毅窥破了自己的秘密一般,不知巴毅何时把她画了像,更奇怪巴毅一直在蒙江并未回过吉林乌拉,这画怎么像是珍藏很久了似的,那墨色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想不明白,就偏得费心去想,于是整个人魂不守舍,本是鞍马劳顿,想歇一觉却睡不着,晚饭也是糊弄了几口,只等梧桐进来道:“玉姑娘,我家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自来将军府,玉醐还未拜见过瓜尔佳老夫人,听闻老夫人叫她过去,忙喊初七和璎珞伺候她梳头更衣,也不是想打扮给谁看,怕自己风尘仆仆的失仪。 拾掇齐整,由梧桐引着来到上房。 天已经擦黑,丫头们正在房中掌灯,炕上桌上墙上,一间房点这么多灯火,忒铺张,玉醐想到底是将军府,到底是关外的土皇帝,比京城那些王宫贵胄更奢靡,她走向老夫人,见兰香执巾栉立于老夫人身侧,等丫头们将老夫人头上的首饰悉数摘掉,只留下一纯金扁方将发髻绾住,兰香上前给老夫人擦脸,与此同时似乎不经意的睇了眼她,嘴角是淡淡的笑。 梧桐屈膝向老夫人:“回老太太,玉姑娘来了。” 老夫人就缓缓回头,脸上本堆着融融笑意,那是一个长者该有的慈蔼,突然看见玉醐,老夫人满脸笑容倏忽消散,盯着玉醐左右打量,见她穿着件对襟夹袄,是非常普通的花色,头上只梳了个圆髻,辫子随意搭在肩头,一身不张扬的装束,只是那脸像从画上拓下来的,美的有些缥缈。 老夫人招手让她近前些,然后笑眯眯问:“你叫玉醐?” 玉醐嗯了声。 老夫人仍旧是笑容可掬:“是你帮着管家张罗婚礼呢。” 玉醐又嗯了声。 老夫人脸色一沉:“那个阿克敦也真是,府里这么多媳妇子,怎么好劳累你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呢,行了这事你甭管了,好好的歇几天,实在闲的慌,就去厨房帮着洗洗碗筷。” 玉醐一愣。 老夫人却非常自然的表情,将带着金镯子的手一伸,接过丫头递上的烟袋,旁边的兰香顺手取了妆台上的灯火给点着了烟,老夫人猛劲吸几口,待那烟料燃得旺了,她先自吞云吐雾一阵,然后朝玉醐挥挥手:“你也累了,去吧,回去好好的歇着,吃穿用度哪里不好,尽管找阿克敦,不然找兰香也成,家里除了阿克敦,里里外外都是她帮我操持着。” 那烟雾飘向玉醐,她呛得想咳嗽,又怕失仪,拼命忍着,忙施礼告辞,转身而去。 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喊她:“咱们将军府是有这么个规矩的,前头为办公差的地儿,女人家是不能过去的,你可记住了?” 玉醐忽然想起今个自己给巴毅送画的事……点头应是。 老夫人眉眼含笑道:“真是个伶俐的孩子。” 说完,起身送了她几步,发现烟袋里的烟料燃得微弱了,就将烟袋放在桌子上的烛火上烧,待烟料重新燃得旺起,她又开始吧唧吧唧的抽烟。 玉醐此时才明白上房为何诸多灯火,原来是为她抽烟方便所用,满屋子的烟味实在难闻,她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她却没有睡好,反复咀嚼老夫人的话,远以为离开摆脱了康熙的纠缠,离开蒙江那是非之地,来到吉林会一顺百顺呢,不料第一天就感觉将军府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至少老夫人似乎在防着自己什么。 悠然一叹,给璎珞听到,那丫头忙欠起身子问:“小姐你还没睡呢?” 玉醐闭着眼睛懒懒的:“你不也是。” 璎珞坐起披上棉袄:“奴婢是想起了往日之事,所以睡不着。” 玉醐轻声安慰她:“都过去了,想那么多作何呢,苦累自己。” 璎珞欲言又止,最后道:“小姐既然睡不着,奴婢陪小姐出去走走吧。” 初七翻了个身,咕哝一句:“天寒地冻的。” 璎珞用手指在虚空中戳了下她:“这都几月了,雪都化干净了,我来时看垂花门处那棵杏树已经含苞了。” 初七鼾声已起。 璎珞瘪嘴笑道:“贪吃贪睡,到底是你服侍小姐呢,还是小姐服侍你呢。” 初七鼾声如雷。 想起春暖花开巴毅即将成亲,玉醐突然间心思纷乱,喊璎珞:“走吧,溜达一圈说不定回来就困了。” 二人穿戴上了,出了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人哪里还会困,反倒是更加精神了,就在廊上走了走,廊外无星无月天色如墨,廊内灯笼数盏照得通亮,二人走了一会子,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有沙沙之声响起,幽幽的灯火映射下,无数银线落地。 “呀,下雨了!”璎珞惊喜的指着廊外,“先前见天阴得厉害,还以为能下雪呢。” 今年的第一场雨,在乍暖还寒时候,在这让人无眠的夜晚,悄然而至,玉醐于廊上的美人靠坐了,望着那雨出神,突见一双牛皮掐金的靴子出现在视线里。 玉醐慢慢看上去,巴毅徐徐看过来。 “将军。”玉醐起身。 “你也没睡?”巴毅点头。 “嗯。”玉醐抓着辫梢拧来拧去。 “……”巴毅的目光比那灯火更幽暗。 璎珞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就寻了个由头回了房里。 廊上是玉醐,廊外是巴毅,彼此黯然相对,唯听细雨沙沙。 突然,巴毅脚尖点地飘然而跃至廊上,披着的斗篷鼓荡起来,如一朵祥云落在玉醐面前,那清冽的微香拂拂而来,玉醐瞬间感觉心里已然是春光无限,巴毅缓步走向她,她心里有鬼,吓得往后躲,却听巴毅道:“不几日即是婚礼,给漱玉格格看病你小心着。” 玉醐后腰抵着廊柱,一股刺骨的寒意侵入,直逼向心里。 090章 漱玉格格 北国之地,天气是三天暖三天冷迂回攀上的,四月初,连杏花都开了,突如其来的一场春寒让整个吉林乌拉俨然又回到了隆冬。 玉醐跟在浩浩荡荡的纳征队伍后头,今个是巴毅向漱玉格格下聘的日子,她受巴毅指派前去王府给漱玉格格诊脉,几十辆披红挂彩的辂车招摇于街市,惹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议论,堂堂的吉林将军成亲,而女方还是达尔罕王的女儿,皇封的和硕格格,要怎样的阵仗是都不为过的。 上次达尔罕王往蒙江觐见康熙之后,绕道来了吉林乌拉,同老夫人商定了婚礼的吉日,更说明他是嫁女儿,一切从满人习俗,而老夫人却从了汉人习俗,第一,老夫人觉着从满俗怕达尔罕王心里不舒服,从蒙俗她心里也不舒服,于是折中从了汉俗,第二,之所以如此还因为老夫人鼓书听多了,先儿口中太多才子佳人的嫁娶之事,她对汉人的婚礼充满了兴趣。 科尔沁距吉林乌拉太远,达尔罕王早在吉林乌拉购置了宅院,就在江畔,五间七进,恢弘富丽,门额上几个遒劲的汉字——达尔罕王别苑,玉醐仰头看去,听闻这几个字是白音所写,她这才知道白音熟读汉典,书画诗词都不输当朝大家。 送亲团是以白音这个哥哥为首的,此时他带着一干人等站在王府门口相迎,身穿官袍,头戴官帽,与之前的翛然装扮大相径庭,眉宇间除了那千年不改的难以捉摸神态,还多了分严肃,而巴毅这方面是以其堂兄为首的,因巴毅的堂兄多罗隆为副都统,与白音也是相熟的,彼此寒暄之后,自然有双方管事负责聘礼上的事,白音就拉着多罗隆往前厅吃茶去了。 那厮连看都没看玉醐一眼,仍旧一副不认识的架势,玉醐乐得如此,看着将军府同王府的管事接洽,然后由王府的小子们将聘礼抬入,她就找那王府的管事说明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那管事让她稍等,说是需要征得漱玉格格的示下。 玉醐就老老实实的等在前头的院子里,等了半天那王府管事还不返回,却见白音陪着多罗隆走了过来,遥遥看见玉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白音迟疑下,拱手相送多罗隆之后,就走向她。 念这厮两次救过自己,玉醐屈膝以汉族女子之礼相见。 白音挑起眼皮看看她,不过须臾,却把头转向别处去看庭中的景致,庭中只有一簇连翘开得热闹,剩下的便是未发的枯藤和干涸的莲池,他的目光是迷蒙而冷漠的,淡淡道:“纳征礼团已经走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玉醐如实道:“我们将军要我来给格格诊脉。” 白音猛地把头转过来,过于突兀,他自己也发现不妥,迅速恢复常态,仍旧是谁欠他八百吊钱的倨傲:“漱玉她好好的,不用你来诊脉。” 玉醐虽然现在不是医官,但既然答应了巴毅,她就道:“是我们将军要我来的。” 白音突然没了耐性:“这是王府。” 玉醐感觉他甚是无礼,于是固执道:“格格马上就是将军夫人,将军关心格格的身子是否大好亦是常理,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白音有稍许的沉默,随后喊过一个王府的管事:“带她去见漱玉。” 那管事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嬷嬷,穿着蒙古长袍,头上用花布裹着,耳朵上各垂着两串沉重的耳珰,年深日久,以至于两个耳朵上各有两个大窟窿,看上去骇人,她用生硬的汉语对玉醐道:“请跟我来。” 漱玉格格的闺房在王府这个别苑的最后头,待到了,那管事让玉醐先于廊下等着,自己就进去通禀给漱玉格格,不多时迎出几个盛装的侍女,皆为蒙人打扮,看着她们头上沉重的繁复的首饰,玉醐直觉好累,随着侍女们进到里面,脚下踩着厚厚的绒毯,走路就悄无声息,侍女在前头为她打起了月洞门处的洒金堆花的软帘,玉醐进入,一眼看见个妙人端坐在高背椅上,只是那妙人脸上蒙着巾帕,难以看见她的模样,倒是那一双秀目,遥遥的亦是让玉醐感觉如临深渊。 侍女禀报过去:“格格,这位是瓜尔佳将军派来给格格诊脉的。” 当然,侍女说的是蒙语,玉醐听不懂,但感觉得出。 那妙人,即是漱玉格格,她点了下头。 玉醐走了过去,道:“我是奉将军之命给格格诊脉的。” 漱玉格格并不搭言,只左右看看,侍女们领会,即给玉醐搬了把椅子过来。 玉醐坐下,见漱玉格格已经将手臂伸了过来,皓腕如玉,悬在半空,玉醐将手指按了上去,感觉脉象有异,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最后诊为气虚,并无大病,简单调理即可。 等松了自己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方才用力按下,漱玉格格的手臂仍旧平稳的于半空中悬浮,如此说,这位格格是会功夫的,且是上等功夫。 玉醐道:“还请格格摘下面巾,我要看看格格的苔色。” 望闻问切,看病的常理,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慎重起见,不想误诊,更不想辜负了巴毅所托。 漱玉格格愣了愣,随后摇摇头,仍旧不肯开口。 旁边的侍女代其道:“我们格格说,她身子无恙,不必再诊了。” 玉醐坚持:“是将军要我来的,并且我感觉格格有些气虚,还是请格格摘下面巾。” 她刚说完,漱玉格格突然起身离座,绕过云母屏风躲进里面再不肯露面。 这一突变让玉醐不知所措。 侍女忙解释:“依着规矩,新娘子是不能在婚前给夫家人看到的,否则不吉利。” 原来如此,好在没有什么大病,玉醐就起身告辞。 待出了漱玉格格的闺房,见白音于廊上站着,负手在后,目视前方,而前方,只是灰突突的房屋。 玉醐招呼过去:“格格并无大碍,略有气虚,等我去前头给格格开一副调理的方子,几天即可痊愈,不耽误办婚礼。” 终于,白音露出一点点温润的笑意,等玉醐作礼想告辞,他伸出手欲挽留之势,最后还是换成一句:“代我向巴毅问候。” 091章 祸起新房 傍晚时分,天气更冷。 玉醐裹着棉袍子坐在炕上绣花,瓜尔佳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尺头,要她自己做一件衣裳,巴毅同漱玉格格大婚之日即将来临,届时阖府之人皆需要着新,玉醐不能例外。 想是搁置年头久了,料子底色都暗淡,还有几处虫蛀,玉醐掂掇着裁剪成一件夹袄,此时正将那些虫蛀的地方绣上一朵朵的花,以此覆盖上那些不雅的窟窿。 “璎珞,茶。” 低头太久,脖子有些酸痛,她用手揉了揉,随即接过递来的茶,忽然发现递茶的那只手有点大,猛地看去,见是巴毅,她的心就嘭的一下,生涩的一笑:“瞧我忙的昏天黑地,竟不知将军来了。” 巴毅道:“再怎么忙,也该点灯,黑咕隆咚的当心累坏眼睛。” 玉醐丢开手中的料子下了炕,将桌子上那油灯点着了,屋里突然亮了起来,她一双眼睛却暗淡下去,道:“将军在前头忙着我不好打扰,漱玉格格那病我瞧过了,只是气虚,适当调理,不几日也就好了,将军不必牵挂,只是格格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的侍女说,新娘子婚前是不能见夫家人的,视为不吉利,我贸然而去,有些唐突。” 巴毅拱起眉头:“她是这样说的?” 玉醐捧着茶暖手,府里早停了取暖,不成想来了场倒春寒,她的手冻得麻木,感觉巴毅似乎在怀疑什么,只能如实道:“是格格的侍女说的,其实格格一个字都未讲过,一直都是她的侍女代其开口。” 巴毅双眉之间拧成一道沟,作沉思状,半天不曾说话。 玉醐也不好插嘴,彼此沉默久了,玉醐有些尴尬,小声唤了句:“将军。” 巴毅如梦方醒般,踱步至炕前,顺手拿起那衣裳料子看着,他只知道玉醐懂医术,从来不知她女红还如此精妙,那些花就像原本长在衣裳上似的,浓淡有序,疏密有致,他摩挲着那些花瓣道:“谁替你画的?” 玉醐浅浅一笑:“闺中女儿,哪个不懂描花样,倒是将军的画技让人叹服。” 出口即后悔,那幅藏在书房的画像,是巴毅的秘密。 巴毅已经感觉出什么,问:“画技?” 玉醐借口道:“水师布防图,当时我怕拿错了,遂打开看了看,是不是我不该看?” 巴毅淡然一笑:“我既然让你去拿,就不怕你看。” 说完将衣裳轻轻放在炕上,转身道:“你歇着吧。” 方想走,玉醐又想起什么,道:“白音要我代他问候将军,给格格看病的事,他似乎更加不悦,说到底是咱们犯了人家的规矩,这事回头请将军替我向格格还有白音说句抱歉。” 不知为何,巴毅嗤的笑了,笑得极为突兀,以至于让玉醐如坠五里云雾,他却神色自若的道:“你可知蒙人有这些规矩么?” 玉醐不知蒙人有无这样的规矩,更不知他为何如此一问,懵怔的时候,巴毅已经走到门口,她送至门槛处,望着巴毅的背影若有所思,百般猜度不出巴毅的话意,也就转身回到炕上继续绣花,终于没耽误在婚礼那天穿上这件衣裳。 婚礼那天非常热闹,这热闹是玉醐在房中听见的。 初七按耐不住那响器的勾引,撺掇玉醐:“小姐,去瞧瞧?” 玉醐语气淡淡的:“有什么可瞧的。” 初七又鼓动璎珞:“咱俩去。” 璎珞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怯怯的看着玉醐等着她的示下。 玉醐挥挥手:“行了去吧,记住远远的看着,一头是蒙人一头是满人,咱们也不知都有什么忌讳,别冲撞了人家。” 二人齐声应了,欢天喜地的跑了去看热闹。 那两个丫头不在,房中突然安静下来,玉醐呆呆的坐在炕上,一坐就不知坐了多久,越来越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猜测,难道是饿了? 如坐针毡还不如去找些东西吃,于是出了房门拐到厨房,还未到酒席开始的时候,厨子和厨房的杂役都跑到前面观礼了,厨房空无一人,正中玉醐心意,她翻出几个饽饽,又冷又硬,咬一口哗哗的掉渣渣,她没什么感觉,木然的嚼着干巴巴的饽饽,倚门看天,那天已经黑透,想着该是洞房花烛了吧,听说漱玉格格貌美如花,而巴毅英武俊朗,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后见到巴毅,自己该怎么和他招呼呢? “恭喜将军。” “贺喜将军。” “将军大喜。” “将军万喜。” 她傻乎乎的一个人操练了半天,这时厨房的管事李全急匆匆走了进来,给人撞见,玉醐忙解释:“今个晚饭开的迟,饿了,过来找了个饽饽吃。” 对于她的偷吃李全倒没在意,匆匆忙忙的拾掇好一个四喜盒子,递给她道:“快,把这些饭菜给格格送去,听说格格从早晨熬到现在水米未尽呢,这是要饿死人了。” 说完自察失言,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死”这样不吉利的话呢,啪的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下。 玉醐不想见什么格格,是以不接:“那么多丫头,作何要我去呢?” 李全道:“你这不闲着呢,那些丫头都在前面忙活,你可是没见着那场面,人多的像赶集。” 寄人篱下,玉醐接过四喜盒子,听他叮嘱着:“手下稳当些,别弄洒了菜。” 玉醐嗯了声,然后按照李全指点的,往新房而来。 将军府何其大,听李全说新房即是巴毅之前的住处“天地归晏”,她左右打听,赶到新房时,门口守着好几个漱玉格格的侍女和将军府的仆妇,见她来了,其中一个像是管事的老嬷嬷问:“干什么?” 玉醐举着四喜盒子给她看:“厨房的李师傅要我给格格送饭菜。” 老嬷嬷想接过,她是奉命在此迎候巴毅的,于是反身将新房的门打开对玉醐道:“你送进去吧,记住放在床前的桌子上,脚步轻点,别打扰到格格。” 玉醐嗯了声,迈入门槛,听后头那老嬷嬷翘首期盼的叨咕:“该吃合卺酒了,将军怎么还不来呢。” 这时辰天更冷,兼有风,老嬷嬷待玉醐走近便把房门关上了,怕夜风吹熄了蜡烛,按照规矩,新房燃有一对龙凤喜烛,这对龙凤喜烛是要燃到天明方算吉利。 玉醐小心的拎着四喜盒子,踮着脚尖尽量把脚步放轻,由垂着幔帐的月洞门进到里间,赫然发现好大一张桌子,她想起那老嬷嬷的交代,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刚想将四喜盒子放到桌子上,却见一红装女子仰躺在地上,那女子心口插着一把刀,血汩汩往外冒着,她手一软,四喜盒子嘡啷落地。 092章 真假格格 新房的门适时的给人推开,于门口遇到的那个老嬷嬷气势汹汹走进来,叉腰问玉醐:“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手脚轻点吗。” 事发突然,玉醐惊愕的把手慢慢指向地上那红衣女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老嬷嬷看过去,接着是愣住,然后是撕破嗓子的尖叫:“杀人了!” 这一声喊犹如巨石投水,不多时整个将军府轰然炸开了似的,先是门口候着的那些蒙古侍女和将军府的仆妇纷纷而入,喊的喊叫的叫,乱成一锅粥,接着是就近巡逻的侍卫闻讯而来,分一拨就地看守,另一拨出去追凶,也有人去前头找巴毅禀报,然后是管家阿克敦和几个将军府有头脸的仆役,最后是巴毅并一些宾客到来。 那几个蒙古侍女已经伏地痛哭,口中喃喃着玉醐听不懂的蒙语,但玉醐可以猜得出,她们应该是在呼唤漱玉格格。 新娘子死了,还是堂堂的和硕格格,这事可了不得,连老夫人都惊动过来,没曾想自己千盼万盼,盼着儿子成亲,等到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且这事怎么同达尔罕王交代,怎么同太皇太后交代,漱玉格格可是太皇太后的家里人,同祖同宗,听说连漱玉这个名字都是太皇太后给捉刀取的,可见老佛爷是多么喜欢这个格格,而今格格死了,老夫人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红的衣裳红的血,终于无法镇定,看着正在检查尸首的儿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毅缓缓直起身子,眉头紧拧,没说什么,只摇摇头,表示他亦不知为何会发生此事,当下叫来负责守着新房之门的那个老嬷嬷问:“谁来过?” 老嬷嬷姓孙,本是老夫人的陪嫁,守着老夫人半生至今未嫁,所以不能以嬷嬷相称,大家就叫她孙姑姑,老将军过世后,巴毅领旨接替了父亲之职务继续驻守关外,戎马倥偬,军务冗余,这个家即是老夫人在掌管,府里除了管家阿克敦,便是这个孙姑姑最得力了,所以今个老夫人才遣她来照管着新房,就怕别人出错,此时听巴毅问,孙姑姑吓得哗哗的流泪,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嘴唇都在颤抖,话也说不利索:“那个,她来了,格格就死了。” 孙姑姑的意思,玉醐来给漱玉格格送饭菜,然后就听玉醐在新房闹出了动静,她不放心进来一看,就发现漱玉格格给人杀了。 这话她没说明白,可是老夫人却听明白了,突然望向玉醐,怒道:“说,是不是你杀了格格?” 巴毅带着几分埋怨的口吻:“娘!” 侍卫们搜索未果回来复命,这个时候人命关天,老夫人明白想弄清楚漱玉格格是怎么死的必然需要时间,而达尔罕王肯不肯给时间还是未知,必须推出一个人来先做个挡箭牌,亦可以称为替死鬼,玉醐,是最佳人选,首先她是新来的,其次她与巴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三听说她是罪臣之女,虽然她爹已经无罪释放,总还是有过不光彩的过去,如是玉醐最适合有杀人动机,等案子破了,真相大白了,那时再还这丫头一个清白不成问题,而现在,老夫人脸色阴沉道:“你甭护着她,打量娘老糊涂了吗,她对你是什么心思娘看得明白,并且是她进来后格格就出了意外,不是她杀的是谁呢。” 巴毅从未顶撞过母亲,可是现在他真的急了:“玉醐只是个小姑娘,她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敢杀人。” 没等老夫人说什么呢,她旁边的兰香嗤道:“手无缚鸡之力?她可是敢用针扎人的呢。” 巴毅瞪了兰香一眼:“那是一个医者必然会的针砭之术。” 兰香知道他不高兴,装着看不见道:“所以说她厉害的很。” 阿克敦老实厚道,实在忍不住替玉醐开脱道:“若是玉姑娘杀了格格,作何还闹出动静让人知道呢,她既然有本事杀人,就有本事悄无声息的离开。” 达春也帮衬道:“老管家所言有理,我认识玉姑娘有些时日了,她只会救人哪里会杀人。” 兰香秀目横向达春,小声嘀咕着:“都不过是贪恋人家的美色。” 近处的达春隐约听见了,脸一红,低头不语。 他们这里吵吵嚷嚷,玉醐那厢默不作声,她是在看着地上漱玉格格的手出神,忆及自己给漱玉格格把脉那次,皓腕如玉,纤手若凝脂,可是面前这个格格却是骨骼粗大,她疑云满腹。 在场的宾朋有各行各业的,吉林将军大婚,哪个不来贺喜呢,一些吉林乌拉的官员征求着巴毅的意见,漱玉格格的事该怎么料理。 巴毅是吉林乌拉的最高官,漱玉格格又是他新娶的夫人,所以由他定下,此案交给达春来查,玉醐协助。 别人虽然有疑惑,但不敢有异议,达春自己却没底气的道:“将军,我不成的。” 巴毅看了眼玉醐:“不是有她协助你么。” 达春微微一愣,随即大彻大悟,原来将军要自己查案只是个由头,真正负责查案的该是玉醐,毕竟玉醐在蒙江同巴毅查破了孙禄山那么大的案子,达春就乖乖的道:“标下遵命。” 巴毅转头看玉醐:“若想证明你没杀人,就尽快把凶手找出来。” 玉醐唯能应声:“是。” 非但没将玉醐治罪,还让她负责查案,老夫人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同儿子争执,就扶着兰香非的手臂回了上房,而其他宾客也悻悻散去。 阿克敦问巴毅:“格格的事,要不要告诉王府呢?” 巴毅眉头紧锁:“当然得告诉,等下我差个人去,您老受点累,把前头那些喜帐什么的都撤了吧。” 阿克敦应了,又问:“发丧吗?” 巴毅摇头:“不成,案子没破,就这样葬了格格,岂不是让她在九泉之下也满含冤屈,先停灵吧。” 阿克敦叹口气:“幸好这天突然又冷了,否则时间一长这尸首……谁知道何时能破了这案子呢。” 说完,自去喊那些小子丫头忙活去了。 房中静了下来,巴毅一转头,发现玉醐还在盯着漱玉格格的尸首看,观其眼神,似乎发现了什么,这小姑娘的能力巴毅还是了解的,总有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巴毅遂问:“你该不会想到了什么?” 玉醐平静道:“新娘子不是漱玉格格。” 093章 受命查案 漱玉格格远在科尔沁,巴毅与之并不认识,婚俗亦是男女双方不能见面,而巴毅今晚一直在前头招呼着宾客,未吃合卺酒未掀新娘子的盖头,听玉醐说新娘子并非漱玉格格,转头看那躺在地上的红装女子,即使是闭着眼睛,依然感受到她艳丽的姿容。 巴毅将目光从红装女子身上移到玉醐身上:“你从何处得知她不是漱玉格格?” 玉醐走至红装女子身边,蹲下去仔细看她的手:“我曾给漱玉格格把过脉,格格的手腕纤细,而此人骨骼略粗,手指的骨节还凸出,分明是经常做粗活才能至此,我想漱玉格格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女子当然不会是这样,所以我猜测此人不是漱玉格格。” 巴毅觉着她的话有道理,偏头对达春道:“去把那几个蒙古侍女叫进来。” 达春应了声“嗻”,拔腿出了新房,那几个蒙古侍女正围拢在一处哭泣,格格死了,她们无法置身事外,所以个个吓得浑身发抖,听达春说巴毅传唤,忙擦干眼泪进来,以蒙人的礼节向巴毅施礼,然后问:“额驸有何吩咐?” 对于这个称谓,巴毅显然不太习惯,蹙蹙眉指着地上躺着的红装女子问:“她是谁?” 几个蒙古侍女相对愕然,然后异口同声道:“这是漱玉格格啊。” 巴毅同玉醐对视下,复问:“你们确定?” 几个蒙古侍女不知他为何如此一问,还是点头:“我们几个都是服侍格格的,当然确定这是漱玉格格。” 玉醐已经认出,下聘那天,自己随去王府给漱玉格格诊脉,就是这几个侍女在漱玉格格身边的,按说应该不会错,可是她清楚的记得漱玉格格皓腕如玉,肌肤胜雪,手指纤细且直,那是一个贵族女子该有的,而这个红装女子,手指的骨节凸出,手腕处有些宽,这是经常提重物才能造成的。 巴毅见她凝神不语,挥手让那几个蒙古侍女退了出去,知道不久王府的人即会赶到,他要去支应,而新娘子即使是假的漱玉格格,也不能一直在这里放着,于是让玉醐和达春琢磨下这件事,明日他要往衙门将此事立案,然后发公文,玉醐和达春正式成为此案的查案人员。 阿克敦带人将新娘子抬了下去,在前头设了灵堂,因为案子没破不能发丧,只是把尸首暂时停放。 喜事变成丧事,红帐变成白幔,整个将军府一片肃杀之气。 不多时王府来了人,白音进了将军府的大门直奔停灵处,一把扯下白幔,当望见新娘子的尸首时,他突然回头逼视巴毅:“你为何杀了漱玉?” 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巴毅容色平静反问过去:“我又为何要杀了格格?” 白音四下的找,终于搜寻到玉醐,怒指过去道:“你同这个女人私下相好,可又不敢悔婚,因是太皇太后做的大媒,悔婚便是抗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无奈你就杀了漱玉然后想同这个女人做个长久夫妻。” 玉醐愕然,很想问问那个永远阴晴圆缺不定的家伙,你是写故事的么,这么会编。 巴毅却嗤之以鼻:“念王爷失去妹妹伤心过度,本将军不同你计较,这事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白音恨恨道:“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咱们就紫禁城去见皇上。” 巴毅没作声,便是表示根本不屑。 白音再道:“你与漱玉并未吃合卺酒,所以不算礼成,也就是说,你们不是夫妻,她的尸首我要带走。” 已经赶来的老夫人听说了,恨不得他立即把这个死人带走才好呢,省得家里晦气,所以不等巴毅表态,老夫人道:“王爷言之有理,来人,帮王爷将漱玉格格的尸首送上车。” 巴毅沉吟番,没有出口反对。 玉醐将目光飘向他,似乎有话想说。 巴毅将白音等王府的人送走,即喊了玉醐到了新房,虽然地上的血迹已经洗刷干净,玉醐还是感觉出森森冷意,见巴毅踱到椅子上坐了,她问:“将军杀过女人吗?” 不知为何,巴毅有一瞬的迟疑,最后摇头:“应该没有,两军交战,分不清男女。” 玉醐气道:“那个白衣就是疯子,将军怎么可能杀了新娘子呢。” 巴毅手指在桌子上画来画去,心事重重的样子,截住她的话道:“你对此案有什么想法?” 问完觉着不妥:“是我太着急了,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想法呢。” 玉醐却道:“我还真是有些想法,新娘子嘴唇发乌,分明是中毒所致,新娘子指甲发青,更是中毒的迹象,我觉着新娘子在中刀而亡之前,应该至少中了两种毒。” 巴毅简直有些惊呆:“虽然仵作也通医道,但并不是一回事,你怎么像个地道的仵作呢。” 玉醐突然有些不自然,迟疑下方轻声道:“家父在做太医的时候,同刑部尚书上官大人交好,也帮着刑部破过一些大案奇案,仵作老秦经常请教家父有关毒物上的事,我一旁听着,还从老秦手里借过一些比如《洗冤集录》那类的书看,所以多少懂一些这方面的事。” 原来如此,巴毅问:“你一个小姑娘看那些书,不怕么?” 玉醐点头:“怕,可是好奇,就逼着自己看下去,我方才还在想,假如能把新娘子的尸首剖开,便可知道她到底中了什么毒,这案子或许就好破了。” 巴毅立即道:“这不可能,白音怎么会让你把漱玉格格的尸首给剖开呢。” 玉醐轻叹:“所以这案子有点麻烦,但不至于查不出来。” 巴毅眉头紧锁:“但要快,一是天越来越热怕那尸首搁不住,其次,我怕白音会揪住此事不放闹出其他来。” 玉醐嗯了声:“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王府。” 巴毅不解:“去作何?” 玉醐道:“不让剖尸,总得让验尸。” 巴毅赞叹:“你好大的胆子。” 玉醐苦笑了下:“我娘没的时候,我抱了她一夜。” 巴毅容色一凝,看她规矩的站在自己面前,像个风雨中飘摇的花朵,巴毅想去抓紧她的手温暖她,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手攥成了拳头。 094章 自杀他杀 松花江边,达尔罕王别苑,从门口开始一路白幔,更将昨日悬挂的红色纱灯换成白色,上面黑色的王府二字如同鬼魅的眼睛,走在其中的玉醐只感后脖颈冒阴风。 门上的老仆在前头带路,直到前面的大厅,老仆都是大躬身,这是蒙人的规矩,身为奴仆,已经练就了这样的本事,玉醐都替那老仆腰疼。 于厅堂的门口老仆停下,禀报一声:“王爷,客人到了。” 里面飘出一声轻忽的“嗯”。 老仆掉头离开,玉醐拔腿而入。 里头的白音面壁而立,他身上亦是素色服饰,简单到不见一样点缀,只是那件白鹿皮的坎肩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只淡漠道:“你来作何?” 玉醐如实道:“我来查格格一案。” 白音一个旋身,那目光似笑非笑:“你会查案?巴毅身边没人了么。” 玉醐不理会他的轻慢,道:“将军身边人才济济,都忙,偏巧我闲着。” 白音踱了几步至她面前,跛足,看上去两条腿长短不一,他身上并没有蒙古人特有的腥膻,却似有若无的浮着些清新的芳草香,同那些粗犷豪放的蒙古汉子比,他未免有些阴郁,大概是身残所致,玉醐如是想,听他说:“我只知道你秉承家学精通医道,你倒是给本王说说,你何时学会查案的?” 玉醐晓得前来王府验尸必定会受阻,对上他的目光,道:“我会查案,源于小时候家里丢了一头猪。” 白音什么都没说,只一副错愕的神情。 玉醐平静的讲了起来—— 小时候,家里丢了一头才买来的猪,厨子准备杀呢,厨嫂突然喊:“当家的,猪呢?” 于是大家纷纷去找,可是没找到,厨子吓得嚎啕大哭,花那么多银子买来的猪还没宰杀就丢了,只怕老爷会让他来赔偿。 厨嫂就给他建议:“小姐挺机灵的,不如让她帮着找。” 厨子茅塞顿开,对正在吃糖人看热闹的玉醐道:“依小姐看,那头猪在哪儿?” 玉醐信手一指:“那头猪正在听我说话呢。” 讲到这里,白音冷笑:“本王听说你父亲饱读圣贤之书,而你母亲端慧淑德,如何会让一个小姑娘去厨房看杀猪的热闹。” 这家伙可算是手眼通天了,对自己的家事了如指掌,玉醐不得不红着脸解释:“小时候我很顽皮。” 白音不易察觉的笑了,笑到半路脸色一僵,突然回头怒视玉醐,是想起了方才那句“那头猪正听我说话呢”。 见他脸色阴沉,玉醐愣愣的不知所以,所幸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必然是当初自己骂那个厨子的话让他误会了,当年幼小的玉醐跑到厨房偷了块肉喂街上的流浪狗,给厨子发现告到玉夫人跟前,玉醐一直记恨着,所以才随机应变的编排了那么句话报复,不成想……忙对白音解释:“王爷,这太巧合了。” 白音嘴角抽动,想笑又觉着可气,扭头出了大厅的门,丢给她一句不软不硬的话:“有本事先查一查漱玉身边的管事嬷嬷是怎么死的,别在唇舌上逞威风。” 原来,昨晚白音将漱玉格格的尸首接回王府之后,王府内发生另外一桩命案,漱玉格格身边负责管事的老嬷嬷上吊自杀了。 横生枝节,为了证明她可以查案,玉醐随着白音先来到停放那老嬷嬷尸首的房间,是王府后头的一间杂物房,此时腾挪出来做了停尸房。 他们来到,负责看守在门口的王府侍卫忙迎上,白音简单询问了下那老嬷嬷出事的时间地点和当时的状况,然后看向玉醐:“听明白了吗?” 虽然那侍卫口齿不清,玉醐还是点了下头:“自杀。” 这么快就下了定论,且说的何其轻松,仿佛她已经洞悉了一切,白音难以置信:“何以见得?” 玉醐指着方才介绍的侍卫道:“他所言,老嬷嬷是给人吊在房梁上勒死的,但那老嬷嬷眼合、唇开、手紧握、齿微露,并无挣扎之迹象,若是给人绞杀,死者定会拼命挣扎……” 她一行说一行比划:“给人杀,拼命下该是目瞪、手散开、脖子上会有抓痕。” 虽然她说的有道理,白音还是道:“等下听听曲大人怎么说。” 曲大人,名曲古,汉人,王府的家臣,是白音身边的智囊,此次随白音来吉林乌拉送亲。 只等叫来了曲古,白音带他并玉醐进入停尸房,老嬷嬷的尸首停放在一块门板上,白音手一指:“曲古你说曹布德是他杀,可是这位玉姑娘却说曹布德是自杀,现在你们两个分别说一说。” 曲古斜睇了眼玉醐,见她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曲古笑了:“这太简单,曹布德性子温和,虽是奴仆身份,但在王府备受尊敬,她没理由自杀,这位姑娘说曹布德是自杀,请说出凭据。” 玉醐明白,口说无凭,单单以自己的分析是不能说服他们的,想了想,道:“把案件的过程重演一遍,你们必然信了。” 曲古问:“如何重演?” 玉醐道:“先让人扮他杀,再让人扮自缢,看看两者的区分,再比对这个老嬷嬷死后的状态,死因就明朗了。” 曲古看去白音征求他的意见。 这法子新鲜,白音点头:“可以一试。” 然后由他选定了一个侍卫,把方才玉醐的话转述一遍,由玉醐指挥,找了条绳子套在那侍卫的脖子上,另外一头绕过房梁让人用力一拉,明明晓得是演戏,但绳子一旦拉紧,那侍卫喉咙处痛,呼吸困难,本能的用手去撕扯那绳子,且吓得睁大眼睛,双脚乱蹬。 眼看他脸憋得红紫,玉醐才喊停下。 没等这侍卫缓过神来,玉醐道:“来,再试试自缢是什么滋味。” 那侍卫摩挲着脖子处勒痛的地方,转瞬之间,仿佛从地狱走了一遭,有心不肯,见白音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侍卫无奈,只好站到了摆放好的椅子上,自己把脑袋钻入系好套子的绳索里,他惊魂未定的看着玉醐。 玉醐嗯了声:“可以了。” 那侍卫站着没动。 玉醐以为他听不懂汉话,重复:“我说可以了。” 那侍卫仍旧僵硬如一根木头。 最后白音道:“你只是在扮自缢,假如你不肯,本王就赐你自缢。” 那侍卫唬的忙踹翻了脚下的木凳,人就悬了起来。 095章 两件小衣 悬在房梁上的那侍卫仍旧是乱抓乱蹬,哪里有自缢的样子。 白音皱眉道:“重来。” 重来几次依然如故,一旦绳子拉紧,那侍卫便忍不住乱抓乱蹬拼命挣扎。 旁边的曲古冷笑着看去玉醐:“你这法子行不通的。” 白音也无奈的摇摇头。 玉醐不甘心,若自己不能查出这老嬷嬷的死因,怕白音不答应她去给漱玉格格验尸,那厮根本无法通融,她狠狠心道:“我来。” 白音一个怔愣。 曲古却叫好道:“姑娘若亲身一试,他杀还是自杀,便可一目了然。” 白音翕动下嘴唇,终究还是默默的做了看客。 曲古就指使王府的人帮忙将玉醐送上了椅子,又把那绳子套上玉醐的脖子,然后也不等玉醐准备好,他亲自一拉绳子,玉醐脖子突然一阵窒息,脚下的凳子也踹翻了,她整个人悬在半空,刚想去抓脖子上的绳子,想着自己这是在扮自缢,于是将双手垂了下去,喉咙处渐渐勒紧,她一直在憋着那口气,终究还是憋不住了,正处于自救还是自缢的两难境地,突然听见嗖的一声轻响,是什么割断了绳子,她重重的落下,刚好落在白音怀中。 “你想真死,也不要死在王府,晦气。” 白音推开她,阴沉着脸道,然后附身拾起地上的一柄短刀,用手擦着刀刃,这是母亲赠送之物,纯金的手柄,上面还镶嵌着红宝石绿宝石还有东珠。 玉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道你分明是救了我,却说出这样恼人的话,你到底是让我感激你还是让我恨你。 无论怎样,是自杀还是他杀终于有了分晓,曲古自恃才高,今天却输了个一败涂地,曹布德确定无疑为自杀,可是,她为何要自杀呢? 曲古气急败坏的抛给玉醐这样一个问题。 玉醐摇摇头:“她是王府的人,我怎知呢。” 白音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低声自言自语似的道:“或许是漱玉出了事,她以此殉主吧。” 除此之外,别人也没有合理的解释,而玉醐却觉着有蹊跷,倘或这个老嬷嬷真的是因为漱玉格格的死,悲痛下殉主,她怎么也该有个预兆,不留下遗书,也得哭一场,但看白音的样子,这个老嬷嬷分明是死的离奇。 玉醐感觉,这个老嬷嬷的自缢或许与漱玉格格的事有着某些关联,反正漱玉格格的尸首她已经看过了,就对白音道:“想必王爷也想弄明白这个老嬷嬷为何要自缢,不如让我看看老嬷嬷的遗物,对弄清楚她的自缢有帮助。” 白音斜睇她一眼:“你想查清楚曹布德的死,到底是在帮巴毅还是在帮本王?” 玉醐琢磨下他这话的意思,没琢磨明白,为了不得罪他从而阻止自己查案,就折中道:“我在帮漱玉格格。” 白音眉头一挑。 玉醐煞有介事道:“漱玉格格死的冤枉,抓住凶手,便能给她报仇。” 白音当然不会相信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却也没有纠缠这,叫了个侍女带着她去了曹布德的住处。 虽然是个别苑,到底还是堂堂的王,这别苑忒大,玉醐随着那侍女左拐右拐,拐过好些个屋子才到了曹布德的住处,曹布德是漱玉格格的乳母,然后顺理成章做了她房中的管事,漱玉格格远嫁来了吉林乌拉,曹布德跟随而来,因年老体衰,所以没成为陪嫁,听这个侍女说,曹布德是准备留在别苑不回科尔沁的,她的心思谁都明白,她是不舍得漱玉格格而已。 玉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乳母,父亲抓走,母亲气绝,家给抄了,所有的仆人打发一空,而今都不知乳母人在何方,她幽微一声叹,进了房,先环顾一番,虽然是个老嬷嬷的住处,倒比一般人家的姨娘更风光,屋子大,装潢考究,看那炕上的铺盖亦是簇新的锦缎,那幔帐也是用银钩挂着,桌子上的茶具那瓷白得玲珑剔透,而所有的家什除了是红木的便是花梨木的,无一样不名贵。 玉醐除了感慨达尔罕王的财大气粗,再就是感慨曹布德在王府地位尊贵俨然与主子无异。 那侍女恭敬的站在门口,对玉醐道:“姑娘自行看吧,若有事,喊奴婢即可。” 玉醐谢过,明面上的东西她是不想看的,要看,就看那些私密之物,于是她上了炕,脱掉鞋子爬到炕柜前,动手翻起来。 门口那侍女道:“姑娘,那些东西曹布德婶婶是不让旁人碰的。” 她这样一说,玉醐更起了兴致,回头学着她的口气道:“曹布德婶婶已经没了,你听谁的吩咐呢?还不是你们王爷,白音准许我来查案,就说明我是什么都可以看的。” 搬出白音来,那侍女也就垂头沉默不语了。 玉醐继续翻看,不过是一个老嬷嬷的服饰,且都是蒙人的式样,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正打算放弃,突然发现一个包袱敞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物事,因为颜色太过艳丽,她就抽出来看了看,竟是件小儿的衣裳,看衣裳的大小应该是襁褓中的小儿所用,玉醐纳闷,曹布德如此年纪不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若说是她孙子辈的,可这是在吉林乌拉的别苑不是在科尔沁,她们都是来给漱玉格格送亲的,她为何带着这样一件小儿的衣裳? 总归是人家的物事,玉醐便拿出那包袱准备把衣裳塞进去,愕然看见包袱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件小儿的衣裳,双手归拢一空,两件衣裳一模一样,无论剪裁的式样还是料子的颜色还是上面绣着的花朵,玉醐大感纳罕,两件小儿衣裳,曹布德带在身边是何用意? 一时不得而知,玉醐将那两件衣裳放了回去,然后下了炕,感觉今天自己不虚此行,离开曹布德的住处往前头找白音告辞。 白音同府里的管事们商量着什么,因是蒙语,玉醐听不明白,只等他叽里咕噜的说完一段话,玉醐才道:“我该回去了。” 白音嗯了声,随即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是将巴毅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玉醐实在难以搞清楚他为何总是跟自己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懒得问,毕竟面前这个蒙古王爷与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由着他的嘲讽,玉醐施礼而去。 096章 旁敲侧击 将军府。 书房。 灯火昏昧。 康熙亲赐的上用徽墨,巴毅自己动手磨着,一壁磨墨一壁凝神思索,没防备玉醐进来,听她说了句“我来吧”,然后接过墨去磨着。 巴毅将身子倚在靠背上,做了个舒服的姿势,刚好看见玉醐的侧影,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眼睛一眨,睫毛一忽闪,巴毅心头一颤,忙看去别处,随口问:“漱玉格格的尸首验了?” 墨一点点的化成乌黑的浓汁,带着怡人的芳香,衬托得玉醐的手更加白皙,她道:“没有。” 巴毅看向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奇怪。 玉醐手下不停道:“漱玉格格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自缢而亡,我猜测她的死或与漱玉格格有关,遂捎带过去看了看。” 她把今个在王府的事细细的说给巴毅听,特别着重于曹布德房中那两件小儿衣裳上,她纳闷的是,为何一个小儿要做同样的两件衣裳。 巴毅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怎知不是个孪生子呢。” 玉醐猛地看过来,若有所思,手下的动作放迟缓了,虽然毫无头绪,可是巴毅的这句话就像乌云密布的天际闪现出一抹晚霞的艳红,让她莫名的激动。 正想就此同巴毅深入的探讨下,上房的某个小丫头来了,也不敢进书房,只在门口道:“禀将军,老太太要玉姑娘过去呢。” 举凡老夫人叫她,玉醐都会惴惴不安,也不是怕,就是不想面对,又无法逃避,就撂下还剩一点点的墨对巴毅道:“那我去了。” 走了几步听巴毅喊她:“那个,无论老太太说什么……” 下面的半截没措词好,作了省略。 玉醐晓得他担心什么,自打进了将军府,老夫人一直针对她,巴毅当然看在眼里,玉醐淡淡一笑,故作轻松道:“人老了难免啰嗦,我心里有数的,将军放心。” 巴毅就微微一笑,示意她去吧。 随着那小丫头到了上房,甫一进门,玉醐顿时给那烟气呛得直咳嗽,又恐老夫人听了会不高兴,揉揉鼻子努力忍住,上房内仍旧是灯火数盏,老夫人盘腿坐在炕沿上,手中拿着长过一尺的烟杆,正在吞云吐雾,身侧的兰香正执着檀木梳子给她篦头发,玉醐行了礼:“老夫人您找我。” 老夫人吧唧一口烟,慢悠悠的问:“听说你去了王府,博尔济吉特家的人怎么样?” 博尔济吉特,乃是达尔罕王的姓氏,玉醐晓得,也明白老夫人所关心的是什么,还不是怕因为漱玉格格给人刺杀,王府的人不依不饶,玉醐实话实说道:“停灵呢,同将军一样的心思,查不出凶手就不打算发丧。” 老夫人叹口气,道:“他们蒙人也真是奇怪,嫁出去的女儿,就这样带回去,葬在何处呢?” 换做汉人,这样做是有点尴尬,按理漱玉格格同巴毅已经拜了天地,只差一杯合卺酒了,既然死了,就该葬在夫家,玉醐亦是这样想的,白音执意把漱玉格格的尸首带走,起初她只以为是白音失去妹妹悲痛至极所致,听老夫人一唠叨,她不知为何,突然感觉白音的做法是有点违背常理了。 查案就是这样,怀疑可怀疑的一切。 玉醐心里想着白音之行为的诡异,老夫人却以为她懒得开口说话呢,不高兴道:“按理你是毅儿带回来的客人,将军府不该开销你做这样做那样,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一个姑娘家查案,抛头露面的,又接触那些死人,以后谁敢娶呢,后来听说你父亲曾经犯罪,给朝廷流放到蒙江去了,而你的婆家也为此退了婚事,你是不是就破罐子破摔了呢,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实在不行,配个小子嫁了,一样生儿育女过日子不是。” 小子,当然是指那些男仆。 有了巴毅的叮嘱,玉醐不屑于同老太太计较,只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老夫人继续道:“男人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死一两个又何妨,照样娶个好人家的女儿,特别咱们瓜尔佳氏,可是满人的大姓氏,毅儿还是统领关外的将军,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所以他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谁想打他的主意,首先我这里是蒙混不过去的。” 玉醐此时方明白老夫人今晚叫她来作何,大概,是怕她觊觎将军夫人的位子吧,玉醐无声的嗤笑。 老夫人撩起眼皮看看她,见她满脸不屑的神情,将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着,目光凌厉,转头对身旁的兰香道:“玉姑娘是为咱们将军府查案的,咱们也不能白白使用人家,取十两银子来打赏罢。” 兰香应了,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取了一大锭银子出来至玉醐面前递给她。 玉醐稍作迟疑,暗想白给的不要是傻子,随即接过银子。 老夫人嘴一撇,心道还不是个贪财的货色,挥挥烟袋杆子:“回去歇着吧。” 玉醐转身,听她追加了句:“咱们将军府的婢女多着,毅儿身边你不用去伺候。” 玉醐什么都没说,只是脚步顿了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上房。 回到自己的住处,初七和璎珞正拿着一根红绳翻着顽,见她进了门,璎珞丢开手中的红绳下了炕,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给她倒茶,初七那里嚷嚷着:“小姐你白天去了哪里,为何不带我们,不带璎珞也还罢了,她弱不禁风的只懂绣花做鞋,我可是力大无穷的,就该近身保护你。” 玉醐神情落寞,掏出那锭银子丢给初七:“你和璎珞分了吧。” 初七接了银子,欣喜若狂道:“小姐你出去赚钱了?可是我们怎么分呢?” 一行说着一行还作势用牙把银子咬开一分为二。 璎珞捧着茶递给玉醐,轻声道:“小姐一个人出去,奴婢心里不安,作何不带上我呢。” 玉醐无奈道:“我一个人出入都给人家说三道四,带着你们两个招摇,别人还不得说我的排场太大,行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和初七没到我身边时,我还不是一个人奔波。” 璎珞见她说话带着三分火气,猜测道:“老夫人又找小姐你了?” 玉醐没回答,反问:“我是不是真的该离将军远些呢?” 初七仍旧在琢磨到底是用刀砍还是用斧子劈开这银子,随口道:“只恐将军不肯离小姐你远些。” 玉醐面色一僵,心如那徽墨,一点点融化开去,带着挥之不去的芬芳。 097章 公报私仇 漱玉格格乃为和硕格格,新婚夜遇刺的事早已报到京城。 阖宫震惊,巴毅的名头很响,他的事容易引起注意。 这一日贵妃佟佳氏带着一干嫔妃在御花园散步,春日风光大好,园子里更是春花烂漫,年轻的嫔妃们叽叽喳喳指点着花花草草,言语中免不了提及漱玉格格之事,也就涉及到巴毅和漱玉格格的媒人太皇太后,佟佳氏行事谨慎,呵责那些嫔妃:“看花就好生看花,莫论其他。” 已经给册为嫔的齐戈为人玲珑,忙转移话题:“这个时候的关外,差不多还飘雪呢。” 她旁边的容嫔道:“哪里有这么邪乎,这都几月了还飘雪。” 说完方想起齐戈是去过关外的,就带着三分讥讽的口气续道:“齐嫔你可真是厉害,随圣驾往关外溜达一圈回来,突然就晋到嫔位,这等风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齐戈晓得她苦巴苦熬了多少年才跻身嫔位,对于自己的平步青云当然打心里不服,也不屑于同她斗嘴,只道:“是太皇太后的慈恩。” 容嫔心直口快,在后宫最容易惹是生非,多少年没改这脾气,此时嘴一撇:“齐嫔你虽然不是太皇太后的至亲,可太皇太后待你真是好。” 齐戈容色尴尬,当下沉默不语。 佟佳氏斥责容嫔道:“你这张嘴早晚惹出祸来,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佟佳氏乃为六宫之首,她开口容嫔便不敢再作声,闷头跟在后面,佟佳氏因身子骨弱,这才出来没多久只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于是唤了其他嫔妃折身往回走,却在半路遇到了太皇太后,众位嫔妃刷拉拉跪下,太皇太后笑容可掬道:“这时节地上凉,快都起身吧。” 众嫔妃谢恩。 佟佳氏道:“老佛爷不经常来园子的,今个怎么起了兴致?” 太皇太后身侧的苏麻喇姑笑了笑:“老佛爷今个贪嘴,多吃了半碗糯米粥,这会子说胃口处堵的慌,出来走走消消食。” 佟佳氏略显吃惊:“传了太医没有?” 太皇太后挥挥手:“只是积食,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可是懒得听那些太医的唠叨,往园子里走一圈也就好了,倒是你,身上总不利落,别给风吹着,回头还得卧床。” 佟佳氏忙道:“臣妾无用,让老佛爷担心了。” 太皇太后慈蔼的笑着:“你是我的孙儿媳妇,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呢,行了我这里也不用你陪,赶紧回去歇着。” 佟佳氏谢恩,方想走,忽然道:“听齐嫔说达尔罕王家的漱玉格格在新婚夜给人刺杀了,这事老佛爷知道吧。” 这事哪里能瞒得住太皇太后呢,遂点了下头:“你有什么想法?” 佟佳氏垂头道:“臣妾不敢有什么想法,只是觉着意外,听说漱玉格格可是草原上的一朵花,也不知瓜尔佳将军如何心情,新婚夜夫人就出了事,换做是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太皇太后叹了声:“巴毅那孩子我倒是放心的,只是怎么就出这么一档子事呢。” 这样想着,也无心在园子里溜达了,径直回了慈宁宫,喊过一个小太监:“看看皇帝在何处,请他来就说我有事。” 小太监应声而去,不多时康熙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先给太皇太后行礼,然后问:“皇祖母是身上不痛快么?” 太皇太后脸色一沉,环顾一番道:“谁的嘴这么快,不过是多吃半碗粥积食,哪里就不痛快了,皇帝每天从早忙到晚,还得为这么些小事分心。” 康熙怕她责怪宫人,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是孙子担心而已,没人说什么。” 太皇太后哦了声,指着自己身旁道:“过来坐,我有话问你。” 康熙依言过去坐下,太皇太后道:“那个巴毅怎么回事,连罗刹国那些红毛鬼都不怕,怎么竟让人在家里,还是新婚夜把漱玉给杀了。” 康熙忙宽慰她:“案子正在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皇祖母不必挂怀。” 太皇太后道:“我能不挂怀么,漱玉可是我做主把她许给巴毅的。” 苏麻喇姑忙道:“想瓜尔佳将军相貌堂堂神勇盖世,不知有多少女儿家想嫁他呢,老佛爷当初将漱玉格格许给瓜尔佳将军不过是好心。” 康熙也劝:“生死有命,这事谁都不能怪。” 太皇太后叹口气,挥挥手:“不提这个了,齐戈是我做主晋的嫔位,听说你从来没翻过她的牌子,这是为何呢,我见齐戈容貌还是不错的,难道皇上还在耿耿于怀在关外的事?” 康熙不想惹皇祖母生气,心里厌恶齐戈,也还是勉强笑着:“孙子没有怪谁,不翻她的牌子,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是最近孙子哪个嫔妃的牌子都没有翻。” 太皇太后昨天还把敬事房的人传来问话呢,当然知道他的事,道:“我原本想着大概你出去散散心就好了,怎么回来之后变本加厉谁的牌子都不翻了,该不会是你还在念念不忘那个玉家女儿。” 康熙笑容一滞,随即走离了炕,来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了下去,郑重道:“请皇祖母成全,孙子是忘不了她。” 本打算劝他收心,不料他竟然大方的承认,太皇太后满脸不悦:“你是皇帝,皇帝岂能儿女情长。” 康熙道:“孙子是皇帝,也还是个男人,孙子对玉醐一见钟情,若不得她为妇,孙子必然会一生耿耿在心。” 太皇太后气得想怒,却见苏麻喇姑给她递了个眼色,于是咽下想说的话,道:“那个玉家女儿不是在巴毅身边么,我瞧着她与巴毅可是有些不清不楚,你甭惦记了,说不定漱玉就是她杀的。” 康熙立即道:“绝对不会,玉醐不是那样的人。” 太皇太后容色清冷:“你又怎知呢。” 祖孙两个第一次闹得如此不愉快,苏麻喇姑忙在一旁调和:“这案子不是没破呢,等查明了不就清楚了。” 太皇太后疲乏的按着额角:“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罢。” 康熙就告退出了慈宁宫,回到前头便传了周孔孟来:“拟道旨意,责令巴毅在月余将漱玉格格的案子查破,如若逾期……叫他提着脑袋来见朕。” 周孔孟一愣,心道他自己如何能提着自己的脑袋呢?不敢替巴毅求情,取了笔墨,拟定圣旨,不几日,这圣旨便到了吉林乌拉。 098章 非礼勿视 奉旨钦差周孔孟宣读完圣旨,交于巴毅,小声道:“万岁爷这次可真是动了气。” 巴毅容色淡若浮云,是那种捉摸不定的恍惚,怅然而叹:“皇上不信我由来已久。” 周孔孟讶然:“我还以为单单是因为玉姑娘。” 巴毅挥手屏退了其他人,堂上只余他和周孔孟两个,他神色凝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周孔孟自此来吉林乌拉,一方面是传达康熙的旨意,另外一方面是敦促巴毅查案,两个人是至交好友,无话不谈,他忧心忡忡道:“你打算怎么办?” 巴毅目光悠远望去敞开的房门处:“但求问心无愧。” 周孔孟着急道:“你得想办法让皇上明白你是问心无愧的。” 巴毅看他一眼:“怎么想?我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军务冗余,民事繁杂,若我每天只想着怎么去逢迎讨好皇上,谁来戍边?谁来屯垦?” 周孔孟无语,怀着敬重的目光仰视着巴毅。 而巴毅,只轻声喟叹:“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被几日、西风吹瘦。” 周孔孟接道:“便零落、蜂黄也休嫌,且对依斜阳,胜偎红袖。” 吟罢笑道:“你这样的人也喜欢纳兰性德的词?” 巴毅不常吟诗,此时不过是有感而发,道:“容若大才,谁能不爱,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见他了。” 周孔孟道:“他在御前很得宠,只是身子骨不济,三天两头病着。” 巴毅轻声为其感叹,心思一转,想着漱玉格格的案子,看玉醐倒是信心满满的,只是圣旨下,月余破案,时间匆促,他让达春安排周孔孟住进驿馆,自己就让人将玉醐叫到了书房。 这书房是将军府的禁地,家里的男用奴仆无一不知,所以玉醐能够经常来,这已然成为别人瞩目之事,她自己也忐忑不安,迈进门槛,遥遥的就站住,谨慎的唤了句:“将军。” 巴毅嗯了声,于书案后头摆弄着一叠纸,上面都是他信手所写信手所画,皆是水师训练与河道疏浚等等的偶来心得,将那些纸收拾进书案下面的屉子里,忽然发现里面那张多年前他画的美人像,脸上微微有些赧色,因为画中人即在面前。 他清咳一声,让自己容色恢复如常,问过去:“漱玉格格的事,你有没有把握一个月内破案?” 这个玉醐真没想过,是以道:“我尽量。” 巴毅起身往她面前走:“圣旨下,要我月余破案。” 玉醐有些吃惊:“皇上也管这种事?” 府里来了钦差她当然知道,可是她觉着皇上只管像葛尔丹那样的大事呢。 其中的曲折巴毅也不好对她说,只道:“所以你不能说尽量。” 玉醐踌躇着:“可是,我不敢保证。” 巴毅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玉醐的心突然怦怦的跳,双手局促的在下面绞着,嗅着巴毅身上那清冷的幽香,心生贪婪,想着若能一辈子置身在这样的幽香中,大概梦都是香甜的,心里有鬼便心虚,往后退了半步。 巴毅却追了一步,双方半尺的距离,他低声道:“皇上令我月余破案,你要在月内破案。” 这未免有点强人所难,可是玉醐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平添了一股勇气,仰头看他,郑重道:“是。” 巴毅微微一笑。 玉醐慌忙告辞,出了书房径直去找达春,她觉着要破案那个曹布德是个关键,可是曹布德已经死了,所以必须从曹布德为何而死着手,这就需要访一访问一问曹布德身边的人,于是她和达春再次来到达尔罕王别苑。 王府侍卫认识她,但没有白音的命令仍旧不肯放他们进去。 玉醐指着里面:“那你就去禀报给你们王爷。” 侍卫道:“王爷人不在府里。” 玉醐突然心花怒放:“他不在府里也就用不着禀报了。” 抬头想进,侍卫拦住她:“没有王爷的命令你们不能进去。” 玉醐无奈道:“真是个死心眼。” 说完转头看达春:“怎么办?” 达春嘿嘿一笑:“这么办。” 手指一勾,带着玉醐离开了王府门前,三绕两绕,就绕到了王府后头,后头是江边,虽然是倒春寒,杨柳依然顽强的冒出新绿,达春先爬上一棵高树朝王府里头张望,随后出溜下来道:“这后面应该是仆从们的住地儿,我瞧不见有人,不如我们从这里进去。” 玉醐仰头看着那高高的院墙,然后缓缓把一张冷脸对向达春。 达春奸诈一笑:“身为名捕,哪个不会飞檐走壁呢。” 玉醐不敢苟同:“会飞檐走壁的是江洋大盗。” 达春不屑道:“一个理儿,来,我先送你上去。” 他说着到了墙根下,蹲下身子。 玉醐明白他在作何,自己就爬到他后背,然后吭哧吭哧的,好不容易将双脚踩在他的肩头,他就缓缓站起,玉醐吓得想叫不敢叫,压抑道:“我怕!” 达春已经直起了身子:“我就不明白了,你连死人都不怕,却怕攀高。” 玉醐怒道:“这不是一回事。” 只是两个人衔接起来仍旧够不到墙头,玉醐还摇摇晃晃作势欲落,达春想了想,索性抓住她的双脚慢慢举了起来,好大力气! 而玉醐,大眼珠子瞪的更大了,苦于自己不会街头巷尾那些泼妇骂人的话,否则真想痛骂达春一番,身子不稳,朝前一扑,刚好是墙头,见她趴了上去,达春就松开了手。 可是,玉醐的身子趴在墙头上的部分远没有坠在下面的部分大,所以想上上不去,想下又不敢,正欲哭无泪呢,突然看见墙内一人正仰着明净的脸好奇的望着她。 是白音。 好尴尬。 玉醐的双手渐渐无力,再也管不得其他,喊白音:“快把我拉上来!” 白音却好整以暇的抄着双手继续看热闹。 玉醐累得憋红了一张脸,终于不支,手一松……白音纵身飞跃而起,迅疾抓住她的双臂,同时就把人抱在怀里,然后翩然而落,不巧脚踩到院内一块圆木上,这是婢女们准备取暖的劈柴,他噔噔噔后退,努力稳住身子,本可以稳住的,可是他心念一动,直直的倒了下去,玉醐,就趴在了他的身上。 非礼勿视。 099章 是风而已 鼻尖触及鼻尖,呼吸混着呼吸,女上男下,骤然而倒,玉醐吓得忍不住惊叫。 一片乌云来,白音闪亮的眸色突然暗淡,抱着玉醐柔软的身子,瞬间感觉自己快融化掉一般。 玉醐挣扎着起来,白音以为她必会必然大怒,不料她却道:“抱歉。” 她没有害羞,也没有发火,她只是淡淡的道歉,这让白音意外又失落,也站了起来,后罩房内已经跑出来王府的侍女,见状忙替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他觑了眼玉醐,冷冰冰道:“说,偷闯王府作何?” 玉醐很是无辜的道:“我没偷闯,方才是你带我进来的。” 白音竟给她的强词夺理弄得哑口无言,掉头往前面而去,玉醐小跑跟上,待到了前面白音手指大门方向:“方才是本王带你进来的,现在本王亲自把你送出去,请。” 不能走,自己是来查案的,玉醐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与巴毅最大的区别就是,你不能按常理说话,于是换成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王爷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我查出什么吧。” 白音愣了愣,随即哈哈一声大笑,指着西北角道:“漱玉的尸首就在那里,你去查。” 玉醐说了声“多谢”,直奔而去。 漱玉格格的尸首停放在一间本是用作待客的房间内,玉醐双手推开房门,太过安静,以至于让她突然有点紧张,深呼吸稳稳心神,迈步进了门槛,不成想后头一股劲风吹来,房门哐当一声关上,她吓得差点跳起,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告诉自己:“是风,是风而已。” 往里面走,隔着一道月洞门,方才的风扑入使得月洞门处的软帘动来动去,她小心的问了句:“谁?” 没人回答。 她站在原地思考一番,总算明白过来,再次嘀咕着:“是风,是风而已。” 挑开软帘走了进去,还以为一眼便能看到漱玉格格的尸首呢,不想进入眼帘的先是一道翡翠屏风,十二扇,屏风上绷着绣品,不是花不是鸟不是山水不是美人,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狼头,那些狼或仰天长啸或呲嘴獠牙,无一不是狰狞可怖。 玉醐知道蒙古人崇拜狼,却没曾想竟然把狼绣到屏风上,怎么看都不觉赏心悦目,只能说白音的嗜好有些古怪。 她不想再看第二眼,左右找漱玉格格的尸首,没发现,隔着屏风那薄薄的蛟绡纱,隐约可见里面似乎有张床,她想,漱玉格格的尸首该不会在床上? 绕过屏风走进去,见那床撂着幔帐,碧色的,上面绣着一只俯冲而下的海东青,玉醐知道满人视海东青为神鸟,因为珍贵难道就要绣到帐子上,试想每天晚上对着这样一只凶猛的鸟,会不会恶梦连连呢。 她不得不感叹白音的表里不一,看着他文弱书生一般,心底却藏着一匹狼一只鹰,猛然惊醒,再不可低估白音这个人。 房内没有漱玉格格是尸首,最后只能是在这张床上了,可是撂着幔帐又看不见,她只能一步步捱过去,至床边,抬手想撩起那幔帐,猜测里面的死人会不会突然蹦起来诈尸呢。 自己哑然失笑了,一把掀开幔帐,即望见漱玉格格熟睡一般,静静的躺在那里。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怕,走近了仔细的看,特别着重在一双手上,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那双手怎么变得纤细了? 她一个愣神……那双手动了动,然后,一个翻身,漱玉格格浅笑嫣然的看着她。 玉醐感觉自己周身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僵硬到眼睛一眨不眨,双脚在地上生根发芽般,脑袋轰隆一声炸开了似的,神识在一瞬间消失,恍然无我,恍然无物。 未知多久,等她回过神来再看,漱玉格格仍旧静静的躺在床上熟睡一般,而那双手,仍旧是骨骼粗大。 玉醐使劲闭眼再睁开,然后再使劲闭眼复睁开,没什么改变,唯独那幔帐微微有些拂动,她嘀咕着:“是风,是风而已。” 想自己一定是因为害怕而产生了错觉,恍恍惚惚的验尸,女,身长五尺二寸,胸口中刀,嘴唇青紫系中毒,指甲乌黑亦是中毒之相…… 验看完毕,她如释重负的走出客房,仰头看天,乌云滚滚,暗无天日,可是她依然感觉自己才从阴曹地府回到人世间一般,使劲呼出一口气。 从客房回到前头,正琢磨要不要同白音告辞,却见那厮怡然的看着天上的乌云似乎在等她。 玉醐走上前,方才一番经历此时心有余悸,神色肃然道:“格格是尸首我已经验讫,这就告辞了。” 白音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有何发现?” 玉醐摇头:“没什么特别发现。” 白音阴森一笑:“有本事赶紧把凶手找出来,何必纠缠一个死人。” 玉醐收住脚道:“格格是给人先投毒然后再刺杀的,这些都是线索,所以不能放过,我倒是想问问王爷,格格是金枝玉叶,为何她的手指骨节如此粗大?” 白音顿了顿,道:“漱玉是习武之人,经常的拿刀握枪,哪能像玉姑娘你,弱不禁风。” 玉醐想说,习武之人的手是不同于常人的手,但死者的一双手分明就是粗使之婢女的手,她心里这样想着,同时回想方才客房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前一刻死者的手指骨节粗大,后一刻死者的手纤细娇嫩,然后那幔帐拂拂而动…… “不对!” 她忽然惊呼一声,把旁边的白音唬了一跳。 随即她转身往回跑,一口气跑到客房,撞门而入,直接扑到里间,一把撩开帐子,并无异样。 跟随而来的白音奇怪道:“你作何?” 玉醐没有回答,心里想的是,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是自己害怕乃至恍惚的错觉,可是最初的一瞬分明看见死者的手是带着白嫩娇润的色泽,那是活人才有的色泽,且这是里间,窗户紧闭,那幔帐为何拂拂而动? 白音见她脸色煞白,再问:“怎么了?” 玉醐神情恍惚的慢慢转身:“哦,没什么。” 走出客房,告辞离开王府,一路都在想着客房发生的一幕,如果那一幕并非是自己的错觉,那么可以肯定,漱玉格格,或者该说真的漱玉格格并没有死。 100章 兰香之谜 乌云连成一片,雨点噼里啪啦犹如炒豆,街上行人四散躲避,玉醐也慌忙躲至一剃头铺子的檐下,左右看看同时在此避雨的人,忽然想起达春来,他把自己送上王府的墙头,他去了哪里? 有心去找达春,可是雨越下越大,只能原地不动,待雨势转弱直至零星,避雨的人们从各处钻了出来,街上重新热闹,玉醐也赶紧着往回跑去找达春,心急火燎跑的快,没防备天冷,那雨下过之后瞬间冻结成冰,脚下一滑,人朝后头仰倒。 突然感觉有人在后面托住了她,待想说声谢谢,后心处却被一锐器抵住,直感觉那锐器刺破棉袍划破肌肤,却听有人惊愕的发出一声,她寻求自保回手一抓,抓住对方的衣裳用力一扯,本想把对方拽倒,却苦于没有人家的力气大,所以只扯下一片布来,与此同时后心处遭受猛烈的掌击,她扑倒在地,等爬起来回身去看,唯见人流如织,一男人挑着担子打她身旁经过,吆喝着:“锔锅锔碗锔大缸!” 她惊魂未定的垂目去看手中的碎布,从料子猜测对方的身份—— 男人,年轻的男人,非富则贵的年轻男人。 忽而讶异,方才那声惊愕分明是个女人。 事发突然,搞不清状况,她也不敢去找达春了,径直回了将军府。 照例先回自己的住处等着巴毅找她,老夫人特别交代的,前头是巴毅办公务之地她不能去,“天地归晏”是巴毅的住处相对私密她也不能去,书房是将军府的禁地她依然不能去,她可以自由活动范围局限于自己的住处。 初七和璎珞两个丫头正在趴在炕上描花样,这场春寒过去便是真正的春暖花开,是时候做单鞋了,见她回来,初七唠叨着:“小姐,我闲得都快发霉了,你也不带我出去。” 玉醐随口一句:“那就蹲在东墙根晒一晒。” 璎珞噗嗤笑出声来。 初七噘着嘴。 玉醐从身上摸出一包点心丢给她,她就立马欢天喜地了。 不成想点心包竟将那块碎布带了出来,初七拿起左右的看,讶然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玉醐觉着这丫头也算是个老江湖,见多识广,就问:“你知道什么人会穿这样料子的衣裳?” 初七不假思索:“蒙古人。” 玉醐神色一凝。 初七一壁拆着糕点一壁头也不抬道:“还得是像白音王爷那样的贵人。” 玉醐的心慢慢下沉,面上倒是非常平静,若无其事的问:“何以见得?” 初七将一块糕点整个塞到口中,含糊不清道:“因为我见白音王爷穿过这样的衣裳。” 好记性,自己倒忘得干净,玉醐什么都没说,默默取回那块碎步揣入怀中,若刺杀自己的人是白音,那么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想查漱玉格格的案子,杀人灭口,玉醐冷笑,他成日的一副清高样,原来是阴鸷。 一个下午她都沉默寡言,至晚间,起了更,铺了炕,两个丫头服侍她洗漱之后就钻入被窝,睡是睡不着的,叽叽咕咕的闲话,初七问璎珞京城的事,璎珞问初七长白山的事,相谈甚欢,玉醐闷头歪在枕头上,似睡非睡。 当当当,有人敲门。 初七嘴快,喊过去:“谁呀?” 是将军府的某个小丫头:“将军说,叫玉姑娘过去呢。” 玉醐忙道:“告诉将军,我这就过去。” 小丫头特别交代:“将军在卧房。” 卧房二字一出,初七与璎珞对视,表情有些古怪。 玉醐亦是不自然,也还是嗯了声,随后抓过衣裳穿戴齐整,趿拉着鞋就往外走,边走边想,一般的巴毅找她都是在书房,今晚为何在卧房呢,心思纷乱,待急匆匆赶到“天地归晏”的时候,过大门进二门,于天井下正望着那卧房窗户上的高大身影凝神,刚好此时卧房的门给撞开,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这番突然倒把玉醐吓了一跳,借着廊上那风灯一看,竟然是兰香,且她衣衫不整。 玉醐心给什么刺了下。 兰香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随即跑了。 玉醐转身就走。 “站住!”巴毅于门口处喊道。 她不得不回过身来。 “来了为何又走?”巴毅问。 她只能狡辩:“我没有想走,我只是想去看看那簇连翘给冻死了没有。” 庭中一隅植有连翘,本来已经稀疏的开了花朵,一场春寒花期便停滞了,她进来时偶然发现,此时用来做了借口。 巴毅不十分信她的话,却也没有过多纠缠,回身往房里走。 玉醐只能跟了进去,进去后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方寸之地。 巴毅往桌边坐下,面上挂着幽微的笑:“你是不是怕漱玉格格死在这里,所以不敢进来?” 玉醐摇头:“漱玉格格没死。” 巴毅眉头一皱,不知是吃惊还是所料不差。 玉醐就把今天去王府,在客房发生的一幕同他说了。 巴毅一边听一边思索,最后道:“既然那些蒙古侍女一口咬定死在这里的是漱玉格格,我想她们是不敢撒谎的,她们大概也认错人了,也就是说,这世上有两个漱玉格格。” 玉醐悚然一惊:“两个?” 巴毅点头:“所以你该去查一查那个曹布德,她为何私藏两件同样的小儿衣裳,两个小儿衣裳,两个漱玉格格,或许这之间有关联。” 玉醐茅塞顿开,道:“奴才明白。” 巴毅眼睛睁大了些:“你说什么?” 玉醐舔了下嘴角,小声重复:“我说,奴才明白。” 巴毅冷颜向她:“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玉醐把头低垂,这样说话无非是想把自己同他划清,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是有婚约的男人,漱玉格格若真的没有死,他们应该会继续成为夫妻,而老夫人三令五申不准自己接近他,更何况刚刚兰香失魂落魄的离开,虽然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兰香对巴毅的心思,于是道:“没谁教我,是我自己这样想的,将军是一品大员,还有爵位在身,面对将军,我就是奴才。” 巴毅霍然而起,逼向她走了几步:“你再说一句奴才试试。” 那凌然的语气像要噬人似的,玉醐果然不敢说了,只往后退着。 巴毅再次逼近几步。 她又往后退着。 巴毅三次逼近。 她突然哭了起来,只是哭的无声无息,唯见眼泪噼里啪啦掉在青砖地上。 那眼泪一滴滴砸在巴毅心头,他明知玉醐因何而哭,只是他不能问亦不能说,只好叹息般的道:“爱哭鬼。” 101章 蓝靰鞡花 从“天地归晏”出来,不知为何,哭一场玉醐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轻松了许多,夜风扑在脸上凉涔涔的,人却分外精神,独自往住处走,拐入一条藤蔓拱起的甬道,虽然藤蔓还没有开枝散叶,也还是黑黢黢的,玉醐脚步加快,突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哎呀!” 对方一声惊叫,甬道外那些灯火的光透过稀疏的藤蔓投射进来,支离的落在对方脸上,玉醐认出是兰香身边的丫头芙蓉。 “玉姑娘。” 芙蓉也认出了她,唤了句便匆匆而过,怀中抱着个包袱。 这么晚了芙蓉不在房中服侍兰香安寝,却行色匆匆的出现在“天地归晏”附近,玉醐很是奇怪,抬腿继续走,脚下一硌,踩到了什么,低头看,是个更小的布包,附身拾起,用手捏了捏,像是药材的残渣,迅速出了藤蔓架下,来到外头的灯火旁打开来看,果然是。 她更加纳罕,大晚上的芙蓉带着这些物事作何呢?倘或是兰香生病所用,熬过的药材残渣随便倒掉就是了,为何要包裹严实,神秘兮兮的欲找个隐蔽之地掩埋的架势。 这个芙蓉有古怪,亦或是那个兰香有问题。 玉醐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工夫管初七和璎珞的嘘寒问暖,将手中那包药材残渣摊在桌子上,赫然发现竟是北乌头,亦称蓝靰鞡花,虽是药材,也是剧毒之物,用之不当,极容易中毒并关乎性命。 假如不是因为芙蓉做贼的样子,玉醐也不会怀疑其他,到底怀疑什么也不能确定,就是感觉芙蓉今晚的举止奇怪。 她将这些残渣交给璎珞收好,并叮嘱初七不要轻易触碰,因这是剧毒之物,然后上炕睡觉,一夜思绪翻腾,不得好睡。 次日醒来眼睛有些酸涩,决定今天再邀上达春去王府查一查曹布德的事,简单用了早饭,漱口洗手,吩咐初七和璎珞好留生在家里不要闯祸。 初七撇撇嘴:“小姐你整天出去顽,我好闷的。” 玉醐忽然想起昨晚那药材残渣的事,揽过初七道:“你如果闷,可以去找芙蓉啊银杏啊木槿啊她们顽,我昨晚还见到芙蓉了,她向我问起了你。” 初七嘿嘿一笑:“芙蓉记得我呢?行,我等会就去找她。” 玉醐叮咛着:“兰香小姐似乎在生病,你别在那里顽太久,叨扰人家静养。” 初七应道:“我晓得。” 玉醐朝璎珞挤了下眼睛,璎珞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初七就一蹦一跳的出了房门,自作多情的去了兰香的住处。 天有回暖的意思,昨天的一场冻雨在太阳的照射下慢慢融化,到处都是泥水,初七吧唧吧唧的踩着泥水到了兰香的闺房,刚好芙蓉抱着一床铺盖出来晾晒,见她来了有些意外,两个人几面之缘,算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交情,也还是招呼道:“妹妹这么闲?” 初七嗯了声:“我成天价的闲,所以过来看看你,不过这地上潮湿,你晒铺盖不太好。” 芙蓉讪讪的一笑:“晾晒一下,不图个干爽还图个好气味呢。” 初七就帮着她把铺盖拉扯着搭在竹竿上,见房门开着,就问:“你家小姐不是病了么,怎么还开着门,当心冻着她。” 芙蓉一愣:“谁说我家小姐病了?” 初七道:“我家小姐说的。” 芙蓉脸色越来越差,隔着垂下的铺盖压低声音道:“你家小姐又没见过我家小姐,她怎么晓得我家小姐病了?” 初七摇头:“我家小姐怎么知道你家小姐病了,我家小姐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家小姐如何知道你家小姐病了。” 两个人绕口令似的说了半天,房门吱呀开了,兰香喊过来:“昨个那些药材渣子埋好了么?” 芙蓉连忙干咳几声提醒她初七在呢。 兰香果然没发现躲在铺盖后头的初七,等发现了初七,她目光飘忽,想了半天,才这样圆满方才的话:“我的意思,当心给猫啊狗啊吃了。” 初七还纳闷,药材渣子那么苦,猫啊狗啊怎么会吃? 芙蓉见她疑虑重重的样子,忙道:“你先回去吧,等下我还得陪着小姐去看老夫人。” 初七也觉着在这里没什么好顽的,就告辞离去。 她前脚走,兰香立马将芙蓉喊到房内,怒气冲冲道:“她怎么来了?” 芙蓉一脸委屈:“奴婢哪里知道呢,那个玉姑娘可不是个善茬,该不会是派她来打探什么吧?” 兰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嘴上逞强:“姓玉的不好惹,本姑娘就好惹么,这是将军府不是玉府,在将军府我是大小姐她只是客。” 芙蓉感叹:“将军可把她当贵客呢,每天都叫到跟前,谁知他们在干什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兰香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芙蓉忙垂头小声道:“奴婢是为小姐着急,将军之前不接纳小姐,是觉着你们有兄妹的情分,后来不接纳小姐却是为何,小姐可是对将军表明了心意的,而今那个横在小姐与将军之间的漱玉格格也死了,翩翩又半路杀出个姓玉的,这个姓玉的算怎么回事,她又不是将军的麾下,又不是瓜尔佳氏的亲戚,赖在将军府不走,奴婢看着就气。” 兰香将手中的帕子掼在地上:“你气,我这里比你还气呢,索性那些药材渣子都埋好了,否则一旦给那个姓玉的看见,她在药材上听说是有些手段的,非得发现我们的秘密不可。” 芙蓉的脑袋垂的更低,至今没敢对兰香说,其实昨晚她把药材渣子弄丢了,只将另外一些生药掩埋在“天地归晏”旁边的小园子,因为那里甚少人去,这时节动土不会给人发现。 兰香没留心芙蓉的神色,心中有事,只道:“行了,别在这里闲磕牙了,陪我去看看老太太,在这个家,能摆布姓玉的也只能是老太太了。” 出了自己的闺房往上房,没几步远的距离,转瞬即到,老夫人正同孙姑姑商量着巴毅的终身大事,孙姑姑道:“那个漱玉格格,起先就三灾八难的病了几年耽搁了婚事,好不容易嫁过来又忽了巴没了,谁都不怪,是她福薄,这回可得给将军找一个好福相的姑娘,也不必门楣太高,主要是旺夫。” 102章 昔年旧事 兰香将老夫人和孙姑姑的话听了一半,侧头给芙蓉递个眼色。 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主仆,芙蓉心领神会,先屈膝给老夫人请安,又问过孙姑姑的好,然后道:“我们小姐就是一脸的旺夫相。” 孙姑姑抽动嘴角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去老夫人。 老夫人吧唧吧唧的抽着烟,烟雾缭绕弥漫在她脸上,她淡淡道:“垂花门处那两株合欢挡光,回头叫阿克敦带几个小子,砍了吧。” 合欢树,又名芙蓉树,老夫人言下之意,在场的几位都了然于心。 芙蓉一脸惊惧,慌忙退至兰香身后。 兰香一脸尴尬,立即将话掉了开去:“先不说那两株合欢树,说说那个玉姑娘,昨晚去了哥哥的卧房,这一大早那些媳妇们就在背后嚼舌头呢,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老夫人刚想将烟袋嘴放进口中,愕然道:“玉醐去了毅儿的卧房?” 兰香点头:“是去了,磨叽半天才离开。” 孙姑姑老谋深算,微微一笑道:“姑娘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兰香一怔。 老夫人突然脸色一沉,睇了眼兰香道:“也是,你一个姑娘家,盯着这些事总归不太好。” 兰香颊上飞起红霞:“我是听那些媳妇们说的。” 烟袋里的火星渐渐弱了下来,老夫人递过去,孙姑姑就从炕几上的铜笸箩中抓了一撮烟料放进去,用手指按了按,压实了,又取了纸媒点燃,交还给老夫人,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非常娴熟,她随口道:“家里的那些媳妇们个个都是修炼得道的妖精,成日的不思谋怎么把活儿干好,就琢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回头我把她们叫齐了,非得一人赏一耳刮子,也叫她们长长记性,玉姑娘那个人我也不觉着多好,但没那么下贱,总之她的名声并不重要,横竖是个客,住些日子也就走了,可不能让这些个事把将军的名声毁了,莫说在吉林乌拉,即便是北京城,咱们将军也是威名赫赫,万岁爷高看,太皇太后中意,否则哪能赐婚呢。” 她一番话说到老夫人心坎上,只吧唧吧唧的抽烟,不置一词。 兰香脸上就白一阵红一阵,排揎玉醐,她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听外头的丫头说着:“小姐这就回去了。” 兰香有气无力的:“嗯。” 房内的孙姑姑朝窗户处啐了口:“还是贼心不死。” 老夫人哼了声:“那又怎样,她只是当初毅儿救回来的孤女,家世不明,赖着毅儿叫哥哥,我也就成了她的娘,但想做我瓜尔佳氏的媳妇,她还远远不够,我这几天正想着,等漱玉格格这事一过去,就给她找个婆家嫁了,省得惦记毅儿,这事我也同你说过,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个合适的?” 孙姑姑点头:“有啊,街上开生药铺的田家,好大的买卖,人家看中了将军府的名头,并不计较兰香是什么出身,我同田掌柜的女人说了,她没意见,等问过田掌柜,这事就算定了。” 田记生药铺,老夫人倒是知道,可着吉林乌拉找不出几个那样大的门面了,田掌柜自己是东家,还坐堂给人看病,比之将军府田家的门楣虽然低了些,总之兰香不是自己的亲闺女,算不得瓜尔佳氏的女儿,所以也不算辱没了她,老夫人道:“这事你上心些。” 孙姑姑答应着:“等田老爷那里有了信儿,媒人一到,这事就算定了。” 忽而问:“兰香那里要不要说一声呢?” 老夫人摇头:“不必,好歹她叫我一声娘,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 孙姑姑却隐隐担心,怕兰香心里疙疙瘩瘩不肯顺顺当当的出嫁。 没几天,田家来了消息,田掌柜的对这门亲事并无异议,还特特请了两个媒人过来提亲,老夫人就一口应承。 婚事定了,也就知会了兰香,她听说后半晌呆愣愣的,只等芙蓉唤了句“小姐”,她才如梦方醒似的叹了口气。 芙蓉知道她心里不愿意,就劝着:“奴婢知道那田家,可是吉林乌拉数一数二的大户。” 兰香斜睇她一眼:“你嫁过去。” 芙蓉噎住,心道我要是能嫁给田公子倒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兰香再无作声,心事重重的想了半天,然后爬上炕,从炕柜里翻出新做的一双鞋,找个小包袱皮包了,抱在怀里,也不准芙蓉跟着,独自去了孙姑姑的住处。 刚好孙姑姑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喝酒,兰香推门而入,满屋子的酒气熏得她欲呕,又不敢表现出厌恶,唤了句“姑姑”,就老熟人似的盘腿坐在了孙姑姑对面。 “姑娘怎么来了?”孙姑姑呲溜一口酒,把酒盅放下,从泥火盆里扒拉出几颗花生还有一个红薯,就着酒吃的喷香。 兰香打开包袱,取出那双鞋道:“我才做了一双鞋,有点挤脚,这不就想着送给姑姑。” 孙姑姑瞟了眼,摇头:“太花哨,我这老天拔地的,穿着不合适。” 兰香笑了笑:“谁说姑姑老,姑姑可是咱吉林乌拉数得着的美人,穿得再花哨也合适。” 明知道是奉承,听着也非常受用,孙姑姑感慨道:“那都是当年的事了。” 兰香将鞋放在炕上,看着她剥花生和红薯弄得黑乎乎的一双手,风韵无存,剩下的只是满脸的皱纹,还有不修边幅的邋遢相,兰香心里厌恶,面上不敢表现出来,道:“是了,当年老将军对姑姑可是情有独钟,怎么就没成就一番好姻缘呢,听着可惜。” 孙姑姑脸色一冷,就像谁兜头泼了盆凉水,心都一个激灵,带着几分不悦道:“姑娘若没有别的事还是请回吧,我吃醉了,想歇一歇。” 兰香就道:“那好,我不搅扰姑姑了。” 说着告辞而去,出了房门冷冷一笑,心道,你们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你们好过,当年若不是因为老夫人,你就成了老将军的妾侍,这个仇不知道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今个提醒你,让你也知道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房内,孙姑姑推开酒盅,身子倾斜慢慢倒在炕上,泪水从眼角缓缓溢出,她疲惫的自言自语道:“醉了,真的醉了。” 103章 作茧自缚 天终于回暖,却只能穿夹,身子骨弱的薄棉还架在身上呢,只是冻人不冻地,杨柳抽芽,草尖冒绿,杏花得了寒冷赦免似的发疯的开放,潇潇春雨中冷的让人只打哆嗦,可是你仍旧觉着,春天来了。 玉醐这天起了个大早,邀上达春再次来到达尔罕王别苑,这回守门的侍卫倒没用为难她,躬身把他们请进。 玉醐同达春对视,感觉今个王府侍卫的表现有点奇怪,进了门就更奇怪了,原先的白幔白灯悉数不见,俨然是家中的丧事办过了一般,玉醐实在忍不住好奇,刚好迎面过来个王府的侍女,她截住那侍女问:“漱玉格格发丧了?” 那侍女答:“没有,是将格格的尸首送回科尔沁了。” 玉醐一愣,忙问:“你们王爷也回去了?” 那侍女摇头:“王爷在府里呢,说是格格的案子没破,他要留下听消息。” 原来如此,玉醐觉着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漱玉格格的尸首已经送走,也不必重新验看,忽然想起那天在街上遇刺的事,假如真像初七所言,那碎布该是白音所用,她想,自己以前果然都是错觉,还以为那厮……羞于面对,让那侍女禀报白音,就说她和达春前来拜访。 那侍女道:“王爷说若玉姑娘前来不必通禀,自行去后堂找他即可。” 今个得到诸多礼待,玉醐没有受宠若惊,心里多了更多的疑惑。 达春却笑着向她摆手:“上次我找不见你,又担心,就闯到王府里,倒霉遇到白音王爷,他可是把我好顿揍,你还是自己去见他吧,我去门房讨杯茶喝,慢慢等你。” 说完也不等玉醐同意不同意,就跑向门房。 玉醐只好自己往后堂而去,待到了后堂,门口的侍女道:“王爷请玉姑娘进去。” 这些侍女都是蒙人,说汉话非常生硬。 玉醐好歹能听明白,忽然想起曹布德来,复问:“那个曹布德嬷嬷呢?” 侍女道:“已经掩埋。” 玉醐忽然明白,人家这是准备封锁一切消息。 进了后堂,见白音独自坐在那里喝茶,浓浓的马奶味,玉醐不习惯这些,朝白音道:“漱玉格格的案子还没有破,王爷怎么把她的尸首送回科尔沁呢?” 白音也不请她坐,甚至只扫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喝茶,淡淡道:“你们汉人最讲究死后入土为安,玉姑娘问本王这话是不是有点奇怪呢。” 玉醐辩驳:“不同的是,漱玉格格死于非命。” 白音只盯着茶碗:“那也是死了,老是把她留在吉林乌拉算怎么回事。” 玉醐费解:“王爷不着急给格格报仇么?” 白音再呷一口马奶茶:“着急,所以我才留下来。” 玉醐提醒他:“可是格格的尸首不在,总有些麻烦。” 白音终于肯把目光投向她,只是那目光里带着三分轻蔑:“巴毅不是非常信任你么,皇上也下旨令你们月余破案,这就看你的手段了。” 玉醐只能退而求其次:“既然格格的尸首不在了,我想问一问曹布德嬷嬷的事。” 白音很是不屑:“她只是王府的一个老仆,没什么可问的。” 玉醐坚持:“我不能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 白音反问:“曹布德带给你的蛛丝马迹是什么?” 玉醐顿了顿方道:“两件小儿衣裳。” 白音端着茶碗就那么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半晌道:“曹布德是王府的奴仆,她的死就是王府的家事,不牢你费心。” 虽然无情,但却有理,玉醐也不好强求,就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白音将茶碗一撂:“不送。” 说是不送,待玉醐往门口走,他的目光像牵着风筝的线,只等玉醐消失在拐弯处,他才慢慢收回,侧影如裁,暗自沉思,未几听脚步声欻欻,一团丽影飘进后堂,看他道:“哥哥为何阻止我杀玉醐?” 白音仍旧是沉思状:“不必问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动她。” 那丽人道:“哥哥明知她喜欢的是巴毅。” 白音疲惫的闭上眼睛:“她无论喜欢谁,而我喜欢的却是她。” 那丽人苦劝:“哥哥何必作茧自缚。” 白音干涉的一笑:“你所做的,不也是作茧自缚。” 那丽人:“……” 堂内的气氛一时尴尬,外头的太阳却暖如炙火,什么鸟儿打天空飞过,翙翙之音惊醒了角落的花,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那些花如同沐浴爱的女子,娇羞的开放。 玉醐一路回到前头,找了达春出了王府大门,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举目去看,一骑如疾风奔驰而来,到了王府门口马上之人不是翻身下来的,而是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的,且那马还没有停稳。 好俊的马术! 玉醐赞叹,看那人,是个穿着蒙古袍子的年轻后生,长的膀大腰圆,看上去即知天生神力,他走路亦是咚咚有声,至门口,方才送玉醐和达春出来的门子见了他惊呼道:“巴特尔!” 说的是蒙语,玉醐听不明白,但觉着此人绝非等闲之人,否则那门子不会如此的神态,猜测应该是王府的贵客,此事与己无关,她就同达春离开王府回将军府。 路上达春问:“漱玉格格的尸首送回科尔沁了,曹布德的尸首已经掩埋,你打算怎么查下去?” 是啊,线索都中断,玉醐心中一片荒芜,突然想起负责查案的该是他达春,而自己只是协助,回问:“该说你打算怎么办?” 达春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心里一点眉目都没有。” 玉醐叉腰看着他…… 达春忙赔笑,转移话题道:“眼瞅着晌午了,我请你吃饭。” 玉醐毫不客气的点了头。 二人就近找了个馆子走进去,入了座点了菜,等菜喝茶的当儿,从敞开的门看见一人于街上走过去,他们旁边的两个食客在瞧瞧说着:“那不是巴特尔么!” 另一个道:“看着像是蒙古人,你如何晓得此人?” 之前那个道:“曾经有幸认识了他,他可是草原第一巴图鲁,听说漱玉格格都暗慕他呢。” 这句话像溪流,玉醐的黑暗的心底像给冲开了一片,渐渐而起一道光亮。 104章 说个婆家 酒足饭饱,玉醐同达春回到将军府,照例于自己房中等候巴毅叫她。 只是等来的不是巴毅的婢女或是小厮,而是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银杏,是璎珞开的门,小嘴巴抹蜜似的道:“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银杏隔着门槛道:“我们老太太请玉姑娘过去呢,偏巧我去厨房给老太太拿药,顺道就过来告诉一声。” 差事完成,银杏掉头往厨房去了,璎珞微笑着送其离开,转身回来,却发现初七正横眉立目的看着她。 璎珞好性子,笑道:“你这样看我,像我做错了甚么。” 初七气得鼓起腮帮子:“老夫人刻薄咱们小姐,你为何对上房的丫头如此的和颜悦色,不对,是谄媚。” 璎珞道:“正因为老夫人刻薄小姐,我们更要讨好人家。” 初七嗤之以鼻,见玉醐已经下了炕穿上鞋,她道:“小姐,我陪你去,让瓜尔佳氏的人明白,你也是千金小姐,不是他们家的使唤丫头,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任由他们差遣。” 璎珞也道:“是啊小姐,让奴婢陪你去吧。” 玉醐哼的一声笑:“我是去见老夫人又不是去打仗,混个人多势众,你们两个不给我惹麻烦,我就阿弥陀佛了。” 忽然想起一事,问初七:“你去看芙蓉了?” 提起这事初七老大不高兴:“甭提了,去是去了,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客,冷淡淡的,不过小姐你说兰香小姐有病,我看她身子骨非常的好。” 玉醐暗想,兰香没病为何服药?难道那兰靰鞡花不是她服用?那么她弄那药材作何呢? 没想到如此肃穆庄严的将军府亦是乌烟瘴气,她一路想着兰香的事就来到了上房,门口早有小丫头迎候,见她来把门打开,玉醐走了进去。 老夫人烟不离手,上房永远烟雾缭绕,玉醐呛得尽量屏住呼吸,可是闭息久了不得不使劲的喘一口,更多的烟气进了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哎呦,染了风寒么?” 老夫人明知她是给烟气呛的还如此问,玉醐只能微微一笑:“谢老夫人关心,我还好。” 老夫人长叹一声诸多感慨:“说到底还是没人疼的缘故,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那婆家悔婚之后有没有人再给你说媒?” 玉醐没防备她提及这些个,脸上有些不自然,又不得不回答:“并无。” 老夫人身旁的孙姑姑道:“瞧瞧,长的这么标致竟然没人给说婆家,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老夫人就问:“你想把玉姑娘说给谁?” 孙姑姑作势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达春不错。” 老夫人一拍大腿:“是了,达春不错,他跟随毅儿也有些年头,鞍前马后的服侍,很用心,又升了侍卫长,可不是一般的长随了。” 孙姑姑手下不停的纳鞋底,锥子有些涩,她就把锥子尖在那满是油垢的头皮上划几下,然后继续纳着:“他们年貌相当。” 老夫人吐了口烟:“天造地设的一双。”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说了半天,替玉醐做主了般,只等玉醐冷冷道:“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 老夫人观其颜色知道她满心不高兴,装着糊涂道:“你父亲人在蒙江,蒙江到吉林乌拉没多远,打马一天能跑个来回,等我差个人过去问问他。” 玉醐直截了当的拒绝:“家父不会同意的。” 老夫人用烟袋指点着她:“你怎知你父亲不同意呢,是你自己不同意吧。” 玉醐没有吱声。 老夫人猛吸一口烟,撩起眼皮看了下她:“我可是好心,不求好报,你也别觉着我有所图谋,等你同达春定了亲,他们家给的礼金我又不会收一文。” 八字没一撇的事,听这语气,倒像是板上钉钉了。 玉醐也不知怎么拒绝,太强烈,碍于巴毅,太委婉,又怕老夫人以为她妥协,于是默然不语,气游走于身体各处,最后堵住了心口,呼吸不畅,腹部发胀。 房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孙姑姑左看看玉醐右看看老夫人,忙道:“瞧瞧你挑剔我的好差事,惹来玉姑娘满心的不高兴。” 本着寄人篱下,玉醐忙道:“姑姑误会。” 老夫人将烟袋在痰盂上磕打着,烟灰扑簌簌落下,没有燃尽的烟料带着火星,落在痰盂里便是刺啦刺啦的,她斜睇眼玉醐道:“这是大好的事,别一副谁欠你八百吊钱的模样,行了你回去考虑下,如果同意了,我出面出钱给你们完婚,不为你还为了达春,那孩子我可是真心喜欢。” 玉醐行了个礼出了上房,一边走一边使劲拍打着身上,想掸掉衣裳上沾染的烟味,气鼓鼓的往自己的房里走,刚好遇到达春,达春找她是想商量下漱玉格格的案子该怎么进行下去,见她神色不对,悄声问:“老夫人责难你了?” 玉醐冷笑:“非但没有责难,还给我说媒呢?” 达春有些意外,又含着几分窃喜,以为老夫人是在撮合巴毅,忙问:“说媒?说的谁?” 玉醐直勾勾的看他:“你。” 咳咳咳!达春给唾沫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连声告辞都不说,逃也似的的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噗通砸在炕上,突然像捡了个大元宝,可是明白,必须把这元宝归还给她的主人,怅然一叹,自嘲的苦笑。 傍晚时分某个小子来了,说是将军找他,达春收拾下坏心情,还拧了条手巾把子擦了擦脸,感觉自己精神了些,就往书房而来,进了书房见巴毅正负手站在那里,眉头紧锁,他打个千:“将军。” 巴毅头也不回:“我听说老太太给你说媒。” 达春尴尬道:“回将军,标下也只是听说。” 巴毅拔腿就往外走。 达春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将军想作何?” 巴毅眼底是森森的寒意:“玉醐曾是我的马官和医馆,她的婚事我可以做主。” 达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将军不可,因为漱玉格格的事,家里现在是多事之秋,如若将军同老夫人吵个天翻地覆,这个家只能越来越乱。” 将军哂笑:“该不会是你想同意这门亲事?” 达春脸有赧色:“没有,标下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所以这事还是由标下找老夫人说的好。” 巴毅问:“你怎么说?老太太肯听你的话?” 达春迟疑了下,道:“老太太并不知道,我其实……喜欢上银杏了。” 巴毅眉头一挑,怎么听他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无奈。 105章 母子交锋 达春来了上房,二门处使个丫头进来禀报,老夫人听说之后对孙姑姑笑道:“这小子,长了顺风耳不成,想给他说媒他立马就来了。” 孙姑姑也笑:“难为他老大不小了,当然对这种事上心。” 老夫人就让小丫头出去将达春叫了进来,因是亲戚,所以老夫人对达春有着特殊的感情,更喜欢达春平时聪明机灵善解人意,他刚打起软帘走进,老太太就招呼道:“吃了饭没有?今晚厨房给我做了个锅子,太腻,我捡了几根菜叶吃了,剩下一锅的肉,我让银杏端给你。” 达春按照主仆之别给老夫人行了礼,然后道:“谢老夫人,我刚啃了几个饽饽,这会子还不饿。” 老夫人用烟袋指点着他:“大男人,又这么年轻,几个饽饽怎么能吃饱呢,银杏!” 正在廊上喂那只鹦鹉的银杏忙小跑着进来,天天的在身边服侍老夫人,她也不施礼,只躬身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老夫人就道:“你去厨房把我吃剩下的那个锅子给达春端来。” 达春性子好,长的不算俊朗,也还端正,所以府里的丫头小子连同媳妇老嬷嬷们都喜欢他,银杏欢快的应了,转身去了厨房,刚迈出门槛,听老夫人对达春道:“我将玉醐说给你,你可同意?” 银杏心一沉,脚步也发滞,黯然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达春却道:“谢老夫人,只是我已经心有所属。” 老夫人的语气里都是好奇:“是谁有那么大的福气?” 达春有一阵停顿,最后道:“是银杏。” 门口的银杏小嘴一抿,羞红了半张脸,低头跑走了。 老夫人有些不高兴,若不是想打发掉玉醐,她或许不会反对这桩事,可是方才已经同玉醐提了亲事,遂道:“银杏不成,银杏我已经做主许给小六子了。” 小六子,大名张六全,是将军府负责跑腿传话的小子,成日的油嘴滑舌,善于逢迎,最会巴结老夫人和孙姑姑、阿克敦这等人物,老夫人明知道他不可靠,也还是非常喜欢。 达春想成人之美,却遭遇梗阻,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这样说:“老夫人容禀,小的不喜欢玉醐。” 老夫人听了他这话就像听见有人说在后花园的水塘里看见了龙,根本不信,还挥舞着烟袋杆子作势欲打达春,并骂道:“混账!那么标致的人儿你会不喜欢,打量我老迈昏聩是么,行了这事就定下来了,合适的时候就给你们完婚。” 达春欢喜不是痛苦不是,啼笑皆非道:“这事不成的。” 老夫人就脸一扭:“滚犊子!” 达春舔了舔嘴唇,老夫人撵他,也就只好出了上房,然后径直去了巴毅的书房,将事情说了。 巴毅拔腿就走,达春知道想拦他是拦不住的,再说拦下来又如何呢,自己已然没辙,只能看着巴毅大步流星的背影长吁短叹。 巴毅来到上房,老夫人就明白他是因何来的,不等他开口,老夫人先下手为强道:“你身边的那个达春,我做主将玉姑娘许给他了,想那玉醐是罪臣之女,按例她的籍是要没入辛者库的,身份低贱,配个侍卫长倒是抬举她了。” 孙姑姑瞧着巴毅的脸色极差,知道此时的上房乃是非之地,于是赶紧溜之大吉,对老夫人道:“你们娘俩有话好好说,我去浆洗房看看,新来的几个小丫头都是些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才送去的衣裳可都是上用的贡缎,太后赏的,若是给那些小贱人糟践了,岂不是辜负了慈恩。” 她说完出溜下了炕,急匆匆走了,临走给其他婢女使了眼色,婢女们也悉数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巴毅往炕沿前一站,沉声道:“玉醐只是家里的客,您没权力替她定亲。” 老夫人看他阴沉着脸,儿子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气道:“你给我坐下,看你还得抬头,我脖子仰的累。” 巴毅没有坐,继续道:“玉醐她虽然没了母亲但还有父亲,她的婚事该由她父亲做主,您凭什么把玉醐许给达春。” 老夫人心道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样的尊贵身份,岂能配个罪臣之女,还是个汉人,老夫人冷笑:“这里只有咱们娘俩,你不妨跟我说个准话,你是不是打算把她续弦?” 续弦这个词一出,巴毅恁般不舒服,道:“儿子并无娶妻,何来续弦一说?” 老夫人拽过烟料笸箩,一边往烟袋李塞烟料一边道:“那个漱玉格格已经死了,你再娶不是续弦是什么?” 有关漱玉格格的案子,巴毅本不打算告诉母亲的,老人家,知道这种事除了担心就是啰嗦,可是眼下这关系到玉醐,巴毅就道:“儿子同漱玉格格虽然拜了天地,但没吃合卺酒,算不得夫妻,并且那个漱玉格格有可能是假的,儿子并未同真的漱玉格格拜天地,更加不能算是夫妻。” “假、假的?”老夫人惊愕的看着他。 巴毅点头:“应该是,目前为止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久既可以破案,到那个时候真相大白,儿子便会上疏给皇上,儿子同漱玉格格的亲事,根本不算数。” 老夫人已然听不进其他,也忽略了玉醐和达春的事,只懵怔的喃喃着:“假的?怎么会是假的?真的漱玉格格呢?达尔罕王为何将个假格格嫁过来?没听说蒙古人有这种习俗……” 她一手抓着烟料,一手擎着烟袋,木然坐着。 巴毅忙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烟料塞进烟袋锅子,然后又取了纸媒将烟点着,做这些个事的时候,他一直是半蹲在炕沿前的,老夫人看儿子如此孝顺,心一软,叹气道:“娘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好。” 娘做了妥协,巴毅也软了态度,柔声劝道:“娘,儿子这么大个人了,很多事就让儿子自己料理好么。” 老夫人吸口烟:“行了,玉醐的事娘不管了。” 巴毅一笑,一跃而起,跳上炕替母亲捏着肩,道:“您到底是什么病啊,兰香天天的给您熬药。” 烟雾缭绕,巴毅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自从父亲过世,母亲对烟的依赖更大了,他嗅着那苦涩的烟味,玉醐觉着呛人,他却感觉这是母亲的味道。 老夫人叹口气:“还不是因为这条老寒腿,兰香说那蓝靰鞡花管用。” 106章 男生女相 巴毅戎马倥偬,药材方面的事他所知不多,但还是记下了蓝靰鞡花。 听说母亲的老寒腿又犯了,他便舍了肩头过来按腿,习武之人,手下有力,按了一会子老夫人感觉那酸痛的腿舒坦了不少,拍拍巴毅的手:“你且歇着,咱们娘俩说几句话。” 巴毅继续按着:“娘你说,我听着呢。” 老夫人就着方才那个话头道:“兰香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她来路不明,所以娘已经把她许给田记生药铺的少掌柜了。” 兰香的心思巴毅当然知道,也明白母亲这样做的用意,问:“兰香同意么?” 老夫人冷冷道:“她同意不同意有什么要紧,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的,她既然喊我一声娘,我就可以替她做主。” 巴毅劝道:“话是这样说,可也别委屈了兰香。” 老夫人吧唧一口烟:“田家可是吉林乌拉的大户,我还怕委屈了人家田少爷呢,谁知兰香是什么来路,怎知不是罪臣之女或是风尘女子呢。” 想起那天晚上兰香主动投怀送抱,巴毅觉着母亲的话未必不对,可是他仍旧劝着:“兰香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老夫人目光迷蒙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娘最清楚,这事你也甭管了,即使是错,就让娘做一回恶人,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巴毅虽然不认识田家少爷,但对方是开生药铺的,同玉醐倒是一个行当,他对这个行当有着特别的感情,觉着那田少爷差不了,所以就不再说什么。 与母亲又闲坐着说了会子话,巴毅就离开上房回了“天地归晏”,喊过房里的大丫鬟木槿道:“去将玉姑娘找来。” 木槿去了玉醐的住处,却听初七说她出府去了。 虽然给老夫人气了一顿,玉醐也还没忘记自己的责任,连午觉都没歇,忽然想起一事,就匆忙去了街上,寻路回到自己同达春吃饭的那家馆子,当时是在此看见巴特尔的,她就在附近转悠起来,找了半天,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看见了巴特尔,见他同另外一人从某家酒楼出来,那人亦是穿着蒙古服侍,只是那人身子纤细,与巴特尔比肩而行,两个人在身量上反差极大,格外引人注目。 因玉醐是在后侧看着二人的,看不清,但发现两个人纷纷牵过店伙计送来的马匹,翻身上去之后,彼此相视一笑,然后打马离去。 玉醐感觉他们之间的笑耐人寻味,亦或者可以说是有点暧昧,两个大男人这样暧昧的笑,不成想这个草原第一巴图鲁竟然还有断袖之癖。 玉醐想着要不要去王府追查一下这个巴特尔,突然发现打对面过来两个蒙古少女,看穿戴她们应该是王府的侍女,其中一个用生硬的汉话对另外一个道:“咱们每天做的是就是上街买菜,大厨房的事咱们不用管,只把王爷的小厨房经管好即可。” 另外一个侍女道:“我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明白,有劳姐姐了。” 她说话像是个汉人。 那蒙古侍女道:“其他姐妹都随着格格的棺椁回科尔沁了,人手不够,才把你招来,你可小心行事。” 另外一个点头答应着,然后道:“我也不十分愿意来的,王府最近老是死人,先是漱玉格格,后来是曹布德嬷嬷,听着就害怕。” 那蒙古侍女道:“有什么害怕的,曹布德性子非常好,在科尔沁时整个王府的人都喜欢她,连王爷都对她礼让三分。” 那汉人侍女讶异:“一个奴才,即使性子再好,达尔罕王也不必纡尊降贵。” 她满满的好奇,躲着偷听的玉醐一样也是满满的好奇,听那蒙古侍女道:“谁说曹布德婶婶是奴才,她可是汗王的……我的意思,她在汗王眼中就是主子,因为她在王府的时间比漱玉格格的年纪还大呢。” 两个侍女已经走了过去,玉醐也从那个卖猪肉的铺子后头钻出来,心里念叨着—— 草原第一勇士巴特尔是漱玉格格暗慕之人…… 曹布德受达尔罕王礼待…… 两件一模一样的小儿衣裳…… 新娘子粗大的骨节…… 街上遇袭分明听见女人的声音抓到手里的却是男人的衣裳…… 漱玉格格的尸首让白音送回了科尔沁…… 曹布德匆匆掩埋…… 她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努力想让这些线索串成一条线,一条清晰的破案的主线,可是仍旧不能完全了然,想的狠了,头有些痛,索性找家茶楼坐了下来,想爬梳剔抉慢慢梳理清楚,刚端起一杯茶,身旁的茶桌坐下个年轻的后生,他身边侍立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对着愁眉不展的后生劝道:“少爷你也别发愁,老爷夫人虽然答应了你和兰香小姐的亲事,不也没成亲么。” 兰香二字敲击着玉醐的心。 这时候茶楼的伙计过来招呼道:“呦喂,这不是田少爷么,稀客。” 那年轻的后生,即田少爷掏出一条绢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将绢子甩向那伙计,矫揉造作,带着几分搔首弄姿道:“大呲牙,甭在我面前说好话,我可是听说你在人后骂我是妖孽呢。” 玉醐顿觉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道你这样不是妖孽也是妖精。 听那伙计连声叫屈,田少爷咯咯的笑得开心。 玉醐蓦地想起李连运来,以为只有那些阉割之后的太监才会女里女气呢,不想有些人天生的男生女相。 突然,电光石火般,她猛然想起了巴毅大婚之夜那个死在新房的新娘子,粗大的指骨、粗大的指骨、粗大的指骨……倘或新娘子不是漱玉格格,怎知不是男人假扮呢,而那些蒙古侍女一口咬定新娘子就是漱玉格格,怎知那假扮新娘子的男人同漱玉格格不是孪生姐弟或是孪生兄妹呢,至于那假扮新娘子的男人是不是白音的其他兄弟,不得而知,但玉醐迫切的想知道一件事,那就确定下新娘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她陡然而产生了一个想法,要去追上送漱玉格格的尸首回科尔沁的那些人。 事情紧急,她撂下几个铜钱在茶座上,匆匆赶回了将军府,也不等巴毅叫她了,径直找到书房,刚好巴毅在,她就说明原委,巴毅同意,随即喊人备马,二人简单收拾下,即打马离开将军府离开吉林乌拉,追漱玉格格的棺椁而去。 107章 授受不亲 运送棺椁,走的快不起来,玉醐同巴毅追赶了半天一夜,终于在一个叫黑林的小镇追上了那些蒙古人。 黑林镇不大,也就二百多户人家,玉醐同巴毅到的时候刚好是凌晨,乡野小镇,居民多是种田的农人,少一部分在镇子上唯一那条商业街开着买卖,也只是卖些针头线脑和当地土产的小铺子,眼瞅着炊烟袅袅,骑在马上的玉醐一个晃悠,身侧的巴毅忙托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日夜兼程,玉醐是累的困的,可是不想告诉巴毅,就道:“有些饿。” 巴毅放眼四顾:“那就先找个馆子吃饭。” 那些蒙古人住进了镇子西头的车马店,通铺大炕,男一间女一间,不分尊卑,棺椁车马店不让进,最后花了一笔银子才摆平,为了不给那些蒙古人发现,巴毅同玉醐就不能在靠近车马店的地方找客栈,于是往东而来,只是找了半天没找到像样的客栈,不得不向当地的居民打听。 听说他们要住店,那居民道:“客栈才两家,大概都住满了,我家里倒有屋子闲置,你们随便打赏我几个小钱,就住我家算了,也清静,客栈鱼龙混杂的。” 巴毅看玉醐。 玉醐疲惫的一笑:“这种事您老自己做主。” 她和巴毅两个,是公子和书童的装扮,书童即是奴才,哪有主子问奴才意见的呢。 巴毅情知自己疏忽,转头对那居民道:“行啊。” 那居民欢天喜地,前头带路引着二人回了家,柴门之内,三间夯土房,东间住屋主人,西间闲着就赁给了巴毅和玉醐。 身为奴才,玉醐打点着一切,付了房钱又交了伙食钱,待那屋主人去给他们准备早饭,玉醐同巴毅进了西间,面前的一切让她愣住了。 靠南窗下一溜通铺大炕,并无其他隔断。 玉醐脸上有些难堪。 巴毅察言观色之后道:“乡野人家是这样的,出门在外,别计较太多。” 这不是计较的问题,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玉醐道:“或许还有更合适的人家。” 巴毅晓得她的心思,笑了笑:“你觉着屋主人会把房钱还给你?” 狼入虎口,那屋主人自然不肯还房钱,还说玉醐出尔反尔不讲信义,一番慷慨陈词之后竟还摔门而去。 玉醐愣愣的站在房中,巴毅那厢哈哈大笑,玉醐斜睇他一眼,腾腾走到炕前噗通坐下,赌气道:“今晚我睡炕你睡地上。” 巴毅笑着看她:“你觉着今晚咱们有得睡么?” 玉醐猛然明白,今晚他们要潜入那车马店验看漱玉格格到底是男是女,不知折腾到什么几更天呢,心下释怀。 晚上有事,白天还是可以睡的,且他们昨夜策马赶路实在是累极,等着用过早饭就可以歇息。 只等那屋主人将早饭端过来给他们,玉醐更傻了眼,两块硬饽饽,一碟咸菜疙瘩。 玉醐看着那咸菜疙瘩如同看着猛兽,只拿起个饽饽啃着,屋主人厨艺不精,饽饽又硬还欠火候,夹生的,更难吃,玉醐便将手中的饽饽撂下,嘟囔着:“这哪里是人吃的。” 巴毅却吃的喷香,一手拿饽饽一手拿咸菜疙瘩,边吃边劝:“李白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真的有三千尺么?没有,那是诗人的心境,这硬饽饽和咸菜是难吃,但假如你有好的心境,你就可以当是山珍海味。” 心境?玉醐闷头琢磨一会子,豁然开朗,拿起饽饽和咸菜疙瘩大口吃了起来。 巴毅笑她:“这会子你有心境了?” 玉醐点头:“同将军在一起,咸菜也能吃出蜜坛子鸡的味道来。” 出口没等巴毅有何反应,她自己先羞红了脸,自察失言,忙低头猛啃那饽饽,吃的匆忙,饽饽又干又硬,给呛到,猛烈咳嗽起来,巴毅于他身侧伸出长臂,替她抚着后心,轻声道:“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小心么。” 天气暖和,玉醐只穿着一层的夹衣,感觉那只温热的大手直接触摸了自己的肌肤一般,岂止脸红,手都有些发抖,巴毅倒是神态自若,朝门口喊那屋主人:“提壶茶来!” 屋主人外头应着,不多时小跑着送进一壶大壶茶水,发现玉醐同巴毅同坐在炕上吃饭,屋主人有些纳闷,哪有主子同奴才一道坐着的呢?一眼发现玉醐因为慌乱而弄歪的小帽,鬓边露出几根青丝,屋主人突然笑了,将带着茶垢的茶壶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心里骂着,偷人的贱货,还这般矫情,一会子嫌房屋破一会子嫌饭菜差,将军府好,有本事你住将军府去。 屋主人气鼓鼓的,西间的玉醐却已经释怀,吃罢早饭,按理歇息,玉醐拘谨的躺在炕梢,巴毅大方的躺在炕头,炕虽然大,也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彼此之间又没有什么阻隔,虽是大白天,玉醐还是局促不安,又不敢乱动,躺了半天没有睡着,实在累得慌一个翻身,刚好巴毅也一个翻身,四目交投,玉醐脸又腾的红了。 巴毅见状,起身道:“你睡着,我出去走一走。” 玉醐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同样赶路同样疲乏,怎么好意思把人家撵出去呢,她虚情假意的道:“这镇子巴掌大,没什么看头,将军还是睡吧。” 巴毅笑了:“孟浩然写,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这里都有,怎说没看头呢,你且好生睡一觉,晚上别没精神。” 他说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还反手将房门关好。 玉醐虽然有些抱歉,心里却轻松了很多,困极,一闭眼便沉沉睡着了。 未知睡了多久,混沌中感觉有粗重的呼吸贴近自己的面颊,带着黄叶子烟和葱蒜的臭味,而巴毅身上从来都是清冷的寒梅香,不是巴毅,玉醐猛地醒来,一张男人淫笑的脸几乎快贴在她的脸上,是屋主人,他亢奋得怪声笑着,一张脸都扭曲得变了形。 玉醐大怒,使劲一推,手去给那屋主人抓住,那屋主人咽了下口水道:“你敢偷男人,可见是个骚货,何必跟我假惺惺,我给你十个大子,你陪我睡一觉。” 污言秽语,玉醐另外一只手打了过去,不想又给人家抓住,并且那屋主人大胆的压了上来。 108章 雪上加霜 玉醐挣扎不得,此时却听沉闷的一声“嘭!” 那屋主人脱离开她扑倒在炕,一口血喷了出来,扭头望着巴毅,惊愕得只剩下咳嗽,不成想这个大个子突然回来,还居然会功夫。 以巴毅的性情,懒得骂他一句,捞起玉醐揽入怀中,道:“我们走。” 二人离开,往街上想寻一家客栈,那屋主人没说谎,除了蒙古人下榻的车马店,仅有的一家客栈已经客满,大概是给那屋主人闹的,玉醐突然有些焦躁,巴毅见状也不准备再去满街找了,就掏出一大锭银子撂在柜上:“既然是开买卖的,你们总会有法子。”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掌柜的拿起银子眉开眼笑道:“后头还有一间房,是我家东家的住处,东家在别处有宅子,偶尔过来看看买卖,等我让伙计去简单拾掇下,腾挪出来给你们住。” 巴毅微微一笑,算是感谢。 掌柜的就喊了伙计到眼前:“东家那间房闲着呢,让他们先住,你去把东家放在房里的物事拾掇出来。” 伙计做惯了这种活计,手脚麻利,不多时把房间收拾干净,待将玉醐和巴毅请了去,一进房玉醐长长的出口气,说是一间房,是分就寝和外头一处待客之地,完全可以当成两间房用。 之后伙计又提了茶水,到底是正规的客栈,看他们满面风尘的样子,那伙计还送来了洗脸水并一些茶点。 玉醐拧了手巾把子擦了擦脸,看着那茶点虽然不比将军府的精致,也还是比硬饽饽好看,她拈起一块尝了尝,香甜可口。 巴毅在一旁看着她,轻声道:“抱歉。” 玉醐晓得他是为了什么内疚,摇头:“不关将军的事,是那屋主人可恶。” 巴毅便不再说什么。 然后,他们重新睡觉,玉醐居内间,中间的月洞门撂着帘子,外头巴毅将就躺在春凳上,虽然不够长也不够宽,他是军人,过惯了餐风露宿的日子,行军打仗时雪地都躺过,所以不多时就睡着了,既然是军人,睡觉都留着一只耳朵,突然听见玉醐一声惊叫,他瞬间跃起,迅疾扑进内间,却发现玉醐裸着上身,他一愣,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忙转过身子道:“我以为你有麻烦。” 玉醐那里已经泥塑木雕,等明白过来是什么状况,慌忙抓过衣裳胡乱穿上,这番羞臊远比对着巴毅坦露心境更难堪,声音低如耳语:“是,是后背有伤,大概,大概出血了。” 那天在街上遇袭,感觉到锐器刺破了肌肤,没想到会如此严重,骑马跑了半天一夜,剧烈震动扯破了伤口,疼痛难忍,玉醐便脱下衣裳想对着里面的穿衣镜想看看后背的状况,只是后背看不到,却因扭着身子伤口更痛,禁不住叫出声来。 听说她受过伤,巴毅旋过身子,走到她面前:“何时受的伤?为何不告诉我?” 语气凌厉,带着尊长和上司的霸道。 玉醐简单说明遇袭的经过,又道:“不打紧的小伤。” 巴毅命令着:“我看看。” 玉醐瞄了一眼他,随即垂头:“不能看。” 巴毅严肃道:“若不敷药,怕是会加重。” 说着扳过玉醐将她背对着自己,然后双手在玉醐后背处抓起衣裳一撕,撕开一条口子,虽然偏离了伤处,也还是看清了状况,他皱眉道:“重倒是不重,也需要敷药,这么大的事竟然敢瞒着我,回头再严惩。” 说完让玉醐好生歇着,他去街上买药了。 玉醐摸了摸发烫的面颊,此时后背已经感觉不到痛,感觉到的是火辣辣的目光黏在她后背一般,乖乖的坐着等他回来,给他看了身子,心里的滋味无法诠释,却可以肯定不是恼怒。 等了一阵子,等的累,歪在炕上歇着,终于听见房门响起,她突然顽皮心起,翻身将头朝里面躺着,装睡,待看他怎样呼唤自己。 “玉姑娘!” “玉小姐!” “玉醐!” “醍醐!” 醍醐可不成,醍醐是父母亲人才能叫的。 正美滋滋的想着呢,脚步声缓慢而来,怎么听都不像巴毅的稳健有力,有了那屋主人的前车之鉴,玉醐猛地翻身过来,见是个陌生男人,本能的抓起枕头打了过去,那男人一把将枕头接住,茫然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听老人讲古旧,经常有狐仙闯入书生的房间,难不成今个我遇到了传说中的狐仙?” 玉醐这才发现自己没戴帽子,也就是说暴露了女儿身。 “你是谁?”玉醐想着自己可否如父亲一样,能用手指代替银针刺中他的死穴。 “你是谁?”那陌生男人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看穿戴亦是小富之人。 “你管我是谁,你为何闯到我的房间?”玉醐手指房门示意他出去。 “是你闯入我的房间才对。”那陌生男人抱臂而站,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噔噔噔跑进来了客栈的掌柜,朝那陌生男人施礼道:“东家,误会,误会了,这位小兄弟……” 出口愣住,发现玉醐额发浓密,分明是个姑娘。 那陌生男人,即客栈的东家道:“明白了,是你这老鬼擅自做主将我的房间租用给她了。” 掌柜的陪着笑脸:“客满,可是有银子赚,哪能不赚呢。” 那东家满意的点点头:“对,咱们开买卖的,有银子赚哪能不赚呢。” 撂下话音,挥手朝那掌柜道:“咱们走,别耽误客官歇息。” 二人离开之后,玉醐噗通坐在炕上,今个不是自己的黄道吉日,接连出状况,但看那东家眉目和善,斯斯文文的,完全不是那屋主人的邪恶,遂放心,料他不会再来滋扰,就重新躺下来,没多久昏昏沉沉的欲睡过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她正处于迷糊中,混混沌沌的不辩状况,随手一抓,居然抓到一条鸡毛掸子,待脚步声越过了月洞门,她从炕上跳了下来扑过去就打。 巴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我。” 玉醐傻傻的看着巴毅,绷紧的神经一松,心里万般的委屈,突然扑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巴毅没有动,一动不动的由着她在自己怀里,不敢回手去抱她,因为周孔孟说了:“皇上对玉姑娘,可是念念不忘。” 109章 良家女子 二更过,群星伴月,车马店陷入一片宁静,偶尔有马匹或是打个喷嚏或是得得原地踏步,闹出些响声非但没能惊扰到这夜,反倒把夜衬托得更加静谧。 玉醐同巴毅悄悄出了客栈,也不敢走正街,穿胡同绕巷弄,来到车马店后先躲在暗处观看了一阵子,那些蒙古人的底细巴毅已经摸透,人就住在通铺大炕的东西两间房内,棺椁放在车马店后头的柴房,于是,二人径直扑到后头,巴毅带着玉醐轻松翻阅院墙,来到柴房处。 “糟糕,一旦上锁怎么办?”玉醐有些担心。 “这种地方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用不着上锁。”巴毅道。 民间百姓,对死人有着惧怕、敬畏、厌恶的复杂心里,没谁会在大半夜来这里的。 二人靠近柴房,果然那门是没锁的,本是放置劈柴柈子所用,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这次放了棺椁,连烧火的小子都不敢来取柴火了,巴毅轻轻一推,柴门打开,借着月光星光,可以看见棺椁放在地中间,大晚上的看见这种物事,玉醐也止不住打了寒噤。 巴毅却气定神闲的走过去,手按着棺材盖子试了试,已经钉死了,他就稳住一口气,运集在手上,抠住棺材盖子使劲往上一抬,嘣!他停下,听了一会子,没什么异常,再往上一抬,又是一身嘣!再停下听一会子,最后放心,抬起棺材盖子放到一旁,里面黑黢黢的,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出有些不对,附身把手臂伸进去一摸,摸到两块大石头,他口中咝了声。 身后的玉醐忙问:“怎么了?” 巴毅冷笑道:“白音,他跟咱们唱了出空城计。” 玉醐大概猜到了什么,奔到棺材前往里面努力看,眼睛适应了黑暗,是以能看见里面的状况,她侧头看巴毅:“如此更能证明那个新娘子不是漱玉格格,倘或是,白音怎么会让自己的亲妹妹葬身在他乡呢,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让漱玉格格随便掩埋了,假的漱玉格格居然同真的漱玉格格一模一样,并且假的漱玉格格完全有可能是个男人,这里面的故事太多。” 说到这里,又续道:“真的漱玉格格尚在人世这就是好事,等这案子破了,将军可以重新同漱玉格格再补办一场婚礼。” 前面的与破案有关,后面的完全是多管闲事,她说完,等着巴毅的反应。 巴毅的反应是:“走吧。” 玉醐问:“去哪儿?” 巴毅道:“回吉林乌拉,尸首一定是就近掩埋了,然后弄些人护送这么个空棺材回科尔沁,虚张声势。” 玉醐看着那棺材:“明天早朝蒙古人一定会发现的,也必然会去禀报给白音,可是已经启开了,根本无法还原。” 巴毅已经拔腿往柴房外走:“所以咱们必须先这些蒙古人回到吉林乌拉,并赶紧找到那具尸首。” 说走就走,回去客栈将房退掉,在那东家长久的注视中,玉醐翻身上马,同巴毅连夜赶回了吉林乌拉。 至于尸首会埋在何处,巴毅一声令下,达春带着那些戈什哈把可能之地找了个遍,毫无结果,遂回来禀报给巴毅,进书房时,见玉醐正同巴毅研究案情,他装着若无其事,心里却咚咚擂鼓,朝巴毅打个千道:“将军,那尸首没找到。” 巴毅蹙眉凝思。 玉醐也在琢磨着,忽而道:“会不会就埋在王府呢?” 巴毅侧头看她,须臾道:“言之有理,白音为人谨慎,那么大具尸首弄出王府,即使是在夜里,他也还怕给人瞧见,但是埋在王府就会万无一失,所以我们要在王府内找。” 达春长大了嘴巴,吃惊道:“在王府找势必登天。” 巴毅颔首:“当然不容易,但也未必不能,比如玉醐。” 玉醐看他:“比如玉醐是甚么意思?” 巴毅笑了笑:“比如玉醐就可以在王府自由出入。” 玉醐有点急:“我同白音远不如将军同白音更熟。” 巴毅悠闲的端起茶杯,怡然的品着茶,道:“可是我并不懂验尸,因为我不懂医术。” 玉醐不得不提醒他:“我现在既不是马官也不是医官,这案子其实我肯查,不过是因为将军在我危难的时候帮过我,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没等她说完,巴毅抢道:“那你就把这句俗话继续下去。” 玉醐此时才发现,这个看上去严肃有余风趣不足的男人,原来这么无赖,明知无法拒绝,气道:“查案需要费用,常常不能及时赶回来吃饭,总得在外头吃点饺子、烧麦等等果腹,偶尔还需要打点些人混个通行,一直都是我用自己的钱在为将军办事,比如三天前……” 没编出来银子花到哪里了,索性道:“将军是不是给点银子呢。” 巴毅用手一指:“去账房支取,如果费用太大账房先生不肯给你,找木槿要,我房里的钱都是她管着。” 玉醐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 达春喊她:“你去哪里?” 玉醐头也不回:“去账房。” 巴毅却道:“我给你个建议,最好是乔装混进去,否则你即使同白音很熟,他也绝对不会让你胡来的。” 玉醐已经迈步出了门槛,心里嘀咕,这还用你教,并且已经想到了如何混进王府。 为了混进王府,她已经在街上守株待兔了一个时辰,总算等到上次那两个买菜的侍女到来,她估算着自己能不能同时撂倒两个人,最后的结论是大概能被那两个侍女撂倒自己,遂打消了硬来的念头,而是选择智取,至于如何智取,正琢磨呢,有人碰了她一下,她回头看,不认识,对方是个样貌猥琐的男人,正在朝她挤眉弄眼,并淫笑道:“姑娘,多少钱一晚上?” 玉醐懵然:“啊?” 那男人凑近她:“我说你陪男人睡觉多少钱一晚上?” 玉醐伸出手指,很想一下子就戳中他的鸠尾穴、巨阙穴、膺窗穴、乳根穴、厥阴俞穴、肾俞穴等等死穴,让他死的永世不得超生,突然心生一计,于是忍住怒气道:“我是良家女子。” 那男人撇撇嘴:“拉倒吧,我见你在街边来回溜达好久了,还不是在等客,不过你们这些暗娼也实在不容易,这样,念你长的俊俏,我给你十文钱。” 玉醐告诉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终于稳住,用手指着那两个王府侍女的背影道:“我是在等她们,这是我家里的丫头,其中一个我卖给你了。” 110章 男扮女装 两个王府侍女,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胖的可爱,瘦的秀气,那男人只看了个背影,摇头:“买卖人口,触犯律法。” 还是个遵纪守法的百姓。 玉醐留意那蒙古侍女走路的姿势,早发现她下盘稳,该是会功夫的,于是继续撺掇那男人:“看没看见那个胖乎乎的,她年纪小,人也美貌,且性情柔顺,都是因为我家道中落实在养不起奴仆,所以才想把她卖了,你如果不买我去找其他的买主。” 那男人一把拉住她。 玉醐很想砍掉他这只手。 那男人道:“别啊,我家里正缺个侍妾,不过你为何不把自己卖了呢?” 玉醐一瞪眼:“你到底买不买?” 那男人只好道:“太贵了不成,我曾见过一些蒙古人转卖奴仆,用麻包一装放在马上拉到集市,唔理我啦一阵吆喝,二两银子一个呢,你不能比他们贵。” 玉醐眼见那两个侍女越走越远,着急道:“行,就二两银子。” 那男人还在讨价还价:“不成,一两银子。” 玉醐手一伸:“拿银子。” 那男人就撩起衣裳去解裤带。 玉醐愕然:“你?” 那男人嘻嘻一笑:“银子在裤裆里呢,我怕给贼偷了。” 玉醐忙转过身去。 未几那男人道:“给你。” 玉醐回头看着那从裤裆里掏出来的银子,胃里一阵翻腾,指着地上:“你放在这赶紧去追我那丫头,等下找不见了。” 那男人慌忙将一两银子扔在地上,掉头去追那蒙古侍女。 玉醐刚想跟上,还惦记地上的银子,就这么丢在这里可惜,于是跑到一个流浪于街头的乞丐跟前道:“那边有一两银子,给你了。” 乞丐回头看,见银子在太阳下发着光,乐颠颠的跑了过去,拾起一看果然是银子,忙朝玉醐的背影作揖。 玉醐尾随那男人,不多时追上了两个王府侍女,见那男人冲过去拉住那位蒙古侍女道:“你家主人把你卖给我了,跟我走。” 蒙古侍女愣了愣,暗想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王爷为何要把自己卖了呢? 这时那男人发现她长的果然不错,馋涎欲滴,拉着她就走,蒙古侍女木然的跟着他走了几步,终于明白这男人或许是在招摇撞骗,就问:“你认识我家王爷?” 那男人怔住,随后把她打量一番,发现她穿戴虽然不算华贵也还算不错,可是刚刚她的那个主子似乎都没有这丫头穿戴好,男人终于醒悟,自己大概是遇到骗子了,可是又不想白白丢了那一两银子,就使横道:“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侍妾。” 强拉着蒙古侍女就走。 蒙古侍女一个擒拿手将他制服,随后丢在街边,等回来找那个汉人侍女,却发现那汉人侍女早已不见。 另一边,玉醐已经换好那汉人侍女的衣裳,方才那男人把蒙古侍女拖走,她抓了把沙子扬到那汉人侍女的脸上,趁她什么都看不见一拳把她打昏,用力过猛自己的手差点骨折,然后拖着来到一个僻静处,脱下人家的衣裳自己穿了,还好心的将自己的衣裳给这汉人侍女穿戴上,做完这一切,大摇大摆的来到达尔罕王别苑,低头走了进去,侍卫果然没有拦着她。 进了王府她就绕到后面,一般的园子都建在宅子后头,等找到后花园,便急匆匆的去找尸首,那么大的人,掩埋起来必然有痕迹,最后在一架紫藤下发现有新翻过的泥土,她蹲下身子用手就扒,所幸埋的不深,渐渐发现一角红,这是新娘子的喜服,等完全扒开,累得她气喘吁吁,一阵尸体的腐味扑鼻,她忙在身上掏了掏,竟然掏出一条绣着杜鹃的绢子,蒙住口鼻,然后验尸。 天气才暖和没几天,尸首并无真正腐烂,她按住其喉咙处,果然有一点点喉结,只因不太突出,所以在新房时没发现是男人,再于胸脯上摸了下,非常平坦,确定是男人无疑,发现这么大的秘密她欢喜不已,起身,刚站直了,却发现喉咙处已经给人扼住。 “为何逼我杀你。” 白音冷冷道,冷到这几个字如同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玉醐试着去看他,却发现根本转动不了,呼吸受阻,脸憋的通红,费力的吐出几个字:“是因为我窥破了王爷的秘密么?” 白音突然松开了手,凌然道:“本王的秘密?” 玉醐揉搓了喉咙处,非常痛,若是他再用一点点力气,大概就能刺穿自己的咽喉,见他不解,就指着那尸首道:“这不是漱玉格格,这是个男人假扮,王爷不会不知道有人在冒名顶替漱玉格格吧,若王爷真不知道,只能说明对王府之人的管束并不严厉,王爷行事也粗枝大叶。” 她故意刺激白音,是知道白音这样的人必然心气高。 只是她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白音心气是高,但城府更深,并无中计,垂头看了看那尸首,一脸茫然道:“这不可能。” 玉醐想,你大可以继续装下去,接着问:“既然王爷不知道此事,为何将漱玉格格的尸首就地掩埋,却将一副空棺材兴师动众的送回科尔沁。” 白音一怔,不成想这事玉醐已然知道,他道:“你们跟踪我的人?” 玉醐大方的承认:“这也是为了破案。” 白音脸上浮现迷离的笑来,道:“那么你们还知道什么呢?” 之所以说你们,是他晓得玉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巴毅,这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同巴毅十多年的朋友,却在最近感觉出彼此的疏离甚至陌生。 玉醐也不隐瞒,因为心里已经理顺了一条线,就侃侃道:“从一开始,王爷就操纵了一切,找了个同漱玉格格样貌如同孪生的男人假扮格格嫁入将军府,其实事先已经给那男人服食了一种毒药,并掐算好了毒发的时间,那就是在拜过天地入洞房之后,只要那男人暴毙而亡,一切真相都掩盖了,只是这男人身上中了两种毒,一种是王爷所下,另外一种目前我还没查出是谁所投,还有一事不明的是,漱玉格格同将军早已定亲,好不容易熬到格格身上的病好的七七八八可以完婚了,王爷为何要阻止格格嫁给将军呢?” 111章 杀人灭口 王府后花园依傍松花江,有人工开凿的一个湖泊,引松花江水进入,上置木桥凉亭,亭内有人闲坐,因距离远玉醐没发现,只是对方正在关注她同白音说话,偶尔的举起皮酒囊灌下一口马奶酒,握着酒囊的手莹白纤细,侧影更是妙不可言,看了一会子,此人便将自己隐在亭柱后头。 藤架下,玉醐同白音对望,等着他的回答。 想巴毅气宇非凡品行端良身份尊贵,不知多少闺秀想嫁他,漱玉格格亏得有太皇太后那么个至高无上的亲戚,才得以近水楼台的与巴毅定了亲事,因身子骨不济,一直拖到今年才完婚,本该是拍手称快,白音却使了计狸猫换太子,以此阻止漱玉格格嫁入将军府,玉醐很是不解。 有一瞬的沉默,最后白音道:“巴毅身边有个你,他是不会真心待漱玉的,是以我才不想漱玉嫁给他。” 玉醐只感六月飞雪,这种事她也不屑于解释,嗤声一笑道:“王爷的这种说法没谁会信,并且王爷草菅人命触犯律法,就不怕么。” 白音轻蔑的扫了她一眼,随即便将头转到别处,还一副欣赏春光的慵懒神情,淡淡道:“这是本王的家事。” 玉醐摇头:“达尔罕王亦是皇上的臣子,怎能说是家事。” 她之意,你们科尔沁亦属于大清。 不料白音竟讥诮的一笑:“搬出皇上来压我,果然你很会利用,也对,不单单巴毅对你好,皇上待你更好,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为所欲为。” 玉醐愕然:“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是为所欲为,吉林乌拉出了命案,将军要我追查,我只是奉命而已。” 白音冷笑:“你已然不是巴毅的医官或是马官,你为何要帮他查案?” 玉醐觉着越来越偏离主题,也还是耐着性子道:“因为将军于我有恩。” 白音猛地看向她,那目光太过凌厉:“那本王呢,本王救了你两次性命。” 玉醐正色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个,可是这与查案是两回事。” 两个人纠缠这些个与案件无关的问题半天,最后总算回归到面前这具尸首上来,只是白音强调这是他的家事,并扬言:“你可以上北京城告御状,皇上一道圣旨,我就因为草菅人命获死刑,远比你费尽心机的查来查去省工夫。” 真是不可理喻,玉醐想,横竖有些问题还没搞清楚,比如这男人的来历,比如他身上另外一种毒到底是谁下的,比如漱玉格格人在何处,于此纠缠不如去查别个,于是朝白音道:“我可以走吗?” 白音如愿以偿:“当然。” 玉醐倒有些纳罕:“王爷不准备杀人灭口?” 白音昂然看天:“本王并无怕人知道之事,何必灭口。” 玉醐转身而去。 白音望着她的背影悠然一叹,心道若不是因为喜欢你,今个你就要葬身此处。 ※※※※※※ 回到将军府的玉醐,顾不得老夫人的禁忌,在房里匆匆换了身衣裳,然后往书房来找巴毅,半路巧遇兰香,她微微一笑算是招呼过去,待想擦肩而过,兰香却喊住她:“玉姑娘这是去哪儿?” 明知故问,玉醐指着书房:“找将军。” 兰香回头看看身后的两个小丫头。 小丫头会意,立即朝她屈膝一福,随即拔腿先行避了开去。 可以方便的说话了,兰香就道:“今儿好天气,玉姑娘可以去园子里散散,也可以在庭中晒太阳,就是不该有事没事的打扰哥哥,漱玉格格死在新婚夜,阖府乃至整个吉林乌拉都在传,说是你杀了漱玉格格想鹊巢鸠占,难道你不该避讳么。” 刚摆脱白音,她又提及这事,玉醐烦不胜烦,着急见巴毅,为了避免她纠缠不休,于是快刀斩乱麻的道:“兰香小姐身子骨挺好的,为何在自己房中偷着熬蓝靰鞡花呢?还把药渣子送到隐秘之处掩埋,可真是让人费解。” 兰香脸色刷的煞白,瞪眼看着玉醐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等玉醐扬长而去,她就急匆匆赶回自己房里,喊过芙蓉问:“那晚你去埋药渣子,都有谁看见了?” 芙蓉心底一惊,还是撑着道:“没谁看见。” 啪!兰香扬手给了她一耳刮子,怒道:“你还在诓我,方才我遇到了那个姓玉的,她居然说看见你把药渣子送到隐秘之处掩埋,这种事给她发现,我们的麻烦大了,她素来爱管闲事,更懂药材,一旦捅到老太太跟前,我活不成,你死的更惨。” 唬的芙蓉噗通跪伏于地,泣道:“奴婢也不想的,谁知半路撞到了姓玉的,还丢了药渣子,奴婢以为她是客,将军府的事与她无关,所以就没把这事告诉小姐。” 兰香怒不可遏:“糊涂东西,姓玉的想同哥哥相好,先杀了漱玉格格,接着就会对付我,她那么狡诈,当然看出我对哥哥的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不会放过我的,这下好了,给她拾到那药渣子,她就可以此为柄,要不就要挟我远离哥哥,亦或许直接找到老太太,你也知道我给老太太服用蓝靰鞡花许久了,那毒正在缓发,姓玉的一旦告诉老太太这药如何厉害,依着老太太的个性,她会赏我一壶鸩酒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活不成,你也甭打算她能赏你个全尸。” 芙蓉吓得面如土色,咚咚磕头:“小姐救我。” 兰香朝她啐了口:“都是你害的,我如今也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救你。” 芙蓉继续磕头继续哀求:“小姐不救奴婢,奴婢必死无疑,小姐聪明绝顶,一定会有法子的。” 火候已到,兰香拿腔作调的叹口气,手一抬:“你起来吧,别在我这里号丧,听着闹心,再说还没到绝路呢,你就自乱阵脚。” 听她的意思还有活路,芙蓉止住哭,爬到她脚下仰头问:“小姐有什么法子呢?” 兰香凝视她。 芙蓉心里慌慌的。 兰香却微微一笑:“只要你敢,咱们不单单有活路,还可以把计划继续下去,早晚这个家是我的,而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芙蓉明知小姐不会给自己好差事,忐忑的问:“小姐让奴婢做何呢?” 兰香将手掌横在脖子上,绘声绘色的学着刀割破喉咙的声音:“灭口。” 芙蓉一哆嗦。 112章 怀疑兰香 书房轩敞,也不见多余的装饰,甚至连一盆花草都没有,巴毅正于书案后头看公文,没多久新任蒙江协领上官彧就要走马上任,康熙要他回蒙江带一带上官彧,他纠结的是,届时玉醐该不该同行。 书房的门轻微的一声吱呀启开,一个戈什哈走了进来,打个千道:“将军,玉姑娘来了。” 书房巴毅是不准府里的丫头靠近的,又不能离了人使唤,所以就安排了几班戈什哈。 他点了下头,那戈什哈转身出去请玉醐进来。 巴毅将公文随手收起,然后拿过一本书来看,伸手一抓,没见茶杯,一抬头见玉醐端着茶杯凝神看着,他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玉醐终于放心,将茶杯还给他道:“我在看将军的茶水里可否掺杂了蓝靰鞡花。” 巴毅猛地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北国冱寒,老人家经常犯腿脚疼的病,兰香自告奋勇替她煮药驱寒治病,用的就是蓝靰鞡花,玉醐这么在意此药材,巴毅觉着其中有问题,忙问:“有什么不妥么?” 玉醐迟疑下,方道:“适量,可以治病,过量,可以致命。” 巴毅眉头一挑,再问:“你无端查看我的茶水,是不是有话想告诉我?” 玉醐道:“兰香经常在房中煎熬蓝靰鞡花,还让她房中大丫头芙蓉偷着将那药渣子送到别处掩埋,我总觉着有蹊跷,这是将军的家事,按理我不该多嘴多舌的,可是这物事能害人的,所以我有些担心。” 巴毅颔首:“行,这事我会上心的,说说你今天王府一行,那尸首可找到了?” 玉醐嗯了声:“找是找到了,也确定是男人无异,却给白音抓个正着。” 巴毅淡淡一句:“这么不小心。” 再无下文。 玉醐奇怪道:“将军即使不担心我的安危,也该好奇白音到底是怎么对付我的,为何将军一个字都不问呢?” 巴毅呷口茶,嘴角上挑,微微笑道:“他不会为难你。” 玉醐讶然:“将军怎么如此肯定?” 巴毅欲言又止,后道:“我了解白音那个人。”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以后对敌不要轻易用拳头,你的拳头未必有人家的脑袋硬,我知道玉先生是会打穴手的,怎么你没学到呢?我觉着倘或你点中了对方的穴道,更容易摆布。” 玉醐有些害羞:“我怕学艺不精,假如不能以打穴手制服对方,岂不是给对方机会来制服我么,所以才动了拳头。” 巴毅笑了:“还扬沙子,你这个院使大人的千金何时学会这种下三滥的江湖手段。” 玉醐搓着发烫的面颊:“书上看到的。” 巴毅蹙眉,好奇道:“那是什么书?” 那是玉醐从鬼市上花了三个康熙通宝买来的,但她不能这样说,这样说有辱父母的颜面,于是道:“捡的一本书,上面没写书名,是以不知道是什么书。” 巴毅已经猜到她大致在撒谎,为了不使她难堪,就只哦了声。 玉醐忽然想起,自己才回将军府,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用拳头制服那王府侍女的呢?他在跟踪? 问去,巴毅面不改色道:“碰巧路过。” 玉醐似信非信,道:“这案子到现在,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因为不确定,是以不敢说。” 巴毅鼓励她:“既然是猜测,错了也没关系,不妨说说。” 玉醐就道:“将军可以当一个故事来听,我觉着,漱玉格格之所以这么多年没同将军完婚,借口上是身子不济,其实是她根本不想嫁给将军,因为她暗慕草原第一勇士巴特尔,这次达尔罕王做主执意给将军和漱玉格格完婚,格格万般无奈就求到了哥哥白音,于是白音想出这么一条计策,找到一个同漱玉格格样貌如同孪生的男人来冒名顶替,事先给那男人下了毒,掐算好时间,新娘子在洞房坐福等着将军吃合卺酒的时候,毒发身亡,知情人死了,起到了灭口,更让漱玉格格这个人在人世间消失,然后漱玉格格就可以同巴特尔隐姓埋名的比翼双飞,这事就算圆满。” 巴毅认真的听完,问她:“假新娘胸口那刀伤,你怎么解释?” 玉醐摇头:“还没查明。” 巴毅再问:“你说他中了两种毒,其中一种来自白音,另外一种呢?” 玉醐又摇头:“仍旧未查明。” 巴毅叹口气:“这世上的人不会凭空长的非常相像,更何况是一女一男,漱玉格格同那假扮新娘的男人到底有无关系?这男人我是知道他并非达尔罕王的儿子,他是何种来历?为何曹布德在这男人死了之后也自缢而亡?她私藏的那两件一模一样的小儿衣裳与漱玉格格并这个男人有无关联?白音同我是莫逆之交,他一心想让漱玉格格嫁给我,为何这次却突然改变了心思?还有……这么多疑问你都没有查明,却跑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玉醐,你又犯了急躁的毛病。” 玉醐给一番温文尔雅的训斥,脸已经火烧火燎,低头小声道:“我不是犯了急躁的毛病,我只是想让将军听一听,然后帮我办件事,这件事我办不来的。” 巴毅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你说。” 玉醐道:“将军能否帮我查一查兰香。” 巴毅拧着浓眉:“该不会那第二种毒……你怀疑兰香?” 玉醐小心翼翼道:“将军,我觉着,我觉着,我……” 巴毅走离了书案,踱到她面前,彼此的距离过于近,玉醐有些紧张,他却淡若清风道:“你我之间,不会有难以启齿的事,你说,我听。” 玉醐道:“这个,也是我的猜测,错了将军莫怪我胡思乱想。” 巴毅笑了:“你这样的年纪,胡思乱想也是应该的,小孩子么。” 玉醐一直谨慎着害羞着局促着,听他又说自己是小孩子,仰头瞪了他一眼,道:“我怀疑兰香因为暗慕将军你,不想将军娶漱玉格格,所以投毒害漱玉格格,至于那假扮漱玉格格的男人是否死于她投的毒药,还不知道。” 巴毅听后没有否决她的猜测,只道:“行,我替你去查一查兰香,不过你以后别当街买卖人口,今儿这事就当我没看见,否则下次绑你上大堂。” 玉醐啊了声:“将军怎么会看见我同那个混蛋男人的交易了?” 巴毅清咳一声:“那个,碰巧路过。” 113章 打草惊蛇 将军府。 上房。 刚交巳时。 给母亲晨昏定省,巴毅只要在家就从未落过,方才有点公务上的事给耽搁了,此时才过来,小丫头春杏打起帘子,巴毅一脚迈进,老夫人正由大丫鬟银杏梳头呢,旁边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粉樱一个叫白樱,一个手里拿妆奁一个手里拿着桂花油,而兰香于妆台前坐着一张小杌子,轻轻的给老夫人捶着腿。 看母亲身上穿戴华贵又是珠翠满头,巴毅问:“娘这是要出门?外头下雨了。” 老夫人刚想回头,银杏忙道:“别动。” 插好一支簪子才道:“可以了。” 老夫人笑着骂了句:“小蹄子,连我都摆布了。” 然后回头对儿子道:“今儿田家请我过府坐一坐,你妹妹的终身大事,下刀子我也得去。” 兰香极速的扫了眼巴毅,继续给老夫人捶着腿,道:“既然下雨了,就说明今个不是黄道吉日,娘您别去了。” 老夫人哼的一声笑:“佛菩萨普度众生可不分刮风还是下雨,我是个凡人,哪里就比佛菩萨金贵呢,田家诚心诚意邀请,我不去,岂不让人家觉着咱拿大。” 兰香嘟着嘴:“拿大又怎样,哥哥是吉林将军,他田家不过开了爿生药铺,那田少爷连个功名都没有。” 老夫人晓得她不愿意,更知道她虽然不愿意也不敢违抗自己,装着不知,呵责道:“没有功名可以考,女人家,闺中女儿时就该恪守闺道,嫁了人就该恪守妇道,你马上就成了田家媳妇,这话若是给田家知道了,你那公婆会笑话我没把你教好。” 兰香头一低,不再说话。 巴毅往炕上坐了,侧头看看炕几上放着一只空药碗,随口问道:“娘一天吃几遍这药?” 老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道:“拢共三遍,我嫌苦,可是兰香说良药苦口。” 巴毅嗯了声:“是了,哪有不苦的药呢,娘吃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那老寒腿可大好了?” 他问这话时,溜了眼兰香,一个侧面,依然能看见兰香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着。 老夫人叹口气:“腿是好了很多,只是心口一阵阵的憋闷,人老了,不中用了,百病上身,兰香说她会再找名医给我看一看,她这么孝顺,我委实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兰香趁机道:“那就不嫁。” 老夫人拍了下她的脑袋:“竟说混话,不嫁就成老姑娘了,我身边有一个孙姑姑已经够了,你再不嫁,让外人看,咱们家这是什么门风呢。” 兰香突然抽泣起来:“我舍不得娘。” 老夫人就摩挲着她的脑袋:“女大不中留的,横竖同在吉林乌拉,你想娘了可以随时回来。” 巴毅静静坐着听她们娘俩说话,找到合适的机会插嘴道:“名医就不必出去访了,玉醐在呢,她可是得了玉先生的真传。” 老夫人已经穿戴齐整,由粉樱和白樱扶着站了起来,兰香也随之而起,撇嘴道:“她爹可是个罪犯,让一个罪臣之女给娘看病,岂不是辱没了娘。” 巴毅容色一冷:“玉先生已经无罪,再说一个医者的医术精湛不精湛,与是不是罪犯并无关系。” 兰香并非词穷,只是不敢同巴毅争执,只等着老夫人的态度。 老夫人却没有表态,而是喊银杏:“轿子备好了罢,别过了时辰。” 银杏就朝外头喊了嗓子:“老太太出来了!” 门口一群丫头媳妇子,铺红毡的铺红毡、撑伞的撑伞、打轿帘的打轿帘,各司其职,老夫人款款而出,在门口踩着红毡上了轿子,身上不落一个雨点,鞋上也是干干净净。 身为中间人的孙姑姑也上了后面的一顶轿子,她见巴毅由上房送了出来,慌忙下了轿子,给巴毅问了安,方重新上去。 轿子抬到西侧门,在此处换乘马车,仍旧是铺红毡的铺红毡、撑伞的撑伞、打车帘的打车帘,银杏先上,随后粉樱和白樱搀着老夫人蹬上长凳,银杏在上面接住老夫人的手,三人合力扶着老夫人上了车,接着粉樱和白樱也上了去,车厢内好大,老夫人坐了正位,左右是粉樱和白樱,端茶水盘子的,端果子点心的,银杏在前侧位,拿着手巾。 外头的车夫是不能做车辕的,无论老夫人去哪里,无论有多远,车夫都是步行牵马。 只等老夫人的车驶的看不见影,恭送至此的巴毅和兰香才转身往回走,各自的小厮和丫头紧跟在后,一路并无交流,只等到了垂花门处,二人需各奔东西方向,兰香终于忍不住喊住转身欲走的巴毅:“哥哥真的希望我嫁给田少爷?” 巴毅回首道:“自然。” 兰香面色一暗,凄然一笑:“我与哥哥多年的耳鬓厮磨,倒不如那个新来的玉醐更让哥哥喜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巴毅纠正她:“你是妹妹,玉醐是客,不存在新人与旧人之说。” 风拂过,垂花门处那两棵合欢树沙沙做响,这时节花还未放,兰香突然想起初来将军府的时候,恰逢合欢花绽放,她看着那些状如羽毛的花非常好奇,还是巴毅耐心的告诉她有关合欢花的一切,那时他们豆蔻年华,彼此心无芥蒂,她喊他哥哥,他唤她妹妹,只等彼此慢慢长大,女儿家的心思起了变化,而今合欢依旧,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回不到过去,兰香一阵凝噎,低声道:“我真心待哥哥,这是上天给哥哥的福分,假如哥哥偏要和这福分过不去,就是违逆上天的意思,会有报应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劝诫几分威胁,声音却是一贯的柔情似水般。 巴毅淡淡一笑,竖起手指道:“那你就让上天来告诉我。” 兰香像给巨石堵住了心口,呼吸一滞。 巴毅已经昂然而去,只留下一个山峰般伟岸的背影。 兰香凝视着他的背影,对身侧的芙蓉道:“那个玉醐,你准备何时动手?” 芙蓉仓皇道:“就快了。” 兰香猛地看向她,目光狠厉,完全不是刚刚对巴毅说话的温和:“哥哥无端问起母亲服药的事,定是起了疑心,他公务繁忙从来不过问这些个琐事,今儿突然问起,必是那个姓玉的给他吹了什么风,你再犹豫,咱们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114章 金玉其外 老夫人自田家回来后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不单单是田家夫妇把她奉为上宾,还有她见到了田家少爷,斯斯文文的一个少年,样貌也好,她非常中意,一高兴,特命厨房晚上加菜,遍赏府里的下人。 玉醐同初七、璎珞围坐在炕桌旁,白面馒头就着猪肉血肠,还有一碗油炸蛤蟆腿,初七吃得满嘴淌油,惹的璎珞咯咯直笑。 玉醐用筷子指点着璎珞:“原先以为你聪明,不成想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只顾着笑,等你笑够,初七就吃光了这些菜。” 璎珞轻轻咬了口馒头,看着蛤蟆腿一脸的厌恶:“想着在京城家里时,夏日里每逢下雨之后,奴婢陪着小姐往后花园顽,水塘边多的是这种小畜生,看着都恶心,怎么能吃呢,都说关外人野性,果然不假。” 其实玉醐也没有吃,但还是道:“你看到的蛤蟆不是长白山的这种蛤蟆,两回事。” 璎珞撇撇嘴:“有什么两样的,一样的难看,我方才去厨房端菜,可是看见角落的大水缸里养着好多呢,上蹿下跳,怪吓人的。” 玉醐将手中的馒头撂在桌子上:“你这么一说,这猪肉血肠也是那口铁锅里炖出来的,也不敢吃了。” 初七随手抄起她丢下的馒头咬了口,嘴里塞满了,呜呜道:“你们不吃我吃,这可是长白山特有的美味,若是让你们看见蛙抱饺子大概你们更不敢吃了。” 璎珞没听清楚,以为是用林蛙,即蛤蟆肉包饺子,便道:“肉馅而已。” 初七摇头:“不是用蛙肉包饺子,而是待饺子煮得差不多熟了,往锅里倒点凉水,饺子汤凉了之后,再把洗好的活蛤蟆放到锅里,那蛤蟆烫得受不了就抱住了饺子,煮熟之后一起捞出来,看着都诱人,还有将苞谷面加盐……” 璎珞突然手捂嘴巴,跳下炕跑到外面呕吐不止。 初七愣愣的看着玉醐,不明白这种美味为何璎珞却如此恶心,管她呢,继续埋头大快朵颐。 玉醐叹口气,璎珞柔弱又善良,初七在江湖上混出来的,难免心肠冷硬,既然吃不下,索性出去看看璎珞,不想璎珞没在院子里。 正是春夜如熏,庭中不仅明月高挂,更有花香幽幽,微风不起,冷热刚好,她就倚在廊柱上看月,心里想着漱玉格格一案,不知不觉就在外头站了很久,突然听见房内的初七哎呀一声,她心里一惊,忙往房中疾走,耳听初七一声接一声的哎呀不断,等她进了房,见初七抱着肚子在炕上打滚。 “怎么了?” 玉醐忙问,随即一下子扣住初七的手腕。 “肚子疼,大概我就是个穷命鬼,多吃一点点好嚼咕这肚子就受不了。” 玉醐蹙额道:“胡说八道,你是中了毒。” 初七长大了嘴巴:“啊?” 接着嚎哭起来:“小姐,我不想死!” 玉醐说了句:“你不会死。” 随即高声喊璎珞,可是外头没人回答,无奈她安慰下初七,自己匆匆跑去了厨房,抓了把盐巴放在饭碗中,再用开水溶解,然后急急端着回了自己的住处,刚好一路上水温已经凉了下来,她就喂初七喝了下去,不多时,初七呕吐不止,只等胃里的食物吐了差不多干净,玉醐这才道:“好了,没事了。” 初七的腹痛业已逐渐的由减轻到消除,她盯着那碗道:“小姐,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玉醐正凝神想事情,草草道:“盐水而已,我只是不明白,这菜里为何有毒?” 初七并未明白她这句话的深层意思,道:“大概那蛤蟆不新鲜,或许是我方才讲那活煮蛤蟆太残忍,那蛤蟆做鬼都来报复我了。” 玉醐斜睇她一眼:“一派胡言。” 说完告诉初七,将那猪肉血肠和油炸蛤蟆腿搁着别动,她就出去随便在府里走了走,各处都风平浪静,没有谁中毒的样子,如此她更确定这是有人想杀自己,单独在自己的饭菜里投了毒。 等回了自己房中,仔细检查了那剩下的菜,发现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只是巴豆粉,她又犯了合计,既然想杀她,为何不直接用鹤顶红呢? 她折腾了这么久,璎珞才从外头回来,她看着初七给她扫炕铺床,随意的问璎珞:“去哪了?这么久?” 璎珞从鼓囊囊的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神秘兮兮的一笑,然后把纸包放在炕几上摊开,是一只熏鸡。 玉醐吃惊道:“你哪里弄的?” 璎珞得意一笑:“奴婢见小姐没吃晚饭,就去厨房了,不巧厨子说没有剩饭剩菜,可是奴婢分明闻到了熏鸡味,突然袭击打开橱柜,果然有一只熏鸡在里面呢,奴婢就央求他给我,他不给,说这是老夫人明儿的早膳,奴婢想哪有一大早吃这么油腻的,晓得是厨子诓人,差不多是他利用方便中饱私囊,奴婢就虚张声势说去找老夫人去要这只鸡,厨子果真害怕了,忙将这鸡给了奴婢。” 她说着去水盆里将手洗了洗,然后回来撕下一条鸡腿给玉醐道:“小姐你吃。” 玉醐接过,咬了口,看着璎珞道:“你这丫头,我以为你只懂绣花做鞋呢,原来这么有心机,算我看走了眼。” 说完开玩笑道:“你该不会一直在我面前装傻?” 璎珞一愣,仿佛玉醐一语中的,吓得双手乱摆:“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欺骗小姐。” 玉醐用油乎乎的手指戳着她的脑门道:“同你说笑呢,你却当真,胆子这么小。” 璎珞长出一口气道:“奴婢可不是胆子小么,连蛤蟆都不敢吃,哪像初七。” 初七那里不高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吃的鸡难道不比我吃的蛤蟆大?你才不是胆子小呢。” 璎珞不甘示弱:“牛还比蛇大呢,可是蛇比牛吓人多了,你这比对不恰当。” 初七叉着腰,一副泼妇吵架的阵势:“你就是装胆小,我昨晚可是听你说梦话来着,你竟然说太皇太后放过我……听听,你连太皇太后都敢梦见,你胆大包天了。” 她拿腔作调,绘声绘色,粗嘎的嗓音学起银铃般的璎珞有模有样。 璎珞恼羞成怒,扑过去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胡说!” 玉醐一边吃着喷香的熏鸡一边看着两个丫头闹成一团,时而咯咯的笑出声来。 115章 再出命案 春夜漫漫,将军府如同睡熟的一只庞然大兽。 已经就寝的玉醐忽觉腹部隐隐作痛,晓得自己吃了些猪肉血肠,量少,也还是起了作用,她伸手推了下旁边的璎珞,那丫头睡得香甜竟毫无反应,她又唤了句初七,得到的却是鼾声罐耳,她唯有自己摸索着找到大衣裳穿了,又取了八仙桌上的羊角灯点着,急匆匆往茅房而去。 将军府不仅仅有日夜巡逻的护院,还在各处,特别是那些死角悬着灯笼,所以她轻松找到茅房,如厕之后腹痛消失,转身往自己房里回,依稀听见街上传来卖夜宵小摊贩的吆喝,于暗夜中格外的让人感觉温暖和亲切,仿佛那是来自人世间的声音。 玉醐突然想起一事,听巴毅说,康熙已经将京城的玉府归还,也就是说,远在北京城她还有个家,继而想起幼时有一次也是这样吃坏了东西肚子痛,半夜不能睡,母亲就牵着她的手在庭中溜达,街上卖烧饼、混沌、面条、豆腐脑的小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然后就有谁家的门打开,出去买一点夜宵回来,她就仰着小脸问母亲:“是苏拉太监在巡夜吗?” 母亲摇头:“不是,皇城离这远着。” 她就道:“可是,我分明听见苏拉太监在说小心灯火呦。” 这种大内的事是父亲偶尔讲给她听的,她此时说出来,还不是因为给街上的那些小吃勾得起了馋虫。 母亲就微微一笑,然后让丫头喊了管家来,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外加一个烧饼就摆在了玉醐房中的炕桌上,她就一边吃一边看书,母亲就在一旁做着针线陪着,只等她解馋之后沉沉睡去,母亲才命人吹熄了灯火,蹑手蹑脚的离开。 许久以来,她听从父亲的话,努力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今晚突然想起,就像旧伤复发,那痛从皮肉袭到心头,一点点蚕食她的耐力,最后潸然泪下。 突然一声刺耳的叫,是猫,给人踩到了似的,叫过之后跳窜而去。 惊得玉醐也吓了一跳,知道是猫后,也就没在意其他,继续往前走,手中的羊角灯照着面前巴掌大的地儿,她仔细着脚下,也就只顾盯着脚下,冷不防又窜出一物,且是直扑向她,她本能的将手中的羊角灯打了过去,对方闪身躲开,她这才发现竟然是人,明晃晃的刀高举着二次扑向她,她容不得有其他念想,一歪身子躲过,见对方身量略低于自己,照准那人的鸠尾穴,手指直刺过去,刚好击中,那人手中的刀嘡啷落地。 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护院,纷纷跑了过来,举着灯笼火把照了照,见是玉醐,问明情况,就按住了地上已经不能动弹的那个刺客,随后揭开那人的蒙面,发现竟然是兰香房中的大丫鬟芙蓉。 玉醐皱起眉头,知道芙蓉仅仅是个婢女,今晚来刺杀她必然是兰香唆使,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正想查兰香呢,她却送上门来,玉醐忙过来想救治芙蓉,鸠尾穴是死穴,击中后,迅疾冲击腹壁的二脉及肝、胆,最后震动心脏,血滞而亡。 只是那些护院比她速度快,已经架着芙蓉跑去了花厅,又有人去禀报给正在书房处理公文的巴毅。 玉醐边喊边追,等追上,芙蓉已经气绝。 玉醐只能一声长叹,料到芙蓉死了,自己想抓住兰香的把柄,似乎很难。 不出所料,巴毅将兰香找了来,她除了抚着芙蓉的尸首大哭,并不承认芙蓉今晚行刺玉醐她事先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也给惊动了,由孙姑姑和几个丫头陪着来到花厅,她偷着瞄了眼扶心而恸哭的兰香,再看看旁边的玉醐,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不想这个小女子竟然会,她顿觉毛孔倒竖,以往倒真是小看玉醐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丫头,为何学着杀人放火了。” 巴毅起身将母亲请到正位坐了,他下首陪着,简单叙述了芙蓉行刺玉醐,玉醐不得已出手反击的过程。 老夫人斜睇眼玉醐冷笑道:“你不是没死么,胳膊腿全乎呢,怎么就下狠手杀了芙蓉呢。” 兰香见老夫人责怪玉醐,机会难得,忙从旁止住哭道:“虎父无犬女,她爹是罪臣,她好得了哪里呢。” 一再针对父亲,玉醐忍无可忍,此身是客,也不好发怒,只淡淡道:“我爹没杀过人。” 兰香轻嗤:“他是没杀过人,他谋反。” 没待玉醐出口驳斥,巴毅拍案道:“行了,芙蓉是家事,何必扯上别人,这丫头胆敢行刺玉姑娘,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到底是你这个主子没管教好,你该反思自身才是。” 兰香给他训斥,低头不语。 玉醐就此打住想说的话。 老夫人叹口气:“咱们家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灵呢,接连出命案。” 说着回头看孙姑姑道:“明儿你去法严寺把堂头和尚请来驱驱鬼邪,不然这个家甭想安生了。” 孙姑姑应声是,然后道:“芙蓉只是个丫头,没道理同玉姑娘过不去,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呢?玉姑娘只是客,住住也就走了,即使无意中得罪了芙蓉,那丫头也不必动了杀心,平素看她不笑不说话,原来是个笑面虎。” 她这番抛砖引玉,老夫人立即心领神会,看向玉醐道:“玉小姐,自你来了家里,就接连的出命案……” 巴毅忙拦着老夫人道:“娘!” 老夫人一摆手:“你等我说完,我的意思,漱玉格格的事或许与玉小姐你无关,但芙蓉可是你杀的,纵使她行刺你在先,谁又看见了呢,这事若是上了公堂,你也一准有罪,好在这吉林乌拉是毅儿管着,那么我就徇个私情,你走吧,回蒙江找你父亲或是回北京城家里都成,就是不能再留在将军府,老话说有什么扫把星,我是不想这么说你的,你好之为之。” 玉醐转身就走。 巴毅在后面喊道:“站住!” 她偏不站住,回了住处喊起还在睡觉的璎珞和初七,也不回答一直追问的璎珞和初七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命两个丫头赶紧收拾行装,也没太多物事,不过几身衣裳,须臾收拾齐整用包袱包裹好了,两个丫头一人抱着一个,望着玉醐等着她的示下。 116章 同母异父 “走!”玉醐一狠心,从来没感觉将军府的路这么短,似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大门口。 她成日的出出进进,门上的老仆是认得她的,躬身问了句:“姑娘这是去哪儿?” 玉醐敷衍道:“出去下。” 老仆狐疑的看着初七和璎珞怀中的包袱,这分明是出远门的架势,且是这样的时辰,正踟蹰要不要把这事禀报给将军,突然见达春飞奔而来,就在玉醐准备迈出府门的时候,达春一把拉住。 玉醐垂目看看他的手,达春慌忙松开,气喘吁吁道:“不能走。” 玉醐冷冷一笑:“你觉着我还没受够羞辱?” 达春舔了下嘴唇,有些话欲言又止,于是抢过老门房手中的纱灯,指着影壁旁边道:“借一步说话。” 念在他平时待自己不错,玉醐没有拒绝,二人来到影壁之后,达春还是尽量压低声音道:“你走了,漱玉格格的案子谁来查?” 玉醐很是不屑:“你。” 达春苦笑:“你让我打打杀杀还可以,查案,我不行的,且咱们已经奉了圣旨,月余破案,眼瞅着时间来不及了。” 玉醐略微一迟疑,还是道:“将军自己查好了,其实我一直觉着将军不该做个甩手掌柜,将这么大的案子交给我。” 达春语重心长道:“你糊涂,倘或将军自己能查,为何麻烦你呢。” 玉醐茫然:“将军为何不能查这个案子?” 达春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将军肯定有苦衷,假如你真感念将军的恩德,就别计较老夫人和兰香小姐,人老了喜欢碎碎叨叨,兰香小姐对将军的心思你也明白,她是怕你同将军……不过她马上就是出阁的人了,你更加不必在意。” 玉醐盯着他手中纱灯晕黄的光圈,忍不住问:“是将军让你来的?” 达春揉了下鼻子:“……是。” 玉醐转身就走。 达春喊她:“喂喂,我说的口干舌燥,你好歹给我点面子。” 玉醐头也不回:“那两个丫头还在门口等着我呢。” 达春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 这一夜人人无眠,玉醐没有走成也传到了上房,老夫人听说后叹口气摇摇头,正给她装烟的孙姑姑见状问:“你还想再赶她一次?” 老夫人看着孙姑姑手中的纸媒儿将烟点燃了,吧唧吧唧的猛吸两口,吐了个烟圈方道:“睁只眼闭只眼吧。” 孙姑姑不解:“这无异于纵容,她以后更加的为所欲为。” 老夫人颇显无奈:“你是想我们母子反目?” 孙姑姑仓惶一顾,随即将目光落在别处,忽而又问:“芙蓉的事呢?这事兰香脱不了干系的,玉姑娘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早晚会查出真相,坏就坏在兰香房里不止芙蓉一个丫头,还有迎春、芍药呢,几个丫头平日也要好,就怕日后哪个说漏了嘴。” 老夫人只顾着抽烟,半晌方沉声道:“各赏一碗蜜羹罢。” 孙姑姑嘴角一抽,面色如一潭死水突然遭遇了飓风般,惶然道:“十五六岁的两个人。” 老夫人吧嗒一口烟,眄视她道:“你觉着是将军府的名声重要还是那两个丫头重要?” 孙姑姑没有回答,下了炕道:“我去准备。” 待走到门口听老夫人喊她:“别用去年秋上的新蜜,用以前剩下的陈蜜,浪费了可惜。” 孙姑姑应声出了上房,天明时,兰香房中的两个丫头迎春和芍药同时暴毙的事像巨石投水,砸得整个将军府都晃动起来,玉醐更是一惊,随即便明白,这是害她的人在灭口。 初七和璎珞更是惊惧不已,拉着玉醐左右手道:“小姐,咱们还是走吧,这个家如同阴曹地府,太可怕了。” 玉醐淡淡道:“再等我一段时间,很快。” 她说很快,就一刻不停的去查案,而巴毅派往科尔沁的心腹之人业已回转吉林乌拉,带回一个消息,曹布德嫁过人,生过一个儿子,因为家穷,给丈夫卖到达尔罕王府做了女仆,没到两年,离开丈夫的她却莫名其妙的又怀了身孕,生下个女婴,当时的稳婆说是那孩子出生后即没了气息,与此同时,达尔罕王的侧妃也生下个女婴,便是后来的漱玉格格,可是漱玉格格的样貌却不像侧妃像极了曹布德,王府给出的理由是,曹布德是漱玉格格的乳母,吃了她奶水长大的漱玉格格像她没什么稀奇,从那时开始,曹布德就一直服侍漱玉格格直至来到吉林乌拉。 听了这个消息后,玉醐大胆的猜测:“我觉着漱玉格格就是曹布德的亲生女儿,而那个死在新房假扮漱玉格格的男人,即是曹布德同之前那个丈夫所生的儿子。” 巴毅赞同她的观点,也赞同玉醐曾经说过的,漱玉格格喜欢草原第一巴图鲁巴特尔,所以不想嫁他,于是找到白音设下偷龙转凤之计,让漱玉格格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假扮她,然后事先给漱玉格格的哥哥服下了毒药,想灭口之后这事就算掩盖过去,那男人死在新房,毕竟是亲生儿子,曹布德受不了这个打击,遂自缢而亡。 只是,巴毅眉头紧拧:“到底是谁在漱玉格格同母异父哥哥的心口插了一刀?还有那另外一种毒药呢?” 玉醐道:“我查过了,当时孙姑姑带人守在新房门口,任何人不得进入,也就是说,除了孙姑姑,没人进去过新房。” 巴毅带着三分玩笑:“后来你进去了。” 玉醐一愣:“将军连我都怀疑?” 巴毅突然正色道:“你要记住,查案,需严谨,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比如你也可以怀疑我。” 玉醐有些不高兴道:“我可不会怀疑将军。” 巴毅失望的摇摇头:“太过相信别人,就是太过相信自己,亦或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眼力,可是玉醐,金无赤足,你怎知你看人没有看走眼,你怎知你虑事没有纰漏呢。” 玉醐咀嚼着他的话,不知如何接续。 巴毅推开手边的茶杯,随意拉过一本书来看,上面的封页上赫然写着《韩非子》,他摊开一页,刚好是“难一”篇,开篇不久即有言:臣闻之,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 117章 风雨欲来 漱玉格格一事时间过半仍旧没有落案,却让达尔罕王一道折子将巴毅告到了康熙面前。 乾清宫西暖阁,康熙正歪在炕上看书,灯火灼灼映着他的脸,索额图怀抱奏事匣子而入,康熙挑眉看了眼他,继续看书,一副懒散的神情道:“这时辰递牌子?” 索额图慌忙施礼:“臣亦不想搅扰万岁爷,是有桩要紧事。” 康熙撂下手中的书:“既是要紧事,你还啰嗦什么,索老三,你还没老态龙钟呢。” 索额图赶紧将达尔罕王上疏弹劾巴毅的事说了,达尔罕王告巴毅新婚夜杀了其女漱玉格格。 康熙冷哼一声:“达尔罕王可真是老糊涂了,朕宁可信巴毅谋反,也不会信他能杀漱玉格格,那不是他的个性。” 惊闻谋反二字,索额图眼皮突地一跳,大胆偷觑眼康熙,见他倒是神态自若,完全是说笑的架势。 达尔罕王的折子康熙也不看,只吩咐索额图:“漱玉格格的事没到朕规定的破案时间,告诉达尔罕王,让他稍安勿躁,朕相信巴毅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再说他身边不是有个善于查案的玉醐么。” 甫一提及玉醐,康熙的心头像给马蜂蛰了下,挥挥手让索额图退下,他就下了炕走出西暖阁,李连运一手抓过他的披风一手抓过桌上的纱灯,追上来道:“万岁爷,这时辰了,宫门各处都落钥了。” 康熙淡淡道:“朕就在附近散散。” 李连运招呼一干太监过来服侍,他自己就在侧面为康熙举着灯笼照路。 春风不进紫禁城,夜里更是幽凉如触冰,康熙随意走了走,然后就仰头望天,李连运不知那黑乎乎如墨汁的天上有什么看头,也仰着脖子去看,听康熙轻微的一声叹,他试着道:“佟贵妃凤体欠安,那些太医传了个遍,没一个顶事的,要不……将玉耕儒召回吧。” 康熙不再看天,却看着面前那一片虚无处,漠然道:“如此,便是让天下人耻笑朕出尔反尔,他有罪,救火居功,无罪释放又获了佐领一职,已经有人为此异议,特别是那些言官好不聒噪,此时召回京来又复他太医院院使,此后的人还不皆视律法为儿戏。” 李连运作势打了自己一耳刮子:“奴才该死,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话来。” 康熙晓得他上面的话是个引子,必有下文,于是静静等着。 果然,李连运再道:“玉耕儒是不能起用,但他的女儿玉醐医术不输他,若是让玉醐给贵妃娘娘诊病,自然比那些太医要方便。” 康熙就装着恍然大悟的:“你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朕,拟旨,命玉耕儒之女玉醐即日进京为佟贵妃诊病。” 李连运见皇上终于眉头舒展,知道自己的心思没白费,可是听说现在就传人拟旨,他苦笑道:“万岁爷,这时辰了。” 康熙懵怔一下子,随即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看了一天的折子,头昏脑涨的。” 李连运忙道:“万岁爷该就寝了。” 康熙嗯了声,再呼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只是次日传令玉醐进京的圣旨没下呢,他却给太皇太后叫了过去。 这么早,一般太皇太后是不会叫他的,并且素日里都是他忙完朝政,或是散了进讲方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所以康熙已经猜出大致是因为什么事,待到了慈宁宫,刚进门就感觉到了一片肃杀之气,他若无其事的给正襟危坐的太皇太后请了安,又让在场的其他嫔妃都起了身,自己就一如既往的在太皇太后身侧坐了。 太皇太后指着给她晨昏定省的佟贵妃道:“这孩子太孝顺,自己病歪歪的,一直撑着给我和太后请安,你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是不是该关心一下呢。” 康熙趁机道:“孙子已经准备让玉耕儒之女玉醐进宫呢。” 太皇太后佯装惊愕:“玉醐?她一介女流又不是太医,宣她进宫不合规矩。” 康熙不以为意:“规矩是祖上定的,孙子既然是皇帝,就可以再定规矩。” 太皇太后突然怒道:“胡扯,你要修改祖宗规矩,就是在否定祖宗规矩。” 康熙神色淡然:“皇祖母明鉴,孙子并无此意,即便是律法不足,亦可以修修改改。” 太皇太后晓得他既然做了决定,便有一堆的理由,睇了眼下面那些个嫔妃,个个噤如寒蝉,每逢见了康熙她们就如老鼠见了猫,都是贤妻良母,可是个个如木头似的,难怪康熙不喜欢,太皇太后是没见过玉醐,但已经从齐戈处听闻,那姑娘虽然亦是大家闺秀,却有着这些嫔妃无法具备的灵秀,太皇太后就道:“那玉醐没有诰命在身,如何能进宫呢。” 康熙心意已决:“孙子可以册她为官女子,到承乾宫服役。” 官女子,虽然位在从九品之外,亦是属于皇帝的小妾,也就是说,康熙这样做是确定了玉醐的身份,是他的女人无疑了。 太皇太后晓得阻止不了,选择了退一步:“听闻那玉醐是有过婚约之人,这样的人怎能成为官女子,皇帝曾经想封她为宫中女医,我觉着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只要能让玉醐进宫,康熙就顺从道:“皇祖母所言甚是,如此,孙子即刻回去下旨,封玉醐为宫中女医。” 为了哄太皇太后开心,康熙续道:“也只是暂时的,待贵妃身子大好,她就可以离宫。” 佟贵妃病病歪歪多少年,指望她身子大好似乎不太可能,所以,康熙是放了一条长线。 祖孙俩说了半天,太皇太后看了眼佟贵妃道:“这里说你的,你倒置身事外,到底你需要不需要那个玉醐进宫来服侍你呢?” 佟贵妃慌忙起身,恭谨道:“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臣妾不敢异议。” 太皇太后叹口气:“你这性子也太恭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行了,既然如此这事就定下了。” 康熙不易察觉的一笑,仿佛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偷着长舒了口气。 他甫一离开,苏麻喇姑端了杯茶过来递给太皇太后道:“老佛爷今个答应的倒是痛快。” 太皇太后叹道:“玄烨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我能阻止得了么。” 苏麻喇姑道:“可是让那玉醐进宫,就怕六宫沸腾。”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你甭操心了,她进不了宫。” 118章 心病心药 虽是出于自卫,终究还是杀了人,玉醐是打心底不好过,听闻芙蓉用一领破席子卷着送到外头草草掩埋了,玉醐心里更不是滋味,哪里能睡得着,将头埋在枕头上不声不响。 璎珞朝打着哈欠的初七嘘了声,示意她别吵到玉醐,两个丫头刚相继躺下,忽听玉醐道:“明儿一早去市集买点香烛纸钱。” 两个丫头晓得她的用意,初七道:“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是她先刺杀小姐你的,小姐不必可怜她这样的人。” 玉醐悄然一叹:“人已经死了,何必计较太多。” 见她情绪低落,两个丫头就不敢再啰嗦什么。 因芙蓉的事,折腾到天微微亮,将军府各处才静了下来,补觉的补觉,巡逻的巡逻。 玉醐躺到后背酸痛,还是睡不着,索性起来,横竖是和衣而卧的,无需重新穿戴,晨光熹微,也用不着提灯笼,推门而出,扑面而来一团湿乎乎的雾气,落在脸上冰凉,雾很大,对面十几步远都看不清是什么了,她借着晨雾的遮蔽,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天地归晏”附近,待看清周遭,晓得此是何处,猛然惊醒,忙转身往回走,心中有鬼,仿佛鬼追似的,走的急,咚的撞在一个人身上,没等看清是谁,那冷冷的清香已经透露了一切。 “将军。” 她退后两步,语气和声调都比平时局促了很多。 “嗯。” 巴毅简单一声,见她额前的头发已经给雾水打湿,粘腻的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连睫毛也给打湿了,配着那幽深的双眸,仿佛森林的屏障屏蔽了两汪深潭。 “怎么不多睡一会子?” 巴毅披着件暗紫色的披风,居家的一件常服是素白色的,两种颜色撞击,于蒙蒙雾霭中更把他显得玉山般清峻。 “其实……我一直没睡。” 玉醐说了实话,那眼中布满的血丝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为了芙蓉的事?” 巴毅猜到了,也深知她这样的小姑娘必然承受不住亲手杀人的事实。 “我杀了人。” 玉醐声音很低,仿佛一瞬间她就变成了个女魔头,而她最最不愿的,就是在巴毅面前呈现出这样的一种状态,她宁可自己傻乎乎的,宁可自己不美貌,但她想让巴毅知道,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十四五岁媒人开始上门了,娘就告诉她:“以后嫁了人,你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 如是,她牢牢记住这句话,却鬼使神差的在此时有了这种想法。 不知是她因为突然想起芙蓉的事,还是因为晨雾冰冷浸入肌肤,总之她脸色煞白,嘴唇也不见一丝血色,还伴着微微的战抖。 巴毅解开脖子上系着的那披风的丝绦,走到她跟前将披风裹住她,道:“我杀过很多人。” 玉醐一抬头:“这不一样,将军是征战沙场,杀的都是敌人。” 巴毅淡淡一笑:“芙蓉是你的朋友?” 玉醐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巴毅再道:“有人想杀你,假如你老实等着给人家杀,你便不配在这里同本将军说话,芙蓉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她想杀你,她就是你的敌人,面对敌人就不该手软,你只是打中了她的穴道,若换了我,会一刀子捅进去,她会死的更惨。” 他这样的一番开解,玉醐心里略微轻松,道:“其实当时我想救她来着,可是那些护院不懂打中死穴的厉害,夹着她就跑,等我追上,已无回天之力。” 巴毅颔首表示明白:“芙蓉死不足惜,一个心存歹念的女人真的死不足惜,唯一可惜的是她死了,幕后的主使就很难揪出来,我怕那个人会继续对你不利。” 这也是玉醐想的,为了宽慰巴毅,她道:“将军放心,经过这件事我会更加小心的。” 巴毅点头,然后道:“现在咱们来说一说昨晚的事,我指的是我娘她赶你走的事,你为何走的那么决绝?” 提起这事,玉醐突然来了气,嘟嘴道:“倘或有人这样没鼻子没脸的赶将军走,将军会厚脸皮留下么。” 她只以为,巴毅会是明白她的,不料巴毅却道:“我会选择留下来。” 玉醐一怔,觉着实在难以理解巴毅的用意。 巴毅迎着她茫然的目光道:“我给你讲一件事罢,多年前我与敌军交战,敌强我弱,我就闭门不战,敌人为了诱我出站,使了些人在阵前叫骂,几乎把这世上最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我就是闭门不出,我的麾下将士忍受不了那样的屈辱,纷纷请战,我就告诉他们,谁再敢请战,军法处置,终于大家都冷静了下来,明白以我几千兵马想对敌十几万无异于以卵击石,得到的只是全军覆没。” 玉醐认真的听他说着,见他微有停顿,忍不住插嘴道:“后来呢?” 她更急于知道巴毅如何以少胜多的,她坚信巴毅有那样的能力。 可是,她再一次猜错,巴毅道:“我等来了援兵,两下夹击,敌人大败。” 他说完,看着玉醐语重心长道:“忍别人之不能忍,方能成大器,我指的是你,你明知道我娘想赶你走是有用意的,你偏要走,即使老人家行事欠妥,你可要记得你还有案子没有查破,做事不能善始善终,你永远都不会成功。” 玉醐心里是服气的,嘴上还是道:“我并不期望成功什么。” 巴毅摇头道:“你已经忘记了另外一件事,你在辞去宫中女医的时候,对皇上说过想做药材买卖的,你不做,欺君是小,皇上不会为此而责怪你,但是,皇上也许会重新宣你进宫做女医。” 玉醐眼底满是惊惧之色,这件事,她还真是给忘的一干二净,当时在蒙江,守着那么方便之地,她才说想做药材买卖的,而今在吉林乌拉…… 她想,吉林乌拉怎知没有药材生意呢。 隐隐有哗啦哗啦之声传来,是清扫院子的老仆在干活,此时东方隐隐有一抹亮色,是太阳即将出来了,雾气也渐渐稀薄,玉醐对巴毅告辞,言说回去小睡一刻,然后去办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找到破解漱玉格格一案的关键人物——真正的漱玉格格。 巴毅看了看她身上自己的披风,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对她挥手,看着她离去。 119章 真龙天女 漱玉格格一事,玉醐知道最快捷的破案便是找到真正的漱玉格格。 为此,她再次来到达尔罕王别苑。 此处依傍松花江,杨柳更早的萌发,别苑前后绿意融融,两三枝桃李横斜出墙,煞是好看。 玉醐同达春到时,门口的侍卫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就道:“王爷不在。” 玉醐脱口问:“格格在么?” 那侍卫不假思索道:“也不在。” 玉醐同达春相视一笑。 那侍卫自察失言,没好气的驱赶玉醐和达春:“走走,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玉醐也没打算久留,招呼达春,二人离开后找了家茶肆坐了,达春不解其意,问:“大早的就喝茶?” 玉醐捧着茶杯,眼睛却是盯着那敞开的门,目不转睛道:“我在守株待兔。” 达春懵懂:“等待白音王爷?” 玉醐摇头:“不,等待漱玉格格。” 达春突然来了精神,凑近她小声道:“你确定漱玉格格会出现?” 玉醐再次摇头:“不,我确定巴特尔会出现。” 达春这时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传言漱玉格格暗慕巴特尔,也说不定漱玉格格在同巴特尔相好,所以巴特尔出现,差不多就能发现漱玉格格。 只是等了许久,快晌午了,还没见巴特尔露面,达春不免心急:“或许他今天不从这里路过了。” 玉醐也有些犹豫,还是坚持道:“我两次看见巴特尔,他都是打这经过的,别急,将军说过,凡事要有耐性。” 巴毅几次批评她急躁,她刻骨铭心,所以这次老实的坐着,慢慢喝茶,不急不忙,终于,一高大壮硕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达春也认出,方想起身,玉醐一把按住:“别给他发现了,等下再跟。” 直到巴特尔打茶肆门口过去,玉醐起身追到门口,后头茶肆伙计喊着:“钱,茶钱!” 玉醐置之不理,达春一如既往的从身上摸出几个康熙通宝丢了过去,然后也伏在门框上看,见巴特尔即将消失,玉醐一声:“追!” 二人尽量隐蔽在行人中,一路追赶巴特尔到了之前玉醐见到他时的那家酒楼,进了酒楼后他又上了二楼,在一雅间门口停下,当当、当当、当当,有规律的敲门,暗号过后,里面有人将门开启,露出一张满月般皎洁的脸,巴特尔一笑,正待说什么,玉醐从他身后挤进门去,对门内之人道:“漱玉格格!” 对方一愣,躲开她的目光以掩饰内心的慌张:“我不是漱玉格格。” 玉醐笃定道:“你就是漱玉格格。” 对方不屑的嗤笑:“你为何如此肯定?” 玉醐将她上下一指:“你分明是男装打扮,既然你想以男人身份示人,方才不该着急否认你不是漱玉格格,而该着急否认你不是女人。” 这么大的漏洞,对方深知自己疏忽,狡辩:“我那样说也并非不对,我是男人,不是漱玉格格,只不过我省下了其中一半的话罢了。” 玉醐见她目光闪烁,是那种想逃避却无处可逃、想辩驳却无话可说的穷途末路,分明是给自己说中了,道:“你瞒不住的,因为我见过假的漱玉格格,即死了的那个新娘子,他与你样貌如同孪生,当时陪嫁过去将军府的那些蒙古侍女言之凿凿说他就是漱玉格格,分明是将他误认为是你了。” 对方不再说什么,只把一双大眼死死的看着她,那是面对敌人才有的愤怒。 她不语,算是默认了身份,真正的漱玉格格终于出现,这不仅仅是破案的关键,这还是化解达尔罕王怨怼巴毅的关键,身在吉林乌拉监督巴毅查案的周孔孟消息灵通,已经得知达尔罕王告了御状,说巴毅杀了他的女儿漱玉格格,周孔孟赶紧知会了巴毅,要他及早准备,这事玉醐当然也就知道了,漱玉格格现身,她非常高兴,却突然纳闷,那个草原第一巴图鲁怎么毫无动静呢,一回头,见巴特尔同达春分别扣住对方的双肩,拉开了架势,蒙古人擅长博克,满人喜欢布库,都是摔跤的意思,巴特尔对达春,蒙人对满人,巴特尔高大勇猛,达春敏捷灵活,玉醐看达春道:“你若赢了这位草原第一巴图鲁,我请你吃顿好嚼咕。” 说完关上房门,准备同漱玉格格推心置腹的长谈一番,不料刚一转身,脖子上给凉冰冰一物抵住。 “对,我就是漱玉格格,我也不怕你识破我的身份,因为你死到临头了。” 听对方终于承认,玉醐感慨万千道:“那么在我临死之前,格格能否相告,为何使了个偷龙转凤之计?格格风华绝代,将军神勇盖世,你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别跟我说是因为外面那个巴特尔,他除了孔武有力,我还真看不出他哪里比得上将军。” 身子僵硬,想垂目看看脖子上的刀,漱玉格格就稍微用了点力气,她慌忙挺直,漱玉格格道:“我与巴特尔青梅竹马,巴毅不该横刀夺爱。” 玉醐替巴毅抱不平:“你如果怪,就怪太皇太后和皇上,是太皇太后做的媒,是皇上赐的婚,不是将军强娶。” 漱玉格格可不敢怪康熙和太皇太后,又道:“太皇太后慈恩,博格达汗又怎知我与巴特尔的事,可是巴毅知道,他既然知道却不对太皇太后和皇上讲明,他罪该万死。” 玉醐觉着这位格格不够聪明,道:“将军身为臣工,太皇太后的大媒,皇上赐婚,他只能遵旨,且格格只是同巴特尔相好并无定亲,将军如何对太皇太后和皇上说呢,说到底是格格你自己的错,既然同巴特尔相好,就该明媒正娶。” 草原儿女生性旷达豪爽,私下相好也不足为奇,漱玉格格道:“我也想的,可是我父王不同意,还不是嫌巴特尔没有巴毅那样的功名。” 说完怒道:“这都不关你的事。” 冲动下,待想一刀结果玉醐的性命,门却给人撞开,二人皆侧目去望,白音一个箭步冲过来,迅疾夺下漱玉格格手中的刀,然后看着玉醐,那番关切和焦急,让玉醐突然心头一软,就像春风吹过松花江,坚硬的浮冰终于融化。 “哥哥,她知道咱们的秘密了。” 120章 迷雾重重 真正的漱玉格格出现,纸包不住火了,白音也就不再意图狡辩,只安慰惊慌失措的妹妹:“没事。” 漱玉格格怒视玉醐,狠狠道:“杀了她!” 白音以手搪开妹妹的拳头:“杀了她无济于事,巴毅更为重要。” 漱玉格格恍然大悟般:“那我去杀了巴毅。” 白音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样子:“你觉着凭你能杀得了巴毅?” 漱玉格格顿时语塞,忽然想起外头的巴特尔:“他能。” 白音手指外头:“你去看看。” 漱玉格格摸不着头脑,拔腿而出,刚好见巴特尔摔了个四仰八叉,达春在一旁气喘吁吁的看着他得意的笑着。 漱玉格格心底一凉,没想到自己暗慕多少年的草原第一巴图鲁,竟如此的不堪一击,转身回了房内,见白音同玉醐已经分坐于桌子的两厢,这里有哥哥应付,她就出去扶起巴特尔,冷着脸道:“我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便离开酒楼而去。 雅间内,白音问玉醐:“你待如何?” 玉醐淡然一笑:“这话该问王爷。” 方才白音同漱玉格格的交谈说的是蒙语,她没有听明白,亦是感觉出漱玉格格脸上的杀气,她接着道:“格格同将军是太皇太后做的大媒,然后皇上下旨赐婚,王爷以偷龙转凤之计弄出人命官司,这是欺君之罪,我很替王爷担心。” 白音眉头一扬,对玉醐的话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只是那惊喜很快给他淡漠的神情覆盖,似乎是不经意的扫了玉醐一眼,继续斜视上去,也不知对面那堵墙有什么看头,心中凄然,自己苦心经营,如今却落了个欺君的下场,自知罪责难逃,更怕为此而连累到父亲乃至整个博尔济吉特家族,虽然这个家族有太皇太后护持,然现在的太皇太后毕竟在宫中,骨子里已经变成爱新觉罗家人,所以他是不敢指望危难之时太皇太后会保他一族人的安然无恙。 半晌无语,玉醐晓得他知道了这件事的厉害,念他救过自己两次,玉醐道:“你该找将军商量下。” 玉醐是想,假如巴毅对此事不过分追究,然后让漱玉格格重新嫁入将军府,再对紫禁城的那些人说,所谓的新婚夜命案,其实那假新娘是个江洋大盗,假冒漱玉格格嫁入将军府不过是为了方便偷盗,而给他绑了的漱玉格格业已找到,并与巴毅续了夫妻之缘,真相大白,皆大欢喜,即使康熙不信,当事人不予追究,康熙大概乐得天下太平。 然玉醐的好心却深深刺痛了白音的心,他生来优渥,养成了高傲的性子,更因对玉醐的心思,同巴毅早已在心里割席断义了,听玉醐要他找巴毅商量,白音起身道:“不必。” 见他想走,玉醐追着问:“这事你该怎么向皇上和太皇太后交代?” 白音回首看她:“这个无需你来担心。” 玉醐气道:“狗咬吕洞宾。” 白音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玉醐很想知道他这条伤腿到底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也觉着问了以白音对自己的冷漠,他不会坦言相告,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出去会同达春回了将军府,找到巴毅说明今日的一切,讲述完找到漱玉格格的过程和白音的态度,她又道:“这案子并未真正了结,比如那第二种毒是谁下的?比如那假新娘子胸口的刀是谁刺的?” 自问到此,突然想起昨晚巴毅说的那句话——芙蓉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她想杀你,她就是你的敌人,面对敌人就不该手软,你只是打中了她的穴道,若换了我,会一刀子捅进去,她会死的更惨。 玉醐心底一惊,继而再想起巴毅说过的另外一番话——你要记住,查案,需严谨,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比如你也可以怀疑我。 玉醐盯着巴毅的脸看…… 巴毅发现了,抬手摸摸脸:“我的脸脏?” 玉醐忙别开目光:“不是,我在等着将军的示下。” 巴毅道:“你让我帮着查兰香,我只查到她最近同孙姑姑来往密切,还有她给老太太服用的蓝靰鞡花确实有过量嫌疑,至于那假新娘身上的第二种毒,还需要你去查,我并不懂药材。” 玉醐的疑心一点点由兰香转移到孙姑姑身上,可是孙姑姑是将军府的老人,更深得老夫人倚重,她没道理害人,见巴毅等着自己的回答,忙道:“这个不难,我可以再潜入王府别苑验尸。” 巴毅点头:“你小心,白音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谁知他放过你一次,会不会再放你第二次。” 玉醐深知这个道理:“我不会让他捉住第二次。” 巴毅松口气:“这就好。”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玉醐道:“你来猜猜,白音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这个玉醐还真猜不出,老实答:“我不知道。” 巴毅却轻轻一叹,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不虞之事,他深邃的目光含着轻烟般的忧郁,挥挥手让玉醐去了,他就喊来达春,命令:“或许最近皇上会驾临吉林乌拉,你派些人在前面盯着。” 达春懵然:“不会吧?” 巴毅若有所思:“让你去就去,另外给我备马,我要去驿馆。” 达春领命而出,去后面的马厩将巴毅的老张牵到西侧门口,不多时巴毅换了声利落的衣裳虎步生风而来,也不带一个长随,独自骑马往驿馆去了。 驿馆是衙门所辖,住的都是各处来的官吏,周孔孟奉旨在吉林乌拉监督巴毅查案,其实他从来都不过问,因为他晓得巴毅的能力,每天乐得在驿馆内吃吃喝喝,或是同那些驿丁天马行空的胡侃,此时正同个喂马的老驿丁闲话呢,那老驿丁还是个健谈的主儿,更知道伯乐和九方皋,周孔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力邀老驿丁同他一醉方休,老驿丁知道他是京城来的钦差大臣,两个人的身份天上地下的差别,所以唬的老驿丁连连摇头说不敢,周孔孟非常扫兴,刚好属下的官吏来报:“大人,瓜尔佳将军来了。” 巴毅一来,周孔孟心里乐开花,转身离开马厩往前面迎接,见了巴毅就嚷嚷:“你是来陪我喝酒的?” 巴毅却道:“我是来向孔孟兄请教良策的。” 121章 再次入狱 邮亭驿馆,陈设极为简单,是以房间就显得空荡。 巴毅同周孔孟隔着炕桌盘腿而坐,只顾着说话了,酒在注子里温着,菜还没动筷子。 “贤弟如何知道皇上会驾临吉林乌拉?” 巴毅说,康熙要来了,还说康熙此番前来必使得吉林乌拉震荡,向周孔孟请教规避风险的法子,周孔孟为南书房行走,熟谙康熙的心思,可是这次他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巴毅望着八仙桌上那水壶中插着的柳树枝条,甭问,这定是周孔孟闲着无事折柳赋诗作对顽了,周孔孟这个人让巴毅最为敬服的就是,能刚能柔,能屈能伸,当年因为才华横溢得康熙青睐,可是他并不是个迂腐的文人墨客,他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皆归功于他看着清高实际油滑的个性,别人或觉着他过于八面玲珑,唯巴毅明白正因为他的人情练达方能伴君左右而能保住自身,这是人之常情,巴毅甚至觉着这上面自己自叹弗如。 至于康熙为何要来吉林乌拉,巴毅道:“还不是因为漱玉格格的事。” 这案子至今周孔孟都没有真正过问,刚好是机会,便问:“破案了?” 巴毅略微顿了顿,在他心里,其实这案子早就破了,可是既然委托给玉醐来查,玉醐没查清呢,他就委婉道:“十有八九吧,这事或与白音有关,我想他为寻求自保,只能铤而走险。” 周孔孟口中咝了声:“能否说的明白些。” 巴毅就将玉醐查到的说给他听了,真的漱玉格格仍旧健在,死了的假新娘子应该是漱玉格格同母异父的哥哥,漱玉格格同巴特尔相好,可太皇太后却把她许给了巴毅,她不想嫁,遂求哥哥白音设下偷龙转凤之计,以为假新娘子死了她就可以隐姓埋名的同巴特尔过日子,没想到玉醐竟把她给找了出来,这事白音无法置身事外,这事还关系到达尔罕王,甚至整个博尔济吉特氏,一旦捅到康熙面前,达尔罕王或许身败名裂,为了转移康熙的视线,白音会做出另外一桩更惊天动地的事来。 说到此,周孔孟急急问:“兄弟你觉着,那白音做出的另外一桩惊天动地的事,会是甚么?” 巴毅与之对视,神情凝重的吐出两个字:“玉醐。” 周孔孟何等人物,立即明白了:“白音想把玉醐送给皇上博得龙颜大悦?可是他并无这个能力,因为玉醐一直在你身边。” 巴毅摇头:“白音会求娶玉醐,然后故意把这一消息散播出去,皇上对玉醐的心思你知我知,皇上如何能安坐须弥宝座呢,本就一直想来吉林乌拉巡视水师营,刚好就找到了借口,皇上一来,白音就会将求娶玉醐改作将玉醐送给皇上,得见天颜,他才能将漱玉格格一事奏请圣裁,而皇上就会顾及太皇太后的颜面,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孔孟还是不解:“白音如何能求娶到玉醐?我瞅着那玉醐对你……小姑娘的心思你懂的,她断不肯嫁给白音。” 巴毅脸上是幽微的凄然之色,轻叹道:“玉醐可以不嫁,白音一定求娶,只要这事让皇上知道就行了。” 周孔孟对巴毅的料事如神甚为钦佩:“贤弟堪比诸葛孔明,竟把这事掐算出来。” 巴毅惭愧的一笑:“愚弟可不敢比那武侯,只是同白音做久了朋友,彼此了解而已。” 周孔孟晓得只是巴毅的自谦,他若无本事,如何统辖这关外大片的土地,而关外还是龙兴之地,朝廷甚为重视,周孔孟问道:“贤弟你说向我求个良策,你是想我帮你防范白音?还是防范……” 他手往南边一指,那是京城方向。 巴毅道:“白音行事谨慎,我们很难抓到他的把柄,我是想哥哥帮我想个法子,玉醐,她不能进宫。” 周孔孟玩笑道:“你不舍玉醐?” 巴毅目光一滞,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顿了顿方长叹一声:“若我说不是,哥哥一准不信,我只能说,我不舍她是其一,更大的方面,我是觉着她并不适合宫廷。” 周孔孟呵呵一笑:“玉姑娘聪明绝顶,又得皇上宠爱,怎知就不适合宫廷呢,说到底是你对她的感情太深,而你自己还浑然不觉,不过像你这样喜欢一个人,处处为其打算的男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真的浑然不觉吗?还是故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巴毅没说什么,只从注子里捞出酒壶,给周孔孟斟满一杯,自己也倒了,举杯相敬,寻求良策。 周孔孟抿了口酒,地道的高粱烧,辣得嗓子冒烟,却实在是过瘾解馋,操起筷子夹了口菜吃了,慢慢想出一计来,道:“皇上驾临吉林乌拉,这事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玉醐就进不了宫。” 巴毅蹙额:“哥哥的意思,太皇太后会再次对玉醐不利?” 周孔孟将筷子竖起放在唇上,连声嘘着,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这话可不敢说,我的意思,太皇太后不会准许皇上娶个汉人女子,更何况玉醐出身不高,而玉耕儒又进过牢狱,太皇太后历来看重天家颜面,所以这事你也无需太过担忧。” 巴毅呷了口酒,心里有了准数,兄弟俩继续吃酒。 只是后来,没等到康熙御驾亲临,甚至没等到白音求娶呢,却从蒙江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玉耕儒贪了河工上的银子,即疏浚青龙河的费用,他下面的官吏联名将他告到了巴毅这里。 巴毅第一个念头是,玉耕儒给人陷害。 随即叫人将玉耕儒从蒙江押解来了吉林乌拉,关入大牢,择日审问。 玉醐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刚想同达春去王府别苑重新验尸,两个人已经行至大门口,门上的老仆不知从哪听说了此事,人老了爱唠叨,玉醐经常出出进进彼此熟悉了,老门子就跟玉醐说起,玉醐如同给孙大圣使了个定身法,站在那里半晌。 达春目透关切:“赶紧去找将军问一问。” 玉醐缓过神来,摇头道:“眼看到了破案期限,这案子必须在这两天查破,否则那些个别有用心之人,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将军,我相信有将军在,我爹不会吃苦头,咱们走。” 122章 冤家路窄 达尔罕王别苑。 后花园。 春天犹犹豫豫终究还是来了,那天依旧冷的彻骨,可是杨柳却勃勃而发,围着园子高大的围墙绿油油成一道绿色的屏障,角落是桃李,还有玉兰并樱花,都瑟瑟缩缩等着暖风不尽吹来,只是大面积种植的却是杜鹃,春染江山,杜鹃为先,然玉醐无暇欣赏,分花拂柳,匆匆找到那埋尸之地。 她让达春将白音引开,用打穴手制服了一个王府侍女,然后扒下那侍女的衣裳自己换上潜入王府。 所幸那尸首并没有挪地方,她找到之后便急急动手,这次有了准备,随身携带着关禹送她的那把短刀,用刀挖开浮土,尸首暴露,虽然有些天数了,终究是天气冷,而此地又在江畔,湿冷之气尤重,所以尸首某处有些溃烂,大多处还算完整。 早知尸臭严重,玉醐将口鼻面颊用一条熏了药香的绢子蒙住,又带上自制的手套,只是这尸首给泥土弄得脏乎乎看不清什么,玉醐左右的找,发现旁边有个浇花的水井,就跑了过去,刚好有只水桶,她就抓着绳子把水桶丢到井里,苦于以往的十七年没做过这样的粗活,所以无法掌握一只水桶的命运,只听噗通一声闷响,手没抓住绳子,水桶连同绳子都落进井去。 好不懊恼,再没水桶了,她拍着脑袋想法子,附身看看那井水距离井口非常近,她灵机一动,脱下身上罩在外头那件蒙古侍女的袍子,怎能这袍子料子太好,双手一拉,没撕开,最后就变成牙咬脚蹬面目狰狞,终于将袍子撕成几条,然后接到一起,再顺到井里浸湿了,提出来跑回那埋尸处,将尸首简单擦了擦,不成想那些溃烂处给她一碰,噗嗤喷出一股类如脓水的东西,她躲的迅速,没有给溅上,也还是恶心得作呕。 只等呕吐一阵子,重新把脸蒙上绢子,过来验尸。 死者口、眼皆开,面上仍旧清晰可见紫黯色,唇色青黑,手指甲脚趾甲具青黑,耳朵旁有些微干涸的血迹,观其肤色,黑乎乎的,应是生前中毒,倘或是死后才中毒,肤色会是黄白色。 中毒是可以肯定的,玉醐这次来验尸是想知道他到底中的什么毒,可是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又不宜久留,遂把尸首重新掩埋,然后匆匆清理下现场,看看已经毁了的蒙古侍女袍子,无法穿了,正门也就不敢走,就想找个后门溜出去。 后门是找到了,可是上了锁,她从达春那里学来的独家秘笈,将头上的簪子使劲往锁孔里捅,簪子与锁孔的形状根本对不上,可是鬼使神差的,那锁竟然咔哒开了。 她大喜,推门后门走了出去,然后,就见白音懒懒的靠在一棵树上,嘴里还闲闲的叼着一支发着嫩芽的柳条,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玉醐硬着头皮走上前,说什么呢?总得开口说话,就道:“你怎么知道我又来了?” 白音淡淡一笑:“那个戈什哈朝我挤眉弄眼,他以为他是潘安还是卫玠,我就知道他是得了你的命令想把调虎离山,所以过来等着了。” 达春看着挺机灵的,不想如此失败,玉醐对他很是失望,给人家抓个正着,好奇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从后门溜呢?” 白音把玩着柳枝慢慢走向她道:“因为我已经目睹了你验尸的整个过程,侍女的袍子已经不能穿戴,大门你必然不敢走,唯有从这里溜之大吉。” 给他看见了! 玉醐解释道:“我其实只是想知道那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好歹是你的人,难道你不想知道么?” 白音点头:“我想啊,我想知道是不是巴毅杀了他。” 玉醐急着替巴毅辩解:“这不可能。” 白音没有争执,只轻蔑的一笑:“你来验尸,就是想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对于药材我不懂,但我将他从将军府带回来时,他身上有浓浓的烟味,不知这对你破案有无用处。” 玉醐心头一震,自己倒忽略了这一宗,烟草对人的危害从前明时就有医者论述过,比如《滇南本草》有记载—— “野烟,又名药草,性温,味辛麻,有大毒。” “令人烦乱,不省人事。” 总之烟草有毒,假如以烟草害人,未必不死。 这番发现可真是惊人,玉醐不知白音是否真的不懂药材,但他一定是懂烟草的,否则就不会说出这么一宗,满人遍吸烟草,更有大量的种植,想弄到这物事实在容易,只是想把烟草转换成剧毒,也还需要一番繁复的工夫,她把目标对准了孙姑姑和老夫人,新婚夜时,除了孙姑姑,没任何人能进到新房内,而老夫人是不可能害新媳妇的,剩下唯一可疑的就是孙姑姑,只是,孙姑姑对巴毅那么好,她为何要害新娘子呢? 她凝神思索,白音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等她猛地想起自己曾对巴毅的许诺……我不会让他第二次抓住我……食言了,玉醐有点害臊,但害臊不是害怕,她能掐会算知道白音不会为难她,所以恃宠而骄道:“你在这里等我作何呢?” 是了,我一没偷盗二没杀人放火,顶多算是擅闯。 白音依旧看着她,脸上慢慢浮现一丝笑容,忽如一夜春风来,整个天地间都因为他的笑而明媚起来,玉醐却有点毛骨悚然,谨慎的后退一步,衡量是打穴制服他还是扭头就跑? 这时白音开口了:“嫁给我。” 玉醐以为自己耳背呢,蹙眉问:“甚么?” 白音重复:“我说,嫁给我。” 玉醐左右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白音就那么专注的看着她…… 玉醐明白过来,想擦身而过:“我还有事。” 白音堵住她的去路。 玉醐只好道:“不如咱们说说这件案子。” 白音眸光流转,宛似山间流岚,他的笑像写意的山水画,清逸又非得你用心去体会才能明白,淡淡道:“我已经请了媒人去将军府,我想瓜尔佳老夫人是很乐得你嫁给我的,所以她现在已经收下了我差媒人送上的大礼,然后点了头,这门亲事,成了。” 玉醐愣了愣,随后拔腿就走,再次将达春丢下,一口气跑回了将军府,果然,进了门就有人开始对她恭喜,老夫人真的答应了白音的求娶。 123章 御驾来了 不出巴毅所料,白音求娶玉醐的事像长了翅膀,一路顺风的就传到了北京传进了紫禁城传入康熙耳中,他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丢在御案上,看着跪在下面的探子道:“此事是你亲耳所听还是亲眼所见?” 那探子伏在地上答:“是奴才亲耳所听亦是奴才亲眼所见。” 康熙默然不语,心火已经烧着了怒气,眼中喷着灼人的光芒。 旁边的李连运轻声对那探子道:“一路风尘,你先下去吃点东西罢。” 说完喊过一个小太监,引着那探子走了。 这时的康熙才冷着脸沉声道:“传黄鼎臣。” 李连运就高喊一声:“传保和殿大学士黄鼎臣觐见!” 接着内务府执事一声递一声的传了下去,不多时黄鼎臣就赶了过来,三叩九拜道:“奴才叩请皇上圣安。” 康熙巍然端坐道:“朕出巡之事往常皆由周孔孟张罗,偏他不在,此次就由你来打点,六百里加急,责令吉林将军巴毅,和达尔罕王班迪,并盛京提督等人,准备接驾。” 黄鼎臣微微一愣:“皇上要出巡吉林乌拉还是科尔沁还是盛京呢?” 巴毅是吉林将军,班迪是科尔沁王,又捎带了盛京提督,所以黄鼎臣搞不清他到底要去哪里。 康熙当然要去吉林乌拉,班迪和盛京提督其实都是陪衬,于是道:“春暖花开,江水融化,朕去看看那水师营的操练。” 刚从蒙江回来没多久,这又要去关外,黄鼎臣有心劝几句,突见李连运在给他递颜色,他就忙把话咽下,转而道:“臣这就去拟旨。” 方想走,康熙申明:“朕此次出巡,按礼部奏议,用銮驾。” 黄鼎臣已然明白,皇上这是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出巡,想起之前蒙江之行,这次如此兴师动众,大概不单单是因为要巡视吉林乌拉的水师营,黄鼎臣城府深邃,不苟言笑,所以就没有多问,只按康熙的吩咐去张罗了。 圣旨一下,阖宫皆知,太皇太后并无意外,太后却有些吃惊,连同贵妃佟佳氏和其他一些嫔妃正陪着太皇太后摸骨牌呢,又是吃又是碰,正想胡牌,听慈宁宫的太监向太皇太后禀报康熙准备出巡关外的事,她呆愣半晌,方喃喃道:“这不才从蒙江回来么。” 太皇太后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指着桌子上的牌问:“你不要我要了。” 太后猛然惊醒似的,忙将手中的牌一推:“我胡了。” 佟佳氏一边佯装羡慕太后牌技高手气好,一边将自己面前的金瓜子抓给太后,她察言观色,发现太皇太后似乎不太愿意当着她们这些嫔妃的面谈论前朝的事,就捧着心口咳嗽几声。 太皇太后就道:“你这身子骨不能坐太久,还是赶紧回去躺着罢。” 佟佳氏忙起身垂首:“臣妾这身子实在不争气,让太皇太后和太后担心,臣妾自感罪孽深重。” 太皇太后挥挥手:“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都只顾着替别人着想,行了赶紧回去吧。” 佟佳氏就施礼告退,她一走,那些嫔妃也跟着走了,慈宁宫只剩下太皇太后和太后,太皇太后就对太后道:“皇帝的事你知道就知道了,甭管太多,他很孝顺你的。” 太皇太后的意思太后明白,她与康熙并非亲生母子,虽然一直都是子孝母慈,毕竟还是有所忌讳之处,对于太皇太后的提醒,太后应了,并不再多语,略坐一坐也就回了自己的宫里。 康熙似乎已经料到再次出巡关外会让太皇太后吃惊,所以下午散了进讲就赶着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正听苏麻喇姑给她讲经,苏麻喇姑一心向佛,早已将心皈依佛菩萨,她对佛法的理解基于僧侣和凡人之间,也有些独到之处,太皇太后很是爱听,康熙没让宫人们禀报,轻手轻脚的进来,就站在一隅静静的听,待苏麻喇姑将一段讲完,猛然发现了康熙,慌忙过来行礼。 康熙虚扶下道:“这经讲的比那些高僧讲的深入浅出,让人不由得听了入迷。” 苏麻喇姑与康熙形容母子,但她从不僭越本分,自知无论自己如何登峰造极依然是奴才,所以人前对康熙非常尊崇,哂笑:“皇上谬赞,愧不敢受。” 旁边的李连运随着康熙常来常往慈宁宫,同苏麻喇姑混熟了,既喜欢苏麻喇姑的为人,又本着讨好的心思,道:“苏大姑姑过谦了,奴才听着都非常受用。” 苏麻喇姑就笑着指点他:“猴儿崽子,惯会哄人,怪不得皇上那么宠你。” 李连运就连声喊冤:“大姑姑讲的是动听么,偏不让人说实话,赶明个再来慈宁宫,奴才就往衙门请一道封条来把嘴巴糊上,大姑姑说拆封奴才再拆封,否则奴才就宁愿做个哑巴。” 一句话把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都逗笑,康熙也忍俊不禁,过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伸手拉着他往自己身边坐下,随意的问:“听说皇帝又要出巡关外了?” 康熙点头:“是。” 说完接过苏麻喇姑递来的茶杯,太皇太后取过身边的团扇轻轻给他摇着,老人家喜热不喜冷,门窗皆关着,殿内有些闷,康熙年轻火力旺不耐热,方才一路走来有些急,是以额头冒汗,太皇太后一壁给他打着扇子一壁道:“关外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御驾亲临。” 康熙神色自然:“没要紧的事,是孙子一直想去看看那水师营,上次若非急着回京接见罗刹国的使臣,就该去吉林乌拉的,所以趁这段日子关外春来江河开化,水师营开始操练,就想去看看。” 太皇太后难得的没有阻拦,而是道:“把齐戈也带着吧,好歹身边得有个可靠的人伺候,那些个宫女我是不放心的,总不比齐戈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的好。” 这次出巡少则千人,多则万人,也不差齐戈一个,虽然康熙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知道她是让齐戈盯着自己,也还是没有拂了太皇太后的面子,道:“行啊,孙子听皇祖母的安排。” 如此,康熙再次出巡关外的事就算定下,请钦天监择了吉日,春暖时节,阳光明媚,有雨也是温润如诗,哪一天不是吉日呢,所以没几天,一辰牌时分,康熙的銮驾浩浩荡荡的由东直门出了京,再次驾临关外。 124章 奉旨进宫 白音正儿八经的求娶玉醐,一请就请了两个媒人,老夫人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待玉醐回到将军府听说后,直接来到上房。 一见她来,上房的人都明白是为了什么,银杏给那些小丫头递了眼色,小丫头们纷纷退了下去,她自己也推说往浆洗房拿衣裳离开了,房中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老夫人自己拈了烟料往烟袋李塞,自己找了火媒儿点着了烟,冷眼觑了下玉醐道:“你一来,都跟耗子见猫似的,这将军府没几天就成了你的天下。” 最近雾霭多,各处潮乎乎的,烟料大概也着了湿气,抽了几口那烟就灭了,老夫人便取了火媒儿想重新点燃,可是几次未果,玉醐有心上前帮她一把,想着人家对自己是打心里厌烦的,何必自取其辱,遂老实的原地站着,道:“将军府或许真的要成为别人的天下,但却不是我。” 老夫人愣神的看着她,觉着她虽然脸色如常淡定,话里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思,老夫人就端着烟袋望着她道:“甭在我面前打花胡哨,有话就说有……” 本想说有屁就放的,可是觉着这种话用在玉醐身上不妥,于是改口道:“藏藏掖掖的,不想说就不说。” 若非给她上面的话刺激,这事没经过巴毅,玉醐是不打算告诉她的,既然已经开口,索性道:“有件好事也有件坏事,不如我先给您说那件好事吧,漱玉格格其实根本没死。” 老夫人正拿着火媒儿想重新点烟,听她一说怔住了,半晌那火媒儿烧着了手,烫得她慌忙丢下,却又烧着了坐褥,玉醐实在忍不住过来帮她把火拍灭。 终于,老夫人露出了一点点平和之色,道:“你方才说漱玉格格没死,谁告诉你的?” 距离近了,她仔细打量下玉醐,感叹难怪儿子对这个小姑娘情有独钟,能生成这样的美貌,连老天都偏爱她,何况儿子这个凡夫俗子呢,没来由的轻叹一声,不知是怎么个想法,听玉醐道:“不是听谁告诉我的,而是我查到的。” 虽然这事有点玄乎,若是真,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老夫人也不问其中的曲折,想问会找儿子去问,却问玉醐另外那件坏事是什么。 玉醐伸出手来:“我能给您老把把脉么?” 她是怀疑有人既然敢害漱玉格格,应该是针对老夫人而去的,大宅门,谁家不出一两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奴才呢,在将军府,孙姑姑可疑,鉴于兰香长期给老夫人服用蓝靰鞡花,所以兰香亦可疑,她想给老夫人把把脉,看老太太身上是否已经中毒,从而更能确定兰香是否别有用心。 怎奈老夫人不明所以,没有将自己的手臂递给她,而是坚持问:“到底是怎样坏的一件事呢?” 玉醐缩回自己的手,道:“漱玉格格的死因之一是,有人给她投毒,而那毒物,就是您经常抽的烟。” 烟?老夫人举着烟袋看了看,突然冷笑道:“你打量我没见识么,我抽了半辈子的烟,活的好好的,你竟然说有人用烟来害漱玉格格,行了你走吧,甭在我跟前耍心机,卖弄你是太医的女儿,好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哼!” 说完朝外头喊:“银杏你们,都死了不成,房里一个人都不留,让我自己穿鞋下地么。” 外头候着的丫头们便小跑着进来,给她穿鞋又给她披衣,听她吩咐一句:“去看看孙姑姑。” 丫头们便簇拥着她走了。 玉醐讪讪的独自留在房中,忽而嗤的一笑,老夫人口口声声说不信自己,还不是惊醒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这会子一定是去探孙姑姑的底了。 忽然发现,方才只顾着说些不相干的,白音求娶的事竟然忘记了,又不好追去问老夫人,只能回了自己的住处。 初七和璎珞两个丫头正在房中说的热乎,见她回来,初七扑上去就磕头恭喜,玉醐明知她是因为白音差媒人来说亲的事,故作不知道:“我喜从何来?” 初七嘿嘿笑着:“小姐即将成为王妃,怎么自己倒不知道呢。” 璎珞过来搀着玉醐往炕上坐了,又捧了茶给她,似乎有些不高兴道:“王妃有什么稀罕的。” 初七爬起来对着璎珞叉腰瞪眼:“你好大的口气,王妃你都不稀罕,难道你觉着咱们小姐成为皇妃才算稀罕?” 璎珞性子柔顺,吵架不在行,气得涨红了脸:“皇宫大内,岂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小姐是汉人,满汉不通婚,再说宫里的妃嫔哪个不是老子娘有头有脸,老爷现在虽然是佐领,也还是给人瞧不起,我宁愿小姐嫁个普通百姓,只要那个男人对她好,进宫不也是寄人篱下。” 初七撇撇嘴:“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我怎么感觉说话的口气像是打宫里出来的。” 璎珞脸上有些不自然:“我,我好歹是打京城出来的,这种事听得多了。” 两个丫头吵的热热闹闹,玉醐就一壁喝茶一壁看着她们吵,吵的她头昏脑涨,手一松,茶杯应声落地,她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咱们房里的家什都是在册的,回头老管家问起来为何少了个茶杯,你们两个凑钱赔吧。” 两个丫头噤声不语,不服彼此,又不敢开口,只能以目光发狠较量,最终是初七面部表情丰富眼珠子又大,璎珞乖乖认输,蹲下去默默拾掇地上的瓷片。 玉醐心里惦记父亲的事,可是听说巴毅不在府里,她只能等着巴毅回来,一直等到第二天傍晚,听说巴毅回来了,她急匆匆赶去“天地归晏”,却在半路见着了老管家阿克敦,彼此打了招呼,见阿克敦脚步匆促,玉醐问:“您老只是去哪儿?” 阿克敦道:“姑娘没见正门大开么,是有上谕到了,传旨的大人在前头大厅呢,我这是去禀报给将军,哎,想用人的时候那些小子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 听闻圣旨到,玉醐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不知圣旨是针对父亲的还是针对巴毅的,针对哪个都是不想看到的,试着问阿克敦:“您老可知道是什么事?” 阿克敦如梦方醒似的看着她:“姑娘不说我倒给忘了,那位大人说是好事,是皇上要姑娘你进宫给贵妃娘娘看病。” 125章 祸兮福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父亲的事还未清楚,白音的求娶更让她烦不胜烦,而今又有上谕到,竟要她进宫给贵妃娘娘看病,想着巴毅要接圣旨,玉醐遂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初七和璎珞不知去哪里顽了,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子,耳听炮响,知道是巴毅往前面去接圣旨。 她心里没个法子,只能茫然无措的坐着,坐得久,再下地腿有些酸麻,踉跄着走了几步,陡然而产生一个念头。 听闻宫规繁复,女子者,无诰命在身,黎庶之家,特别是风尘中的,不准入宫,身上有疾或是有伤者亦不准入宫。 她即附身从靴子里拔出那柄短刀,徐徐将刀从刀鞘中抽出,素手如玉,轻轻滑过刀刃。 康熙对她,志在必得,她知道让她进宫给贵妃佟佳氏看病只是个由头,其实她明白,身为皇帝康熙如此大费周章已经是耗尽了耐性,假如这次再不能如康熙所愿,会有更大的麻烦,严词拒绝便是抗旨不尊,唯有一伤,才能躲过此一劫。 幼时《孝经》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毁伤自己是不孝,嫁给仇人更是大逆不道,两害相权……她左手执刀,对准了右手,想仿效父亲,手毁了,便不能再把脉,也就不必进宫了。 一咬牙,心一横,眼一闭,割了下去。 突然手腕给谁攥住,力气好大,她猛地睁开眼睛,刀刃距离手指是微末的距离。 “将军!” 玉醐不知巴毅何时进来的,她却固执的抓着刀不放,只是巴毅微微一用力,她手腕一痛,不得不松开,刀嘡啷落地,她就使劲瞪着巴毅,瞪得眼睛酸痛,有泪欲出,她扭头看旁处。 “事情还没到绝路呢。” 巴毅绕到她面前,知道她想自戕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白音的求娶,亦不是因为玉耕儒再次身陷囹圄,而是因为康熙要她进宫。 “将军难道不明白么,皇上将圣旨下给将军,就是在逼我,若我不肯进宫,抗旨的就是将军你,他够阴损。” 玉醐眼中都是愤恨,让自己以身侍仇人,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痛快。 “不许这样说皇上,这话若是教旁人听见,你一样在给我惹是生非。” 方才接圣旨巴毅换了官袍,玉醐不常见他穿官服,人中龙凤,穿什么都好看,他拾起地上的刀,竟然亲自往玉醐的短靴中插去,玉醐一惊,慌忙道:“我自己来。” 身子一屈,不想巴毅刚好直身而起,那是眼睛无法捕捉的迅疾,两个人脸擦着脸唇碰上唇,玉醐只觉冷香扑鼻,心头一颤,脑袋嗡嗡如同撞钟,噔噔后退,脸臊得像蒙着一块大红布,艰难的倚着八仙桌方能让自己稳住,身子却簌簌发抖,恨不得钻到地上的青砖缝里。 巴毅也有些猝不及防,但他处变不惊的转瞬就恢复了常态,往炕沿上欠着身子坐了,道:“你别担心,你根本进不了宫。” 这话对于玉醐可真是惊喜,忙问:“将军怎么知道?” 巴毅一笑给她宽慰:“我同时接了两道圣旨,一,是要你进宫给贵妃娘娘看病,二,是皇上御驾亲临吉林乌拉巡视水师,只不过两道圣旨,一个拟旨的日子在前,一个拟旨的日子在后,所以你大可以安心的启程往京城去,半路必然会遇到皇上,皇上来了吉林乌拉,便会将你同时带回。” 听闻康熙欲来,玉醐惊愕的看着巴毅:“皇上怎么又来了?” 巴毅动动嘴角算是笑了:“皇上来巡视水师,当然,这或许与白音求娶你有关,所以你看,这些个事纠缠在一处,到底哪一桩是好事哪一桩是坏事呢?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你自己心里该有个主意。” 可真是乱,父亲的事缠磨人,白音又添麻烦,而今皇上又要来了,玉醐只感觉脑袋了七荤八素的,没个确切的想法,只闷闷站着不说话。 这时达春来了,向巴毅禀报:“将军,传旨的大人在前头等着玉姑娘呢。” 巴毅嗯了声。 玉醐愕然:“这么快就启程?连一晚上都不歇?” 巴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你走的慢,皇上銮驾走的快,半路遇到,别只顾着使性子,若皇上问起你父亲的事,你就说那些人联名状告你父亲在先,而你父亲发现河工上的银两在自己的床铺下面在后,也就是说,这是有人在陷害你父亲。” 父亲的事玉醐一概不知,听巴毅如此说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一来父亲是冤枉的,二来巴毅大概已经查出了真相,如此一想,皇上来了也好,那些个陷害父亲的人,你们等着受死吧。 她这样一想,便扫尽脸上的愁云,待巴毅离开,初七和璎珞也回来了,就服侍她洗漱更衣,简单收拾了个包袱,主仆三人便离了将军府,于正门前上了车,随着那传旨的大人南下进京去了。 那传旨的大人玉醐也认识,便是内务府总管于化雨,此番受康熙差遣来吉林乌拉下旨,亦是接玉醐进宫,既然认识,彼此说话也方便些,玉醐试着打听康熙北上吉林乌拉巡视水师的事,于化雨不知是真不晓得还是假装,对玉醐非常恭敬:“玉姑娘这话是听谁说的?” 他奉旨而来的同时,也有其他人奉旨而来要巴毅准备接驾,他竟然如此一问,玉醐再懒得理他。 为了拖延时间,玉醐故意磨蹭,而于化雨也不嫌她拖拖拉拉,横竖皇上也没给个时间限制,于是就走走停停,该投宿投宿该打尖打尖,偶尔的玉醐小女儿心性起,逢着集市还要逛一逛,这一天来到了一个叫五色山的地方,这名字既是某座山的名字,也是山下这镇店的名字,恰逢黄昏时分,于化雨命令手下的随从:“下马投宿。” 随从们按照他的吩咐在镇子最繁华地段找了家客栈,之所以要在镇子最繁华地段,于化雨心思缜密,他考虑的是,边缘地段看着清静实则不太平,那些山匪马贼一般都喜欢打劫那些偏僻的客栈车马店,为的是进可攻退可守。 玉醐和初七并璎珞三个姑娘也下了马车,待进了这家本镇最大的客栈,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忽听楼下吵吵嚷嚷,其中有人喊着:“御驾在此,尔等还不避让!” 126章 双姝竞技 康熙来了。 玉醐心中无悲无喜,是那种言语无法表述清楚的感觉,呆呆的坐着。 初七却惊喜万分,仿佛康熙来了她会有什么好处,拉拉玉醐的衣角道:“小姐,真的是皇上来了么?” 楼下是一声接一声的叩拜,有于化雨和那些随从官吏的,也有店掌柜伙计并黎民百姓的,各种声音交杂。 最后康熙道:“都平身吧。” 璎珞也凑近了问:“小姐,咱们要不要下去接驾呢?” 玉醐岿然不动,也不回答,眸光如星芒,隐约有森冷的寒意。 楼下的御前侍卫在清场,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吆喝,那是在驱赶原先住在这家客栈的行旅,玉醐想,康熙口口声声想做仁义君主,还不是一样的享受富有四海的特权。 初七已经按耐不住了,蹦起道:“璎珞,咱俩去看看。” 璎珞轻哼一声:“爱去你去。” 此时房门给敲响了,玉醐心底悠悠一颤,也不是慌乱,就是无法平静,他是杀母仇人,而父亲的生杀大权还掌握在他的手上,玉醐心里的感觉就像打翻了辣又打翻了苦,间或是酸和咸,就是没有甜。 初七腿脚恁般快,已经跑过去将房门打开,见为首的正是康熙,那丫头慌忙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奴才见过皇上万岁爷!” 康熙的目光已然落在玉醐身上,听这丫头浑说一气,不禁哈哈大笑,俯视初七道:“行了你平身吧。” 初七摇头:“奴才不敢起来。” 康熙表情一冷:“你挡了朕的路了。” 初七这才醒悟,爬着闪到一旁。 康熙迈步而入,身后跟着一干臣子,包括这次来接玉醐的于化雨。 玉醐始终把眼睛看着那地面,感觉康熙走近了,她方起身跪了下去,声音不高,含着沉重:“奴才叩见皇上。” 也没多久不见,康熙却突然想起了那个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伸手来扶,玉醐却把手臂往后一抽,康熙脸上有些不自然,旁边的李连运忙道:“可真是巧了,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都能碰到,这是多少年才能修来的缘分。” 及时给康熙解围,康熙顺势道:“你这个奴才,跟了朕有十几年了吧,还是当初那个打杂的苏拉太监的气质,什么叫兔子不拉屎,该说是无籍籍名才对。” 李连运就抽了下自己的嘴巴:“主子爷恕罪,奴才是种田的出身,说梦话都是煎饼卷大葱的味。” 旁边的臣子们已经笑翻,康熙也亲昵的骂了句“狗奴才”,然后对玉醐道:“起来吧,那地上凉,朕瞧你瘦了很多。” 玉醐无视他的关切,谢恩,然后躬身退至一旁。 康熙就往炕上去坐了,他本已经安置在天字一号房,听闻玉醐住在他隔壁,遂急着过来看一看,虽然关心之人是玉醐,也还是问了问巴毅。 玉醐垂头道:“瓜尔佳将军一切都好,就是出了漱玉格格那么档子事,将军有些上火,说是太皇太后做的大媒皇上赐婚,这桩婚事却一波三折。” 一波三折? 康熙听出了意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醐只简单告诉他漱玉格格并未死,具体是怎么回事,因为没有结案,她不方便说太多。 康熙颔首道:“听说这案子是你在查,你这姑娘倒是个巾帼英雄。” 玉醐摇头:“奴才不敢称巾帼英雄,但这案子奴才查了一半,却因为皇上宣奴才进宫给贵妃娘娘看病,从而不得不撂下,有些遗憾。” 康熙眉头微蹙:“哦,是这样。” 玉醐趁机道:“还有,奴才的父亲给人陷害再次身陷囹圄,奴才也想亲自查一查呢。” 康熙有些意外,看向黄鼎臣等臣子。 于化雨忙将手中的一个奏匣双手奉上:“这事瓜尔佳将军已经明明白白写在折子里,因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加急送到京城,让臣带回来了。” 李连运就接了那匣子,打开,取出巴毅的奏折再捧给康熙。 康熙接过,扫了几眼就随手放下了,对玉醐道:“朕来了,你父亲必然不会受冤枉。” 玉醐跪伏在地:“谢皇上。” 康熙下了炕,走到她面前,再次出手相搀。 为了父亲,玉醐这次没有躲避,由着康熙把她搀起,听康熙道:“既见了面,有着时间说你父亲的事,这时辰了,走,陪朕下去用晚膳。” 为了父亲,玉醐再次没有拒绝。 康熙在前,玉醐并那些大臣随行在侧,一起下了楼,突然发现下面布着很多精悍侍卫,另有其他随扈人员,包括太医,包括上虞备用处,包括宫女太监,包括……那个雍容华贵的齐戈。 玉醐没想到齐戈会来,彼此对视,齐戈倨傲的把目光扫过她然后看向康熙。 晚饭还没有做好,随行的御厨正在客栈的厨房忙着,太医也赶紧趁机过来给康熙请平安脉,赶了大半天的路,怕康熙身子吃不消。 齐戈身为随侍的妃嫔,见康熙于饭桌前坐了,忙喊宫女奉茶。 茶是宫里头带来的,水却不能带着,只能汲了客栈水井的水,又经过太医的验看确定无毒,这才在院子里支起炉子烧水煮茶,那些太监宫女烧水煮茶的时候,都有侍卫从旁盯着,而客栈方圆十里都安排了宫里头的人马,如此可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康熙按理是个贤明的君王,八岁践祚,日理万机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可是今时他却深感能够离开皇宫,他就像一条鱼回到大海,甭提多恣意,大概,是有玉醐在身旁吧。 饭菜做好,宫女们鱼贯而来,客栈的桌子小,于化雨就指使人将四张桌子拼在一起,然后上面蒙了条明黄色绣着金龙飞舞的绸子,宫女们将菜盘子放好,太医们过来试菜,最后才由李连运执箸,逐个夹给康熙尝。 康熙吃了几口就摇头道:“还是宫里的味道,没新意。” 他吃腻了宫里的味道,既然出来,就想体会下民间风味。 李连运就看向于化雨:“于大人,这可不好办了,御厨只怕没谁会做民间的菜。” 为了父亲,玉醐略带踌躇道:“要不,奴才来试试。” 康熙求之不得:“甚合朕意。” 齐戈以为玉醐想出风头,她这次随圣驾而来,就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命令,要时刻防范玉醐,所以她也道:“臣妾也会做些草原风味。” 127章 巧计胜出 客栈厨房。 玉醐同齐戈一个左一个右。 玉醐面前只有一口炒锅,一个砧板,一棵过了季已经生出新芽的大白菜。 而齐戈身后却是不下十个御厨,其中有擅长热菜的有擅长冷菜的有擅长面食的有擅长米饭的有擅长荤菜的有擅长素菜的,更分别是八大菜系的宫中主厨,甚至连擅长茶水佐食的厨子都来了,所以,齐戈信心满满。 那客栈的掌柜当然能分辨得出衣着素朴的玉醐和打扮华贵的齐戈谁更重要,是以将必备之物一股脑的都放置在齐戈面前,而玉醐,拿起那棵味道奇怪的白菜愁眉不展。 初七鼓着腮帮子,方想说什么,身旁的璎珞使劲掐了下她的腰,初七痛得龇牙咧嘴,知道璎珞是在暗示她不准乱讲话。 齐戈那里已经开始动手,确切的说只是动动嘴,自然有人替她洗菜切菜,最后她只是拿起锅铲翻搅了几下快出锅的菜而已。 然后,八碟八碗,有荤有素,有热有凉,有满人口味蒙人口味汉人口味,有色有香,可以说是丰富多彩的十六道菜就端到了康熙面前。 即便是齐戈这个妃嫔所做,太医仍旧过来试菜,然后是李连运执箸,逐样菜夹给康熙尝了尝。 齐戈一旁屏住呼吸的等着,康熙说好,便是她的荣耀,亦或许是她的福分,康熙说不好,算不上是她的厄运,她也还是做了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很是怕给太皇太后知道,回去免不了一顿斥责。 虽然这些菜仍旧褪不尽宫中的味道,至少还有些新意,可是齐戈同那些御厨绞尽脑汁商量出来的。 所以,康熙微微颔首:“不错。” 齐戈如释重负,款款行至康熙面前跪下谢恩。 康熙淡淡道:“赏。”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皇上只要高兴,少不了打赏。 李连运刚想询问赏些什么,齐戈那里道:“臣妾斗胆,皇上说想吃些新意,臣妾也想讨皇上赏个新意。” 康熙心知肚明她想要什么,只是自己不好开口,转头看李连运:“你来说,朕该赏甚么呢?” 李连运眼珠子一骨碌,道:“后宫妃位空缺,老佛爷一直念叨呢,太后也说过此事,皇上既然想赏齐嫔娘娘新意,不如就赏个妃位。” 康熙连齐戈的牌子都没翻过,齐戈却一路晋到位,这不单单是康熙顾及太皇太后的面子,其中也不乏索额图的面子,更多的因由是,即使齐戈成为皇后那又怎样,她永远只是个独守空房的可怜虫,在宫中,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远比那些低低在下的女人得不到皇上的宠爱更可怜,后者知道不能,也就不觊觎什么,前者却只能是望梅不止渴画饼不充饥,所以康熙不吝一个妃位,道:“传朕口谕,齐嫔晋为齐妃,一切事宜,回宫后着内务府料理吧。” 于化雨打个千应了。 齐戈那里三叩九拜谢恩,一顿饭换了个妃位,她心花怒放。 可是,她做的那些菜康熙只是尝了尝即撂下,然后问:“玉醐呢?” 齐戈八碟八碗都奉上了,她究竟做了多少菜?此时还没出来。 李连运使人去厨房看,那小太监回来禀报:“玉姑娘说还没做好。” 齐戈那里笑了:“夸口说能做菜,大概是无从下手了。” 康熙不理会她,只道:“朕还不饿,那就再等等。”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再使人往厨房去看,回来后仍旧禀报:“玉姑娘说,还需等等。” 齐戈是有功夫底子的,站得久倒也不累,苦了那些文官,站的腰酸腿疼,却也不敢有怨言,只是已经站没站相,齐戈又笑了:“杀头猪这时辰都拾掇好了。” 康熙心里既好奇也有几分不悦,早已过了晚膳时间,他当然会饿,就对李连运道:“你去看看。” 李连运应了,亲自去了厨房,刚好玉醐已经将那道菜装入一只大盖碗,李连运苦笑道:“哎呦我的玉姑娘,你这菜若不能让万岁爷吃得龙颜大悦,你可是白白费了这么多工夫,瞧瞧,往常这时辰万岁爷都安置了。” 初七嘴快:“李谙达你就瞧好吧,我家小姐做的是……” 璎珞在她胳膊上使劲掐了下,初七痛得吼道:“你又掐我,你是鸨母转世不成!” 一句话骂得璎珞涨红了脸,眼泪含在眼圈。 玉醐只转头瞟了眼初七,那丫头自知说了不该说的污言秽语,忙理亏的垂下头去。 李连运催着:“快出去罢。” 玉醐就道:“麻烦谙达前头带路。” 李连运在前,玉醐随后,出了厨房来到前头的饭堂,康熙听见脚步声遥遥望过来,见玉醐手中只端着一个盖碗,很是奇怪。 有隐隐的奇怪味道袭来,只是那碗上扣着盖子,谁都看不清是什么,纷纷猜测,纷纷替玉醐捏把汗。 玉醐行至康熙面前,依礼想跪下,小太监早取了拜垫来铺好,她跪了上去,高举手中的碗道:“回皇上,奴才的菜做好了,只是为了入味,所以多费了些工夫。” 齐戈一旁笑道:“你该不会是只做了那棵大白菜?” 想玉醐没其他食材,齐戈心里是有着胜算的,除非皇上刻意偏袒。 玉醐点头嗯了声:“是了,就是那棵大白菜。” 众人心里一片哗然,康熙是吃惯了珍馐美味的人,你用这种民间俯拾皆是的大白菜来糊弄,不让龙颜震怒,也落定是个输。 玉醐将手中的碗递给李连运,他就接了过去,然后放在康熙面前的桌子上,几分忐忑的掀开碗盖,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 康熙垂目看着,白是白红是红,非常醒目,凝眉问:“这是?” 玉醐仍旧跪着呢:“回皇上,这是辣白菜。” 他是听说过辣白菜乃高丽人传统的食物,只是他没得机会吃过,此时见了,大感新奇,喝退想试菜的太医和给想给他夹菜的李连运,自己抓了筷子夹起一块辣白菜,入口便瞪大了眼睛,连说好吃,李连运让人盛了碗米饭来,康熙就着辣白菜一口气吃两碗米饭,这在宫中实在是不多见的。 齐戈心一沉,虽然自己晋了妃位,但看皇上的神情,自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输给了玉醐,她心里冷笑,别得意,这趟吉林乌拉之行,断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128章 冠以药媓 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玉醐却因为仅有一棵大白菜,急中生智学着高丽人做了道偷工减料的辣白菜,时间短味道浅,也还是让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康熙龙颜大悦,问玉醐:“你想朕赏你甚么?” 玉醐想说,我想让你为我娘抵命。 终究还没有幼稚到如此地步,出口却是:“奴才不求皇上赏,因为奴才做的都是本分。” 康熙露出满意的神色,感觉此次再见面,她的个性收敛了很多,道:“赏还是要赏的,既然你无所求,朕就赏你……” 他一停顿,玉醐突然紧张起来,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若他金口一开赏自己个位分,该当如何? 康熙略一沉吟,才道:“朕就赏你几个字罢。” 玉醐仿佛飘到半空突然落下,身子一沉,脚下一稳,偷偷的喘口气。 未几,御笔朱砂奉上,宣纸也另铺在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上,康熙站起踱步而至桌前,执笔便想一挥而就,玉醐突然喊道:“皇上且慢!” 康熙的手停在半空,回头看她。 玉醐奔来,指着朱砂道:“此物有毒,皇上慎用。” 朱砂,亦称丹砂,因其颜色鲜艳经久不褪,用途广泛又悠久,比如“涂朱甲骨”,就是把朱砂磨成红色粉末,涂嵌在甲骨文的刻痕中以示醒目,朱砂更多却是用在印泥或是书画颜料,而皇帝更是用此来书写批文,钦点状元等,今天康熙想给玉醐写几个字,以示郑重,他才想用朱砂,听玉醐说此物用毒,他有些不解:“朕用了多年,从未有人跟朕说过有毒。” 那些个太医听了此言,个个变了脸色,朱砂可以代墨,可以做书画颜料,亦是一种药物,身为太医却没人将朱砂有毒的事告诉皇上,这罪可大可小,是以呼啦啦跪伏一地。 康熙觑了眼那些太医,也不叫起,只等着玉醐的解答。 察言观色的齐戈趁机道:“当年玉耕儒可是太医院院使,既然你知道此物用毒,玉耕儒必然更晓得,他为何不将此事禀告皇上呢?” 这一句,无非是给玉耕儒定了个欺君之罪。 玉醐有些后悔,可是身为医者的责任,她方才脱口而出,而今骑虎难下,只道:“这事家父亦不知晓。” 齐戈不怀好意的一笑:“你的医术从师于谁?” 玉醐明知她在往什么上引,也还是据实道:“家父。” 齐戈扬眉得意道:“那你居然说玉耕儒不知道朱砂有毒。” 玉醐不慌不忙朝齐戈施了一礼:“齐嫔娘娘……” 李连运忙纠正她:“该是齐妃娘娘了。” 玉醐怔了怔,后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道:“齐妃娘娘没听说这一句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言下之意,她知道的,作为父亲的玉耕儒并不一定知道。 齐戈当然明白,却没什么话来辩驳了,只道:“玉姑娘可真是不谦逊啊。” 玉醐对她的冷嘲热讽不以为然:“古有毛遂自荐,为何我一定要谦逊呢,若我谦逊,不把朱砂有毒告诉皇上,会酿成大罪。” 朱砂有毒无毒,曾有争论,从古至今,当做无毒之物者多,偶有发现朱砂有毒的,譬如唐时甄权所著的《药性论》就说朱砂有大毒,可惜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前明至今,虽然已经确定朱砂有毒,如《本草经疏》中载:“若经火及一切烹炼,则毒等砒硇,服之必毙”,依然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所以那些太医明知道朱砂有毒,但觉着皇上只是用来书写,并无内服,是以无大碍,而玉醐觉着,既然有毒,即使不内服,经常触碰这种东西,也会不利于身体,遂告诉了康熙。 康熙正想听玉醐的解答,看了眼齐戈道:“你跪安吧。” 目光中都是厌恶。 齐戈容色一滞,无奈告退而出。 康熙这才对玉醐道:“你来给朕讲讲,这朱砂到底有何毒?” 玉醐侃侃而谈引经据典,直说得那些太医汗流浃背,原来她看过的医书或是与医术有关的书籍,那些太医多半是不知道的,有的甚至康熙闻所未闻,是以好奇道:“你哪里看到的那些书?” 玉醐总不能告诉他这些书其实大多是从鬼市上买的,也有从某些江湖高人手中得到的,她之所以不能说,是那些年闺中女儿时光,她经常偷着跑出家门,母亲不知,父亲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外人若知道此事,必笑话她不守闺道,也笑话玉耕儒家教不严。 玉醐只好道:“梦中仙人传授。” 这是多么荒诞不羁的谎言,可是康熙半信半疑,在场的所有人都信了,因为除此之外,真的没有旁的解释。 康熙对她再次刮目相看,朱砂不能用,就喊人磨墨,端详着那桌子上的宣旨道:“写在这上面,恐不易留存,不如……” 他说着竟自己动手除掉了身上的明黄暗团龙双喜马褂,虽然是出巡在外穿着的便服,那也是帝服,何其尊贵,他竟然将马褂铺展于桌子上,然后提笔欲书。 李连运哭笑不得的压抑的喊了声:“万岁爷!” 于化雨、黄鼎臣和盖铁锅等臣子,直至那些太医,也是异口同声:“皇上!” 谁都知道他想在马褂上写字送给玉醐,这种事素无成例,所以大家未免觉着这有些不妥。 然康熙神色淡然的执笔,转瞬龙飞凤舞写下两个大字——药媓! 写完他亲自拿了马褂递给玉醐:“这是朕赏给你的。” 玉醐凝视那两个大字,前一个可以理解亦可以接受,而后一个……她跪地道:“奴才惶恐,不敢接受。” 媓,女帝或是帝后也。 哪一种解释都让她汗毛倒竖,更何况这两个字是写在皇帝的衣裳上。 康熙举着那马褂:“你为何不敢接受?” 玉醐低垂着脑袋:“奴才不过的雕虫小技,怎敢冠以媓字。” 康熙脸色肃然的环顾下那些太医:“朕以为,天下懂药材的都在朕的身边,可是今日方明白,真正懂药材的却是你,所以你当之无愧。” 玉醐仍旧不敢收下,仍旧在婉拒:“奴才所言也不能说完全对,只不过奴才大胆罢了。” 康熙凌然看着那些太医:“朕欣赏的就是你的大胆,他们个个胆小如鼠,看病下药,畏首畏尾,怎么能治好病呢,你且收下这两个字。” 康熙坚持,旁边的李连运就知道圣意不可违,劝玉醐道:“玉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129章 猫和老虎 时辰不早,各处准备安置,康熙疲乏的伸展了下腰身,由太监宫女簇拥着回了天字一号房。 进房略微坐了坐,李连运禀报:“万岁爷,太医们来请平安脉了。” 康熙揉着眉骨的手放了下来,有些不悦道:“用晚膳前才请的脉,这怎么又请呢,叫他们走,一群无用的东西。” 所以怒,还不是因为他经常用朱砂而那些太医竟不相告朱砂有毒。 其实玉醐也只是担心他经常触碰此物,即使不内服,也怕吸入腹中。 李连运陪着笑脸:“万岁爷旅途劳顿,多请脉是好的,太医们都在门口候着呢,不请脉他们今晚可睡不消停了,请万岁爷体恤。” 康熙沉吟下,道:“让玉醐来。” 李连运有些为难:“前次去蒙江,太皇太后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玉姑娘每晚给万岁爷请平安脉的事,回去后可是将奴才骂了顿呢,这么晚了让玉姑娘来,似乎有些……” 康熙冷眼看他:“不合规矩是么?” 李连运讨好的一笑。 宫规是,皇帝宠幸嫔妃,必须记档,这么晚叫玉醐来,虽然不一定挨着床笫之私,也还是会给人生疑,毕竟这次出巡劳师动众,能管住谁的嘴呢。 康熙骂道:“你个狗奴才,再啰嗦一句,朕割掉你的舌头。” 李连运吓得一把捂住嘴巴。 康熙懒懒的往枕头上歪着:“还不滚。” 李连运小跑着出了房门,挥挥手对那些候着的太医道:“皇上已经安置,道今晚不必请脉了。” 太医们信以为真,呼啦啦散去,各自回去歇宿。 待廊上安静了,李连运才唉声叹气的来到玉醐的房前。 房内玉醐主仆三人正围着康熙马褂看呢,听闻是皇上赏的,还御笔亲书药媓二字,两个丫头震惊不已,特别是初七,一副突然发达的得意,嘿嘿笑着,想摸不敢摸,馋涎欲滴的看着马褂道:“小姐,这能不能当尚方宝剑用呢?” 玉醐哼的冷笑:“你是鼓书听多了。” 初七点头:“戏里是这么说的,御用之物,无不珍贵,即使是皇上用的尿罐子,也是价值连城。” 玉醐觑她一眼:“你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还不赶紧睡觉,明天还得赶路呢。” 初七哦了声,忽而问:“小姐,咱们明天是往南走还是往北走?” 这事玉醐竟然疏忽了,是了,皇上来了,自己不知是继续上京给贵妃佟佳氏看病?还是会陪着皇上回吉林乌拉? 正迷茫,当当有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玉醐突然不安起来,也还是吩咐璎珞:“去开门。” 璎珞跑过去将房门打开,见是李连运,忙屈膝道:“李谙达万福金安。” 李连运笑眯眯的:“好孩子,嘴真甜,你们家小姐歇着了没有?” 璎珞就道:“还没呢,谙达请进吧。” 李连运进了房,玉醐亦是过来问候,李连运忙道:“皇上要玉姑娘过去请脉呢。” 玉醐面色冰冷:“此次出巡可是带了好多太医。” 李连运微笑着:“连朱砂有毒都不知道,皇上说都是些无用的,所以才让玉姑娘过去,还不是因为皇上赞赏玉姑娘医道精妙。” 玉醐明知这事推辞不得,只能道:“那就请谙达前头带路。” 李连运就欢喜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在前面先行,玉醐跟在后面,近在咫尺,未几就来到天字一号房。 康熙习惯的捧着书斜倚在床头看,李连运过去复命:“万岁爷,玉姑娘来了。” 康熙淡淡的嗯了声。 玉醐也过来见礼。 康熙就将手伸给她,然后扫了眼李连运道:“给朕煮杯茶来。” 李连运瞧了眼桌子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明白是怎么回事,偷着朝房中的宫女们递个眼色,纷纷退下,他也走了出去。 玉醐没来由的局促不安起来,而箭在弦上,她只能扣住了康熙的手腕。 康熙却突然丢开书猛地坐了起来,反手扣住她的手,声如耳语:“你还好吧。” 玉醐只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手慢慢游弋至身体的各处,窸窸窣窣,痒痒麻麻,一种描摹不出的感觉,她想将手抽出来,只是康熙乃大男人的力道,玉醐只好由他握着,敷衍道:“奴才还好。” 康熙目光灼灼,直入人的骨髓一般,硬拉着玉醐往他身侧的床沿上坐了,彼此呼吸可嗅的距离,他柔声细气道:“朕赏你那两个字,你别辜负了。” 玉醐心底一惊,仔细玩味他的话,再琢磨下那个“媓”字从古至今的用意,不禁寒透脊背,这情势下,只能装糊涂:“奴才知道,神农尝百草,奴才是为女流,虽然不能悬壶济世,也会继续修习草药之术,方便的机会造福于百姓。” 康熙松开抓着她的手去碰了下她滚烫的面颊,细腻如玉,触手如脂,轻声笑道:“你这个鬼灵精,明知朕不是那个意思。” 玉醐当然知道他的真正意思,他是以字来明心迹,还是执着于当初那一桩,见他松了手,玉醐趁机滑下床沿跪在地上:“恕奴才愚钝。” 康熙看着她乌黑油亮的发髻,上面竟一点装饰都没有,身上的衣裳也素雅,整个人如出水芙蓉,康熙由衷感慨道:“朕喜欢你,可你却拒朕于千里。” 他终于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心意,玉醐慌忙伏地:“奴才不敢。” 除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话,实在不知如何应付。 康熙情知她会一如既往的拒绝,蹙眉道:“朕只是不明白,天下女子,无不想做朕的女人,而你却甘愿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放之如水流去。” 说完,牢牢将目光锁定玉醐,等着看她如何解释。 玉醐仍旧跪在地上,知道若说不妥当,必然引来他的怒火,想啊想,最后道:“不如奴才给皇上讲个故事吧。” 康熙微有迟疑,还是道:“春夜漫漫,听听也无妨。” 玉醐在心里已经打好腹稿,徐徐道:“从前有一只老虎看上了一只猫,想娶那猫为妇……” 康熙轻声一笑:“荒唐。” 玉醐抬眼看了看他:“皇上听不听呢?” 康熙忙道:“朕不插嘴了,你讲。” 玉醐继续:“从前有只老虎看上了一只猫,想娶那猫为妇,所以某一天就找到猫的家里,对那猫说,嫁给我吧,你会成为百兽之王的女人。” 130章 马褂丢了 从前有只老虎看上了一只猫,想娶那猫为妇,某一天老虎找到猫的家里,对那猫道:“嫁给我吧,你会成为百兽之王的女人。” 猫说:“虽然我们两个长的很像,但我是猫你是老虎,我没有老鼠和鱼吃的时候,也能吃包子米饭和菜蔬,而你只吃肉,我们是截然不同的,我怎么能嫁给你。” 老虎却道:“我可以试试不吃肉而吃包子米饭和菜蔬,这样我们就相同了。” 爱一个人,就该迁就。 猫半信半疑,就盛来一碗米饭一碟子炒菜。 老虎只嗅了嗅,便摇头走了,也明白了猫的话,彼此是天差地别的,怎么能在一起相处。 康熙面前,玉醐有些拘束,语气淡淡,谈不上绘声绘色,但离奇的故事还是让康熙静静的听了下去,听完,他极快的笑了声:“好个伶牙俐齿,不过倘或朕是那老虎,朕就娶了那猫试一试,怎知彼此不能慢慢靠近呢,所以你这故事不好。” 玉醐见他听明白了,却执着不肯妥协,就道:“那奴才再给皇上讲一个。” 康熙有些疲乏,还是装着兴致勃勃道:“好啊。” 玉醐讲道:“从前有只老虎,看上了一只猫……” 康熙截住她的话:“这个你方才讲过了。” 玉醐道:“这个跟上一个是不一样的。” 她如此说,康熙倒真产生了好奇,挑眉看她:“嗯?” 玉醐接着讲道:“从前有只老虎,看上了一只猫,于是老虎找到猫的家里,对猫说,嫁给我,你就会成为百兽之王的女人,那猫痛快的答应了,然后老虎风风光光的把猫娶了回去,起初过的很好,彼此相安无事,后来季节转换,山里的猎物越来越少,老虎饿极了,时不时的淌着口水看着那猫,忍了一天两天三天,第四天再也忍受不了,对那猫说,我之所以娶你,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找不到食物,好吃了你,猫此时才明白自己不是老虎的心爱之人,而是老虎的猎物而已。” 讲完,忽然发现康熙那里毫无动静,偷偷抬头看了眼,见康熙紧拧眉头,脸色肃然,玉醐知道他懂了,连忙垂下头去。 康熙终于发作,怒道:“朕不是老虎,你也不是猫,即使朕是老虎你是猫,朕想娶你也并非是为了把你当猎物。” 玉醐并未给他的火气威慑到,语气如常道:“奴才不想进宫,皇上执意要奴才进宫,无异于老虎与猫。” 康熙豁然而起,距离太近,脚已经猜到玉醐的裙摆,昂然道:“跟着老虎,那猫只会享尽荣华富贵。” 玉醐咬着嘴唇,狠狠心才道:“可是,那猫很不屑于荣华富贵。” 敢跟皇上叫板的,唯她玉醐一个,康熙忍无可忍,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直接抱在怀中,头一低吻了下去。 玉醐大惊失色,急忙用手横在彼此的嘴巴之间。 康熙怒不可遏,没吻着,张口咬住她的手指。 玉醐一阵钻心的痛,咬牙挺着。 最终,康熙慢慢松开了她,慢慢回身往床上坐了,有气无力:“你就是块璞玉,所以朕不逼你,若是将你逼成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你也就不是你,那时朕或许也不会喜欢你了……你,跪安吧。” 玉醐得了赦,掉头就跑。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狼狈相,康熙心如刀割,她竟这样的急着逃离自己,这样的厌恶自己,她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巴毅,康熙颓唐的闭上眼睛,手缓缓覆住嘴巴,她手指上的幽香仿佛还在。 玉醐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里,撞门而入,把里头的初七和璎珞着实下了一跳,两个丫头都没睡呢,见她回来,初七哭丧着脸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玉醐神色怠惰,懒懒的伏倒于炕,问:“怎么了?” 璎珞小心翼翼道:“皇上的马褂,不见了。” 玉醐几乎是弹起来的,愕然看着两个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初七哭唧唧道:“是皇上赐给小姐的那个马褂丢了。” 玉醐喃喃着:“怎么会?” 初七解释:“方才璎珞说要去如厕,大晚上的自己不敢,让我陪她,我们就去了,不成想回来后就发现皇上的马褂已经不见了,我们就可着房内的找,就差钻老鼠洞看了,因为这房里根本没有老鼠洞。” 这节骨眼居然还能说笑,玉醐瞪了她一眼,初七连忙捂住嘴巴。 璎珞跪在玉醐的面前,泣泪道:“小姐要怪就怪奴婢好了,若不是奴婢让初七陪着一道去茅厕,皇上的马褂也不会丢,奴婢自感罪孽深重,所以若是皇上怪罪起来,此事由奴婢一个人担着。” 玉醐环顾着房内,自言自语似的安慰璎珞:“傻丫头,这是有人想害我,你担得了么。” 初七窜过来道:“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定是有人眼馋小姐得皇上的恩宠,所以故意偷走皇上马褂,小姐你瞧着,用不了太久,准会有人去皇上面前告状,这样也好,谁去皇上面前告状,就说明是谁偷了那马褂。” 敢在皇上眼皮底下行恶的,断不会是庸常之辈,人家怎么会做那种贼喊捉贼的事呢,但既然想害人,对方总会出手的,只要对方出手,不怕抓不住,为今之计是保守秘密,玉醐叮嘱两个丫头:“这事你们就当没发生。” 璎珞有些担心:“若是皇上问起呢?” 玉醐笃定道:“皇上不会问的,既然赏了马褂给我,怎会无端问起,除非有人提醒。” 两个丫头都晓得这事的厉害性,即便初七习惯了口无遮拦,一连几天,她都惜言如金,如此在回到吉林乌拉之前,也算是风平浪静。 眼瞅着进了吉林乌拉,巴毅早已接到前面打探之人的禀报,日前就搭好了芦棚,驿站快马再报,说御驾即将进城,巴毅就率领文武百官和已经早几天来到的达尔罕王班迪并班迪的儿子们,还有盛京提督等人出城恭迎圣驾。 此时正下着小雨,遥遥望见黄羽伞盖,巴毅下令:“鸣炮奏乐!” 炮声轰鸣,震天动地,文武百官跪迎御驾。 随在康熙銮驾后头的玉醐偷偷撩起车帷,果如巴毅预料,她没能去成京师,而是随康熙回了吉林乌拉,她心里明白,康熙来了,白音在呢,吉林乌拉恐要更加热闹。 131章 凶手巴毅 康熙驻跸吉林乌拉,下榻将军府。 雨仍旧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的下了一整天,至傍晚时终于停歇,遥看天际有一抹红云,预兆明天大晴。 康熙坐在炕上,考校巴毅的军务,说着说着,就拐到漱玉格格的案子上,巴毅方想禀报详细,康熙却挥挥手:“这事是玉醐查的,让她来跟朕说。” 巴毅道了声:“嗻。” 这时齐戈进来了,她是来给康熙送奶茶奶糕的,这种蒙古人的食物,御厨都没有她做的地道,最近几天,康熙每晚临睡都喜欢吃几口,格外暖胃,睡得也踏实。 巴毅依礼见过齐戈,然后告退而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齐戈软声娇语的唤了声“皇上”,巴毅眉头微蹙,这是将军府,若是宫里,皇上身边必然是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巴毅瞬间想到了玉醐。 待退了出来,见宫女们正在各处掌灯,他一个恍惚,望着翩然若仙的宫女们,直感觉仿佛是在宫里,出了门迎面又走来几个太监,个个走路如踩棉花,且毫无交流,这种严苛的规矩竟是将军府都不曾有的,唯独宫中,巴毅再次想到玉醐。 一路心事重重的走来,本想遣个丫头去通知玉醐说康熙要她去禀报案情,最后鬼使神差的自己去了。 玉醐仍旧住在原先之处,回来后也没什么可拾掇的,不过是换了声衣裳又打点好了铺盖,正同两个丫头炕上坐着说话,管她这间房的丫头梧桐进来禀报:“玉姑娘,将军来了。” 玉醐两忙下了炕,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又拢了拢头发,璎珞拉了下初七:“走,出去顽。” 初七指着黑呜呜的窗户:“这时辰哪里去顽?” 璎珞投其所好道:“听说后花园的杏子熟了,去弄几颗吃。” 初七立即拍手欢呼:“好啊。” 两个丫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刚好巴毅也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玉醐客气的道了声:“将军。” 巴毅点了下头,然后过去八仙桌旁坐了,玉醐转身想给他倒杯茶,他道:“皇上等下要问你漱玉格格的案子,你准备怎么说?” 玉醐徐徐转身,道:“这案子已经到了圣旨规定的日期,该破了。” 巴毅眼底有狐疑:“怎么,你早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玉醐直直的看着他,看了太久,巴毅于是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你猜到是我?” 玉醐没有回答,反说:“我可以给皇上另外一个解答。” 巴毅手一挡:“不必,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敢做就敢当,且我是为求自保,并非害人,当时的情况更是太过意外,他突然拔刀向我,我只好以手臂搪开,然后那刀震了出去,落在墙壁上又弹了回来,刚好刺中他的心口。” 新婚夜的那晚历历在目,巴毅在前头陪了一会子各地赶来的客人,老管家阿克敦催促他:“将军,该吃合卺酒了。” 他就同宾客们作别然后往后宅而来,行至垂花门处,眼角余光发现一个人影从游廊外溜了开去,他心头一震,因为那人影红彤彤的,他不知是因为廊上大红纱灯的缘故,还是那人穿着红衣的缘故,久经沙场的人,凡事不敢疏忽怠惰,他就寻着那人影的踪迹而去,一追,竟追到了新房处,他看着孙姑姑和几个媳妇子并蒙古侍女们正站在门口候着,知道是等他过来吃合卺酒,他没惊动这些人,从别处上了屋顶,掀开瓦片往新房看。 角度不对,看不清什么,正待离开,却见那房中的新人摸索着来到那张花梨木嵌翡翠的大案旁,一把掀开盖头,眉头紧蹙,并唉声叹气。 巴毅屏息盯着里面。 那新人突然自言自语道:“额吉,我怕,我怕死无葬身之地。” 巴毅一惊,因为新人说话嗓音粗嘎,完全像个男人。 之后,那新人坐在椅子上,重新蒙上盖头,大概是因为紧张,呼吸急促且粗重,巴毅得以看见他时不时凸起的喉结。 是男人!巴毅定神思索了下,盖好瓦片,溜下屋顶,往后面寻了个通气的小窗,撬开,翻了进去,拐入新房,见那新人已经回到床上坐。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那新人双手绞在一处,分外紧张。 巴毅若无其事道:“来来,咱们吃合卺酒。” 那新人突然站起,拔出袖子里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巴毅。 巴毅抬手一搪,刀震了出去,落在墙壁上本该掉下,却鬼使神差的弹了回来,直接刺入那新人的胸口,瞬间毙命。 事情太过突然,巴毅本想审问一番的,没料到刚开口他就动手,见他死了,巴毅想了想,就原路返回,回到前面继续吃酒。 最后,玉醐进了新房,发现了命案。 他讲了始末,玉醐听罢问:“既然将军早知道那人不是漱玉格格,为何兜兜绕绕这么久,还让我来查案?” 巴毅叹口气:“事情总得弄个明明白白,而我是杀人凶手,所以我不能出面来查。” 玉醐再问:“而今真相大白,将军准备怎么跟皇上说呢?” 巴毅毫不犹豫:“实话实说。” 玉醐抿了下嘴唇:“既然这案子是我查的,而皇上点名要我去说,所以还是我去吧。” 巴毅没想太多,点头:“行,你去吧,皇上方才还宣你呢。” 玉醐就同他告辞:“那我走了。” 巴毅坐着不动,只抬抬手。 玉醐出了房门直奔康熙的住处。 而今将军府一分为二,前头的办公之地经过修葺和整理,已经作为康熙的行在,所以后宅同前面有御前侍卫把守,即使是在自己家里,没有令牌,瓜尔佳氏的人亦是不能随便出入,若想离府,需走旁门。 玉醐虽然也无令牌,到一路跟着康熙回的吉林乌拉,侍卫们认识她,也就放了她过来。 在将军府住了一段日子,熟门熟路,不多时玉醐来到康熙的房中,齐戈还没有离开,正给康熙捶腿捏肩,灯火昏昧,齐戈笑靥如花,康熙也带着温润的颜色,想必两个人说的正融洽。 李连运进来禀报:“万岁爷,玉姑娘来了。” 齐戈秀目一凛,须臾笑道:“皇上,臣妾听说那日皇上写了两个字送给了玉姑娘,臣妾想见识下。” 132章 道高一丈 春夜幽静,虽然齐戈的声音不大,玉醐还是听了真切。 走进来,方想行大礼,康熙挥挥手:“一日见几次,免了吧。” 玉醐也还是恭敬的请了双安,方道:“皇上叫奴才。” 康熙看了看齐戈,她就停了手,康熙再看看她,齐戈这才福了福告退而出。 李连运也聪明的找了由头离开,康熙见玉醐端然而立,那神态倒是不卑不亢,只是天生的美人气质,灯下看她,更显亭亭,想起上一次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康熙问:“你的手无碍吧?” 不提此事则罢,一提,玉醐顿觉那只手火烧火燎,给他咬过之后,玉醐回去差点洗破皮,皂角就蹭了大半块,恨不得将这只手砍掉了才舒服,听他问,玉醐有些臊也有些恼,淡然道:“无碍。” 两个字像两块铁疙瘩从嘴里吐出来,一生气,脸色更清冷,配上一袭织锦缎的竹叶青衣裙,整个人没有一丝温度的感觉,怕康熙就这件事演绎开去没完没了,她忙道:“关于漱玉格格的案子,奴才现在就禀给皇上。” 目光中都带刺了似的,康熙既然不想打破这块璞玉,就由着她道:“你说。” 玉醐眼睛是看着前方斜下面的,言语也不带一丝的情感,比如兴奋,比如得意,比如懊恼,比如遗憾,就是那种照着书本刻板读的语气:“漱玉格格没有死,当日只不过是一场偷龙转凤之计。” 康熙眉头一挑,显然有点意外。 玉醐等着他插言相问,可是他没说,玉醐继续道:“漱玉格格同草原第一巴图鲁巴特尔相好,可是达尔罕王不知,也就没禀告给太皇太后和皇上,太皇太后做媒,皇上赐婚,想成就瓜尔佳将军和漱玉格格,怎奈漱玉格格同巴特尔两情相悦,于是找了个替身,那个替身便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两个人虽是男女之分别,但样貌如同孪生,她哥哥代她嫁入将军府,同将军拜堂成亲,后无意中露出马脚给将军府的人发现,他自知罪孽深重,遂拔刀自刎。” 她自作主张,编撰了这样一个故事。 康熙听完,雷霆震怒,一掌拍在炕上,用力过猛,只觉虎口突突,气得五官都快移位:“漱玉格格好大的胆子,她与巴毅是太皇太后做的媒,是朕赐的婚,她敢欺君,是嫌她老子班迪活的太久了,来人!” 门口候着的李连运立即推门而入。 玉醐拦着道:“皇上听奴才说完。” 康熙重重的喘了口气:“你说。” 玉醐道:“这事达尔罕王并不知晓,其实至今达尔罕王还以为女儿已经殁了,圣人说,不知者不罪,皇上是圣君,不该治罪达尔罕王。” 康熙沉吟番,缓缓道:“那么白音呢?他可是送亲之人,一直在吉林乌拉,这事他总会知道,也说不定他参与其中了。” 救了一个,玉醐心头一松,听康熙提白音,她又道:“皇上是知道的,白音同将军是莫逆之交,他一直希望漱玉格格早些嫁给将军,所以这事……他应该也不知道。” 玉醐之所以没有说的那么肯定,是怕康熙察觉出来,如是,自己非但救不了白音,也或许帮了倒忙。 康熙果然听出她有些犹豫,皱眉问:“这案子是你在查,白音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白音虽然有错,但她救过自己,玉醐想,就算还他一个人情,便道:“他不知道,白音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并非同母所生的妹妹而犯下欺君之罪呢,他既不想毁了自己的前途,也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康熙略加思索,未知信不信玉醐的话,总之还是道:“依着你,这事是漱玉格格独断专行了。” 玉醐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救漱玉格格,没有立即回答康熙的话,而是迂回去了别处:“皇上圣明,漱玉格格其实也颇多无奈,她同巴特尔相好在前,皇上赐婚她又不敢违逆,倘或嫁给将军,她就是对巴特尔背信弃义,也或许她是处于这样的考量,才使了计偷龙转凤,罪无可赦,但情有可原。” 康熙冷冷的哼了声:“私下相好……” 玉醐见他有怒色,忙解释:“草原儿女,不同于中原。” 康熙也知道这些个事,中原规矩繁多,而宫中规矩简直是数不胜数,他于炕上盘腿坐了,想起那假新娘的死,道:“出了人命,总得有人抵命,可是你左一说右一说,似乎谁都没有罪,按你的意思,那个什么漱玉格格的哥哥就白白死了不成。” 对漱玉格格对达尔罕王包括白音,玉醐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带着些厌恶,可是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其中任何一个出事,因为这牵扯到巴毅,一旦其中的任何一个出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真的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抖出来,巴毅杀人虽然是寻求自保,怎知康熙会信他,所以玉醐想暂时将此事化小再化了,道:“漱玉格格的那个哥哥,不是三岁顽童,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事是不对的,可是他做了,这只能说他在自己找死,能怪谁呢。” 康熙不言语了,半晌突地笑出:“这么大的案子,你三言两语就定了,这个无罪那个无罪,死的又是罪有应得,是巴毅背后教你的吧?” 玉醐心中翻卷着惊涛骇浪,脸上却不见一丝涟漪,大胆的看了眼康熙,反问:“皇上觉着奴婢蠢笨需要别人来教如何说话?” 康熙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小女子!” 克制的情愫陡然如开缰的野马,目光中满是亢奋的激动,腿一垂下了地,正想扑向玉醐,玉醐却突然跪地道:“奴才还有一事禀奏皇上。” 康熙只好问:“还有何事?” 玉醐道:“皇上赏给奴才的那件马褂,丢了。” 康熙神情一凝:“怎么会丢了?” 丢了御赐之物,可是不小的罪过。 玉醐倒是非常镇定:“早在回吉林乌拉的途中那马褂就丢了。” 康熙有些不高兴:“早丢了,你为何隐瞒不报?” 玉醐成竹在胸的平静:“因为奴才是为了查出是谁偷走那马褂。” 康熙知道她聪明,问:“那么你查出来了?” 玉醐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奴才刚进门时,听齐妃娘娘说想见识下那马褂。” 她说的欲言又止,留个足够长的尾巴让康熙自己去思考,康熙猛然想起刚刚齐戈说的话,吩咐旁边的李连运:“传齐妃侍寝。” 133章 自食其果 于宫里头,康熙从未召幸过齐戈,甚至后宫的那些嫔妃偷着嘲讽齐戈,说她的绿头牌已经放得发霉了,今晚康熙要她侍寝,齐戈高兴得快哭出来,连声喊着:“来人,来人啊!” 宫女们围上来七八个,她就吩咐:“赶紧替本宫梳洗。” 此时她才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此次北巡,皇上身边只带着她一个嫔妃侍驾,这便是她大好的机会,果然这机会说来就来了,经过今晚,她才成为名副其实的妃子,然后生儿育女,然后母凭子贵,然后主理后宫……想的有点远,最为迫切的是今晚务必要趁皇上高兴,在他耳边吹吹风,朝廷出兵,方能给自己的部族报仇雪恨。 虽是在外头,皇上没有特别交代,一切就按宫规,康熙点了齐戈的名字,如同翻了她的绿头牌或是勾了她的承幸薄,她在房中巧心装饰自己,然后由康熙身边的近侍太监引着来到康熙的住处,于偏厅内退去衣衫,喊了声“承旨”,近侍太监便用一件绯红的披风裹住她,背着来到康熙的寝房,往炕上一撂,齐戈心里期盼这样的时候太久了,也毕竟是第一次,是以紧张得身子簌簌发抖,努力自持,慢慢平静,听有脚步声传来。 康熙穿着寝衣,负手于后,踱着方步来到炕前,一撩帐子,见齐戈正微笑着看他,往常嫔妃侍寝,即便是那些同他相濡以沫多少年的嫔妃,也不敢这样恣肆的看他,这倒让康熙有些意外也有些新奇。 “臣妾给皇上请安。” 齐戈裹着披风躺着呢,披风不是锦被,薄,那凹凸有致的胴体玲珑毕现,而她本就丽质天成,更精心装扮了,可真是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康熙不免一阵心猿意马,也往炕上躺了,紧挨着齐戈,两个人面对面,齐戈大胆的专注的热辣的渴念的望着康熙,大眼一眨,一笑嘴角的梨涡便荡出无限春光,康熙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细腻如婴孩,又捏了捏她的耳朵,又薄又软,再从她丰盈如蓓蕾的唇上轻轻划过。 如此撩逗,齐戈早已娇喘微微,害羞的娇声唤了句:“皇上。” 嗅着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齐戈随后闭上眼睛,等着那蚀骨销魂的一刻到来。 只是,等了半晌不见康熙有动静,她偷偷睁开眼慢慢侧头看,见康熙捧着本书看的聚精会神, 齐戈也知道这是康熙睡前的习惯,可是这样躺着又有些尴尬,她就道:“旅途劳顿,皇上安歇吧。” 康熙果真将书放在身侧,然后翻身对着她,笑了笑:“告诉朕,是不是你偷了朕赏给玉醐的马褂?” 这话问的太过突兀,齐戈冷不丁没防备,脸上的春光倏忽消散,转而浮现无尽的秋凉,康熙一副拉家常的语气,可是齐戈却感觉到那来自他眼底的森森寒意,心底发抖,故作镇定,莞尔道:“皇上怎么问起这个呢?” 康熙仍旧是淡然的神色:“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齐戈心里没底,只能道:“不是。” 康熙转过身去,啪啪击了两掌,因有女眷在内,所以进来个宫女,施礼等着吩咐。 康熙道:“让李连运将那件马褂拿进来。” 宫女转身而出。 齐戈顿时明白自己东窗事发了,正琢磨怎么补救,康熙再问她:“那马褂已经在你房里给找着,你怎么说不是你偷的呢。” 他没有怒,眉目间还挂着些许笑意,齐戈想,亦或许是玉醐那个贱人在他跟前进言说是自己偷了马褂,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在这个时候问,大概也就是随口说说,横竖纸包不住火了,齐戈胆子大起来,几分娇嗔道:“皇上的马褂何其珍贵,皇上不赏臣妾倒赏了个外人,臣妾气不过,也不算偷,拿回来不过是物归原主。” 她话音刚落,康熙抓住披风就将她揪了起来,随之抬手一个耳光,打的她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她挣扎而起,披风旁落,露出她白花花的身子,伏炕叩头道:“是臣妾一时起了贪念,所以偷了那马褂,请皇上恕罪。” 她说完挺直了身子,故意将重要的部位一览无余的呈现在康熙面前。 康熙却视为不见,只等李连运在门口禀报:“皇上,马褂取来了。” 康熙没有吱声,回头看齐戈:“罪证在,你还有何话说。” 齐戈跪爬着贴近他,身上那热热的香气拂拂而来,康熙微微皱了皱眉,只盯着她的眼睛看,听她泣道:“方才臣妾已经说了,是臣妾贪恋皇上,想把皇上的物事据为己有,遂趁人不备偷了马褂,偷是偷了,却用心珍藏着,这也不过是臣妾痴情于皇上的缘故。” 康熙冷冷一笑:“你以为,朕会信你的话么,你不过是想陷害玉醐,御赐之物丢了,你明白该是怎样的罪责,所以你偷了马褂无非是想让朕责罚玉醐,可是你错了,朕既宠爱她,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舍得责罚她呢,倒是你,触犯宫规,罪无可赦,来人!” 门口的李连运应声而入。 齐戈慌忙将披风裹住自己,战战兢兢的看着康熙,想以太皇太后来压制他,可是见康熙怒火中烧,她突然不敢开口了。 李连运打个千道:“皇上。” 康熙沉声道:“齐妃犯偷盗之罪,废除妃位,降为贵人,幽禁其住处,没朕的旨意不得迈出房门半步,待回銮之后再打入冷宫。” 齐戈听罢伏炕大哭,请求康熙的饶恕,并道:“臣妾是老佛爷叫来服侍皇上的,皇上将臣妾关起来,谁服侍皇上呢,还请皇上念在臣妾一时糊涂,饶了臣妾这一回。” 她搬出太皇太后,康熙往桌子旁坐了,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得齐戈毛骨悚然,仿佛是呲着獠牙的野兽,却仍旧是轻飘飘的语气:“民间有句话,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皇祖母老了,很多事情她管不动了,这点小事,即使她老人家知道,也会赞同朕的做法,若是朕都视宫规为儿戏,宫里岂不是乱了套。” 说完,看了看李连运。 李连运就喊了个近侍太监进来,将齐戈背着走了。 134章 家门不幸 次日是个响晴的天,玉醐站在廊上,心事重重的看着初七和璎珞将洗好的衣物搭在竹竿上晾晒,梧桐在清扫院子里花木的落叶,偶有鸟儿从头顶飞过,叫声清脆婉转。 玉醐忽然想起那首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眼前的场景像极了昔时在京城的家里,百无聊赖时她就站在廊上看丫头婆子们忙碌,那个时候可真是清闲,仿佛有太多的时光挥霍不掉快要发霉,仿佛一辈子变成十辈子那么长,看够了书绣够了花也缠磨够了母亲,她就眼巴巴等着父亲下值回家,然后同父亲切磋医术,父女俩经常为了一个诊例争执得面红耳赤,最后多半是她赢了,父亲就经常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而今母亲没了,父亲还在大牢,问过巴毅,父亲的事已经禀告给皇上,皇上说要测查,她希望这个彻查的差事交给她,因为她实在怕旁人不能够尽心尽力。 正琢磨该如何取得这个差事呢,上房的大丫鬟银杏来了,遥遥朝廊上的她屈膝一福:“玉姑娘,咱们家老太太有请。” 银杏特别用了个请字,玉醐只道:“我稍后便过去。” 银杏待转身离开,刚好看到清扫院子的梧桐,同一个屋檐下的丫头,惺惺相惜,她对梧桐道:“你也忒老实,这种粗活也做,回头我去找老管家替你要个人手过来。” 梧桐唉声一叹,接着又欢喜的谢过,再道:“兰香小姐同田家少爷的婚事近了,府里上下忙得很,且圣驾在此,大多数粗使都去照应前头了,我多干点不打紧的。” 银杏点了下头:“也对,等皇上回銮之后,咱们才能轻松起来。” 梧桐连忙嘘了声:“将军交代,不要说东道西,当心祸从口出。” 银杏吐了下舌头,悄声道:“再不敢乱讲了,宫里来的那位娘娘听说都让皇上给关了起来,挨着天家的事可不能轻易出口。” 梧桐又嘘了声:“你又忘了忌讳了。” 银杏慌忙摆手告辞,刚一转身,差点撞到初七身上,见初七神秘兮兮的贴着她道:“你说的可是齐妃?” 银杏摇头连说不是,落荒而逃。 初七狡黠的一笑,回到玉醐跟前道:“小姐,那个齐妃让皇上给关起来了,您说,会不会是因为马褂的事?” 玉醐神情恍惚:“或许罢。” 因老夫人相请,她就喊了两个丫头陪伴,同往上房而来,至二门处,恰巧遇到给老夫人请安出来的巴毅,两个丫头施礼过去,玉醐也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待想擦身而过,巴毅喊住她:“漱玉格格的案子……” 玉醐道:“我已经原原本本的禀给皇上了,皇上点了头,这案子结了。” 结了?巴毅有些奇怪,问:“你怎么禀给皇上的?” “我说……”玉醐迟疑下,这事也瞒不住,只能如实告诉他,“我说漱玉格格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自知罪孽深重,是以自刎而亡。” 巴毅抬腿就走。 玉醐晓得他想怎样,冲过来截住他:“将军是去见皇上么?” 巴毅凛然道:“我说过,大丈夫,敢做就敢当。” 他想绕过玉醐而去。 玉醐死死抓住他的手臂:“那案子我已经禀给皇上了,将军再给皇上另外一种说法,势必将我置于欺君罔上之罪,将军是想皇上砍了我的脑袋么。” 巴毅一怔。 玉醐发现自己抓他太紧,松开手道:“将军想去就去吧,横竖我娘没了,我爹又身陷大牢,我命途多舛,这辈子不得安生了。” 巴毅长长的出口气,万般无奈,也只能认了这件事,道:“小小年纪竟然说这辈子,行了快进去吧,老太太叫你有事。” 玉醐终于松了口气,匆匆一礼,欢快的同巴毅作别,然后喜滋滋的进了上房。 上房永远是烟气缭绕,老夫人由孙姑姑陪着一边抽烟一边检点着田家送来的聘礼,田家碍于巴毅的面子,出手相当阔绰,礼单写了足有三页纸,当时唱礼单的阿克敦都说他念的舌头都快发麻了,老夫人非常高兴,眉开眼笑的看看这件再看看那件,田家夫妇说,这些聘礼都是送给她的礼物,另有礼物送给兰香。 玉醐第一次感觉上房的气氛如此的好,受了感染,就施礼过去道:“老太太叫我有何事?” 老夫人转回身来,用烟袋指着小丫头:“还不赶紧给玉姑娘看座。” 小丫头应声搬了椅子过来。 老夫人用手挥赶着房中的烟气,难得还将手中的烟掐灭了,然后对孙姑姑道:“你还得往田家跑一趟,田家定下的婚期撞了咱们家老爷的祭日,你去告诉田家一声,再择日吧。” 孙姑姑气呼呼的:“田家凭什么做主定婚期呢。” 老夫人不以为意的道:“当初是我答应的。” 孙姑姑就恍然大悟的:“行,我这就去。” 待孙姑姑离开之后,老夫人又屏退了房中的其他丫头,然后看看门窗。 玉醐突然感觉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静心等着。 果然,老夫人神色肃然道:“按你的意思,烟草也是能害人的,那么蓝靰鞡花呢?” 她终于警醒了,玉醐斟酌下,考量兰香已经快嫁人,该不该将她所做的事捅给老夫人,想着一味的隐瞒,恐铸成大错,便直言:“适量,救命,过量,致命。” 老夫人呆住了,半晌方木然的去抽烟,忽然发现烟已经熄灭,默默的将烟袋放下,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来,一片腿下了炕,来到玉醐面前。 玉醐忙站起。 老夫人将手中的钥匙递给她道:“若我有个一差二错,这个家你帮毅儿管着,等他娶了亲有了夫人,你再把这钥匙交过去。” 玉醐茫然:“老太太何出此言?” 老夫人凄苦一笑:“甭跟我装糊涂,将军府的事你比我清楚,孙姑姑用烟草泡水制成毒物害了漱玉格格,当然,是个假的,但也说明孙姑姑别有用心,而兰香一直在给我服食过量的蓝靰鞡花,虽然我已经不再服用,家门不幸,怎知这两个贱人会不会想出其他法子害我呢,一旦我暴毙,这家可就成了她们的了,所以,我今个找你来,是托付你这件事。” 135章 当街邂逅 孙姑姑,玉醐知道是老夫人的陪嫁,在将军府任劳任怨,实乃老夫人的心腹,错过了花样年华至今未嫁,全心全意的服侍老夫人,她为何投毒给新娘子,此事玉醐实实摸不着头脑。 兰香,玉醐仅仅听说她是多年前巴毅从街头捡回来的,身份不明,因为认了巴毅为哥哥,也就顺理成章的唤老夫人为母亲,人美嘴甜,善解人意心灵手巧,颇得老夫人心意,她为何害老夫人,玉醐猜出八九,大抵,是因为老夫人不肯让巴毅娶了她吧。 可是玉醐想,此身是客,感念老夫人对她终于转变了态度,但不能接受老夫人的托付,理由是:“您老健在呢,再说我只是个外人,假如您有所担心,用心提防也就是了,实在不放心,您可以将这钥匙交给将军他。” 上房的门窗都关着,这样的节气虽然不至于热,但烟气放不出去,也就让人觉着闷,更兼老人家畏寒,至今那厚厚的刷着桐油的窗户纸还没替换呢,光线就差,老夫人本就生的眉目清淡,逆着光,玉醐看不真切她的神情,但感觉出她有些力不从心的疲乏感,见她拿着钥匙的手已经生出些许的老年斑,其实她也不老,如此状态只能说明她曾经服用了太多的毒物,正在加速衰老。 老夫人掂着那手中的钥匙,这钥匙便是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她心情沉重道:“毅儿戎马倥偬军务繁忙,自从孙禄山出了事,蒙江那一块民政够他头痛的,这些个事我不想让他分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玉醐劝道:“我觉着,您该找孙姑姑和兰香谈一谈,晓以利害,她们便不敢为所欲为了。” 老夫人冷笑:“她们怎么会承认呢。” 玉醐本也不想多事的,顾及到巴毅就不想袖手旁观,道:“不如我帮您查一查,等查明了一切,一旦是真,就将她们逐出府去,如此便可以高枕无忧。” 老夫人轻轻摇头:“不成,这事不能惊动任何人。” 玉醐委实没有法子了,只静静的看着她。 老夫人无奈道出实情:“皇上在呢,若是闹得满城风雨,毅儿的颜面何在。” 玉醐希望她权衡一下利弊:“这或许涉及到您老的身家性命。” 老夫人坚持着:“我的性命没有毅儿的名声重要,所以这事你不能对任何人讲。” 谁都不能说服谁。 最终,玉醐没有接受她的托付。 而老夫人三令五申不准她将家丑外扬。 玉醐无奈,也就答应了她。 ※※※ 漱玉格格的案子了结得如此轻松,却是达尔罕王并白音没有想到的,拜见过康熙,虽然赦免了所有人的罪责,但康熙可是严厉的训斥了他,教女无道,弄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达尔罕王给康熙训斥得满头冒汗,回到了别苑便将白音叫到面前问:“端敏在哪儿?” 端敏,漱玉格格的蒙古名字。 事已至此白音不敢再有所隐瞒,据实道:“在赁下的一个民宅住着。” 达尔罕王怒气冲天:“把她给我叫回来!” 白音就使个长随去把漱玉格格给找了回来。 见了父王,漱玉格格也知道错的离谱,跪下认错。 达尔罕王挥手想打,白音急忙拦着:“父王,这事儿子有更大的责任,毕竟端敏年幼无知。” 达尔罕王气道:“我还没腾出工夫骂你呢,你们做的这算什么事,瓜尔佳将军实乃人中翘楚,多少名门闺秀想嫁还嫁不了呢,而你们偏偏背道而驰。” 漱玉格格只好承认:“女儿同巴特尔两情相悦,不想嫁给巴毅。” 达尔罕王气道:“巴特尔有勇无谋,怎可托付!” 漱玉格格无力反驳,她也似乎现在才真正看清了巴特尔,可是总觉着两个人相好这么多年,唯有替他说项:“他的草原第一巴图鲁是您封的。” 达尔罕王给她呛住,气得再次想打,白音再次拦着,达尔罕王道:“婚姻大事可容不得你胡闹,你同将军的婚事会另择吉日再行大婚之礼的。” 漱玉格格呼哧站起:“女儿不嫁!” 转身就走。 达尔罕王喊她:“你去哪里?我已经请了将军过来,等下你给他赔礼道歉。” 漱玉格格不听,气鼓鼓的跑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闷头坐了一阵子,然后喊侍女:“取我的马鞭来。” 侍女知道她一生气就喜欢策马狂奔撒气,也不敢阻拦,取了她的马鞭又给她牵来了马。 漱玉格格出了房门,在别苑侧门处翻身上了马,心怀不忿便将气撒在马身上,狠狠一鞭子下去,那马吃了痛突然蹿出,狂奔而去。 草原儿女,马背上长大的,漱玉格格的骑术甚是了得,那马疾风掠过一般,她就将身子紧贴马背,跑的酣畅跑的恣意,可是跑着跑着,待想停下,那马非但不停还越跑越快,她猛然明白这马大概是受惊了,左右呼喝怎奈那马根本不听她的命令,眼看到了市集,人渐渐多,她也知道大概要闯祸了,想自己跳下逃命,却不想伤及无辜,缰绳都快拽断了,那马仍旧不减半分速度,一路横冲直撞随后冲入人群,行人哭爹喊娘的避让,漱玉公主控住不住坐下骑,也只能高声呼喝:“闪开!快闪开!” 一时间撞倒了路边的买卖摊子,蔬果杂货践踏蹄下,一片狼藉。 斜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幼童,他举着一个糖人欢快的喊着“额娘”,朝对面一个年轻的女子跑去,平素再驯良的马,受惊后便成了畜生,只一味的疯跑,哪里管幼童不幼童,眼瞅着撞了上去,漱玉格格吓得使劲勒马缰绳,没管用,她大惊失色,想以自己之力去救那幼童却明知不能,因为害怕慌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只尖利的叫着:“闪开!” 那幼童猛地回头发现了惊马,吓得突然大哭起来,根本不懂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射来一个人,就在那马即将踏上幼童的刹那,他一手抓住那马的辔头,用力一拉,马嘶鸣着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二他另外一只手,已经拎着幼童高高举起。 漱玉格格惊魂未定,方才甚至都没看明白对方是怎么制服受惊的马并同时救下幼童的,只见那人相貌堂堂气宇非凡,她于马上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帮,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也不看她,只轻声安慰着大哭的幼童,稍后头也不回道:“瓜尔佳巴毅。” 136章 成人之美 “你是巴毅?” “你是巴毅!” “……” 漱玉格格看着巴毅自言自语。 巴毅一抬头,已然认出她是谁了,洞房花烛夜那个假新娘同她如同孪生,巴毅怎会认不出呢,只微微一笑,转身去了王府别苑。 漱玉格格默默注视着巴毅的背影许久许久,只等给她的马撞翻的买卖主纷纷上前讨要说法,她才如梦方醒,苦于出来匆促身上没带银两,便说自己住在哪里,要那些损失不小的买卖主去王府别苑领取赔偿,那些买卖主不过是在街边卖些零碎的小生意人,升斗小民哪里认识达尔罕王呢,更不敢去王府讨要赔偿,遂不肯不放她走,而漱玉格格素来骄纵惯了,未免火起,彼此出言不逊,正纠缠不清呢,巴特尔适时的出现,倾囊而出好歹打发了那些买卖主,两个人才离开市集寻了个酒肆坐了下来。 “方才怎么回事?”巴特尔问。 “马惊了。”漱玉格格答。 当然他们说的都是蒙语。 “好端端的马为何受惊?”巴特尔满是关切。 “惊了就是惊了,我如何知道那畜生怎么回事。”漱玉格格神情恍惚,言辞较往日也有些冷淡。 巴特尔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更加担心,拉着她的手想看看她有无受伤,却让漱玉格格一下子甩开了。 巴特尔习惯了她的小性子,问:“你不开心?是不是乌恩其的事皇上知道详细了?那事是乌恩其自愿的,怪不得谁。” 乌恩其,漱玉格格同母异父的哥哥,即死在将军府新房的那个假新娘。 漱玉格格瞪了巴特尔一眼:“博格达汗仁慈,并没有降罪我父王和我,可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当初原本是想让乌恩其假扮我杀了巴毅的,可是巴毅没死他却死了,为此曹布德嬷嬷也上吊自缢,曹布德是我的乳母,服侍我这么多年,甚至比我母妃还待我好呢,我很是舍不得她,她儿子死了你不悲悯,还说那是他自愿的,你的良心给草原上的饿狼吃了么。” 对于这位金枝玉叶,巴特尔一直像奴仆一样,给她训斥只能哄她,可是漱玉格格没有像以往那样,他一哄就开心起来,仍旧冷着脸,忽然想起父王说已经请了巴毅过府,方才于街上邂逅巴毅,他应该是去了别苑,漱玉格格起身对巴特尔道:“我有事得回去了。” 巴特尔问:“什么事?” 漱玉格格突然转身怒视他:“本格格的事岂是你该过问的。” 巴特尔只好闭口不语。 漱玉格格丢下一句:“以后没事别找我,我父王在呢。” 巴特尔恭顺的哦了声。 漱玉格格就急匆匆离开酒肆回了别苑,一进门就急着打听:“瓜尔佳将军来了么?” 门子垂手道:“来了。” 漱玉格格娇羞的一笑,将挂在手腕上的马鞭一甩,丢给迎出来的男仆,兴冲冲的朝前面待客的厅堂跑去。 巴毅同达尔罕王分宾主落座,说了半天的公务事,已经说到他与漱玉格格的婚事了,达尔罕王满脸愧疚,再三致歉。 巴毅不以为意的道:“王爷不必介怀,既然漱玉格格不肯嫁我,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才夺人所爱,我已经上了折子给皇上,请皇上恩准,我与格格的亲事,就此作罢。” 达尔罕王一愣。 身旁的白音亦是眉头一皱。 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漱玉格格却高声道:“不能作罢!” 在场的人齐刷刷回头来看,见她奔了进来,直接奔到巴毅面前,郑重道:“这桩婚事不能作罢。” 巴毅清浅一笑:“格格同巴特尔的事我已经知道。” 漱玉格格脸一红,还是狡辩道:“那都是过去的事,而我今日才认识将军,若说蒙古人是草原上的雄鹰,那么将军就是雄鹰中最勇猛的那一只,所以,我要嫁给将军。” 巴毅看她神情恳切,却道:“巴特尔才是草原第一巴图鲁,本将军自叹弗如。” 漱玉格格摇着头:“不,我父王说过,巴特尔有勇无谋,不能算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该是将军这样的。” 对她的赞美巴毅报之一笑:“可是,我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木已成舟,我只能辜负格格的心意了。” 若皇上下旨撤销他们的婚约,任是谁都无力挽回的,漱玉格格急切的看向白音。 白音却闲适的做了个听客,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见妹妹向自己求助,他就微微一笑,漱玉格格当即心里有底,便没有再纠缠巴毅。 巴毅来意已经说明,也就告辞离开。 等离开王府别苑翻身上马,一路他倍感轻松,同漱玉格格的婚事取消,自己也就是自由身,这事要不要及早告诉玉醐,让她跟着高兴一番呢。 不,先不告诉她,假如能请皇上将玉醐赐给自己为妻,这事大概会让她更加的欣喜若狂。 巴毅打定主意,明知请康熙给他和玉醐赐婚犹如登天之难,也还是准备试一试,并且是努力一试。 心情愉悦的回到将军府,刚进门即听家人说康熙正找他,他忙匆匆赶到康熙的住处,在门口碰到了李连运,见了他李连运也哎呦一声:“我的将军,万岁爷宣你呢。” 巴毅应了声,请李连运进去通禀,等康熙叫进,他就进了去,虽然不是京城宫中,他还是施了大礼。 康熙手中捏着他递上撤婚的折子,表情淡漠道:“你的请求,朕驳回了。” 巴毅心底一凉,刚想据理力争,康熙再道:“朕乃天子,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何况你与漱玉格格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做的大媒,而今那桩案子已经过去了,虽然漱玉格格做得太过分,念她是达尔罕王的女儿,又同太皇太后一个姓氏,朕赦免了她的罪,并准备择日给你们行大婚之礼,朕已经狠狠的训斥了达尔罕王,要他严加管束女儿,经过这件事,朕相信漱玉格格不会再胡闹了。” 巴毅其实已经料到康熙不会轻易答应的,所以道:“皇上容臣细道原委……” 康熙却一摆手不容置喙的样子:“原委玉醐都跟朕说清楚了,你无需赘言,还是回去准备婚事吧。” 说完这番话,便以手撑着额头,疲乏至极之状。 巴毅黯然伫立稍许,最后唯有告退而出。 137章 背后下手 皇帝每日只用两餐,早膳在辰时,晚膳在未时,当然之间会有小吃贴补。 出巡在外,康熙餐饮时间经常不固定,直至来到将军府,才又开始了宫中规矩,巴毅告退而去,刚好到了晚膳时间,御膳房的太监早已在偏厅布置好膳桌,等御前侍卫喊过传膳,太监们便捧着红色漆盒鱼贯而入,将八品主菜四品小菜外加锅子等拢共二十几品布满了桌子,每道菜上均有试毒牌,由太监尝膳之后,康熙才开始用膳。 康熙由太监们簇拥着进入偏厅,只嗅了下味道,他已经腹中饱胀,因为这些菜为了能够在一声传膳令下及时的摆到桌子上,大多是提前做好在火上煨着,所以根本没什么味道,而皇帝用膳亦是按照祖宗家法,吃起来毫无兴致,所以所谓的御膳只是个排场,康熙每顿饭真正吃的却是由太皇太后或是太后宫中送去的饭菜。 而今在将军府,没有太皇太后和太后送菜,他就走个过场,简单吃了两口,便将这些菜赏了下去,然后离开偏厅,吩咐李连运传见白音。 内务府执事们一声递一声的喊了下去,便有人飞马跑去了王府别苑,听闻皇上召见,白音忙不迭的赶来将军府,见了康熙行三叩九拜大礼,明知康熙是为何叫他来的,也还是佯装懵懂。 康熙扬了扬巴毅的那道撤婚的折子道:“巴毅想同你妹妹解除婚约,朕给驳回了。” 白音心里早有底,听了之后也还是非常开心,伏地再次叩头谢恩。 康熙将折子往案上一摔,神情倒是如常的,却是话锋一转问:“听说你想求娶玉醐?” 终于来了,白音大方的称“是”。 康熙待想发怒,旁边李连运适时的清咳一声,之后,伏地告罪:“万岁爷息怒,奴才这几天嗓子不爽。” 康熙知道他不过是在提醒自己,为了个女人同臣工争风吃醋有失帝王尊严,就假意呵责了他几句,然后再转头对白音道:“朕问这个,是因为玉耕儒犯了案子,玉醐乃罪臣之女,玉耕儒的案子还没弄个水落石出,这时候你该回避才是。” 白音忙道:“奴才知错,所以已经打消了求娶玉姑娘的念头。” 康熙神情一松,再道:“朕召见你还有另外一桩事,你是巴毅的朋友,对他应该了解,朕想问问巴毅操练水师营的一些事。” 白音倒是大感意外,皇上想知道水师营的事,该去问巴毅本人才对,为何问自己这个局外人呢? 略有踌躇,之后也就明白,听闻皇上不信巴毅已久,且有人弹劾巴毅说他拥兵自重,实乃关外的土皇帝,皇上此番前来吉林乌拉,大概玉醐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因由,真正的目的还是怀疑巴毅什么,只是没有借口来亲自验看,刚好自己求娶玉醐给他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白音心里感叹康熙心思缜密,道:“奴才不常来吉林乌拉,皇上若是想问科尔沁的事,或许奴才会知道。” 这也不是托词,康熙颔首,冷哼一声道:“三藩如何,朕还怕他罗刹国兴风作浪么,所以朕是相信巴毅能将水师操练好的。” 三藩属内忧,罗刹国属外患,皇上将三藩同罗刹国相提并论,白音知道这是在敲山震虎,意为警示巴毅,也或许在警示他和他的父亲达尔罕王,科尔沁远离京师,怎知不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呢。 如此一想,白音心里惊骇,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康熙已经挥手示意他告退。 从御驾之处出来,白音心思纷乱的往大门口走,却不期然碰到了玉醐,天气越来越暖,今日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热,玉醐只穿了件窄衣,越发显得窈窕,而那衣裳葱翠的颜色宛若破土而出的青禾,更加衬得她水嫩娇润,发髻只用一根碧玉簪绾着,并无其他繁复的首饰,又如新竹亭亭玉立。 白音没有主动招呼过去,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玉醐也只是简单说了句:“王爷来了。” 彼此擦肩而过,白音猛地转身:“那个,你父亲的案子谁查呢?” 玉醐停了脚步:“是将军亲自查的。” 看她语气轻松,白音即知道玉耕儒大概没什么问题了,也就笑一笑:“巴毅出面,你父亲断不会有事的。” 玉醐嗯了声,又感谢他的关心,彼此本也算是熟人了,都因为他求娶,玉醐才觉着有点别扭,好在回来后他没有继续纠缠此事,玉醐也就没过多追问,彼此告辞,玉醐回了自己的住处。 而白音,站在那里三思又三思,竟折回到御驾所在。 门口的侍卫见他重新回来,相熟的,就问他:“王爷有事见皇上?” 白音道:“适才忘了禀报一宗事。” 侍卫就报了进去,然后执事太监一道道的报给康熙,听说白音求见,康熙有点纳闷。 李连运道:“奴才觉着这位蒙古王爷行事非常谨慎,当初求娶玉姑娘怕不是真心,果然万岁爷一来,漱玉格格的案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达尔罕王一家子都安然无恙,所以奴才觉着这个白音王爷,必然还有要紧的话想对万岁爷禀报。” 康熙正歪着呢,听他一说,先呵斥了句:“你这奴才又忘了规矩,内官不得干政。” 李连运慌忙跪地:“奴才说的都是万岁爷的家务事,不是政事。” 康熙哼了声:“巧言令色,还不去把白音叫进来。” 李连运爬起来,出去传唤白音:“皇上叫进呢。” 白音随着他进到里面,想三叩九拜,康熙制止道:“行了,少了那些累赘吧,你旋而又回,是怎么回事?” 白音道:“奴才是想起玉耕儒的案子。” 康熙蹙眉:“那又如何?” 白音斟酌下道:“奴才听闻是瓜尔佳将军亲自查的案子,玉耕儒大概很快就没事了,奴才是想,倘或玉耕儒真的没事了,玉醐她便不会再有所求皇上,皇上倒也轻松了很多。” 不咸不淡的一番话,康熙用心思量起来,想了再想,突然茅塞顿开,假如玉耕儒真的无罪释放,玉醐无求于自己,那么以后自己就没有筹码来约束那个小女子了。 康熙立即道:“谁说玉耕儒没事了,他侵吞河工上的银两,重罪,怎能说查明就查明呢,且玉醐曾经是巴毅的马官和医官,巴毅对此事该回避才对,朕会责令其他人负责此案的。” 138章 神秘璎珞 向晚时分,玉醐来上房给老夫人把脉,又开了个调理的方子,刚好兰香也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见玉醐将药方子交给银杏,她抢过来道:“这种事丫头们做不来的。” 玉醐迅速扫了眼老夫人,见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头也不抬道:“你一个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这种事你才做不来呢。” 兰香正看着方子,道:“女儿孝顺母亲,理所应当。” 老夫人看了眼银杏,示意她将那方子取回来,然后道:“你若是孝顺我就过来给我捏捏腿。” 银杏走上前双手伸出:“还是让奴婢去煎药吧。” 兰香不好强求,只得把方子还给了银杏,过去老夫人身边,随手拉过一张小杌子坐了,将老夫人的腿抬起放在自己膝头,一边捶着一边道:“看来那蓝靰鞡花是不管用的,怎么吃了这么久还疼呢。” 老夫人吐了口烟:“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不想吃了。” 话题一转,道:“你同田家是少爷的婚期近了,嫁妆上的事你同孙姑姑商量着来,我这病歪歪的,恐是有心无力了,总归那嫁妆都是给你的,嫁过去田家也不敢擅动,所以你捡喜欢的置办,别图着省钱,你哥哥的婚事弄得一塌糊涂,咱们这个家实在需要一桩喜事来冲冲晦气。” 兰香顺势跪在地上,感动得眼中噙泪道:“谢谢额娘。” 老夫人微微一愣:“你往常叫我娘,今个怎么突然叫我额娘了?” 兰香是汉人,所以习惯上称呼老夫人为娘,她跪着仍旧手不停的给老夫人捶着腿:“女儿有个想法,刚好圣驾在呢,女儿想请皇上为女儿抬旗。” 大清建立后,正黄旗、正白旗、镶黄旗为上三旗,直属皇帝,其余五旗为下五旗,康熙一朝,皇后和贵妃及其母家在下五旗者,皆编入上三旗以提高身份,即抬旗。 抬旗这种事屡见不鲜,那些劳苦功高的臣子,很多也由皇帝下旨抬旗改变了身份,但这话从兰香嘴里说出来,老夫人差点笑出,用烟袋虚点了下她的脑门道:“你有工夫就想想嫁妆上的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兰香却一本正经道:“女儿说的是真的,我不想做汉人了,我想做满人,只要皇上金口一开,从此我就同额娘和哥哥一样,都是满人了。” 老夫人早就知道她揣着什么心思,还不是因为当初她喜欢上巴毅,而老夫人以满汉不通婚为由拒绝了,所以她才想到抬旗一说,老夫人也终于明白,时至今日她仍旧对巴毅没死心呢,眼瞅着她同田家少爷的婚期到了,还惦念着巴毅,老夫人不悦道:“我贵为一品诰命,也只是在皇上来的那天去见了次圣驾,你去见皇上,恐没等见着龙颜,就给侍卫一刀捅死了,行了你去找孙姑姑吧,看看嫁妆上的事她有什么说的。” 兰香不好坚持,也知道怎么说都无用,本想通过老夫人去见康熙的,现在只能作罢,告退而去,却没有去找孙姑姑,而是回了自己房里,喊了新晋为她房中大丫鬟的海棠来,问:“我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海棠道:“回小姐,口信已经递给田家少爷了,至于他能不能去赴约,这个田家少爷身边的那个小子福来没说。” 兰香冷冷一笑:“他最好别去赴约。” 海棠见她笑得阴森森的,怯生生道:“小姐!” 兰香自察失态,收回心思,道:“你现在去厨房炖一碗牛肉来。” 海棠看看漏壶:“小姐,刚用过晚饭你就饿了?” 兰香眼睛一瞪:“叫你去就快去,啰里啰嗦。” 海棠脑袋一缩,赶紧转身去了厨房,足有半个时辰才将炖熟的牛肉用一个黑漆皮的食盒装了拿回,不待她放下,兰香就道:“走。” 海棠一愣:“您不在房中吃?” 兰香又是眼睛一瞪,海棠又是一缩脑袋,再不敢言语,跟着兰香一路往前面而来,前面是圣驾所在,当然有侍卫密集的巡逻,也就把她们给拦下了,兰香莞尔一笑道:“大人们容禀,小女子这是去看看齐贵人的。” 齐贵人,乃齐戈,现如今她让康熙下旨禁足,所以侍卫道:“没有圣旨,谁都不能去见齐贵人。” 兰香指着海棠手中的食盒道:“我只是给贵人做了点吃食。” 侍卫铁面无私:“不行。” 兰香左说右说,侍卫就是不放行,她正无奈,遥遥看见璎珞走了过来,谁都知道康熙对玉醐情有独钟,兰香眼珠一转,喊璎珞:“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呢?” 璎珞见是她,远远的就屈膝一福:“是兰香小姐,奴婢刚从前头回来,我家小姐给皇上做了道辣白菜差奴婢送了去。” 兰香迎着她走上前,亲热的交谈了几句,这才看着海棠手中的食盒道:“姑娘能够在府里来去自如,可真不简单,到底还是你家小姐有头面,我听说齐贵人是蒙古人,不习惯吃满人的饭菜,所以我让厨房炖了碗牛肉,想必齐贵人会爱吃的,可是侍卫大人说任何人不得去见齐贵人,我想托姑娘帮忙给送去,如何?” 璎珞有些为难:“我得回去向我家小姐交卸差事呢。” 兰香已经将海棠手中的食盒取来放到璎珞手中:“不差一时半刻,麻烦姑娘了。” 璎珞无奈的看着手中的食盒,只能道:“那好吧。” 转身走,兰香喊她:“别忘了对齐贵人说这牛肉是我做给她吃的。” 璎珞不知她讨好齐戈的用意是为了能够顺利抬旗,点了头,提着食盒转身回到前面,来到齐戈的住处,仍旧有侍卫守着,仍旧是那句话:“没有圣旨,任何人不能去见齐贵人。” 璎珞赔笑哀求了一阵,那侍卫也知道她是玉醐的婢女,正愁答应还是不答应,刚好周孔孟打这里经过,听他们交涉呢,周孔孟就慢慢晃荡过来,自言自语似的道:“玉姑娘做给齐贵人吃的,万岁爷自然不会反对。” 如此一说,那侍卫就对璎珞道:“你进去放下食盒赶紧出来,一旦让别人看见,我可是不好交代的。” 璎珞屈膝谢过,匆匆进了大门,又叩开房门,进了去见齐戈正歪在炕上愁眉不展,她道了个万福:“奴婢璎珞见过贵人。” 齐戈猛地看过来,凝视她问:“你就是璎珞?” 139章 露出马脚 璎珞由前头回来时,初七已经为玉醐扫炕铺被,见她回来迟了,牢骚道:“让你去给皇上送吃食又不是去侍寝,至于耽搁到现在么。” 璎珞顿时羞红了一张脸,一直红到耳朵根,想说什么话反击,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一着急掉起眼泪。 玉醐未免训斥初七几句:“你和璎珞,同一屋檐下,本该互相照拂才对,何故这样说她。” 初七也知道自己太过分,忙低头继续拾掇被褥,不敢多说一个字。 玉醐过来安慰璎珞:“你知道初七有嘴无心的。” 璎珞嗯了声:“我并无怪她的意思。” 玉醐塞了块绢子在她手中:“皇上为难你了?作何回来这么迟呢?” 璎珞摇头:“半路遇到兰香小姐,她想给齐贵人送碗牛肉,可是侍卫不放行,她就托奴婢代为送去了。” 玉醐眉头一皱:“兰香给齐贵人送吃食?” 璎珞道:“只是一碗牛肉,兰香小姐说齐贵人是蒙古人,不习惯满人的饭食。” 初七由鼻子里哼了声:“无事献殷勤。” 璎珞睇她一眼。 玉醐若有所思:“初七这次倒说的没错,兰香不会无端讨好齐贵人。” 忽然就想起在上房时兰香说过想求康熙为她抬旗的事,玉醐哑然失笑,这个兰香,定是打上了齐戈的主意,转头对璎珞道:“我知道你这个人善良脸皮又薄,可是这种事以后再遇到,能推就推了吧,齐贵人是宫里的人,金贵着,我倒不是怀疑兰香会害她,即使齐贵人吃坏了肚子,这事你都脱不了干系。” 初七插嘴道:“是了,是这么回事,一旦出了人命官司,你就是帮凶。” 璎珞吓得面如土色:“小姐,我只是替兰香小姐跑腿而已。” 玉醐安慰她道:“初七休要危言耸听,你以后小心就是了。” 璎珞忙答应着,然后过去将帐子替玉醐撂下,又服侍玉醐洗漱更衣就寝。 待玉醐安置好了,两个丫头也分别躺下睡觉。 初七心底无私天地宽,总是挨着枕头即鼾声起,半夜睡得香甜,又给璎珞的梦呓声吵醒,迷迷糊糊中听璎珞喊着:“小姐你别杀我!” 初七咕哝一句:“疯子,小姐怎么会杀你。” 翻个身继续睡。 璎珞那里已经归于安静,睡得悄无声息。 玉醐却瞪着眼睛,方才璎珞的梦呓她也听见了,初七的话她亦是听见了,不知为何,突然觉着璎珞有些奇怪,一路延伸开去,回忆璎珞从京城千里迢迢去蒙江找自己,她一个小丫头,身无分文,是怎么辗转到的蒙江呢?而她又说皇上下令抄了玉家是为了一本书,可是这事问过父亲,父亲却说根本没有什么书,而上次初七说她做梦嚷嚷着太皇太后,她自卖身到玉家为奴,何曾认识过太皇太后,为何会梦到太皇太后呢? 这样一想,竟再也无法安睡,直至天明。 两个丫头是先她起来的,自然是璎珞干活初七闲坐,服侍玉醐洗漱穿戴吃饭,都是璎珞的事,起先初七也想帮忙的,可是璎珞说她服侍玉醐多少年了,一个人足以。 看着镜中的玉醐脸色不好,眼中还有红血丝,璎珞关切的道:“小姐昨晚没睡好?” 没等玉醐说话呢,初七抢过去道:“你又是磨牙又是放屁小姐怎么能睡安生呢。” 璎珞见她污言秽语,又气又羞,低头不理她。 玉醐指点着初七:“再胡说八道,我就打发你离开。” 初七吓得一吐舌头,道:“磨牙放屁是假的,可是璎珞说梦话是真的,还说小姐别杀我,小姐怎么会杀你呢,是不是你想嫁给皇上,又明知道皇上是喜欢咱们小姐的,所以你感觉对不住小姐,可见你这个人表面老成心里不老成。” 一句话让璎珞再次落泪。 一句话让玉醐心惊胆战。 璎珞偷眼看着镜中的玉醐,见她神色如常。 刚好玉醐也在看她,见她神色凄惶。 主仆两个对视,璎珞忙垂下头去。 玉醐只呵责初七:“不老成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成日的胡说八道,当心天黑来个公公把你背走。” 天黑来个公公把你背走,侍寝的婉转说法。 天不怕地不怕,自认脸皮比鞋底还厚的初七也知道害臊了,嘟囔着:“我才不稀罕皇上呢,我稀罕将军。” 情急坦露心计,玉醐一惊。 那丫头却心无城府的哈哈一笑:“说着顽呢。” 玉醐只感叹两个丫头都是大姑娘了,也都各自有了心事,若有合适的机会,也该打发她们出阁了。 待用过早饭,玉醐准备去看看父亲,他人在吉林乌拉的大牢,既然巴毅已经查明私吞河工银子的事与父亲无关,也该放出来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静,玉醐决定在去大牢前先找巴毅问一问。 吃罢饭漱过口,又简单拾掇下自己,由两个丫头陪着来到“天地归晏”,刚好巴毅想去上房给母亲请安,见她来,询问事由,玉醐就提及父亲的案子。 巴毅突然面有忧虑之色,道:“已经接了圣旨,玉先生的案子不容我插手了,皇上令派了人来查。” 玉醐讶异:“不是已经查明了么?” 巴毅道:“皇上说兹事体大,不能疏忽,说我查的匆促,是以重新再查,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细细查倒是好事,查出是谁害你父亲,一者玉先生可以洗脱冤屈,二者也让那幕后的人恶有恶报。” 话是这么说,玉醐总有些惴惴不安,见巴毅急着去上房,她就告辞离开,往回走的路上一直琢磨,这事恐没那么简单。 初七见她脸色极差,劝道:“小姐你别上火,老爷他吉人自有天相。” 璎珞也道:“老爷一定会没事的,皇上之所以要重查此案,就像将军说的,也说不定是好事……” 突然顿住,抿嘴想了想,续道:“奴婢昨个给齐贵人送吃食,听齐贵人同身边的宫女说,老爷这回出事,大抵与皇上有关。” 玉醐猛地侧头看她。 璎珞浑然不觉继续道:“奴婢想,会不会是小姐拒绝进宫,从而惹恼了皇上呢?” 言下之意,康熙便迁怒于玉耕儒。 玉醐本对璎珞产生了几分戒心,但她这话,还是戳中了玉醐的软肋,她突然折身往旁边走。 璎珞奇怪道:“小姐你去哪里?” 玉醐道:“去见皇上。” 140章 刺王杀驾 今个康熙准备微服私访吉林乌拉,正由几个宫女太监服侍着更换衣物,一切都按照民间百姓的装束,长衫马褂,头戴瓜皮小帽,普通再普通不过了,只是他眉宇间那与生俱来的华贵气度却无法遮掩,以至于李连运啧啧道:“本就不是百姓,再怎么捯饬也还是天子。” 康熙哈哈一笑,望着镜中的自己:“你说朕有没有几分书生气呢?” 李连运冷不丁没弄明白他的用意,所以不敢回答,只含糊道:“万岁爷读书何止破万卷,身上当然有书卷气。” 康熙怅然自叹:“朕倒情愿做个埋头苦读的书生,然后某一天踏青秋游,便能邂逅她。” 她是谁,李连运再明白不过。 刚好此时她来了,门口的执事太监进来禀报:“玉姑娘求见。” 李连运看向康熙。 康熙就道:“告诉玉醐,朕等下出去,要她陪同,有什么事路上说吧。” 李连运就挥手让那个执事太监出去了,然后高呼一声:“皇上起驾!” 康熙沉声道:“你这奴才,朕是微服私访民间,你还这样大张旗鼓的。” 李连运一巴掌打在自己嘴巴上,陪着笑脸:“瞧奴才这记性。” 拥着康熙出了房门,外头那些御前侍卫业已换上了百姓装束,也还是统一着装,打眼看像是哪个富家的护院,只是这些御前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器宇不凡,用心端量也就看出绝非一般人家的护院可比。 随扈的太监也就五六个,宫女七八个,太监打扮成小厮模样,宫女打扮成丫鬟模样,就在那些太监宫女后头,玉醐悄然而立。 康熙见她虽穿的清雅,到底是容貌太过出众,所以很容易发现她,一个恍惚,假如她置身于后宫那些嫔妃中,大概也是这样的鹤立鸡群吧。 康熙拔腿先行,一干人随侍在后,走了几步康熙回头喊玉醐:“你来给朕带路。” 虽然早他几天来的吉林乌拉,玉醐自认对此地的道路并不熟悉,可是皇上下令,她只能乖乖跟了上去,待到了康熙近前,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康熙随意的招招手:“近前来,那么远朕问你话不方便。” 玉醐只好紧走几步赶上去,彼此快并行的样子,她倒是不卑不亢,却也不声不响。 康熙偶尔侧头看看她:“朕身边的宫女都是丫鬟打扮,偏你不是,等出去有人问起你是朕的什么人,你就说是朕的夫人。” 玉醐脸上有些不自然,道:“皇上容禀,夫人不是奴才这样的打扮。” 是了,出阁未出阁的女人,仅仅是发式上都有明显区别。 康熙忽略了此事,昂然一笑:“朕的夫人就喜欢这样打扮,谁敢管。” 玉醐目不斜视道:“皇上这样自称,便已经暴露了一切。” 康熙猛然警醒,脚步仍旧不停,昂首挺胸,傲视一切的样子:“倒是朕疏忽了,哦,不不,是我疏忽了。” 玉醐便不再搭腔,一行人离开将军府往街上而去,总归是阵仗太大,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看得康熙感觉很不舒服,就吩咐李连运:“叫他们都散开。” 李连运惶恐道:“主子爷,这可不成啊,这街上乱糟糟的。” 康熙不悦道:“我只想走一走看一看,你弄这么多人招摇,是唯恐旁人不看我么。” 李连运明知最后还是自己让步,只好哀求:“好歹跟两三个,主子爷若一个都不让跟着,回家去老祖宗知道了,奴才这脑袋可是安放得不牢靠,求主子爷体恤。” 搬出太皇太后,康熙就道:“依你,就跟两个吧。” 李连运就过去筛选了两个功夫一流机智过人的侍卫,偷着道:“二位大人,哪怕是只苍蝇都不能靠近主子爷,否则咱们回家去都过不了老祖宗那一关。” 侍卫们知道他口中的老祖宗便是太皇太后,当下信誓旦旦,随即追上康熙,紧护左右。 沿街走了一圈,虽然吉林乌拉比不上京城的繁华,总归是关外重地,看巴毅将此地管理得非常好,康熙微微满意,继续走着,耳边都是叫卖声,置身其中,颇有些凡夫俗子的轻松,康熙一把抓住玉醐的手道:“既是夫妇,该当如此。” 玉醐冷不丁没防备他会如此举动,吓得手一抖,慌忙抽出来:“主子爷看看,哪对夫妇是牵着手走路的。” 康熙不信,环顾一番,还真望见一对男女牵着手呢,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道:“瞧瞧那两个。” 玉醐舔了下嘴角:“那两个……不是夫妇。” 康熙一愣,再去看,见那一对男女正在打情骂俏,他不由得问:“你如何看出来的呢?” 玉醐道:“夫妻之间,相濡以沫,贵在相伴,不贵在甜言蜜语,就像我爹和我娘……”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心给什么剜了下。 康熙的脸上突然浮上一层薄霜,他最忌讳玉醐提母亲,仿佛玉醐一提,就是在责怪他下令抓走玉耕儒又抄家,才使得玉夫人气绝而亡。 话已经开了头,玉醐觉着说半句话不礼貌,继续道:“我爹和我娘从来都是,彼此一个眼神即明白对方的心意,用不着言辞的累赘。” 康熙虽然不高兴,也还是带着几分讨好她的意思道:“你父亲的案子,已经在查。” 玉醐不解:“将军已经查清楚了,怎么还在查呢?” 康熙道:“巴毅事务冗余,哪里能细细的查,重新查也是为了还你父亲清白,你也不想有人说你父亲侵吞河工银两的事,如此快的解决了麻烦,其实是朕因为你的缘故,才赦免了你父亲的罪责。” 玉醐不同意他的说法:“家父是家父,奴才是奴才,旁人怎么会如此揣度呢?” 康熙对她的固执又气又无可奈何:“天下人都知道朕喜欢你。” 带着几分怒气,声音就大,引得旁边的行人不住看过来。 后头的李连运叫苦不迭:“主子爷,奴才瞧那些人贼眉鼠眼的准没安好心,还是回去吧。” 康熙也觉着有些扫兴,对玉醐道:“朕不想同你一起时,再听到你提及你母亲。” 玉醐心里发冷,道:“奴才是母亲所生养,一刻不敢忘记母亲。” 康熙气到:“你是一刻不忘是朕杀了你母亲吧。” 玉醐想说是,总归还是神智清明的,迟疑的一瞬,突然见寒光刺目,待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有人举刀扑向了康熙。 141章 快意报复 刺客不止一个,且是有预谋的,分前后左右攻向康熙。 御前侍卫,训练有素,二人一个护在康熙前面,另外一人独战刺客。 康熙倒是安之若素,仍旧是负手而立,刚好玉醐在他侧面,近在咫尺,机会难得,玉醐抽出短靴里的刀,想着趁乱杀了他,然后把罪名归结到这些刺客身上,母仇得报,父亲亦可以安然无恙,她攥紧了刀,却突然产生了一丝犹豫,她不知这丝犹豫来自何处,只是微微一顿的工夫,因那些刺客步步紧逼,康熙只好依着形势往后躲闪,忽然发现她手中举着刀,错愕道:“你作何?” 玉醐不假思索答:“护驾。” 康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朕是男人,这样的时候朕该保护你才对,别怕。” 玉醐感觉他抓的太紧,吃了痛,手一松,刀落了下去。 随着李连运刺耳的尖叫,远随着的侍卫涌了过来,一拨人将康熙护住,另外一拨人助阵去战刺客,那几个刺客情知难以取胜,唯有落荒而逃,其中一人逃的慢些,给某个侍卫挥刀砍下了脑袋,那刺客的人头滚落在玉醐脚下,她吸口冷气兀自岿然不动,倒是后头跟着的宫女太监,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侍卫们想去追赶刺客,康熙喝令道:“穷寇莫追。” 李连运也气鼓鼓的:“不必追,这是瓜尔佳将军的治下,看他有何解释。” 然后过来劝康熙:“主子爷,还是赶紧回去吧。” 康熙却淡淡一笑指着斜对过那家茶馆道:“朕这会子口渴了,走。” 已然暴露了身份,康熙也就不必小心措辞了,他大步在前,直奔茶馆。 李连运叫苦不迭,朝着那些侍卫半是命令半是奉承道:“大人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赶紧近身护驾吧。” 进了茶馆,迎上了个半老徐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乍看还以为进的不是茶馆是妓院呢,那女人是此店的老板娘,见了康熙浪笑道:“这位爷台好面生,不过进了我这小店就是老熟人,来人,给爷们上茶!” 从后厨奔出个伙计来,手里拎着个大茶壶。 那老板娘取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看也不看伙计,只说:“斟上。” 伙计距她遥遥,手往上一抬,茶壶就倾斜,水注如线,直接落在茶杯里,然后那老板娘就双手捧茶敬向康熙:“贵客上坐,这碗刺五加是孝敬您的。” 康熙已经给那伙计的神技震惊,正聚精会神看呢,见老板娘敬茶给他,呵呵一笑接了,没等李连运喊人试茶,玉醐已经道:“等等!” 康熙转头看她。 玉醐对那老板娘道:“你这茶不对。” 老板娘精雕细琢的脸一扬,颇有些不高兴:“姑娘何出此言?” 玉醐深深嗅了嗅:“这茶的气味有点怪。” 老板娘俊眼斜睇了下她:“姑娘孤陋寡闻了不是,这是刺五加茉莉花茶,当然有香味。” 玉醐想说那味道不是茉莉花的味道,而是江湖上传言的蒙汗药,那种稀罕物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同父亲外出给人诊病,当时那病人就是给人下了蒙汗药昏迷不醒的,所以那种味道她记忆犹新。 可是,她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一幕,如果她不犹豫,或许康熙已经成了自己的刀下鬼,于是,这次她缄默不语了。 听闻是刺五加茉莉花茶,康熙更加好奇,举杯抿了口,味道甘醇,于是再大口的喝了下。 玉醐不看他,看的是那老板娘,见老板娘媚眼如丝,尖尖的手指撩起鬓边掉落的碎发,往耳朵后面一掖,风情万种的看着康熙在笑。 康熙将手随便一伸,李连运便接了茶杯过去,他缓步踱到那老板娘面前,调笑道:“这店是你开的?” 那老板娘道:“爷台好眼力,这店是奴家开的。” 康熙赞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开这么大的店可真是不简单。” 那老板娘道:“托瓜尔佳将军的福,虽不是日进斗金,却也过得下去。” 康熙眉头一皱:“你这店家倒会说话,为何不是托皇上的福而是托瓜尔佳将军的福呢?” 老板娘目视门外,一副悠远的怅惘:“皇上远在北京城,管不着我这一片,可是瓜尔佳将军却是吉林乌拉乃至关外的父母官,当然得托他的福。” 康熙微有些不悦,玉醐看在眼里,又不便替巴毅说话,只能继续察言观色。 康熙指着茶馆的后头道:“店里好闷,可有通风的后门?” 老板娘点头:“有的。” 康熙拔腿就走:“朕去看看。” 老板娘忙伸手拦着:“后门处堆放着杂物,没什么看头。” 康熙脸色一凛,突然高喊:“来人,把这女人给朕抓起来!” 玉醐一惊,见那女人突然手腕一抖,随即抖出一柄刀来,瞬间不见了风情万种,却变得如魑魅魍魉般狰狞,挥刀刺向康熙。 康熙伸腿勾住旁边的桌子,一下子挡住了她。 那老板娘却纵身一跃跳到桌子上,灵巧如狐猴。 众侍卫已经围拢过来,康熙下令:“去后头!” 于是分出一拨侍卫奔向后门,果然在后门外藏着刚刚于街上行刺的刺客,双方免不了再一番打斗,于是死伤皆有,就是没抓到活口,待侍卫们返回前头,却见桌椅歪倒,家什满地,那老板娘业已给诛杀,而康熙却昏迷不醒,众侍卫就以手做銮驾,架起康熙急匆匆离开茶馆回到将军府。 康熙今个的微服私访是突然起的性子,外出办差的巴毅毫不知情,见康熙人事不省的回来了,大惊,忙迎进府里,亲眼看着那些太医给康熙把脉,不经意望见太监宫女后头站着的玉醐,她脸色肃然,也可以说是冷漠,巴毅暗忖,小姑娘一定知道皇上是怎么回事,只是她在袖手旁观。 玉醐想抽身离开,一转身就对上巴毅的目光,她慌忙把头别过去。 巴毅缓步走向她,玉醐晓得巴毅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忠臣良将,定是要她出手救皇上。 玉醐稍作迟疑,巴毅已经走到她面前,四目交投,巴毅只凝重的看着她。 玉醐心一软,轻声道:“凉水一盆即可。” 然后,冷水端来了,太医们都晓得她医术的厉害,遂纷纷避让,玉醐就端起那盆凉水,朝着炕上躺着的康熙哗的倒了下去。 康熙猛然惊醒,满脸满身的水,更因为惊吓霍然而起,那番狼狈相,玉醐有种报复的快感。 142章 册为答应 午后时光悠然,玉醐到时,见当值的宫女们正在廊上静候,个个像脚下生根似的,纹丝不动。 她进了大厅,这里既然是康熙驻跸的行在,比之皇宫小则小了,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在,所以房中布置富丽堂皇,康熙正于案后看折子,边看便对李连运道:“那些个麻烦货,竟然能把折子追到这里。” 李连运一眼瞧见了玉醐,先道:“若无紧要的事,万岁爷还是保重龙体为重。” 再道:“玉姑娘来了。” 康熙早已闻着那来自玉醐身上的清幽香气,那香气隐隐如轻雾,非得你用心体会方能感受得到,他容色淡淡,只嗯了声,继续垂目看折子,上面说的是蒙江协领上官彧即将走马上任,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禀报一下。 想起玉醐同上官彧的婚约,康熙将折子啪的丢在案上,吩咐一句:“都下去。” 李连运打个千:“嗻。” 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玉醐。 玉醐感觉到他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明白他眼色的意思。 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厅内只余玉醐同康熙,未免有些空旷,玉醐依礼给康熙请安。 康熙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听说是你救了朕。” 玉醐俯首:“那是奴才分内的事。” 康熙面上现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薄薄的凉凉的,宛若秋日早晨草尖上的浮霜,他起身,离了书案,在大厅中缓步走着,曼声道:“你既然知道朕中了什么毒,为何当时不指出?朕的意思,你明知那茶馆老板娘敬给朕的茶水里有毒,为何不制止朕吃那杯茶?” 终究还是没有瞒住他,玉醐心里冷笑,怎么能瞒住他呢,他是富有四海的皇帝,他是黄旗紫盖的皇帝,他的聪明睿智岂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怕的,只道:“当时的状况皇上已经看到了,奴才感觉出那茶不妥,可是那老板娘说是加了茉莉花的缘故,没等奴才弄个清楚,皇上已经将茶喝了,非是奴才的错。” 康熙停了脚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那么街上呢,街上时,你手中突然多了把刀,真的是为了护驾?” 玉醐略微有些紧张,只是那紧张是在心里的,面色却如春水般平静,姣美,不现涟漪:“奴才也知道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奴才尽心了。” 康熙突然冷冷一笑:“你当朕真的昏聩了么,朕其实了然一切,比如这次遇刺,是有人嫁祸巴毅,可是这个人的手段未免拙劣,巴毅是忠臣,即使是逆臣贼子,也不会傻到在自己的辖地对朕下手。” 如此一说,玉醐替巴毅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了,只是谁在有意嫁祸巴毅呢?她第一个念头是白音。 康熙又道:“朕也能从那些刺客逃跑时的目光判断出那家茶馆有状况,是以才会要去吃茶,也早知道那老板娘非同寻常,只是朕没想到带着你在身边,还能中毒,玉醐,朕真的没想到,因为朕待你以真诚,可是你却对朕以虚情假意,不不,你对朕连虚情假意都吝惜的,你几次想杀了朕,无非是想给你的母亲报仇,朕几次饶恕了你,无非是因为喜欢你,可是玉醐你要明白,朕乃天子,朕有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朕其实……早该赐你一死。” 仿佛给针扎了手指尖,玉醐垂着的手微微一抖。 康熙以为她会哭会辩驳会求饶,哪怕这些都与她的个性不符,她至少也该回怼过来,可是她只静静的站着,细弱如风中的孤柳。 康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不怕死?” 玉醐答:“怕。” 康熙拱起眉头:“既然怕,为何不求饶?” 玉醐目光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因为奴才没错。” 康熙努力琢磨着她这话的意思,恍惚自己听错,不知她到底是说“没做”还是”没错”,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千差万别,假如她说的是没有错,那么就承认想弑君,假如她说的是没有做,那么就说明她并无弑君之心,反倒是自己判断失误,没听清楚,又不好追根究底,康熙就一厢情愿的想,算她说的是“没有做”吧,但即使她没有做,她也是深深恨着自己的。 康熙继续踱步,玉醐继续静默,彼此都不开口,气氛有些微妙。 外头风光大好,一只欢闹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康熙循声看过去,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案头那扇挡风的八宝屏风上做了折射,晃得康熙眼睛微眯,他看见屏风上的那些画,画的是美人图,看穿戴应该是杨贵妃、貂蝉、虞姬等等,他忽而释然了,自古英雄,哪个能过美人关呢。 转身,走向玉醐,想着两个人之间这些个纠葛,都是因玉醐没能尘埃落定引起,所以他到了玉醐面前,看着玉醐,却是喊的李连运。 李连运进来后,他淡淡道:“玉醐救驾有功,予册答应之位。” 李连运有些怔愣,半晌不语,康熙瞥了他一眼,李连运忙道:“奴才这就出去传旨,只是颇多事宜,需等回宫方能交给内务府料理。” 康熙正待开口,突然见玉醐跪在了他的面前,他料到玉醐会拒绝的,可是今个他是打定主意要将两个人之间的事做个了断,所以,昂然看着脚边的玉醐。 李连运鬼机灵呢,忙道:“玉姑娘领旨谢恩了。” 玉醐却摇头:“奴才罔负圣恩。” 康熙眼色一凛:“你想抗旨。” 玉醐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重孝在身,不能谈婚嫁之事,更何况奴才的父亲身陷囹圄,还有……” 微微一顿,续道:“奴才与上官家的婚约并未真正取消。” 康熙一笑:“朕知道上官家已经悔婚,如何叫还未真正取消?” 玉醐目光所及,是他那明黄色的袍子下摆,阳光映射,更加炫目,玉醐将头别过去道:“上官公子曾赠给奴才一定情信物,此物仍在奴才身上,也就是说,奴才与之的婚约仍旧存在。” 康熙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件事,既不想收回成命,又觉着玉醐所说有理,想着上官彧马上会来蒙江,只好道:“那就等你将那信物归还给上官彧之后,朕再下旨。” 虽然没有完全解决麻烦,总归是可以喘口气,玉醐心头一松。 143章 非他不嫁 刺客的事并未就此过去,三天时间,巴毅亲自率人将吉林乌拉搜了个遍,势必挖地三尺要找到那些逃遁的刺客,奇怪的是仍旧无果。 这一日忙到天黑才回府,本想向康熙禀报下,却听说皇上已经安置,他抬头看看天,刚起更,不信康熙这么早会睡下,是不肯见自己罢。 笑了笑,转身离开,直接去了上房给母亲请安,偏巧玉醐也在,见他神色倦怠,老夫人心疼道:“瞧这累的,快回去歇着吧。” 巴毅给母亲请了安,方道:“儿子不累。” 老夫人轻声一叹:“是心累,怎么就闹了刺客了呢?我原先觉着吉林乌拉在你管的这些年,完全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偏偏在皇上来的时候闹刺客,这是哪个黑心肝的想害你。” 连老夫人都觉察出这件事有蹊跷,玉醐猛地想起康熙说过的话,看巴毅道:“是不是……” 忽然明白老夫人在跟前呢,某些事情还是不要老人家知道的好,于是咽下了后半句。 巴毅也没有追问,两个人陪着老夫人略坐了坐,玉醐是来给老夫人把脉的,看时辰不早告辞而去,巴毅随后也跟了出来,大步流星追上她,道:“你是怀疑白音?” 他总能一眼看透自己,玉醐点头:“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巴毅仰天感叹:“曾经我们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我很是不愿怀疑他,可是就像你说的,除了他真的想不到别人,并且,那些刺客一直搜不到,我觉着是给白音藏在王府别苑了。” 玉醐立即道:“这事好办,我去一趟。” 巴毅摆手:“不成,这事比漱玉格格那桩偷龙转凤的案子还严重,弑君,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那些刺客真的给你发现藏在王府别苑,白音也说不定会杀你灭口。” 玉醐想帮他,道:“我会小心的,横竖去了不止一次,轻车熟路的。” 巴毅突然变了脸,带着几分命令的口气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玉醐只好佯装放弃。 巴毅也就转了话题:“皇上叫你了?” 玉醐点了下头:“嗯。” 巴毅看她有些落寞,关切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醐没有将康熙册她为答应的事说出,巴毅因为刺客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她怎么能让他分神呢,就道:“没事。” 到了垂花门处,该是两个人分开之地,巴毅看玉醐微微一笑,方想走,玉醐喊他:“那个……听说将军同漱玉格格另择了婚期。” 巴毅心一沉,点头:“是。” 玉醐眼波流动,带起一层雾气,撑着笑了笑:“我先恭喜将军了。” 长睫一垂,遮蔽住满腹心事。 巴毅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道:“多谢。” 玉醐转身先走,巴毅忽然发现,她的背影愈发的细弱了,步履轻轻,没多久便融入夜色中。 巴毅心中的痛无处发泄,突然纵身一跃,折了根合欢树的枝条下来,在手中攥紧了,须臾松开手,那枝条已然成为粉末。 ※※※ 玉醐亦是一夜不曾好睡,天蒙蒙亮即起来了,看两个丫头睡得香甜,她就自己穿戴整齐,怕惊动两个丫头,也没洗漱便匆匆离开将军府去了王府别苑。 距离别苑门口遥遥的她停下了,琢磨这次该如何混进去。 再作冯妇?可是左右等不出来个王府侍女,想着时辰太早,侍女们即使已经起了床,也不过是服侍主子们更衣洗漱用早饭,不会出来。 大概是没有睡好的缘故,脑袋不灵光,逡巡半个时辰也没想出好法子来,正郁闷,突然发现漱玉格格只身一人走了出来,门口的侍卫大概过问了几句,漱玉格格顿时火冒三丈,叽里咕噜的骂了侍卫们半天,最后步行往街上而去。 机会难得,玉醐估量下自己同漱玉格格的身量,差不多,今个不抓侍女抓格格,她就紧随其后。 天早,街上行人不多,为了防备给对方发现,玉醐尽量贴着墙根走,待到了个僻静之地,她正想冲出去制服漱玉格格,却见一人先她出现,定睛看竟然是巴特尔,她知道漱玉格格会功夫,巴特尔更是孔武有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奇的看着那两个人,这么早相约,定是有机密之事。 漱玉格格果然小心翼翼的东张西望一会子,这才对巴特尔道:“我找你是想说清楚一件事,我们之间不能再来往了。” 巴特尔大惊失色:“为什么?” 漱玉格格道:“我父王已经给我和巴毅另择了婚期。” 巴特尔抓住她的胳膊:“你不想嫁给巴毅的。” 漱玉格格掰开他的手:“乌恩其已经为此事死了,而曹布德还跟了乌恩其而去,我自感罪孽深重,再不能胡闹,更何况皇上在呢,再闹出什么事来,我一家子乃至整个科尔沁都会遭殃。” 巴特尔呆呆的站了一会子,喃喃道:“我怎么办?” 漱玉格格也有些于心不忍:“你是草原第一巴图鲁,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 巴特尔缓缓摇头:“我们相好了这么久,怎么能说撂下就撂下呢,端敏你不要嫁给巴毅,我们远走高飞。” 漱玉格格了解巴特尔,知道他耿直且固执,不善于变通,有些事不说明白,他会纠缠不休的,狠狠心道:“虽然相好了这么久,但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巴特尔奇怪道:“你怎么会不了解我呢,你说过我是草原上的雄鹰,你还说过要嫁就嫁给草原上第一巴图鲁,你是说要嫁给我的。” 漱玉格格使起性子道:“你连那个戈什哈都打不过,你算什么草原第一巴图鲁,若是以你同巴毅较量,恐巴毅动一动手指头,你就败了。” 巴特尔给她一顿排揎,臊得脸通红,转身就走:“我去找巴毅比试。” 漱玉格格喊他:“回来!” 巴特尔举着榔头般的大拳头发狠:“我要你看看,谁才是第一巴图鲁。” 漱玉格格腾腾奔过去道:“没用的,即使你能打过巴毅,我也非他不嫁。” 巴特尔错愕的看她:“端敏,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漱玉格格心里气他蠢笨,只好明说道:“我喜欢上巴毅了。” 巴特尔茫然摇头道:“不成,你是喜欢我的,你说过要嫁给我的,你不嫁给我了,整个科尔沁都会嘲笑我的。” 他们说的蒙语,即使是汉语,距离不近,玉醐也不会听清楚,只见他们像是在争执,最后变成拉拉扯扯,漱玉格格似乎有些不耐烦,巴特尔似乎有些焦躁,两个人的情绪都坏到了极点,最后巴特尔不知哪里拔出了一把刀,玉醐一惊。 144章 再发命案 此地是个胡同,又是拐角,辰时的阳光被挡住一多半,墙下阴暗,看不十分清楚,玉醐感觉出不妙,想冲过去救人,迟了,巴特尔一把搂住漱玉格格,手中的刀就捅进了漱玉格格心口。 太过突然,漱玉格格非但没有防备,甚至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待巴特尔手臂一松,她就慢慢倒了下去。 今个她穿了身红袍子,玉醐猛然忆起巴毅新婚夜,漱玉格格倒地的姿势,竟鬼神莫辩的与那个假新娘如出一辙。 这是宿命的安排么? 玉醐惊得呆愣不语。 这个时候,巴特尔将刺过漱玉格格的那把刀反过来刺入自己心口,怕自己肉厚不能死,还狠狠的推了进去,然后缓缓倒下,贴着漱玉格格的身子,柔声道:“端敏,我们说过,不能同生愿同死。” 殉情,玉醐还是第一次看见,震在当地,不动亦不语。 最后有个卖大碴子粥的小贩经过,发现这一场景,吓得将肩上的担子一丢,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了!” 鉴于曾经给诬陷过,是非之地,玉醐慌忙离开,也不去王府了,匆匆回了将军府,只是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怕只怕给别有用心的人算计,自己又摘不干净了。 只等午后,王府差人来送信,漱玉格格死了。 因巴毅是其未婚夫,于是前往王府别苑吊唁。 这事自然也得禀告给康熙,康熙听说后静静的坐了一会子,问李连运:“你觉着,这事会不会是巴毅做的?” 他是想,巴毅想娶玉醐,必然要铲除漱玉这个绊脚石。 李连运谨慎道:“奴才愚钝。” 康熙哼了声:“你知道也不会说的。” 李连运便讨好的笑着:“奴才是真不明白瓜尔佳将军为何要时隔这么久才杀漱玉格格。” 康熙听出他话中有话,认真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就传了口谕,要巴毅三日内破案。 分明是一场殉情,巴毅虽然明明白白看出,但没有人证,那个小贩所见的也只是漱玉格格同巴特尔死后的场景,所以不能提供什么,巴毅唯有领了旨意。 这事玉醐听闻后,找到巴毅,告诉他自己知道此事的经过,当下就对巴毅细细说了。 巴毅摇头:“看巴特尔中刀的姿势,我就猜出是怎么挡子事,可是谁来作证呢?你么?你觉着皇上会信你的话?” 玉醐讶异:“皇上为何不信我的话呢?” 巴毅顿了顿,有些话难以启齿,终究是案子重大,不由得直言:“皇上会觉着你是存心帮我。” 玉醐容色一僵,三人之间关系微妙,而康熙素来对巴毅心存芥蒂,这事她没听说过也还是看明白了,所以自己真去找皇上说漱玉格格是巴特尔杀的,恐皇上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刻意帮巴毅呢。 却也难不到玉醐,她突然想起了初次去王府别苑查那个假的漱玉格格之案时,遇到曹布德上吊自缢,白音要她帮着破案,她一眼看出曹布德是自杀,可是白音的家臣曲古却说是他杀,当时为了证明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就扮了场戏。 受此启发,玉醐灵机一动道:“不如我们扮一场戏给皇上看。” 巴毅不言,只蹙眉看着她。 玉醐解释:“就是扮一场将漱玉格格同巴特尔殉情的场景。” 巴毅明白过来,有些犹豫,对着皇上扮戏,未免轻忽。 玉醐坚持道:“若非如此,怎么能证明漱玉格格是巴特尔所杀呢,那个小贩即使目睹了当时的过程,现在已经吓得疯疯癫癫,话都说不利落,更无法讲述整个事件。” 巴毅踌躇着:“恐皇上觉着我们这样做有些孩子气。” 玉醐打定了主意:“只要能让皇上明白,孩子气又怎样。” 最终还是她说服了巴毅,于是两个人决定细细研究一番,因为这场戏是给皇上看的,非同寻常,务必要把握好每个细节,一旦出纰漏,皇上不信,还会不悦。 苦于当时没听懂漱玉格格同巴特尔的交谈,玉醐只能依据自己理解的,大概就是漱玉格格闹分手,巴特尔不依,于是由爱生恨。 关禹送她的短刀闹刺客的时候掉落在街上没捡回来,她就左右的找,刚好瞧见案头放着一柄玉如意,她过去拿了来对巴毅道:“权当是那把刀。” 巴毅接过去,问:“之下该怎么做?” 玉醐想着当时的场景,道:“你来杀我。” 巴毅手举玉如意对准了她。 玉醐摇头:“不是,巴特尔是先搂住漱玉格格的。” 巴毅哦了声,伸手搂过她来,心中无恨,唯有真爱,所以,玉醐刚入他怀,他情不自禁的心神摇曳,只觉玉醐纤细的腰肢不堪盈握,温热的幽香扑入他的鼻孔,慢慢浮游进四肢八脉,他饕餮的嗅着,突然一个错觉,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些横亘在他和玉醐之间的藩篱也没了,有的只是彼此缱绻的情意,念及此,他手下加重了力道,玉醐就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胸膛,他的下巴抵着玉醐的头顶,发丝撩拨着他的面颊,那痒却直达心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吻了下,双眼迷蒙,完全融入到意念的情境中。 “玉醐!”他轻唤了声。 “嗯。”玉醐亦是轻轻应着。 “我……”他欲言又止。 “嗯?”玉醐感觉出他的异样。 哐当!房门突然给人撞开了,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他房中的大丫鬟木槿,猛然瞧见这一场景,木槿傻了似的愣在当地,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掉头就走,巴毅喊她:“回来!” 木槿停下,慢慢转身,慢慢蹭到巴毅跟前,脑袋低垂着像是要钻到地下似的,嗫嚅半晌方小声道:“将军,奴婢不是故意的。” 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也不屑于对一个婢女做出解释,巴毅只淡淡道:“出了什么事?乱跑乱撞,不成体统。” 木槿先告罪,后道:“是咱们家的姑爷出事了。” 巴毅略微想了想,方明白她口中的姑爷该是田家少爷,问:“田少爷怎么了?” 木槿道:“死了。” 巴毅一怔,不由得对上玉醐的目光,见她倒没有感觉特别意外的样子,巴毅就对木槿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木槿逃也似的的离开。 巴毅问玉醐:“你觉着田家少爷的死有蹊跷?” 145章 张富贵者 玉醐直言:“兰香能害老夫人,怎知不能害田少爷呢。” 巴毅道:“人命官司,不要轻易判断。” 玉醐说这番话绝不是凭着臆断,而是听说今个兰香出府去了,偏巧今个田少爷就过了世,想那兰香不学医不坐堂,却独独精研药材,必然是居心叵测,她哄骗老夫人长期服用蓝靰鞡花,致使老夫人慢慢中毒,身子已经犹如掏空的树干,亏得玉醐发现及时又细心为其调理,才使老夫人渐渐生出些许阳气。 兰香不想嫁田少爷,又不敢违逆老夫人,铤而走险在所难免,只是巴毅不让说,玉醐索性不说了。 再出命案,虽然有相应的官员去料理,总归那田少爷是兰香的未婚夫,巴毅知道母亲必然着急,就喊了玉醐陪着去了命案现场。 田少爷命案的地点是在瑞福客栈,此客栈为二楼,楼上住宿楼下吃饭,田少爷是本地人,来客栈当然是为了吃饭,巴毅同玉醐到时,负责此案的一干官员正在询问店家和伙计,见他到了,为首的是吉林专城副都统多罗隆,他忙带着属下官吏过来迎接,并施礼道:“劳动将军也来了。” 巴毅随意看了看,田少爷的尸首已经送到义庄,所有痕迹也都清理干净,毕竟客栈是买卖之地,所以也就破坏了现场,什么都没看到,巴毅问:“查的怎么样?” 多罗隆道:“才开始。” 说着喊过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要他们将案子的具体情况当着巴毅叙述一遍。 跑堂的伙计先讲述田少爷死的时间,又讲述了田少爷死后的状态,再说明田少爷是独自来的客栈,说是会个朋友,他那朋友叫张富贵,伙计讲到这里忍不住奇怪道:“那个叫张富贵的,眉清目秀却叫了这么个名字。” 玉醐起了疑心,大概是查案查的多了,插言问:“那个张富贵是何时住进你这店的?” 伙计道:“昨晚。” 玉醐又问:“人呢?” 伙计又道:“退房走了。” 玉醐还问:“是在田少爷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伙计见她盯着那张富贵不放,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道:“死之前,这位姑娘你是怀疑那张富贵吧?” 玉醐没法回答,只佯装清了清嗓子。 伙计摆摆手:“绝对不会是张富贵做的,因为此人走的时候,田家少爷还活蹦乱跳的。” 玉醐想说,有些药不是刚一投下便立即发作的。 掌柜的也道:“我瞧那张富贵也就是个苦读的书生,弱不禁风的,哪能动手杀人呢。” 玉醐觑他一眼,心道以你这样的年纪,难道没听说人不可貌相么。 多罗隆竟然跟着附和道:“一刀毙命,可不是一般人能下得了手的。” 玉醐很想说,那田少爷眼耳口鼻出血,绝对不是刀伤所致,差不多是中了一种南疆才有的虫毒,这种虫毒她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取毒虫三两只,烘干,研磨成粉末,放入茶水或是饭菜中,无色无味,吃入,那毒可在人体潜伏几天,毒发后死者九窍出血。 巴毅听了半天,最后指着那位官员给玉醐介绍:“这是吉林乌拉专城驻防副都统多罗隆,驻防军务繁忙,这案子你帮着他查一查。” 他让跟着前来,玉醐已经料到他会让自己查案,也就恭顺的应了声:“是。” 多罗隆早注意到了玉醐,见巴毅身边陪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多罗隆还诧异,瓜尔佳将军出了名的洁身自爱,怎么突然出入竟带着女人了,原来是要这小女子破案的,多罗隆乐得有人帮自己,拱手对玉醐道:“姑娘怎么称呼?” 玉醐自我介绍:“玉醐。” 简单两个字,不掺杂一丝情绪。 多罗隆暗道这个小女子不简单,本身敢查人命案子的就不简单,何况是个姑娘家。 彼此算是认识,巴毅还有漱玉格格那头的事需要支应,就留下玉醐,他往王府别苑去了。 基于是巴毅介绍来的,多罗隆对玉醐非常客气,还请教玉醐怎么下手查案。 玉醐不想出风头,就道:“将军只说要我协助大人查案,一切都听大人的安排。” 能够与美人共事,多罗隆便道:“那就现在开始吧,咱们去义庄看看。” 玉醐点了头。 于是一干人等共同去了义庄。 义庄建在城外,安置的本都是无主的死者,田少爷因是凶杀,田家不能带回自家,衙门的人就给送来了义庄。 待验尸过后,一切都如玉醐所料,田少爷系中毒而亡,刺进心口的那刀不过是个假象,且那毒也是她料到的来自南疆的虫毒,按说这种毒不易弄到,特别是在吉林乌拉这种北国之地,玉醐突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兰香只是个闺阁女儿,深居简出,她应该是很难买到这种毒的,难道行凶者另有其人? 多罗隆是武官,虽然管着民政,但对查案似乎并不在行,听玉醐详细的说明了田少爷的死因和所中之毒,他对玉醐肃然起敬,打听了下,才知道玉醐是学医的出身,当下更对玉醐言听计从。 二人商量了下,客栈所有的人都有嫌疑,于是官兵出面暂时封了客栈,也将住在那里的客人扣押,甚至尽力把离开的客人找出来带回来,玉醐特别交代要找到那个张富贵,最好先往田家询问下,田少爷可有这么个朋友。 多罗隆一拍胸脯:“姑娘费脑子,本官出力气,抓人的事就交给我了,案子的事麻烦姑娘了,等这案子告破,我有大礼酬谢姑娘。” 玉醐微微一愣:“查案是将军吩咐我做的,不敢让大人破费。” 多罗隆想说送她的大礼其实是……觉着不宜此时说出,就笑了笑作罢。 既然如此,玉醐就同他告辞,客栈那方面她不管了,她回了将军府。 初七和璎珞成日的无事可做,除了斗嘴就是闲坐,璎珞还好,缝补衣裳秀秀花,初七却是逗弄璎珞一会子蒙头大睡一会子,见玉醐回来,她牢骚满腹:“小姐你好歹给我个差事,实在不行我真的出去讨饭了。” 玉醐笑了笑:“你这丫头,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讨饭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行了,我这里真有桩差事给你。” 初七听了欢喜的一蹦而起:“小姐快说。” 玉醐勾勾手,让她靠近了,附耳低语,交代清楚后,初七信誓旦旦道:“小姐等我的好消息。” 146章 半夜操练 夜已深,上房仍旧灯火通明,老夫人还未安置,坐在炕上抽口烟叹口气,再抽口烟再叹口气。 孙姑姑一旁劝着:“说起田少爷那孩子,我可真是舍不得,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算那孩子福薄命短。” 老夫人将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又叹了声:“我也是做人额娘的,田家夫妇只那么一个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这叫什么事,老天不厚道啊。” 说到这里又问:“兰香的情形怎么样,我最担心的还是她,眼瞅着婚期到了。” 孙姑姑重新给她装了烟,道:“我去瞧过了,哭是难免的,总归没过门呢,也谈不上夫妻情分,哭一阵就好了。” 老夫人看着孙姑姑取了火媒儿将烟点着,目光迷离道:“我让你请的堂头和尚你去请了没有,家宅不宁,怕是有邪魔,皇上在呢,可别让这邪魔冲撞了圣驾,那样咱们可就万死不辞了。” 孙姑姑点头:“请了,不过智光大师说,这几天正给另外一户人家超度亡灵,过几天得空再过来。” 老夫人再不说什么,继续一边抽烟一边叹气。 这时银杏进来了,手里端着碗粥,老远就能闻到香甜之气,先微微屈膝给老夫人施礼,然后将粥碗放在老夫人旁边的炕几上,然后爬上炕去,用汤匙舀了一点准备喂老夫人吃。 老夫人却摆摆手:“先搁着吧,没胃口。” 孙姑姑劝着:“晚饭你就糊弄那么一点点,这会子早该饿了,空肚子可睡不踏实,没胃口也得勉强吃点,长了春秋的人,当自己还是小姑娘么,可经不起折腾。” 老夫人就将烟袋交给孙姑姑,然后由着银杏喂着吃了小半碗,天渐渐热了,吃了热粥额头就冒出汗来,她觑了眼孙姑姑,故意道:“最近爱冒虚汗,怕是这身子真的不中用了。” 孙姑姑微微一顿,方道:“胡扯不是,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不中用了,你啊什么都甭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管身子骨壮壮的。” 老夫人就道:“行,我听你的。” 孙姑姑就笑了笑。 耳听竹片串成的帘子哗啦一声,白樱引着玉醐走了进来,见了老夫人,玉醐施礼道:“今个查案有点忙,这时辰才来给您把脉。” 老夫人道:“你忙就不必过来了。” 玉醐走到炕前,也给孙姑姑问了安好,然后在老夫人身侧坐了,老夫人就将手臂伸给了她。 一旁的孙姑姑看了一会子,道:“老太太可是转了性子了,先前对玉姑娘是横竖看不上,而今也当贵客待了。” 老夫人明白她为何如此直接的说出,还不是在探自己的底细,故意玩笑道:“没法子,皇上都给玉姑娘三分薄面,我岂敢造次。” 玉醐松开把脉的手,只微微一笑,并不接她们的话说。 再听竹片帘子哗啦一声,小丫头粉樱引着巴毅进来了。 本是日日不断的晨昏定省,孙姑姑见他同玉醐前后脚的来到,打趣道:“瞧瞧,不单单是老太太当玉姑娘为贵客,将军都追到上房来了。” 玉醐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道:“姑姑别拿我说笑了。” 孙姑姑道:“姑娘是京城人氏,不知道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习俗,不说不笑不热闹,越是亲近的人越说笑。” 老夫人就啐了她一口:“老不正经的,当着孩子们说这些屁话,枉毅儿当你额娘一般的供养。” 巴毅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先给母亲请安,又问候了孙姑姑,知道母亲必然会问,就简单交代了今天自己的行踪。 漱玉格格出了事,田家少爷出了事,媳妇没了,姑爷没了,老夫人情绪重新低落,疲乏的挥挥手:“我想歇着,这时辰了,你们也回去睡吧。” 巴毅就同玉醐双双起来告辞,双双出了上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玉醐想走,巴毅喊住她:“你不急着睡觉吧?” 玉醐凝眉问:“将军有事?” 巴毅道:“漱玉格格的案子,你说过要扮一场戏给皇上看的,咱们好像还没有操练呢。” 玉醐噗嗤笑了,到底是带兵打仗习惯了,这种事也说操练,笑罢道:“就在这里么?” 巴毅左右看看,似乎不妥,就指着后头:“这时候园子里最清静了。” 起了夜风,吹得玉醐一哆嗦,抱着双臂道:“黑灯瞎火的,我怕。” 巴毅笑了:“有本将军在,你不必怕。” 玉醐大眼忽闪:“我怕的正是将军。” 巴毅给一口气噎住。 玉醐却咯咯笑了:“逗你顽的。” 巴毅如释重负:“你这鬼丫头。” 玉醐又笑了起来,笑声穿破夜空,回荡在巴毅的心底。 二人来到后花园,可真是黑灯瞎火的,幸好巴毅在半路取了盏灯笼,进了园子将灯笼挂在一棵树上,空旷之地,光线散了开去,逐渐减弱,朦朦胧胧的笼着一团,巴毅道:“请指教。” 还作势抱拳,故意扮严肃,让玉醐忍俊不禁。 玉醐开始讲述当时看到的情形:“巴特尔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 巴毅摊开手掌做刀的样子,一下子刺中玉醐的心口……大事不妙,他忽略玉醐的心口两旁是女人的隐秘处,掌略微偏了些,就碰到了玉醐的胸部,他只感觉手下绵软,随后像给火燎了似的猛地缩回,玉醐也吃了一惊,瞬间感觉脸上火烧火燎,往后退了退,倒霉的是突然一只宿鸟从旁边的高枝上扑棱棱飞起,吓得她直接冲向巴毅,与此同时巴毅本能的张开了双臂,玉醐扑倒他怀里,他迟疑下,慢慢收拢双臂,将玉醐拢在怀里。 “别怕,是只鸟。” “嗯。” 也只是稍微抱了一会子,彼此就书归正传。 可是,天知地知他巴毅知她玉醐知,他们之间干干净净,但康熙不知,总归是人多眼杂,康熙很容易就得知了巴毅同玉醐昨晚去后花园幽会,眼中的怒气快烧着眉毛了,面上却安静如素,吩咐李连运:“叫周孔孟。” 李连运忙喊了出去,外头的执事太监就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然后不多时周孔孟小跑着赶到,先跪地给康熙请安,没等康熙说平身就急切的问:“皇上叫奴才来,必是有大事。” 康熙淡淡道:“大事算不上,替朕拟道旨意给上官彧,要他立即来蒙江上任。” 147章 准备回銮 康熙的目的不言而喻,只因玉醐说过,她有上官彧送她的定情信物,此信物没还回去,她与上官彧就不是真正的解除婚约,是以康熙急着下旨着那上官彧赶来蒙江上任,到时信物还回,玉醐便是自由身,册个位分带回宫中,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 除了这桩事,康熙更急于知道那些刺客的来路,而真正的漱玉格格终究没逃过魔咒,与巴特尔双双横尸街头,这又出了田少爷的一案,康熙雷霆之怒。 田家少爷实乃布衣百姓,本惊动不到康熙,都因为康熙在将军府住着,且那田家少爷又是兰香的未婚夫,这事就传到了康熙面前。 接连命案,康熙怒道:“朕出巡吉林乌拉本是为了看一看那水师,不成想竟看到了这些个事,李连运你说,到底是巴毅治下不严,还是巧合。” 李连运可不敢表态,于是道:“皇上说过,内官不得干政。” 康熙瞪了他一眼:“瞧你的窝囊相,行了朕也用不着问你,你将巴毅找来,朕问他。” 李连运应着,本想通传下去的,迟疑下,却自己走了出去,一直往巴毅平素办公之地走去,半路遇到了将军府的门子,那门子后头引着个人,李连运正瞧着眼熟,那人已经喊过来:“李谙达!” 李连运细看下,竟是康熙的特使,也就是身负皇命,代康熙回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的御前侍卫阿猛,阿猛是盖铁锅的手下,功夫高强,办事稳妥,盖铁锅荐给康熙,受重用,担负起康熙出巡在外,替他回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的一事。 李连运忙招呼回去:“原来是阿大人。” 阿猛到了近前,李连运又问:“太皇太后可好?” 阿猛面现忧惧之色:“太皇太后凤体违和,最近犯了嗳气的老毛病,太医们日夜守在慈宁宫,可是这事太皇太后不让跟万岁爷讲,太皇太后说,打嗝而已,又不是病,所以我正想找李谙达请教呢,这事到底跟不跟万岁爷说呢?” 李连运想了想道:“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还是甭说了,横竖是打嗝的小毛病,万岁爷最近可是烦着呢。” 听了此言,阿猛心里有了底,点头:“行,那我就不说了。” 李连运看他风尘仆仆,知道是星夜赶路所累,就道:“阿大人辛苦,去歇着吧。” 阿猛谢过:“我先去皇上那里交了差事,然后再歇着。” 彼此做别,李连运去找巴毅,阿猛去见康熙,没等走几步又遇到了来拜见康熙的白音,阿猛与白音同在国子监读过书,是以认识,交情不算特别好,也还说得过去,不想在这里相逢,彼此热情的招呼过去,看阿猛满面风尘,白音便问他详细,阿猛就说自己是代皇帝回京向太皇太后请安的。 听说阿猛才从京城回来,白音若有所思的凝神一会子,问他:“太皇太后和太后还有贵妃娘娘都好吧?” 阿猛道:“都好,只是太皇太后犯了嗳气的老毛病,但太皇太后说只是打嗝,不让告诉皇上。” 白音听到了想听的,也就不纵深谈下去,知道阿猛急着去向康熙复命,就让他先请。 阿猛走了,白音随后,等阿猛对康熙交了差事说宫中一切都好,就回自己的住处蒙头大睡了。 白音随他之后来拜见康熙,是为了妹妹漱玉格格的事,得了康熙叫进,他随着执事太监走进房中,见康熙正紧锁眉头的端坐在案后,手上是一道折子。 白音三叩九拜,口呼万岁。 康熙放下手中的折子,淡淡的扫了眼白音,先安慰一番,要他节哀,又询问了漱玉格格案子的进展。 白音躬身道:“这案子是瓜尔佳将军在查,奴才还没问过。” 康熙颔首:“巴毅文武双全你是知道的,他身边还有个善于破案的玉醐,所以你放心,你妹妹的事马上即会水落石出。” 白音谢过,又谈了自己的看法,他也说妹妹和巴特尔其实是殉情而死,并不是凶杀。 康熙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他宁愿相信漱玉格格的死另有隐情,倘或漱玉格格真的是同巴特尔殉情而死,那么与巴毅的婚约便得取消,如此巴毅没了羁绊,更加为所欲为,怎奈苦主的亲哥哥都这样说,康熙道:“等巴毅查清楚再下定论。” 白音眼睛偷着溜了下康熙,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白音心里明镜似的,康熙忌惮巴毅,白音才故意说妹妹是同巴特尔殉情而死,假如巴毅真的同妹妹解除了婚约,便是康熙同玉醐之间最大的障碍,而自己,实在需要这么一个障碍,不然以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如何与皇上抗衡呢,此时他不想惹恼了康熙,话题一转道:“奴才来的时候碰到了阿大人,他言说太皇太后身子抱恙,奴才想……” 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故意把语速放慢,果然,康熙适时的喊道:“你说什么?太皇太后身子抱恙?” 白音佯装一愣:“方才阿大人没禀告给皇上么?” 康熙刷拉沉下脸来,喊人:“传阿猛!” 便有人将阿猛找了来,康熙阴沉着脸:“朕来问你,太皇太后到底怎样?” 阿猛一个怔愣,见白音在呢,便明白皇上大概知道什么,不得不说真话:“太皇太后犯了嗳气的老毛病,可是太皇太后不让奴才告诉皇上,说是打嗝的小毛病都不算病,不想皇上为她分心劳神。” 康熙怒道:“你敢隐瞒。” 阿猛跪地:“奴才不敢,是太皇太后的懿旨。” 白音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伪君子之道,帮着阿猛解释:“太皇太后用心良苦,皇上不该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心意,太皇太后身在宫中,天下名医皆在宫中,太皇太后断不会有事,皇上切莫焦虑着急,保重龙体。” 康熙静静的坐了会子,方沉声道:“传旨,明日回銮。” 白音偷偷一笑。 康熙走了,巴毅,不在话下。 康熙下达了旨意后,令阿猛退下,却留了白音在跟前,同他闲话了几句,说的不过是漱玉格格的案子,只是说着说着,康熙突然道:“你父亲为人耿直朴实,朕放心把科尔沁交给他,而你喜欢深谋远虑,可是白音你记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白音心里咯噔一声,骇然望了下康熙,随即垂下头去,怕只怕皇上知道了一切,有关乌恩其假扮漱玉格格嫁入将军府的,有关刺客的,有关他对玉醐那番心思的。 148章 幕后人物 御驾回銮,就像御驾出巡离京时一样,吉林乌拉全城戒备,关防大事,巴毅亲自带队。 康熙临走并未见过玉醐,也没有交代巴毅只言片语要他照顾玉醐,从说回銮到出了城,只字不提玉醐,众人都大感意外。 只等些许日子后康熙的车驾过了古北口,眼瞅着就要进京了,李连运见康熙一路上闷闷不乐,在下车投宿的时候,用罢饭见康熙独自在房中凭窗而立默然不语,李连运试着道:“万岁爷既然把阿猛留在吉林乌拉,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 御驾临行前,康熙下了的唯一一道旨意就是让阿猛留下,作为特使监督巴毅查案,而之前的监督查案的周孔孟随他回京,李连运知道康熙留下阿猛的真正目的是保护玉醐。 李连运虽是奴才,服侍康熙多少年,感情自然不同于旁人,康熙有些事也很愿意说给他听,此时怅然而叹道:“你看那阿猛同苍狼功夫谁更厉害?” 李连运不晓得他这话的意思,琢磨下道:“苍狼或许经验多,可他老了,万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康熙忧色加剧:“你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这次却不知道苍狼人在吉林乌拉呢。” 李连运长大了嘴巴:“啊?” 苍狼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亦可以说是她专用的杀手,非官非民,身份模糊,带着江湖色彩,跟随太皇太后十几年,他在吉林乌拉,李连运也不用问,都知道是太皇太后派去对付玉醐的,是以大惊失色,忙道:“奴才这次走了眼,真没发现这一宗,万岁爷既然知道苍狼在吉林乌拉呢,就该将盖铁锅留下。” 康熙摇头:“不成,盖铁锅树大招风,太过引人注意,倒是阿猛,新人,宫里头的人对他不熟。” 李连运明白康熙防备的是太皇太后,事已至此,他安慰康熙道:“万岁爷不必焦虑,阿猛年轻是年轻了,既然是盖铁锅荐给万岁爷的,必然差不了。” 康熙稍微释然,也还是道:“阿猛忠诚是不需怀疑的,朕只怕他太老实会吃亏。” 李连运道:“奴才倒是觉着那阿猛是个大智如愚的。” 康熙扶额而叹:“希望如此。” 突然的,李连运心口处猛地一揪,他从未见过康熙如此忧愁过,哪怕诛鳌拜剿三藩二十年来血雨腥风,康熙无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翛然气度,而今天,为了一个女人,康熙竟然连声哀叹,李连运发现,皇上是动了真情,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真情。 过了古北口距离京城就没多远了,所以銮驾很快进了京入了宫,康熙第一件事是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正打外面回来,急着对太皇太后道:“皇上回来了。” 歪在炕上歇着的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怎么会?” 忽然明白过来,搭着宫女的手坐了起来,怒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是那个阿猛么?” 这个时候康熙已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了她跪地就拜。 太皇太后忙喊苏麻喇姑:“快将你们万岁爷扶起来,一路车马劳顿,跪不得。” 苏麻喇姑过去将康熙搀了起来,又搀着他到太皇太后身旁坐了,祖孙两个相对而望,见康熙脸上带着些许扬尘,眼睛也瘦得眍?了,太皇太后心疼道:“皇祖母只是打嗝的小毛病,你看现在已经大好了。” 康熙见老人家面庞红润,不像是有毛病的样子,也放心下来,道:“见着您安然无恙,孙子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却突然脸色一冷道:“事不过三,这事不能再有,你是皇帝,身负天下苍生,兴师动众的出巡,因为我这么点小毛病你说回銮就回銮,你让群臣怎么想,让天下人怎么想。” 康熙见皇祖母训责,重又跪下,道:“正因为孙子是皇帝,更应该给天下人做个好榜样,若天下人都心存忠孝,孙子这个皇帝便轻松了。” 太皇太后给他说的心里暖暖的,也还是道:“那你也给分个孰轻孰重,我这是小毛病,出巡是大事情,玄烨啊,你八岁践祚,皇祖母第一个交代的你的便是,你身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 康熙垂头:“孙子知错了,以后会审慎的。” 苏麻喇姑那里忙搀起康熙,又对太皇太后道:“皇上也是挂念您,孝顺可是没错的。” 太皇太后伸手拉过康熙往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看着他道:“皇祖母真的只是打嗝,这其实根本不算病。” 康熙却拧着眉头:“既然是小毛病,怎么老不能治愈呢,合适的时候,让玉耕儒的女儿进宫给您看看吧,那姑娘的医术甚是了得。” 提及玉醐,太皇太后心里有些不舒服,念着康熙千里迢迢赶回来看她,就忍住脾气道:“你之前说让玉小姐进宫给佟佳氏看病,她人呢?” 康熙没让玉醐跟着回来,是觉着玉醐进了宫早晚还得出宫,为了永绝后患,他才把玉醐留下,等将那所谓的信物归还给上官彧之后,他便给上官彧赐婚,然后册玉醐位分,任凭谁阻拦,他也会将玉醐接到自己身边。 太皇太后问,康熙这样道:“玉耕儒贪了河工上的银两,她是罪臣之女,不宜入宫。” 太皇太后心里暗暗得意的笑,玉耕儒的事她再清楚不过,那是她交代下去办的,为的就是以此阻止玉醐进宫,既然目的达到,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行啊,等玉耕儒的案子查清楚再说吧,若玉耕儒罪名成立,皇帝这次千万要严惩他,之前卢照水的案子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康熙亦是不想拂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点头:“就按皇祖母所的办。” 祖孙两个相谈融洽,见康熙略有倦色,太皇太后就让他回去沐浴更衣好生歇着。 康熙刚一离开,太皇太后就吩咐苏麻喇姑:“使人把齐戈找来。” 苏麻喇姑就出去传旨,不多时齐戈便来了慈宁宫,草草洗漱了下,也简单换了声宫装,见了太皇太后行了大礼,故意道:“妾身这里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以前她都自称臣妾,突然改口,太皇太后一愣:“发生了甚么?” 齐戈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哽咽道:“皇上已经在吉林乌拉下旨废了妾身的妃位,降为贵人。” 149章 玉簪姑娘 齐戈,随御驾出巡时是嫔位,听她说康熙在吉林乌拉下旨废了她的妃位,太皇太后便知道这其中发生了很多曲折,就道:“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齐戈便从给康熙做菜那次开始,康熙高兴,晋了她妃位,而玉醐得到的赏赐竟然是写在康熙马褂上的两个字——药媓。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已然变了脸色,忍着怒气听齐戈讲到最后,当然,齐戈将偷马褂的事修改一番就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太皇太后听罢拂手让齐戈跪安,复又想将康熙找来,苏麻喇姑拦着道:“皇上大概已经安置了。” 太皇太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就道:“那就让他晚上来陪我用膳。” 康熙倒是没有回去睡觉,离开日子虽短,前朝也还是有一摊子的事等着他,在乾清宫西暖阁一边喝茶一边听留守京师的众臣们汇报这些日子的情形,听了足足两个时辰,天擦黑了,慈宁宫来人,说太皇太后请他过去同用晚膳。 康熙伸展下四肢,又揉揉眉骨,等群臣退了,他命人伺候辇舆,打起精神往慈宁宫而来。 出月华门往西便是慈宁宫,这个时辰李连运正交代各处执事太监落钥,听到各处宫门上锁之声,坐在肩舆之上的康熙笑道:“朕也该下值了。” 陪着他的是乾清宫首领太监刘全安,听他说笑,刘全安道:“奴才瞧万岁爷倒比咱们奴才还苦还累呢。” 康熙微闭双目聊以养神,道:“若天下苍生皆归晏,朕是愿意苦愿意累的。” 刘全安口中咝了声:“万岁爷说的归晏,奴才突然想起一个地方,那就是驻守吉林乌拉的瓜尔佳将军的府邸,好像将军的住处取了个名字叫天地归晏。” 康熙侧头看:“你如何知道?” 刘全安道:“奴才不知,奴才是听去过吉林乌拉去过将军府的那些大人们闲聊说的。” 康熙心里咀嚼“天地归晏”四个字,心道巴毅你好大的口气,你完全是揣着朕的心思,天地岂是你可觊觎的。 刘全安也不敢看康熙,听他呼吸似乎不畅,就知道他动气了,其实听闻天地归晏并非是从那些大人们的口中,是齐戈告诉太皇太后的,而太皇太后交代他这样告诉康熙的,太皇太后无意挑拨康熙与巴毅的君臣关系,而是另有所图。 于是刘全安继续道:“那些大人们说,瓜尔佳将军的住处最为神秘,向来不准家里人涉足,倒是那个玉姑娘,出入自如,按理玉姑娘在将军府是客,可是大人们看她俨然是将军府的……” 康熙突然回头看着他:“你再敢说一个字,朕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刘全安唬的慌忙跪地,咚咚磕头,连声告饶。 康熙晓得他没这么大的胆子,必然是后头有人指使,不是太后就是太皇太后,懒得同一个奴才计较,默然想着心事,肩舆前两个太监手中的西瓜灯高高举着,在他脚下投出一层朦胧的光来,照着那鹿皮靴子上镶嵌的珠翠熠熠生辉,忽然听见随着肩舆的侍卫喝道:“御驾在此,谁敢靠近!” 宫里人多,康熙并未注意,只等对方开口,康熙猛地睁开眼睛,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却是李连运,而李连运身旁依着个宫女,昏昧的夜色中,那宫女娉婷而立,楚楚动人。 侍卫认出是李连运,忙赔笑道:“原来是李谙达,方才没看清楚。” 李连运不以为意道:“莫说你们,连我都恍惚呢,差点冲撞了圣驾,万岁爷这是往哪里去?” 侍卫道:“往慈宁宫。” 出月华门当然是往慈宁宫去,康熙觉着李连运是明知故问,更好奇他身边为何跟着个宫女,就问:“李连运你干甚么呢?” 李连运紧几步走上来,打个千道:“回万岁爷,奴才刚打寿康宫来。” 康熙瞟了眼那宫女,恍如玉醐从天而降。 李连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指着那紧随他的宫女道:“这位玉簪姑娘是太后叫来服侍万岁爷的,太后让奴才给领了来,以后就在乾清宫当差。” 康熙淡淡道:“殿上的人手不够么?” 李连运道:“够是够了,可是太后说玉簪姑娘心灵手巧办事妥帖,缝补衣裳是绝活,茶水功夫更了得,还同惠太妃是亲戚呢,博尔济吉特氏,本是惠太妃送给太后的,太后舍不得用,这就又送给万岁爷了。” 一个使用的奴才而已,康熙虽然心存怀疑,也还是没有多问,脚下一顿,示意继续前行。 李连运就招手让玉簪跟着他随在康熙身后,到了慈宁宫,李连运过来搀扶康熙下了肩舆,玉簪仍旧紧随在他身边,适时的搭了把手,搀住了康熙的另外一只手臂,距离近了,康熙只觉她的侧影恁般熟悉,心里悠悠一晃,曼声道:“抬起头来。” 玉簪不知是说她,依然恭谨的垂首。 李连运小声提醒道:“皇上叫你抬头呢。” 玉簪愣了愣,这才小心翼翼的慢慢将头抬起,也不敢看康熙,只把眼睛直直的望向前面的虚空处。 康熙深吸一口气,侧目看李连运:“你搞什么鬼?” 李连运忙解释:“奴才也是见到玉簪姑娘方觉着她像……太后吩咐的,奴才实实不知。” 康熙立即甩开玉簪扶着他的手拔腿往慈宁宫进,想着太后并未见过玉醐,为何弄了这么个像玉醐的玉簪给他使用呢?定是这李连运狗奴才的诡计,也知道李连运对他效忠,即使是诡计,也是为了以解他相思玉醐之苦吧。 进了慈宁宫,苏麻喇姑正等在门口,见了他先施礼,又道:“老佛爷等的心焦,万岁爷可算来了。” 康熙道:“路上给这奴才耽搁了片刻。” 李连运也不敢吱声,只扶着康熙的手臂进了去,拜见过太皇太后,然后同去桌前用膳,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只等用罢,又用了盏茶,瞅着时辰不早各自都该安置,康熙想告退,太皇太后道:“你慢着,我有话问你。” 康熙复又坐好,问:“皇祖母请讲。” 太皇太后道:“听说你赏了玉耕儒的女儿两个字?” 康熙顿了顿,知道是齐戈说的,点头:“是。” 太皇太后突然高声道:“你好大胆,置祖宗礼法于不顾!” 150章 用情至深 太皇太后眸光森森的看着康熙道:“皇祖母也读过几天书,知道媓是何用意,帝后,帝之元妃,你待将那玉耕儒的女儿如何呢?” 康熙只能为自己辩驳:“孙子非是那种用意。” 太皇太后痛心的叹口气:“退一万步,我可以不计较她是汉人,也可以不计较她是罪臣之女,但她杀过人,这样的女人是断断进步了宫的。” 康熙也知道太皇太后说玉醐杀过人,是指玉醐为求自保打穴至兰香的丫鬟芙蓉毙命的事,不用问这都是齐戈说的,有心替玉醐解释,却听太皇太后又道:“一个女人,竟然敢杀人,所以现在我觉着当初充军发配玉耕儒倒也没有委屈他,有其父才有其女。” 到底有无委屈玉耕儒,康熙深知,无意同太皇太后争执,只道:“玉耕儒是玉耕儒,玉醐是玉醐。” 太皇太后见他如此固执,突然想起当年的顺治来,为了个董鄂妃,顺治就是如此固执的,这个孙子倒是比儿子更适合做皇帝,只是这情痴却真真遗传来了,她无奈的晃晃头道:“你好糊涂,非得皇祖母把事情说个明明白白么。” 康熙容色一僵,似乎预感到什么。 他一沉默,太皇太后以为他果真不懂呢,忍痛道:“玉醐同巴毅……你啊,快醒醒吧。” 康熙没有回应。 太皇太后瞧他神色悲凉,仿佛放久了的典籍,内容深邃,只是扉页已经暗淡,太皇太后突然有些不舍,语气缓和下来道:“皇祖母知道你有分寸,回去好生歇着罢。” 康熙仍旧没有回应,只是施了礼,默默出了慈宁宫,回到乾清宫后,仍旧是不言不语,由着宫女伺候他更衣,哪里能睡的踏实,闭眼躺了会子又起来,喊人:“把朕的书拿来。” 话音刚落,纤纤一双玉手便将他睡前没看完的书捧了给他。 若无嫔妃侍寝,一般都是太监伺候他就寝,见这双手不对,他就抬眼瞧了瞧,心忽悠一颤,接过书的时候,顺势抓住了那宫女的手。 “你叫玉簪?” 他随即松开,然后歪在床头看书,漫不经心的问。 “回万岁爷,奴才是叫玉簪。” 一壁说,玉簪一壁取过床头小几上的茶盅递给康熙,脸上火烧火燎的,羞臊得尽量低垂着头。 康熙接过茶盅呷了口又还回去,翻了页书,目光落在书页上,再问:“你好像姓博尔济吉特,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一个是玉醐,一个是玉簪,同有玉字,汉人蒙人区别,他觉着这名字大概也是李连运搞的鬼。 玉簪怯生生道:“回万岁爷,奴才之前不叫玉簪,是进了寿康宫太后取的。” 原来不是李连运搞的鬼,康熙继续看书,淡淡的情绪:“朕倒忘了,太后是喜欢玉簪花的。” 皇上开口,奴才不能不回应,玉簪就道:“是贵妃娘娘说奴才很配玉簪花,遂建议太后为奴才取了这个名字。” 康熙方想翻开一页,手突然停住,凝神半晌方微微一笑:“你们都是清丽之姿。” 你们? 玉簪不懂你们是何意,是指自己同玉簪花?还是自己与贵妃佟佳氏?不敢再接话,只恭敬的跪着。 康熙偏头看了眼她,容貌虽像玉醐,气质风度却不尽相同,玉簪正如玉簪花,清雅秀丽,却仍旧不能褪去宫人的刻板,连目光都是僵直的,这都是宫规森严所致,无论嫔妃还是宫女,这些个如花般娇嫩的女人,因为森严的宫规,不得不收敛了个性,康熙蓦然想起玉醐来,若她真的进了宫,会不会也如宫中的这些女人一样,因着宫规而失了本色呢? 若是,宁可不要她入宫来。 康熙挥挥手示意玉簪起来,突然灯火一暗,玉簪转身找了剪刀将过长的烛芯剪短了,然后恭敬的侍立一旁。 康熙看罢了书,困意袭来,将书一递,玉簪忙双手接了过去,将书放回原处,回头见康熙已经躺下,便至床前俯身为康熙拉盖被子,康熙突然睁开眼睛,玉醐没防备,吓得忙把头别过去,曼妙的侧影如刀裁,康熙抓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玉簪便倒在其怀中,柔软的身子因为惊吓而剧烈起伏,双峰触及康熙,他脑袋嗡的一声,许久没翻嫔妃的牌子,身上最原始的东西已如水满溢出来,一个翻身就将玉簪压在底下。 玉簪如风雨中的娇花,瑟瑟发抖,眼睛都不敢睁开,低声道:“万岁爷容禀,这不合规矩。” 康熙手指划过她凝脂般的肌肤:“你懂这里的规矩?” 玉簪嗯了声:“太后让奴才来服侍万岁爷的时候交代过,奴才若敢魅惑主上,杀无赦。” 康熙抓住她的衣裳用力一扯,这节气本就穿的单薄,玉簪的衣裳瞬间剥落,亵衣裹着莹白如玉的娇躯,更见明艳,康熙微微一笑:“等下朕让他们记档,明天你就是玉答应。” 玉簪再不知说什么,只羞怯的道:“奴才,谢恩。” 康熙闭上眼,遐想着身下的人就是玉醐,慢慢吻了上去,隔着金丝银线绣成的撒花幔帐,两个人渐渐合二为一,只等疾风骤雨过去,他精疲力尽的喊人,进来的是李连运,见了面前的状况先是吃了一惊,也不好说什么,出去叫进两个宫女带走了玉簪,又叫进两个宫女重新拾掇龙床,他则亲自服侍康熙更衣。 “万岁爷,玉簪的事怎么记呢?”待宫女们退了下去,李连运小心翼翼的问。 “她的绿头牌还没做好,就记今晚朕点了玉答应的承幸簿。”康熙淡然道。 李连运忙道:“嗻,瞧奴才这记性,皇上册玉簪为答应,奴才还没去传旨呢,今个天色已晚,明个一早奴才就去传旨给内务府。” 康熙习惯了他的随机应变,也喜欢他的随机应变,突然长叹一声道:“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在关心朕为何不翻嫔妃的牌子,经过今晚玉簪的事,太后和太皇太后都该放心了,朕为子为孙,怎么能让太后和太皇太后操心呢,玉簪毕竟是太后送给朕的大礼,朕不能拒收,今晚之后,你说太后和太皇太后甚至后宫那些个女人,会不会不再惦记玉醐呢?” 至此,李连运才明白康熙的良苦用心,沉吟下,道:“万岁爷保重龙体要紧,玉姑娘,奴才说的是玉小姐,她会安然无恙的。” 151章 男人之物 飞花点翠时节,关外山河,分外妖娆。 将军府亦是红的红绿的绿,观花的看叶的,争奇斗艳。 这一天玉醐刚查案回来,一路顶着大日头走的额头冒汗,正在窗下做着针黹的璎珞忙放下针线,先拧了条手巾给她搽脸,又给她倒了杯茶,抿嘴迟疑着,最后还是道:“听说上官公子来蒙江了。” 玉醐拿杯盖拂着茶水,手微微一抖,杯盖碰到了茶杯的边缘,咔哒一声,也只是微微一愣神,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用杯盖拂着茶水,淡淡一笑:“十年寒窗,终于有了出息。” 璎珞观其神色如常,又道:“当初悔婚的是上官老爷和上官夫人,或与上官公子无关。” 玉醐斜睇她一眼,不知她为何突然替那上官彧说项。 璎珞道:“奴婢是觉着上官公子饱读圣贤之书,断不会做出那样落井下石的事来。” 玉醐抿了口茶,烫了嘴巴,眼底却是清冷的光:“上官盾难道不是饱读圣贤之书才得了功名么,再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官彧只有遵命的份儿。” 璎珞还想说什么,初七从外头一蹦一跳的进来了,见了玉醐,嗖的窜上前道:“小姐,我查到……” 接着便是低低耳语,她查到田少爷发生命案的那天,兰香果真是离开过将军府,但没有去瑞福客栈,而是往街上采办嫁妆了。 兰香没去客栈,难道那田家少爷的死真的与她无关? 玉醐若有所思,初七又靠上前道:“不过那天孙姑姑也离开过将军府。” 玉醐不知她是何用意:“孙姑姑?” 初七神秘兮兮道:“孙姑姑是同兰香一道采办嫁妆的。” 玉醐神经一松:“你这丫头,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初七一本正经道:“能,我还查到,孙姑姑半路同兰香小姐分开过,谁知道她有无去过瑞福客栈害人呢。” 玉醐手一拂:“这不可能,据店里的伙计说,期间田少爷只见过张富贵,而那张富贵是个年轻的后生,即使是女扮男装,孙姑姑那样的年纪是扮不来年轻后生的。” 初七道:“小姐你忘了,孙姑姑身边还有丫头的,怎知不是她指使丫头们干的恶事呢。” 玉醐再一摇头:“孙姑姑同田少爷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初七立马反问:“孙姑姑同漱玉格格也是无冤无仇,又为何下毒害漱玉格格?我说的是那个死在新房的假新娘。” 玉醐猛地看向这丫头:“此事我并未对你说过,你从何处得知的?” 初七狡黠一笑:“小姐你甭问了,我甚至还知道孙姑姑曾经同老将军相好过。” 玉醐惊愕得瞪大了眼睛,这些个事虽然她也查到了,可是并未对任何人提及,试着问初七:“我说梦话了?” 初七得意洋洋:“小姐别猜了,是我自己查到的。” 玉醐讶异:“你这丫头,没事查那些个作何?” 初七道:“一是小姐吩咐我查兰香,我顺道查了很多,另外人家实在是闲着无聊。” 玉醐刚想夸赞她几句,梧桐匆匆进来道:“玉姑娘,上房的粉樱来了,老夫人叫你过去呢,要你将初七也带过去。” 玉醐看向初七,隐隐不安。 初七也有些惊慌,手不自觉的按了按腰间鼓囊囊处。 玉醐放下茶杯,重又搽了把脸,也将头发拢了拢,这才往外头走,出了房门没听见初七的动静,回头见那丫头原地不动站着呢,玉醐笑着看她:“惹祸了对么?” 初七怯怯道:“我只是撬开孙姑姑的窗户进了她的房,只是将她的住处搜了搜,只是搜出一件男人的衣裳,只是觉着那衣裳有些短不像是将军的,只是觉着孙姑姑这样的年纪与老将军倒也般配,只是动了动她的妆奁,只是翻了翻她的床铺,只是……” 玉醐哭笑不得道:“你已经将人家的家翻了个底朝上,等下老夫人问,你怎么解释?” 初七腾腾奔过来:“小姐放心,我不会说是小姐交代我去查案的。” 玉醐气得扬起手作势欲打。 初七吓的一缩脑袋。 玉醐缓缓放下手道:“等下若是孙姑姑在,你就做哑巴什么都别说,若是孙姑姑不在,你就说实话。” 初七点头如鸡啄米:“我明白,明白的。” 玉醐掉头先行:“还不跟上来。” 初七就跑着追上,两个人到了上房,孙姑姑不在,初七念了句阿弥陀佛。 玉醐给老夫人请了安:“您叫我?” 老夫人目光越过她看了看初七,玉醐便知道是什么事了,老夫人道:“孙姑姑说,有人撞见你这个丫头进了她的房偷窃。” 玉醐回头看看初七:“你自己说。” 初七就道:“回老夫人,我是进了孙姑姑的房,但不是偷窃,而是为了查案。” 老夫人喷了口烟:“你又不是衙门的人,再说孙姑姑丢了件首饰,这不是偷窃是什么。” 玉醐惊愕的看向初七。 那丫头竟然老实答:“我是拿了,但我是为了查案。” 老夫人冷哼一声:“偷窃就是偷窃,还嘴硬。” 初七极力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是为了查案,因为我觉着孙姑姑在将军府也不过是个奴才,这么大个的扳指她怎么能有,说不定也是偷来的。” 扳指?岂不是男人之物! 老夫人神色一凝,沉吟下伸手向初七:“拿来给我看。” 初七就从身上掏出一只绿玉扳指走上前交到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在手中把玩着,容色越来越暗,眸色越来越冷。 初七趁机道:“我觉着孙姑姑与男人私通。” 老夫人道凝视那扳指良久,最后道:“来人。” 银杏应声而入。 老夫人漠然道:“初七偷窃,将她关入柴房,没有我的话不准放出来。” 银杏便出去喊了两个粗手大脚的婆子将初七拉扯走了,初七拼命挣扎,声嘶力竭的喊着:“小姐救命!” 玉醐却无动于衷,漠然而立,只等初七的声音听不见了,她才对老夫人道:“我的丫头手脚不干净,是我没管束好,但她情有可原。” 老夫人将那扳指揣入怀中,取了烟袋拉过笸箩,一边往烟袋锅子里加烟料一边道:“偷窃就是偷窃,甭讲有没有理由。” 玉醐见她神色从容,猜测她对初七的行为并未动气,关初七,大概也就是走个过场给孙姑姑看,探寻的问:“那扳指是老将军的?” 152章 惊现白音 老夫人没防备玉醐会问这个,刚取了火媒儿点烟,手一抖差点燎着皮肉,忙丢开了,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半晌方道:“毅儿让你查案,并未让你管家务事,玉小姐你手伸的太长了。” 她没有否认,玉醐就知道那扳指是老将军的无疑,而这扳指在孙姑姑身上很是耐人寻味,原本玉醐不想管人家的家务事,可是这或许牵涉到孙姑姑投毒害漱玉格格甚至害田少爷,而她受巴毅所托查案,就道:“孙姑姑如果真与老将军有过什么事,她就有理由害漱玉格格或是田少爷。” 老夫人觑了她一眼,不高兴道:“孙姑姑害漱玉格格可以理解,她是恨我……” 自察失言,顿了顿,既然已经说了,索性道:“她是恨我当年没让老将军纳她为妾,所以见我的儿子就要娶妻生子,见我就要享受天伦之乐她心里不痛快,想搅乱我这个家,但她害田少爷作何呢?也是为了搅乱我这个家?谁都知道兰香不是我的女儿,在这个家她是大小姐,也只因为她唤毅儿一句哥哥,他们不是亲兄妹,我们不是亲娘俩,孙姑姑作何要搅黄她的婚事呢?” 玉醐却不这样认为,道:“假如能够让这个家鸡犬不宁,怎知她没害田少爷呢。” 老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将你的丫头关起来也是为了给孙姑姑一个交代,横竖扳指也还回来了,明儿我就把你那个丫头放了。” 她既然不肯相告,玉醐也不便追根究底,道:“初七胆大妄为,让她长长记性也好,您自己保重吧。” 说完告辞而出,想着田少爷的案子兰香有嫌疑,孙姑姑亦有嫌疑,而她更迫切的想找到田少爷往瑞福客栈拜会的张富贵,可是多罗隆派出了很多人,都没找到张富贵,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如此神秘,更让玉醐起了兴致,既然找不到嫌疑之人,那就找嫌疑之物好了,所谓嫌疑之物,便是让田少爷命丧黄泉的那种虫毒。 说查即查,她回到自己房中换了声男装就离开了将军府,若想知道那虫毒的来路,一般药房是不能有的,毕竟这种虫毒非光明磊落之物,既然出现在吉林乌拉,就说明有人在此交易,而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也不会放在市集,那该是哪里呢? 低眉思量一番,也就想了明白,必然是在夜市。 抬头看天色还早,夜市还没有开始,又不想辗转回将军府,索性往旁边找了家小馆子简单用些饭食,就算是凑合一顿晚饭,待吃了个八成饱出了小馆子,打听好夜市在哪里,有些距离,她就慢慢踱步而去,权当是消食了。 一行走一行想着最近这几起案子,漱玉格格的案子以自杀定了案,明明是给巴特尔杀的,可是达尔罕王觉着女儿是有婚约之人,死在情人手中有辱门风,亲自登门求巴毅宽宥,并求巴毅同意,将漱玉格格的案子悬着不结。 可是巴毅得了圣旨要他三天破案,无奈下达尔罕王本着各让一步,答应巴毅可以破案,但漱玉格格身亡的由头是以不想嫁他自杀,虽然这有点辱没自身,但巴毅大人大量,答应了达尔罕王,达尔罕王上奏了康熙,由此巴毅同漱玉格格便真正解除了婚约。 这案子算是做了了结,可是刺客的事仍旧没个眉目,那些刺客并未蒙面,但玉醐可以肯定他们定是乔装过了,否则谁敢刺王杀驾还以真面目示人的,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样就更难追查,玉醐同巴毅都怀疑是白音做的手脚,目的当然是为了嫁祸巴毅。 念及此玉醐悠然一叹,她窃以为,白音想害巴毅是因为漱玉格格一事的纠葛。 转而想又起了父亲,本来巴毅已经查清楚的事,康熙一句话又打回原形,重查此案,还把父亲押解回了事发之地蒙江镇,想着上官彧现在是蒙江镇的父母官,父亲的案子该是他接手了,他会不会因为彼此曾经有过婚约,而又以反目收场,从而对父亲不利呢? 神思纷乱下,不成想已经走到了夜市,在京城的时候,玉醐也曾同璎珞偷着溜出家门去夜市上逛,每每都有收获,不是买到了奇书,就是听说了奇事,或是见到了齐人,有过逛夜市的经验,想买到稀缺之物不能在正街主道溜达,于是她就拐入了正街主道旁的一条小巷弄。 还真有卖东西的,因不是热闹之地,所以行人零星,几个小摊子而已,有的悬着灯笼,有的连灯火都舍不得点,借着旁边人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光摆弄着货物。 玉醐信马由缰的看了看,都不像是卖那些秘密之物的,再拐到另外一条胡同,走到尽头才发现有个卖生药的,好歹与药材与毒物有关,她停了脚步看,见那摊子只是就地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摆放的生药不过人参的趴货或是自己上山采的天麻等等,总归与药材有关,玉醐蹲下去看了看那些药材,看罢故意摇摇头。 “小兄弟想买药材?” 这里本就行人不多,那摊主更着急兜售货物,好不容易见个客人,不肯轻易放走,于是喊住玉醐问。 玉醐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笑:“没看头。” 那摊主闪着狡猾的目光:“棒槌和定风草哪个不是宝贝,你竟然说没看头,你想买什么药材?或许我家里有。” 玉醐手指他的货物撇嘴道:“关键这些生药在药铺里都能买到,没什么稀奇的,我想买的却是药铺里买不到的,你家里有么?” 那摊主听她贬低自己的药材,没好气道:“杀人的砒霜药铺里都有,你想买什么?” 玉醐略微停顿,方道:“虫毒。” 那摊主突然一怔。 玉醐心头一喜,感觉今个或许不虚此行,正想上前搭话,却见斜里一户人家的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正是白音。 玉醐纳罕,王府别苑不在此地,他来这里作何呢? 一个迟疑,随即躲于暗处,瞄着白音走远了,她就闪了出来,对那小摊主的喊叫置之不理,径直走到白音方才出来的那户人家门口,抬手推门,竟然没拴,她就推开走了进去,可是,却给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153章 美人之计 但见院内灯火数盏,皆是松油火把,火光映射下,几十个赤膊大汉正在练功,虽然距离不近,玉醐也还是清楚的认出其中的几个,就是当日刺杀康熙之人,也就是说,刺客在此。 玉醐大喜,亦是大惊,正踌躇是进是退,突然感觉后背给什么抵住,待想回头去看,却听那沧桑中略带嘶哑的嗓音道:“别动。” 不必看,玉醐也知道是白音,诧异他方才不是离开了么,作何出现在自己身后呢?瞬间就释然了,定是他出门的时候也瞧见了自己,所谓离开不过是虚张声势,然后黄雀在后的跟了回来,将自己抓个正着。 白音押着她走了进去,那些练功的大汉纷纷迎将上来,见了玉醐亦是个个惊诧,然后是异口同声:“杀了她!” 白音只道:“这里没你们的事。” 那些大汉便退了下去,白音一直将玉醐押到偏西的一间厅堂,甫一进入,随即掩上房门。 背后抵着的器物挪来了,玉醐回头看白音道:“果然是你。” 白音行止一贯迟缓,都是那条瘸腿拖累,慢慢走向桌子边兀自坐下,凌然一笑,那笑里殊无内容,干涉的只是发了声而已,细长的眼睛斜睇了下玉醐,随即高昂着脑袋道:“刺王杀驾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既然你知道了,必死无疑。” 玉醐心底陡然一凛,怕是怕的,但丝毫没在脸上表露出来,阵前示怯,乃为大忌,这是巴毅教给她的,所谓输人不输阵是也,她就努力镇定,一方面寻求如何自保,一方面想说服白音投案自首,同巴毅商量下,或许能有个完全的解决法子,好在康熙安然无恙,可是具体怎么劝白音?有人吃软有人吃硬,玉醐知道白音这个人软硬不吃,唯有剑走偏锋,道:“早知你会杀我,我就不来找你了。” 声音略低,语气绵软,一副受了委屈赌气的样子。 正自傲气凌然的白音突然容色一凝,手指在桌子上画来画去不成章法,一看即是心思纷乱,随即站起,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去。 玉醐的心悬的高高的,不知他意欲何为。 白音到了门口,先静静站着听了一会子,然后慢慢将房门开了一条细缝,往外头瞧了瞧,那些蒙古大汗已经练功完毕,正拾掇兵器。 白音看了下便又回来坐下,桌子上的油灯即将油枯,微弱的光涂抹在他脸上,蒙蒙的一层,他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找我作何?” 玉醐想心里想着如何措辞,太暧昧,怕适得其反,于是选择模棱两可:“不作何,见你从这里出去了,我以为这是你金屋藏娇之地,所以好奇的过来看看。” 白音笑了,仍旧是笑得干干巴巴,回头觑了眼娉婷而立的玉醐,突然一欠身子,手已经抓住玉醐的胳膊,一下子拉入自己怀中,玉醐方想挣扎,他道:“告诉我你喜欢我,你就可以不死。” 生或死,只在一念之间。 凡夫俗子,玉醐未免做了迟疑,最后还是道:“你说的是哪种喜欢?你救过我两次,我当然喜欢你。” 一边说一边努力想挣脱开去,只是白音双臂环住她不得动弹。 这厮的味道有几分像巴毅,大概样貌俊朗功夫卓绝的男人都是这个味道吧,冷幽幽的清香,玉醐想起还是在京城的家里时,冬日歇了午觉醒来,角落里的花开得正盛,屋子里弥漫着冷幽幽的清香,她就歪在枕头上欣赏那些花一会子,然后由着璎珞扶着起床洗漱更衣,突然那次喊了半天不见璎珞,自己穿戴齐整璎珞方由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同心结的坠子,璎珞说:“上官公子差人送来的。” 而今同心结还在,却是物是人非。 猛地一个激灵,诧异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个事来。 白音却道:“你明知故问。” 他的人看着儒雅,只是他的力道蛮大,手臂上的肌肉也是硬硬的,将自己的手叠在玉醐手上,往日的阴鸷、冷漠涤荡一空,吐气都变得轻柔了,嘴巴贴近玉醐的耳朵,痒痒的,轻声道:“你也喜欢我对么。” 他不是询问,是那么的肯定,经历过康熙的热烈,又遭遇了他的强烈,再比较巴毅的如云似雾捉摸不定,还有那个背信弃义的上官彧,玉醐心里突然烦乱起来,冷冷道:“不,我不喜欢你。” 屋中陡然而静了起来,能清晰的听见外头那些蒙古汉子丁零当啷的拾掇兵器的声音,隔着薄如蝉翼的窗纱日光雾蒙蒙的投了进来,泻落一地,落在玉醐的脚上,簇新的白软缎绣鞋……她猛然发现,自己换了男装竟然忘记换鞋,这番景象游走于街市,难怪白音会识破。 门口有人在报:“王爷,该走了。” 是白音的长随,提醒他该回王府别苑。 正凝神的白音清醒过来,一颗心给玉醐伤得鲜血淋漓,却能够波澜不惊的如常语气说话:“嗯。” 长随应了声退下。 白音也缓缓的松开了玉醐,一长一短,步履沉重的往门口走去,开了门迈出门槛就想关门,玉醐跑过去喊道:“你想囚禁我?” 白音头也不回:“你不是很期望巴毅英雄救美么,我索性成全了你。” 房门咚的紧闭,随后咔哒上了锁,玉醐没有喊叫没有闹,因为知道那样做除了让白音看笑话,于事无补。 这样一关就是三天,三天中白音没有来看她,巴毅也没有来救她,因为巴毅人不在吉林乌拉,往下面的辖地巡视去了。 玉醐既来之则安之,不声不响,该吃即吃该和即喝,第三天的时候,她想不能再留下了,得想办法出去,至于怎么出去,屋顶能掀瓦片,抱歉本小姐不会轻功,门窗也能撬开,倒霉有侍卫守着,最后只剩下一招了,且是最有效可行的一招,那就是美人计。 她走到门口,当当敲了几下。 外头的侍卫用生硬的汉语问:“你想怎样?” 玉醐柔声细气道:“兄台你进来。” 于是门开了,她挥手就戳,希望一下子打中对方的死穴,然后自己逃之夭夭,打是打中了,只是没打中蒙古侍卫,而是打中了突然出现的达春,达春一下子瘫倒在地,玉醐大惊失色。 154章 上官公子 玉醐连拖带拽将达春弄到房中,又是解穴又是推拿通血,总算把人救活。 “你怎么来了?” 嘴上这样问,心里却期望些别个什么。 达春只感觉周身筋脉缩短似的紧绷,又是踢腿又是伸臂,舒展开来之后方觉舒服多了,指着外头道:“咱们先离开再说。” 待想走,玉醐一拉他:“好多侍卫。” 达春道:“放心,都收拾干净了。” 出了房,果然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倒了些王府侍卫,已经探好了路线,所以二人很快就出了这宅子,这时辰刚好是黄昏,夜市还没开始,各家各户都在用晚饭,四下静悄悄的,适合逃跑,二人一口气跑了好远,感觉即使有追兵也不需担忧了,达春踅摸一番,相中一家不大不小的馆子,手一指:“走,边吃边说。” 进了馆子叫了酒菜,达春手拿酒碗玉醐手拿馒头,胜利逃脱,二人碰杯庆贺,达春灌下一口酒,玉醐咬了一口馒头,不由得朝达春赞赏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达春嘿嘿一笑:“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将军呢?” 玉醐仰头琢磨下:“这有什么分别吗?” 达春目光闪烁,忙喝了口酒遮掩心事,道:“我是将军麾下,没分别,不过我再修行一百年也抵不上将军的,将军可真是料事如神,知道白音会趁皇上御驾亲临吉林乌拉而兴风作浪,还知道他会将那些刺客藏匿起来,更知道你会私下里偷着查那些刺客,其实将军早查出那些刺客一开始藏在王府别苑,皇上一走,他们就转移到此地,防备将军突袭别苑,所以将军假说下去巡视,他人就在吉林乌拉,然后以你为饵,引出白音,你看,一切都在将军的掌握中。” 玉醐惊讶道:“原来将军都知道这些个事?” 达春得意一笑:“那是。” 玉醐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撂:“将军在利用我。” 达春面色一僵,忙解释:“你误会了。” 玉醐赌气道:“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作何让我跑东跑西的瞎忙活,还不是在利用我。” 达春拾起筷子塞到她手里,哄着:“这叫策略,沙场上,将士们经常这样,或是他在明或是他在暗,只要能杀敌就行。” 话虽这样说,玉醐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忽然想起田家少爷的案子,抬眼问:“该不会你田家少爷的事将军也查清楚了?” 看她脸色不好,达春支支吾吾。 玉醐将筷子重新拍在桌子上:“说!” 达春只好道:“将军也没完全查清楚,但知道是那个神秘的张富贵其实是兰香假扮。” 这么重要的线索自己费尽心机的都还没查到,他已经掌握,玉醐几分欢喜又几分羞辱,饭也不吃了,问:“将军呢?我要见他。” 达春哄了半天没管用,只好如实道:“在书房。” 刚刚说巴毅人就在吉林乌拉,现在居然说他竟然在书房,将军府的书房,玉醐起身就走,一口气跑回将军府,刚好遇到有客到访,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坐在门房等着门子禀报给主人回来,见玉醐走了进来,他大概等的时间有点长,就出了门房朝玉醐拱手道:“小兄弟,你是这府里的?” 穿了男装的玉醐显得有些稚嫩,扫了那年轻公子一眼,摇头:“不是。” 那公子道:“原来你也是拜访瓜尔佳将军的,门子去了这么久未回,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如你我同行,一起去见将军。” 玉醐瞧他白白净净的一个文弱书生,横竖就是带个路,点头:“你随我来吧。” 那公子就真的跟在她的身后走,走了半天一直在她身后,即使他的脚步比玉醐大很多,也还是尽量放慢自己的速度,以不超过玉醐为准。 将军府何其大,书房又何其远,走了一气两个人毫无交流,那公子大概感觉有点尴尬,就试着同玉醐聊天:“小兄弟,咱们可以说说话的。” 因为跟巴毅赌气呢,玉醐一直冷着脸,见此人啰里啰嗦有点烦,就回头看他道:“你知道明月的父亲是谁吗?” 那公子一愣:“明月?是将军府的人么?我不认识她,所以不知道她父亲是谁。” 玉醐随即转身:“明月的父亲是海上,海上生明月嘛。” 那公子怔住了,随即微微一笑:“小兄弟你很风趣。” 玉醐见他有点呆傻,存心逗弄他撒气,再回头道:“你知道南国的母亲是谁吗?” 那公子又愣住了:“南国?是将军府的人么?我不认识他,所以不知道他母亲是谁。” 玉醐转身继续走:“南国的母亲是红豆,红豆生南国嘛。” 那公子恍然大悟的,随之道:“我突然感觉与小兄弟你相见恨晚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行止规矩,打眼即知家教极严。 玉醐撇撇嘴:“一看你就是没读过书,这种事都不知道。” 那公子忙道:“我有读过书,只是没这样顽过,这比击鼓传花还有趣,不过这回我明白了该怎么说,你可以再问问。” 玉醐想了想,就又问他:“紫烟是谁生的?” 那公子略想了想,领悟了,道:“日照?亦或许是香炉?到底哪个呢?似乎没人会叫香炉这个名字,应该是日照吧?” 玉醐叹口气:“为何不是日照香炉呢?日照香炉生紫烟,是日照香炉生紫烟啊,你非得给人家分开。” 那公子讶然:“四个字!似乎不像个人名。” 玉醐无奈的晃晃脑袋:“真是笨,复姓而已,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姓上官的么。” 那公子容色突然变得迷离,偷觑眼玉醐,想说什么,怎奈已经到了书房,玉醐在大门处使个守卫的戈什哈进去禀报巴毅。 不多时那戈什哈转回,恭敬道:“将军说,玉姑娘进去就行了。” 玉姑娘?那公子仓皇看了眼玉醐,忽而哑然失笑了。 巴毅的书房很大,有院落有长廊,进了头道门,通过一道长廊来到二门处,过了二门眼前是个院子,居中立着一巨型的玉石插屏,上面刻着飘逸的几个大字:天地共书香。 玉醐刚想穿过院子进书房,却听后头有人道:“好,好句子,天地共书香,留予一人尝。” 玉醐没料到那公子会跟上来,道:“这诗谁写的?连你都知道。” 此时书房的门吱呀开了,巴毅站住门口朗声道:“上官公子续的好!” 155章 归还信物 惊闻上官公子四个字,玉醐如遭雷殛,好歹自持住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故意去看人家。 巴毅走了过来,上官公子迎了上去,甩袖子打了个千:“新任协领上官彧拜见将军。” 果然是他,玉醐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紧到骨节痛,偏她这个举动给巴毅不经意的收入眼中。 上官彧倒是相当自若,虽然也猜到了面前之人是谁,也还是端端正正的做了见面礼,规规矩矩的说了声:“玉小姐一向可好。” 玉醐站着不动,嘴巴也不动。 上官彧一时间有些尴尬,讪讪的笑了笑。 巴毅及时的过来解围:“上官公子,不不,现在该叫你上官大人了,大人从蒙江赶来一路劳顿,先往书房略坐一坐。” 上官彧躬身道:“下官往蒙江上任之后,一直想来拜见将军的,只是公务缠身不得空,特别是青龙河的疏浚,下官今个也是为此事来的,很多事情还得请教将军。” 巴毅道了句:“客气。” 侧身相请,二人进了书房,巴毅忽然回头看还站着不动的玉醐:“你要不要进来?” 玉醐仿佛一场大梦醒来,轻声道:“将军有客,不便打扰,我回房去了。” 不待巴毅说其他,扭头就走,跑回房内上了炕,哐当一声拽开炕柜的门,哗啦哗啦的翻找。 老夫人没有食言,初七已经给放了出来,连同璎珞两个丫头也爬上炕爬到她身边奇怪的问:“小姐你找什么?” 玉醐并不回答,继续翻找,衣物丢了满炕,好歹将那支同心结找到了,回头塞给初七道:“你去帮我还给他。” 不着头不着尾的一句话,初七愣愣的拿着同心结摩挲着其中的玉蝶道:“将军何时送给小姐的,这玉的成色不错,还回去可惜了。” 玉醐这才想起初七并不知道她与上官彧的过往之事,随即抢过同心结剑坠又塞给了璎珞:“你去,他人在将军书房。” 璎珞有些吃惊:“上官公子他来了?” 玉醐催促:“啰嗦,还不快去。” 璎珞握着剑坠迟迟不动,试着劝玉醐:“上官公子并没有说索回剑坠。” 玉醐冷冷一笑:“等人家登门索要,你觉着我还有颜面么。” 璎珞一怔,拿着剑坠进退维谷。 初七听了半天,似乎明白了七七八八,抢过璎珞手中的剑坠道:“薄情寡义之人,留他的信物作何……不如去当铺当了能换不少康熙大子呢。” 说了半天她竟然是这样的心思,玉醐气得骂了句“臭丫头”,夺回了剑坠下了炕,两个丫头指望不上,自己去还他,也显得此事的郑重,也让他明白自己根本不屑于做他上官家的媳妇。 出了房门,急匆匆往书房去,在通往书房的必经之路等着,等的腰酸腿疼,总算等着上官彧告辞出来,料定他今晚不会住将军府会去住驿馆。 遥遥见了她,上官彧微微一愣,款步上前道:“玉小姐是在等下官么?” 玉醐点头:“是。” 随即将剑坠子举给了他。 上官彧神色一顿,自己的东西当然认得,却没有接,只是问:“姑娘打算还给下官?” 玉醐只将侧脸对着他,冷冷道:“你我已经解除了婚约,还留这劳什子作何呢,本打算丢掉的,可惜了这块玉,所以特意来还给你。” 二人虽然订过婚,彼此从未见过面,当初,上官彧只听那媒婆将玉醐夸得天花乱坠,还曾笑过说书的嘴都敌不过媒婆的嘴,而今见了玉醐,方知那媒婆并没有夸大其词,一个侧脸而已,已经诠释了他对女人美的幻想,上官彧想走近一步,最终还是停在原地保持着礼仪该有的距离,道:“解除婚约只是我父母的意思,并不是下官的意思。” 这样的事情却是玉醐始料不及的,心底瞬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几分温暖,间或小女人的自尊,也还是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父母悔婚,你我之间就算是解除了婚约。” 这事不假,上官彧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只好道:“我会劝说父母大人收回成命的。” 玉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恼,固执的举着剑坠子朝向他:“覆水难收,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太阳一卡山,天黑的就快,将军府的丫头小子们正往各处点灯,来回穿梭,上官彧有些不自在,只道:“下官,碍难从命。” 玉醐无计可施,冷笑着:“下官下官,你这么喜欢自称下官,何必姓上官。” 说完将剑坠子往他手中一塞,肌肤相触,只觉他的手滑腻如玉。 而上官彧的心更是悠悠一颤,拿着剑坠子茫然望着扭头而去的玉醐。 离开将军府住进了驿馆,已经是黑透了天,上官彧用罢晚饭就坐在房里出神,润墨见他也不看书也不散步,只一味的枯坐,关切的问:“少爷有心事?” 上官彧从身上摸出那剑坠子在手中把玩,同心结是他房中的大丫鬟怜香打给他的,玉蝶是他从玉器铺子买的,做成了剑坠,他也不练武功,平素舞剑只为风雅,同玉醐定亲后,学着书中人物,大胆的将剑坠子送给了玉醐,后来玉耕儒受卢照水一案牵连入狱,上官盾怕祸及自身,就单方面退婚,当时上官彧为此还同父亲争执过,他饱读圣贤之书,觉着他对玉醐一家既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能乘人之危,可是婚姻大事他拗不过父母亲,除了歉疚,别无他法。 今个玉醐将信物归还,他有些措手不及,听润墨问,他悄然一叹,没做解释。 次日,他再次拜访巴毅,取出身上放着的玉蝶剑坠,双手捧着呈给巴毅道:“请将军玉成。” 巴毅眉头一蹙,明知道这是什么,故作不知的问:“你这是?” 上官彧道:“是下官同玉小姐定亲时送她的信物,昨儿玉小姐将信物归还给下官了,下官想劳动将军再还回去,因为若是下官去还,她一定不肯收。” 巴毅凝视那剑坠子,虽然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是波澜起伏的,道:“这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本将军不好管。” 上官彧恳切道:“下官知道玉小姐一直在将军身边,对将军言听计从,这虽是我与她之间的私事,也请将军帮忙,而今玉大人出了事,下官若在此时悔婚,必遭世人唾骂。” 巴毅有些为难:“这……” 156章 相由心生 受人之托,歇了午觉后玉醐来找巴毅谈田少爷的案子,巴毅就拿出那剑坠子交给她。 玉醐有些意外:“这劳什子若何在将军手中?” 巴毅细说原委,并劝道:“我见那上官公子倒是诚心诚意。” 玉醐嗤声一笑:“将军何时学着保媒拉纤了。” 巴毅给她说得面上赤红,道:“你这孩子,嘴巴利得像刀子。” 她既不肯收,巴毅只能将剑坠子放了起来,想待合适的机会还给上官彧,没想到一拉开书案下面的屉子,又瞧见了那幅画,他的手摩挲着那画上之人的鼻子眼睛嘴巴…… “将军你怎么了?” 玉醐突然开口,巴毅的手刚好按在画中人的樱唇上,直感觉手指火烧火燎,忙挪开,清咳一声定了定神:“咱们说说田少爷的案子。” 提及这个,玉醐不免动了气:“将军已经查个水落石出,为何不及早告诉我呢,我还东奔西跑的瞎忙活。” 巴毅抱歉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迷惑人,从而让我有机会查到真相。” 情有可原,玉醐问:“真相是?” 巴毅道:“那个张富贵,其实是兰香假扮,她前一天往瑞福客栈定了房间,住进去的却是她的丫头,女扮男装的海棠,此番举动是为了迷惑店掌柜和伙计,佯装从外地来的商贾,第二天她又女扮男装去了,因她与海棠两个人身量差不多,而又存心回避伙计,是以伙计只瞧见那张富贵身姿婀娜如女子,并没发现是女人假扮,而后兰香同田公子在房中商谈婚事,兰香想退婚,田少爷无异议,事情办妥,兰香离开,田少爷一命呜呼。” 玉醐认真听着,听完道:“将军的意思,田少爷并非兰香杀的?” 巴毅颔首:“你说过,那虫毒是有人早下在田少爷身上的,而兰香只在当天见过田少爷,兰香意在退婚,田少爷没有反对,她作何要铤而走险杀人呢。” 玉醐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看得非常专注,眼珠子一眨不眨。 巴毅给她看得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玉醐托着下巴道:“我在想,两个人躲在客栈房中谈的话,将军从何得知的呢?” 巴毅清清嗓子:“这个你不必知道。” 玉醐求知欲非常强:“还是说说吧,以后再有案子查,我也好借鉴下。” 巴毅缓口气:“我躲在兰香的房顶上守候了三天,才听她与海棠说了这些。” 呃?玉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偷听!” 巴毅淡然自若的取了茶杯在手:“英雄不问出处,破案不问手段。” 玉醐心悦诚服的道:“领教了。” 话题又回到田少爷到底是给谁杀的,巴毅觉着,玉醐怀疑的孙姑姑和兰香都没有作案时间,那天孙姑姑是出府了,名义上给兰香采办聘礼,实际是去药房买了砒霜,然后也就回了将军府。 砒霜?玉醐愕然看着巴毅。 巴毅呷了口茶:“当然是害人。” 玉醐立即明白了:“她想害老夫人!” 巴毅继续吃着茶,茶汽氤氲,如雾岚迷蒙了他的双眼,半晌淡淡道:“放心,我已经掉换了。” 玉醐吐了口气:“将军打算让孙姑姑和兰香这种人逍遥多久呢?” 巴毅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沉重道:“这些年我戎马倥偬,即使不出征也还给公务缠身,甚少管家里的事,额娘老了,又极度信任孙姑姑和兰香,以至于让她们有机可乘,而今借着田少爷一案,所有的都该结束了。” 玉醐见他言辞间有些自责,宽慰道:“老夫人身子无大碍,我会继续给老人家调理的,不过既然管家是阿克敦,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没察觉呢?” 巴毅淡淡一笑:“相由心生,你一看阿克敦就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其实让他做管家是我阿玛的意思,还不是念着阿克敦忠厚老实,可是现在看来管着这么大一个家,光忠厚老实是不够的。” 说到此次忽然想起一事:“那个,阿克敦昨晚扭伤了脚,不能跑前跑后了,家里没人管,我想让你替他几天。” 做管家?这倒是个新奇事,横竖做过他的马官做过他的医官,不差个管家,玉醐看着巴毅道:“将军说相由心生,那么将军给我相相面,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巴毅无声一笑:“调皮。” 玉醐左右摇晃撒娇:“看看嘛。” 巴毅无奈道:“好罢,你这个人,一看就知道聪慧,三岁识字,五岁做诗,七岁开始接触医术,十岁时治好了家里那个老仆的恶疾,十三岁偷着以玉先生的名义外出坐诊,十五岁……” 他说得都对,玉醐来了兴致,见他顿住,追着问:“还有呢还有呢?” 巴毅声音低了下来:“你能双手写字,能闭眼绣花,看书能过目不忘,对药材更是闻其味便识其性,大概是十岁多,你由丫鬟婆子陪着在后花园放风筝,然后那风筝突然挣脱开去飞走了,你就仰望着……” 玉醐越听越觉着不对,不禁问:“将军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巴毅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多,便不再言语,只取了茶杯喝茶,忽然发现茶杯里空空如也。 玉醐不依不饶:“是不是我爹告诉你的?” 巴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将旁的事情来搪塞:“你爹的事上官彧会细细追查的,兰香同孙姑姑的事也该有个了结,目前我最愁烦的是白音,刺王杀驾,株连九族啊。” 玉醐心思并未完全从方才的事上抽离,心不在焉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将军不该有妇人之仁,若顾念白音同你朋友一场,那么孙禄山呢?” 孙禄山虽然必死无疑,但犯的毕竟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巴毅神思恍惚的将茶杯放到嘴边,喝了口空气,这才将茶杯缓缓放下,仍旧是迟疑不决。 玉醐道:“非是我心狠,将军可以恩将仇报,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将军怕白音给株连九族,可是不将他交出去,将军自己就得承担这件事,瓜尔佳氏上上下下也不下几百口子,将军承担得起么。” 巴毅凝固般的静默。 玉醐叹口气:“或许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巴毅眼睛一亮。 玉醐其实也没辙,又不想让巴毅失望,当当敲着桌子想啊想,半天道:“不如这样。” 157章 暗访夜市 玉醐建议之后,巴毅上了道折子给康熙,当日刺客之事做了如下解释—— 刺客皆为漠北蒙古人,几个部落争夺领地,百姓苦不堪言,有人便将漠北之乱归结到朝廷和康熙头上,觉着康熙无能,遂欲杀之,而刺客已经死的死逃的逃。 漠北蒙古泛称喀尔喀部,其乱由来已久,顺治时期,喀尔喀部三大首领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朝贡于清廷,关系良好,后来三部之间纷争不断,更有葛尔丹和罗刹国插手,漠北之乱更甚。 这些个事康熙当然了如指掌,玉醐对蒙古并不十分了解,想当初认识白音的时候还以为他姓白呢,后来跟随了巴毅,渐渐对政事和军事产生了兴趣,更与达春等戈什哈交往久了,对这些事也就知道一二,巴毅采纳了她的建议,康熙却是半信半疑,怎奈又无别个说法,只能算是全信了,更坚定了要平定四海的决心。 这事总算告一段落,巴毅心头稍微松懈,便着手解决家里的麻烦。 老管家阿克敦扭伤了脚卧床养伤,玉醐代他管着将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对于孙姑姑和兰香参与田少爷一案,虽然不是直接杀人者,但也并未完全解除嫌疑,除非抓到真凶,于是玉醐得了巴毅的首肯,限制了孙姑姑和兰香的行动,勒令二人最近不能离开将军府。 她如此做,其实也是故意打草惊蛇,田少爷的案子是小,老夫人的安危是大,就怕孙姑姑和兰香见风头不对,一旦蛰伏起来,就不好下手追查,所以玉醐逼她们出手。 到底是年轻气盛,自玉醐做了管家,可比阿克敦严厉多了,规范了男用女仆的责任范围,又三令五申,违者重罚。 这天她刚训斥完一个小子,只因那小子当差的时候躲到花丛中睡觉,心里的气还没消呢,让初七盯着的那夜市卖药材的摊子有动静了,初七回来禀报后,玉醐就匆匆离开将军府赶去了夜市。 这次带着初七,主仆两个商量着是以买家的身份去同那摊主接触,还是直接搜那虫毒,最后为了稳妥起见,玉醐决定还是以买家的身份出现。 夜市刚刚开始,行人还不多,特别是在那卖药材摊子的巷弄里,除了她们二人,便是几个小摊主了。 远远的看见那卖药材的摊主正在规整货物,仍旧是人参和天麻等物,齐刷刷摆放着,玉醐知道这摊子挂羊头卖狗肉,人参和天麻都是充门面的,他真正获取暴利的是那虫毒。 心里有了打算,玉醐靠近了,那摊主也认出是她,微微有些吃惊,然后冷哼道:“我这些都是你看不上眼的,还来作何呢?” 玉醐东张西望,故作神秘,弄得那摊主都有些紧张,问:“你到底想怎样?” 玉醐悄声道:“我想买虫毒。” 那摊主怔愣住,转而道:“没有。” 玉醐将早已准备好的,从将军府账上偷着拿来的一张银票递过去道:“有买卖不做有钱不赚,你何必熬夜摆摊子。” 好大的一笔,那摊主看着银票的眼睛顿时贼亮,咽下一口吐沫,还是小心着道:“我不知道什么叫虫毒。” 玉醐一笑:“那物事我原来是往南疆购买的,最近家里有事出不去,所以想就近弄些用。” 那摊主打眼她,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像长出远门的商旅,嗤声笑道:“甭蒙人。” 玉醐将银票哗啦哗啦的甩着,吊足了对方的胃口,道:“若非我那老倌子病重,而我幺妹又不顶事,我何必来你这里废口牙,为了买这虫毒急用,我今晚都还没掐反呢。” 她把从街头巷尾听来的湘潭的荆楚的蜀中的话糅合一番,求神似的说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初七目瞪口呆。 那摊主将信将疑。 百姓说,上赶着不是买卖,玉醐转身就走:“既然你毫无诚意,我何必跟你废这唇舌。” 那摊主连忙喊她:“稍等!” 玉醐慢慢回身,抑制着内心的欢喜,给初七递个眼色,早就安排好的,初七领会其用意,悄默声的溜了开去。 那摊主对玉醐道:“你说的虫毒我只听说过,我这里是有些稀罕物的,你看看是不是。” 他附身从地上铺着的破布下取出一个小瓶子,上面有些字,乌漆嘛黑的看不真切到底是什么字,玉醐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瓶子里的东西,那摊主将瓶子塞拔下,往手心一倒,倒出几粒黑乎乎的物事,递到玉醐面前。 羊角灯昏暗,玉醐只好凑近了看,确定是虫毒无疑,听没有脚步声,说明初七还没有将潜伏的达春等戈什哈引来,她就拖延时间,问摊主:“多少钱?” 那摊主竖起两个手指。 玉醐故作吃惊:“二十两?太贵了。” 那摊主突然将虫毒悉数倒回瓶子里,道:“你到底去没去过南疆购买虫毒,这物事比黄金还贵,你竟然说二十两都贵了,可见你真是蒙人的。” 他待要收起来,玉醐一把按住道:“做买卖讲究讨价还价,是你给的价。” 那摊主道:“我给的价是二百两,你没看明白而已。” 一垂头,发现玉醐按着自己胳膊的手莹白如玉,又是纤细得如同女人。 女人?他打量下玉醐:“你是女人?” 既然如此,玉醐没有狡辩。 那摊主道:“我不做女人的生意,女人多是长舌妇,出去乱说,我以后这买卖也甭打算干了。” 玉醐故意不解:“上次你就卖了虫毒给个女人,为何不卖给我。” 那摊主气道:“浑说,我上次分明卖给了吴……” 忽然想起了不该透漏买主的姓名,遂及时闭口。 这时骤雨般的脚步声传来,玉醐知道是达春带人来了,她就一把抓住那摊主,一声高喝:“尔胆敢买卖朝廷禁用之物,还不束手就擒!” 那摊主吓得魂飞魄散,挣脱开她就想逃,那些戈什哈已经冲了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上。 抓住了买卖虫毒的原主,带回衙门一番拷问,最先这摊主还咬牙不说,最后将十八般刑具往大堂上一抬,他就吓得倒在了地上,然后供出了自己买卖虫毒的事实,至于上次卖给的那个人叫吴风烟,是吉林乌拉一山货栈的掌柜。 158章 空城之计 吴风烟,如斯名字,必是个清隽之辈。 玉醐同达春按照那摊主的指引来到了吴记山货栈,果然不假,一般的山货栈,货物摆放乱糟糟的,左一堆右一堆,即使是收拾规整的,也不如吴记山货栈这样干净,那些药材擦洗过了似的,柜台货架更是锃明瓦亮。 有客到,伙计进去喊了掌柜出来,那半截门帘子一挑,玉醐就看见打里面出来个身材颀长、面容俊雅的年轻男人,伙计一介绍,玉醐得知这位就是吴风烟,心里存了三分好感,鬼使神差的祈祷杀害田少爷的不是他。 “二位想买些山货?得了,您算找对地方了,我这店不大,可是应有尽有。” 吴风烟出口却是地道的京片子,玉醐讶然,便以京腔回道:“家里老娘,犯了心口痛的毛病,又畏寒,听说长白山的瑞香可以治疗心口痛,也可以散寒发热,不知你这里有没有?” 吴风烟瞧了瞧她,先没说有无瑞香,而是问:“兄弟打京城来?” 玉醐点了下头:“我是做药材生意的,店里没瑞香这种长白山的道地药材,所以来你这店里瞧一瞧。” 吴风烟回身往货架上取了一物来,递给玉醐看,边问:“你在京城经营药材买卖?” 玉醐看着那瑞香,根茎黄白色,表皮光滑,茎上多枝杈,这物事京城亦是少见的,玉醐看得非常认真,一壁回答他的话:“京都帝阙皇城根,地儿贵,寸土寸金,我可开不起铺子,不过是经常往来京城买或是卖,赚钱养家糊口。” 她说着指着那物问:“这就是瑞香?” 吴风烟点头:“没错,不过你老娘若是想驱寒,不如吃些瑞香的种子,那物事小是小,可是劲大,两颗下去浑身发热,数九寒天都不用穿皮袄。” 玉醐对药材的好奇差点让她忘了今个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副惊讶的神情:“太玄乎了吧。” 吴风烟又回身到货架上取了个小罐子来,掀开盖子到处几粒比稻米还小的物事来给玉醐道:“瑞香我算你半价,这个白送。” 玉醐看着瑞香和那几颗种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样做生意,如何赚钱呢。” 吴风烟笑了笑,笑得有些暧昧。 玉醐心里一哆嗦,幸好达春在身旁。 吴风烟意味深长道:“货卖有缘人。” 这话说道可大了,玉醐琢磨着其中的意味,这时那吴风烟将瑞香递了过来,顺势用自己的手背蹭了下玉醐的手背。 给人占便宜,玉醐心里恨恨的,这笔账算在巴毅头上,谁让他让自己查案呢,接过瑞香后将手背在衣裳上蹭了蹭,故意若有所思道:“田少爷跟我说起过瑞香,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闻听田少爷,那吴风烟骤然而变了脸色。 一旁的达春帮衬道:“贤弟,那田少爷已经给人害死了,现在已经成了恶鬼,你提他作何,怪瘆人的,” 玉醐偏头看达春:“大哥,难不成你也听说那田家闹鬼啊?” 达春顺着编下去道:“可不是么,闹得还挺凶,那鬼不抓老不抓少不抓女人专门抓年轻的男人,还是样貌好的,都说那鬼有龙阳癖呢,贤弟你说,鬼哪里有龙阳癖呢,哈哈哈哈哈……” 玉醐突然抱住了自己:“真的假的?” 达春笑声戛然而止:“当然是真的,今晚怕是就找上你了,谁让你生得一副好样貌呢。” 玉醐吓得浑身发抖,突然指着吴风烟道:“吴掌柜,你身后……” 吴风烟猛地转身,并伴着高呼:“啊!” 玉醐与达春对视,彼此狡黠一笑,达春突然纵身一跃,由柜台外头跃进柜台里面,抓住吴风烟喝令道:“是你杀了田少爷!” 吴风烟愣住了,等意识到什么想狡辩,玉醐道:“你还是在大堂上说吧。” 达春就将人犯押着回了衙门。 他们两个之所以佯装买瑞香去查探吴风烟,是不确定吴风烟买了虫毒就会害人,经过察言观色,发现吴风烟确有嫌疑,这才拘捕归案。 经过刑讯,吴风烟交代了罪行,他是京城人,家里开买卖的,本做着衣食无忧的少东,大概是唐诗宋词读多了,他从小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气质,也经常把自己想象成是个娇花照水的女子,于是到了适婚的年龄偏偏不娶亲,原因是他喜欢男人,还同个少年相好了,无奈那少年的家里给定了婚事,到了婚期就娶了妻子,吴风烟听说后万念俱灭,投毒杀了那少年,明知在京城呆不下去了,来到吉林乌拉投奔了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朋友,亏着他家里有钱,在此开了这家山货栈,买卖不好,门可罗雀,但却以此机会认识了田少爷,两个人一见钟情,怎奈田少爷同兰香定了亲,吴风烟再次万念俱灭,于是故技重施,往夜色购买了虫毒,在两天前就给田少爷下到饭菜中,然后田少爷中毒而亡。 案子破了,吉林乌拉的事告一段落,因为蒙江最近下了几场大雨,青龙河水位暴涨,疏浚工程不得不暂缓,上官彧写了道公文给巴毅,希望他能莅临蒙江坐镇。 疏浚青龙河何等严峻,巴毅安排好了在吉林乌拉的公务,就启程往蒙江而去。 此时老管家阿克敦的脚伤也好的差不多,因为玉耕儒在蒙江大牢关着,玉醐就随巴毅而去。 热闹一时的将军府因为玉醐和巴毅的离开,突然安静下来。 这天老夫人刚歇过午觉,喊大丫鬟银杏服侍她擦了把脸,又抽了一袋烟,儿子走了,老太太心里空落落的,独自闷坐在炕上唉声叹气。 竹帘子哗啦一声,她抬头看,见是兰香,而兰香身侧的丫鬟海棠手中捧着一个盖碗,待到了老夫人面前,兰香屈膝道了个万福,随即取过海棠手中的盖碗揭开盖子道:“额娘,女儿给你做了碗八宝粥。” 老夫人觑了她一眼,淡淡道:“又不过腊八节,你做腊八粥干啥。” 兰香重复道:“是八宝粥。”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方想了明白,一拍自己的脑袋,感叹:“最近越来越糊涂,真是老不中用了。” 兰香笑盈盈的用羹匙舀起一点粥喂过来道:“额娘才不老呢,是女儿没说清楚,睡了一觉想必腹中空了,晚饭还早着呢,吃一点粥贴补下。” 老夫人由着她喂食,面无表情的吃了几口就推开了:“你哥哥走了,我惦记着,吃不下。” 兰香突然冷冷一笑:“吃这些已经足够了。” 159章 女人之争 兰香的声音不大,老夫人听得稀里糊涂,问:“你说甚么?” 兰香忙道:“女儿说您老歇着罢。” 说完便带着那剩下的大半碗粥离开了。 老夫人取了烟袋在手,装烟点烟,慢慢抽着,自言自语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叨咕完继续抽烟,烟气太大,呛得咳嗽起来,且越咳嗽越厉害,最后竟咳出一口血来,伺候她的银杏吓得惊呼:“哎呀!” 随即招呼捧了茶水过来的小丫头粉樱:“还不去找管家。” 粉樱忙将茶杯撂下,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却在门口差点撞在孙姑姑身上,孙姑姑骂道:“鬼追呢,跑的这样快。” 粉樱指着里面道:“不好了,老太太吐血了。” 孙姑姑先是一愣,接着喊住想走的粉樱道:“老毛病了,你怕个甚么,待我进去瞧瞧。” 粉樱进退维谷:“可是,银杏姐姐让我去找管家。” 孙姑姑啐了口:“管家是郎中么,回房去伺候老太太要紧。” 在将军府,孙姑姑说话比管家阿克敦还顶用呢,粉樱惧她,只好跟了回来。 银杏正给老夫人擦着嘴角的血迹,见粉樱进来了气道:“我让你去找管家,你还磨蹭呢。” 没等粉樱开口,后头跟进来的孙姑姑道:“我来看看,到底怎么了?” 银杏见她来好歹有个壮胆的人,道:“姑姑您来了就好了,老太太突然吐血了。” 孙姑姑一声惊呼:“怎么会?” 老夫人神色倦怠,闭着眼睛歪在枕头上养神呢,有气无力的挥挥手:“甭听她浑说,只是咳出一点血来而已。” 银杏抖开帕子给孙姑姑看,上面果然一团血,孙姑姑啧啧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呢,不过不怕,我早前听说个方子,专门止吐血的,回头我让人去药房按方子抓了药回来,一副下去也就没事了。” 老夫人听了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你又不是郎中又不开生药铺子,怎么琢磨起药方子来了。” 孙姑姑道:“偶尔听说的而已,那上面都是大补的药,吃不好也吃不坏,还是可以试试的。” 老夫人睇她一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十几岁便服侍我,日夜相伴,后来陪嫁过来,更是形影不离,老将军活着的时候我还跟他说呢,咱两个人的情分倒比我和老将军还深厚,就差生个孩子出来了,所以你办事我哪里会不放心呢。” 孙姑姑的眼中飘过一丝云雾,转而笑道:“我看你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否则还能说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话来。” 老夫人一本正经的:“怎么就没羞没臊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老将军走的早,即使他活着这个家他也甩手不管,若非你帮衬着,我哪里能撑得起来呢,所以这个家是我的也是你的,我先前还跟毅儿说呢,我身子骨不好,必然早你一步过世,我要他待你如同待我一般,为你养老送终,等你百年之后,要他以儿子的孝道为你披麻戴孝。” 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孙姑姑忙制止她道:“好好养着,哪里这么多废话呢。” 用手抚摸着老夫人的后心处,脸上的表情却是捉摸不定,想了想挥退了银杏和粉樱两个丫头,房中只余她和老夫人两个,她踌躇下道:“那扳指,在你手上?” 老夫人冷不丁没听清楚,问道:“你说甚么?” 孙姑姑有点难为情:“我说那扳指,翡翠扳指,老将军的,给那个死丫头初七偷了,听说在你手上呢。” 老夫人嗯了声:“没错,是在我手上。” 接着便没了下文。 孙姑姑嗫嚅半晌道:“不过是故人之物,还给我吧。” 老夫人在身上掏了掏,掏出那枚初七偷的扳指,放在眼下看了看,面无表情道:“既然是老将军的,是你该还给我才对。” 孙姑姑脸色有些难看,宛若初冬地皮上那一层浮霜:“是当初老将军赏给我的,留着,图个念想。” 老夫人将扳指攥紧了在手中,笑着看向她:“图个念想?我倒不明白了,在将军府,你虽然威风八面,到底还是个奴才,这扳指是老将军的,你这个奴才图甚么念想呢?” 给她一顿抢白,孙姑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扳指当年老将军赏给了她,其实并无第三人知道,甚至后来老夫人察觉出什么,叨叨着翡翠扳指失窃了,她也没敢说出来,小心珍藏着,直至老将军过世,她更扳指视为价值连城之物,偶尔忆及往事,就拿出来把玩一番,孤寂的内心方好受些,不成想初七入室偷盗,金子银子不偷,偏偏偷了扳指,也将她的秘密泄露,老夫人口口声声称她为奴才,她苦笑道:“奴才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老将军活着的时候待我好,所以我才想留着这个扳指。”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方才还一副气若游丝状,现在却是目光凌厉动作轻灵,以至于孙姑姑都在怀疑老太太是不是回光返照,老夫人却将扳指揣入怀中,道:“他待你好?究竟是怎么个好法?” 孙姑姑默然不语,感觉出老夫人在逼视她,最后轻轻一笑道:“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非得我把话说清楚,彼此都难堪?” 老夫人脑袋一扬:“我倒不觉难堪,做下那种丑事的又不是我,你且说来听听。” 孙姑姑的心一丝丝的冰冷,脸上也一点点的冰冷,抬起手按了按梳得油光的头发,手腕上的二龙抢珠金镯子熠熠生辉,她悠悠道:“若非你执意反对,老将军该纳我为妾的,这么多年我并无怨怼你,你却反过来怨怼我,欺人太甚。” 老夫人凌然一笑:“欺人太甚?是你欺我太甚!” 说完掏出那枚扳指,使劲掼了出去,扳指掉在青砖地上,咔擦碎了。 孙姑姑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碎了,愣愣的看着那扳指出神,心痛到不知说什么才好,浑浊的双目中溢满了泪水,最后终于流了下来,她下了炕,慢慢走过去,缓缓蹲下身子,将碎裂的扳指拾起来,看着看着,突然回头怒视老夫人:“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她莫名其妙的不停重复这句话。 老夫人突然又咳嗽起来,咳到最后竟然一口血喷出。 160章 棒打鸳鸯 “是你逼我的!” 孙姑姑看着老夫人口吐鲜血倒在炕上,恶狠狠的道。 “那碗粥里有毒?” 老夫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兰香的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对,那碗粥里有砒霜。” 孙姑姑说的恁般镇定,好像她干的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你和兰香合谋害我!” 老夫人挣扎着起身,本想一掌拍过来,终究是体力不支重又倒在炕上,口中喃喃着:“你们是何时走近的,你可是一向瞧不起兰香的。” 孙姑姑得意的一笑:“我们从未远离过,因为……兰香是我的女儿。” 纵使老夫人一副濒死之状,闻听此言,竟一下子转过身子,愕然看着她,就那么看着,仿佛从来不认识一般。 孙姑姑骄矜的抬起手臂,抚摸着那对二龙抢珠的镯子,这镯子打了许久了,因为贵重一直舍不得戴,但今个她特意戴上了,因为今个是大日子,是她夺得将军府成为掌家夫人的日子,她看着满嘴是血的老夫人恣肆一笑,道:“你命不久矣,我不妨给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喜欢老将军,老将军也喜欢我,本打算只要你这个夫人点下头,他就纳我为妾,从此你仍旧高高在上,而我除了服侍你之外还服侍老将军,这在高门大户人家并不鲜见,偏偏你是个死心眼,不准老将军纳妾,所以我与老将军只能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的日子委实不好过,那个时候孙姑姑经常三更半夜哭醒,因为她与老将军的事给明明白白的提了出来,老夫人便防贼似的防着她,甚至想给她指个小子嫁出去,都被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搅黄了。 为了能够留在将军府留在老将军身边,孙姑姑便韬光晦迹,一副死心塌地终于老夫人的架势,而对于心上人老将军却目不斜视,哪怕老将军打她身边经过,她也视若无睹,只是心却随着老将军一步步走远,一片片剥离,后来这种事经历多了,她练就了一身本领,能够距离遥遥即嗅到老将军的存在,甚至老将军人打府门进入,她在后宅就开始吩咐丫头给老将军煮茶了。 正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一点点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变成一个沉默寡言阴冷刻薄的老女人,为此,她恨透了老夫人,但真正开始打算复仇的却是在老将军过世之时。 老将军薨,孙姑姑肝肠寸断,想着既然不能同生,何妨同死,她就打算殉情,找到老夫人,说老将军一个人走了太孤单,她想学着宫中皇帝崩嫔妃殉葬,想殉了老将军,陪之一同走上黄泉路。 如是,她可就成了老将军的侍妾,老夫人严词拒绝,理由是她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奴才而不是老将军的妾侍。 孙姑姑彻底绝望了,老夫人不让她好好活着,也不让她好好的去死,让她活得生不如死,她开始蓄谋报复。 也知道老夫人防她很严,她就将此事放在了兰香身上,当然,她并无对兰香明说,而是出言挑拨,兰香喜欢上巴毅,老夫人不同意,孙姑姑以此为柄,到底是兰香年轻少历练,孙姑姑没几句话就让她同老夫人势如水火,于是钻研药材,最后以给老夫人治疗老寒腿为由,长年累月的给老夫人服食蓝靰鞡花,此是药材,过量有毒,而兰香又在里面添加了其他药材,药性相克,更摧残人的身体,老夫人越来越弱,孙姑姑和兰香就等着她大限之日到来。 可是半路杀出个玉醐,揭穿了她们的阴谋,老夫人开始拒绝服用蓝靰鞡花,玉醐又给老夫人调理身子,逐渐大好,此事孙姑姑急,兰香亦是急,好歹等到玉醐同巴毅离开吉林乌拉去了蒙江,她们就迫不及待的下手了,这次,用的是砒霜。 往事如烟,浮现眼前,却变得沉重起来。 老夫人听孙姑姑讲罢,自嘲的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的,都怪我心肠软,当初若是将你逐出府去,哪里会有今天的事呢。” 孙姑姑怒视过来,恨得紧咬着牙:“你心肠软?这天下再没有比你心肠更硬的了,我只是想成为老将军的妾侍,同丫头没多大区别,一样的服侍你,可是你就是不同意。” 老夫人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你就那么想与他同床共枕么?我不同意,你们还不是偷着做下那种事了,否则兰香是哪里来的,其实你该感谢我才对,若不是我抵死不让毅儿娶兰香,他们就是兄妹**了,发生这样的奇耻大辱之事,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去地下见老将军呢。” 老夫人是做梦都没想到兰香同巴毅是亲兄妹的,她甚至诧异,孙姑姑一直在她身边,怎么掩盖住怀胎十月?又怎么掩盖住一朝分娩呢? 正狐疑,孙姑姑无声一笑,眼角的皱纹如同菊花绽放,小巧的嘴巴虽然不再饱满,却仍旧是红润新鲜,肤色如雪,发如泼墨,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温柔的看向老夫人道:“不劳你费心,兰香不是老将军的骨血。” 老夫人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兰香果真不是老将军的骨血,也并非巴毅的妹妹,忆起当年,孙姑姑容色模糊起来,她是不愿回忆的,因为她活到现在,所有沉寂于岁月的记忆除了苦涩就是羞辱,打捞起一段,不过是将那些苦涩和羞辱重温。 当年她爱慕老将军,苦于老夫人棒打鸳鸯不同意老将军纳妾,她眼瞅着心爱的男人即在眼前,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后来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某个妓女给一个富贵老爷看上,可是正房夫人不准富贵老爷纳妾,那妓女就以怀了富贵老爷的骨肉为把柄,得以登堂入室,孙姑姑受了启发,便想着假如自己也能怀上老将军的骨肉,老夫人也就不能再反对了。 于是,她找到了老将军,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料老将军严词拒绝,理由是,他不能做那种有失君子之德的事。 孙姑姑也知道老将军的为人,这也正是她喜欢老将军的原因,既然对方不同意,她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那一晚,她在老将军的夜宵里下了点迷药…… 161章 兰香身世 是暮春时节,那一晚夜风如醉,年轻的孙姑姑穿着粉嫩的衣裙坐在正房的廊上绣花,里头的老夫人业已就寝,直绣了一个时辰未听到老夫人传唤,便知道她是真的睡沉了,孙姑姑就起身出了上房。 她知道这时辰老将军定在书房看书,就下厨做了一碗羹端到了书房,当当敲门,老将军很是奇怪,一般服侍他的丫头有事禀报都只是在门口唤一声“将军”,今个怎么有人敲门呢? 老将军就道:“进来。” 孙姑姑推门而入,隔着珠帘彼此望见,老将军微微愣神,孙姑姑许久没有单独出现在他面前了。 孙姑姑挑起珠帘走了进来,屈膝一福:“将军,奴婢给您做了碗羹。” 老将军点了下头:“搁着罢。” 孙姑姑道:“羹汤热了才好吃,凉了不受用。” 老将军目光不离手中的书:“行,我马上就吃,这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孙姑姑迟疑着,又不好明说,婉转道:“既然时辰不早了,将军怎么还不回房安置呢?” 老将军翻了页书:“这本书看完了就去睡。” 孙姑姑心一横走上前,捧着羹碗道:“我要看着你吃。” 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媚,老将军不得不侧目看她,倏忽又将目光看去了书,轻叹道:“这辈子,我注定要辜负你了,因为再闹下去,这个家就不成样子。” 孙姑姑没料到他会说这些,鼻子一酸,潸然泪下,摇头:“奴婢不敢怪将军,奴婢这辈子能看着将军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老将军双手撑着头,心力交瘁的样子,半晌方松开手,忽然发现手上的扳指,身为将军,精于骑射,扳指是必备之物,他沉吟番退下了拇指上的扳指,转身递给孙姑姑道:“这个你拿着,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孙姑姑如获至宝,接了扳指顿觉心情大好,竟还反过去劝老将军:“奴婢读书不多,也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奴婢不奢望能够嫁给将军,只这辈子留在将军身边,看着将军就好。” 老将军仍旧端坐着,重新捧起书来道:“你回去歇着吧。” 孙姑姑看着那碗羹,突然有些后悔,想着他能如此待自己,何必在意嫁不嫁呢,想撤回那羹,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退出书房。 等回到自己房中,孙姑姑也就收拾收拾睡觉了,她以为老将军喝了羹之后回去上房就寝,自己下的迷药倒是便宜老夫人了,心里愤愤的,攥着扳指,慢慢也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甜,感觉有人推了下自己,她微微有些神识,男人特有的气味扑入她的鼻孔,她心里一惊,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她还以为是老将军,羞涩一笑道:“你来了。” 那人也不吭声,喘着粗气去解她的衣裳,她忽然意识到这气味不对,这身高也不对,这所有的感觉都不对,忙问:“谁?” 那人就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拽下了她的裙子,男女力道相差悬殊,她挣扎半天,最终还是失身于此人。 只等事毕,那人划拉自己的衣裳想穿戴,太黑看不清楚,半天没穿戴好,而另外一边,孙姑姑已经点着了蜡烛。 那人一惊,猛地回头看向孙姑姑。 孙姑姑更是万万没想到的表情:“是你!” 是阿克敦。 木已成舟,任凭孙姑姑打骂,阿克敦不言语不反抗,后来抱着她哄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覆水难收,孙姑姑打累骂累,问他今晚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阿克敦道:“我也奇怪呢,我喜欢姑娘你许久了,可是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今晚我去书房引将军回上房就寝,将军指着桌子上的一碗羹让我吃,我还不敢,将军说他心里烦躁吃不下,我想着别浪费了,就将那羹吃了,等送将军回去上房安置后,我越来越不对劲……”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孙姑姑欲哭无泪。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那个时候,老将军身边的长随阿克敦,已经成为新一任管家,既然是阿克敦的骨肉,孙姑姑就找到阿克敦。 阿克敦说:“我娶你。” 孙姑姑道:“我不嫁。” 阿克敦晓得她心里所想,她倾慕的男人是老将军。 孙姑姑也告诉阿克敦自己找他不是要他负责,而是要他帮忙,自己的肚子会越来越大,这事千万不能给老夫人知道,其实她更怕的是让老将军知道。 阿克敦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以孙姑姑打坏了家什为由,打发她到后面的杂物房做清扫了,那个地方偏僻又不干净,老夫人从未涉足,一点点的,孙姑姑肚子大到无法遮掩,阿克敦又找到了老将军,请他帮忙。 老将军大感意外,最后也还是出手相帮,让阿克敦将孙姑姑打发到自己在外头的别苑,名义上是那里将接待钦差大臣仆役人手不够,只等孙姑姑在那里生下了兰香,又把兰香交给了阿克敦,她才从别苑回到将军府。 许久不见她,老夫人也有些纳罕,只是因为太过相信老实厚道的阿克敦,就没追查。 孙姑姑讲述到这里,老夫人道:“人不可貌相,果然不假,我是那么的相信阿克敦,他却是最不老成的一个,既然兰香是你和阿克敦的女儿,为何当初阿克敦没留下兰香?” 很简单,阿克敦不信兰香是他的骨肉,因为孙姑姑太爱慕老将军,于是阿克敦将兰香送了人。 十几年后,收留兰香的养父母接连病故,兰香无依无靠,阿克敦只好偷着塞了钱给个朋友,让他带走兰香,可是那朋友不地道,钱手下了,又想霸占兰香为妻,兰香趁那男人醉酒不省人事,一锤子打死了那男人,然后跑了出来,在街头流落了几天后,阴差阳错,竟然给巴毅捡了回来。 老夫人听孙姑姑说出兰香的身世,问:“这么说兰香并不知道她是你和阿克敦的女儿?” 兰香当然不知情,因为阿克敦不信她是自己的女儿,而孙姑姑又基于对阿克敦的恨和怨,并不喜欢这个女儿,两个人都不说,兰香怎么会知道呢。 孙姑姑一笑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死了。” 162章 黄粱梦醒 老夫人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骂了句:“贱人!” 孙姑姑却笑得嚣张:“我会将你厚葬的。” 老夫人手指她:“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即使我死了,还有毅儿。” 孙姑姑胸有成竹道:“你的儿子会追随你而去,因为临走我煮给他的那碗羹里,也加了砒霜。” 儿子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惊闻她加害巴毅,老夫人抓起身边的玉如意打了过去,孙姑姑身子一歪,然后等着那玉如意落地咔擦一声脆响,等着老夫人一口气缓不过来毙命,她就会捧着老将军的牌位拜天地,完成毕生所愿。 可是,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却听见脚步声,她心里一慌,回头望,见巴毅同玉醐正站在她身后,而巴毅手中攥着那柄玉如意。 “将、将军!”孙姑姑结结巴巴,转瞬就恢复了镇定,“将军不是去蒙江了么?” 巴毅没言语,走到炕前扶着老夫人道:“额娘,你怎么了?” 老夫人怒指孙姑姑:“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她给额娘下毒。” 孙姑姑转身想逃,玉醐横出手臂拦住她。 孙姑姑明知狡辩无用,索性凛然道:“你毁了我一辈子,我难道不该报仇雪恨?” 老夫人啐了口:“是你痴心妄想!” 孙姑姑突然怒吼:“不是!” 喊过,目眦欲裂的看着老夫人:“我和老将军两情相悦,是你逼他不准纳我。” 当着儿子提及往事,老夫人很不想的,可是事已至此,唯有道:“老将军若想纳你,我能拦得住么,他是男人,他若真心待你,大可以休了我。” 孙姑姑一顿,还是道:“是你以死相逼。” 老夫人眸光如利剑:“你可曾见过我以死相逼他?” 孙姑姑无语。 一旁的玉醐想,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纠葛,都源于老将军一个男人,可是当事人已经故去,当年的这件事只能成为悬案了,但无论谁对谁错,玉醐感觉老将军都有责任,身为男人,他没能将此事处理好,使得两个女人同时痛苦。 玉醐悠然一叹,莲子心多苦自知,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为何还要互相残杀呢。 玉醐走上前,探了探老夫人的脉象,道:“体内的毒血都已经吐了出来,再不必用药了。” 老夫人一愣,连孙姑姑都感觉出这其中有问题,为何巴毅同玉醐突然转回?难道是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 玉醐看了看巴毅:“将军,这事到此为止吧。” 巴毅点了下头,示意玉醐来说。 玉醐就转身对着孙姑姑道:“将军早知道你和兰香不老实,所以一直防备着,你买回来的砒霜将军已经做了替换,所以你让兰香给老太太吃的其实不是砒霜。” 老夫人摸摸自己心口,难以置信:“可是我吐了那么多的血。” 玉醐道:“方才我已经说了,那是你体内的毒血,您常年服食蓝靰鞡花,毒积太多,我用药将那些毒血引了出来,现在才敢说,您已经痊愈了。” 老夫人顿时精神百倍。 机关算尽,孙姑姑凄楚一笑,垂目看着手中碎裂的扳指,喃喃道:“黄泉路远,我总能追上你的。” 说完一头撞了出去,巴毅起身想拦住,却只抓住了孙姑姑的袖子,半幅袖子给扯了下来,却没能救得下孙姑姑,她的头撞在八仙桌的一角,血顿时汩汩流出,巴毅喊玉醐:“赶紧救人!” 虽然玉醐出手快,孙姑姑还是因为伤势过重,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在孙姑姑死的那天晚上,老管家阿克敦也失足落井而亡,后人议论纷纭,有说他是追随孙姑姑去了,有说是老夫人溺毙了他,这些都只是妄加猜测,阿克敦真正的死因也成为悬案。 孙姑姑一死,兰香如浮萍再无依附,规矩老实了很多,巴毅同老夫人商量,虽然兰香有害老夫人之心,到底没出人命,巴毅求老夫人放过兰香。 难得,老夫人竟然答应了,但却不能留个祸害在身边,于是将兰香许配给别苑看门的小子长贵。 兰香哪里肯嫁,还以大小姐自居,在给孙姑姑出殡之后,她找到老夫人。 上房,永远的烟雾缭绕,老夫人坐在炕上抽烟,边抽便对旁边的银杏道:“玉醐说抽烟对我的身子不好,等将家里攒下的烟料都抽完了,我就把烟戒掉。” 银杏粗略的估算了下,库房里的晒干碾碎的烟页大概有一囤子,她劝道:“既然不好,扔了吧。” 老夫人立即道:“胡扯,那样太浪费了。” 银杏知道她戒不掉这烟的,也就不再劝。 此时兰香走了进来,直直的跪在老夫人面前,道:“娘,我怎么能嫁个小子呢。” 老夫人没搭理她,继续吧嗒吧嗒的抽烟。 兰香表情有些尴尬,厚脸皮唤道:“娘!” 老夫人仍旧不言不语,只顾着吞云吐雾。 银杏过意不去,轻声道:“老太太,小姐跟您说话呢。” 老夫人突然睡醒的样子,哦了声,吩咐银杏道:“告诉厨房,今晚多加两个菜,玉小姐就要离开吉林乌拉了,算我给她践行,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银杏知道老夫人有意支开自己,就屈膝应声出了去。 兰香跪在那里,巴巴的等着老夫人开口。 老夫人开口了,却道:“你方才是喊我么?可不敢当,因为你不是我的女儿。” 兰香跪爬着来到炕前,仰着脸看她泣泪道:“虽然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朝夕相处,我当您是我的亲娘。” 老夫人冷冷一笑:“你的亲娘是……” 想起儿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临时改口道:“田少爷你不嫁,长贵你也不嫁,你想出家当姑子么。” 兰香拭了下眼泪:“田少爷好歹是个少爷,长贵可是奴才,女儿怎能嫁个奴才。” 老夫人乜斜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曾经跟过一个男人,你身子已经不干净,嫁个奴才已经算是抬举你,不然你想我打发你去妓院么?” 兰香骇然:“我是跟过一个男人,但并无给他占便宜。” 老夫人冷哼一声:“谁信,总之你或者嫁给长贵,或者去妓院。” 兰香晃着脑袋:“您怎么如此狠心。” 老夫人怡然自得的抽着烟,淡淡道:“比你用蓝靰鞡花害我,谁更心狠?” 兰香周身一软,瘫坐在地。 163章 襄王有意 兰香最终嫁给了长贵。 她是孙姑姑和阿克敦的女儿,孙姑姑和阿克敦都是瓜尔佳氏的奴才,他们的女儿当然得嫁给奴才,永远为奴,世世代代,老夫人觉着自己这样做天经地义。 孙姑姑一事算是沉疴旧病,兰香一事算是大宅门的情弊,总之经过这两件事后,老夫人对玉醐彻底改变了态度,诚意挽留玉醐留在将军府帮着她打理家务琐事,怎奈玉醐惦念远在蒙江的父亲,便决定同巴毅一道去蒙江。 之前他们离开吉林乌拉往蒙江是虚晃一枪,唱了出空城计,是让孙姑姑和兰香放松戒备,果然她们出手了,巴毅就同玉醐使了招回马枪,孙姑姑的奸计落败,兰香也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要启程了,离开吉林乌拉的前一夜,老夫人设宴为巴毅和玉醐践行,只是席面已经布置好,就在后宅的花厅,连玉醐都到了,却不见了巴毅,老夫人喊了巴毅房里木槿来问,说是有客拜访,巴毅在书房呢。 老夫人嘀咕着:“什么人会在大晚上的来呢?” 木槿道:“是那位蒙古王爷。” 白音?玉醐突然有些不安,对老夫人道:“我去看看吧。” 老夫人叮嘱她:“早去早回,没得菜凉了回锅,那样不好吃了。” 玉醐嗯了声,带着初七和璎珞出了花厅直接去了书房,在门口请守卫的戈什哈进去禀报,那戈什哈却道:“将军同王爷去园子了。” 大晚上的,乌漆墨黑,他们去园子作何呢? 玉醐踌躇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不去,放不下。过去,又怕做了不速之客有点失仪。最后还是决定过去,倘或白音是一般的朋友来访,她倒是不必担心的,经过假漱玉格格一案真漱玉格格之死还有刺客之事,白音同巴毅,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 离开书房往园子而来,玉醐一路都在合计白音找巴毅到底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好事,否则巴毅就会大大方方的请白音往席面上吃酒了。 待到了园子,只在门口悬着两盏风灯,光线荡漾开去,只是进了园子走了一段鹅卵石的小路,再无光亮,只能靠摸索了,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璎珞后悔没拿个灯笼来,而初七却笑那两个大男人,有话就不能放在明亮处说么,只有偷情的人才喜欢往黑咕隆咚处钻。 “你啊,成日的浑说,一个姑娘家……” 玉醐刚想训斥初七,突然听见轰隆一声,惊得璎珞道:“是不是地震了?” 初七却道:“像是湖边的太湖石倒了。” 只等听见白音一声怒吼:“有你在她就不会喜欢我!” 玉醐朝两个丫头嘘了声,幸好那一声轰隆尾音绵长,覆盖了两个丫头的话。 循声去找,一簇花林中,依稀可见有人影,方才那一声吼惊飞了宿鸟,竹叶沙沙,是风,也是鸟儿的翅膀掠过,玉醐转身想走,觉着白音的话像是说着一桩情事,非礼勿听。 一转身,却听巴毅道:“所以你就设下偷龙转凤之计,让曹布德的儿子乌恩其假冒漱玉格格,事先给他服下毒药,假若乌恩其在洞房杀了我,他也会毒发身亡,不料他死了,你的计谋失败,你也料到我会查明一切,怕我将此事告到皇上面前,你就假意求娶玉醐,以此引来圣驾,又将玉醐拱手相让,打算取悦皇上,使得龙颜大悦从而不再计较偷龙转凤之事,但你并不死心,于是又假意刺驾,嫁祸给我,想让皇上雷霆震怒治罪于我,你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得到玉醐……” 那个整天阴阳怪气的家伙喜欢自己,玉醐虽然半信半疑,终究还是有几分信的,毕竟他真的求娶过,但他为了自己竟然费劲心机,玉醐却是实实没想到的,此时也才明白,漱玉格格因为巴特尔或许真的不想嫁给巴毅,可是她城府不深,前前后后那桩偷龙转凤之计都是白音一手设计,原来他为的不是妹妹而是一己之私,然后乌恩其死了,然后漱玉格格死了,巴特尔也死了,还有曹布德,而自己,竟是这所有事的根苗。 玉醐也不是在自责,毕竟这事是白音的一厢情愿,然她就是周身的不舒服,那个男人,她想最好一辈子不见。 接着听巴毅道:“可是白音,即使你除掉了我,未必见得玉醐就会喜欢你。” 白音却长啸似的大笑:“你死了,凭我的能力,一定会得到玉醐,而你活着,我就没有机会,因为玉醐喜欢的是你。” 树影婆娑,适当的遮住了玉醐的表情,初七坏坏一笑,一副“我早知道”的得意,而璎珞也微微有些舒心的表情,只要玉醐不同皇上好,她就阿弥陀佛,皇上岂是好招惹的,皇上身后不单单有太皇太后,还有太后和众多嫔妃,而那些嫔妃谁不是有着煊赫的家世,除非自家小姐有三头六臂,否则就不要同皇上相好。 无论初七还是璎珞,两个丫头都因为得知了玉醐的感情秘密而开心,只等巴毅一句话,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沉默不语的巴毅终于开口了,却是这样道:“我同玉耕儒是朋友,玉醐是晚生后辈,我一直当她是个孩子。” 听不出他的态度,只觉他的语气清清淡淡,风正好吹向玉醐这里,她听得真切。 扶着玉醐的璎珞明显感觉到玉醐微微一颤,悄声关切的问:“小姐,你冷么?” 玉醐身心俱疲,懒得说一个字,转身就走,两个丫头后头紧随,出了园子想回房里,璎珞提醒道:“老夫人那里等着呢。” 玉醐这才想起自己出来作何的,折身回到花厅,老夫人紧忙问:“你们将军呢?” 玉醐心里空落落的,身子也有些轻飘,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就来了。” 说是就来了,也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巴毅到了,老夫人吩咐开饭,待巴毅坐到了她的下首,她不免埋怨道:“有话不能来这里说么,瞧瞧菜都凉了,玉醐方才去找过你,既然知道等你回来吃饭,怎么还耽搁这么些时候。” 玉醐找过自己! 巴毅有意无意的去看玉醐,见她若无其事的操起筷子夹菜吃饭,只是夹了几次,都未能夹起。 164章 神女无情 宴席过后,玉醐方想回房,老夫人喊她:“扶我回去。” 玉醐晓得老太太必然是有话说,明天她和巴毅即要启程去蒙江,大概是想交代一些事情吧,八九不离十是托付她照顾巴毅,可怜天下父母心。 玉醐搀着老夫人,后头跟着银杏和粉樱、白樱,而初七和璎珞亦是随在后面,另有些婆子,前呼后拥,回到上房,到了房门口,老夫人朝身后一摆手,丫头婆子,连同初七和璎珞,都给屏在了门外。 玉醐同老夫人进到房内,又搀着她上了炕脱了鞋,想出去叫人上杯茶,老夫人道:“我这会子还不渴,你坐,咱们娘俩说几句话。” 玉醐依言在她对面的炕沿上坐了,隔着一张炕桌,老夫人开始装烟袋,等将烟袋锅里塞满了烟丝,忽然想起玉醐闻着烟味咳嗽,就没将烟点燃,只握着翡翠烟杆将烟袋锅子举着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那贪婪的神情,俨然酒鬼。 玉醐取了火媒儿道:“我给您点上。” 老夫人忙制止:“罢了,你不喜欢这鬼东西。” 玉醐还是将烟点着了,笑道:“您还甭说,我现在倒有点留恋这烟味了。” 一顿饭没抽烟,此时老夫人猛劲吸了几口,过了瘾方道:“你这孩子就是懂事。” 说完,竟握住了玉醐的手。 玉醐一垂头,见她长满斑点的手满是褶皱如同风干的树皮。 老夫人蔼然道:“咱们娘俩索性都大度些,既往不咎。” 玉醐莞尔一笑:“我从来没怪过您。” 老夫人虽然知道她是哄自己的,也还是非常高兴,道:“既然如此,咱们两个何妨再亲近些。” 玉醐预感到什么,心里突然一慌,故作不懂道:“您老的意思?” 老夫人笑眯眯的:“我想让你做儿媳。” 玉醐怔住了,随即脸上火烧火燎,突然想起在园子里听见巴毅说过的那番话,一腔子热情顿时熄灭,这事又不好对老夫人说,只能道:“不成啊,我有婚约。” 老夫人不以为意的看着她:“你那婆家悔婚,这事我知道的,我也不嫌弃你给人休弃过,也不嫌你爹是个罪人,我只想着你这孩子心眼好,又聪明,所以我是诚心诚意的。” 玉醐苦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眸中突然起了水汽,深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道:“您老也知道上官公子来了吉林乌拉,还来拜访过将军,他跟我说,悔婚是他父母的意思,而他并不想的,他还说会劝他父母改变主意,所以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老夫人有些失望,叹口气道:“是咱们娘俩没缘分。” 玉醐想说,是自己同巴毅没缘分。 婚事不成,两个人就捡了旁的话来说,眼瞅着更深,老夫人该安置了,玉醐起身告辞而去。 她前脚走,巴毅后脚就到了,给母亲请安之后,坐在炕上陪母亲说话,老夫人已经卸了首饰散了头发,歪在枕头上看着儿子道:“玉醐刚走。” 巴毅的手摩挲着衣裳上的起花图案,漫不经心的道:“她来作何?” 老夫人叹口气:“是我叫她来的,原本看着你们两个年貌相当,想说给你,可是她竟然说上官公子并不想取消他们的婚约,瞧瞧,这叫什么事。” 说完追加一句:“玉醐那孩子,其实不错。” 言语中颇有些后悔,莫若当初玉醐刚来的时候就提及此事。 巴毅淡淡一笑:“玉醐同上官公子才是年貌相当,我可是整整大玉醐八岁呢。” 老夫人哼了声:“男人大了才好,北街那个开绸缎庄的张老爷,古稀之年了,去年冬上竟纳了个十八岁的小妾,还嚷嚷着能再生儿子呢,倒是你,这么大的人了,娘何时能抱上孙子。” 这事母亲没少唠叨,巴毅一贯的口气:“不急。” 老夫人又不好逼迫儿子,于是撩开这个话题,说起此番去蒙江的事,虽然儿子经常忙的不落屋,她还是嘱咐这样嘱咐那样,仿佛儿子是第一次出门,交代半天,见巴毅脸有倦色,她就道:“回去吧,明儿还要起早。” 巴毅给母亲盖好被子便起身离开,出了上房回了自己的住处,想着玉醐去找过自己,也就是说她听见自己同白音的谈话了,不知她是怎么个想法,有些不放心,就喊了木槿道:“去把玉姑娘找来。” 木槿看了看铜漏:“这时辰了,怕玉姑娘已经安置。” 巴毅道:“你去看看,她若歇着了你就回来。” 木槿只好往玉醐的住处而来,见玉醐房中的灯亮着,知道她还没睡,木槿就轻轻敲了敲门。 一贯是初七嘴快,喊着:“谁?” 这嗓门!木槿笑了笑:“玉姑娘睡了么?我们将军请玉姑娘过去呢。” 接着是玉醐答:“告诉将军,我睡了。” 木槿愣了愣,既然人家说睡了,木槿只好回来禀报给巴毅:“玉姑娘说她睡下了。” 巴毅突然笑了:“睡下了怎么还说话呢?” 木槿道:“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门口说将军有请,那个初七高声喊着,不像是睡下的样子。” 巴毅晓得玉醐不肯前来,点头对木槿道:“你去忙吧。” 木槿一出去,他迟疑下,抓过外衣披上,拔腿去了玉醐的住处,到了门口听见里头两个丫头嘻嘻哈哈说的正热闹,更确定玉醐在撒谎,巴毅动手敲门。 里头又是初七喊着:“今晚可真不得安生,谁呀?” 巴毅答:“是我。” 于是,里面沉默了,接着是稀里哗啦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一会子,初七前来将房门打开,见了他屈膝一礼:“将军,我家小姐睡着了。” 巴毅昂然一站:“那就让她起来。” 初七愣住,揉着脑袋不知所措了。 这时玉醐喊过来:“请将军进来吧。” 初七看向巴毅:“我家小姐请您进去。” 巴毅不动:“让你家小姐出来。” 初七又揉着脑袋不知所措了。 未几,玉醐走了出来,也不看巴毅,道:“将军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进来说呢?” 巴毅转身就走:“随我来。” 这么霸道,玉醐只好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天井中,好风如水,漫过面颊,巴毅摸出那枚同心结的剑坠道:“既然上官公子无意悔婚,这物事,你收回去吧。” 玉醐稍作迟疑,伸手接过剑坠。 巴毅的手却僵硬的停在半空。 165章 男女搭配 接连的几场大雨,使得青龙河水位暴涨,眼看就要漫过河堤,如是,便会发生去年的一幕,冲毁良田百姓流离失所。 谁也没料到今年的雨季来的这样早,虽然浚深加宽了河道,又清除了河底积淤的障碍,可是仍旧有一段未完工,也因此而使得上游几处快要决口,更因大雨不得不停了工,所有的河工都窝在岸边的营地,或是吃喝或是闲聊或是睡觉,个个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独独玉耕儒,倚窗听雨,愁眉不展。 突然身后一阵骚动,玉耕儒回头去看,营房的门开了,一人裹着风雨走进,河工们立刻都安静下来。 是上官彧。 河工们异口同声:“大人!” 上官彧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发现窗边的玉耕儒,赶上前道:“请玉大人往本官的营房一叙。” 玉耕儒作礼道:“而今我是罪人,大人切不可如此相称,大人有事使人来唤便可,这老大的雨,何必亲自来呢。” 上官彧微微一笑,或许觉着自己登门诚意大,侧身相请,玉耕儒便随他走了出去。 后面的河工一片哗然,这个成日闷声不响的家伙,原来同协领大人有渊源。 外头风雨大作,长随润墨高举着伞遮在身穿油衣的上官彧头顶,上官彧看了眼玉耕儒,随手一指,润墨会意,立即将伞遮住了玉耕儒,苦于风大,几次把伞吹偏,艰难跋涉到了上官彧在营地的办公之处,进了营帐时,玉耕儒身上已经湿的七七八八。 上官彧又让润墨取了干爽的手巾来给玉耕儒擦脸,又喊人翻出个搁置的火盆子,还有些剩炭,点燃了,请玉耕儒往火边取暖,一壁烘衣裳。 上官彧的热情让玉耕儒有些不安,就道:“大人有事只管讲。” 上官彧也在火盆边坐了,同玉耕儒只是隔着一个火盆的距离,如此之近,他道:“小婿并无要紧的事,只是想请岳父大人劝劝玉醐,悔婚是我父母说的,并非小婿的意思。” 原来如此,玉耕儒道:“这婚事已经取消了太久,大人此时再提出来……再说眼下河工上的事重要,大人还是把心思放在那里罢。” 上官彧一怔,脸上微有赧色,道:“瓜尔佳将军马上就到,很多事情还得等将军的示下。” 玉耕儒摇头:“水火无情,大人不必恪守那些无用的规矩,而今想清理河道是不可能了,不如在旁边开道口子,将河水引出去,我听说距离青龙河不远有一片荒草甸子,土地贫瘠,草都不爱生长,可以将河水引到那里,以解燃眉之急。” 上官彧面有难色:“河工上的事我实在不懂,引水出去,会不会弄巧成拙,一旦那水控制不住呢,所以还是等将军来了再说吧。” 玉耕儒满脸失望的看着他:“大人不懂水务在所难免,毕竟大人才来蒙江,可是河工中有很多蒙江当地之人,他们熟知青龙河,大人可以不耻下问请教一二。” 上官彧迟疑着:“这……” 门突然开了,进来个兵士,禀报道:“大人,瓜尔佳将军到。” 上官彧同玉耕儒对视,慌忙站起相迎,没等他到门口,巴毅已经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玉醐和达春。 上官彧先看了看玉醐,再打落马蹄袖朝巴毅打个千道:“将军怎么冒雨前来呢。” 巴毅脸上现焦急之色,顾不得顺着脸淌下的雨水,也顾不得一双靴子湿的响透,直接道:“水涨的这么厉害,再不想辙,又要遭水患了。” 上官彧赶忙道:“方才下官正同玉大人说此事呢。” 玉耕儒过来拜见巴毅,玉醐也叫了声“爹”,巴毅看向玉耕儒:“先生有何良策?” 上官彧抢着道:“玉大人说可以将河水引出去,下官觉着此事可行。” 巴毅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觉到热浪拂拂,见房中置着个火盆子,那炭火红彤彤的正旺,巴毅就走过去摘下头上的帽子放在火上面烤着,看着玉耕儒道:“先生可以说的详细些。” 玉耕儒谨慎的位于他身侧,道:“引水一事,我也是听那些老河工说附近有处荒草甸子,土不好,不宜种田,一直荒废着,地势又低,不如在上游处开个口子,将水引到那荒草甸子,如此可解下游水位暴涨之危。” 巴毅听罢点了下头:“此事可行,这样,明儿雨停之后,我们便去那荒草甸子看看,然后再商量其他。” 眼瞅着天将黑,刚好又到了饭口,上官彧就让人张罗酒菜去了,营地距协领府不近,因大雨,几个人就只能在营地将就口晚饭,他将巴毅请到饭堂,等酒菜的空当,巴毅也不闲着,询问了上官彧他上任之时自己交代他的几件事。 一,玉耕儒的案子。 二,青龙河疏浚。 三,李青若。 上官彧一一禀报。 听说玉耕儒的案子毫无进展,巴毅蹙蹙眉,指着玉醐道:“按理玉醐该避嫌,可是她连破几起案子,对这方面熟悉,不如让她帮帮你。” 上官彧求之不得,忙道:“下官遵命。” 然后道:“我那里有些卷宗,请玉小姐同去看看。” 玉醐着急替父亲洗脱冤屈,也就没推迟,随着上官彧出了饭堂,玉醐擎着伞,上官彧穿着油衣,二人往上官彧办公之处走的时候,见玉醐冷着脸默不作声,上官彧感觉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之前同玉小姐顽的那个,我现在会了很多。” 玉醐神情淡淡的:“是么。” 上官彧想把话谈下去,明知这姑娘古灵精怪,自己也说不定会再次自取其辱,也还是道:“你可以试一试。” 玉醐本懒得搭理他,沉吟下,看着满地的积水,灵机一动道:“孟浩然写《春晓》,其中有一句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其实他这不是感叹,而是询问,你来答一答,到底花落知多少?” 上官彧想都不想,摇头:“一场雨过,花落无数,这怎么能算得清楚呢。” 玉醐轻声一叹:“枉你还是个状元郎,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 上官彧看着她:“玉小姐知道?” 玉醐笑了笑:“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很多。” 上官彧张口结舌:“啊!” 玉醐讥笑道:“你这状元郎,不过是沽名钓誉。” 上官彧不死心:“你再说一个。” 166章 丫鬟怜香 雨势渐弱,淅淅沥沥的恼人,玉醐目不斜视的走着,上官彧身量不是巴毅的高大,玉醐也还是感觉到来自于他的那种压迫感,都因为两个人曾经是未婚夫妻,而今这关系更让人感到别扭。 上官彧想同她接近,明明心里没底,还是道:“你再说一个,这回我知道怎么回答了。” 玉醐暗笑,我没有报仇的念头,是你上赶着的,略微想了想,道:“苏东坡写《水调歌头》开篇就问,明月几时有?大人说说看,明月几时有?” 营地条件简陋,地面坑坑洼洼,上官彧小心的躲避着那些水坑,道:“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分,你可以叫我阿彧。” 玉醐心头一颤,这话他说的太迟了,想当初他差人将那同心结的剑坠送到家里时,自己可是白天看着晚上攥着,做梦都能笑出声来,而今物是人非,为了蒙蔽巴毅,自己将那同心结仍然收着,却再也感受不到当初的那种心情。 “大人是不知道吧。”玉醐固执的这样叫他。 “这个不难。”上官彧显然有些失落。 接着他滔滔不绝的说着—— 明月几时有? 初一为朔月,因日出月出,日没月没,所以看不见。 初二初三为新月,常见于傍晚的西天。 初七初八为上弦月,中午月出,子夜月没。 十五十六为望月,日没月出,日出月没。 二十二二十三为下弦月,子夜月出,中午月没。 二十六二十七为残月,清晨见于东方。 说完,上官彧得意的看着玉醐。 玉醐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上官彧道:“今天是初八。” 玉醐手指天上:“上弦月呢?” 上官彧看去:“……” 玉醐奸诈一笑:“所以苏东坡问明月几时有?答案是,晴天的时候有。” 又给这小女子算计了,上官彧输得心服口服,输得无比欢喜。 正自沉醉,玉醐突然再指天上:“哎呀你看!” 上官彧不知看什么,也还是看了上去,天空黑咕隆咚如锅底,没什么呀?正纳罕,突然脚下一滑,噗嗤踩进个水坑,泥水没过脚踝,也飞溅到他衣裳上,泥坑如漏斗,他站立不稳,身子趔趄,幸好旁边的润墨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然他非得摔个仰八叉不可。 看着他的狼狈相,玉醐佯装怯生生的样子:“哎呀你看,天上什么都没有。” 上官彧却笑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如深潭,直想把玉醐溺毙似的,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 玉醐突然想起了康熙的目光,虽然康熙的眼睛没有上官彧的好看,但比上官彧大胆和热烈,都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加快了脚步,一会子就将他甩在身后。 等到了上官彧的办公营房,所谓的卷宗,也只是那些状告玉耕儒的人呈递上来的,玉醐看了看,毫无用处,或者可以说都是陷害父亲的东西,她气得随手一丢,问上官彧:“那些个状告我父亲的人呢?” 上官彧道:“主要的是那个监工。” 玉醐再问:“他叫什么?” 上官彧答:“朱财升” 朱财升朱财升朱财升……玉醐繁复咀嚼这个名字,感觉恁般熟悉,突然想起,朱财升不就是孙禄山七姨太的哥哥! 朱财升这人在蒙江并无什么好名声,他带头状告父亲,不用问一定是个阴谋。 上官彧见她凝神不语,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别急,我一定会让给你父亲洗脱不白之冤的。” 玉醐侧目看看他仍旧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修长细腻,真真比女人的手还好看,还戴着个玉戒指,更将那手衬得莹白如脂。 玉醐皱皱眉,上官彧忙将手滑落,然后道:“走吧,将军等着咱们用饭呢。” 在营地吃了晚饭,上官彧带着玉醐和巴毅赶回了协领府,即孙禄山原来的府邸。 玉醐在此住过,各处都熟悉,她仍住原来的屋子,随身所带的也不过几身衣裳,初七和璎珞齐齐动手,眨眼便收拾妥当,甚至炕也扫了铺盖也放好了,玉醐洗漱过后正想睡觉,却听窗外有人道:“玉小姐,我家大人让奴婢给您送宵夜来了。” 初七腿快,特别听见有吃的,跳下炕扑过去开了门,见是个陌生的姑娘,看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的婢女,头上梳风骚的坠马髻,身上穿飘逸的留仙裙,门口灯光幽暗,晕黄的光线里更让她有了几分缥缈感,初七便问:“姐姐是?” 那姑娘一笑莞尔,还荡出两个醉人的梨涡:“我是上官大人的丫头,大人叫我给玉小姐送夜宵来了。” 初七已经闻到饭菜香,忙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子,欢喜道:“替我家小姐谢谢上官大人。” 怜香手中一空,又听初七的话没有请进的意思,微有窘迫,思忖下道:“大人吩咐,我得见了玉小姐才算交差,否则回去非得吃排头不可。” 初七只好闪身让开。 怜香莲步款款,走了进去后望着炕上坐着的玉醐,深深一福:“奴婢怜香见过玉小姐。” 玉醐听岔了,皱眉:“你叫什么?兰香!” 怜香摇头:“奴婢叫怜香。” 玉醐总算听清楚了,感叹:““防患每忧鸡雀口,怜香偏绕绮罗衣,这名字好听。” 怜香似乎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温婉一笑:“其实奴婢原本叫惜玉,那年玉小姐同我家少爷定了亲事,少爷说奴婢需避讳玉小姐的名字,就将奴婢改名为怜香了。” 玉醐容色一暗,毫不领情道:“我倒觉着惜玉更好听。” 怜香见她似乎有些不悦,不宜久留,屈膝一福:“奴婢告退,得回去向大人交差呢。” 玉醐淡淡的:“谢谢你家大人,只是告诉他,以后这样的事不必做了,晚上吃得多容易积食。” 随后故意当着怜香的面道:“初七璎珞,这宵夜赏你们两个了。” 初七欢天喜地,璎珞却暗暗替玉醐着急,难得上官彧想重拾旧日姻缘,何不顺水推舟,横竖两个人是有过婚约的,而上官彧家世显赫,样貌又好,更是状元及第。 怜香告辞而去,初七那里已经呼噜呼噜的吃开了,是一碗山菜做的汤,香气诱人,她连汤匙都不用,直接捧着碗喝,只是她喝了几口汤之后发现不对,突然大叫一声:“小姐救命!” 167章 野露莲毒 玉醐正自凝神,冷不丁给初七的喊叫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初七吐了吐舌头,连说:“好麻好麻。” 玉醐还以为是那汤中带了麻辣口味呢,轻笑:“谁让你嘴馋。” 初七却已经推开了那汤碗,哭唧唧道:“小姐,我好像吃了野露莲。” 观其神色不像是玩闹,玉醐忙道:“你说的清楚些。” 初七指着那碗汤:“这汤像是野露莲做的,此物有毒,且是剧毒,可以丧命的。” 玉醐骇然:“怎么会?” 这汤是上官彧让怜香送来的,上官彧没道理害自己,她一把扣住初七的脉搏,并无异样,大概那毒还没完全发作,急着道:“你既知道这物事有毒,就该知道怎么解毒,赶紧告诉我。” 初七以掌做扇呼呼不停扇着舌头,麻道吐字不清:“将小米炒糊了冲水喝,可以缓解毒发。” 小米?那不是煮饭吃的么,玉醐虽则听清楚,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转念想初七是蒙江当地人,她的话应该有道理,看去璎珞,璎珞立即道:“奴婢这就去炒。” 待璎珞离开,玉醐再给初七把脉,此时她的脉象就有些紊乱了,且她嚷嚷着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炒小米需要时间,得想其他法子,玉醐细细问了初七那所谓野露莲是什么来历,初七道:“山上长的,很高,叶子很宽,绿油油的。” 说的如此笼统,对解毒没多大用处。 初七又道:“老辈人说,狗**根熬水也可以解毒。” 如此通俗的名字让玉醐听得面红耳赤,忙问:“这……狗**根又是甚么?” 初七挠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好像还叫黄芦木。” 提及黄芦木,玉醐太清楚不过了,此物是可以解毒,既然初七说出此物的俗名,当地山上该有生长,一问,果然是,可是这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哪里去挖呢? 初七这时又道:“葡萄秧子也可以解毒的。” 这倒新鲜,玉醐跳下炕道:“你等着。” 冲出房门就往正宅正房跑,她知道在正宅正房的院子里有一架葡萄藤,跑得气喘吁吁,待到了正宅大门处,守卫的兵士拦住她,这兵士并不知道她是谁,喝令:“协领大人居住所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玉醐急匆匆道:“告诉你家大人,说我找他。” 那兵士却道:“大人已经歇下了。” 人命关天,玉醐突然拔高了声调:“那就让他起来!” 那兵士反倒让她弄得愣愣的。 玉醐自察失态,换了口气道:“我的丫头中毒了,需要葡萄秧子解毒,据我所知,整个协领府,只这里有架葡萄藤,所以我要进去。” 那兵士听了哈哈一笑:“拉倒吧,你蒙谁呢,没听说那物事能当药材用的,若是葡萄秧子是药材,吃葡萄为何毒不死人呢。” 玉醐急的那心快蹦出来,也还是耐着性子道:“你不懂药材,有些药材用根,有些药材用叶,不同的药材所用之处也是不同的,我那丫头是蒙江人,她说葡萄秧子可以解毒,一准没错,麻烦你行个方便,我折两枝就出来。” 那兵士却铁面无私道:“不成,我家大人已经歇下了,惊扰到大人,是我当差不力。” 玉醐忍无可忍了,抬腿就闯,那兵士见了横枪拦住,玉醐顺手一戳,打中了他的人中穴,那兵士晃了晃倒地昏迷不醒,玉醐跑进大门,直接奔向葡萄藤,到了葡萄架前伸手就薅,突然里面有人高喝:“谁?” 冷不丁吓了玉醐一跳,待那人走了出来,才看见是上官彧,葡萄架下悬着一盏西瓜灯,见上官彧敞着衣衫,露出白花花的胸部,手中还拿着一卷书,玉醐忙将头别过去,道:“折几枝葡萄条用。” 折葡萄枝,上官彧窃以为她是附庸风雅,打趣道:“昔人折柳以赠别,你折葡萄枝是为了相逢么。” 话里有话。 这个“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的妖媚家伙,居然也会开玩笑,玉醐冷冷一笑:“想知道我为何折葡萄枝,去问门口的守卫。” 说完丢下茫然的上官彧,径直去了厨房,此时璎珞已经将小米炒好,亏得厨子帮忙,见玉醐来了,看着她手中的葡萄枝问:“小姐你这是作何?” 玉醐简单解说,然后接过炒糊的小米,让璎珞继续熬葡萄枝水,她匆匆回到房内,见初七已经开始吐黄水,显然已经毒发,忙将炒糊的小米冲水喂她喝了,初七不停的呕吐,等璎珞端回了葡萄枝熬的水,初七又喝下,继续呕吐,那脸色蜡黄蜡黄的。 玉醐忧心忡忡,本不想打扰巴毅的,又怕初七有性命之忧,吩咐璎珞:“去把达春找来。” 不多时达春来了,上官彧也来了,甚至巴毅也来了,得知了状况,巴毅吩咐达春:“务必敲开药房的门,多抓些解毒的药回来。” 达春走几步转回问:“将军,都抓什么药呢?奴才不懂,能不能写个单子给奴才。” 玉醐道:“太麻烦了,我同你一道去。” 上官彧拦着她:“这时辰你一个姑娘家出去不方便。” 玉醐不屑嗤笑一声:“我曾经做过弼马温,曾经杀过人,干过所有坏事的女人,还管什么方便不方便。” 说完喊了达春走了。 巴毅脸色有些不自然,待上官彧问他玉醐怎么做过弼马温,又为何杀过人,巴毅想想道:“弼马温,玩闹的,杀过人,浑说的。” 他不直言,是不想上官彧对玉醐有轻视之感。 上官彧哦了声,释然。 再说玉醐和达春,不是敲开,而是撬开了一家医馆,因为有种解毒特别好的药材唯独那家名为普仁堂的药房有,可是伙计不肯开门,达春就用刀将门栓撬开了,吓得里头的伙计连喊有山匪,达春却一拳头将伙计打趴下,然后让玉醐捡了药材回来,他留下善后,玉醐把药材交给璎珞去熬,向巴毅叙述了擅闯民宅,强买强购的行径。 巴毅听了怒道:“胡闹!” 玉醐忙替达春解释:“他是怕我着急,已经发生了,您骂达春也没用,想办法赎人吧。” 巴毅道:“不妨事,那医馆是李青若开的。” 玉醐目光一滞,李青若,这个名字久违了。 168章 故人如旧 初七性命无忧,却犹如大病,反复呕吐,折腾一晚上人已经脱了相。 玉醐亦是彻夜无眠,至天明,初七安静下来睡着了,璎珞打个哈欠道:“小姐,你也抓紧睡一觉。” 玉醐眼睛熬的通红,却无睡意,只歪着想事情,上官彧为此事已经呵责了怜香,好心办错事,怜香哭得厉害,细说了这碗汤的来历,她初来乍到,听府里一些当地的仆妇说,这里山野菜很多,味道鲜美,她就询问了那些菜都是什么样子,然后往后山坡采了些回来,只以为这长相标致的野露莲是柳蒿芽呢,上官彧说在营地时玉醐像似没吃饱,就让怜香煮些饭菜送给玉醐,于是怜香就做了这碗汤,差点害初七没命,而她更加后怕的是,这菜本打算做给上官彧吃的。 璎珞那里已经躺下,侧头见玉醐仍旧没睡,劝道:“横竖初七没事了,小姐你别太担心。” 其实玉醐想的不是初七而是怜香,见璎珞催她睡觉,也就闭上眼睛,外头雄鸡报晓,她回到蒙江的第一天,就这样心惊胆战的过去了。 刚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突然又想起达春来,巴毅说亲自去普仁堂找李青若要人,也不知那李青若见了巴毅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而今漱玉格格已经没了,李青若再没什么忌讳。 这样一想,睡得也不踏实,糊弄一觉就起了炕,见初七和璎珞睡意沉沉,她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到院子里略站了站,见浇花灭火所用的鎏金大缸里积攒了些水,她就掬了些简单洗了脸,十指为梳拢了下头发,习惯了装束简单,也只是将头发编结成一条大辫子丢在背后,拾掇齐整,就往巴毅的住处而来,今个,巴毅说要去青龙河。 巴毅住在距正房不远的“清风雅苑”,那里原本是孙禄山的书房,孙禄山出身草莽,识字不多,也不喜欢读书,建个书房真正是为了附庸风雅和显摆,巴毅来了之后,上官彧想将上房腾出来给他住,怎奈巴毅执意不肯,说上官彧是蒙江的父母官,他只是暂住而已,于是上官彧就让他住进了“清风雅苑”。 因距离正房太近,玉醐在半路不期然遇到了上官彧,想躲是来不及了,玉醐硬着头皮走上去,正待开口,上官彧神色肃然道:“朱财升死了。” 玉醐怔住。 上官彧晓得朱财升对于她意味着什么,这是查破玉耕儒一案的关键人物,忙开解道:“会有其他法子的。” 玉醐不过极快的工夫,回过神来就问:“可查到谁杀了他?” 上官彧道:“我也是才听说,他昨晚死在营地,心口中刀,死的悄无声息,应该是熟人所为。” 玉醐看看“清风雅苑”近在咫尺,还是道:“我同你去营地。” 上官彧点头道:“好。” 先她走几步又续道:“昨晚将军就去了普仁堂,现在都还没回来,想必那个东主李青若是很难缠的。” 玉醐眸光流转,失笑道:“上官大人何时变成长舌妇了。” 上官彧讪讪的:“你别误会,我是听说那木帮帮主李青若很有手段的,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家,统领着那么大一个木帮,可真不简单,昨儿达春侍卫长撬了人家的门又打了人家的伙计,李帮主岂能善罢甘休,我是替将军担心。” 玉醐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真为巴毅担心,只淡漠道:“收起你的担心吧,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将军都料理不好,这关外老大的地界,他又怎么管呢。” 上官彧继续陪着笑脸:“你说的极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玉醐默默走在他后侧,抬眼望出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这时节是长白山人最忙碌的季节,一年一度的放山挖参开始了,而木帮忙完了山场子的活儿,又该忙水场子,放排运送木材,南流水鸭绿江北流水松花江,李青若当真是了不得,大概是日进斗金了。 玉醐由此而想起曾对康熙说过自己要经营药材生意的,这次,可不能瞎忙活了,一旦给康熙得知她其实什么都没做,欺君之罪倒不一定有,进宫成为女医或许就逃不掉了。 神思恍惚的,玉醐已经随着上官彧来到府门外,上官彧已经让人给玉醐备了轿子,玉醐却道:“营地那么远,路又不好走,我骑马。” 上官彧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还会骑马,薄责道:“大家闺秀,骑马成何体统。” 玉醐哂笑着:“罪臣之女,还妄称大家闺秀,当初没入辛者库,我已经是福星高照。” 上官彧发现触痛了她的心事,忙道:“我说过,你父亲的事早晚会水落石出的,无论是这次河工银两一事,还是当初的谋反之罪。” 玉醐淡淡一笑,颇有些不以为意,翻身上了给上官彧准备的马,俯视上官彧道:“那就等水落石出再说吧。” 说完一掌拍在马身上,扬长而去。 她率先到了营地,遥遥便听见一片嚎哭之声,身为苦主的七姨太和朱财升的夫人小妾儿女等家人都来了,众人齐齐抚尸恸哭,声震山林。 玉醐慢慢走过去,忽然发现了立在七姨太身旁的关禹,好久不见,那家伙似乎更加健壮了,此时正劝着七姨太,不经意的一个回头,看见了玉醐,先愣了愣,然后腾腾跑了过来,老远就喊着:“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告诉俺呢。” 没等玉醐开口,七姨太那里已经骂了过来:“好你个没心肝的,我哥哥死的不明不白,我这里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你还同别人打情骂俏。” 这话,不像是一个主母对奴才的该有的态度。 玉醐皱皱眉,孙禄山秋后斩,但他家里还有兄弟呢,希望关禹不要惹祸上身。 关禹臊得直挠脑袋,想回身去关照七姨太,又想同玉醐说话。 玉醐懒得同七姨太计较,只挥手对关禹道:“你先去忙,我住在协领府,改天再叙。” 关禹乐颠颠的走了,回到七姨太身旁,仍旧止不住的喜笑颜开。 七姨太用手指点着他:“你别忘了,你吃的用的,可都是我的。” 关禹也不生气,想了想道:“俺不想在你那做护院了。” 七姨太一愣,忽而明白过来,气道:“你想去她那里?” 关禹摇头:“不是,俺想去给瓜尔佳将军做亲兵。” 169章 潜伏起来 那关禹说不干就不干,还直接跑去找玉醐,乐颠颠的告诉玉醐:“俺要给瓜尔佳将军当兵。” 玉醐一笑:“莫说你想给他当兵,即便是你想给他做将,也轮不到我管。” 抬腿走,想去看看死者。 关禹岔开双腿横在前面截住她,挺大个爷们竟然噘嘴撒娇:“俺又不认识瓜尔佳将军,你帮忙去说。” 他岔腿玉醐就叉腰,他噘嘴玉醐就瞪眼:“你是没听清楚我的话么。” 关禹转瞬就嬉皮笑脸的:“听清楚了,求你帮俺说说,这成了罢。” 他这样死乞白赖的,玉醐倒不忍心拒绝了,想了想,斜眼看他,意味深长道:“七姨太对你可是很关照的,你跟着她吃穿不愁,怎么突然想给将军当兵了?” 关禹大大咧咧,性子粗疏,没能明白玉醐话中的深意,叹口气道:“俺是大男人,当从戎杀敌。” 玉醐晓得他口是心非,啧啧道:“兄台,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用不着上沙场。” 说的关禹哑口无言,憋红了一张脸,也没敢说真心话,只倔强道:“俺就想给将军当兵,俺仰慕将军,这可以吧。” 玉醐左右看看,七姨太忙着哭,她家人忙着劝,河工们忙着看热闹,营地的守卫们忙着站岗巡逻,上官彧还没到,她就拉着关禹躲到一棵红松后,然后小声道:“你不能离开七姨太。” 关禹怔怔的:“为啥?俺又不是卖给她了。” 玉醐斟酌下,不确定这个粗枝大叶的关禹能否重用,可是他是最有便利条件的,索性赌一把的心态道:“七姨太的哥哥朱财升陷害我爹,我想找到他害人的证据,刚好你可以接近七姨太并他的家人。” 其实,这只是其中之一,她还想知道七姨太同李青若有没有私下交易,巴毅说过,除了孙禄山,李青若亦是偷着买卖人参等名贵药材者,并且李青若身上有命案。 要查朱财升,关禹探出头看了看:“那个朱财升已经死了。” 好不啰嗦,玉醐脸色一沉:“我爹还活着。” 关禹并不明白玉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玉醐求他,他就道:“那行,俺帮你查,可是你答应俺,等你爹的案子破了,你帮俺找将军说。” 玉醐心花怒放:“成交。” 至于怎么查,此处不便多说,玉醐就约关禹改日碰面再详谈。 这个时候有马蹄声传来,是上官彧由众亲兵护卫着前来,玉醐忙迎了出去,而关禹也回到了七姨太身边。 朱财升同七姨太是亲兄妹,哥哥横死,七姨太当然哭得十分伤心,更看着哥哥留下的几个小儿女可怜,见关禹回来了,正无处撒气,就呸了口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是跟那个小妖精走了么。” 关禹给她骂得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奈何答应玉醐帮忙查案,就忍了忍道:“俺只是说想给瓜尔佳将军当兵,还没找将军说呢。” 七姨太心里几分欢喜,却仍旧是破口大骂:“狼心狗肺,我是如何待你的,肉紧着你吃,绸缎紧着你穿,可着蒙江都说你的福气冲天了,你倒好,偏偏不想要这福气了,也成,你既然想走我也不拦着。” 关禹没动。 七姨太嘲讽道:“怎么,怕人家不要你,也是,你爹你一家子都是穷鬼,人家怎么会看上你呢。” 关禹鼓起腮帮子。 七姨太朝他吐了口:“别跟我较劲,瓜尔佳将军管着关外,但在这蒙江,老娘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咱家老爷他是倒了,但官道上的匪道上的,哪个不给咱家老爷几分薄面呢,做老娘的奴才不知有多人羡慕,你捡了个金元宝却当狗尿台。” 关禹忍无可忍,极力忍着。 七姨太骂到兴头上,越说越难听:“当老娘不知你的心思,还不是看上那个小婊子了。” 关禹将拳头攥得咯嘣咯嘣响,掉头就走。 七姨太一惊,方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关禹大步流星,七姨太死死抓着他不松手,给他拖着小跑,几番欲跌倒,总算他停了下来,七姨太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下,噗嗤笑了:“真是个冤家,说来脾气就来脾气,我还不是为着你好,行了甭气了,以后好好跟着我,自然有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么体面的日子不过,非得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当兵岂是好顽的,回头让你上沙场,你有一百条命都不够丢。” 给了台阶下,关禹也就不再置气,毕竟答应玉醐帮忙的,就道:“哎呀疼。” 七姨太轻拍着他的面颊:“活该你疼,看以后还敢不听话。” 然后附耳悄声道:“今晚有车货要送去李家庄,等送货回来,我重重有赏。” 说完朝关禹娇媚的笑着,一双细眼荡漾着无限春光。 玉醐那里见这二人唱戏似的拉拉扯扯,听不清也猜度出发生了什么,见那七姨太可真是能软能硬,嬉笑怒骂,比梨园名角还会扮,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以对付。 此时上官彧在喊她:“玉醐,你来看。” 玉醐转头去看,见上官彧手指朱财升伤口处亦或道:“这刀就是营地厨房普通的剔骨头的,待我拿了那厨子问话。” 一声令下,兵士们去把厨子拿来了,老远就能听见那厨子高声喊冤。 上官彧就地审案,怎奈那厨子只喊冤不承认杀人,上官彧就准备动刑,忽然发现这不是衙门公堂没有刑具,就喊手下执了棍棒来打,那厨子吓得魂不附体,只等上官彧施官威高喝一声:“是不是你杀的人!” 兵士们将手中的棍棒击打地面,俨然公堂之上,如此威慑,那厨子老实巴交的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当即翻了个白眼,吓得昏过去了。 玉醐看了半天,此时摇头叹口气,如此断案,未免武断,且青龙河水位暴涨,引水之事迫在眉睫,不该过多的在此事上耽搁,她扭头往营地大门口张望,不知巴毅何时能到,却突然发现那些围观的河工中有一人哆哆嗦嗦,玉醐仰头看天,好大的太阳,这节气他居然一副冷的彻骨的模样? 而此时,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溜出了人群,一直往营地的大门走去。 玉醐稍作迟疑,随后追了上去,就在那人快到大门口时堵住了他:“哪去?” 170章 神秘凶手 那人给玉醐一声问吓得魂不附体状,只剩下呆愣的份儿。 玉醐重复:“我问你哪去?” 那人磕磕巴巴:“哪、哪也不去。” 玉醐见他目光飘忽,分明是做贼心虚,突然攻其不备道:“是你杀了朱财升!” 那人差点跌坐在地,连说:“不是我不是我。” 玉醐意态闲闲的看着他:“不是你,你跑什么?朱财升就是你杀的,我现在就去告诉上官大人,一百杖下去,皮开肉绽,看你还敢抵赖。” 说完佯装就走,那人顿住,咽了口吐沫,接着哭丧着脸喊玉醐:“我怕我是同朱监管一样会不得好死。” 话里有话,玉醐转回来:“老实交代,免你一百杖的酷刑。” 那人点头承认:“我认得姑娘你,也听闻过姑娘的大名,所以我说的都是真话,朱财升不是我杀的,也不是厨子杀的,而是一个长的很奇怪的人杀的。” 玉醐回头看看上官彧方向,他已经指使人用一盆凉水将厨子弄醒,此时又打算严刑逼供了,玉醐对面前这人气道:“既然你知道真相,为何方才不对上官大人说,知情不报,罪同凶手。” 那人长大了嘴巴:“啊!” 随后真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嘤嘤呜呜的,好不悲切,碎碎唠叨着:“我想说来着,可是又怕上官大人对我也严刑逼供,所以就没敢说,昨晚我是看见一个长的奇怪的人杀的朱监管……” 他叫张长顺,昨晚,他拿着家人送来的几两银子去找朱财升,想贿赂朱财升混个好差事,不搬石头不挖河底的那种轻轻松松的活儿,可是到了朱财升门口,却听里面有些微的动静,似乎有人在说话,他以为有谁先他来贿赂朱财升呢,便踅到窗户边想偷着看个究竟,用手捅破了窗户纸。 这一看唬了他一跳,就见一个穿着黑斗篷,鹰钩鼻子,大嘴巴,颧骨凸出,赤红面庞的男人一刀插到朱财升心口上。 他也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里的土地贫瘠,连年欠收,刚好河工上需要大量的人手,他就来了,哪成想每天累得半死工钱却微薄得可怜,听说朝廷给治理青龙河的费用并不少,是当时的佐领玉耕儒给贪了,这些河工们颇多怨言,而想走却走不了,无奈他就想打点下监管河工的朱财升,弄个轻快的差事,混一年也就得了。 不料竟然发现凶案,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事,不觉一声惊呼,就是因为这一声,使得里面那个奇怪的人看了过来,他吓得掉头就跑,那人撞开门就追,幸好有巡逻的守卫走了过来,才冲散那追他的人。 回去后他一整夜都没合眼,怕那人对将他杀了灭口,所以想偷偷溜出营地跑回家去躲藏起来,不巧给玉醐发现了。 他讲述完,抹泪道:“钱没赚着,再送了命,我那女人好吃懒做,一旦我没了命,不出三日她就会改嫁,我那老娘和儿女谁养。” 他絮絮叨叨哭哭啼啼。 玉醐充耳不闻,仔细思量着那杀人者的身份。 忽听张长顺又道:“更奇怪的是他腰上挂着一个金牌,亮闪闪的,他那么有钱,为何要杀朱监管抢劫呢?” 抢劫?玉醐暗笑这位老兄的天真,一壁在心里将那杀人者画了图形,突然心里一个激灵,杀人者,怎么与随扈康熙的那些宫中侍卫如此相像呢?她曾见过御前侍卫个个佩戴腰牌,或玉或金或银,品秩不同,腰牌就不同,但都是出入宫禁的凭证。 可是,朱财升不过青龙河疏浚工程上的一个小小的监管,如何与宫里的人扯上关系呢? 正低眉思忖,见那张长顺挪动脚步欲走,玉醐道:“他若想杀你,即便你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你。” 张长顺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声引得上官彧那里看过来,玉醐怕上官彧搅和了自己的事,就制止张长顺道:“你如果不想死,可以做饵帮我将那杀人凶手引出来。” 张长顺止住哭:“拉倒吧,我可不敢。” 玉醐立即道:“那你就等死吧。” 那男人只好妥协:“做诱饵可以,但你要保护我。” 玉醐左右打量下自己,细胳膊细腿,也不会功夫,可是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行,我保护你。” 接着两个人细说了如何做饵如何引那杀人凶手出来,教授了一番后,玉醐回到上官那里。 上官彧刚刚听到那男人的哭,问玉醐:“怎么回事?” 玉醐语气淡淡的:“一个老相识,遇到了点伤心事,我劝了劝。” 如此轻描淡写,上官彧似信非信,忙着审厨子,也就不了了之,正想指使手下对厨子再次用刑,玉醐实在忍不住提醒他:“我不懂河务,但也知道加宽河道植树固堤清除积淤分洪引水是治理河流的必须手段,眼下是来不及做那些百年之计了,但最近两天若不赶紧将青龙河的水引走,一旦决口,不堪设想,至于朱财升的案子不急。” 上官彧道:“人命关天,怎说不急。” 玉醐冷冷一笑:“是啊,人命关天,一个朱财升同整个蒙江的百姓比,孰轻孰重?” 上官彧喉咙一梗。 玉醐掉头走了。 上官彧最后下令,朱财升的尸首送到义庄存放,也打发走了七姨太等一干苦主,此案押后再审,他可着营地的找,终于在朱财升的住处找到了玉醐,邀她同去那个荒草甸子,看是否合适将水引去此处。 这一忙活就过了晌午,二人回营地的路上,也是边走边研究着如何分洪引水,那荒草甸子甚为广袤,且附近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当是分洪的好去处,玉醐此时心里想的是,将水引到荒草甸子,漫地铺展,水就会变得很浅,听说青龙河鱼类繁多,岂不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她偷偷一笑,可这事自己做不来,得找人合伙,谁呢?同巴毅讲没用,他是将军,忙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同上官彧讲也没用,他又是分洪又是命案忙得脚不沾地,同关禹讲也没用,他只是个让人呼来喝去的奴才,到底谁好呢?一路琢磨下来,就想到了之前曾经去过的林家庄庄主林修远,他有人,有钱,最合适不过。 171章 真相假象 日落西山,上官彧要回协领府,却可着营地也找不到玉醐。 那么玉醐在哪儿?她去了林家庄,难得那林修远是个凡事好商量的人,又是发财的买卖,他答应同玉醐合作,只等青龙河分洪引水去了那荒草甸子,他就带人马过去捕鱼,卖鱼所得一分为二,他一半玉醐一半。 想着自己只出了个点子,玉醐不肯收一半的好处,林修远却说:“你是白音王爷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本该分文不取的帮你,又恐你不答应,所以才说各分一半。” 提及白音,玉醐心情复杂,忙捡旁的事将话岔开了,只等同林修远谈好了一切,眼瞅着日西斜,她婉拒了林修远的盛情相留,骑马往营地返,心里还惦记着张长顺,假如那凶手要灭口,就不会耽搁太久,所以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本想着策马飞奔不出一个时辰也就回了营地,谁知半路那马失了前蹄将她甩了出去,也幸好她落下之处是一处河滩,到处都是细软的沙子,她没给摔死,却也是五脏六腑痛得连呼吸都艰难,不敢乱动,自己把了把脉,无大碍,轻伤,索性躺在河滩上歇息,想等身上不那么痛了再起来。 这一躺竟至昏迷,再睁眼天色昏暗,她试着动了动,不那么痛苦了,就慢慢站起,环顾四周想找自己的马,却发现一人朝她这个方向跑来,怎么有些眼熟? 等那人到了跟前,彼此都愣住,原来正是张长顺。 “你?” “你?” 玉醐问他。 他问玉醐。 谁都没解释清楚呢,突然平地起了一股飓风,刮得玉醐站立不稳,而张长顺已经扑倒在地,须臾风停了,玉醐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倒在地上的张长顺后心处插着一把刀,暮色苍茫,那血有些刺目。 玉醐僵在当地。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玉醐看到了一双翻着翘头的黑色靴子,往上看,黑色的长斗篷,鹰钩鼻子,阔嘴,赤红的面庞。 玉醐知道他是谁了,于是特意看去他的腰间,只是不见了那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纯金腰牌。 “你为何杀张长顺我或许知道,但你为何杀朱财升呢?” 玉醐琢磨着假如两个人交手,自己胜算有多少,粗略估算下,大概为零,也就不做反抗的打算,想智取,至少先拖延下时间,然后再想法子逃命,何况她是真的想知道这人为何要杀朱财升。 “他叫张长顺么?看来他这名字取的不好,人怎么能一顺百顺呢,可是如果他不逃出营地,或许我很难下手,偏他自作聪明逃了出来,找死。” 黑衣人并不回答玉醐的话,自顾自的说着,那嗓音像给沙子磨砺了似的,嘶哑,沧桑,阴冷,他附身拔出张长顺后心处的刀,在张长顺的衣裳上蹭掉了血迹,重新揣入怀中。 “你杀朱财升是灭口,因为朱财升诬陷我爹贪了河工上的银两,可我看你不像蒙江本地人,一口京腔,行止有矩,所以我猜你是来自皇宫大内,我真是不明白,一个皇宫大内的人,怎么会认识朱财升这样的人呢。” 玉醐试着动了动脚,脚踝处扭伤了似的痛,而她的马悠闲的在远处吃草,逃跑有困难,忽然思念起巴毅的宝马老张来,若是老张,第一不会将她甩下来,第二不会对她弃之不顾。 “聪明,怪不得皇上对你念念不忘。” 黑衣人仰天长啸,苍茫暮色中如一匹孤狼,斗篷帽子太低,头发太乱,玉醐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那来自阴曹地府的冷和恐怖,听他提及康熙,玉醐禁不住心里如刺,难以置信的问:“你是皇上派来的?” 黑衣人走过去踢了下张长顺,确定是死了,转身而去。 玉醐撑着痛追了几步:“你是皇上派来的?” 黑衣人徐徐而行,慢条斯理道:“朱财升该死,张长顺亦该死,谁让他们知道太多秘密呢。” 玉醐脚上吃痛,终于撑不住单腿跪在地上,仍旧执着于那个心念:“你是皇上派来的?皇上让人陷害我爹?皇上陷害我爹是为了报复我?” 黑衣人轻声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变得癫狂。” 说完,脚点地面,如同御风般,倏忽便飞奔而去了。 他越来越远,玉醐声嘶力竭的喊道:“你告诉我是不是皇上陷害我爹!” 四周静极了,暮色如纱,将一切都模糊起来,如京城家里时父亲案头博山炉里焚着的香袅袅而出的香雾,那时她的日子无忧无虑,也就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时就信步而行,十次路过父亲的书房,九次可以发现父亲在看书,父亲不抽烟不酗酒不在外头交游更不会流连烟街柳巷,只喜欢看书,父亲是她心目中所有好男人的模样。 可是,两次入狱,身心备受摧残,身怀绝技却沦落到搬石头挖淤泥整修的河工,上天不公,上天不厚道,上天在暴殄天物! 玉醐愤怒的瞪着眼睛,手在地上一抠,抓起沙子大吼一声扬了出去,沙子如雾,旁边那丛山林变得更加幽深,宛若一只鬼怪正窥视着她。 静静的坐了一会子,慢慢的平复下心情,然后一瘸一拐的朝那马走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上了马,心情落寞的回到了营地,想见父亲,守卫说天太晚任何人不能进入营地,而上官彧业已回了协领府,且那张长顺已经死了,也就无需她保护,更没有诱饵一说了,她也就只能回了蒙江镇,回了协领府。 两个丫头见她如此狼狈,初七就叽叽喳喳的问,璎珞就给她打水洗漱又换衣裳,她只说给那马摔着了,并无提及黑衣人之事。 听说她回来了,上官彧使怜香过来看她。 因着野露莲的事,怜香很是不好意思,先给她请安,又向初七赔不是,最后说自己是上官彧差来的,问玉醐怎么这样晚才回来,上官彧很是担心。 玉醐轻描淡写道:“同个熟人有点闲事耽搁了。” 怜香忙说:“玉小姐还未吃晚饭吧,我这就去厨房给玉小姐做几样菜。” 玉醐容色倦怠,懒懒的道:“那就麻烦你了。” 初七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跳下炕来:“还是我去做吧。” 兰香温婉一笑:“初七妹妹你是客,怎么好劳动你呢,我去吧。” 她说着告退而去,初七却对玉醐道:“小姐,你信她?” 172章 积恨康熙 窗户开着,进来一股风,将炕几上的烛火吹得摇摆欲熄,璎珞忙用手挡住那风,待胡乱摇晃的烛火渐渐明亮起来,她爬过去将窗户关上。 玉醐心里只顾着想康熙让人陷害父亲的事,淡淡道:“她叫怜香不是兰香,为何不信。” 初七也说不上为何不信,就是害怕。 玉醐突然想起巴毅来,问:“将军回来了吗?” 璎珞看去初七:“问她,这种事她最灵通。” 初七摇头:“没回呢,昨儿一晚上,今儿一整天,将军这是同那李青若过上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璎珞见玉醐脸色极差,偷着在下面掐了下初七。 初七差点蹦起,吼道:“你又掐我!” 璎珞不甘示弱:“谁让你嘴巴那样坏。” 初七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嘴巴坏,我还不是觉着小姐这样太憋屈。” 璎珞…… 两个丫头好不聒噪,玉醐下了炕往门口去。 璎珞喊她:“小姐你去哪里?” 玉醐只道:“房里闷,随便走走。” 璎珞追了过来:“让奴婢陪着你。” 玉醐语气轻淡:“谁都不准跟着。” 璎珞只好原地站住。 初七坐在炕上嘀咕着:“小姐有心事。” 璎珞气鼓鼓的:“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却在那里胡言乱语,将军一直没回来定然是有要紧的事,怎么是同李帮主过上了呢,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存心让小姐难过。” 初七不以为意道:“没必要难过,天下好男人多着,将军即使喜欢小姐又怎样,还不是优柔寡断,不要也罢,我倒瞧着那上官大人不错。” 璎珞无奈的晃着脑袋:“你这个人就是墙头草,今儿这样明儿那样。” 初七睇她一眼冷嘲热讽道:“我是真小人,就怕有些人是伪君子。” 璎珞脸腾地红了,顿时翻脸:“你说谁是伪君子?” 初七横着流里流气的小曲狡诈的笑着。 两个丫头房里吵的热火朝天,玉醐在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今个有些累,懒得管教她们,突然想起上官彧说明天就要着手引水之事,不放心,遂出了院门往正房而去。 快到正房时,却见巴毅迎面走来,她脚步一滞。 巴毅回头吩咐达春:“告诉上官大人,我稍后就过去。” 达春领命去了正房,巴毅就走向玉醐,待到了近前,问:“那腿是怎么回事?” 虽然轻微有些瘸,终究还是给巴毅觉察出来了。 玉醐道:“从马上摔下来了。” 巴毅眉头一皱:“明儿老张给你使唤。” 玉醐摇头:“那是李姑娘送给将军的,我可不敢夺人所爱。” 她虽然表情淡漠,巴毅还是听出她的话里有话,笑了,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成日的胡思乱想,怪不得怎么吃都长不胖。” 玉醐也笑,却是冷笑:“春姑娘胖,将军喜欢自去找她。” 巴毅一愣:“春姑娘是哪个?” 玉醐迟疑下:“京城时我家里的。” 在京城时她家里养的一头母猪而已,因是春上抓的,所以养猪的老仆为了容易区分其他的猪,就给取了个名字**姑娘,而另外一头公猪取名夏公子,当时玉醐还觉得那老仆肚子里没墨水,既然是公猪,谐音下不如叫公主更朗朗上口,然后她说的这话就给那老仆告到了玉耕儒面前,胆敢叫一头猪为公主,玉耕儒狠狠的训斥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切莫祸从口出。 为此玉醐耿耿于怀,终于在年底的时候成功报复了告状的老仆,就是在过年大赏的时候,她将父亲赏给那老仆的酒倒掉,然后往坛子里灌了水,老仆又将此事告到玉耕儒跟前,玉耕儒知道是女儿做的,再次狠狠的训斥了玉醐,于是玉醐再次报复了老仆,十冬腊月的,她偷着往那老仆的炕席底下塞了一块冰。 回想幼时的顽劣,她想笑想不出,父亲半生谨小慎微,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牢狱之灾,而那个陷害父亲的恶人,竟然还是堂堂的九五之尊。 心思辗转回来,见巴毅看着她笑呢,巴毅还道:“顽皮,快说说,为何被马摔下来了。” 玉醐便将遇到黑衣人的事说了,只是将自己坠马受伤说的轻描淡写,反倒深恨康熙不惜以帝王之尊,背后下手陷害父亲,她气得七窍生烟,就是不会破口大骂罢了。 巴毅却道:“不会,皇上不会那样做。” 他是那么笃定,玉醐冷冷一笑:“将军可真是千古一忠臣。” 巴毅不理会她的嘲讽,道:“皇上想杀玉先生,大可以在卢照水一案时就下手了,之所以不杀,是念着玉先生的医术无人能及,而又没有犯过大错,既然以前不会杀,现在就没必要陷害,更何况皇上绝对不会用这种卑劣的宵小手段来对付臣子,这不是一个有道明君该做的。” 有道明君?玉醐轻蔑的笑了。 巴毅知道她对康熙积恨太深,一时半会也劝说不了,细细思量她讲的话,不免怀疑:“那黑衣人若真是皇上的密使,断不敢随便提及圣驾,这是规矩。” 玉醐想了想,觉着有道理,问:“那会是谁派来的?” 巴毅摇头:“不得而知。” 玉醐心念转动,又觉着哪里不对:“倘或他不是皇上暗中布置的密探,即使是太皇太后或是太后派来的,将军觉着他会让我生还吗?” 宫中的事她并不知道,猜都能猜出,太皇太后和太后又怎么能容许皇上娶一个汉人女子,还是罪臣之女呢,皇上不是凡夫俗子,是天子,使一个罪臣之女进宫为嫔为妃,天家的颜面何在? 所以玉醐仍旧觉着那黑衣人是康熙差遣来,伙同朱财升陷害父亲的,起先觉着康熙因为自己不答应嫁给他而肆意报复,后来觉着或许不是报复,而是康熙想用父亲掣肘自己,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也。 对于玉醐的质问,巴毅也无法回答,只打定主意待青龙河水患解决了,便查一查那黑衣人的事,因分洪引水事情紧急,他就安慰了玉醐一番,然后往正房去了,正房大厅内,蒙江附近,他所辖制的官吏都来了,正等他商讨大事。 看着巴毅的背影,玉醐有心想问问他为何消失了一夜一日,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173章 巧计离间 北京。 紫禁城。 慈宁宫。 申牌时分。 太皇太后坐在炕上摩挲着手上的佛珠,偶尔回头瞧了瞧向南那一溜玻璃窗子,感叹道:“天越来越长,这时辰了,那日头还老高呢。” 苏麻喇姑一旁陪着缝着什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宫女,那宫女立即出去端了杯茶进来,苏麻喇姑将手中的针黹放在笸箩里,又将一条手巾把子擦了擦手上的汗,方接过茶杯呈给太皇太后,道:“可不是么,天亮的也早,一天当两天过呢。” 太皇太后轻声喟叹:“我老了,你也老了,人一老,不琢磨吃不琢磨喝不琢磨穿戴,成日闲着,当真没什么意思。” 苏麻喇姑忙道:“老佛爷可不清闲,老佛爷可是万岁爷背后一座山。” 太皇太后一笑,有些苦涩:“皇帝大了,又能干,我可不想做他的靠山,也只是担心他的身子骨,也还怕人说我是瞎操心呢。” 她说着喝了一口茶,苏麻喇姑接过放到炕几上,道:“圣躬安,老佛爷放宽心,再说万岁爷打小便同老佛爷亲近,断不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太皇太后颔首:“我知道的,是旁的人罢。” 珠帘轻微一声响,进来个宫女,朝太皇太后拜了拜:“启禀太皇太后,苍狼回来了。” 太皇太后同苏麻喇姑对视一番,太后微抬下巴,示意那宫女将苍狼叫进来。 宫女便走了出去,不多时苍狼走了进来,见了太皇太后,十几年追随左右,也不必三叩九拜,打了个千道:“见过老佛爷。” 太皇太后抬抬手:“一路辛苦,赐座。” 苍狼垂头:“奴才为太皇太后办事是天大的福气,不辛苦。”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来,苍狼却仍旧站着。 苏麻喇姑让人端了杯茶来,接着左右看看给宫女们递了眼色,纷纷退下后,她就端了杯茶给苍狼:“特使大人喝杯茶吧,瞧瞧这脸色,大概跑了骑马跑了一晚上。” 苍狼接过茶杯,说了声多谢,然后道:“有宗要紧的事,所以急着赶回来。” 听说是要紧的事,太皇太后皱皱眉:“该不会是蒙江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苍狼垂首:“是这样的,玉耕儒贪河银的事玉姑娘正在查,奴才怕那朱财升口风不严,所以擅自做主将他灭口了。” 听闻杀了人,太皇太后容色一凝,还是道:“那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这算不得要紧的事,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在外头办差,紧要关头可以做主。” 苍狼谢恩,续道:“只是有个河工瞧见奴才杀人,于是奴才顺道也将他杀了。” 杀人如麻,这是杀手的特性,太皇太后虽然不愿听到,也还是宽容的样子:“当然要永绝后患。” 苍狼再次谢恩,又道:“只是不巧,奴才杀人的时候,偏让那玉姑娘瞧见了。” 太皇太后一惊:“你该不会……” 苍狼忙道:“奴才断不敢对玉姑娘下手。”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若那个玉小姐真的出了事,我只担心皇帝那里……不过她瞧见就瞧见吧,我知道你素来隐藏身份的功夫极好。” 苍狼眼珠子一转,脸上讪讪的:“老佛爷谬赞,这次奴才倒是没有隐藏身份,反而故意透露奴才是宫里头的人。” 太皇太后对苍狼虽颇有微词,却觉着他不会犯下如此幼稚的错误,凝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苍狼道:“奴才透露是皇上身边的人。” 再无下文。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已然猜出:“你是想离间皇帝和那个玉小姐?” 苍狼低头:“奴才斗胆。” 太皇太后嘴角荡出一个得意的笑:“苍狼,你这次的差事办的极好,我很满意,骑马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也累了,下去领赏歇着吧。” 苍狼慌忙跪地叩头,却没有起来,像是下了半天决心,方道:“奴才请老佛爷恩准,让奴才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太皇太后大感意外,与苏麻喇姑对望一眼,见苏麻喇姑亦是茫然的神情,转头再看苍狼道:“我是责备过你几次办差不力,但你的功劳还是看在眼里的,并且这次你能够离间那个玉小姐和皇帝,我甚是满意,你怎么突然会有告老还乡的念头呢?” 苍狼几乎是将上半身趴在地上的,一袭黑衣下,整个人如同一只野兽俯伏在太皇太后脚下,一贯的烟酒过度的嘶哑嗓音:“老佛爷容禀,奴才想告老,是因为奴才真的老了,最近老是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奴才只怕哪趟差事办不妥当,罔负太皇太后的慈恩。” 太皇太后将信将疑,但是显然对苍狼的告老有些不悦,后悔没能培植出一个可以代替苍狼的新人,青黄不接,苍狼突然不干了,使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苏麻喇姑那里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特使大人想告老,是不是觉着这趟差事对有点对不住万岁爷,从而引咎自责?”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太皇太后终于明白了苍狼告老的个中曲折,勃然而怒,一掌拍在身侧的炕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叮叮当当的响,怒道:“你怎么会有此念头,你这样想就是觉着我想拆散皇帝和玉小姐是多管闲事了。” 苍狼咚咚叩头:“奴才不敢。” 太皇太后冷冷的哼了声:“你就是这样想的,可是你要明白,玉小姐是汉人,满汉不通婚,更何况玉小姐还是罪臣之女,虽然这次玉耕儒贪了河工上银两一事是我让人算计的,但他之前同反贼卢照水私下来往却是铁证如山,皇帝喜欢上他的女儿,遂网开一面赦免了他的罪,按理他是该弃市的,我怎么能让一个反贼的女儿进宫呢,莫说后宫为此而怨声沸腾,即便是前朝那些大臣也会聒噪的,还有,那个玉小姐你也知道,她竟然杀过人,这样的女子进宫,你是想让皇帝僭越祖宗礼法么。” 这一番说的在情在理,苍狼只是一味道:“奴才不敢。” 苏麻喇姑适当的开口:“老佛爷容禀,奴才瞧特殊大人明白过来了,就让特使大人下去歇着吧。” 太皇太后嗯了声:“行了,你先下去好生歇着,睡不着想想我说的话。” 苍狼只好起身告退而去。 他前脚走,太皇太后立马对苏麻喇姑道:“叫齐戈过来。” 174章 可悲苍狼 听闻叫齐戈,苏麻喇姑道:“老佛爷忘了,齐贵人在冷宫呢。” 太皇太后用手指轻轻叩了下太阳穴:“瞧我这记性,不过她人在冷宫最好,方便行事。” 苏麻喇姑似乎猜到了什么:“老佛爷是想让齐戈代替苍狼?可是齐戈毕竟是贵人身份,后宫之人是不能擅自离宫的,这是规矩。” 太皇太后叹口气:“为了玄烨,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我也只能坏一坏规矩了,明儿传旨,齐戈所犯之罪深重,她的冷宫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你想辙让她悄悄出宫,隐姓埋名潜伏在民间,接替苍狼成为新特使,而她办的第一趟差事,就是将苍狼杀了。” 太皇太后说的何其从容淡定,苏麻喇姑垂在下面的手却微微一抖,犹豫道:“苍狼并无大错。” 太皇太后侧眸看了眼她,轻声呵责着:“你好糊涂,苍狼既然告老,以后很难再用心替咱们办差,而他知道的秘密太多,虽然我也觉着他不会说出来,但万一呢,咱们不能冒这个险,并且他真的是老了,隐退是迟早的事,他在我身边多少年,皇帝也知道,倘或将来皇帝发现了他的行藏找到他,会问出很多旧事的,虽然我一心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为着皇帝,但皇帝却未必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毕竟皇帝还年轻,容易儿女情长。” 苏麻喇姑偏袒康熙:“奴才觉着,万岁爷英明果决,不会为了个女人而枉顾江山社稷。” 太皇太后无奈的神情:“有那么个福临,我就怕再有这么个玄烨,虽然玄烨比他老子强太多,但我不得不防啊,为了防备有意外发生,我甚至不敢将那玉小姐杀了永绝后患,怕的是玄烨伤心,做出同福临一样的傻事。” 苏麻喇姑缄默半晌,最后小声嘀咕:“奴才只是觉着特使大人为老佛爷半生劳碌,即便没有功劳,那也还是有苦劳的。” 太皇太后却冷冷一笑:“他还不是半生荣华富贵,没有我,他只是草原上的一个牧马人。” 苏麻喇姑再不敢多言,听太皇太后细细交代一番,就去着手安排齐戈离宫的事了。 苍狼回宫之后,康熙留在吉林乌拉的阿猛也同时回了宫,进宫之后立即面圣。 此时康熙正在弘德殿听进讲,李连运悄无声息的靠过来,低声道:“万岁爷,阿猛回来了。” 康熙挑了挑眉,略微点了下头,然后继续听内阁学士陈廷敬讲《尚书》,足足听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过瘾,又同陈廷敬讨论了一番,这才散了进讲,他起驾回了乾清宫,就在西暖阁召见了阿猛,急着知道关外那方面的事,免了阿猛三叩九拜的大礼,问:“玉醐怎样?” 阿猛道:“玉小姐安然,皇上放心。” 康熙眉心舒展,长长的吁了口气:“有你在,朕当然放心,不过你怎么回来了?” 派在外面的人,若无旨意,是不准擅自回京的,康熙晓得阿猛这次回来必然有大事。 阿猛先请罪,然后道:“奴才是跟着苍狼回来的。” 听闻苍狼回来了,康熙有点意外:“苍狼身负太皇太后的慈命留在吉林乌拉,他怎么回来了呢?” 言下之意,玉醐好好的,苍狼没能杀了人,回来怎么向太皇太后交差? 阿猛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能道:“具体怎么回事奴才亦是不知,奴才是看见苍狼杀人的时候碰巧玉姑娘也在,距离远,又因为天色昏暗,万岁爷知道苍狼功夫高深,奴才不敢太过接近,所以奴才听不清苍狼对玉姑娘说了什么,但感觉不像是好事,最后听玉姑娘喊了声……” 微一停顿。 康熙正着急知道内情,道:“原话说给朕听。” 阿猛道了声:“嗻,当时奴才听玉姑娘喊——你告诉我是不是皇上陷害我爹。” 康熙眉头一拧,拧成一道深沟,怕什么来什么,他最怕玉醐对他积怨积恨,很明显,玉醐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怀疑他在陷害玉耕儒,康熙思忖下,吃不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问李连运:“你说,当时苍狼说了什么呢?为何玉醐会怀疑是朕陷害玉耕儒?” 李连运陪着笑脸:“万岁爷息怒,奴才愚钝,可猜度不出特使大人的心意,不过……” 康熙瞪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李连运这才道:“奴才觉着大概是……离间吧。” 苍狼不过一个奴才,胆敢离间他和玉醐,康熙怒上心头,若非苍狼离间,玉醐怎么会无端怀疑是自己先皇玉耕儒呢,可笑至极,朕乃天子,九五之尊,即使想得到美人,也断不会用这种卑劣甚至卑微的手段,他看向阿猛:“还有其他事么?” 阿猛道:“奴才还知道苍狼杀了朱财升和另外一个河工,也查清楚,玉耕儒贪了河工银两的事其实是太皇太后……” 没敢大逆不道的说是太皇太后让人陷害玉耕儒的。 即便做了省略,康熙也明白了,他甚至早已料到玉耕儒再次犯案与太皇太后有关,只是那幕后黑手是太皇太后,他不好做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当初没让巴毅立即结案,是给白音提醒,既不重罚玉耕儒,也不让他洗脱罪名,就这样搁着,才能让玉醐对自己有所求,或者,有所忌惮,而今他想,玉耕儒的事若不告一段落,恐玉醐对他积怨太深。 想到这里,康熙吩咐道:“传旨,让周孔孟觐见。” 李连运就喊了出去,然后一道一道的接替喊下去,不多时周孔孟就奉召而来,见过皇上,康熙道:“拟旨,玉耕儒一案,瓜尔佳将军已经查明,纯属子虚乌有,玉耕儒无罪释放,复佐领一职。” 周孔孟便捉了笔拟了圣旨,忙活完,便告退而去。 康熙再看阿猛,吩咐:“朕命你杀了苍狼。” 阿猛虽然没惊呼出口,但那表情却是相当惊骇。 康熙冷冷一笑:“怎么,你怕了?” 阿猛忙道:“万岁爷明鉴,奴才第一不会怕打不过苍狼,第二更不会怕为此而丧命,奴才怕的是,苍狼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人。” 康熙加重了语气:“他只是太皇太后的奴才!” 言下之意,一个奴才,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圣命不可违,阿猛伏地叩头:“奴才领旨。” 175章 女儿心思 青龙河终于成功分流,眼瞅着水位慢慢下降,巴毅长长的舒口气。 而那一片荒草甸子成了汪洋,随后九曲十八弯的拐了出去,流入松花江主道。 玉醐站在高处看着林修远带着庄丁捕鱼,水浅,以网拦截,太过容易。 初七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忽然听璎珞喊:“那不是达春!” 玉醐回头来看,见遥遥而驰来一匹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达春跑的那样急,希望不是关于父亲的。 心意沉沉,不成想突然发现璎珞痴痴呆呆的模样,那丫头,怎么如此看达春呢? 距离她一丈开外的远处,达春不待坐下骑停稳,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她面前,难以抑制的欢喜道:“玉姑娘,玉大人无罪释放了!” 玉醐一个怔愣,等明白过来是康熙下旨替父亲洗脱了不白之冤,且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她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惊讶的,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达春道:“玉大人同将军去协领府了,你也回去吧,将军说今晚设宴为玉大人接风洗尘,算是他原道归来。” 玉醐点头:“好,我去同林庄主打个招呼就回去。” 大概是心情好,她踩着水走向林修远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含着笑,等同林修远说了几句话转回来,初七早已拉过她的马,玉醐翻身上去,英姿飒爽的一笑道:“走!” 与达春并驾齐驱,转瞬飞驰得不见了踪影。 初七和璎珞乘车,璎珞坐在车里,初七坐在车辕上驾车,她看着玉醐和达春消失的方向感慨道:“假如皇上不喜欢小姐,假如将军不喜欢小姐,假如白音王爷不喜欢小姐,假如上官大人不喜欢小姐,其实达春也很不错的。” 璎珞正倚着车厢出神,帷幔撩起,凉风徐徐,非常舒爽,听了初七的话,她没来由的勃然而怒:“你这张嘴就是坏,连皇上都偷着在背后说,隔墙有耳,你这话若到了皇上耳中,一百条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初七娴熟的抖着缰绳,左右的看,表情夸张道:“隔墙有耳,墙呢?耳呢?我就说,我偏说,假如皇上不喜欢小姐……” 这丫头,身体壮实,中气足,声入云霄,回荡于山谷。 璎珞脸上现出厌恶之色,刷拉拽下帷幔,将自己和初七分隔开来。 外头的初七仍旧在肆意的高声喊着,并伴着张狂的哈哈大笑,而车内的璎珞却黯然神伤,手指绞着鬓边的头发,唉声一叹。 再说玉醐和达春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协领府的,门前下马,缰绳一丢,达春默契的接了过去,玉醐进了门,听说父亲和巴毅还有上官彧都在前头的大厅,她径直赶了去,远远就听见里面笑语喧哗,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甜甜的喊了声:“爹!” 玉耕儒正同巴毅说话,听她喊,忙回头,见是女儿,且女儿笑逐颜开的,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还是道:“皇恩浩荡,爹没事了。” 巴毅也道:“我早说过,皇上圣明,玉先生的事早晚会弄清楚的。” 玉醐嘟囔着:“怎知不是唱了出捉放曹呢。” 玉耕儒没听清楚,上官彧也没听清楚,但巴毅隐约听见了,一脸的笑容顿时僵住,这姑娘,对皇上的积恨不会因为这一道赦免玉耕儒的圣旨而改变的,毕竟她母亲可以说是死在了皇上的手里,虽然皇上也十分不情愿。 上官彧见玉醐嘴唇动了动,就问:“玉小姐说甚么呢?” 一个男人,长的妖媚也就罢了,偏偏说话都这样的柔情似水,玉醐不知如何回答,巴毅忙将话岔开:“席面在西跨院,一起过去坐吧。” 四个人就往西跨院而去。 席面之所以设在此处,是图个清静,这个跨院四周树木葱郁,间有百花齐放,天上晴得一丝云彩也无,碧蓝碧蓝的,上官彧提议,就将席面放在院子里,这节气不冷不热,花前对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其他人焉能有异议,于是上官彧让人在院子里布了张玉台大案,另外一边却抓紧置办酒菜。 初七和璎珞也回来了,忙着过来服侍玉醐。 不多时酒菜上来,玉壶银盏,珍馐美味,吹着凉风,闻着花香,品着佳酿,说着话,当真是赏心悦目。 上官彧赴任而来蒙江,其母上官夫人原本打算让他多带些仆役的,甚至想让老管家陪着一起来,其父上官盾却觉着人多太招摇,儿子才上任毫无政绩可言,兴师动众的会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嚼舌头,遂只将上官彧在京城家里时伺候他的人带来了,怜香是他房中的大丫鬟,在京城家里时,上官彧房中的大事小事,除了上官彧的乳母之外,便是她能做主了,而乳母因为年纪大没用跟着前来,怜香此时就成了协领府管家一般,此时正指使丫头们上菜的上菜斟酒的斟酒,见玉醐竟然同上官彧同席而坐,她皱皱眉。 临来上官夫人特别叮嘱她,切莫让上官彧同玉醐有来往,玉耕儒虽然从卢照水一案中抽身而出,毕竟也是犯过案子,还是谋逆之名,更何况玉家已经给抄家了,虽然将宅子归还,却也只是座空宅子,值钱的物事悉数给那些抄家的官员和兵士洗劫一空,她可不想同个穷鬼做亲家。 这种事却不是一个丫头该管的,怜香此时唯有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丫头们轻手轻脚的加菜添酒,怜香亲自执壶,逐个给倒满了酒,自己就立在上官彧后头静等吩咐。 上官彧看起来是酒宴上的行家,又是猜拳斗酒又是赋诗作对,很容易就让气氛活跃起来,本对他怀着抵触情绪的玉醐,也受了感染,口占一绝又一绝,直听得上官彧啧啧赞叹,他只知道玉醐貌美,只知道玉醐秉承父学懂医道,从不知玉醐还能诗擅画。 四人说的恣意吃的痛快,怜香一旁却默不作声,这是一个奴婢该有的本分,无论酒席宴上发生什么,一个奴婢的本分就是恭恭敬敬默默无声。 这时丫头端来了最后一道菜,是一海碗蘑菇汤,怜香取了汤勺给几个人都盛了一小碗,并道:“请各位大人慢用。” 鲜香扑鼻,玉耕儒今个心情好,胃口就好,拿起汤勺舀了一点,正想放入口中,却听玉醐身后服侍的初七喊道:“老爷等等!” 176章 窥见隐私 身为婢女,初七突然插嘴犯了大忌,璎珞偷着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虽不十分痛,初七仍旧龇牙咧嘴表情夸张道:“你又掐我!” 当众吵嚷,玉醐皱皱眉,沉声呵斥:“你两个还不退下。” 璎珞使劲拉着初七往外走,恁大力气,初七给她拉扯得跌跌撞撞,拼命回头:“那蘑菇汤不能吃,有毒!” 众人怔忪间,玉醐喊初七:“你给我回来。” 璎珞唯有松开了初七。 初七腾腾跑了回来,指着那碗蘑菇汤道:“小姐,这种蘑菇有毒。” 玉醐将目光缓缓移向怜香,先前野露莲汤有毒,这回蘑菇汤又有毒,玉醐笑道:“怜香姑娘,你怎么又弄错了呢。” 其实玉醐的话里没有半点责备之意,只是觉着怜香身为大丫鬟,行事该细心些才对。 怜香却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在上官彧脚下道:“这蘑菇是厨子从市集买回来的,不是奴婢采的,是以奴婢并不知道有毒。” 上官彧阴沉着脸:“叫厨子。” 早有奴婢跑去了厨房,不多时厨子跑了来,听说饭菜有毒,他吓得快尿裤子,见了上官彧先自跪地,再解释那蘑菇确实是自己从市集买回来的,卖蘑菇的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眉目和善,买蘑菇的时候老者还如数家珍的告诉他长白山何种蘑菇味道鲜美,何种蘑菇有毒不能食用,没料到竟然是个衣冠禽兽。 上官彧怒火快烧着眉毛了,传令:“搜捕那卖蘑菇的老者!” 巴毅忙拦着他道:“也说不定那老者根本不懂哪种蘑菇有毒无毒,他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上官大人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若是去搜捕那老者,势必弄得人心惶惶,切莫做那些扰民之举,既然这蘑菇不能吃,咱们就不吃,横竖已经饱了。” 玉耕儒也劝:“大家都是无意的,那老者事先并不知道谁会买他的蘑菇,谈不到别有用心,厨子也是上官大人从京城带来的,更不会有其他的用意,算了,将蘑菇汤撤掉,咱们继续吃酒。” 上官彧长长的出口气,吩咐将蘑菇汤撤掉,又让怜香亲自去厨房盯着做了碗别的汤来。 虽然没出大事,也还是因为这碗汤弄得大家都意兴阑珊,等到怜香又端碗汤来,谁也没心情吃了,草草结束了酒宴,各自回去歇着。 玉醐带着两个丫头回到住处,立即将初七叫到跟前:“你跟我说说那蘑菇的事。” 初七道:“小姐,我觉着是怜香搞的鬼。” 玉醐脸色一沉:“我让你说怎知那蘑菇有毒,你却说怜香,她没理由害我,且将军和我爹都在呢,她除非疯了,更何况上官大人也在,难不成她连自己的主子都想害。” 璎珞也埋怨道:“怜香是丫头你也是丫头,何必处处针对她呢。” 初七大喊冤枉,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从来不认识怜香,为何针对她。” 璎珞却笃定道:“你就是看不上她,还不是因为怜香样貌好。” 初七霍然而起,方想反唇相讥,玉醐突然怒道:“行了!” 两个丫头吓得顿时不敢言语,并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玉醐看着她们两个,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下了极大的决心:“下不为例,你两个以后再敢争吵,一个,继续去街头讨饭,一个,回京城罢,刚好朝廷已经将玉家归还了。” 两个丫头噗通跪地。 玉醐懒懒的挥挥手:“都出去。” 初七同璎珞就纷纷屈膝一福,出去后初七刚想继续同璎珞争吵,忽然想起玉醐方才的话,忙住了口,只能以目光狠狠的剜着璎珞。 璎珞却对她漠视而过,取了玉醐换下的衣裳往井台边去洗了。 房中的玉醐闷头坐了一会子,突然想起那同心结的剑坠子,翻找出来,定神想了想,虽然初七的话没有道理,但有过兰香一事,她觉着很有必要还给上官彧,以此杜绝后患,遂拿着就去找上官彧了。 到了正宅正房,进了大门,见二门处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正蹲在地上画着什么,她走近了立在那簇花木后头看,那两个小丫头原来是画地为城,以石子做兵马,正厮杀得热闹,其中一个身子单薄的输了,气急败坏的将双手一划拉,抹去了城池丢掉了兵马,开口却说着与这游戏不相干的话:“亏得咱们少爷从小到大不吃蘑菇,否则一旦中毒,若是给夫人知道,必然治咱们服侍不周到的罪。” 上官彧不吃蘑菇! 玉醐心底一惊。 另外一个面庞圆润的小丫头道:“谁说不是呢,上次那个野露莲的汤也幸好是玉小姐的丫头吃了,怜香姐姐本打算做给咱家少爷吃的,那次更玄,老爷夫人只有少爷这么一个儿子,若少爷出事,咱们这几十个丫头都得陪葬。” 那个瘦弱单薄的丫头忙啐了口:“呸呸,浑说,这话多不吉利。” 另一个就吐了下舌头扮了个鬼脸。 玉醐呆呆站了一会子,然后清咳一声提醒那两个小丫头。 两个小丫头回头见她走了过来,就纷纷施礼道:“是玉姑娘,找少爷吧,姑娘自己进去吧。” 都知道玉醐同上官彧有过婚约,并且上官彧交代过,玉醐若来,不必通禀。 玉醐点了下头,进了二门,刚好见上官彧在天井中站着,他手中捧着一卷书,边踱步边看。 玉醐刚想招呼,见怜香从房内走了出来,到了上官彧身旁突然泣泪道:“前儿就出了野露莲那么一档子事,这回又出了毒蘑菇的事,奴婢……” 接着便是哽咽难言。 上官彧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你啊,何必过多自责,莫说你,即使我读书破万卷,也不知道那劳什子有毒。” 他一句话说完,手仍旧搭在怜香肩膀上。 玉醐慢慢退了出来,掂了掂手中的同心结剑坠,随即走向大门,待出了大门见那两个小丫头正头抵头的说着什么,随着嘻嘻笑着,这么小的年纪,当真是无忧无虑,听见动静,两个小丫头回头来,见是她,重新迎上,玉醐将手中的剑坠子塞给其中一个,道:“帮我还给上官大人。” 小丫头问:“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自己去还?” 玉醐道:“突然想起件要紧的事。” 说完出了大门。 177章 来路不明 康熙下旨,玉耕儒无罪,又复他佐领之职,只是玉耕儒已经辞官不做,同玉醐商量,是留在蒙江?还是回去京城? 蒙江之地温差大,交了夜起了更,西风一吹,身上凉涔涔的,玉醐父女两个坐在廊下说着话,具体是留在蒙江还是回去京城,玉醐心里有了打算,却也不好明说,只道:“我听爹的。” 知女莫若父,玉耕儒捻着须髯沉吟番,双眼迷蒙的望着远处:“你娘没了,咱们何必回去睹物思人呢,不如留下吧,左不过是一日三餐,哪里不能安身呢。” 玉醐抬头一笑:“行啊,就依着爹。” 这时璎珞过来了,拿着玉耕儒的大衣裳,屈膝福了下,将衣裳给玉耕儒披上,趁机道:“伴君如伴虎,老爷既然不做官了,何妨开家医馆,凭老爷的手段,没几年就发达了。” 玉耕儒摆摆手:“不成,我不能行医,当初我考入太医院,皇恩浩荡,得以当上院使,服侍皇上和太皇太后并太后多少年,而今我若行医,必然会让人觉着我是打着太医的幌子赚钱。” 玉醐觉着父亲过于谨小慎微,劝着:“爹,这其实也没什么的,赚钱又不是抢钱偷钱。” 玉耕儒怅然而叹:“傻孩子,你哪里懂这其中的道理,我若继续行医,当初救火之事也就让人猜疑,不单单我有麻烦,恐还牵累将军,哎,这桩桩件件的事,我是真的怕了。” 看着父亲鬓边那一丝丝的白,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早生华发,玉醐的心陡然而绞痛,也能体会父亲内心的恐惧,两次入狱,而母亲又是为此而没的,父亲对朝廷或许还忠诚,但,绝对没有了信任,玉醐微微一笑:“不行医也好,咱们爷俩随便鼓捣个小买卖就能活命,更何况这次分流,我赚了好大一笔,足可以让咱们好好的过一阵子了。” 玉耕儒笑道:“你这个孩子,这有点趁火打劫的嫌疑,大家都在忙着河工上的事,你却忙着捕鱼赚钱。” 玉醐却绷着脸:“爹,你说的不对,我这叫聪明,再说我又不是官,河工上的事不关我的事。” 玉耕儒哈哈一笑:“打小你就聪明,比爹强。” 玉醐忙道:“爹更聪明。” 玉耕儒悠然一叹:“爹那不是聪明,顶多算是肯努力,你是真的聪明。” 他想说的是,女儿比他识时务,适合这纷乱的人世间。 玉耕儒既然不是官了,就不打算住在协领府,又同女儿商量:“赁个宅子住。” 玉醐却道:“赁人家的,没有家的感觉,索性买一个。” 玉耕儒面有难色:“需要很多钱的。” 玉醐倒是很不以为意:“若我手中的银子不够,可以向别人挪借,以后再还。” 如是,说买就买,蒙江他们都不熟悉,就托关禹代为打听,看哪里有宅子卖。 关禹倒是个能干的,没出一天工夫,就得知镇东有一户财主家,儿子在京城做了大官,举家搬迁,那宅子急着出手,所以价钱很便宜。 玉醐看看竟然是自己能够拿得出的价钱,痛快答应了,两下交接清楚,那户人家搬走了,玉醐同父亲搬了进去。 搬来的当晚,为了庆贺乔迁之喜,巴毅、上官彧,甚至连林修远都带着礼物来了,玉醐就张罗了一座酒席款待大家,一干人围桌而坐正说的兴起,前头新买来的门子过来禀报:“老爷,一位姓关的少爷来了。” 而今有了家,玉醐重回闺秀身份,再不肯同父亲同坐一桌,就隔着一段距离自己独自坐了一张桌子,听说是位姓关的,晓得必然是关禹,就对玉耕儒道:“爹你陪将军和上官大人吃着,我去看看。” 等来到门口,果然是关禹,那厮怀中抱着个花布包袱,正伸着脖子看呢,见玉醐到了,高兴的扬手道:“我来给你道喜的。” 玉醐朝门子示意,门子就将关禹放了进来,那家伙到底年轻壮实,走路都咚咚有声,到了玉醐面前将手中的包袱一塞,嘿嘿笑着:“恭喜恭喜!” 玉醐感觉包袱有点硌,狐疑问:“这是什么?” 关禹得意洋洋的高昂着脑袋:“贺礼啊。” 这么大一包!玉醐皱眉将包袱扯开一角,门前灯光幽暗,她还是给里面花花绿绿的珠宝刺痛了眼睛,愕然道:“你哪里来的?” 关禹大大咧咧的道:“俺攒下的。” 玉醐不信,板着脸看他:“你一个护院,月钱也不过二两银子,已经是七姨太抬举你了,十年也攒不下这么大笔,说,到底是哪里来的?我玉醐即使落难,也从未做过丧天害理之事,也不会结交这样的朋友。” 关禹平时不怎么机灵,此时却立马明白了玉醐的话意,瞪着眼珠子道:“你怀疑是俺偷的?” 玉醐缄默不语,算是回答。 关禹顿时来了脾气,气得鼓起腮帮子,顿足道:“俺是穷,但也不会干那种违背天良的事,说了是俺的。” 这家伙真急了,玉醐觉着他不像是说谎,可是这老大一笔财富,总归还是让玉醐忐忑,正想细细询问根由,却听门外有人道:“木帮李帮主来访!” 木帮李帮主,不就是李青若! 自打来了蒙江,玉醐还未见过她,不知她怎么来了,想想大概是冲着巴毅,讪讪一笑,她可真是黏上巴毅了,也难怪,两个人毕竟多少年的感情。 大门还没关,李青若已经出现在玉醐眼前,门子方想上前询问,玉醐递个眼色,门子退下,玉醐走上前,登门就是客,玉醐虽然满心不待见她,也还是相当恭敬道:“李帮主耳目倒是灵,我这才搬来,李帮主就登门了。” 李青若身旁陪着络篱,代李青若开口:“咱们帮主不是来找玉姑娘的。” 玉醐淡淡一笑:“晓得,找将军。” 络篱摇头:“咱们帮主是来拜访玉大人的。” 拜访父亲?这可实在意想不到,转瞬玉醐明白了,父亲曾是佐领,管着蒙江大大小小的民事,大概李青若有了什么麻烦事,就实验相告:“抱歉,家父已经辞官不做,若李帮主在蒙江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上官大人。” 络篱却道:“玉姑娘会错意了,咱们帮主找玉大人也不是有状告,而是想请玉大人屈尊做木帮的副帮主。” 178章 诬告之罪 风灯摇曳,李青若立于灯下,一身利落的装束,既不失女儿之柔美,又带着男儿之英气,一个木帮帮主,在那个品官富贾俯拾皆是,王公贵胄聚集的京城或许微不足道,但在弹丸之地的蒙江,她还是颐指气使惯了,此时骄矜的看着玉醐,重复着络篱的话:“没错,我想让玉大人做我的副帮主。” 玉醐觉着这种事也无需同父亲商量,直接拒绝:“抱歉,家父不会做什么副帮主。” 李青若手一摆:“你没问过玉大人,又怎知他不答应呢。” 玉醐哂笑道:“小事,身为女儿我可以代他老人家做主。” 李青若自察说不过她,左右看看,道:“怎么,玉姑娘就这样待客么。” 玉醐无心请她进来,又恐此事给巴毅知道,那厮必然以为自己是吃醋呢,遂将身子一侧:“李帮主请。” 玉府新宅,五间三进,不大亦不算小,玉醐带路,酒宴设在前头的厅堂,既然李青若想亲耳听到父亲如何拒绝她的,玉醐索性将她带到此地,眼瞅快到了,已经能听见席面上几个人的交谈声,突然背后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玉醐想自己家里连仆从都算是也不过十几个人,这脚步声太奇怪,猛地回头看,竟是一群官兵。 玉醐还侥幸的想,或许是上官彧的手下来迎他回协领府的。 只等那为首的喊道:“孙府失窃,告到衙门,逐门逐户搜查,闲杂人等靠后!” 说完手一挥,那些官兵就冲了过来。 孙府即是孙禄山的家,孙禄山当年是关外一山贼,他家里祖辈上也有山贼马贼出身的,仗着打家劫舍成就了偌大的家业,后来孙禄山给巴毅收服,也想着转入正道光宗耀祖,不成想私下买卖药材等物触犯了律法,判了死刑,秋后斩,朝廷没收了协领府,其家人搬出了协领府又重新置办了宅院,就在蒙江,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家在蒙江,仍旧首屈一指的大户,今晚失窃,告到官府,又使了银子上下打点,所以官府立马就连夜出动搜查盗贼了。 为何来到玉家? 说是逐门逐户搜查,其实是得了七姨太的指点,今晚失窃的财物也是七姨太的,她说自己身边的护院关禹突然不见了,怀疑是此人监守自盗,又说关禹相好的玉醐今儿搬新家,猜度差不多是关禹盗了财物来送相好的女人了。 于此,官兵才扑了进来。 蒙在鼓里的听闻是自己当差的家失窃,身为护院的关禹忙着过来询问:“啥时候的事?” 那些官兵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扑向玉醐,都是因为她怀中抱着个包袱,到了玉醐跟前官兵劈手就夺,不成想弄开了包袱,里面的珠宝散落一地。 官兵为首的那个头目登时愣住,随即指着玉醐:“是你偷的!” 玉醐无意解释,已经明白自己,亦或是关禹,落入了圈套,这么大一包珠宝首饰,本就怀疑来路,这下好了,来路清楚了,是七姨太设计陷害。 关禹忙替玉醐解释:“这些物事是俺的。” 那头目打量他一副,穿戴倒是不穷不富的样子,问他:“你是谁?如何有这么多宝贝?” 关禹道:“庵在孙家做护院,这些物事都是七姨太赏给庵的。” 那头目终于想起七姨太说过,家里有个护院今晚突然不见了,应当就是这个人,那头目便喝令手下官兵:“将这两个人一起带走!” 官兵冲上来,此时厅堂内走出来上官彧、巴毅和玉耕儒。 上官彧高喊:“怎么回事?” 那头目是他手下的一个武官,见了他,忙过来禀报:“大人,孙府失窃,已经抓到贼人。” 那武官手指玉醐。 上官彧勃然而怒:“胡闹,玉小姐怎么会偷盗。” 那头目道:“大人,有物证。” 上官彧觑他一眼。 那头目忙用手指了指那包袱珠宝首饰。 关禹辩解着:“俺说了,这是七姨太赏给庵的。” 那头目见上官彧在,不好骂人,也还是嗤声笑道:“七姨太凭什么赏给你这么多宝贝?” 关禹一愣,挠着冒出青黑头发茬子的脑袋不知如何回答了,今晚七姨太叫他过去,说是最近几起买卖赚了大钱,这都是他负责押运的功劳,所以赏了他这些珠宝首饰,当时关禹也觉着有点贵重,可是七姨太说,日后还有他效力的地方,这些算是预先支取,关禹性子粗疏,没做多想,毕竟他在七姨太身边也非一天两天的时间,所以得了这些宝贝他第一个想到玉醐今儿搬新家,就赶过来恭贺了,谁料竟然给诬陷为偷盗,他终于想起该怎么说了,喊道:“俺要见七姨太。” 那头目冷冷一笑:“你会见着七姨太的,那便是衙门的公堂上。” 上官彧瞪了眼那头目:“放肆!” 那头目立即垂首不语。 上官彧看去巴毅:“将军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巴毅看眼玉醐,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巴毅道:“既然有物证,升堂就升堂吧,真金不怕火炼,偷还是没偷,审了便知,若不升堂,恐有人说你上官大人徇私。” 上官彧恭敬的施礼:“嗻,下官这就升堂。” 一干人带到了协领府,上官彧连夜问案,敲了杀威鼓击动杀威棒,上官彧坐在主神的位子上,旁边是监审的巴毅,玉耕儒如今非官,就同看热闹的人挤着在下面,李青若和络篱也在,林修远也没有离开,大家都关注这件事呢。 玉醐和关禹同时给带到了堂上,上官彧对于问案并不在行,不时的请教旁边的巴毅,最后竟然变成巴毅说什么他重复什么,审问下来,关禹一口咬定这些珠宝首饰是七姨太赏赐的,而此时,七姨太也姗姗来迟,上了大堂,巴毅先是教授上官彧如何开口,后来嫌麻烦,自己练练发问,七姨太给他逼得变成哑巴,最后涨红了脸道:“那些珠宝首饰是我赏给关禹的。” 上官彧不觉怔住,慢慢看去巴毅。 巴毅突然一拍公案,不想自己是陪审,没有公案,只能是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怒道:“朱氏,既然是你所赏给家里护院的物事,你却状告他偷盗,你这样劳动公差藐视律法该当获罪!” 七姨太惊骇的惨叫一声:“将军,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气关禹忘恩负义。” 179章 调虎离山 七姨太坦陈,关禹送给玉醐的那些珠宝首饰果真是她打赏的,不成想关禹却将一个包袱皮裹了这些宝贝离开孙家去了玉家,七姨太听说后知道他是送给玉醐去了,心里有气,气关禹吃里扒外,于是就将他告到衙门,说他偷盗。 虚惊一场,虽然有些荒谬,好在七姨太认错及时,又经过玉耕儒替她求情,巴毅就饶恕了她亵渎律法之罪。 玉耕儒之所以肯替七姨太求情,是不想父女两个在蒙江树敌。 一场闹剧收场,各回各家。 乔迁之宴也随着这场闹剧而散了,玉醐同父亲回到家里,见更深露重,亲自打发父亲安置,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里,璎珞在给她扫炕铺被,初七端了洗脚水来,玉醐往炕沿上坐了,初七蹲下给她脱鞋,刚碰到她的鞋,她突然哎呀一声。 唬的初七手一抖,仰头看她:“小姐,我弄痛你的脚了?” 玉醐并不回答,下了炕就走,才搬来,家里的男仆仅限于门子一个,剩下的便只有初七和璎珞两个丫头,璎珞临时担任了厨子,初七负责清扫庭院,皆是身负数职,所以她想喊人备马,方知道无人可用,自己往后面的马厩,迅速将那马上了鞍子套了辔头,然后翻身上去,从后宅跑到大门口,马蹄急促,只吓得门子以为官兵又来了,待出了门房见是她,愕然问:“小姐,你这是?” 玉醐无暇解释,只吩咐:“开门!” 门子见她急三火四的,也不敢赘言,慌忙将门打开,玉醐拍马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孙府,费了点周折才将关禹喊了出来,甫一见她,关禹也愣了:“咋地了?” 玉醐情急下直接跳下马,不想自己骑术不精,顿时崴了脚,新伤引出旧患,痛的额头冒汗,拉着关禹小声问:“上次你说七姨太让你送货,是往什么地方来着?” 上次?关禹懵怔的看着她:“我想不起来何时对你说过这话。” 玉醐急的火上房似的,气道:“别管何时说的,你只告诉我七姨太让你送货一般都往什么地方。” 关禹道:“碾子沟,怎么了?” 玉醐茫然四顾:“碾子沟在什么方向?” 关禹又问:“到底怎么了?” 玉醐知道若无关禹带路,恐自己很难找到目标,只好据实讲了:“我让你留在七姨太身边,是想查一查朱财升的事。” 关禹点头:“可是朱财升已经死了,所以我什么都没查到。” 玉醐道:“可是七姨太还活着。” 她的这种说话方式关禹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就挠着脑袋愣愣的看她。 玉醐手一摆:“甭问这些,你赶紧带路,我要去碾子沟。” 关禹不禁道:“这黑灯瞎火的,你去那里干啥?” 玉醐举起手中的马鞭,大有一鞭子抽下去的架势:“你再啰嗦,我就……” 关禹作势抱着脑袋,嘿嘿一笑,随即回去牵了匹马出来,他前头带路,二人直奔碾子沟而去。 孙府。 七姨太房中。 美人对镜理妆。 几个丫头身后伺候着。 “关禹出去了?” 七姨太看着镜中娇媚的自己,想着今晚这一趟买卖足可以过十年富贵日子,过了今晚就收手,这也是孙禄山交代的,最近蒙江来了新协领,而巴毅更是亲自坐镇,再不能有什么动作,一旦抓住,孙家便真的要家破人亡了。 “是,关禹给那个玉姑娘叫走的,然后两个人骑马不知去了哪里。” 翠枝,是七姨太的心腹丫头,一直奉命盯着关禹的。 七姨太咯咯笑得花枝乱颤,感叹道:“那个玉小姐倒真是个伶俐人,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我使了计调虎离山,方能将那些货稳妥的送到碾子沟,她虽然醒悟过来,可是已经晚了,送往碾子沟的那些货大概早出了蒙江,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十五道河了。” 翠枝附和道:“那是,奶奶你神机妙算,连李帮主都交口称赞呢。” 七姨太冷哼了声:“李青若就是个绣花枕头,她身边若不是有那个络篱,她能撑得起那么大的木帮,说来说去是她命好福大,有那么个老子,留下木帮给她,哪像我,出生时家穷的四面透风……算了,提这些作何呢。” 翠枝忙劝道:“而今奶奶可是首屈一指的财主奶奶呢,咱们家大奶奶都说,若没有奶奶,这个家怕是真的要散了,晚饭时还巴巴的来问奶奶想吃什么呢,说尽管去向她的小厨房要。” 大奶奶,便是孙禄山的正房夫人。 七姨太嘴一撇道:“她少自作多情,当我是为了她么,我是为了老爷对我的恩情,几个夫人,独宠我一个,我娘家也多蒙老爷关照,探监的那次,老爷竟然给我跪下了,要我将孙家支撑下去,给他那几个儿女一个安身之所,你说老爷挺大个爷们,说跪就跪,还哭得稀里哗啦,我能不答应么。” 翠枝奉承道:“也是奶奶你有这个能力,老爷为何不跪其他奶奶呢。” 七姨太回过头来:“所以啊,老爷抬举我,我就得做个样子给他看,过了夏就是秋,秋上老爷就要问斩了,我总得让他死的瞑目。” 其实,孙禄山的知遇之恩只是微乎其微的一个方面,七姨太伙同李青若私下贩卖药材,更大的因由是她穷怕了,她想趁着孙禄山还活着,那些官道上的匪道上的还给他三分薄面,就狠狠的赚几笔,然后收手,带着万贯家财嫁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过下半辈子。 翠枝突然想起关禹来:“奶奶,今儿您状告了关禹,他虽然回来了,也不声不响的,别是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呢,不如将他撵走。” 七姨太慢慢的慢慢的摇着头:“不,关禹得留着,万不得已之时,他或许能成为最好的替死鬼。” 这话翠枝可就不懂了,想问,却见七姨太拂拂帕子站了起来,淡淡道:“走,去大奶奶那里看看。” 翠枝看了看漏壶:“这时辰了,奶奶不必给大奶奶请安了吧。” 七姨太扭着水蛇腰咯咯一笑,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珠花,身上碧色的衣裙剪裁得当,恰到好处的将她曼妙的身子给衬托了出来,眉眼如丝,嘴角挂着得意,柔声细气道:“谁说我是去给她请安,我是要她交出孙家掌家夫人的权而已。” 180章 鬼哨之行 说话的时候,七姨太已经走出了房门,方才还想着等夺下孙家之后,守着这么大笔财富不怕招赘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上门,风一吹,她打个寒噤,突然望见前面那一处黑黢黢,脚下一滞,惊问:“那是什么?” 翠枝看了看:“奶奶,那是一丛连翘而已。” 七姨太抚着心口,恍然想起那里是有一丛连翘,成日出出进进的看见,现下却给忽略了,小心脏怦怦乱跳,手抚心口纳闷自己为何突然惴惴不安呢?回身吩咐翠枝:“明儿使个人去把李帮主找来,那个关禹,不能留,这事她最擅长。” 翠枝低头应声是,心里却想,好个黑心肝的,这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也活该那个关禹短命,明知七姨太做的买卖是随时可以掉脑袋的,却鞍前马后的卖命。 翠枝一叹,七姨太斜睇她,不高兴道:“你寻思个啥呢?唉声叹气的。” 翠枝忙替自己开脱:“奴婢是想,关禹同那个玉姑娘会不会是去了碾子沟呢?” 七姨太掩口娇笑:“想查老娘,哼!” 关禹和玉醐当然是去了碾子沟,待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寅时。 碾子沟在松花江一支流的南岸,是北流水的主要一站,木帮的木材除了走南流水鸭绿江卖给关内的客商,还有一部分要经过北流水放排送到吉林乌拉用于造船,松花江上有几十处鬼哨,此地便居其一,所以很多吃排饭的成日的蹲坑守在这里,等木帮的排过来,便祈祷恶河发难,他们好乘人之危,讨价还价,出手帮忙,有钱可赚。 吉林乌拉因造船业素有船厂之称,而碾子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那鬼哨的水犹如推碾子拉磨,一圈一圈的旋,只等将排挤到旋涡中,曾经不知多少放排人命丧于此,后来应运而生出吃排饭的,这些人个个技艺高超,能让那些陷入鬼哨中的木排起死回生,当然,也难保他们自身会有性命之忧,但因为有大钱赚,为了养家糊口,只能铤而走险。 夜里赶路,人困马乏,瞅着前面星星点点的灯火,玉醐问:“那便是碾子沟?” 关禹道:“是,俺往常替七姨太送货来此,到了之后就住在坡上那家车马店,然后等着络篱过来,不过玉醐,你到底来这里干啥呢?” 一路急行,玉醐还没机会告诉关禹,她也是突然醒悟过来,今晚七姨太将关禹告到衙门,其实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当然七姨太调离开的老虎不是他关禹,而是巴毅、上官彧或许还有她玉醐。 玉醐之所以想明白了这些,是因为李青若过府拜访父亲,想让玉耕儒做木帮的副帮主,玉醐推三阻四,李青若却偏要见一见玉耕儒,可是来了官兵之后,一干人去了衙门,李青若也在,一堂公审没用多长时间,按理李青若如果想拜访玉耕儒,该随着玉耕儒回到玉家才是,然而,堂审完毕,她却不见了踪影,之前还非见到玉耕儒不走的架势,后来却突然没了动静,可见她想让玉耕儒做什么副帮主,只是虚张声势。 玉醐继而想起七姨太来,她身为主子奶奶,即使打赏下人,出手十两八两银子已经是够大方了,她却打赏了关禹那么多珠宝首饰,这早就让玉醐生疑,后来终于明白,七姨太先是打赏,然后再喊捉贼,这么闹腾其实是为了稳住巴毅等人,玉醐就猜到今晚七姨太一准有货送了出去,且是笔不小的买卖,否则她不会闹这么大的动静。 玉醐此时将大概情况对关禹说了。 关禹简直不敢相信:“七姨太一般都让俺送货的。” 玉醐无力一笑:“她已经信不过你。” 关禹大嘴一撇:“俺正不想留在孙家了呢,俺要去给瓜尔佳将军做亲兵,追随他,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庄子,庄子旁就是江,耳听轰隆轰隆的流水声,那便是恶河了,玉醐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一行走一行问关禹:“以往络篱从你手中接了货之后,都会将货带到何处呢?” 关禹认真想了想,又认真摇摇头:“不知道,人家又不会告诉俺。” 玉醐琢磨着,昨晚那趟货,若是还在碾子沟,便是藏了起来,又想既然那七姨太不惜惊动官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确保这趟买卖顺利进行,便不会是个小数目,打眼瞧碾子沟的民房大多低矮,一般人家是藏不住那么多货的,难不成还在坡上那家车马店? 让关禹带路,直奔车马店。 夏日天亮的早,车马店的伙计已经起来收拾庭院并准备老客们的早饭了,见了玉醐和关禹隔着木栅大门站着,他打个哈欠道:“没见过大早投宿的,上房没了,有间通铺。” 眼睛在玉醐身上瞄,明知通铺玉醐一个姑娘家是不能住的,因为通铺住的或是放排的木把或是那些吃排饭的,清一色臭烘烘的大老爷们,玉醐怎么能住呢,他如此说带着几分轻薄的意味。 关禹突然就怒了:“放你娘的屁,瞎了你的狗眼,俺是关禹。” 那伙计当然认出了是他,此时装着才看清的样子,陪着笑脸道:“原来是关爷,昨晚怎么不见你来呢?” 果然昨晚有货送到,玉醐怕关禹心无城府泄露什么,就抢过话去道:“小二哥,昨晚七姨太使谁来送货的?昨晚关禹忙着别的,竟然给这事耽误了。” 那伙计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就道:“你到底是投宿还是吃饭还是打听事情,投宿就住通铺,吃饭还没到时辰,打听事情我啥都不知道。” 刚好这个时候出来个吃排饭的男人,大早晨的给一泡尿憋醒,手里还拎着裤腰呢,听了伙计的话他笑骂道:“张三你不地道,人家一个大姑娘问你点事,你竟这种脾气。” 说着手指玉醐……手一松裤子顿时掉了下去,幸好那上衣够长,遮住了屁股,他慌忙将裤子重新拽了上去,对玉醐道:“妹子,想问啥,哥告诉你。” 见他嬉皮笑脸的不坏好意,关禹勃然大怒,待发作,玉醐拉住他,对那个吃排饭的男人道:“那就请兄台告诉我,昨晚蒙江镇孙家七姨太让人送来的那些货,如今在哪儿呢?” 181章 生死关头 蒙江镇孙家,方圆百里闻名,玉醐想,这位吃排饭的老兄也一定认识,遂问他七姨太所送货物的下落。 最近几天木帮的排还没过来,这吃排饭的守株待兔也就百无聊赖,常在庄子里转悠,还真看见那些货是给木帮的木把们带走了,足足七八辆骡车,虽然货物用油布蒙着,那浓浓的草药味还是藏不住的,特别是人参的味道,隔着老远就刺鼻,这吃排饭的不懂其中的说道,直言:“出庄子往南走的,看那方向像是十五道河。” 玉醐见他神情认真,信他没有玩笑,看了眼关禹:“走。” 拨转马头,翻身上去,率先而行。 身后那吃排饭的男人高声喊着:“喂,大妹子,这就走了!” 关禹已经上了马,回头恶狠狠的朝他瞪起了眼珠子,那吃排饭的忙捂住嘴巴,只等关禹打马追玉醐而去,他又高声唱了起来:“哥在深山做木头,三九三伏不歇手,只盼哪天下了山,给妹买瓶梳头油,哥在江上顺水流,起早贪黑累昏头,只愿赚得一座山,大红花轿抬妹走……” 这是木帮歌谣,是那些苦累的木把们自娱自乐,也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宣泄,这吃排饭的听多了学会了,此时用来调笑玉醐。 关禹听了气得五官移位,玉醐劝他:“你若在意了,他便得逞了。” 说着话眉头一皱,脚上的痛加剧,感觉大概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顾不得太多,继续打马往南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追到了十五道河,已经是晌午十分,可是她在追那些货也在走,随便打听了下,说是又往南去了,继续追,总算在六道河追上了,那么多的货,想不惹眼都不行,七八辆骡车排布在官道上,赶车的押送的伙计,正在路边大嚼干粮。 听见马蹄得得声,其中一个伙计用手捅了捅旁边正靠着车轱辘闭目养神的那男人,他叫李黑鸦,是李青若一个未出五福的亲戚,本在山场子做二柜,负责管理那些伐木的木把们,山场子的活儿掐套后,他就帮着李青若跑前跑后的忙活木把的琐事,为人机灵,能言善辩,深得重用,他是负责这些这趟货的人,伙计用手捅醒了他,他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娘的,不好好的吃饭……” 突然看见站在他面前的玉醐,他愣住了,玉醐同巴毅去过李家庄,他认得,也知道玉醐出现不是好事,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站起,拍打了下屁股上的尘土,打招呼道:“这不是玉姑娘么,你这是打哪儿来?又往哪儿去呢?” 玉醐并不回答,手指那骡车开门见山道:“这些是药材?” 李黑鸦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不,这都是……” 没等编排出来呢,关禹大手一抓,用力一扯,拽下油布,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玉醐看李黑鸦冷笑:“你该知道我是懂药材的,二里地外就能闻出来,你还想诓我。” 孙禄山的下场,谁都害怕,所以这李黑鸦明白今个给玉醐发现他们私下买卖药材,他的末日便到了,脸上还假意的讪讪笑着,随即给左右的木把们递了眼色,自己首先拔出一柄刀来,指着玉醐道:“是你自己不想活的,别怪咱们心狠,上!” 打架,关禹突然乐了,他从小舞刀弄枪,做了孙家的护院也没遇到一次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见木把们打那些装货的麻包底下纷纷抽出棍棒来,他撸起袖子,还朝手心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哈哈一笑:“来来来,你关爷陪你们玩玩。” 正自得意,突然有个木把急中生智的抓了把沙子朝他一扬,那沙子扑在脸上,顿时迷了双眼,他心下一慌,胡乱拍打着自己的脸,又不停的揉着眼睛,李黑鸦趁机举刀欲刺,玉醐厉声喊道:“你敢!” 李黑鸦一愣。 玉醐再道:“你们私下贩卖药材已经罪无可赦,再敢杀人,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这些人不想活了,难不成还打算让家里的妻儿老小也不活不成么。” 一阵威慑,还真起了用处,李黑鸦朝着正手舞足蹈的关禹使劲的踹了一脚,关禹什么都看不见,没防备他使阴招,一下子摔倒,更好倒在路边,玉醐眼瞅着那盘山道下面是陡坡,明知道李黑鸦居心叵测,待想过去救关禹,脚却痛得撕裂般,此时李黑鸦过去朝关禹补了一脚,关禹就咕噜噜滚下陡坡,他随即将手中的刀一挥,吩咐那些木把们:“赶紧走!” 木把们抓起鞭子使劲抽打驾辕的骡子,玉醐想追,又担心关禹,忽然听关禹破口大骂:“王八羔子,等爷上去再收拾你们!” 确定关禹无大碍,玉醐忍痛翻身上了自己的马,马可比骡车跑的快很多,须臾追上,她跑到车队的最前头,将马横着堵住,高声喝令:“识相的将这些货送回蒙江,瓜尔佳将军仁怀天下,或许可以饶你们不死!” 这些木把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一直怀着侥幸的,不想今个出了事,纷纷看去李黑鸦。 李黑鸦由车辕爬到麻包堆顶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些木把们道:“咱们兄弟都是大江大浪过来的,不想今个在阴沟翻了船,孙禄山可是堂堂的协领,朝廷命官,头上是二品顶子,他都快死了,咱们一介草民若是给抓住还有活路么,所以今个拼了,杀了这臭娘们,将这趟货送到地儿,咱们个个发达,若想留在木帮的,我去同大当家说说,赏你们个头目干,若想离开木帮的,拿着这笔钱远走他乡,管他什么瓜尔佳将军还是谁,不信他能找到,到时候娶妻生子纳妾买丫头,可你们的心愿,今儿臭娘们挡了咱们的财路,也想把咱们兄弟送去砍脑袋,来啊,动手杀了她!” 他之所以鼓动大家,一是没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二是怕巴毅听说了找上他,冤有头债有主,别人杀的,就不关他的事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腾腾过来几个木把,拎着棍棒奔向玉醐。 玉醐没料到这些贫苦的木把突然变成了亡命徒,知道威吓劝说都不顶用了,而自己虽然已经能够熟练打穴,却也无法对付这么多,急忙拨马头想逃跑,其中一木把突然将手中的棒子射了出去,刚好打在马腿上,那马突然一个趔趄,就将玉醐甩了出去,玉醐落在道旁的陡坡处,也是咕噜噜滚了下去,陡坡下是万丈深渊,她想自保,左右抓不住可以让自己停下来的树木山石。 182章 抱一抱我 若是落下万丈深渊,必然尸骨无存,无奈没有可附着的树木山石,玉醐只能极速下落,身子滑过崖边,再无生还的可能,她索性闭上眼睛,不想看见自己惨死的一幕。 突然,左臂给谁抓住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她是仰着头的,就看见巴毅憋红了一张脸,死死抓住她,而巴毅的上半身更是横出了崖壁,情势非常危急。 “将军,松开我,否则我们两个都得死。” 玉醐着急道,她是悬在半空的,力量自比体重更大,而巴毅却不得一个好的角度,想拉她上去,谈何容易。 “……” 巴毅不能开口,怕一开口泻了内气,只用目光告诉她,不能放弃。 “将军,我不怕死,能见到你再死,我已经是非常开心,快松手。” 此言一出,自己先溢出泪来,还是年幼的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出嫁了,哭得稀里哗啦,她问娘那姐姐嫁人是高兴的事,为何哭呢,娘说,哭,有时候其实是开心。 “若你死了,我生何意义?” 这句话,巴毅是在心里说的,用力太猛,额头的青筋快迸裂似的,眼睛都充了血,一点点的将玉醐往上提,高了些,又高了些。 “将军,七姨太伙同李青若私下买卖药材,上官彧身边的大丫鬟怜香有害人的嫌疑,我担心白音不会就此放过你。” 临终遗言似的,将自己知道的,担心的,都说了出来,崖下山风,吹得她身上的衣裳鼓荡开去,如一朵盛放的花。 “……” 其实这些个事巴毅都了然于心,孙禄山不算英雄,还算是个枭雄,人在大牢,明知道即将赶赴黄泉,也还是运筹帷幄,他要让孙家继续在蒙江屹立不倒,所以指使七姨太依旧偷着买卖药材谋取暴利。 而李青若,巴毅怀疑当年她哥哥的突然暴毙是她下手害的,还不是为了木帮大当家这个位子,身为女子,到了合适的年龄寻个合适的郎君嫁了,从此相夫教子才是本分,可是李青若却觊觎木帮大当家,可见她的野心之大。 那个怜香,一碗毒蘑菇差点害了几条性命,假如没有野露莲的事,巴毅或许不会怀疑,可是经过野露莲,再出毒蘑菇,巴毅就怀疑她手脚不干净,然后见她同上官彧说话的语气,看上官彧的眼神,巴毅也就明白,她必然是同上官彧耳鬓厮磨久了产生了感情,而玉醐,也就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野露莲也好,毒蘑菇也罢,都是针对玉醐的,巴毅和玉耕儒,差点成为陪葬。 至于白音,巴毅之所以肯放过他,并非因为两个人之间曾经是至交好友,而是因为漱玉格格,漱玉格格若非喜欢上巴毅,也不会想同巴特尔分手,从而让巴特尔恼羞成怒杀了她,巴毅不知详细,猜还是能猜出来的,是以心里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愧疚感,他就以德报怨的放了白音,否则一旦将真相上疏给康熙,整个科尔沁必然遭殃。 虽然巴毅对这些个事都更比玉醐知道的详细,也还是非常感动,可是发现自己力气在明显的减弱,不得已,使劲咬住了嘴唇促使自己发力,嘴唇破裂,洇出血来。 “将军,我喜欢你。” 玉醐只感觉他快耗尽了气力,所以想着,假如自己击中他的神门穴,他会不会突然松手,此穴在手腕处,因不是死穴,所以玉醐没有把握,只能冒险一试。 “将军,若有来世,我还来蒙江找你。” 她千里迢迢从京城追着流放的父亲到了蒙江,为了糊口不得已去孙府应聘护院,却给巴毅挑破了女儿身份,她可是那么讨厌他恨他的,却鬼使神差的成为了他的马官,从而让两个人一点点的接近一点点的靠近,巴毅一次次的帮她护着她,就像上天派给她的天神……回想起这些,玉醐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突然扣住了巴毅的手腕,正待用力一击,却听巴毅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吼:“啊!” 猛地用力一抖手腕,就将玉醐给拉了上来,而他为了不使自己身子前倾过度从而掉下崖去,尽量往后仰,等玉醐上来了,他也倒在地上,玉醐就稳稳的趴在了他的身上,胳膊,还在他手里抓着呢。 生死劫难之后,两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软成一滩泥,巴毅更是将周身都放松,慢慢恢复元气,忽然感觉自己胸前湿乎乎的,知道发生了什么,笑道:“怎么哭了?” 玉醐将头伏在他心口,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嗅着那来自于他身体的冷梅香,哽咽道:“将军喜欢我么?” 她想,问出这句话之后,自己再无退路,他答应不答应,自己的心已经赤裸裸的呈现给他了。 可是,巴毅沉默着。 长风拂过山林,猎猎如啸,吹乱了玉醐的头发,也吹乱了巴毅的心,良久良久,他才轻声道:“皇上喜欢你。” 玉醐心陡地一沉,压迫得整个人都呼吸不畅了似的,原来他在忌讳这个,或许是在忌惮这个,玉醐冷冷一笑道:“将军怕了?” 巴毅也笑了,那笑里是凛然的寒意,却没有说话。 聪慧如玉醐,便明白了他的心意,讥诮道:“我明白了,将军不是怕而是忠。” 巴毅眼皮一垂,无力的闭上眼睛。 玉醐慢慢的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也不管衣裳的凌乱,也不管头发的蓬乱,一瘸一拐的走了。 巴毅一个鲤鱼打挺,然后注视着她的背影,有什么梗在喉咙处,所以说不出话来,只那么看着,内心如焚,快燃遍周身的时候,玉醐突然转身跑了回来,他似乎猜到玉醐想怎样,于是张开了双臂,玉醐就扑在他怀里,怯生生道:“将军抱一抱我。” 巴毅的血往上涌,慢慢垂落的手动了动,也只是将手掌攥成拳头。 玉醐带着几分哀求的口气:“你抱抱我,我就死而无憾了。” 巴毅终于抬起了手臂,却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下,柔声道:“别胡闹。” 玉醐的心一冷,这冷迅速漫溢全身,只感觉这样的节气自己都快冻成冰溜子,费力的将自己从他怀中抽离,然后抬头看了看他,凄然一笑,扭头走了。 巴毅朝着她的背影伸出了手,却僵在了半空。 183章 发了笔财 巴毅缘何出现? 他其实早就派人监视着孙家,而昨晚七姨太上演了场闹剧,他更是一眼洞悉了内幕,衙门堂审甫结束,他就带着戈什哈追了过来,比玉醐更快在前头埋伏,却突然接到探子来报,得知玉醐在此,便急匆匆赶了来,宿命的安排,不早不晚,救了玉醐一命。 而另一头,达春带着戈什哈将李黑鸦等木把截住,所有药材没收,孙家同木帮偷着买卖药材的事终于大白天下。 回到蒙江之后,由上官彧升堂问案,孙家以七姨太为首,男女主子悉数到堂,木帮以李青若为首,也来了不少头目,整个大堂突然人满为患。 玉醐作为证人也来了,只是左右给初七和璎珞两个丫头架着,脚上敷着膏药,玉耕儒陪在一旁照料着。 人证物证具在,七姨太抵赖一会子,也只能承认有罪,后悔昨晚没让关禹去送那趟货,不然可以将他推出来抵罪的,想想人家李青若就比她手段高明多了,连络篱都没派出去,而是派了个不起眼的李黑鸦,关键时刻李黑鸦便成了替死鬼。 李青若将李黑鸦推了出来,奇怪的是,李黑鸦一没有抵赖,二也没有反过去指证她,自己一人包揽了罪责。 上官彧觉着可以结案了,便看向巴毅征求他的意见,下面围观的民众都觉着此事可以,嘈嘈切切,小声议论,而玉醐也紧盯着巴毅,见巴毅点了头,玉醐心一沉,扭头对父亲道:“咱们回去吧。” 为祸乡邻多少年的孙家如同一个霸道横行的巨兽,终于轰然倒塌,蒙江百姓过年似的燃放爆竹庆祝,并奔走相告,从衙门出来的玉醐默默看着这一切。 玉耕儒见女儿神情落寞,便问道:“你是不是觉着那李黑鸦并非罪魁祸首?” 玉醐反问:“难道我不该这样想么?” 玉耕儒道:“将军做事,向来有分寸。” 玉醐没有言语,即使信巴毅有分寸甚至有苦衷,也还是怀疑巴毅在顾念他与李青若的旧情。 初七一旁愤愤不平道:“若是换成我是将军,将那李青若抓了,一顿大板子下去,保证她承认所有的罪行。” 璎珞撇撇嘴:“换成你是将军,不知有多少人屈打成招。” 初七怒向她:“按你的意思,李青若无罪了?我是蒙江人,我更是个老江湖,知道太多木帮的底细,所以我知道李青若到底有罪无罪,李黑鸦只是个替死鬼而已。” 一个讨饭的而已,还老江湖,璎珞刚想开口讽笑,玉醐看了她一眼,璎珞突然想起上次玉醐的交代,忙噤声。 玉醐才一扭头,发现巴毅同李青若双双从衙门口走了出来,她忙将头又扭到别处,听李青若对巴毅道:“将军放心,木帮出了这等败类,我自当会清理门户。” 巴毅却是淡淡的语气:“李黑鸦已经关进大牢,你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李青若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将军准许我将李黑鸦带回去,惩罚他,不单单是为了清理门户,也是为了杀一儆百,给其他木帮兄弟们看看,罔顾法纪,便是李黑鸦这样的下场。” 巴毅突然严肃起来:“李黑鸦是罪犯,恕本将军无法答应李帮主的请求。” 李青若微微一个停顿,似乎有些尴尬,最后只好告辞走了。 巴毅也瞧见了玉醐,方想过去打个招呼,却见她挽着玉耕儒的手臂走了,脚下分明不敢吃力,两个丫头做了她的拐杖。 巴毅凝视着玉醐,却不知后头的上官彧却在凝视着他,似乎看懂了些什么,轻声一叹,润墨道:“大人宽心吧,谁都看出玉姑娘同将军之间非同一般。” 上官彧瞪了他一眼:“再敢浑说,赏你一百杖。” 润墨从未见过他如此发脾气,吓得缩着脑袋,踧踖立于其后。 上官彧心意沉沉,就站在那里想了很久,随后回去写奏疏了,将这桩案子上报给了朝廷,案子虽然是巴毅破的,但政绩却是归在蒙江归在他的名下。 黄昏时分,上官彧刚从前头的衙门回到后宅,却听怜香说玉醐来了,他心底一阵狂喜,忙问:“人呢?” 怜香道:“请去花厅了。” 上官彧脚下生风的奔去了花厅,见了玉醐便热情招呼:“你来了。” 玉醐微微一笑:“有事同大人商量。” 上官彧故意将脸一绷:“你我之间,何必这样生分,有事只管说。” 手在身上一摸,玉醐还给他的同心结剑坠他贴身带着,此时机会难得,想着要不要拿出来再次赠送给玉醐,踟蹰时,听玉醐道:“衙门没收的那些药材,我想要。” 上官彧按在身上的手缓缓垂落,揆度玉醐所谓的“要”是什么意思,也没弄清楚,却大大方方道:“那些药材本是赃物,该焚毁以正民风,既然你想要,那就送给你吧。” 玉醐却摇头道:“大人误会,我不是白要,我是买。” 上官彧打算讨好她,就坚持着:“此事我可以做主,说了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不然也是白白烧掉的。” 玉醐更加固执:“焚毁是一回事,相赠就不妥,恐给人说三道四。” 上官彧哂笑道:“你是怕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玉醐瞿然一惊:“大人愈发误会了,我是怕人说大人徇私。” 难得她替自己着想,上官彧开心道:“既然如此,你就随便给几个钱吧。” 随便倒是不能太随便的,不过玉醐也还是以超低的价格买进了那些药材,然后想倒手一卖,狠狠的赚一笔,苦于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老客,突然想起李青若同七姨太之前那些交易的买家来,于是左右打听,终于找到那些来自关内的老客,将药材出手,果真是狠狠的赚了一笔。 为了庆祝,她特意叫人在蒙江镇上新开的那家酒楼满庭香订了位子,晚上将一干有关之人请到,有上官彧却无巴毅,众人语笑喧哗的吃喝玩乐到半夜才散,因满庭香距离玉家不算远,更兼天气温热舒服,玉醐同初七和璎珞两个丫头步行回家,三人有说有笑的,初七更是活跃,因为今晚玉醐准许她和璎珞入了席面吃了酒,微醺,言语更加大胆,咋咋呼呼喊的正欢,突然听见有嗨哈的打斗声,初七的喊声戛然而止,同玉醐对望一眼,循着打斗声找了过去。 184章 投桃报李 新月如勾,照得那条小胡同蒙蒙可以视物,玉醐看见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这节气还穿斗篷,未免有点扎眼,玉醐立即想起了他是谁。 另外一个虽然穿着男装,但打斗时的嗨哈之声已然泄露了她是女人身份。 “齐戈!”初七尽量小声,还是能听出她是相当的震惊,也难怪,齐戈是嫔妃,平头百姓也知道后宫嫔妃很难离宫,更别说远来了蒙江。 “你敢直呼齐贵人名讳。”璎珞呵责她,后宫之中,贵人虽然不是一宫之主位,也还是品秩不低,天家之人,本就尊贵,何况是贵人呢,且这个齐戈还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 “是非之地,赶紧离开。”玉醐左右一抓,拉住了两个丫头的手,正想走,却听那个她至今不知名字的黑衣人惨叫一声,玉醐忍不住回头去看,齐戈得意洋洋的朝伏倒在地的黑衣人道:“苍狼,别怪我心狠,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谁让你想反叛她呢。” 说着在苍狼身上踹了一脚,见对方毫无反应,确定已经死了,便扬长而去。 玉醐愣愣的看着,有风盈袖,她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出了人命,忙唤初七和璎珞:“走啊!” 刚迈出一步,却隐隐听见有呻吟声,脚下一滞,待走不走。 初七道:“小姐,那人好像还活着。” 璎珞却劝着:“小姐,这二人都是皇宫大内的,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玉醐已经往回走了,璎珞追上想阻止她:“小姐,你与他不认不识,别管这档子闲事。” 玉醐冷冷一笑:“既然他反叛太皇太后,我偏要救他。” 璎珞吓得变了脸色:“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玉醐既不屑她的话,也不屑理会她,脚上伤痛,一瘸一拐的来到苍狼面前,俯身看了看,见他正瞪眼看着自己,气若游丝道:“别管我。” 玉醐蹙额看他:“我可是奇怪了,一般的你该求我救你才对,你却反说别管你,这却是为何?” 苍狼嘶哑着嗓子道:“早晚都是死。” 玉醐已经蹲下身子查看苍狼的伤势,不轻,且是在胸口处,让两个丫头帮忙,脱下苍狼的斗篷撕扯成条做了绷带,先简单给他包扎好,然后准备带回家里给父亲看看,一壁做这些一壁道:“你说的对,人活百年都是死,索性大家都别出生算了,然后看这个人世间空空荡荡真干净。” 苍狼听了她的话,竟然笑了,一口雪白的牙齿比头上的新月还炫目。 玉醐让两个丫头架起苍狼,初七和璎珞正想搀扶起他,苍狼却道:“我自己能走。” 快死了还能走,这是绝顶高手么? 玉醐看着他真的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前移着,幸好距离玉府不算远,捱到时,他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只等玉醐喊门子过来帮忙,苍狼终于不支,山一般倒在地上。 门子扛起了他就跑,将苍狼按玉醐的吩咐送到了前头的倒座房内,玉醐又让初七去喊父亲,玉耕儒到了之后,一边询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动手看苍狼的伤势,看罢感叹:“那杀人者是个高手,若是再用一点点力气,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他。” 最后,苍狼是给救活了,却足足昏迷了三天方苏醒过来,而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 玉醐也不挽留,她对苍狼其实也没什么好感,救人也并不像她赌气说的,是因为苍狼反叛太皇太后,而是出于自己医者的本能。 苍狼临走之时,为了回报玉醐,对她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真相。” 玉醐只皱皱眉,大抵猜出他所说的真相,首先与自己有关,起初应该来自宫内,冷漠的笑了笑:“我不想听。” 苍狼却执意说出:“皇上喜欢你。” 玉醐以漠然告诉他,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苍狼又道:“太皇太后反对皇上召你进宫。” 玉醐再次以冷漠告诉他,这其实更不是什么秘密。 苍狼还道:“你父亲玉大人给卢照水的案子株连,还有遭诬陷说他贪了河工上的银子,这其实都是太皇太后做的,与皇上无关。” 玉醐终于开口了,慢条斯理道:“齐贵人一剑刺中你的心口,再进半寸,你便没命,她既然想杀你,为何还留你做活口呢?你昏迷了三天,我想了三天,终于想明白,你们这是在扮一场戏给我看,是皇上派你们来的对么,然后假你之口,所谓的真相,是皇上为自己辩解的手段而已。” 苍狼愕然,完全没料到自己好心做的一件事,竟适得其反,非但没能让她明白一个事实,却让她陷入更大的谜团中。 玉醐指着门口:“你走吧,回到你主子身边继续效力,而我,我父亲,都只是蒙江镇微不足道一小民,所以无论皇上的圣旨还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咱们做草芥的,只能遵命。” 苍狼叹道:“玉姑娘救了我的命,我总得有所回报,既然你不喜欢听这些,那我送你一样物事吧,日后会用得着。” 他说着解下腰间一直系着的一个玉佩递给玉醐。 玉醐不懂珠宝玉器,但也看出这是块成色极好的玉,而那雕工更好,一只狼头栩栩如生,玉醐知道满人敬畏海东青,蒙古人敬畏狼,苍狼身上佩戴这个狼形玉佩,绝对不单单是他名字中有狼,大概,他是个蒙古人,而这个玉佩,或许关系到他的身世,或许是有着特别的用途,玉醐接过那玉佩,明明是好奇这物事到底有何稀罕之处,却故意道:“我这人就贪财。” 苍狼微微一笑,牵动五官,当真比一般人哭还难看,看玉醐盯着那玉佩看,他拱手作别,告辞而去。 玉醐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等房内静得能听见她自己沉重的呼吸,她才缓缓举目看向门口,苍狼的话她是不信,却也放不下,正神思恍惚,初七腾腾的跑了进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了小姐,青龙河出大事了!” 玉醐冷不丁差点给她吓掉手中的玉佩,忙将玉佩藏到袖子里,问:“这几天无风无雨的,能有什么大事?” 初七跑的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道:“青龙河出了匹龙马。” 龙马? 玉醐猛地想起了河图一事,那是有关伏羲的传说。 185章 龙马祥瑞 青龙河因为分流水位下降,而最近又没有下雨,大毒日头暴晒,河水蒸发的就快,以至于两边堤下的水草都快露出了根系。 今早,沿着河岸采野菜的一老妇发现河中现出一怪物,老妇年迈,老眼昏花,便喊了自己的儿子媳妇来看,小两口仔细一看不得了,河中浮游起的那物,像马非马,居然还长角,疑为水怪,便奔走相告四邻,于是大家涌到河边争相来看,有见过世面的读过古籍的就说:“呀,这是龙马!” 河图之传说,很多人还是知道的,上古时时期,龙马负图出孟河,伏羲氏据此而作八卦。 那是上古,现下是大清,那是孟河,此处为青龙河,突然出现龙马,众人大惊,亦是大喜,因龙马是祥瑞,众人便齐刷刷伏在地上,朝那龙马纷纷叩头,不住祷告,更有人迅速遂将此事报到了衙门。 正陷于公犊劳累中的上官彧听闻之后,亦是相当震惊,带人往河岸去看,却只有缘得见龙马的一点点尾巴,稍后,那龙马便游进深水处,再不肯现行。 青龙河出了祥瑞,这是大事,天大的事,上官彧赶紧写了份奏章,准备将此事禀报给康熙。 而另一边,巴毅也听闻了此事,由达春陪着正想往青龙河一看究竟,却见上官彧兴冲冲的迎面走来,见了巴毅忙打个千请安,巴毅挥挥手急着问:“青龙河出了龙马,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彧便将过程简单叙述一番,并道:“下官已经写了奏折,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皇上听闻青龙河出了祥瑞,必定龙颜大悦,这是蒙江人的福,何尝不是朝廷之福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关外是龙兴之地。” 巴毅听了微微皱了下眉,没有喜色,甚至有些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有异,惊动圣驾可不好。” 上官彧大惑不解的样子:“祥瑞是天降人世间的福气,就该上奏,将军倒是忧心忡忡的。” 巴毅狐疑道:“我之意,到底是不是龙马是不是祥瑞还未可知。” 上官彧眉飞色舞的比划着:“那老多人看见的,我去时虽然只瞧着一小截尾巴,也还是看见了,断不会错的,将军大可不必忧虑。” 巴毅还想说什么,上官彧却着急道:“出了祥瑞,河工上的事要缓一缓,别冲撞了神明,下官这就去吩咐。” 说完,匆匆一礼,拔腿而去。 巴毅忧色加深,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 达春探寻似的问:“将军不信龙马一事?” 巴毅若有所思:“上古伏羲,或有真人,但龙马一事,怎知不是百姓善意的传说呢,这事没经过查明就贸然上奏,终究是有些不妥。” 达春一笑:“标下瞧那上官大人捡着大元宝似的高兴,还不是因为蒙江是他的地界,青龙河出祥瑞,他这下子政绩可是大了去。” 巴毅回头睇了达春一眼:“不可这样说上官大人。” 达春慌忙垂头:“嗻。” 巴毅静静的站着,达春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不敢多言多语,陪着他站了一会子,听他道:“走,去青龙河。” 使人牵了马匹,二人赶去了出现龙马之地,那里仍旧有很多百姓聚集,看到的就得意洋洋的描摹着当时的场景,没看到的就万般遗憾的守株待兔,希望那龙马再次现身, 巴毅同达春穿着常服,悄无声息的在百姓们一顿距离处停下,站在河岸远远看着,唯见青龙河水由西往东哗哗流着,两边的水草随风摇摆,间或有鸟儿落下又飞起,就是没有一丁点龙马的痕迹,巴毅看了半晌,问达春:“会凫水么?” 达春嘿嘿一笑:“小时候,家门口有个水泡子,遍生芦苇红蓼菖蒲等物,就在那些水草中,经常藏着野鸭野鸡鹌鹑等,标下可是没少去捉野鸭野鸡鹌鹑顽,也捡些蛋回去,某天一个不小心,出溜到了泡子里,吓得大喊大叫,偏偏没谁经过,标下就胡乱扑腾,不成想竟学会了凫水。” 巴毅看他一笑,假意嗔道:“啰嗦,能不能潜到水底?” 达春早已领会了他的心思,已经开始脱衣裳:“短时间能憋气。” 巴毅点头:“你知道我想怎样。” 达春走到堤边回头道:“将军是想知道那龙马到底是何物?” 巴毅叮嘱他:“小心。” 达春脱得只剩下一条中裤,又将辫子盘在头顶,说了句“放心吧”,纵身一跃,噗通落水,巴毅忙来到堤边看。 那小子水性不赖,鱼儿一般,须臾游出去很远,接着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巴毅盯着那水面上微微荡漾开去的波纹,过了一会子,达春钻出水面呼吸一下,然后再一次扎入水中,如此反复多少遍,看样子毫无所获。 巴毅眉头紧拧,见达春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竟开始担心,高声喊他,达春便朝他这里游来,到了堤岸边,巴毅搭把手将他拉上来,达春噗噗抹着脸上的水,然后举着一物给巴毅看:“将军,这东西有古怪。” 巴毅看了看,不过一团红色的胶泥,蒙江山上随处可见,这种泥很黏,百姓家常用来垒砌房屋和墙壁,雨水不易融化,可塑成各种物事,是小孩子们玩乐的东西。 可塑? 巴毅口中咝了声,拿过那团红泥捏来捏去,瞬间明白了达春的意思,自言自语的嘀咕:“谁这么大胆,敢开这样的玩笑。” 达春道:“正如将军说的,伏羲氏或有其人,龙马河图,怎知不是百姓善意的传言呢,青龙河这龙马,大概也是谁觉着近几年蒙江颇不太平,不是发水就是出大案子,想以此事来振奋人心吧。” 巴毅叹口气:“你说的或许是真的,可是,上官大人上奏给皇上,大大不妥,一旦皇上查出此事是假,他便是欺君之罪。” 他担心已经没用,那道上奏给康熙的折子已经六百里加急的送到了京城,康熙听闻青龙河出了龙马,在南书房召见了周孔孟等些大臣,他手中拿着上官彧递上的折子,满面喜色道:“龙马乃祥瑞,上天眷顾我大清,上天亦厚待朕,这是蒙江的大事,亦是朝廷的大事,朕准备再往蒙江走一趟。” 186章 再巡蒙江 康熙欲再次出巡蒙江,此事阖宫震动。 贵妃佟佳氏病恹恹的歪在临窗大炕上似睡非睡的养神呢,听说后连忙让宫女服侍她匀面更衣,将自己一脸病容拾掇干净,乘着轿子就来到了寿康宫。 太后闲着无事,由几个嫔妃陪着摸骨牌,见佟佳氏来了,忙招呼道:“你最近大好了么?” 佟佳氏屈膝施礼,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竟咳嗽起来。 太后将手中的牌推了,一壁让人给佟佳氏倒茶搬椅子,一壁道:“你身子上不好,就别挣扎着过来给我请安,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规矩呢。” 佟佳氏坐下了,又吃了口茶润润喉咙,这才道:“臣妾给皇额娘请安是一回事,还有一回事,皇额娘可听说皇上要出巡蒙江之事?” 太后深居简出,且这消息也才出来,所以并不知道,此时皱着眉讶然道:“有这么回事?” 佟佳氏本就性子沉静,兼病着,说话更是柔声细气:“臣妾也是刚刚听说,臣妾是女流,本不该议论前朝的事,可是又担心万岁爷的安危,往关外去千里迢迢,莫说闹个匪患什么的,就是车马劳顿,万岁爷乃千金之躯,也是受不了的。” 太后赞同的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你们夫妻恩爱我也是知道的,不过你也别担心,不是还没起驾呢,这样吧,去慈宁宫请太皇太后出面,皇帝虽然孝敬我,总还是禀给太皇太后才对。” 康熙以孝治天下,不仅仅孝顺太皇太后这个皇祖母,也孝顺太后这个皇额娘,只是太后琢磨大概凭自己是很难说服康熙不出巡的,遂想让太皇太后出面。 佟佳氏应声是,太后就吩咐宫女们为她更衣备轿,还有那些个嫔妃,一干人呼啦啦就来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同苏麻喇姑闲着无事看着两个年轻的宫女打络子呢,外头执事的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太后和贵妃娘娘来了,太皇太后疑惑道:“天都这早晚了……” 已经过了晨昏定省的时辰,她猜度太后和佟佳氏所来必然有要紧的事。 等太后和佟佳氏等人进来,纷纷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就笑道:“今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约好了一起来。” 太后恭谨道:“虽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还是有桩要紧的事,皇帝欲再次出巡关外,臣妾担心皇上的安危,是以过来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指着椅子:“你也一把年纪了,坐下来说。” 太后谢恩,依言坐下之后,再道:“皇帝一年三次出巡关外,臣妾怕外头不明真相的人会议论,还以为关外那一块出了什么大事呢。” 太皇太后倒是和颜悦色的样子,语气却有几分呵责,道:“后宫不得干政,妇道人家不该过问前朝的事。” 太后慌忙垂头:“臣妾也是担心皇帝的身子骨,那么远,又是骑马又是坐车颠簸,可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疼儿子,可是这次,我却是赞同皇帝出巡关外的。” 太后一愣,不自觉的对上佟佳氏的目光,其他嫔妃也都愕然,容嫔嘴快,道:“皇上前次出巡关外,都说是因为那个姓玉的姑娘,这次再去,还不得让人说三道四。” 太皇太后容色一凛,道:“我看说三道四的人就是你。” 容嫔仗着有几分姿色,老子又是内阁大臣,平素耀武扬威惯了,这个时候不知道避让太皇太后的风头,还出口为自己辩驳:“冤枉,臣妾只是觉着为了一个汉人女子劳动圣驾,那个姓玉的实在该死。” 太皇太后心里骂着愚蠢的东西,嘴上厉声道:“来人,容嫔目无尊长,掌嘴五十!” 惹祸上身,容嫔此时终于知道怕了,大呼小叫的继续替自己开脱,早过来两个宫女,扭着她出了去,交给外头执掌刑罚的太监,里面的人耳听那大耳刮子打的啪啪响,容嫔更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大家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说其他,即便是太后,也闭口不语了,因为她明白,太皇太后这是用容嫔来暗示她呢,前朝的事,后宫女人切忌干涉。 打够了数,容嫔给推回来,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哀哭道:“嫔妾知错,请老佛爷饶恕。” 面颊及嘴唇都肿胀起来,吐字不清。 太皇太后看了看,啧啧道:“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而已,怎么就下手这样重呢,来人,赐那两个执法的二十杖。” 于是,那两个执掌刑罚的太监受了更重的惩罚。 如此,容嫔总算心里好过了些。 太后见这阵势,推说头有些晕,告辞而去,佟佳氏也和那些嫔妃纷纷离开。 慈宁宫安静了下来,苏麻喇姑端了杯茶给太皇太后,道:“那祥瑞的事,老佛爷信了?” 太皇太后接了茶杯又放下,叹口气:“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蒙江百姓乃至天下百姓信了,朝廷为了对付三藩和罗刹国并漠北的那些蒙古人,连年用兵,就像一个劳累过度的人,需要好好歇息,关外之地向来不太平,皇帝更是为此寝食难安,出巡蒙江,以祥瑞为由,这是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大好事,是关乎江山社稷的,所以我才不拦着。” 苏麻喇姑终于明白太皇太后为何此次纵容了康熙的一意孤行,道:“天降祥瑞,确实是难得,只是万岁爷接连三次出巡关外,且那蒙江镇实乃籍籍无名的小地方,奴才还真是担心如容嫔娘娘说的,某些人会说三道四,老佛爷总得替万岁爷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 太皇太后哼的一声笑:“你还当皇帝是三岁两岁的小儿么。” 苏麻喇姑道:“奴才是想,皇上想的再周全,某些事也是不便亲自出面的,比如那个玉姑娘。” 太皇太后皱眉看着她:“你的意思?” 苏麻喇姑面有忧惧之色:“若不将玉姑娘召进宫来,奴才担心,万岁爷……只恐会第四次出巡关外。” 太皇太后恍然大悟的:“你这么一说,还真得想个法子。” 想什么法子呢? 苏麻喇姑建议道:“老佛爷可以找万岁爷说,贵妃娘娘的病一日更重于一日,要玉耕儒官复原职,回来给贵妃娘娘看病。” 太皇太后笑了:“你好奸诈,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187章 翻云覆雨 太皇太后对苏麻喇姑的想法了然于胸。 复玉耕儒太医之职,进宫给佟佳氏看病,明知是不可能的,因为谁都知道玉耕儒为了救火而毁了手,不能把脉,何能看病。 苏麻喇姑的想法是,玉耕儒虽然两次入狱,且现在已经辞官不做,但他是个忠臣,必然不会眼瞅着佟佳氏重病不治的,而玉醐秉承父学,得其真传,玉耕儒一定会让女儿代替他入宫。 太皇太后从一开始拒绝玉醐进宫,现在又想让玉醐进宫,都因为苏麻喇姑说的,若玉醐仍在蒙江,康熙必不会安心,召进宫来,一者康熙安稳了,二者,眼皮底下,也好便宜行事,至于行什么事,那是太皇太后的想法了。 太皇太后接纳了苏麻喇姑的建议,使人往乾清宫请康熙过来。 准备再次出巡蒙江的康熙正于西暖阁的炕上坐着,一边吃茶一边听臣子们启奏出巡之关防事宜,又不是第一次,所以各位也都驾轻就熟,康熙也是听得心不在焉,恍惚中自己已经到了蒙江,而玉醐,笑盈盈迎上他…… “万岁爷,慈宁宫的小柳子来了,说是太皇太后请万岁爷过去下。”李连运见康熙目光呆滞,知道他在走神,所以靠近了小声道。 康熙收回神思,问:“可是太皇太后哪里不舒服了吗?” 李连运道:“万岁爷放心,太皇太后一切都好,据小柳子讲,太皇太后只是听闻万岁爷要出巡关外,有些小事叮咛下。” 皇祖母担心自己倒是理所应当,然康熙想,太皇太后找他恐怕不单单是叮咛些小事,点了下头道:“朕这就过去。” 对于康熙的再次出巡,朝中大臣一边倒的反对,也非是不信那祥瑞一说,反之是大多数笃信不疑,觉着康熙文治武功不输当年的唐太宗,天降祥瑞,天恩浩荡,庇护大清,庇护康熙。 之所以反对康熙驾临蒙江,是觉着祥瑞只是一种瑞兆,为了显示朝廷的认真对待,可派遣钦差大臣过去即可了,身为帝王,首先经常离京离开朝堂就不该,更何况帝王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 然众位臣子劝说了半天,甚至引经据典,可是康熙只一条便驳回了所有大臣,他说:“朕想亲眼看一看那祥瑞。” 皇上想亲眼看见祥瑞,这却是谁都不能代替的,而蒙江竟出现了龙马,自古龙马只在伏羲氏时出现过,此次显相,怕是上天有什么恩旨。 众大臣劝说不得,最后将裕亲王福全搬请了来,福全是康熙的哥哥,年长康熙一岁,其实二人的出生只相隔了几个月而已,算是同龄人,而福全更是好性情,颇得康熙心意,众大臣觉着或许福全能劝得了他。 不料福全来了之后,听闻蒙江出了祥瑞,非但不劝康熙,还撺掇着:“事不宜迟,迟了恐那龙马飞升了。” 康熙颔首。 福全再道:“请皇上容臣随行,一者护驾,二者赏臣个机会,也看看那龙马。” 康熙哈哈一笑:“原来对那龙马好奇的不单单是朕自己,行啊,你随朕出巡,朕也省得寂寞了。” 事情如此定下,康熙又道:“你既然来了,就陪朕去看看太皇太后。” 福全应了声“嗻”,又道:“臣正有此意。” 康熙就看了看那些大臣:“都跪安吧。” 待大臣们散去,康熙就同福全兄弟二人去了慈宁宫,福全性子疏朗,一行同康熙走一行讲着话,到了慈宁宫嘴也没闲着,甫一迈入门就喊着:“皇祖母,孙子来看您了。” 里头的太皇太后朝苏麻喇姑一笑,指着外头道:“瞧瞧,他是十天半月不来看我,来一次非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福全同康熙进来后,遥遥就跪了下去,行大礼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忙对苏麻喇姑道:“快将你们王爷扶起来,地上凉,看回头又说风湿骨痛的。” 不待苏麻喇姑上前,福全自己站了起来,先对太皇太后谢恩,又对苏麻喇姑道:“可不敢劳动苏大姑姑,大姑姑也还好吧。” 苏麻喇姑忙施礼道:“王爷折煞奴才了,谢王爷挂怀,奴才都好。” 康熙依着习惯坐在了太皇太后身旁,指着福全笑道:“从小就属他嘴巴会哄人。” 太皇太后也笑:“他也就这么点出息了,皇帝甭跟他计较。” 福全忙附和着:“那是那是。” 祖孙三人扯了一会子笑话,就拐到了出巡上,太皇太后道:“河出龙马,此乃大吉之兆,皇帝想驾临蒙江,以顺应天意,我是不反对的,我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吉林乌拉那次遇险,漠北那些人不安分啊。” 康熙抓过太皇太后的手握在自己手掌中,安慰道:“皇祖母放心,既然天降祥瑞,就是上天在庇护大清庇护孙子,何况这次有福全随扈。” 说着给福全递个眼色,福全立即道:“是了,皇祖母不必担心。” 福全虽然看上去成日的嘻嘻哈哈,却是个胆大心细粗中有细的人,且他对康熙誓死效忠,他在康熙身边,太皇太后当然放心了很多,接着提及佟佳氏的病,先自叹口气:“她是生下来的毛病,胎里带来的弱症,可着太医院,当初也就玉耕儒能治了,虽然不能彻底治愈,总归是没有加重,而今玉耕儒远在蒙江,我是瞧着那佟佳氏的病越来越重了,所以我想,皇帝这次既然去蒙江,何妨将玉耕儒带回来。” 太皇太后没反对他出巡,康熙倒没多大的意外,毕竟太皇太后一直都以大局为重,但太皇太后提出要玉耕儒回京,这却是康熙没料到的,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应付好,踟蹰了一会子才道:“玉耕儒已经辞官。” 太皇太后道:“皇帝金口一开,他就可以官复原职。” 康熙摇头:“可惜玉耕儒的手已经毁了,既然无法诊脉,便是看不了病,如何能复他太医之职呢。” 火候到了,太皇太后看了眼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理会,忙道:“奴才听说玉耕儒的女儿秉承家学,深得玉耕儒真传,万岁爷何不要她代替玉耕儒给贵妃娘娘看病呢。” 康熙想说,上次就是这打算的,却因为玉耕儒再次成为罪臣而耽搁下来,此次重新提及,他求之不得,道:“只恐那玉醐不肯。” 188章 纵火事件 玉醐肯与不肯,都是个未知,圣驾从京城到蒙江还需很长一段时间,而此时的玉醐,正忙着买卖药材。 蒙江地处长白山西麓,高寒之地,盛产药材和各种山货,镇上山货栈和生药铺子比比皆是,然,所谓不熟不做,玉醐凭借自身优势,又有玉耕儒从旁掌舵,由衙门没收七姨太和李青若私下买卖的那些药材开始,一发不可收,几笔生意下来,赚了不少,于此采买了男用女仆,同父亲在蒙江将玉家曾经的辉煌继续下来。 只是蒙江买卖药材的太多,狼多肉少,同室操戈,赚了银子输了感情,而她又是个外来户,同那些关系盘根错节的当地人比较,经常感觉孤立无援,渐渐的,买卖也就难做了,而官府还要扣除一定的税赋,所赚的就有限,这几天她绞尽脑汁的琢磨,该另辟蹊径。 蒙江的夏天温凉的,少有几天的酷热却在三伏之前到来了。 这一天玉醐正坐在炕上扒拉着算盘珠子,她想赶紧买个铺面,那样看上去才像样,存货也方便,可是打听过了,都想买卖药材和山货,沿街的铺面很金贵,她手中的钱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必须再狠狠的赚一笔。 若想利大,除非私下交易,她是短短不会做的,正愁闷,初七一蹦一跳的进来了,先朝坐在小杌子上低头绣花的璎珞吐了下舌头,两个人是天生的冤家,然后扑到玉醐跟前神秘兮兮道:“小姐,皇上要来了。” 玉醐手中的狼毫啪嗒落下,笔尖将雪白的棉纸杵了个好大的黑点,她盯着那黑点看,仿佛看见了康熙的眼睛。 璎珞也听见了初七的话,同样的震惊,将手中的花绷子丢在一旁,往水盆里拧了条手巾过来递给玉醐道:“小姐,擦把脸,这天热的,大概有大雨来。” 玉醐木然的接过手巾,若无其事的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问初七:“李青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初七却歪着脑袋,颇有些奇怪的道:“小姐,我说,皇上要来了。” 她是觉着,玉醐总得有点反应,这样漠然处之算怎么回事呢? 玉醐脸色一沉:“我在问你,木帮可有什么动静?” 初七真是个实诚的孩子,继续纠缠:“小姐,皇上来了,你怎么想的?” 玉醐将手巾啪的丢在桌子上,气道:“你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想,我想让皇上别来,能成么?” 初七呆愣一会子,摇摇头。 玉醐叹口气:“既然不成,我想那些没用的作何呢,还不如想想怎么赚钱,没个铺面,关内那些老客总觉着咱们是招摇撞骗的,李青若强买强卖,先蒙骗那些山民,说像老牛肝等俯拾皆是的药材不值钱,她低价收上去,那价格低的同白捡的没什么区别,然后她转头再蒙骗老客说那些药材是道地的长白山药材,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只要我揭穿她的真面目,那些山民便不会将药材卖给她,那些老客也不会再与她买卖。” 初七点头道:“我明白的,我一直盯着木帮那些人呢,可是小姐,木帮人多势众,李青若在蒙江又是威风八面的,小姐何必与她较量呢。” 玉醐冷冷一笑:“我怎么能忘记当初她指使络篱将我和达春带到山上,那明晃晃的刀砍下来的时候,虽然没死,我已经尝到了死是什么滋味,若不是白音救了我,我大概也冻死在山上了,所以这个仇不能不报,况且李青若赚的是黑心钱,我是替老天来收拾她的。” 初七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小姐你是为了……” 欲言又止,舔了下嘴唇,怯怯的偷眼看玉醐。 玉醐淡淡道:“为了将军?” 初七难为的嘿嘿一笑。 玉醐眉头一低,搓着手巾,几分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道:“做生意的都知道有这么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人家不喜欢咱们,咱们何必上赶着呢。” 语意哀凉,眉眼间笼着挥之不散的愁云,须臾间再一抬头,便是一脸的阳光灿烂,吩咐初七和璎珞:“这屋里闷,走,去街上转转。” 也不备轿,也不骑马,信步而行,玉醐居中,初七和璎珞各在左右,因为突如其来的酷热,行人或是脚步匆匆着急躲避酷热,或是给这酷热闹的蔫头耷脑,璎珞早有准备,将一把绯色的孟宗竹纸伞高觉着遮住玉醐,因为彼此身高有点差异,她举的很吃力,初七一把夺下道:“弱不禁风的,百无一用。” 鉴于玉醐交代过,所以璎珞心里有气,也不同她争吵,只挽住玉醐的胳膊。 三人信马由缰的走了好久,蒙江镇也没多大地方,只等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的走了两个来回,眼看太阳落了西山,初七饿得饥肠辘辘,璎珞也饿但不吱声,最后看着个馆子,初七伸长脖子看了又看、看了还看,故意用这个姿势暗示玉醐,她饿了。 玉醐却视而不见,又沿着最繁华的这条街走了一遍,初七饿得头昏眼花,小心翼翼对玉醐道:“小姐,心情好了没有?” 玉醐瞅她噗嗤笑了:“死丫头,你当我是出来散心么。” 初七讶然:“那小姐你这样是?” 玉醐看着那家寿材铺子神秘一笑:“以后告诉你。” 初七知道这家寿材铺子是木帮开的,所谓木帮开的,其实是李青若打着木帮的名义,经营着自己的买卖,初七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姐,你是盯着李青若?” 玉醐没言语,只朝前头努努嘴,那是回家的路。 三人往家走,只是没等到家呢,却见西北角上浓烟滚滚,也能隐约看见不时窜起的火,初七高喊一声:“看着像是协领府!” 玉醐也意识到了,停下脚步,骇然自语:“怎么会?” 说完喊两个丫头:“走,去协领府!” 撒腿就跑,后头的初七和璎珞紧着就追,只是饿得饥肠辘辘,跑了没多远初七就跑不动了,璎珞本就体质娇弱,更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初七手脚绵软,本没有跌倒,却给璎珞绊倒了,摔了个四仰八叉,疼得哎呀啊呀的惨叫,还不忘朝玉醐的背影喊:“小姐,你别急,将军不会出事的!” 玉醐却是一口气跑到协领府的,只是,偌大的协领府烧了个七七八八,巴毅不在,上官彧灰头土脸的站在门口唉声叹气,见玉醐到了,苦着脸道:“玉醐,只能求你收留我了。” 189章 入住玉家 轰隆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落。 上官彧合十道声“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协领府的熊熊大火因为这场雨,而慢慢熄灭了。 巴毅当时并不在府中,因为祥瑞一事,上官彧责令河工们暂停加固堤坝的工程,后来给巴毅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祥瑞固然重要,蒙江百姓的生计更重要,这样的季节本就雨多,更何况蒙江还是个多雨的地区,一旦雨水密集的下,水患还会发生。 于是,工程继续,且巴毅亲自在河岸监工,所以躲过了这场大火,等他听闻上官彧暂时去了玉醐家之后,赶了过来,询问上官彧那场火的事,上官彧泪眼模糊,哽咽难言,他也不知道那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只是协领府毁了,而皇上却要来了,首先皇上会不会因为此事而降罪于他?其次皇上驻跸何处呢? 巴毅本想呵责他的,见他如此神情,也不好多说,反倒安慰他:“圣驾可以驻跸军营的。” 康熙第一次来蒙江时,也住过军营。 上官彧摇头:“军营总归太简陋。” 说着将目光缓缓移向玉耕儒,:“可惜玉大人已经辞官,否则皇上可以住在这里。” 玉耕儒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并无接他的话说下去。 上官彧又道:“如此也只好请圣驾暂住军营了,我得赶紧修葺协领府,只是那又需要一段时间,哎,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玉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上官大人也不必这样一咏三叹的说话,容留上官大人在家里,也并非是我的意思,而是家父觉着在朝中为官时,同令尊有些交情,不好看着大人不管,大人却想让皇上也住在我家里,这却是强人所难了,我这家拢共不过十几间房,随扈而来的那些人,莫说吃饭住宿,就是一个挤着一个的站着,也未必有地儿。” 给她一顿排揎,上官彧有些难堪,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玉大人,皇上来了,说不定是玉大人的机会。” 玉耕儒道:“大人多想了,我既然想辞官,就永远都不会再做官。” 上官彧讪讪的一笑:“我的意思,大人虽然不想做官,但也需洗脱不白之冤。” 玉耕儒轻声叹道:“那个倒也不必,公道自在天理。” 如此,上官彧再不好说什么了,玉耕儒泰然自处,玉醐也一旁鼓气,房中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巴毅适时的开口道:“这事有待商榷,不过上官大人也可以暂时住在军营的。” 上官彧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巴毅是真心的建议,还是另有其他目的,道:“若我一个人,住哪里不成呢,就是住衙役的直房也是成的,可我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又多是女眷,所以只能叨扰玉大人玉小姐了。” 事已至此,玉醐满心不愿意,怎奈父亲点了头,她只好闷头不语。 玉耕儒一贯淡淡的语气:“大人客气。” 如此,上官彧便在玉家住下了,同时住下的还有巴毅,他原是不肯的,想往营地将就几天,也方便敦促河工上的事,可是玉耕儒盛意相邀,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顿时热闹起来,至晚间,安顿好上官家人的玉醐坐在炕沿上歇息,本就游逛了太久,累得自己捶着腿,也不知那两个聒噪的丫头跑哪里去了,对于协领府的莫名大火,大概她查案多了,所以起了几分怀疑,这节气又不是干燥季节,若没有人刻意为之,怎么会突然走了水呢,很想找巴毅谈一谈,可是经过崖下救命之后,她尽量回避着巴毅,将自己的心思坦露给人家,她感觉自己已经变得赤裸裸了,见面就有些难堪。 正踌躇,初七跑进来道:“小姐,将军请你过去下。” 心里明明欢喜着,却来了小女孩的脾气,赌气道:“告诉将军,我睡下了。” 初七掉头又跑,玉醐突然有些后悔,想喊她,初七却嗖嗖嗖的不见了影儿。 玉醐悠然一叹:“死丫头,从来没见她这么勤快过。” 黯然神伤了一会子,又听咚咚咚的声音,知道是初七回来了,房门撞开,初七气喘吁吁道:“小姐,将军……” 玉醐放不下自尊,明明想东,偏说西,冷着脸道:“不是让你告诉他我睡下了么。” 初七抽动嘴角似笑非笑的慢慢回头一指……巴毅款步而入,笑道:“既然睡下了还能说话,你是在说梦话么?” 玉醐完全没料到他会来,一时间怔愣不语了。 巴毅道:“擅闯闺房,冒犯了,可否请玉小姐移步出去,我有几句话说。” 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神威,他一出现,玉醐只觉连桌椅板凳都变得庄重了,想拒绝却说不出口,就下了炕。 巴毅微微一笑转身前行,玉醐脸色冰冷随在其后,至天井中彼此站定,巴毅道:“趁她们掌灯,咱们两个说几句话。” 玉醐淡漠道:“将军有事尽管吩咐。” 巴毅笑道:“你这个样子,我哪里敢吩咐你。” 玉醐挑起眼皮迅速扫了他一眼,须臾将目光移向别处,别处是花,有蜀葵有蝶翼,无一不是因为大雨才过而落红无数,瓣瓣粘着地面,暮色苍茫中,红的更红紫的更紫,却是另外一种美了,玉醐道:“依着将军,我该是怎么一个样子呢?我对将军尊重,将军说我疏远,我对将军亲近,又恐将军说我轻浮,做人真是难。” 给她这么一说,巴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很想用手拍一拍她的小脑袋,自持着,道:“嘴巴何时变得这样厉害。” 玉醐扬起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是将军没注意罢了。” 巴毅却道:“不对,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玉醐禁不住看他:“我小时候?” 巴毅自察失言,既然说了,索性说个痛快:“你小时候很乖巧,喜欢笑,一笑那眼睛就像两弯新月。” 玉醐很是吃惊:“我小时候将军就认识我?” 巴毅顿了顿,叹息似的道:“何止认识。” 终究还是没能敢说出心里话,然后将话题一拐:“皇上就要来了,为的是河出龙马,天降祥瑞,可我觉着皇上对你既然有了那种心思,以皇上的性子,必然不会就此放弃,所以你若是不想进宫,该及早打算。” 190章 拱手相让 康熙此番驾临蒙江,玉醐何尝不担心他会纠缠不休呢,只是面对巴毅,她却违心道:“我能有何打算,给皇上垂爱,不知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呢,将军却像是我罹了大难一般。” 知道她是同自己怄气呢,巴毅着急的道了句:“醍醐!” 玉醐心头一颤,这个闺中名字除了父母亲人甚少有人知道,更别说以此唤她,没来由的鼻子一酸,深呼吸,将眼泪逼回去,诚恳的问:“依着将军,我该当如何?” 巴毅略有迟疑,明知当下要说的话会惹恼她,无奈为了她还是道:“我瞧上官大人对你是真心的。” 果然,玉醐脸色骤然而变冷:“我对将军也是真心的。” 说完自己先臊得低垂下头去,看不见巴毅的神情,只觉他的呼吸沉重了,急促了,然后沉默半晌方道:“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玉醐猛地抬头看他:“为何不可能?” 不待巴毅回答,又问:“为何我同上官大人就是可能的?” 紧接着冷冷一笑:“我明白了,将军是怕因为我而惹怒皇上,又怕我对将军死缠烂打,所以一直撺掇我和上官大人重续婚约,于此将我这个麻烦货转交给上官大人,将军可以自保,也可以讨得龙颜大悦,然后官运亨通。” 巴毅突然拔高了声调:“玉醐!” 玉醐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扑簌簌而下,将头扭过去。 巴毅语重心长道:“若我嫌你麻烦,早该将你拱手相让,也不必费心的替你打算,求了周孔孟又求李连运。” 一句“早该将你拱手相让”让玉醐悲喜交加,原来并非自作多情,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 转头看巴毅,他的眼眸如最远的那颗星子,闪着幽微的光芒,苦口婆心的解释着:“我不想你进宫,是怕你不适应宫内的勾心斗角,即便上官彧行事为人对或错有待商榷,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且他家世不错,他父亲上官盾上官大人我也是了解的,虽然曾经悔婚,也只能说他行事谨慎,他膝下只有上官彧一个儿子,自然是极娇宠的,若上官彧执意娶你,上官盾也只能妥协,你嫁过去,日子或许平淡,好过宫中的血雨腥风,所以我才极力想促成你和上官彧。” 得知巴毅喜欢自己,玉醐已经非常高兴,也就收敛了脾气,只是好奇道:“既然将军不想我进宫,为何娶我的人不是将军呢?” 巴毅顿住了,沉默了,站得太久,他抬腿往旁边走去,玉醐随在身后,他走了几步停下,似乎是不敢回头看玉醐,声音都变得嘶哑,分明是内心焦灼不堪:“玉醐你读书多,明事理,该知道一个人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玉醐却在他身后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为何上官彧可以娶我,而将军不能。” 巴毅迟疑着,知道玉醐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于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多年前,我考中状元,身披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街市,以示皇恩浩荡,不想给人偷袭受了伤,刚好经过你家门口,是玉大人救了我,我也得以在你家里住了几天,然后认识了你,当然,我是偷偷看见你的,那一次你由丫头婆子陪着在后花园放风筝,可是那风筝突然挣断了线飞走了,你没有喊叫没有哭闹,只是仰着头看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而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你,那个时候我心里对你说着,快点长大,长大后我好娶你,后来……” 不待他说完整,玉醐已经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泣不成声了。 夜色降临,天井中依稀可见花草树木还有那安安静静不动的秋千,巴毅的心却晃来晃去,忽而腾云上了九霄,忽而缒幽至无限深处,玉醐的身子又热又软,他心神荡漾,极力自持:“后来你追着玉先生来了蒙江,在协领府我认出了当时想应聘做孙家护院的你,虽然你长高了长大了,可是容貌还是幼时模样,所以我揭穿了你的身份,又让你到身边做了马官。” 玉醐哭得一起一伏,泪水已经将巴毅的后背打湿。 巴毅由着她抱由着她哭,接着道:“我也以为是上天将你送到我身边来了,可是皇上来了,喜欢上了你,我也曾经想过要将你争到的,周孔孟提醒我,皇上对你动了真情,若我执意争你,必然引来大祸,其实我也知道,皇上早就怀疑我了,朝中有人屡次弹劾我,说我拥兵自重,是继三藩之后最大的祸患。” 玉醐突然松开他,跑到他前面,气鼓鼓道:“皇上这样疑心,以后谁敢替他卖命。” 巴毅道:“这也怪不得皇上的,总归是小人太多,谗言太多,三人成虎,皇上不信也烦了。” 说到这里,深情的望着玉醐,心情更加沉重:“皇上对你动了真情,我若娶你,必然会引来大祸,这大祸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还有我的家眷和氏族,也或许是整个关外的百姓,关外之地何其重要,临着罗刹国等等邦国,若我出事,怎知继任的不是个昏官呢,如此,关外岌岌可危,百姓,便会涂炭。” 他的眼中晶莹起来,缓口气,第一次大方的看着玉醐道:“所以玉醐,我不能,真的不能。” 玉醐的眼泪又下来了,侥幸道:“皇上或许不是将军想的那样呢。” 巴毅心中酸楚,低低道:“你该听说过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故事,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旦呢。” 玉醐僵住了,只任凭泪水汩汩而出。 巴毅想抬手为她拭泪,却又怕这样的关切会让玉醐更加难过,也怕自己冲破心的桎梏,于是忍下了。 透过朦胧的泪水,玉醐看过来,哽咽道:“吴三桂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军竟连吴三桂都不如。” 巴毅不想她起了这样的念头,避开她幽怨的目光,仰头望去苍茫的天空,叹道:“我是臣,君要臣死,臣就得死。” 玉醐很是不屑:“我说将军是愚忠。” 巴毅摇头,沉重道:“皇上并非神仙,必然不能事无巨细尽善尽美,假如大家都像你这样想的,为了一己之私而对抗朝廷,将置天下百姓于何顾呢?两害相权,身为臣子,我该当退一步,哪怕是退一万步。” 191章 心病无治 上了灯,起了风,玉醐和衣而卧,想着巴毅说,如不嫁给上官彧,就只能嫁给康熙,要她选择。 最终玉醐选择了上官彧,选择上官彧只一个理由,因为他不是杀母仇人。 一夜听风,一夜未曾合眼,次日醒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去找上官彧,劈头就说:“我们成亲吧。” 正握着狼毫画着一簇幽兰的上官彧傻了似的看着她。 玉醐重复:“我说,我们成亲。” 上官彧终于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手无力一垂,罗衣广袖拂过宣纸,沾染了墨迹都没知觉,诚惶诚恐道:“我这就修书给家里。” 说完喊丫头铺纸研墨,怜香端着茶水盘子走了进来,指着他面前案上的宣纸和手中的狼毫道:“大人,那不是笔墨纸砚么。” 上官彧惶然清醒过来,自嘲的笑着:“瞧瞧,高兴过头了。” 玉醐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扭头走了出去。 上官彧连忙让怜香出去相送,并喜滋滋的告诉怜香:“玉醐答应嫁给我了,此后你该叫她少奶奶才是。” 怜香恭声道了句:“是。” 送玉醐回来,将茶水盘子放在案上,双手捧着茶杯端给上官彧,眼睛看着地面,鬓边的步摇晃来晃去敲打着面颊,烦不胜烦。 上官彧去接茶杯,顺便抓住她的手,道:“你该替我高兴,我苦巴苦熬到现在,终于可以抱得美人归。” 怜香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低声道:“奴婢当然替少爷高兴,少爷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够娶到玉姑娘么。” 上官彧突然变了脸色,将茶杯咚的放在案头,虽然声音压低,语气却是相当凌厉:“你以后说话小心着,玉醐可是聪明绝顶的人。” 怜香心头一酸,屈膝应着:“奴婢该死,以后会小心的。” 上官彧就轻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 怜香道:“少爷若没事吩咐,奴婢下去了。” 上官彧点了下头:“你去吧,我刚好要给父母大人写信。” 怜香躬身退了出去,脚一迈出门槛,身子就晃了晃,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子,回到自己房里后便倒在炕上。 小丫头知翠过来询问晚上谁值夜当差的事,发现她脸色极差,吃惊的“呀”了声,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呢?” 怜香微闭着双目,有气无力的:“我好像是病了。” 知翠不假思索道:“让玉小姐给姑娘看看吧。” 怜香猛地睁开眼睛:“不必。” 这两个字如生铁从嘴里吐出来,以至于让知翠有点发蒙:“姑娘既病着,不看怎么能成呢,玉小姐医术高明,连咱们家少爷都赞不绝口呢。” 她越说怜香越烦,怒道:“你不好好的当差,跑我这里来聒噪,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知翠又是吃惊的“啊”了声,欲哭无泪道:“我也是好心为了姑娘。” 怜香手指房门,没好气的轰赶着:“出去出去。” 知翠含泪跑了出去,行至廊上,越想越憋屈,索性在廊上的美人靠上坐了,望着外头那些花啊草啊,一边看一边抹眼泪,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猛地回头,见是兰香,忙将袖子擦了擦眼泪,过去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怜香按着额角道:“方才我是病糊涂了,连你都骂,算我的不是。” 她这样态度,知翠倒不好意思了,忙道:“可不敢怪姑娘,只是心疼姑娘病着罢了。” 怜香疲乏至极的样子,道:“我晓得,只是这身上一病,脾气就大,你也甭哭了,看回头哭肿了眼睛不好看,咱们家里这些丫头,你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她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知翠早破涕为笑:“这个时候姑娘还打趣我,凭着谁美貌,也不及姑娘半分。” 怜香挥挥手:“行了,咱们两个就别在这里惺惺相惜的互相吹捧了,你替我去请一请玉小姐,就说我病了,烦劳她来给看一看。” 知翠嗯了声,掉头就走,后面怜香喊住:“告诉她,诊费只多不少。” 说完摇着头,啧啧道:“听说她可是极贪财的。” 知翠去了,玉醐倒是痛快的答应了,简单收拾下就独自一个跟着知翠来了,听说她要嫁给上官彧,初七和璎珞这就开始张罗她的嫁妆了,所以没有一同跟着来。 到了怜香房内,知翠禀报:“姑娘,玉小姐来了。” 怜香从炕上挣扎着想坐起,玉醐压了压手:“你病着,就别乱动了。” 怜香欠了下身子算是有了礼数,吩咐知翠:“还不给玉小姐看茶。” 说完自嘲的笑了:“瞧我,反客为主了,这本来就是玉小姐的家,我却当成是上官家呢。” 玉醐想说,即使这里是上官家,你也不过是上官家的一个奴婢,嘴上却道:“我将房子借给你们住,这里暂时就是你们的家,咱们来说说你的病,适才见你还好模好样的。” 怜香脸色苍白,说话都累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拉巴说病就病了,玉小姐你说,我是不是撞了邪气?” 玉醐笑道:“那你该去街上请那些阴阳天师。” 说着扣住怜香的脉,只一会子便松开了手,也不开方子,也不谈病情,只道:“睡一觉就好了。” 怜香很是讶异:“玉小姐甭嫌我啰嗦,我可是没听说谁病着睡一觉就能好的,玉小姐是打量我穷,付不起诊费么。” 她的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了,玉醐心知肚明她的病其实是气,是伤心,也懒得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想着康熙何等神通,自己同上官彧的婚事不知能不能成呢,哪里有闲心搭理怜香,遂淡淡一笑:“我给人治病,什么样的招数都有,前儿就治过一个,我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喊一声,那病也就好了,所以你这病我的手段就是睡觉,既然你不信,凭你怎么着吧。” 再不给怜香一个机会,拔腿出了房门回自己房里去了。 她走后,怜香阴冷的一笑,喊进来小丫头知翠,口述一个方子让知翠无街上的药房抓药。 知翠应了,带上一串康熙通宝就出了玉家,横竖附近就有家药房,她按照怜香的吩咐抓了几味药,回来后就在廊上支了个小炉子,又找出个熬药用的小铫子,将那草药混着水开始熬着,待药熬好了,又晾凉了,端给怜香吃。 怜香略微迟疑下,最后像是下了狠心似的,端起药碗咕嘟嘟喝了进去。 192章 自损三千 亭午时分。 玉醐歪在炕上本想歇一觉,怎奈躺了半天却睡不着,答应嫁给上官彧不过是权宜之计,冲动之后忽然想到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成了亲就成了夫妻,就得生儿育女,念及此脸一红,看着那薄纱弹墨的帐子又想到了洞房花烛夜,那样的时刻,自己怎么能将此身给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呢。 心内陡然生恨,恨的人当然是康熙。 下了炕到处翻找,找出一把剪子攥在手中,看着那锋利的刃口暗暗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故答应嫁给上官彧呢,莫不如一腔血溅在圣驾面前,让那个男人一辈子做恶梦。 正出神,初七撞开门冲进来道:“小姐,怜香怕是要死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说出这么一句,玉醐忙将剪子放在桌子上,蹙眉看着她:“怜香只是小毛病,死不了人的。” 初七胡乱摆着手:“不是小毛病,是吐血了。” 玉醐一惊,略微思忖下,想起怜香找她看病的事,忙下了炕,一边走一边询问后头跟着她的初七:“到底怎么回事?” 初七道:“我去找胡嫂子学剪喜字,就是上官大人从京城带来的那个人高马大的胡嫂子,你别看她长得一副粗鲁样,其实人家的手巧着呢,不仅仅会剪喜字,还会剪小像呢,真的,她给我剪过一个,栩栩如生像真人似的,我……” 玉醐回头看看她:“捡重要的说。” 初七方意识到自己跑题太远了,嘿嘿一笑又道:“我想同胡嫂子学剪喜字,好在小姐同上官大人成亲的时候派上用场,可是我到了那里,却听说怜香姑娘病得很厉害,吐了黄水又吐血水,都说她大概活不成了,我想着她可别死在咱们家里,这多晦气,所以紧赶慢赶的跑回来告诉小姐。” 吐了黄水又吐血水? 玉醐猜度着怜香到底吃了什么,等到了怜香房中,见她脸色蜡黄软踏踏的倒在炕上,那神情,仿佛只剩下一口气没咽的濒死之人。 见玉醐来了,知翠等丫头忙迎上来,都知道她医术了得,七嘴八舌的说着:“麻烦玉小姐赶紧给咱们姑娘看看。” 玉醐坐了炕沿上,扣住怜香的手腕,一边询问她到底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怜香吐得浑身无力,说话的声音都虚得有些缥缈的感觉:“也没吃什么,就是之前玉小姐告诉我的那个方子。” “我告诉你的方子?”玉醐怔愣住,突然心底一惊,似乎猜到了什么。 怜香微微一笑:“是了,就是玉小姐告诉我的那个方子,我病了,知翠请玉小姐过来给我看病,玉小姐口述了个方子给我,我让知翠去街上抓的生药,回来熬好了吃下,没多久就感觉腹部疼痛难忍,然后开始呕吐,玉小姐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差点要了我的命。” 玉醐哪里对她口述过什么方子,一开始还以为她病糊涂了,转瞬就明白其实是她居心叵测,冷冷一笑道:“你若是再加大一点点剂量,腹部就不会痛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明明是在撒谎,怜香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玉小姐这话我可就是不明白了,我哪里开罪了玉小姐,竟下手害我。” 玉醐逼视她:“你当然明白。” 怜香微一迟钝,然后挥手喊那些丫头:“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小丫头们就悉数退了出去。 玉醐哼的一声笑:“既然敢做,为何怕别人知道呢,你甭在我这里耍花招,莫说你这点小伎俩,在吉林乌拉时,达尔罕王家的漱玉格格,那案子我也查过的,你该知道蒙混不过去” 房中只余玉醐同她两个,怜香虽然真的病了,却也没有装给那些小丫头看的那么厉害,此时缓缓从炕上下来了,道:“玉小姐就要同我家少爷成亲了,说起来咱们也马上是一家人了,为何不放过我呢,你给我吃了砒霜,差点害我性命,是不是因为平素少爷待我太好了,好到就像夫妻两个。” “好到就像夫妻两个……” 玉醐咀嚼着她的这句话,哑然失笑了,明白了怜香在暗示她什么,也知道怜香为何大胆服毒然后陷害她,道:“你是上官家的奴婢,你喜欢上自己的主人,也只能成为他的妾侍,你陷害我作何呢?” 怜香眼中骤然而透出森森寒意:“我不是什么奴婢,我的父亲也曾经是个知县,我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不过家父犯了罪,然后家道中落,为了活命我娘才将我卖进上官家为婢的,这事少爷他也知道,他也从来没当我是个奴婢。” 玉醐意味深长笑着问她:“他许诺过要娶你为妻?” 怜香喉咙处梗了个什么东西似的,无言以对。 玉醐感慨万千的摇着头:“是你自作多情了。” 怜香突然怒道:“不是我自作多情,少爷一直待我非常好,我本叫惜玉的,这是我出生时父亲给取的名字,都说好听,我也喜欢,可是都因为你,少爷同你定亲后,说我需要避你的讳,就将我改了名字,我不喜欢怜香这个名字,听着就让人不舒服,听着就是可怜巴巴的,所以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恨上你了。” 玉醐顿觉冤枉:“不过是一个名字,你不喜欢可以对你家少爷说,他可是状元郎,饱读诗书,取个可你心意的名字不费吹灰之力。” 怜香摇头:“我不想违抗少爷,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你的缘故,现在提这些没用,总之我中毒了,是你害的,这事少爷马上就会知道。” 玉醐很是不以为意:“你为了喜欢上官彧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我,很危险的,幸好你吃的砒霜是假货,否则你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怜香讶然。 玉醐叹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你可真是不简单,可是这又能怎样呢,上官彧会再次悔婚吗?” 怜香恨得咬着牙根:“我知道少爷痴迷你,谁让你美貌呢,可是我这样做,少爷至少会觉着你这个女人太狠毒,也说不定会心生厌恶。” 心生厌恶? 玉醐脑袋里电光石火般闪出一个念头,倘或上官彧厌恶自己,他或许不会再想娶自己,倘或皇上厌恶自己,他或许就放弃了纠缠,虽然还没能想出如何让康熙厌恶她,但已经有了方向。 193章 皇上赐婚 玉醐以治病之便下毒害怜香的事,终于传了满府。 上官彧倒也没找玉醐询问来龙去脉,因为他正忙着接驾的大事,而他即将同玉醐成亲的消息,却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京城。 是阿猛。 这一日康熙处理完了朝上的事,正在南书房同周孔孟几个文臣斗诗呢,即将出巡关外,各位都忙了好一阵子,今日得了空闲,就陪着康熙谈古论今赋诗作词,李连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靠近康熙低声道:“万岁爷,阿大人来了。” 康熙正给周孔孟的歪诗逗得哈哈大笑,听见了李连运的话,笑声不止,只微微点了下头,李连运便退了出去。 康熙晓得阿猛若无紧要的事不会追到南书房,于是找了个由头让诸臣散了,他才让李连运将阿猛叫了进来。 阿猛风尘仆仆,见驾跪倒。 康熙身手虚扶下:“爱卿一路辛苦,有话起来说。” 他只以为阿猛差不多是杀了那个苍狼了,孰料阿猛开口却道:“上官彧即将同玉姑娘成亲。” 康熙怔住,随即眯着眼,神思缥缈的淡淡道:“此事是真?” 阿猛垂手:“奴才安敢欺君,就是这几天的事。” 康熙的手当当的敲着龙书案,他默不作声,阿猛也不敢开口,李连运更不敢插嘴,良久,康熙终于道:“他上官彧年纪轻轻即做了协领,头上是二品的红顶子,高兴得忘乎所以了,竟不记得朕曾经说过给他赐婚的,那女孩儿也不是旁人,就是明珠的次女,叫甚么来着?叫素韫,太后并太皇太后都见过的,说是兰心蕙质的一个好女孩儿,同上官彧倒是一对璧人,朕已经开口,就算是传了口谕,只不过是给别个事耽搁了下来没有遣人去上官家和纳兰家宣旨,李连运,这回你亲自去上官家传旨吧。” 这事到底之前有没有过,李连运心知肚明,当下打个千道:“嗻,奴才这就去。” 李连运走了之后,康熙又询问了阿猛一些关外的事,特别是有关龙马的。 阿猛道:“很多人目睹,奴才倒是没亲眼看见,想必是真的。” 康熙颔首:“关外乃龙兴之地,这次又现出祥瑞,当真是块宝地,希望他巴毅尽心尽力的替朕守着。” 阿猛猜度不出他为何提及巴毅,规矩上,皇上开口说话,不能不接下去,他就模棱两可道:“皇上尽可以放心的。” 康熙嗯了声,挥手道:“去歇着吧,也不过三两天,朕就要出巡关外,你随扈。” 阿猛施礼后退了出去。 康熙闷闷的坐了一会子,方吩咐:“摆驾慈宁宫。” 言罢又吩咐:“让上官盾和明珠同去慈宁宫见驾。” 自有太监领了命令,康熙出了南书房,乘着肩舆往慈宁宫而来。 天气好,太皇太后正由苏麻喇姑陪着在庭院中闲坐,慈宁宫正殿向南的窗外种了很多花草,太皇太后自称是个闲人,没事的时候喜欢看看花草,聊以打发多余的时光,那窗下最热闹的是芭蕉,油绿的大叶子纷披而下,一个竟渲染出满院的盛意,反观那些开得浓艳的花,倒显得有些单薄了,太皇太后最喜欢芭蕉,靠着那大片的叶子置了张碧纱橱,人至其中,避以蚊蝇,或坐或卧,纳凉赏花,极是赏心悦目。 康熙常来常往慈宁宫,所以没有声张,待太皇太后身侧的苏麻喇姑不经意的抬头,看见已经下了肩舆步行而来的康熙,轻声道:“万岁爷来了。” 太皇太后将手伸给苏麻喇姑,搀着走了出去,康熙给她请安问候,太皇太后道:“快出巡了,还不好生歇一歇,我这里你不用惦记的。” 康熙道:“正因为快离京了,才更想多陪陪皇祖母。” 太皇太后慈蔼的一笑:“你孝顺,可去看过你皇额娘?” 康熙事母以孝,太皇太后是知道的,当下道:“从皇祖母这里回去就往寿康宫。” 太皇太后手指肥大的芭蕉道:“今儿天好,咱们两个就在这院子里坐一坐,比房里透气。” 康熙应了,亲自搀扶太皇太后往芭蕉处走去,自有宫女太监搬了椅子过来,虽是天热,也还是在椅子上放了椅袱,康熙陪太皇太后坐了,听太皇太后道:“听敬事房的人说,你最近翻的都是玉贵人的牌子,你的心总算从刘妃那里回来了,我这里也就放心了。” 康熙淡淡道:“玉簪话语不多,却是极体贴入微的,有时忙完前朝的事,同她说说话散散心。” 太皇太后笑眯眯看过来,又轻轻拍了下康熙的手背:“我就说嘛,天底下的美人多着。” 康熙也笑,那笑里带着几分勉强。 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以前你出巡,都是齐戈侍候左右,谁知那齐戈不争气,我也后悔当初荐了她到你身边,既然玉贵人得你心意,这次将她带着罢。” 康熙说了声“是”,再续道:“齐戈的事是她自己的造化,皇祖母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太监过来禀报,说是上官盾和纳兰明珠齐齐到了。 太皇太后有点意外:“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康熙忙道:“是孙子让他们来的,上官盾的儿子上官彧,现下是蒙江协领,老大不小还未曾娶亲,孙子就给他赐了婚,那女孩儿皇祖母也是认得的,就是明珠的次女素韫。” 康熙突然给上官彧赐婚,太皇太后因不知道上官彧即将同玉醐成亲的消息,所以颇感意外,但也晓得康熙行事不会无的放矢,颔首:“是了,纳兰家的二姑娘可是秀外慧中呢,当然那上官彧也不错,状元郎嘛,这两个孩子倒是天生一对。” 眼睛一抬,见上官盾同明珠双双走了过来,二人又同时跪下分别给她和康熙施礼。 康熙和颜悦色的看着二人道:“朕出巡关外,刚好上官大人的令郎在蒙江任上,所以朕准你上官盾随行,去看看你儿子吧。” 上官盾初一时愣住,随即叩头谢恩。 康熙抬抬手示意他起来:“朕也是为人父亲的,知道你应该极是想念儿子的。” 说着又对着明珠道:“不知容若的身子骨可大好了,若是无碍,朕也想让他随扈。” 随扈圣驾,是无比荣耀之事,明珠忙道:“前儿已经回到御前。” 御前侍卫多,纳兰容若是二品,康熙还真就给忽视了,点头:“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下了。” 194章 狗急跳墙 圣旨到了蒙江,康熙赐婚给上官彧,有关无关的人,皆是震惊。 初七已经学会了剪喜字,听闻这桩婚事给康熙搅黄了,她愣愣的看着那一堆剪好的红喜字,突然神秘的一笑。 璎珞幸灾乐祸道:“手都磨出水泡了,还不是竹篮子打水。” 初七晓得是在嘲讽她,一壁将那些红喜字拾掇进箱笼里,一壁自言自语道:“好生收着,会派上大用场的。” 璎珞没听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着油灯在绣花,是一条帕子,雪白的素纱,绣上翠绿的水草,看着都凉爽,刺上最后一针,低头将线咬断,然后把针线收进笸箩,揣了帕子下了炕。 初七问:“哪儿去?” 两个人虽是冤家,也还是同一屋檐下,璎珞答:“送帕子给小姐。” 出了房门方想起竟然忘记拎一盏纱灯,幸好刚起更夜不十分黑,知道这个时候玉醐在花厅处理那些账目呢,最近又成了笔生意,家里没有账房,玉醐只能亲力亲为。 璎珞独自往花厅而去,走着走着,感觉脸上一湿,仰头看分明是繁星满天,不是下雨是什么呢?用手去摸,湿乎乎黏腻腻,心中诧异,放到鼻子下一闻,腥气扑鼻,她大惊,怎么像是血呢!身子一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从她头顶的树上跳下一个人,迅疾扼住她的喉咙,压低声音道:“别喊,是我。” 璎珞听着耳熟,透过稀薄的夜色得以看见对方是谁,愕然道:“齐贵人!” 见她认出了自己,齐戈这才将手松开,左右看看并无可疑之处,吩咐璎珞:“找个地儿,我要疗伤。” 璎珞忙问:“贵人怎么来了蒙江?又怎么会受伤呢?” 齐戈道:“一言难尽,先给我找个僻静处。” 璎珞想了想,可着府里哪有僻静处呢,协领府烧毁了,上官彧带人住了进来,一时间都人满为患了,莫说空闲的房间,连柴房都有了安置,璎珞为难道:“瓜尔佳将军在呢,上官大人也在呢,贵人最好还是离开这里。” 齐戈皱皱眉:“我伤在腿上,怕是走不远。” 这可难住了璎珞,她明知齐戈同玉醐不睦,算不得仇人也不是朋友,一旦让玉醐知道她收留了齐戈,会有大麻烦,左思右想没辙,只好道:“家里没地儿可住了,再说人多眼杂的,我送贵人出去。” 齐戈也只能依着她了,于是璎珞搀扶着齐戈,走的也是相当的慢,幸好夜里人不多,她又不是走大门,而是送齐戈往后面的角门,此处是卖柴的卖米面的卖菜蔬的那些人进出玉家之处,待到了角门处,不想是上着锁的,璎珞看着那锁:“坏了。” 齐戈道:“不怕。” 说完动手抓住锁头,运气于内,集气于手,暗暗发力,咔擦一声轻响,断的不是锁头,而是那根横条。 璎珞倒吸口冷气,齐戈看着如花似玉的,功夫如此厉害,取下锁头打开门,搀着齐戈出去后,又发现了新问题,齐戈伤在腿上行走困难,苦于没有一匹马来代步,所以道:“贵人可还能走?” 齐戈试了试,刀伤太深,血流太多,走或许能走,却痛得难耐,也慢,怕给对方追上,方才就是为了躲避对方不得已就近闯入玉家躲避的,而那人竟然还追进了玉家,幸好她爬到树上,那人没看见也就走了,她却为了爬树使得伤口扯开更重,听璎珞问她能否行走,摇头:“怕是不成。” 璎珞焦急的想啊想,万般无奈道:“贵人等着,我去弄匹马来。” 若是有马,再好不过,齐戈嗯了声。 璎珞原路返回,进了角门,心事重重的低头匆匆而行,突然眼前现出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举头看,对方也在看她,蒙蒙中见是怜香,璎珞愣住,片刻恢复常态,道:“黑灯瞎火的,姐姐怎么在这里呢?” 怜香一笑:“这话该是我问,黑灯瞎火的,妹妹怎么在这里呢?” 听她话里有话,璎珞心里惶惑,怕她已经看见了方才的一幕,既然解释不清,索性使横,道:“这是玉家,不是上官家,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怜香非但没给她吓唬到,还咯咯笑着,啧啧道:“你说我如果告诉玉小姐,说她的心腹丫头其实是个叛徒,她会不会先赏你几个响亮的耳刮子,然后再撵走你呢。” 璎珞顿觉心惊肉跳,强撑着道:“姐姐的话我倒不明白了,我哪里背叛我家小姐了?” 怜香啐了口:“少在我面前装,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么,即使我不知道,我家少爷也是知道的,因为……” 自察失言,顿了顿又道:“方才那个受伤的是齐贵人,她到底为何来了蒙江我不知道,但她可是玉小姐的死敌,你敢帮她,就是背叛玉小姐。” 纸包不住火了,璎珞迟疑下,突然跪在了怜香面前,哀戚道:“求姐姐高抬贵手,我也不是背叛我家小姐,谁让那齐贵人是宫里的人呢,我若不帮,回头齐贵人再找茬害我家小姐呢,我这也是逼不得已。” 以为告饶好用,不料怜香是个软硬不吃的,呸了口道:“还在这里诓我,你其实是太皇太后收买的,同齐贵人一样,都是太皇太后的棋子,还有那个苍狼,你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皇上亲近玉小姐。” 璎珞脑袋嗡的一声,这个怜香到底是何方神圣,知道得如此详细,自己沦为太皇太后的棋子,一方面是迫于无奈,一方面是为了玉醐好,若是让怜香添油加醋的告到玉醐面前,小姐定不容留自己在身边,璎珞缓缓站了起来,一面陪着笑道:“姐姐连这些个事都知道,我就纳闷了,姐姐难不成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这些话不过是敷衍,而她装着理着头发,慢慢将一支簪子拔了出来。 怜香骄矜道:“你也甭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个,也不同你啰嗦,总之你答应我件事,否则我就去玉小姐面前告你。” 原来是想以此为柄,要挟自己成为她的棋子,怜香嘘了声:“姐姐小声些,莫教旁人听见,姐姐要我答应什么事呢?” 与此同时,不待怜香开口,她已经举着簪子刺了过去,毫无偏差,刺进怜香的咽喉。 195章 冲冠一怒 冲动下不计后果,事毕,璎珞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吓得手一软,簪子掉在地上,她也瘫坐在地,最后想着自己该逃离,爬了半天终于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回到房里时,初七正就着凉茶磕着松籽,旁边还放了一碗冰镇过的梨子,她边吃边哼着小曲,好个逍遥,见璎珞走了进来,她拈起一块梨瓣递过去道:“上官大人让人送来的,小姐不在,咱们俩吃。” 这个人,一身的臭毛病,嗜睡,嘴馋,又懒,还会见风使舵,真不知小姐当初为何用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将她买来作何,璎珞将头一扭,毫不领情道:“上官大人送给小姐吃的,我不配。” 言下之意,是你不配。 锣鼓听声听后听音,初七情知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计较,玉醐说了,再同璎珞吵架就打发她出去讨饭,你不吃我吃,那梨子真脆,咔擦咔擦的咬着嚼着,闹得本就心烦意乱的璎珞皱着眉。 初七吃了两瓣,还不忘只是上官彧送给玉醐的,就下了炕,端着那碗梨子想去花厅,突然想起璎珞方才是去找玉醐的,就问:“小姐没说啥时候回来?” 想着若是玉醐马上回来,她就不用折腾过去了。 璎珞突地一抖,像给针扎了手指尖似的,脸色也变得煞白,瞬间想起齐戈还在等着她。 见她呆愣不语,初七气道:“你发什么癔症,我问你话呢,小姐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 璎珞根本没去花厅,又哪里知道呢,搪塞道:“快了。” 见她颜色冰冷,初七以为她不爱搭理自己,索性不问了,端着梨子往花厅而去。 花厅内,玉醐总算理清了账目,伸个懒腰捶捶肩膀,听有脚步声,以为是那两个不省心的丫头来了呢,淡淡道:“告诉过你们,我摆弄账的时候别来打扰。” 待脚步近了,嗅到了那专属于巴毅的冷梅香,猛地抬头,巴毅正神色凝重的看着她。 自从彼此坦露了心迹,玉醐再见到巴毅,总觉着有些别扭,此时抬手搓了搓发烫的面颊,轻声道:“将军还没安置呢?” 巴毅伸手取过她面前案上的一本书,是汉时杨雄所著的《太玄经》,随便翻了翻,问:“你也看这个?” 此书糅合儒、道、阴阳三家思想,男人看了都觉着佶屈聱牙,女儿家更是少见有人看的,所以巴毅奇怪。 玉醐将账本合上又打开,打开再合上,仿佛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心烦意乱道:“看着顽的,不求甚解。” 本朝规矩,特别是在后宫,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巴毅突然一句:“皇上给上官彧赐婚了。” 他想,假如玉醐非得进宫不可,无论她的医术还是她的其他优异之处,非但不能给她带来福气,或许成为她的缺点和短处。 玉醐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巴毅忧心忡忡:“听闻圣驾已过了山海关。” 玉醐眼皮突地一跳,双手紧紧抓着账本。 巴毅将《太玄经》放在案上,看见了她抓着账本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背已经毫无血色,巴毅的手贴着案几滑过去,最后覆盖在她的手上。 玉醐一惊,待想抽离自己的手,巴毅已经紧紧抓住,柔声道:“我们成亲。” 玉醐这一番吃惊更甚,愕然抬头,又叙述垂头,晓得巴毅是为了什么,道:“谢将军好意。” 听她是婉拒的意思,巴毅道:“你别误会,我不单单是为了你。” 玉醐抬头茫然看着他。 巴毅解释:“我是为了我自己。” 玉醐凝眉表示不懂。 巴毅进一步道:“我喜欢你。” 玉醐整个人僵住,想是太过意外,竟傻了似的瞪眼看着巴毅,那副痴痴呆呆的神情倒让巴毅噗嗤笑了:“抱歉,这句话说的太迟了,足足迟了七年。” 京城,玉家,他在后花园遇到了由丫鬟婆子陪着放风筝的玉醐,那时的玉醐也不过十岁,因为风筝挣断线飞走飞远了,玉醐仰着小脸看,眉目如画,巴毅暗暗想着,你快些长大,长大后我好娶你,所以,这句话可真是足足迟了七年。 玉醐没有如巴毅想象的那样,或是高兴的跳起来,或是喜极而泣,而是平静如常的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将军书房屉子里的那幅画,何时画的?” 巴毅冷不丁没明白,终于想起是那幅画了,笑问:“你看见了?” 玉醐点了下头。 巴毅道:“七年前。” 玉醐难以置信:“七年前?怎么会?” 七年前她不过是总角之稚,而那幅画分明是她现在的模样。 巴毅看出她的狐疑,道:“七年前,在京城玉家后花园见了你之后,我回去就画了那幅画,遥想你长大的样子,你长大后,便是我娶你的时候。” 玉醐眼中泛起雾气,哽咽着:“七年前将军就打算娶我?” 巴毅毫不迟疑的郑重点了头:“是。” 玉醐突然绕过案几,奔向巴毅扑了过来。 巴毅就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的抱着她,葛衣单薄,只感觉她瘦得不堪一握,巴毅用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发香扑鼻,发丝撩拨着他的面颊,巴毅情难自禁,慢慢垂头,当嘴唇触及到玉醐光洁滑腻的额头,便深深吻了下去。 然后,感觉玉醐身子倏地一抖,那不是怕,是惊喜。 巴毅的大手轻抚她的后背,低低道:“我们成亲。” 玉醐却突然挣脱开去,眼底有泪,却殊无表情,淡淡道:“不行。” 巴毅蹙眉:“为何?” 玉醐道:“将军说过,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怎知皇上做不到呢,这不是将军一个人的安危,还有整个瓜尔佳氏族,还有整个关外。” 巴毅凛然一笑:“是了,吴三桂都能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何我不能。” 玉醐骇然:“将军想怎样?” 言下之意,你难道也想反了朝廷? 巴毅凝重道:“我也可以辞官不做。” 玉醐摇头:“将军还说过,假如将军出了事,朝廷委派而来的后继之任,怕是很难将关外这一番紧要之地管理好,百姓涂炭,天下不安。” 她窃以为,自己这样一说,巴毅即使不会打消念头,也会重新考虑的。 然而,巴毅却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 玉醐如给雾瘴蒙蔽了双眼,看不懂巴毅的心思了。 巴毅怅然一叹:“我乃凡夫俗子,在我心里,你比整个关外还重要。” 196章 生米熟饭 巴毅说,在我心里,你比整个关外还重要。 内心的狂潮铺天盖地漫卷过来,玉醐再次陷入巴毅的怀抱,忍着泪水道:“将军不必为此事焦虑,我能解决。” 她是明白巴毅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是极其艰难,因为他是忠臣,是心系天下苍生的英雄。 而巴毅也是明白她的,首先想到她所谓自己能够解决,便是行刺康熙,巴毅忙道:“你不能乱来。” 玉醐仰头看他:“将军放心,我没了母亲还有父亲。” 言下之意,投鼠忌器,不会莽撞行事。 巴毅又怎能放心呢,以命令的口吻道:“我们成亲。” 玉醐凄苦一笑:“将军当我是什么人呢,我与上官大人才还了信物解除了婚约,转而就与将军成亲,将军是想让我背负一个水性杨花的骂名么?” 巴毅容色一滞。 玉醐其实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说服巴毅,她又道:“皇上来了几次了,我还不是都好好的,而皇上这次来蒙江是为了那龙马之事,未必是为了我。” 康熙的心思巴毅是了然的,为了祥瑞或许是真,而玉醐近在咫尺,又怎会视若无睹呢,巴毅觉着玉醐心存侥幸,却未能说动玉醐,最后只得依从了她,若康熙强求,巴毅便强娶。 外头窗根下,初七端着那碗梨子正在偷听,突然后头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喊道:“喂喂,你在作何?” 初七差点吓掉手中的碗,回头见是达春,连声嘘着,然后朝达春跑过去道:“将军同我家小姐在里头呢,你别去打扰。” 达春谴责道:“你在偷听,你不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么。” 初七难为情的嘿嘿一笑:“我只是路过而已。” 达春哼了声:“分明就是在偷听。” 初七一把拉住达春的胳膊,拖着他走离了花厅,寻了个僻静处站下,笑得眼睛像两弯新月,讨好的撒娇道:“达春哥哥……” 达春浑身发冷,抖了抖肩膀,嫌弃的掰开她的手:“你想作何?” 初七继续卖乖:“达春哥哥我想求你帮帮我。” 达春立即道:“不行。” 初七突然瞪起了眼珠子:“我都没说什么事呢,你别这么快拒绝好嘛。” 达春哼的冷笑:“不用问,准没好事。” 初七气得嘴歪眼斜:“你别瞧不起人,我要做的事是为了我家小姐和你家将军,说起来这是咱们两家的事,你也有责任。” 达春试探的问:“那你说说什么事?” 初七捞起一瓣梨子放入口中大嚼,一壁道:“蒙汗药你听说过吗?” 达春点头:“江湖人的手段。” 初七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还有个类如蒙汗药的药你听说过吗?” 她吐出的气息扑在达春面颊上,痒痒的,梨子那香甜的味道也灌入达春的鼻子,没来由的有些沉醉,只是不懂她说的类如蒙汗药的药是什么,就问:“那药是?” 初七有点难为情的揉了揉鼻子抓了抓耳朵搓了搓面颊。 达春给她闹糊涂了,催促:“你说啊,磨磨蹭蹭的。” 初七又捞起一瓣梨子放入口中,边嚼边含糊道:“春药。” 达春没听清楚,问:“甚么?” 初七再次呜呜道:“春药。” 达春似乎听清楚了,但不敢确定,复问:“甚么?” 初七没了耐性,咽下梨子高声道:“我说春药。” 达春懵怔的看着她,突然那脸腾的红了,那红迅速蔓延至脖子根,不禁恼羞成怒道:“你就是个疯子,你个女儿家,臊也不臊。” 初七给他一骂,来了脾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我家小姐和你家将军,他们两个早就有情,却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的,我是想成全他们罢了,等生米煮成熟饭,所有的顾虑都不存在了,我只是不想他们两个这样折磨下去。” 心是好心,手段卑劣,达春道:“生米做成熟饭,男人还好说,女人未婚而……我说,你到底懂不懂生米做成熟饭是怎么回事?” 初七认真的想了想,大大方方道:“我当然懂。” 看她一脸的天真无邪,达春觉着她大概只懂个皮毛,不信:“你说说看。” 初七道:“我也是早前在街头讨饭的时候,听那些穷叫花子没事闲磕牙说的,说鹿儿沟的张姑娘同邻村狍子岭的李大牛相好,张姑娘家田地多,还有佃户呢,她爹嫌李大牛只是个给财主扛活的穷鬼,不同意,张姑娘就想同李大牛私奔,可是李大牛是个死心眼,说那样做不光彩,张姑娘无奈,十个大子在街上买了一包春药,蒙骗李大牛喝了之后,两个人就有了孩子,然后张姑娘的爹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下,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人家那孩子现在都会喊爹喊娘了。” 达春哭笑不得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初七反问:“不然呢?” 达春舔了下嘴唇,欲言又止。 却激起了初七的好奇心,推搡着道:“你快说呀。” 达春甩开她的手:“总之这事不行。” 说完丢下初七,大步流星的走了。 初七正待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听有人撕破喉咙的喊了一嗓子:“杀人了!” 初七手中的碗掉在地上,咔擦碎了,听闻杀人了,她想循声过去看看,跑一步回头捡起地上的一个梨瓣,胡乱用手擦了擦上面的泥土,随即塞到嘴里,等跑到事发地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包括玉醐和巴毅,还有上官彧。 怜香死了,脖子上汩汩冒着血,血在地上画出长长的一道,应该是她撑着爬了一会子,最后终于不支。 上官彧蹲下身子看着怜香,就那么看着,这个女人,对他谈不上是至关重要,但也足以让他如万箭穿心,怜香卖身到了上官家,因为伶俐,容貌又好,上官夫人喜欢,本着最好的都要留给宝贝儿子,遂让怜香去服侍上官彧,主仆多年的感情,更何况,她是上官彧成为男人,初省人事的第一人,时至今日,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混上,上官彧有些内疚。 突然,他从怜香身下发现了一物,那正是璎珞掉落的簪子,他捡起来看了看,想起好似在玉醐的头上看见过,于是忙将簪子揣入袖子里。 巴毅看见了,问:“那可是凶器?” 上官彧摇头:“不,这是怜香的。” 197章 恩将仇报 那簪子带血,而怜香的伤口也符合是给簪子刺穿,巴毅慧眼看破,只是忍着没吱声。 上官彧是本地的父母官,也不用报给衙门了,他亲自查案,不出半日工夫即已经查明,定为自杀,而凶器,就是他手中的那支所谓怜香的簪子。 怜香为何自杀? 上官家的丫头婆子小子们无一不是这样猜测,康熙给上官彧赐婚,怜香再无望做上官家的少奶奶,遂一死了之。 案子结了,怜香只是个丫头,一领席子,往山根处掩埋下,年华似水,却中途截流,留下的惟是一片唏嘘。 是夜,大雨如注,上官彧不看书不作画,黯然伫立在窗前听雨,雷声轰鸣,震得糊着薄纱的窗屉哐当哐当欲坠落般,他却不为所动,整个人泥塑木雕似的,闪电划过他的脸,忽明忽暗,原本俊雅的脸就多了几分鬼魅,那目光,却深森冷得可怕。 进来个小丫头,屈膝道:“少爷,玉小姐来了。” 上官彧也不回头,只淡淡问:“你叫我甚么?” 主人问话,小丫头不敢不答,感觉出他语气里的阴森可怖,战战兢兢道:“少、少爷。” 上官彧回过身,慢慢走过来,至小丫头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小丫头打翻在地,他然后附身拿过小丫头衣襟处掖着的帕子,擦了擦手,将帕子丢在小丫头身上,不紧不慢的道:“而今我是堂堂的协领,头上是二品的红顶子,你该叫我大人。” 小丫头伏在地上压抑的哭着,叩头道:“奴婢知道错了。” 上官彧疲乏的挥挥手:“去将玉小姐请进来,这老大的雨,别受凉了。” 小丫头爬起来,拭干净眼泪,出去将等在门口廊上的玉醐引了进来。 雨太大,玉醐虽然撑着伞,鞋子裙子下摆也还是湿了,上官彧见了,忙关切的道:“没坐轿子么?怎么鞋子都湿了。” 玉醐道:“几步路而已。” 上官彧指着外面:“不如去换了丫头们的衣裳来。” 玉醐摇头:“不必,这节气也不冷,我有些话要同上官大人说,叫她们都下去吧。” 上官彧就摆摆手,端茶上来的,搬椅子的,两个小丫头纷纷退了出去。 他又请玉醐坐,玉醐道:“罢了,我这一身的水,看打湿了椅袱就不好了,站着说几句我就走,这时辰了,大人也该安置。” 上官彧就没有勉强,陪玉醐站着,外头依旧是雷声轰鸣,他心里暗暗庆幸,若非巴毅坚持,这场大雨怕是青龙河真的要遭水患了,而今堤防加固了河道清理了,也有两处应急的分流处,可以说是再大的玉他也能够高枕无忧,笑着看玉醐道:“什么要紧的事?顶风冒雨的来,看回头着凉了生病。” 他那深情的目光已然不会再让玉醐害怕,因为他现在是有婚约的人,女家是堂堂的纳兰明珠,更是皇上赐婚,料他不敢乱来,玉醐就迎着他的目光道:“怜香不是自杀。” 上官彧容色一顿,不过是须臾之间,他随即淡然道:“案子已经结了。” 玉醐难以理解的看着他:“明明是给人用簪子刺破喉咙而亡,明明那簪子是我之物,你为何说怜香是自杀的呢?” 上官彧笑了:“玉小姐,你不觉着你问这番话是多余的么?” 玉醐一怔,了然他是为了袒护自己,摇头道:“抱歉,我对你的好意并不能领情,因为你如此草草结案,无非是觉着那凶手是我,可是我并没有杀怜香。” 上官彧不以为意道:“我并没有指望你能感激我,我这样做是心甘情愿的,谁让我喜欢你呢。” 玉醐脸色肃然:“大人,你没能明白我的话,我说,我并没有杀怜香。” 上官彧似乎不信:“那簪子,你也说是你之物。” 玉醐想说那簪子自己早已赏给璎珞了,一个迟疑,上官彧摆手道:“这案子已经结了,你别再提及,怜香只是个丫头。” 玉醐难以苟同:“丫头也是人。” 上官彧纠缠不过她,问:“你到底想怎样呢?” 玉醐伸出手:“麻烦大人将那簪子还给我,我要追查下去。” 上官彧道:“簪子可以还给你,本就是你的,可是我希望你就此作罢,圣驾即将来到,何故节外生枝,这对谁都不好。” 玉醐明白他是想在康熙面前树立良好的官员形象,接过他递来的簪子,突然想起巴毅的母亲瓜尔佳老夫人来,继而想起了孙姑姑,又想起了巴毅的父亲老将军,一场被岁月淹没的感情纠葛都能在几十年后发酵,她很是替上官彧的为人担忧,男人房里的丫头,就像后宫中的宫女,虽然都是他们的私有,可以为所欲为,然处理不好,便是一桩桩祸患和灾难,她不得不提醒上官彧:“大人应该洁身自爱,否则还会有怜香之事发生。” 上官彧何等人物,略微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探寻的问:“你,知道我和怜香的事?” 玉醐叹口气:“不是我,是谁都知道了。” 上官彧想说,别人知道了我不在乎,但我在乎你,怎奈自己眼下已经是有婚约的人,只能将话咽下,平静如水的目光突然翻卷起惊涛骇浪,一把抓住玉醐的手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玉醐使劲一甩,丢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在后腰处蹭了蹭,没说什么,转身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回头朝他微微一笑:“哦,方才忘记恭喜上官大人了。” 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上官彧木然的站着,自己费尽心机,先是弄出个龙马祥瑞,想将皇上引来,从而斩断巴毅同玉醐之间的感情,又把玉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查个遍,目的是想抓住她的什么把柄还掣肘于她,不成想事到如今,却是黄粱一梦,对他情根深种的怜香死了,他情根深种的玉醐又像是不翼而飞,机关算尽,只落得个悲凉的下场。 这样一想,陡然间更恨巴毅,若非他从中作梗,玉醐早该嫁给自己了,即使他没有背后使绊子,玉醐也是因为喜欢他,才一直抗拒自己的。 “巴毅,巴毅,巴毅……” 这个名字他仿佛咀嚼,齿与齿间恨不得衔了利刃,将这个名字,这个人,千刀万剐。 198章 承认杀人 一去一回,玉醐何止湿了鞋子和裙摆,连后腰处都扑上了雨,璎珞见了忙撂下手中的针黹,拿了条手巾给玉醐擦脸,边道:“这样的天气,小姐这是去哪里了?” 身上湿哒哒的,双脚更是浸泡在水里一般,玉醐由着璎珞给她除衣裳脱鞋子,只道:“去找上官大人。” 很明显的感觉出璎珞的手一抖,接着埋怨着:“鞋子裙子都湿了,小姐这样去见上官大人,多失仪。” 心底虽然猜出个八九,玉醐还是波澜不惊的道:“早前在京城的家里做着院使大人的千金,娘她经常叮嘱我,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后来家里出事了,爹给流放来了蒙江,我一路追随,到了蒙江身无分文,为了一日三餐差点成了孙家的护院,人在难处,只想着活命,哪里管得了失仪不失仪。” 初七端了热茶过来给她暖手,也道:“我在街上讨饭的时候,常常讨要无门,为了填饱肚子,什么事没做过,太多的臭规矩,都是那些吃饱了撑的人才计较的。” 璎珞白了她一眼,继续对玉醐道:“小姐说的没错,奴婢从京城一路找小姐而来,也三天两头的挨饿,还曾经偷过馒头呢。” 玉醐趁机道:“我一直纳闷,你身上又没有钱,如何从京城来的蒙江呢?你可是从未出过远门的。” 璎珞支离一笑:“奴婢说了,三天两头挨饿。” 她说的如此含糊,玉醐也没有追问下去,换了干爽的衣裳鞋子后,坐在桌前喝茶,暖着身子听着雨,看着璎珞给她铺着被褥,璎珞长的小巧玲珑,又瘦弱,一个背影都让人心疼,玉醐犹豫着犹豫着,吩咐初七:“我这会子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给我做碗粥来。” 初七应了声,跑几步回头讨好的一笑:“我这会子也有些饿了。” 玉醐给她的憨态逗得忍俊不禁:“行啊,多做两碗,你一碗璎珞一碗,再看看有没有小菜。” 初七心花怒放,立马道:“我知道厨房还剩半只烧鸡。” 玉醐厌恶的皱皱眉:“大晚上的吃那个,算了,你喜欢吃就拿来吧。” 初七就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玉醐左右看看,并无其他丫头婆子,摸出了那枚簪子,只等璎珞铺好被褥一回头,她正举着簪子,璎珞怔忪不宁,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小、小姐,这物事你哪里捡到的?是奴婢丢的。” 玉醐拿着那簪子左看右看,语气淡淡:“这是上官大人在怜香身亡之地发现的,该是凶器。” 璎珞忙不迭的解释着:“那簪子确实是奴婢丢的,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 玉醐把玩着那簪子,上面的血迹虽然清洗干净了,握在手中,仍然如同握着一根烧红的柴火棍,料到璎珞会狡辩,其实她也很难相信璎珞会杀人,只是证据在,她觑了眼璎珞:“昨晚你去了哪里?听初七说你是去花厅找我的,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你。” 璎珞目光闪烁,显然是思谋了一会子才道:“奴婢是想去花厅找小姐的,给小姐绣的那条帕子绣好了,想去送给小姐看看中意不中意,可是找到半路想起小姐说过,理账的时候,小姐不准旁人打扰,奴婢就往别处去逛了逛。” 玉醐淡淡一笑:“你这一逛就遇到了怜香。” “没有!”璎珞冲口而出。 玉醐轻嗤:“我又没说你杀了她,你为何这么怕呢?” 璎珞自察失态,忙解释:“怜香死了,奴婢怕小姐误会是奴婢杀了她。” 玉醐放下簪子,往水盆处浣洗干净了手,才回来坐下喝茶,一笑道:“你胆子那么小,刮风下雨都怕,怎么敢杀人呢。” 璎珞如释重负:“奴婢是胆子小。” 玉醐话锋一转:“所以我才好奇,胆子那么小的你,是怎么下狠手杀了怜香的。” 刚好此时一个炸雷响起,璎珞噗通跪在地上,惊惧的看着玉醐,半晌方道:“奴婢没有杀怜香。” 玉醐痛楚的皱皱眉:“我也不信的,可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璎珞哆哆嗦嗦,终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且她知道玉醐想查,早晚会查清楚的,也就不做无谓的狡辩,垂头承认:“是怜香可恶,她对小姐无礼。” 玉醐一掌拍在桌子上:“她是可恶,但不至死!” 璎珞吓得抬头看。 玉醐痛心道:“璎珞,你还打算骗我到何时?你同齐戈的事,同太皇太后的事,我虽然不知道详细,但也能猜出几分。” 璎珞惊愕得只唤道:“小姐!” 玉醐重重的出口气:“你从京城来找到了我,告诉我皇上当初为了卢照水的案子株连了父亲,并抄了玉家,是为了一本书,你的言下之意是皇上居心叵测滥杀无辜,你意在挑拨我和皇上,当时我虽然没能明白过来,可是等我问过父亲,他说没有什么书的事,我就猜出,你在撒谎,你一介草民,同皇上八竿子打不着,为何敢诋毁皇上,我就料到你是受人指使,而这天下,除了那些防抗朝廷的人,也就唯有太皇太后敢使人这样对待皇上了,所以我料到你已经不是当初玉家的一个普通丫头,你差不多同齐戈一样,成了太皇太后的走卒。” 璎珞凄然泪下,她早知道玉醐聪明绝顶,自己瞒不了太久的,唯有老实承认:“奴婢是给太皇太后指使而来的,可是小姐,奴婢是为了您好,太皇太后不准皇上召小姐入宫,就会对付小姐,我那样做是为了让小姐离皇上远些。” 玉醐道:“我从未打算进宫,可是我也忍受不了我的丫头对我的背叛,现在你来告诉我,为何杀怜香?” 璎珞只好叙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去花厅找玉醐,不成想遇到了齐戈,齐戈要她为其找个僻静处疗伤,她觉着家里人满为患,遂将齐戈送出府去,本打算回来弄匹马给齐戈,却遇到了怜香,怜香独自一个,看上去像是在跟踪她,而怜香居然说已经知道她是太皇太后收买的棋子,无奈下她才杀了怜香灭口,可是因为慌乱,竟将簪子丢了。 她讲述完,含泪看着玉醐:“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若小姐将我供出去,奴婢也毫无怨言,能够为小姐而死,奴婢死而无憾。” 199章 地动山摇 骤雨初歇,月满中庭。 一盏西瓜灯,一个踽踽独行的人。 到了巴毅的住处,玉醐徘徊着,至于如何处置璎珞,她实在拿不定主意,所以来找巴毅商量。 耳边是鼓噪的蛙鸣,头上枝叶间积攒的雨水啪嗒啪嗒落在面颊、肩头,她顾不得掸掉身上的水珠,抬手又放下,放下又抬手,敲门还是不敲门呢?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达春,见了她吃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问罢方知道自己的话是多么的荒唐,玉醐当然是来找巴毅的,讪讪一笑,相请道:“将军在家呢。” 玉醐嗯了声,擦着他的衣裳进了门。 达春黯然伫立良久,随后自嘲的一笑,往旁处去了。 屋里的巴毅正在看书,一边看一边在地上踱步,隐约听见外头像是达春在同谁说话,将书撂在桌子上,待玉醐走了进来,他亦是有些意外:“这时辰你还未歇着?” 两个人也不必多礼,玉醐直言:“我是为了怜香的事而来。” 巴毅微眯双目,做沉思状:“我猜,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玉醐叹口气:“原来将军比我更早知道呢。” 巴毅没有反对,道:“昨晚在凶案之地,我见上官大人找到一枚簪子,他言说是怜香之物,可是我好像见你戴过。” 他的意思,玉醐大概也发现了此物,必然会替自己洗脱干净,也就会查起这案子。 玉醐惊问:“将军该不会是怀疑我?” 巴毅笑了:“当然不是,你没必要杀怜香。” 玉醐见他如此说,心头才松懈下来,故意说笑道:“不一定呢,我可是同上官彧差点成了夫妻,而怜香同上官彧又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巴毅往桌子边坐了,同时拉过一把椅子给玉醐,道:“你不喜欢上官彧。” 一针见血,玉醐的笑慢慢消失,心里的好一阵酸楚,呼出一口气,也就转换了心情,书归正传道:“是璎珞。” 这下子巴毅吃惊不小:“她?” 想着璎珞与怜香似乎没多大关联,各为其主,皆为奴婢,怎么就动手杀人了呢? 玉醐也就原原本本的将璎珞的杀人目的细说了一遍。 巴毅再次错愕:“她竟然是太皇太后的人。” 想自己阅人无数,这次还真看走了眼,只觉那璎珞秀秀气气乖乖巧巧安安静静,不成想还是大有来头的。 玉醐叹息道:“若非那簪子,我也想不到是璎珞,我甚至宁可怀疑初七,初七毕竟是从江湖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仅仅是因为怜香知道了她的秘密便下手杀人,这个璎珞让我刮目相看。” 观其愁容惨淡,巴毅晓得她的痛楚,劝道:“即使是夫妻,一辈子相处未必了解,何况她只是你的丫头。” 玉醐缓缓摇头:“将军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我痛璎珞杀人,更痛无法料理这件事,她触犯律法,我若将她供了出去,换来的恐不是一个砍头的罪,女人犯罪比砍头更惨,她虽然可恨,但她毕竟是我的家人,而我又不能,也不敢徇私包庇,所以才来叨扰将军。” 这倒是件棘手的事,巴毅沉吟番,有了主意,建议道:“莫不如等圣驾到了再说,璎珞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人,你贸然处置,恐惹恼太皇太后,就由我将此事禀奏给皇上,等候圣裁。” 皇上?皇上会怎样处置璎珞呢? 玉醐一方面好奇,更大的是担忧。 总之这事就如此定下了,等康熙到了蒙江之时,已经是七月流火时节。 圣驾莅临,何等隆重与热闹,整个蒙江都沸腾了一般,比之上次康熙悄悄的来悄悄的走,这次可真是大肆宣扬与铺张,于是万人空巷,争相来看天子风姿,然护卫重重,莫说看天子,只能从密密匝匝的御前侍卫中看到那一点点龙辇,即便如此,百姓们也足以津津乐道了,皇上来了,来了蒙江,从此蒙江便与众不同。 只是这番热闹中却不见玉醐的身影,她正在山中,起个大早,到此时已经走访了两个村庄,初七陪着,以收购药材为名,打听到李青若平时收购药材的大致方向和价钱。 眼瞅着天过晌午,两个人离开第二个庄子,见玉醐没有回去的意思,初七捂着腹部道:“小姐该用晌了。” 玉醐点下头:“不是带着干粮么,你吃吧。” 初七咂咂嘴巴:“已经吃光了。” 玉醐觑她,这丫头,何时将干粮都吃了。 初七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姐你忙着同那些山民谈药材问价钱,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将干粮吃了。” 攀上一道山梁,玉醐往一块石头上坐下,手搭凉棚望着苍茫的远方,道:“既然吃过了,就不必用晌了。” 初七也挨着她坐下了,哭丧着脸:“可是这会子我又饿了。” 玉醐装着无奈的晃着脑袋:“你这样吃法,我怕是养不起你了。” 说着往身下的巨石上躺了,走了这么久,她其实更累。 初七凑过来嘻嘻一笑:“养的起养的起,我以后尽量……” 没等说完,感觉自己有点头晕。 玉醐那里却道:“初七,我怎么天旋地转了呢?” 彼此皆以为是累的饿的,玉醐撑着想坐起,怎奈身下的一切都是左摇右晃,而初七是蹲在她面前的,下面便是斜坡,经不住这么摇晃,倒地滚了下去,她吓得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小姐!” 地动山摇不过瞬间,此时已经恢复如常,玉醐猛地发现初七滚下的身影,拔腿就追,大概是方才给晃迷糊了,忘记下面是斜坡,一脚踏空,她也摔倒并滚了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最后初七落在了平坦处,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无大碍,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找玉醐,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初七顿时大骇,不停的呼唤,空谷回音,都是她的喊叫,并没有玉醐的应答,她找了许久,眼见日西斜,还是没找到玉醐,吓得哇哇大哭,她是明白的,若此时不下山,今晚势必要在山上过夜,山上冷,而自己穿的单薄,更甚的,山上有猛兽,最重要的,需要回去搬救兵来找玉醐,于是再喊了几嗓子,确定没有玉醐的回应,她就寻个方向下山去了。 回到家里,却进不了门,原来康熙接受了上官彧的奏请,驻跸在玉家,因为协领府修葺并未完工,所以门口都是御前侍卫,拦着不让进。 200章 玉石俱焚 地动山摇,其实是地震,好在不严重,只是晃了一会子也就过去了。 蒙江地处长白山西麓,而长白山是座活火山,最近一次喷发是在康熙七年,经常有些小地震,蒙江人见怪不怪,倒是康熙身边的那些人如临大敌,这会子正苦谏康熙回銮呢。 才来就走,康熙将茶杯放在面前的炕几上,一心想见玉醐,就道:“尔等不必大惊小怪。” 上官彧不遗时机道:“臣倒觉着,地动山摇是天地感念圣驾亲临蒙江,天地动容,天地动情。” 虽然明知是吹捧的假话,但听着非常受用,康熙一笑。 正此时进来了纳兰容若,他是此次随扈的侍卫,品秩为二等,因为父亲明珠的关系,更因为他才华横溢,在康熙面前的受宠更胜于那些一等侍卫,刚好他出去检查驻跸关防,遇到初七在门口大喊大叫,过去问了,才知道是玉醐在山里丢失。 对于玉醐,纳兰容若略知一二,所以慌忙进来禀报,见驾之后先施礼,再道:“启禀皇上,玉姑娘在山里下落不明。” 炕上,玉簪正跪在炕几前,用一只汤匙将瓷碗中的炒面舀起一点放到另外一只瓷碗中,然后加了水搅和着,这是给康熙吃的,满人规矩,一天只吃两餐,间隔时间长,中间便有小餐,康熙听说蒙江这里的煎饼和炒面都非常好吃,遂让人弄了来准备尝尝。 按规矩,玉簪是后宫嫔妃,康熙同大臣们议事的时候不该在场,既然是出巡在外,康熙开口不必恪守太多规矩,并且玉簪是近身服侍康熙之人,片刻不离左右,这也是离宫之前太皇太后交代的,听了纳兰容若的禀报,玉簪的搅着炒面的手停了停,随即继续搅着。 康熙却吃惊道:“怎么回事?” 说完看去巴毅还有上官彧。 没待巴毅开口,上官彧道:“回皇上,玉小姐最近忙着往山里收购药材,奴才亦不知道她怎么会失踪。” 康熙沉声道:“还不赶紧去找。” 他开口,便是圣旨下,于是兴师动众,他更是亲自前往,按照初七指点的,在山里直找到天黑透,哪里有玉醐的踪迹,只是他不下令撤,谁都不敢说走,于是燃起了松油火把继续找,眼见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而玉醐一点点声息都没有,同来寻找女儿的玉耕儒潸然泪下,初七和璎珞更是痛哭流涕,巴毅眉头紧锁,上官彧唉声叹气,康熙下令:“合围。” 于是巴毅带人一个方向,上官彧带人一个方向,随扈而来的盖铁锅又带人一个方向,康熙由纳兰容若等御前侍卫陪着往另外一个方向,包抄之后,慢慢聚拢,他久居宫中,虽然平素喜欢玩布库,身手敏捷,但确实不惯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几次欲跌倒,幸好身边有侍卫保护着,找了一会子,仍旧不见玉醐,有人已经在想,大概是掉下之后给野兽吃了也说不定,可是不敢说出来,只能陪着康熙继续找。 眼瞅着无望之时,有人听见轻微的呻吟声,当即报给康熙。 康熙大喜,夺过侍卫手中的火把朝那呻吟声走去,纳兰容若忙道:“皇上小心!” 他乃侍卫,关防之事比天还大,何况这是山里,事体不明。 康熙已经看见了前方地上躺着个人,即使距离不近,即使夜色漆黑,只凭着感觉,他欣喜道:“是她!” 说完回头命令那些侍卫:“不准跟着。” 纳兰容若为难的喊道:“皇上!” 康熙脸色一凛:“这是圣旨。” 纳兰容若只能将手一横,挡住了身后的侍卫,然还是个个刀剑在手,紧盯着康熙,以防备突发之事。 康熙举着火把靠近了那人,果然是玉醐,他高兴得几乎是一步跨到了玉醐跟前,先百感交集的唤了声:“玉醐!” 然后蹲下身子检查一番,四肢完好,脸也没蹭破一点皮,放心下来,问:“你怎样?” 玉醐做梦都没想到康熙会出现,愣愣的看了一会子,方挣扎着跪道:“奴才见过皇上。” 康熙一把托住她:“看起来你伤的不重,可是你那婢女说,喊了你许久你却不答应。” 玉醐也茫然,猜测:“大概是我摔昏迷了。” 只能是这种解释,康熙托着她站起,见她头发凌乱,衣裳也扯破了,脸上也带着污垢,即使这样,单单是那双明眸,如两汪深水,眼波一荡,仍旧风华绝代。 康熙挽住她的手:“随朕回去再说。” 玉醐手心处给什么扎了下似的,待想把手抽回,突然起了个念头,就是这个人,害得父亲两次入狱,害得母亲香消玉损,害得巴毅愁眉不展,害得自己生不如死。 心生恨意,四下看了看,那些御前侍卫举着火把遥遥候着,而旁边就是坡度很大的山坡,坡下,是一道暗沟,假如自己将他使劲一推,所有的烦忧都荡然无存了。 转念一想不妥,康熙死了,自己一定落个弑君的罪名,会比死更惨,还不如玉石俱焚。 只犹豫了一下子,她就由着康熙挽住她的手,然后装着无力的将自己慢慢靠了过去。 温香软玉入怀,康熙情难自禁的伸出手臂搂住了她,玉醐没有反抗,还半推半就的倚着,康熙就将她搂的更紧了,机会难得,索性将手中的火把插在石缝中,腾出另外一只手来,双臂合拢,抱住玉醐,含情脉脉的看着。 玉醐不觉瑟瑟发抖,低垂着头避开康熙的目光,垂目处是康熙脚上的鹿皮短靴,金丝银线绣成的图案看不大清楚,只感觉那龙涎香熏人欲醉。 她的羞怯更激起了康熙的热情,脸贴了上去,也不管玉醐脸上有污垢,附耳柔声道:“你这个促狭鬼,害朕等了太久。” 说着趁势轻轻咬了下玉醐的耳朵。 玉醐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周身如熊熊大火燃烧一般,烧得她头昏目眩,突然有宿鸟扑棱翅膀飞起,使得她一惊,也就冷静下来。 而纳兰容若一个转身,其他侍卫也明白眼前发生着什么,纷纷掉头。 康熙用手抵住玉醐的后背,把她推向自己,灼热的嘴唇顺着她的耳朵滑过面颊,即将吻上玉醐的唇,玉醐突然用力一坠,脚下本就是松动的石头,康熙一个趔趄,二人双双侧着倒了下去,玉醐就势一滚,手还在抱着康熙,康熙唯有随着她滚了下去。 201章 白头到老 纳兰容若等侍卫听见后面的动静,职责所在,纷纷回头,见康熙同玉醐双双抱在一起滚了下去,大骇,齐齐追上,管不得坡陡坎坷,也幸好个个身手敏捷,只是滚落的两个人远比他们跑的要快,眼瞅着康熙同玉醐坠入了深沟,众侍卫齐声惊呼:“皇上!” 这里的呼喊惊动了合围上来的巴毅、上官彧、盖铁锅等人,知道是出了状况,都赶了过来,等问了清楚,看着前面那黑黢黢的深渊,所有人都泥塑木雕般傻了眼,怕是惹上了弥天大祸,玉醐已然被忽略,而康熙是圣驾,是天子,是江山社稷。 盖铁锅斥道:“叫你们好生护驾,为何远离皇上,若是皇上有个一差二错……” 话到此处晓得自己犯了大忌,忙住口,只又惊又惧又气,且这些当值侍卫中有纳兰容若,虽然他是一等侍卫纳兰容若是二等侍卫,冲着纳兰明珠,他也不好说的过分。 纳兰容若担责道:“是我等护驾不周。” 巴毅开口道:“先救驾,其他事容后再说。” 救驾,下面却是万丈深渊,如何救?甚至大家都在怀疑,下面的两个人是不是还有命。 巴毅再道:“我下去看看。” 他扯头,众大臣众侍卫甚至连初七和璎珞都嚷嚷着要下去,巴毅却道:“你们谁,自知比本将军的功夫好,就下去。” 瞬间鸦雀无声。 巴毅摘掉了头上的顶子。 一直随在他身边的玉耕儒一把抓住了他:“将军!” 巴毅回头道:“没事。” 玉耕儒都不知该有一个怎样的心情了,女儿生死未卜,却又不想巴毅出事,便道:“底下是深沟,究竟多深没人知道,将军如何下去?即使能够下去,一旦上不来呢?” 巴毅凝重道:“下面是皇上,还有玉醐。” 玉耕儒缓缓摇头:“或许,那是宿命。” 他心里其实怀疑着,这是不是女儿故意所致。 巴毅将官袍下摆用脚尖勾起踢入手中,往腰间的玉带上一掖,除掉所有累赘的物事,不容置喙的样子道:“我不信宿命一说。” 玉耕儒眼含热泪:“即使要下去救人,怎么也等天亮了,这乌漆嘛黑的,怎么下呢。” 巴毅已经抬腿往深沟的边缘走,头也不回道:“我的眼睛就是灯。” 达春冲上去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道:“将军且慢,标下功夫虽不敌将军,但论攀爬,将军或许不敌标下,我下去。” 这虽然是实情,可是巴毅不能静等,下面的两个人对他都是至关重要,于是道:“还是我下去。” 达春突然跪了下去,膝头硌着了石块,痛得一皱眉,道:“这犹如两军交战,哪有主帅随便出战的呢。” 巴毅低低叹道:“下面是皇上,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玉醐……她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达春使劲点头:“标下明白,标下打小是穷孩子,为了糊口常在山中挖参采药,山中行走如履平地,莫说这样的深沟,悬崖峭壁也曾攀爬过,所以还是由标下去看看。” 言辞恳切,至情至理,巴毅不好坚持了,就托起他道:“你自己小心。” 达春道:“将军放心,标下一定将皇上还有玉姑娘救上来。” 巴毅面上微波不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真怕玉醐和康熙出了大事,轻拍下达春的肩头,给了他极大的信任。 达春取了支火把在手,觉着这样单手攀爬有难度,就找了根细木棍,将火把绑上,那细木帮是横着的,他就用嘴叼住,到了沟边双手攀住石壁,一点点的下了去。 上面的人,个个都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希望达春能带来好消息。 只是达春下了一会子,突然喊了过来:“将军,不是深沟是暗流!” 原来,所谓的深沟是夜里看着黑黢黢的,其实是道水流,不知两边的石壁到底为何物,竟阻挡了水流声。 众人一听,不禁大喜,如此说康熙和玉醐大概无性命之忧了,争相跑过去,又按照达春的指点慢慢下去,水不深,齐腰处,但水流很急,大家小心着,沿着暗流寻找玉醐和康熙,只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这才又担心起来。 于是,就这样找到寅时,夏日里天亮的早,而长白山更是,寅时山中便能够清楚的看清一切,只是仍旧没发现康熙和玉醐。 而玉醐同康熙,却在另外一边,他们是给水流冲下去的,此时玉醐昏迷不醒,康熙伏在她身边一声接一声的呼唤。 最后玉醐终于醒了过来,康熙如释重负的笑了。 彼此皆是衣裳湿透,彼此都是体态毕现,玉醐羞臊得涨红了脸,一骨碌爬起,突然感觉五脏六腑剧痛,知道自己是受了重伤,连着滚落两次,焉能不受伤,只是她大失所望,本想同康熙玉石俱焚,却竟然还活着,晨光熹微,她四下里看,琢磨如何第二次动手,只是连站起都不能,更别说杀人了。 “你还活着,朕就放心了。”康熙深情款款道。 “奴才害了皇上,请皇上恕罪。”这个时候,敌我双方力量悬殊,玉醐只能先自保。 康熙虽然没受重伤,脸上手上也都有划过的血痕,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只是个意外。” 玉醐茫然四顾,发愁道:“这是哪里?该怎么回去?” 耳听山鸟啼鸣,眼看苍松翠柏,身侧更是潺潺溪流,风光无限,康熙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回不去,朕甘愿同你在此白头到老。” 玉醐目光一低,不好接他的话,也不好驳斥他的话,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外伤不重,重在内伤,正如此想,喉咙处一热,咳嗽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康熙大惊,抱住她问:“你怎样?朕马上带你回去。” 刚想抱着玉醐站起,却听轰隆一声,接着便见迎着他们头顶的一处滚下一块巨石,他毫不迟疑的抱着玉醐就地一滚,躲开那块巨石,却没能躲开另外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在他腿上,只听他沉闷的呻吟下,然后就再也不能动弹。 又地震了,虽然又是匆匆的一瞬,虽然又是非常轻微,却震落了石块。 玉醐忍着剧痛从他身底下爬出来,即见他左小腿处一片血迹,晓得他是受伤了。 机会难得,玉醐咬牙抱起另外一块石头。 202章 请求赐婚 终究是受伤太重,玉醐抱着石头没挪动一步,却噗通倒在地上。 康熙循声看了,讶然道:“你抱着石块作何?” 玉醐的心口硌在怀中的石头上,痛得无以言表,吃力道:“奴才是摔在石块上的。” 试着站起,仿佛生命耗尽,软成一滩泥。 康熙拖着那条伤腿爬了过来,低头咬住自己的衣裳下摆处,用手一扯,撕下一块,手指蘸着自己腿上的血,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大字——玉醐无罪。 然后,交给玉醐。 玉醐侧头瞄了眼,不知是雾霭流岚遮蔽了双目,还是自己命在旦夕已然视物模糊,即便如此,也还是给那血红的大字震得陡然一惊:“皇上这是何意?” 康熙容色淡淡的:“你护驾不周,该当有罪,朕怕不能活着出去,这个你拿着,天下无人敢将你问罪。” 真的如此么? 玉醐猜测,他大概已经猜到自己存心想杀他,不然,只是同他跌落于此,犯不上血诏释罪,自己处心积虑杀他,他却担心自己的安危,血诏释罪,情深如此,玉醐将头埋下,无声的哭了,心如同放在砧板上给一把钝刀割着。 康熙就看着她哭,哭了一会子,玉醐抬起头,脸上皆是尘土,咬牙爬了起来,又一口血咳出,再次跌倒,继续爬起,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四下里找。 康熙不知她在找什么,试着问:“你在寻人救命?这地方好像人迹罕至。” 玉醐没有回答,终于发现了一株草药,跌跌撞撞奔过去,这是随处可见的大蓟,本地百姓叫刺儿菜,是味止血药,只是百姓们不知罢了,更兼此物带刺,人人避之,玉醐晓得此物取地上部分晒干后可为药用,但不知这样新鲜的能不能止血,苦于没有别个办法,索性一试。 她折了几根大蓟回来,至康熙面前跪下去,将大蓟放入口中咀嚼,一边嚼一边脱下康熙的鞋,撸起他的裤子,看伤口处血肉模糊,知道伤的不轻,待口中的大蓟嚼成糊糊状,取出,均匀的敷在康熙的伤处,然后用康熙赐给她的那份血诏包扎好。 康熙静静的看她做着这一切,嘴角现出一抹淡淡的,却是舒心的笑来,道:“朕决定……” 却见玉醐突然趴在了他的腿上,他慌忙唤了句,玉醐毫无反应,他用手推了推,才发现玉醐已然昏迷。 刚好此时巴毅等人寻了过来,见他活着,个个都如同得了天大的彩头,叩请降罪的,问候平安的,七嘴八舌。 巴毅却默默的俯身抱起了玉醐,掉头就走。 康熙注视着他的背影,眉头紧拧。 二人得救,皆受重伤,康熙伤在腿,虽则只是皮肉,也不轻,而玉醐伤在内里,一直昏迷不醒,玉耕儒亲自为女儿把脉熬药,就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几天。 几天后,玉醐终于醒了。 纱帐低垂,蒙蒙中看见父亲正坐在桌前,玉醐轻唤了声:“爹!” 玉耕儒这才从纷乱的神思中回过神来,而旁边的初七和璎珞已经撩开帐子,玉耕儒奔至床前,会心一笑:“醍醐,你总算醒了。” 玉醐想坐起,璎珞按住她:“小姐快别动。” 玉耕儒也道:“你伤的不轻,差点没了命,老实躺着。” 玉醐问:“皇上怎样?” 玉耕儒晓得女儿问康熙不是关心,更多是关注,道:“圣躬安。” 玉醐眸光暗淡,一念之间,未能将母仇报了,她明白,以后这种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门口守着的太监听到里面的动静,进来见是玉醐醒了,忙去向康熙禀报,龙颜大悦,拖着一条瘸腿,由着大臣侍卫们众星捧月的来到玉醐的住处,一干人等皆侯在外面,康熙仅让李连运和裕亲王福全陪着进了房。 “圣驾到。”李连运小声知会里面的人。 外头脚步凌乱,玉耕儒已经猜到是康熙来了,伏地叩头,康熙身手虚扶:“朕住在你家里,成日的见面,以后不必拘礼。” 玉耕儒谢恩,连同身后的璎珞和初七都站了起来。 康熙看着玉醐轻声问:“她怎样?” 玉耕儒没等开口,玉醐那里已经翻身想坐起,康熙推开搀着自己的李连运,来到炕前双手按住玉醐的肩头:“莫动,你伤的可不轻。” 玉醐往旁边躲开他的手,低眉道:“皇上无恙就好。” 康熙目光如醉,就在炕沿上坐了,还拉过被子给玉醐掖好,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做这种事,第一次是对太皇太后,见玉醐卧床几天,已经瘦成一片树叶,瑟缩在被子里万般可怜,他柔声道:“朕是皮肉之伤,你却是伤在五脏六腑,一旦你出了事,叫朕情何以堪。” 他的声音低如耳语,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只是那语气那神态,后头的福全咕噜下眼珠子,清咳一声,递了个眼色给其他人,玉耕儒迟疑下,最后也还是无奈的退了出去,福全也将初七和璎珞赶走,自己也离开了,仅剩下李连运留下听后吩咐。 这话若是巴毅说的,玉醐或许会开心或许会羞臊,但这话是康熙说的,她虽然难堪,却仍旧是冰冷着一张脸道:“奴才是贱命,死就死了,皇上乃万乘之尊,伤了一根毫毛也是不可以的,这事若是给宫中知道,太皇太后和太后还有娘娘们,奴才便是罪该万死。” 不过是虚与委蛇之言,康熙以为她在担心什么,就道:“朕已经下旨,谁敢将朕受伤的事传到宫中,杀无赦,株连九族。” 言罢问玉醐:“你救驾有功,朕该赏你些什么呢?” 他其实在想,就赏玉醐一个贵人的位分,按照祖宗礼法,这已经是大大的逾矩,毕竟玉醐只是个寻常女子,连个宫女都不是,而玉耕儒现在又辞官不做,玉醐也算不得大家闺秀了。 玉醐却在想,或许这是自己一个千年重逢的机会,想说,嘴唇翕动,没有说出来。 康熙猜不透她的心思,催促:“你就大大方方的说,朕富有四海,没有朕拿不出来的,除非你让朕去摘天上的月亮。” 玉醐迟疑着迟疑着,不经意抬头,见康熙笑眯眯看着她,等着她请赏,她心一横,道:“皇上若赏,就请皇上为奴才和瓜尔佳将军赐婚。” 203章 风雨欲来 赐婚? 康熙一脸的笑容像给秋风扫过,消弭不见,却也没有恼怒,淡淡道:“除此之外呢?” 玉醐已然感觉出他语气的冰冷,摇头:“奴才别无请求。” 康熙的心如同放在炙火上烤,本着退一步的用意,提醒她:“除了这个,你要什么朕都赏你。” 玉醐却再次摇头:“除了这个,奴才什么都不想要。” 康熙的眼底是森冷的寒意,更兼痛楚,沉声道:“你那么想嫁给巴毅?” 玉醐明知道自己说了实话会触怒他,可是这话却非说不可,如此才可以绝了他的念头,道:“是。” 就是这么一个字,如同一把刀剜在康熙心头,怒道:“你既然明白朕对你的心思,却执意想嫁巴毅,你是将朕当成草芥么。” 说着扬起手…… 此时玉醐道:“奴才不敢视皇上为草芥,但奴才绝对不会嫁给一个打过自己的男人。” 康熙的手垂了下去,她竟记得这样清楚,她必然是恨透了自己,半晌方缓和了语气道:“你也是唯一让朕打过的女人。” 言下之意,他是爱极才恨极。 玉醐嗤声一笑,什么都没说。 康熙见她颇有些嘲讽的意味,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漠视自己的女人,岂止失落,简直是震惊,普天之下,不知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想成为他爱新觉罗玄烨的女人,可是面前这个女人却不屑一顾,甚至是轻蔑,康熙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九五之尊的高傲,被玉醐生生的撕扯成片片轻羽,倏忽飞逝不见,身子一沉,更知道自己决计不会,或者说是不敢打这个女人第三次,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一阵语塞。 房里顿时静得有些可怕。 李连运忙过来搀住康熙:“万岁爷,这时辰该换药了。” 康熙顺势道:“嗯。” 看了眼玉醐,随即转身出了房门,候着的诸位便迎了上来,见康熙脸色有异,谁都没敢询问,只陪着他回去了。 玉耕儒同初七和璎珞,见康熙走了,忙不迭的回到房内,此时玉醐已经躺好,正闭着眼睛养神。 玉耕儒对初七和璎珞道:“为了照顾醍醐,你们两个也几天没合眼了,这里有我呢,你们两个下去歇着吧。” 初七和璎珞屈膝应着:“是。” 待她二人离开,玉耕儒看着玉醐道:“你这孩子脾气也不好,动辄惹怒皇上。” 玉醐目光宛若磨砺过的利刃,狠狠道:“我死也不进宫。” 玉耕儒挨着炕沿坐了,心疼的看着她:“爹知道你的心思,因为你娘,你恨皇上,假如皇上执意召你入宫,你是不能抗旨的。” 玉醐一阵沉默,随后望了望父亲,泪眼朦胧道:“那就恕女儿不孝,不能给娘养老送终。” 玉耕儒一惊,急急道:“不准乱来!” 突然有敲门声,玉耕儒便问:“谁?” 外头的巴毅轻声道:“听说玉醐醒了,我来看看她。” 玉耕儒起身去将门打开,对着巴毅微微一笑:“将军来了,刚好我要去给醍醐煎药了,麻烦将军帮我照顾一下。” 巴毅点了下头走入房内。 玉耕儒寻了借口出去后,反手将门关上。 巴毅就往炕前走去,炕上的玉醐听见他方才同玉耕儒的交谈,等他到了炕前,只问了句:“你还好吗?” 玉醐绷着绷着,在这个人面前,终于没有绷住,泪儿滚落,一侧头,怕让巴毅看见。 只是巴毅已经感知出,轻声道:“别哭,一切有我呢。” 玉醐哽咽着:“他是皇上,将军能奈何?” 巴毅微微一笑:“皇上是英明圣主。” 玉醐心里骂他愚忠,嘴上只道:“这件事将军未必能同皇上讲明白。” 巴毅回身去水盆边拿了手巾来递给玉醐,他心里亦是没有把握的,却不愿当着玉醐说,安慰着:“会讲明白的。” 他如此笃信,玉醐心里轻松了些许,擦干净眼泪,就抛开这个话题,去说李青若了,据查,李青若在镇上不仅仅有药房,还有寿材铺子和卖家什的铺子,只是那两个铺子生意清冷,若换了一般人早该关门大吉,李青若却将这种局面维持了下来,仍旧有伙计照看着铺面,且不是一个两个伙计,玉醐怀疑,那铺子有蹊跷。 巴毅听了之后道:“你身上有伤,这些事先别管了。” 玉醐忽然又将话题转了:“李青若倒是不必担心,即使有问题,也只不过是私下偷着买卖药材,倒是上官彧,听璎珞说,怜香那晚说过,上官彧似乎了解太多的事,按理他才来蒙江上任,没道理知道我的前前后后,所以我怀疑他是在故意查我。” 巴毅一笑:“他对你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玉醐神色凝重:“如今他也给皇上赐婚了,我倒不怕他来纠缠我,就怕他对将军不利。” 巴毅顿了顿,问:“何以见得?” 玉醐已经撑着下了炕,扶着炕沿稳住自己,又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道:“很简单,龙马之事是假的,而将军已经查到一些,他怕将军将真相告诉皇上,必然会反咬一口自保。” 巴毅蹙眉凝思,玉醐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以前巴毅只觉着上官彧是个文弱书生,做官,不一定有能力,至少不会为祸百姓,但从那晚怜香的死巴毅突然发现,这个上官彧心机很大,那簪子明明是玉醐的,他却说是怜香的,他袒护玉醐可以理解,但如此淡定却让巴毅刮目相看,有些担心,巴毅还是宽慰玉醐:“不会,上官大人不是那种人,且那龙马之事我所查到的,也只是水草中散落的几块胶泥还有一副铁架子,虽然有人发现上官彧身边的长随润墨,曾经在街上的铁匠铺定做过这样的铁架子,但不能说明就是上官大人假造了龙马蒙蔽天下人,况我没对任何人讲过此事。” 话虽这样说,玉醐还是隐隐不安,想那上官彧竟然能够了解自己那么多的事,怎知没在背后查巴毅呢,毕竟他深知自己喜欢的人是巴毅,玉醐想让巴毅小心些,觉着自己这话或许多余,巴毅也是刀光血影过来的人,该知道如何料理这些个事。 玉醐又转而去说其他了,不知是摔糊涂了,还是给康熙闹得心思纷乱,总之她这一句那一句,说了半天,巴毅就静静的听了半天,偶尔的插一句,大多是宽慰她,耳听外头轰隆隆一声雷响,风雨欲来,巴毅让玉醐好生歇息,他就离开往康熙处去了。 204章 错付情愫 玉家地方不大,圣驾驻跸于此更显逼仄,为此上官彧遣走了自己的家人,腾挪出来的地方让给了随扈而来之人,也幸好是这样的节气,那些御前侍卫就在院子里临时搭建了棚子,类如本地常见的戗子,所以,此时的玉家,到处都是人,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人多,各处却还是静悄悄的。 巴毅到来后,见那些当值的御前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同一根根木桩,纹丝不动。 巴毅由御前侍卫先禀报给李连运,再由李连运禀报给康熙。 玉醐终于明明白白的坦露了对巴毅的心思,康熙颇有些措手不及,本是好心去看她,自觉讨了个没趣,回来后正听上官彧讲述有关那龙马的事。 “那龙马,还能不能出现?” 康熙既然是为龙马来的,就想一睹祥瑞。 上官彧略微犹豫下,道:“应该可以。” 康熙颔首:“那就好。” 上官彧瞧他神色倦怠,便做礼告退。 康熙懒懒嗯了声。 上官彧出了门恰巧遇到前来的巴毅,打个千道:“下官瞧着皇上有些乏了,将军换个时间来吧。” 巴毅道:“有些要紧的事。” 上官彧想问问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觉着这样有点失仪,将想问的话咽下,心事重重的走了。 巴毅在门口经过太监禀报进去,康熙听说是他来了,脱口道:“不见!” 待那执事太监想走,康熙又道:“既来了,叫他来吧。” 那执事太监躬身而出,见了巴毅道:“皇上叫进呢。” 巴毅迈步而入,过了礼仪门,又过十二道宝石屏风,见康熙正端然而坐看书,他跪礼道:“臣巴毅见过皇上。” 康熙将书撂在一旁,语气干涉道:“将军请起,将军有何事?” 巴毅晓得他心气不顺,可是事情紧迫,若不及时,恐给对方抢先了,就道:“臣请皇上为臣赐婚。” 又是赐婚! 康熙已然想到他想娶的是谁,心口咚咚狂跳,气的,极力按耐着,佯装不懂问:“朕只以为你瓜尔佳巴毅就会舞刀弄枪呢,原来也有七情六欲,想你也老大不小了,而漱玉格格之事业已过去,朕倒是愿意为你赐婚,但不知将军看上了谁家女儿?” 巴毅庄重的吐出两个字:“玉醐。” 明明已经猜到了,这两个字还是如重锤击打在康熙心头,痛是痛的,更加恼怒,只是身为帝王,不好为着儿女情长之事对臣子发火,压着火气淡淡道:“将军恐要错付情愫了,玉耕儒已经辞官不做,玉醐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她与将军门不当户不对,怎能配成夫妻。” 巴毅似乎料到他会这样推脱,就道:“玉耕儒虽然辞官不做,到底还是太医院出来的,伺候过皇上和太皇太后、太后,风度气质自然不比寻常百姓,更何况他饱读圣贤之书,他的女儿,虽贫不贱,臣向往之,愿娶为妇,白头到老。” 康熙听他掷地有声的说完,看他眉眼间那股英气倒比自己这个九五之尊更让人肃然起敬,康熙爱才,自然欣赏巴毅,只是中间横着个玉醐,康熙不悦道:“即便如此,朕仍旧无法玉成此事,因为玉醐是太皇太后点了名要的人,贵妃佟佳氏沉疴不治,本来玉耕儒是有那种手段的,只是一场大火毁了他的手,无法把脉看病,太皇太后就点了他的女儿玉醐进宫为贵妃看病,既是进宫,当得有个名头,朕已经下旨封玉醐为宫中女医,等朕回銮之时,玉醐随行,既然是宫中女医,又是太皇太后亲点的,需回宫后问过太皇太后的意见。” 那厢的李连运忙着附和:“万岁爷封了玉姑娘为宫中女医的事,奴才刚想往各处传旨呢。” 巴毅晓得康熙是在撒谎,只意外道:“宫中女医,历来并无此例,太医院也没有一个女人,玉醐作为女医,该如何安置她呢?” 朝堂之事,臣子可以谏言,巴毅的疑问就合情合理,康熙道:“既是太皇太后点名要的,当然是归在慈宁宫。” 巴毅仍有异议:“慈宁宫都是太监宫女,而玉醐却是女医,名不正言不顺。” 康熙一时间无言以对,瞟了眼李连运。 李连运虽然不敢直视皇上,多少年在康熙身边,从他身上微微一动已然知道是在看自己,也知道是在求助,急忙道:“将军少见了不是,苏大姑姑还是带发修行的姑子呢,归了菩萨的人,不也在慈宁宫当差么,玉姑娘是女医,一样在慈宁宫当差。” 苏麻喇姑的事巴毅当然了解,一心向佛,又不舍太皇太后,于是成为佛门的俗家弟子,仍旧在慈宁宫服侍太皇太后。 如此,巴毅果然不好再赘言了,想着玉醐虽然逃不掉进宫的命,总归不是以嫔妃的身份进宫的,也容自己日后想个万全之策救她,于是告退而出。 他甫一迈出门槛,耳听房内咔擦一声,应该是茶杯摔碎了,他脚步一滞,微微一叹随即走了。 不远处,上官彧正同纳兰容若交谈,彼此都是京城人,又都是贵族子弟,早就相熟的,纳兰容若来了蒙江之后一直没得机会同上官彧会面,刚好方才见驾之后出来碰到了纳兰容若,两个人便叙谈起来,先说一些客套话,接着上官彧感叹自己虽然身为二品,却远离京城,比不得纳兰容若在御前好,侍奉双亲,床前尽孝。 纳兰容若自谦一番,再道:“令尊大人也随圣驾来了蒙江,贤弟可一解思家之情了。” 上官彧苦笑:“父爱如山,母爱似水,山有棱,水无波,家中还有高堂老母。” 纳兰容若就道:“有了这次的祥瑞之事,我想不用太久,贤弟即可以回京为官了。” 提及祥瑞,上官彧猛地想起康熙说想见龙马的事,寻了个由头与纳兰容若匆匆告别,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即喊来长随润墨,吩咐:“去铁匠铺做一副龙马的骨架来。” 润墨一愣:“少爷,先前那个已经给瓜尔佳将军发现了,再弄出个龙马,一旦瓜尔佳将军告到皇上面前,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啊。” 给他一说,上官彧亦是眉头突突的跳,心里不安,可是皇上想见龙马,他只好道:“既然已经欺君,不多这一次,再说我已经有了主意,到时若真的出了纰漏,株连九族的不知道是谁呢。” 润墨摸不着头脑,问:“少爷的意思?” 上官彧没说,只命令:“快去。” 205章 请求圣裁 玉醐的伤痊愈之时,蒙江已经有了微凉之意。 卧床久了,人非但没丰腴起来,反倒清减了不少,不动,就懒得吃喝,好在最近康熙没有来,但她已接了圣旨,圣驾回銮,她便随之入宫为女医。 听初七说,巴毅向康熙请求赐婚,康熙给驳回了,理由便是她即将入宫为女医,终身大事,要等太皇太后的吩咐。 这个结局似乎是玉醐料到的,想康熙怎能轻易答应呢,既然预料到的,也就不十分难过,躺了太久,倒把一些事前想明白了,过日子,哭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 是日,她觉着身上大好了,便命初七和璎珞给她洗漱出穿戴,虽然她素来喜欢清雅的颜色,但穿的也有些郑重,初七忍不住问:“小姐准备去哪儿?” 玉醐神情淡漠的:“去见皇上。” 初七讶然道:“皇上不来招惹你已经是阿弥陀佛,小姐你作何去见皇上呢?” 璎珞正给玉醐插上一枚翡翠簪子,不知为何,平时做这个非常娴熟的,今个却是插了几次都未插好,玉醐从镜子里看见了,一摆手:“算了吧,这簪子赏你了。” 翡翠的,未免有些贵重,璎珞本非常开心,还是道:“奴婢不敢要。” 初七一把抢了过去:“你不要我要。” 璎珞一把抢了回来:“还给我。” 然后,欢天喜地的插在了自己的发髻旁,还往镜子中望了望,抿着嘴偷笑。 玉醐的心一揪,不知自己所做的是对是错,可是怜香也是条人命,悄无声息的叹了下,起身去见康熙了。 康熙正高兴呢,上官彧说,今个凌晨,有人瞧见青龙河无端的咕嘟嘟冒出了泡泡,他猜测会不会是龙马即将现身,所以赶着来禀报给康熙。 彼时福全和盖铁锅乃至巴毅等大臣都在,大家都非常兴奋,唯独巴毅道:“既是祥瑞,神物,怎么会一再现行呢,那些个泡泡,或许是鱼。” 上官彧脸色一暗,随即转换成一脸的恭敬,朝巴毅施礼道:“将军所言甚是,到底是不是祥瑞下官也不敢确定,可是就怕是真的,而上次见到龙马现行,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这才奏请圣驾移步青龙河,别错过了良辰。” 康熙赞同的颔首:“爱卿言之有理,走,就去青龙河。” 李连运道了声“嗻”,出去吩咐起驾了。 既然皇上执意前往,巴毅等人就只能陪同,裕亲王福全更是兴致勃勃,仿佛此一行必然能见到龙马似的,亲自过去搀了康熙下了炕,正准备出门,却见李连运进来了,朝康熙施礼禀告:“万岁爷,玉姑娘求见。” 康熙当即住了脚步,朝众臣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准备着。” 众臣便齐刷刷的垂头施礼:“嗻!” 待众人退出之时,刚好是玉醐进来之时,她尽量侧着身子,与巴毅擦肩而过,只能选择目不斜视,进了房门,那浓浓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瞬间便感受到了皇家的威严与尊贵,朝康熙翩然而拜:“奴才见过皇上。” 自上次请求赐婚未果之后,两个人再无见过,若非逼不得已,玉醐也是懒得来的,而康熙,再见玉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若换做是一般的帝王,喜欢上某个女子,早强硬的召进宫去了,若换做是一般的女子,自己也或许没这么大的忍耐性,上辈子欠了这个小女子的吧,总是不忍强迫她,或许,只想看见她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她的笑真可以倾国倾城了。 康熙扫了眼李连运,他忙过去搀起玉醐,并附道:“啧啧,瘦成细竹竿了,愈发的亭亭玉立。” 康熙一笑:“你个奴才,也会说这些话哄女人开心,还不请玉姑娘坐。” 有御前宫女搬了把椅子来,李连运扶着玉醐请她坐,玉醐却道:“奴才有罪,不敢坐。” 康熙不知她的罪责何来,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醐万般无奈的将璎珞杀了怜香的事说了出来,最后道:“璎珞名义上是奴才的丫头,她实际是太皇太后的人。” 康熙错愕:“太皇太后何时收了这么个丫头?又委她在民间作何呢?” 玉醐清楚璎珞给太皇太后差遣潜伏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可是又不敢明说,对方毕竟是老佛爷,于是委婉道:“比如苍狼,皇上圣明,该知道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远不止璎珞一个。” 如是,康熙便洞悉了一切,他也没觉着奇怪,因为他习惯了这样的太皇太后,问玉醐:“璎珞好在名义上还是你的丫头,她既然杀了人,该报官,该私下料理,都是你的事,你来告诉朕,是何意呢?” 玉醐道:“奴才是想,既然璎珞是太皇太后的人,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请求圣裁。” 康熙不免猜测她的真实用意,亦或许是她舍不得自己的丫头遭受刑罚之苦,所以才来请求圣裁的,也不过个丫头,何妨送个人情给她,或许能博她一笑呢,于是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只是个丫头,按你的说法,是那怜香威逼在前,璎珞不得已才下了杀手,罪无可赦却情有可原,这样吧,既然是太皇太后的人,朕也不好随便发落,等回銮之日,教她跟着,回宫之后交给太皇太后,是杀是留,太皇太后做主吧。” 果然给他猜中,玉醐极力克制内心的欢喜,但含笑的眉眼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伏地谢恩,随后准备告退。 康熙道:“你既然来了,就陪朕往青龙河走一趟,听说今日龙马或许出现。” 玉醐不敢抗旨,道了声“是”,忍不住问:“皇上也信龙马之事?” 康熙心里是怎样想的,大抵只有李连运清楚,听他笑着反问:“朕又为何不信呢?” 玉醐顿了顿,道:“神仙神仙,谁又见过。” 关于祥瑞,这是振奋民心的大好事,康熙宁愿信的,可是玉醐说的又不无道理,想想道:“朕乃天子,天之子,按你的意思,朕这天子也是假冒的神仙?” 玉醐无意拆穿上官彧的把戏,但恐他对巴毅不利,所以才斗胆对康熙说龙马可能是假,听康熙问,迟疑下道:“皇上不是神仙,而是英勇神武的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言下之意,你的江山是你的祖宗打回来的。 康熙听了哈哈大笑,侧头看着玉醐道:“秀外慧中,无人能及,朕怎么舍得你。” 206章 流水能西 皇帝巡幸,四方震动,康熙一行到了青龙河时,蒙江百姓倾巢而出,都想一睹龙颜,倒比想看龙马更甚,只是侍卫重重,戒备森严,莫说皇帝,连皇帝的骑驾都没看见,即便如此,百姓仍旧兴头不减,能够近距离的感受皇帝的存在,于这些升斗小民,亦是无上荣幸之至。 今儿这天出奇的好,万里无云,这在说云即雨的蒙江可不多见,青龙河畔鸟语花香,更使得龙颜大悦,一路步行往最佳观看龙马之地,一路同福全等大臣们说笑,玉醐遵旨,陪在康熙身侧,明明知道康熙的那一侧就是巴毅,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 微风拂拂,康熙身上那件香色夔龙凤暗花缺襟行袍便闪烁如金,养尊处优之人,单单是这天子威仪,也足够风流倜傥,而他身侧还有巴毅、上官彧、纳兰容若和盖铁锅等才俊,这样一行人倒夺了风景之色,而玉醐,一袭竹青色的衣裙,朴素的打扮仿佛要将自己置于尘埃里,默默随着,不发一言。 到了前次龙马出现的河岸,康熙见青龙河已经整修一新,堤防加宽加高加固,河水温柔的流淌,他瞅了眼上官彧道:“那个孙禄山只想着自己发财,完全不顾民生民计,你一来,先是让青龙河换了新颜,又出了龙马祥瑞,没有辜负朕的信任。” 没等上官彧开口,一旁的上官盾说话了:“犬子能有今日,还不是皇恩浩荡,否则他一个黄毛小子,哪有今日的荣光。” 康熙哈哈一笑:“上官盾,这也亏得你教子有方。” 上官盾忙谢恩。 玉醐突然咳嗽了声,引得康熙侧目来看:“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的关心让玉醐很是难堪,方才忍不住咳嗽,还不是觉着上官彧沽名钓誉,疏浚青龙河他何时出过力,若非巴毅坚持,大概他还想停工等着皇上来看龙马呢,皇上问,玉醐不好装聋作哑,就道:“谢万岁爷,奴才无恙,上官大人既然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当然错不了,上官大人即使是拔了头筹的状元郎,至今仍旧好学,并喜欢不耻下问。” 她的话让康熙不免多想,毕竟她差点同上官彧成了亲,康熙就问:“你怎知上官大人不耻下问呢?” 玉醐气那上官彧偷了巴毅的功劳,道:“奴才初识上官大人时,上官大人竟然向奴才这个不通文墨的人请教诗词,可见是个勤学好问的。” 若说玉醐不通文墨,康熙知道她是过于谦虚,但上官彧可是堂堂的状元郎,向玉醐请教诗词,这真让康熙大感好奇,便问:“上官大人请教你什么诗词?” 玉醐偷着觑了眼上官彧,见他脸有赧色,玉醐直言:“上官大人喜欢精研诗词,当时同奴才探讨的是王摩诘的相思。” 那一首,启蒙小童都会诵读,状元郎竟然向人请教这个,康熙更加感到蹊跷,侧头看上官彧:“当初你是花了多少银子买通的考官,否则为何连这一首相思都不知道呢?” 虽然是打趣的话,听着也足够让人不寒而栗,圣意难测,上官彧忐忑不安的忙着解释:“启禀皇上,是玉小姐用这个来考微臣的。” 康熙兴趣盎然的问:“她是怎么考你的?” 上官彧道:“玉小姐问微臣,南国的母亲是谁,当时臣以为南国是个人,所以说不知……” 不待他说完整,康熙抢道:“这很简单,红豆生南国,南国的母亲当然是红豆了,这种小把戏竟然难倒了你这个状元郎。” 上官彧汗颜:“皇上之才,微臣望尘莫及。” 康熙道:“不是你无才,而是你不擅于变通,无论什么事,明知这方面行不通,就莫做无谓的挣扎,如此方不能害己害人。”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巴毅,上面那一句,还不是提醒巴毅,想娶玉醐,便是无谓的挣扎。 巴毅神态自若,心里正为玉醐的顽皮而笑呢。 康熙又对玉醐道:“这种玩法倒也有趣,不如你来问问朕。” 玉醐垂首:“奴才不敢。” 康熙道:“朕恕你无罪,可以随便的问。” 玉醐仍旧道:“奴才实实不敢考问皇上。” 康熙故意将脸一绷:“这是圣旨。” 玉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来,放眼一望,即望见面前的青龙河,灵机一动,问:“皇上知道《长歌行》吧?” 康熙幼而好学,当然知道汉乐府的这首诗,朗朗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他抑扬顿挫,声音清越,众臣不住喝彩恭维。 康熙诵罢,侧头看玉醐:“你是想问朕,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玉醐道:“皇上果然才气过人,奴才就是想问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不过问皇上之前,奴才想问问上官大人,流水为何不能西归?” 上官彧当然清楚,可是不想夺了康熙的风头,就佯装道:“玉小姐的这个问题,本官还真不知道。” 康熙指点着他哈哈一笑:“你啊你,不成想竟是个书呆子,这道题很简单,朕乃天子,当然知道,我华夏之地,西高东低,水由西往东流,永远归不去。” 众臣连声附和:“正是。” 巴毅却没言语,等着玉醐的出奇制胜。 玉醐道:“奴才觉着,水可以由东往西流。” 康熙蹙眉看着她,颇有些难以置信,也知道这个小女子经常语惊四座,所以等着听她的惊世骇俗之言。 众臣也相当好奇,齐刷刷把目光落在玉醐身上。 巴毅却是胸有成竹,含笑望去渺远的青龙河的支流。 玉醐道:“苏轼有诗,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康熙一怔,觉着自己落入了这个小女子的圈套。 玉醐继续道:“且不说苏东坡诗中的那一条溪流尚且能往西流,皇上面前的这条青龙河,旁边的两条支流,就是由东往西流去的,皇上不知,是因为皇上远在京城,且日理万机,可是上官大人既然身为蒙江协领,不知,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此时上官彧的脸,红得像蒙了块红布。 207章 两次邂逅 就在上官彧极度难堪之时,康熙身边的福全突然指着河面喊道:“龙马!” 于此大家都望了过去,果然那曾经现行的龙马再次出现,伞盖下的康熙更是疾步奔至河沿,阳光炽烈,水波晃眼,他正待看个仔细,那龙马须臾便没入水中,只流一点点波痕。 龙颜大悦,回头看着众位臣子,康熙朗声道:“天降祥瑞,天佑大清!” 福全也是非常高兴,将他的话更加高声的重复着:“天降祥瑞,天佑大清!” 最后还不忘附加一句:“一代贤主,吾皇万岁!” 然后,众位臣子纷纷跪伏在地,又将福全的话重复着,声入云霄,震天动地。 接着,百姓们哗啦啦跪倒一片,那“天降祥瑞,天佑大清,一代贤主,吾皇万岁”便在空谷回音了。 康熙轻灵的跃上河岸的一块巨石,俯瞰众臣和百姓,激昂道:“长白山是为神山,今日又现祥瑞,这是我大清之福,亦是蒙江之福,这是朕的福,也是你们的福,好事成双,朕决定再减免税赋!” 这是百姓最关心,也是最开心的事,于是喊声雷动,无不是赞颂康熙的仁德。 玉醐静静的随着大家或跪或站,淡漠的看着这一切,那龙马分明是假的,想康熙那样聪明的人,怎会一点点端倪都看不出? 不经意的转身,忽然发现不远处从密密匝匝的水中钻出来了达春,而达春手中拿着一物,正是巴毅同玉醐讲过的,大概是塑造龙马的胶泥。 玉醐明白达春想作何,他是想当着康熙的面揭穿上官彧的伎俩,可是这样的氛围下,达春怕是做了件出力不讨好的事,玉醐觉着不妥,忙朝河岸跑去,就在达春爬上岸的时候截住了他:“你想作何?” 达春兴冲冲的:“上官彧欺君,我去拆穿他。” 玉醐问:“这事是将军指使你做的?” 达春摇头:“不是。” 玉醐忙道:“皇上正高兴着,你贸然说那龙马是假的,不是扫皇上的兴么。” 达春一时怔住,继而道:“错过了这个节骨眼,怕以后说了皇上未必能信。” 玉醐却忧心忡忡:“或许皇上根本就知道龙马是假的,之所以这样郑重其事,不是为了蒙蔽百姓,而是为了振奋人心,你也知道,蒙江最近两年庄稼欠收,去年更是因为青龙河泛滥,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而朝廷下令封山,最近几年虽然解封了,但药材不准私自买卖,官府抽取的税钱又高,民怨沸腾,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安抚民心,你突然说那龙马是假的,你让皇上有何颜面。” 达春咬着嘴唇,虽有不甘,但觉着玉醐言之有理,只好道:“依着你,这事就算了?我是气那上官彧小人一个,老是在皇上面前抢功。” 玉醐当然也气,可是眼下不是好时机,道:“这事等问过将军再说,你赶紧溜吧,瞧这一身湿溻溻的多扎眼。” 达春便悄无声息的潜入水中,换个方向走了。 玉醐回到康熙和那些大臣这里,见康熙正同大臣们议论龙马呢,所有目睹之人,都说不虚此行。 康熙高兴之余,不忘赞赏上官彧几句,昂首琢磨着:“你初来乍到,先疏浚了青龙河除掉水患保百姓无恙,后又出现龙马祥瑞,该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上官彧撩袍跪倒,趁机道:“谢主隆恩,臣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追随皇上,侍奉皇上。” 他这句冠冕堂皇的话很是耐人寻味。 康熙当然也听明白了,问:“你想回京?朕倒是觉着你做个蒙江协领很称职。” 上官彧道:“臣不是想回京,臣想留在皇上身边,就像纳兰大人一样,臣其实这个协领做的并不称职,就像玉小姐所言,臣连青龙河的支流到底是由西向东流,还是由东向西流都不知道,臣忏愧之至。” 康熙不以为意道:“人非圣贤,你还年轻,只是朕身边没有空缺,而你又是个文官,做不得侍卫,这事先放着,一旦有机会,朕会考虑将你调回京城的。” 上官彧伏地叩头,咚咚有声。 高兴,虽然看过了龙马,康熙却没有立即离开,兴致勃勃的同着大臣们沿着青龙河转悠,忽然想起上次来时,曾经去过木帮的山场子,心血来潮道:“不如再去木帮的山场子一趟,朕久居宫中,难得出来一次,看一看山野,倒也新鲜。” 旁边的巴毅道:“皇上有所不知,山场子伐木的活儿集中在冬季,这时节早掐套了,现在忙的却是水场子。” 康熙没听明白他这木帮的行话,问:“何谓掐套?” 巴毅忙解释:“即完工的意思,夏季正是水场子最繁忙的,皇上若是想看个新鲜,莫若去水场子。” 康熙当即道:“说去就去。” 距离青龙河最近的木帮水场子,便是老龙口了,圣驾到时,遥遥便望见堆成山的原木放在江边,而沿岸的江水中,那些穿排的木把们正劳作着,不知是谁直起腰来想歇一歇,突然望见黄罗伞盖在烈日的照耀下更加刺目,那人就吃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没等木把们看个明白呢,早有御前侍卫冲了过来,分两厢站立,手中皆有冰刃,这阵仗将埋头苦干的木把们吓了一跳,这趟排的头棹忙让人去禀报给正在水场子监工的络篱。 未几络篱到了,穿排的木把们,准备放排的头棹、二棹、边棹等等,齐刷刷围拢过来,惊惧道:“二当家的,怎么像是传说中的皇帝老爷呢。” 络篱见过康熙,也知道这当然是圣驾到了,慌忙吩咐众人跪倒在地接驾。 康熙早就下了马,搭着李连运的手,文臣武将护在他两侧,众星捧月的来到江边,他也看见了络篱,手一伸:“平身,你是那个木帮的二当家?” 络篱站起,笑吟吟道:“皇上还记得民女?” 康熙点头:“巾帼英雄么,朕当然记得。” 络篱本就长的娇俏,往那些木把们中间一站,更加鹤立鸡群,抿嘴道:“民女与皇上可真是有缘,上回是在山场子,这回是在水场子,两次邂逅。” 巧遇而已,偏说成邂逅,她这话未免让人感觉暧昧,李连运见多了那些对康熙示爱讨好的嫔妃宫婢,不易察觉的嗤笑着。 康熙哈哈一笑,指着江面那穿好的木排上问:“那是什么?” 208章 木头情人 康熙好奇的,便是穿扎好的木排上搭建的花棚子。 络篱请康熙过去,登上木排,一壁为其解说一壁引着他进了花棚子,苇子盖顶的花棚子里面,铺着厚厚的松毛子,木排从此地开始往南到丹东,需几个月的时间,花棚子便是放排者休息和吃饭之地,于其一端置张桌子,桌子上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老把头”,牌位前燃着香。 老把头在放山人眼中,便是山神,在放排人心里,便是水神,他是赐予人们财富保护人们身家性命的神仙,康熙虽不懂这其中的故事,见之亦晓得为神灵,忙垂头施礼。 皇帝做礼,大臣们纷纷跪拜。 络篱讨好道:“皇上如此敬重神灵,咱们蒙江百姓倒说皇上是位神灵呢。” 康熙挑了挑眉,好奇的“唔”了声。 络篱搬过椅子请康熙坐,然后自己立在康熙身侧道:“是真的,民女也想,能管这么大的天下,皇上可不是神仙么。” 明知是溜须拍马,康熙还是受用的哈哈大笑,不看络篱看去玉醐道:“天下很大,并非只有我大清,朕不是神仙,即使朕富有天下,也未必富有一切,所以朕不是神仙。” 他的目光如春波荡漾,玉醐忙将眼睛看去别处,不成想对上了巴毅的目光,彼此心照不宣,都晓得康熙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巴毅的目光仍旧那么从容与淡定。 络篱伶俐呢,当然也看穿康熙的心意,嫣然一笑:“皇上想要的,必然能得到,只是早晚而已。” 康熙终于看去了她:“你这个小女子倒会说话,不过朕见那干活的都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怕是多有不便。” 络篱抬手紧了紧头上的巾帕,常来常往山场子水场子,她习惯了利落打扮,虽然穿着简单朴素,天生俏丽,这身打扮就如璞玉般,把她显得更加清丽,接过一个木把上来的茶,跪着奉给康熙,李连运却截了过去,命随行的太医检验,然后才捧给康熙。 这种繁复无不显示出康熙的尊贵,络篱艳羡不已,道:“回皇上,民女不经常来水场子,只是替帮主打理木帮的琐事,今儿来是因为有道排要启程了,过来相送一番,巧了,遇到皇上,这可是民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提及李青若,康熙不禁感慨:“你们那个李帮主更加了不得,一个女儿家,统领着这么大的木帮,每年往吉林乌拉运送木材以备造船之用,功不可没,朕该赏她。” 想赏,络篱忙行大礼:“谢皇上洪恩!” 康熙眯着眼睛想着:“朕一时没想出赏她什么,改日再说。” 那边的纳兰容若提醒着:“皇上,这时辰了,该起驾回去了。” 康熙笑了笑:“你啊你,宫里时朕想随便走一走,便是你催,现在你又催。” 纳兰容若垂头:“皇上恕罪,关防大事,这是奴才的职责。” 其他大臣也随身附和,这荒野之地,实在让人担心圣驾的安全。 康熙点了头:“朕不为难你们,起驾罢。” 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这头是李连运搀住了他的手臂,那头是络篱搀住了他的手臂,康熙有些意外,低头看络篱的手,莹白细腻。 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瞬,络篱已经松开了手。 康熙下了木排,络篱带着诸位木把跪地相送。 待圣驾离开了,她才从地上起来,听着那些木把们兴致勃勃的议论纷纷,这些放排的汉子,也算是走南闯北了,随着木排一路往南去丹东,要走几个月呢,有时水少需隔年才能返回,常年在外的人,见多识广,却做梦都没想到能见到皇上,个个都兴奋得比比划划,更有人打趣络篱:“二当家的,俺瞧皇帝老爷对你挺中意的,说不定哪天一高兴封你个皇妃当当呢。” 络篱脸上飞起红霞,心口怦怦的跳,啐了口道:“滚你娘的,不好好的琢磨放排的事,瞎说这些个乌七八糟的。” 众木把都是糙汉子,伐木放排,都是苦差事,经常说些荤话来解闷,脸皮厚不怕骂,当即笑作一团,给络篱连踢带踹,各干各的去了。 络篱独自站在江边,出神了好一阵子,才回到李家庄。 回来后立即向李青若禀报了康熙驾临水场子的事。 听闻康熙去了水场子,李青若大喜亦是大惊,喜的是木帮竟然能让皇上侧目,惊的当然是猜度康熙此去水场子的用意,上次的事让李青若心有余悸,上次康熙来了李家庄,后来听巴毅说,康熙居然说李家庄俨然就是《水浒传》里的祝家庄,而祝家庄是反贼的意思,为此李青若将李家庄做了大的改建,吊桥拆了,连庄门都卸下来了,没有了以往的恢弘气势,庄民都是出入非常方便。 “皇上,可有说些其他?” 李青若心中忐忑的问,眼瞅着就是秋,孙禄山行刑的日子临近,她如坐针毡,就怕这期间突然发生什么变故,而上次同七姨太的交易幸好派去了李黑鸦做替死鬼,否则自己同孙禄山七姨太一样,已经是身在死牢了。 “没有,皇上只说往青龙河看龙马,顺道去了水场子。” 络篱察言观色,知道李青若所担心的是什么,有心刺激她一下,于是续道:“不过我看那个姓玉的也在,她那样的人在皇上身边,指不定说了帮主你什么话呢。” 听闻玉醐在,李青若果然心惊肉跳,脸色更是惨白,将手中的团扇往炕上一丢,气道:“怪我当初没杀得了她。” 心烦意乱,挥手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络篱便告退而出,回到自己的住处,爬上炕,从炕柜里翻出那个小木人,抱在怀里喃喃自语:“我就要给你报仇了,可是,为了给你报仇,我必须离开你,因为我怕对付了她,而她又同瓜尔佳将军交好,能够辖制瓜尔佳将军的,普天之下唯有借助皇上了。” 她说完,手摩挲着小木人许久许久,最后揣入怀中,溜到厨房,将小木人添到灶膛烧了。 看着小木人慢慢成为灰烬,她潸然泪下,盯着那灶膛盯的眼睛酸痛,虽然只是个木头人,却如同与那个真正的他生离死别一般,不禁狠狠咬牙道:“李青若,你的死期到了。” 209章 玉簪吃醋 晚膳之后的小餐,康熙吃得兴趣盎然。 宫中规矩,沿袭了满人习俗,每天只吃两餐,但会在两次正餐之后各有两次小餐,正餐只是摆样子走过场,中看不中吃,倒是这小餐,上官彧请来了当地酒楼的几个大厨掌勺,做的都是蒙江的特色菜,树鸡、林蛙等等,还有山野菜,康熙吃得龙颜大悦。 突然想起玉醐曾给他做过的那道辣白菜来,自言自语道:“还是辣白菜味道好。” 旁边伺候他的玉簪多少听闻了此事,只挑挑眉。 李连运话里有话的道:“万岁爷没吃饱么?” 无论哪道菜,即便皇帝再喜欢,都不能连吃三口,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叫做“吃菜不许过三匙”,皇帝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是极隐秘之事,怕有人在膳食上做文章害皇帝,假如皇帝对哪道菜赞不绝口,吃了之后首领太监便会命令执膳太监撤掉,这叫“传膳不劝膳”,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的安危。 所以李连运上面的话是提醒康熙,上次辣白菜的事他已经给太后和太皇太后叫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因为可着宫里都知道皇帝喜欢吃辣白菜了,这是很危险的事,也幸好那以后康熙再未点过辣白菜。 康熙明白李连运的用意,撇开辣白菜这事,道:“那个木帮的二当家,你给朕查查她的身世。” 李连运垂首:“嗻。” 心中了然康熙为何要查络篱,小心翼翼劝道:“络姑娘身在木帮,还是李帮主的婢女,虽然号称二当家,也不过是替李帮主管些繁杂的琐事,奴才觉着,她大抵就是附近的农户人家出来的,穷,便卖到李家了。” 言下之意,络篱不配进宫侍驾。 玉簪从来都是默不作声的,虽然明知道她是太后的人,因为她性子沉静又乖巧懂事,比之曾经随驾的齐戈,康熙很是喜欢她,方才听康熙说要查木帮的二当家,她只以为是个男人,听李连运这番话之后才明白那木帮的二当家居然是个女人,她端着漱口茶的手微微一抖,却也没说什么,将漱口茶奉给康熙,自己就垂手侍立。 康熙漱口之后,瞥眼李连运道:“没净身入宫时,你不也是个屠夫的儿子。” 他是提醒李连运,你的出身未必高,还不是近身服侍圣驾呢。 李连运当然明白他的话意,脸有赧色,讪讪一笑:“万岁爷说的极是,奴才只恐那络姑娘在木帮惯了,粗枝大叶的,不比玉贵人手巧心细。” 他极力阻止康熙亲近络篱,康熙也明白他是好意,可是难以忘记络篱那莹白的手抓住他胳膊的刹那,就道:“你再啰嗦,朕打发你回宫去。” 李连运便知道皇帝心意已决,慌忙跪倒,带着哭腔道:“万岁爷若是将奴才打发回去,太皇太后和太后会要了奴才的命的。” 康熙哼了声:“知道如此,还不赶紧着去查。” 李连运便连滚带爬的走了。 看着他的狼狈相,康熙哈哈一笑。 玉簪又端来了御茶房奉上的龙井,康熙摆摆手:“朕还不渴。” 玉簪就将茶放到了炕几上,她跪下来替康熙捶着腿,柔声道:“万岁爷今儿累坏了吧,听说那青龙河可不近,万岁爷又去了趟水场子,翻山越岭的,万岁爷万乘之尊,哪里能经得起这样折腾呢。” 提及今天的事,康熙兴致不减,开心道:“朕非但不累,还觉着身子轻盈呢,大概是看见龙马,沾染了祥瑞之气。” 玉簪的手由下晚上轻轻捶着,至康熙大腿根处,手给康熙一把抓住,然后那混着漱口茶清新的口气就落在了她的耳畔:“时辰还早。” 玉簪脸一红,把头低垂,羞怯道:“妾身并无此意。” 康熙揽她入怀,笑着:“明明你就是存心故意。” 玉簪的头抵着康熙胸膛,声音低如蚊蝇:“万岁爷明鉴,妾身真的并无此意。” 康熙松开她道:“有此意又怎样,这又不是宫内,没人会说你魅惑主上,咱们是夫妻,情之所至,也是应当。” 玉簪抬头看了眼,须臾又将头垂下,迟疑下方道:“妾身尊太皇太后懿旨,随侍圣驾伺候万岁爷,就怕百密一疏,伺候得不周到,否则万岁爷就不会想让那位络姑娘来伺候了。” 康熙突然容色一凛,终于明白她的用意,端起炕几上的茶杯抿了口,随即放下,淡淡道:“茶凉了,你去换一杯来。” 玉簪心里一颤,晓得皇上是不高兴了,恭声道:“是。” 她退了下去,刚好执事太监进来禀报,说是巴毅求见。 康熙点了下头。 太监下去。 不多时巴毅进来,依礼见驾,康熙摆摆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少闹这些虚文吧,将军见朕有事?” 这时辰了,巴毅已经换了常服,也不是平素那么随意,只是身穿常服的他少了着官袍的严肃,多了几分翛然,伟岸的往康熙面前一站,总让人有种压抑感,康熙便站了起来,缓缓在地上踱步。 巴毅徐徐跟着:“臣是为了那龙马之事。” 康熙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还是装着不懂问:“龙马之事?” 巴毅道:“那龙马之事可能是假。” 康熙便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态,只是轻声一笑:“将军当时也在河畔,将军觉着那些百姓的开心是假么?” 巴毅容色一凝,原来皇上已经看穿这事,可是皇上仍旧一副信其为真的样子,并兴师动众的来了蒙江,大概龙马是一方面,而玉醐是另外一方面,也说不定龙马只是个由头,巴毅也明白康熙说这话的意思,龙马或许是假,振奋人心却是千真万确,想了想道:“臣是想,这种造假的风气不好。” 康熙微微皱眉:“将军是带兵打仗之人,两军阵前,讲的就是虚虚实实,能够赢,何必计较手段,而这手段在兵书上该称为——策略。” 巴毅欲言又止,嗫嚅半晌,终究还是再次谏言:“臣只怕这种风气会蔓延下去。” 康熙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一笑:“将军觉着,朕是容易诓骗的?” 巴毅唯有道:“皇上圣明。” 皇上执意将龙马之事以假乱真,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巴毅一时间也不敢确定,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问心无愧,便告辞而出。 210章 风雨之夜 起了更,白日的炽热逐渐减弱,而庭中又给杂使的小子洒了些清水,温热的气息慢慢蒸腾而上,带着泥土的清新。 巴毅行回自己的住处,正闷头想事情,抬头即见玉醐亭亭于廊上,在等他。 “怎么样?” 玉醐迎了上来,其实观巴毅的脸色已经明白如何结果。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巴毅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随后就在廊上同玉醐坐了,藤条编制的小茶桌,上面布了一套茶具,用条素绢蒙着,是防止蚊虫落上,头顶的纱灯投出朦胧的光,巴毅的脸上便雾蒙蒙的,比之龙马之事,巴毅觉着玉醐进宫是更大的事,虽然他不习惯唉声叹气,而此时也还是轻声叹了下:“没几日你就要随皇上进宫了,女医,宫中并无此例,也就不会有人以这样那样的规矩来约束你,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而宫中我也有三两好友,会托他们关照你的。” 玉醐苦楚一笑,深知巴毅在自欺欺人,彼此心照不宣皇上召她进宫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宫中女医或许只是一个过渡。 玉醐抓起白瓷茶壶想给巴毅倒杯茶,才发现茶壶是空的,她就把玩着那巴掌大小的茶壶,想说的轻松些,终究还是沉重道:“将军放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巴毅立即道:“不得胡闹!” 玉醐迎着他的目光:“将军的意思,即使皇上让我侍寝,我也该逆来顺受。” 巴毅沉默了,此时达春走了出来,取走了玉醐手中的空茶壶进去泡茶,只等达春将茶壶又送了出来再进去,巴毅才开口道:“我要你活着。” 这几个字他说的很低,也并不是一种委曲求全和万般无奈的语气,而是一种恳求和希望。 玉醐干涉的眼中被水汽氤氲着,冷笑:“若不能与将军看草青草黄迎寒来暑往,活着与死,有何区别。” 巴毅凝视着她,也笑,笑得非常软和暖:“你只要活下来,早晚会同我一起看草青草黄迎寒来暑往的。” 玉醐咬着嘴唇,垂头道:“只恐那一天到来时,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残花败柳之身,不配将军。” 巴毅倒了杯茶推过去给她,顺势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于我心里,你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我对你的感觉。” 玉醐的泪终于如江河决口,将脸扭到一旁,庭中的花草树木赋予了灵性似的,此时都隐匿在夜色中,没有谁来打搅他们…… 后半夜,下起雨来,玉醐因为今晚巴毅的这番话,一直辗转难眠,听外头电闪雷鸣,突然想起收购的药材还在前边的院子里晾晒着,喊了声来人,今晚不是初七和璎珞当值上夜,进来个小丫头,垂手问:“小姐有何吩咐?” 玉醐便道:“取伞来。” 小丫头转身出去拿了伞进来,又问:“小姐是要出去么?这老大的雨,不如在房里方便吧。” 她以为玉醐要如厕。 玉醐抓了伞道:“告诉初七和璎珞,我去前头收药材了,让她们两个赶紧着也去。” 说完拿着伞冲了出去,一头扎进大雨中。 小丫头也取了件衣裳遮挡着脑袋,往旁边的厢房去喊初七和璎珞,这样大的雷雨声,璎珞根本没睡踏实,小丫头一喊即起来了,初七却困倦难耐,给璎珞催促着,方磨磨蹭蹭的穿衣服起床,等她出门,璎珞已经跑远了,她见雨大,又找了件油衣出来穿上,这才往前面去。 此时地上雨水已经没过脚面,她啪叽啪叽的踩着水,跑的艰难,总算上了游廊避开了风雨,突然见游廊外那道巨石插屏处人影一闪,怎么看都像达春,于是站住仔细去看,隔着漫天雨帘,达春跑走的方向像是康熙的住处,初七心里纳闷,下半夜达春去见皇上作何呢? 突然感觉哪里不对,翻出游廊去追达春,好在达春没有跑太快,躲躲藏藏的,做贼似的,前面出现了一队巡逻的御前侍卫,达春忙将自己隐蔽在一丛花木后。 果然有蹊跷,初七冲过去一把按住他:“你想干啥?” 雷声轰鸣,雨声也大,达春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御前侍卫呢,没防备她会出现,唬了一跳,一回身,大擒拿就将初七制服在地。 初七嘴巴啃了泥,又不敢大声嚷嚷,压抑道:“喂喂,是我。” 达春将她拎了起来,同藏于花木丛中,问:“你来作何?” 初七不停吐着,牙齿缝里都是泥了,气道:“我还问你干啥呢?你是不是想杀皇上?” 达春一怔,自己的心思怎么轻易给这个丫头看穿了,狡辩着:“你胡说。” 初七冷冷一笑,神秘兮兮的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别以为自己做的如何隐秘,这大晚上的,又是风雨交加的,你无端来皇上的住处作何呢?准没好事,一定是想趁着风雨夜刺杀皇上,然后成全你家将军和我家小姐。” 达春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初七一副老江湖的笑着:“打量我笨是么,这样的夜晚杀人,雨水会冲刷掉一切的,聪明的贼和杀手,都选择在这样的夜晚行凶。” 达春情知无法辩驳,索性使横道:“那又怎样,你如果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他一副发狠的模样,初七却啧啧道:“要不说你傻呢,依着我,一包春药解决的事,非得动刀子,杀皇上,株连十族的大罪啊,你疯了不成。” 达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身上连油衣都没穿,所以浑身湿个响透,道:“这不关你的事。” 初七虽然穿着油衣,怎奈头上没带斗笠,雨水顺着头发流淌下来,她冻得哆哆嗦嗦,尽量把自己往达春怀里靠:“怎么不关我的事,咱俩好歹认识,我会给你株连的,所以我必须阻止你干傻事,你听我的,别打打杀杀,害人害己,再说皇上那人不错,至少对我家小姐不错。” 达春看着她瞪起了眼珠子。 初七立即道:“皇上是好色,不过这能怪他吗,我家小姐如花似玉的,你说,你是男人,你见了我家小姐动心不动心?若我是男人,我一样动心。” 达春的表情突然不自然起来,幸好夜色昏昧,得以遮蔽住他的满腹心事,眼瞅着那班巡逻的御前侍卫过去了,达春起身就走,丢下一句:“所以我更该杀了那个昏君。” 211章 幽会被捉 雷声雨声,暗夜如吼。 初七眼见达春欲走,扑上去抓住他,正待继续劝说,突然听见有人喝问:“谁?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初七吓得一哆嗦,没有第二个念头,一把抱住了达春,并将自己深深埋入达春怀里,企图制造一个男女幽会的假象。 达春也没料到那些巡逻的御前侍卫过去后,纳兰容若竟然带着些人又出现了,事发突然,他只能由着初七搂抱,将计就计了。 越是这样的天气,纳兰容若越不敢掉以轻心,本不是他的值,临出京时得了父亲明珠的叮嘱,这趟差事,务必要圆圆满满,而圆满的意思就是保证圣驾安然,所以纳兰容若见这样恶劣的天气,唯恐有人趁机作乱,才出来相看,碰巧遇到了达春和初七,见二人搂搂抱抱的,虽然非礼勿视,但职责所在,他还是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 初七从达春怀里抽离,噗噗的喷着流到嘴边的雨水,气道:“纳兰大人,你写了那么多腻腻歪歪的诗词,为何不懂我们在干什么。” 她对纳兰容若的了解,完全出自玉醐,纳兰容若被称本朝第一才子,更因为同巴毅是至交好友,玉醐很是崇拜,几次谈及纳兰容若的诗词,非常仰慕其人。 给初七一顿排揎,纳兰容若笑了笑,致歉道:“倒是我打扰二位了,不过这样的风雨天气,又是圣驾所在之处,你们在这里相会,难免让人怀疑,所以请吧。” 初七愕然而问:“去哪儿?” 纳兰容若道:“我怀疑你们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意即刺王杀驾。 于是,二人就给带到了一处所在,这是玉家放杂物的屋子,康熙等人来了之后,已经腾挪出来做了客房,简单收拾过,也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各种气味。 进了房之后,纳兰容若一壁脱下身上的油衣一壁让人燃起火盆来,他见初七和达春浑身湿漉漉的,是为了给二人烘烤衣裳,还让人去知会了巴毅,并将此事呈报给了康熙。 兴师动众之后,他才开始审问:“说,为何深夜在此?” 初七又是抢着道:“说了,相会。” 纳兰容若皱眉:“这样的天气?” 初七大义凛然的:“就是这样的天气。” 答了如同没答,纳兰容若再问:“为何选择在圣驾附近?” 初七道:“因为此处安全。” 纳兰容若对此话大感意外。 突然进来了个值夜的太监,对纳兰容若客客气气道:“纳兰大人,皇上说,带这两个过去。” 纳兰容若说了声是,让人取了几把大伞来,自己撑着,也给初七和达春了,好在骤雨来的快停的也快,此时外面已经是淅淅沥沥,来到康熙的住处,于门口等人进去禀报,不多时太监回,说皇上叫进,纳兰容若便带着初七和达春走了进去,见了康熙先施礼,然后简单叙述了今晚发生之事。 这样的夜晚,康熙也没睡好,早让人掌了灯看书呢,听说有人欲行刺,横竖睡不着,遂叫了来亲自过问,等见到达春和初七,他愣了愣,知道达春是巴毅身边的戈什哈,而初七是玉醐贴身的一个丫头。 “怎么回事?” 康熙身上披着羽缎斗篷,蒙江早晚凉,广储司便将春秋两季的衣裳也带来了,偏巧今晚雨大降温,就取出了斗篷为康熙御寒,因为喝了几杯热茶,康熙微微有些热,将身上的斗篷除掉,旁边的太监忙过去收拾起来。 纳兰容若实打实的禀报:“这两个人雨夜相会,因距离圣驾所在太近,所以臣怀疑他们有不轨嫌疑,便抓了起来。” 初七身上湿了,头发更是湿透,不管身上的狼狈相,噗通跪在康熙面前,指着自己鼻子道:“皇上万岁,奴才是玉小姐身边的丫头,皇上万岁您认识的,您说我怎么可能想杀您呢,我喜欢您还来不及呢。” 一番话逗得康熙哈哈大笑,须臾笑声戛然而止,绷着脸道:“你们既不是图谋不轨,为何在风雨夜,还是朕的住处相会呢?” 初七忙道:“没办法,风雨夜没人到处瞎溜达,也就不容易给人看见,而皇上的住处附近更是没人敢来,所以我们才来这里相会的。” 康熙不知真信还是假信,哼了声道:“私自相会,有辱斯文,你这丫头还大大方方的说出。” 初七难为情的一笑:“皇上万岁容禀,情之所至嘛,皇上万岁如果喜欢过谁,就知道这种事是身不由己的。” 她的话立即让康熙想到了玉醐,不由得产生了共鸣,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内心感慨万千,道:“既然你二人有情有义,为何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的主人呢?瓜尔佳将军生性豁达,玉姑娘也断不会苛责你们的。” 初七哭丧着脸道:“皇上万岁知道的,达春是个侍卫长,而奴才只是个奴婢,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怕瓜尔佳将军不同意。” 巴毅身边的戈什哈,绝非普通人,大多是他的亲族,有那么几个是他的至交好友举荐的,比如已经给他赶走的李伍,虽然达春生在穷人家,那也是因为他老子好赌败光了家财,所以达春的出身并不卑贱,初七的话就很容易让人相信。 康熙颔首,沉吟番道:“既然如此,朕愿意为你二人赐婚。”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达春突然惊愕道:“赐婚?” 康熙看去他:“怎么,你不愿意?” 初七的心提到嗓子眼了,达春若说不同意,便着实了行刺皇上的嫌疑。 好在达春知道随机应变,满心不愿意,不单单是为了保全自己,更为了保护无辜的初七,垂头道:“奴才只是有点意外,奴才卑微,怎敢求皇上赐婚。” 康熙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听说你功夫不错,既然你觉着卑微不配给朕赐婚,这样吧,朕先封你为御前三品侍卫,再将初七赐你为妻,即日完婚。” 赐婚已经让达春措手不及,又听说封他为御前侍卫,位居三品,这番飞黄腾踏非但没有让他高兴,心还忽地一沉,他不想离开巴毅,明知不能抗旨,也还是道:“奴才听闻御前侍卫皆为皇亲贵胄,或是出身门楣极高人家,奴才惶恐。” 康熙猜不透他的话是真是假,就道:“而今你是三品侍卫了,此后你便不再卑微,行了这事定下了,时辰不早,跪安吧。” 212章 喜事愁事 以达春戈什哈的身份和初七奴婢的身份,得到康熙的赐婚,未免让人觉着太过抬举二人,只是这是皇上的意思,没谁敢有异议。 待达春与初七退下后,李连运端着一杯马奶茶走了进来,呈给康熙道:“主子爷既睡不着,喝点马奶茶暖暖胃。” 康熙接了茶杯在手,轻轻啜饮一口,突然想起齐戈来,若论煮马奶茶的功夫,齐戈当属一流,手中这杯味道不错,于是问:“谁煮的?” 李连运却反问道:“主子爷觉着味道如何呢?” 康熙认真的品了品,满意的点头:“可以。” 李连运道:“是玉贵人,玉贵人本不擅长的,听说主子爷喜欢这一口,特特去向御茶房那个张三福请教的,主子爷知道,张三福本叫阿木尔,科尔沁人,会煮奶茶,可是奴才觉着玉贵人煮的马奶茶比张三福更好呢,还不是因为玉贵人聪明伶俐。” 听说是玉簪煮的马奶茶,康熙就将茶杯放下了,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连运陪着笑:“奴才的心思,还是没能逃过主子爷的慧眼,奴才不过是觉着玉贵人是太皇太后打发来服侍主子爷的,好歹给三分薄面,更何况玉贵人还是寿康宫出来的。” 康熙抓漫不经心道:“当日的齐戈,你好像没这么劝过朕。” 李连运道:“按理齐贵人也是太皇太后打发到主子爷身边的,但不同的是,齐贵人一门心思的想借助主子爷替她的部落报仇雪恨,而玉贵人却是一心一意的伺候主子爷的。” 康熙沉吟不语了,半晌,抓起茶杯再呷了口,道:“朕最忌讳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可是玉簪竟然谈起络篱来,朕这心里就不舒服。” 李连运劝道:“经过主子爷的点拨,奴才相信玉贵人再不敢说些其他了。” 康熙悠悠一叹:“她们两个的名字如此相像,样貌更是像了七八成,若她能如玉簪一样会吃醋,倒是朕求之不得的,可惜。” 李连运晓得康熙口中的“她”是玉醐,玉醐如同一块烫手的山芋,李连运轻易不敢提及,怕自己说的不对从而惹怒康熙,皇上开口,他又不敢沉默,只道:“水滴石穿,早晚会的。” 康熙继而想起初七来,今晚将初七赐给达春为妻,不知玉醐是怎样的想法,一边喝着马奶茶一边道:“玉醐的婢女要出嫁,朕该不该赏呢?” 李连运道:“若是冲着玉姑娘,该赏,若是冲着那个丫头,大可不必,不过奴才不明白,那个什么初七,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得到主子爷赐婚,我瞧那丫头离开的时候又蹦又跳的,高兴得快疯了。” 康熙淡淡一笑:“朕以为你能看明白呢,不成想连你都糊涂了。” 李连运道:“奴才不敢揣摩圣意。” 康熙吃光了一杯马奶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接过李连运呈上的手巾擦了擦汗,往炕几上一丢,道:“你信那个戈什哈同那个丫头,两个人会在风雨夜幽会?还是在朕的门口。” 李连运当即道:“奴才不信。” 康熙道:“是了,朕岂能信他们的鬼话连篇,可是一个是巴毅的人一个是玉醐的人,朕索性难得糊涂一回,给他们赐婚,明面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朕是想看看他们如何反应,果然,那个戈什哈很是意外,也很不开心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不喜欢那个丫头,更加证明他们根本不是幽会,而是图谋不轨。” 李连运口中咝了声:“奴才觉着,瓜尔佳将军行事缜密,这事不像是他指使的。” 康熙想了想,才点头:“或许你说的对,不过朕不打算深究,赐婚,便是比皮肉之苦和砍头更重的惩罚,因为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会生不如死。” 李连运心里一抖,皇上心机,深不可测。 康熙继续道:“朕再赏他个三品侍卫,让他远离巴毅,便是砍掉了巴毅的臂膀,虽然这次的事或许不是巴毅指使,但人心难测,朕不得不防。” 李连运不好做论断,只小心翼翼道:“不过那个戈什哈功夫一定不赖的,进了宫加以调教,日后也说不定是个效忠主子爷的奴才呢。” 康熙冷笑:“放到眼皮底下,朕不怕他兴风作浪。” 巧胜一局的畅意,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耳听已经鸡啼,道:“朕乏了,叫玉簪进来服侍朕睡个回笼觉。” 李连运应声出去了,外头,薄薄的晨雾弥漫开来,又是新的一天。 同样折腾了一夜的达春和初七皆无法再安枕,皇上下旨,即日完婚,便是今日完婚,他此时跪在巴毅的面前,连连告罪。 巴毅怅然道:“你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原以为你聪明机智,行事也稳重妥帖,竟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弑君,你是想让你的亲族死的一个不剩么?你是想让玉先生为此而三次打入大牢么?” 冲动下不计后果,此时达春亦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即便他真的能够杀了康熙,即便他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然而皇上若是死在玉家,玉醐同玉耕儒父女,便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这责任可大可小,大了,也说不定会砍头,达春心有余悸,伏地叩头,泪流满面道:“标下该死。” 巴毅拉起他:“如今说这话有什么用呢,今日你同初七办喜事,有的忙,之后我再找你。” 达春鼓着气道:“我不娶初七。” 巴毅皱皱眉在地上踱步,靴声橐橐,他忽然驻足,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达春道:“你说出这话,分明是不负责任,初七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你不娶,便是告诉皇上,你雨夜出现在圣驾附近,是图谋不轨,你死有余辜,谁让你做下糊涂事,初七却是无辜的,你让她陪着你死,你还是个男人么,若你再敢说第二遍这话,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达春果然不敢说了,可是心有不甘,一低头,泪水涌出眼眶,明明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该自己觊觎,心里还是难以放下。 而初七那里,却乐得合不拢嘴,拉着璎珞絮絮叨叨,还问:“你说我穿什么好呢?” 她怕新娘礼服一时半会赶做不出来。 不想璎珞突然甩开手道:“你成亲又不是我成亲,我管你穿什么。” 初七一愣,尴尬的杵着。 213章 络篱献宝 仓促下婚礼办的极为简单,省略了太多繁文缛节,倒让人觉着轻松,总之初七嫁得开开心心,达春娶的犹犹豫豫,而玉醐,却是模模糊糊的心态。 康熙既然身在玉家,便以帝王之尊参加了婚礼,金口一开,赏了达春和初七很多金银珠宝,因为出行在外没带太多那种物事,便以一张账单做了礼物。 达春父母早亡,初七亦是孤儿,拜过天子便是拜高堂,经人提议,这厢是巴毅,那边是玉醐,作为达春和初七的长辈,并坐在椅子上,接受一对新人的拜礼。 巴毅和玉醐虽然只穿着普通的服饰,终究是一个太过英武俊朗,另个更是倾国倾城,所以坐到一起,众目睽睽,忍不住有人偷着议论,好一一对璧人。 别人或许是赞叹艳羡,康熙看了却是觉着有什么梗在心口,喊人摆驾回了自己的住处,甫一进房,便抓过案头上的砚台重重的摔在地上,唬的一干人悉数跪倒,连玉簪都跪在了他的脚下,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李连运也吓白了一张油光锃亮的胖脸,偷着给最门口的太监递个眼色,并在下面打了个手势,这些内官平素为了服侍好主子,已经研磨出了一套独特的眼神和手势,所以那太监会意,溜了出去,往酒席宴上将裕亲王福全请了回来。 康熙余怒未消,正于炕上沉着脸枯坐,福全装着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先依着君臣之礼见驾,然后望着地上跪着的那些太监宫女道:“挡了一地,碍手碍脚,都下去吧。” 等太监宫女们悉数退下,玉簪也悄然而出,福全站在康熙跟前小声问着:“皇上怎么了?酒也不迟,这蒙江虽然是个小地方,那自酿的米酒和各种山珍,可是味道十足。” 康熙终于将一张僵硬的表情转换成一叹:“朕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福全佯装想了想,忽而笑了:“皇上是不是为了那个玉姑娘?” 康熙睇他一眼:“知道还问。” 随即指着自己对面示意福全坐。 没有旁人,福全便以兄弟身份坐在了康熙对面,将身子伏在炕几上,赔笑对康熙小声道:“既然皇上已经想召玉姑娘进宫为女医,作何还烦闷呢?” 康熙冷冷的哼了声:“那又怎样,朕是满心满意,她是不情不愿。” 福全道:“皇上虽然后宫佳丽三千……” 康熙突然截住他的话:“等等,朕没那么好色,何有佳丽三千?” 福全嘿嘿一笑:“只是个比方,皇上虽然有那么多嫔妃,却不明白女人的心思,女人一旦将身子给了男人,之前即使是寻死觅活的不愿意,之后也会甘心情愿的跟着男人好好过日子了。” 康熙不敢苟同,因为他听闻过,有很多女人被霸占之后,会选择轻生,所以道:“馊主意。” 福全没能让他高兴起来,咔吧下眼睛:“臣倒有一计。” 康熙挑眉看他:“有话就说嘛,神神秘秘的。” 福全道:“皇上对这个玉姑娘,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甚至过分迁就……” 康熙再次截住他的话:“她若不是开开心心的嫁给朕,一旦做出傻事呢,即使不会做傻事,也是每日以泪洗面,活着冷脸对朕,那又有何意思。” 福全接着道:“所以嘛,这个玉姑娘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不如剑走偏锋。” 康熙不耐烦的样子:“你别兜兜绕绕。” 福全用手一指外头:“玉贵人容貌像极了玉姑娘,不如这样……” 他把声音放得更低,低到如同耳语。 康熙听罢微微皱眉:“这,合适么?” 福全得意道:“不试试,怎知合适不合适呢。” 康熙思虑再三终于点了头:“依着你。” 福全如释重负,道:“臣这肚子有点饿。” 康熙一笑:“快去吧。” 福全兴高采烈的躬身告退,跑到前面吃喜酒去了。 玉家张灯结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媳妇呢,惹来左邻右舍的围观,既然有人看热闹,玉醐就让两个小子拿了些喜钱和果品出去打赏,左邻右舍这才知道原来是玉家的一个婢女成亲,啧啧赞叹,这玉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嫁个婢女都如此隆重。 这消息不胫而走,顺着西风一直吹到了李家庄,当然就是以讹传讹的传成是玉家小姐嫁人。 李青若听了之后,手中摇着的团扇啪嗒落在地上,整个人僵硬如石头,眼睛都一眨不眨,半晌方回过神来,那个姓玉的嫁人了,不用问,嫁的一定是巴毅,她怒从心起,喊人:“叫二当家随我去蒙江。” 不多时络篱到了,方想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青若已经不容分说的一挥手:“走,去蒙江。” 出了门喊人牵马,二人上去后便催马扬鞭的来到蒙江镇,径直找到玉家,办喜事呢,不时有人出出进进的,所以大门没关,李青若和络篱在门口递上了拜贴,说是来恭喜玉家小姐出嫁的。 门子看着她们,愣愣道:“是我家小姐的丫头出嫁。” 李青若怔住,随即心花怒放,可是既然来了,拜贴也送出去了,只好改口道:“是了,我是来恭喜玉小姐的丫头出嫁的。” 既然是客,今天也来了不少客,当然多数为巴毅的属下官吏,所以门子也没有去通禀给玉醐和玉耕儒,直接将李青若和络篱引着进去了,到了酒席宴上,自然有人给她们安排了座位,既然不是玉醐和巴毅成亲,李青若心里轻松,就同旁边的女眷攀谈起来。 而络篱,东张西望,偷着溜了开去,随便找个人问清皇上住在何处,她就径直往康熙这里而来,只是到了圣驾所在之地,侍卫重重,她根本无法靠近,无奈为了能够见到康熙,她就对侍卫道:“我有宝献给皇上。” 刚好侍卫中有认出她的,那次在水场子,皇上似乎对这个女人很看重,于是便报了上去。 听闻是络篱来了,康熙略微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侍卫出去通知了络篱,然后由太监引着,进了房,络篱没等看到康熙呢,遥遥就跪。 炕上吃茶的康熙也不说平身,只问:“你有宝献朕?” 络篱道:“是。” 康熙问:“那宝在何处?” 络篱大胆的抬头看他,莞尔一笑:“民女,即是那宝。” 214章 洞房花烛 夏夜如玉,润泽生凉。 前面的酒宴鼓噪仍在继续,后边的新房却是静悄悄的。 那些闹房的媳妇子们都给玉醐轰赶走了,而璎珞不知躲到何处去伤心,新房唯余玉醐和初七,看着端然而坐,蒙着大红喜盖的初七,玉醐感慨道:“臭丫头,看你平时毛毛愣愣的,不想今个如此安静。” 初七嘿嘿一笑,一把掀下盖头,朝玉醐扮个鬼脸道:“我一直憋着呢。” 瞬间恢复原形,玉醐也笑了,然后坐在她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虽然你和达春这场婚事有些草率,终究达春那个人不错,你也算是嫁了个好男人,我这心里也好受。” 初七美滋滋的,第一次穿戴得如此奢华隆重,脑袋晃了晃,晃得一头珠翠跟着乱颤,顽皮的样子让玉醐忍俊不禁,用手戳了下她的脑门:“而今你再不是我的丫头,达春高升了,你也成了官夫人,会随着他进京的,而他又在御前当差,宫里头岂是那么好混的,你这个夫人,收一收玩心,从旁多帮帮他,他官做的好,才有你的好日子过。” 初七唯唯诺诺,无不应承,忽而道:“小姐你也进京的,咱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 她不说,玉醐甚至已经忘了那一茬,眸色一暗。 初七抓过盖头突然蒙在玉醐头上,玉醐一惊,忙拽了下来,假意嗔她:“这物事不是随便顽的。” 初七嘟着嘴道:“奴婢是想,如果今个成亲的是你和将军,大概会更让人高兴。” 哪壶不开提哪壶,玉醐心里一揪,仿佛有万千个虫子撕咬一般,忙抛开这个伤感的话题,抓起盖头蒙在初七头上:“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别说那些无用的,我也该去前面看看,爹那个人最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我怕他支应不来,你在这里好好等着,达春就快过来了,喝了合卺酒,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以后改改脾气,好好同他过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盖头下,初七哽咽着应了声:“是。” 玉醐亦是眼睛酸涩,深呼吸平复下心情,又叮嘱了初七几句,出了新房往前头去了。 初七独自坐在新房,等了好久也不见达春回来,实在等不得了,又掀下盖头,猛地听见有脚步声,她慌忙将盖头重新蒙在头上。 房门咚的给撞开了,接着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盖头的下方,她看见了达春的脚,至她面前,达春站了一会子,她的心嘭嘭的跳,快跳出胸膛似的,垂在下面的手都簌簌的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或许称之为害羞更准确。 可是,达春最终却没有掀开她的盖头,而是倒在她身侧的炕上,不多时竟然起了鼾声。 “这个没心没肺的。” 初七骂了句,自己掀开盖头,然后使劲却推搡达春,将达春推醒之后,气道:“咱们两个成亲,你怎么对我置之不理呢。” 达春仍旧躺着,瞟了她一眼,淡漠道:“明明是逼不得已,你别当真。” 初七一愣,输人不输阵,不以为意的笑道:“谁当真了,可是扮戏也应该扮得真一些,否则皇上万岁是何等人物,一旦给他看破,咱们都得人头落地。” 这也是巴毅嘱咐过的,达春懒懒的欠起身子,问:“怎么扮才像真?” 初七又抓过盖头蒙住自己,道:“比如你进了新房得给我掀盖头,然后夸我几句人比花娇啦,然后咱们吃合卺酒,然后上炕……你炕头我炕梢,睡觉。” 达春嘟囔一句“麻烦”,不得不起来,伸手一把拽下盖头,太过潦草,盖头勾住初七头上的首饰,将她的脑袋也拽了过来,她连声“哎呀”,气得一拳打了过来,拳头却给达春抓住,随即将她一推,她就扑倒在炕沿上,红木的炕沿硌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回头指着达春怒道:“别以为我喜欢你。” 达春却冷冷一笑:“求之不得。” 初七给他噎得无话可说,只鼓着气坐着。 这时门口有人道:“大人夫人,该吃合卺酒了。” 对于这新称呼新身份,初七还没适应,等反应过来是指她和达春,而门口的媳妇子们已经一拥而进,初七慌忙扑在达春怀中。 达春用手一推:“你干啥?” 初七挤眉弄眼的嘘了声:“扮戏啊。” 达春懵懵懂懂,没听说扮戏就得搂搂抱抱的,还抱得这样紧。 那些媳妇子们都是过来人,见怪不怪的咯咯笑着,到了跟前请一对新人往花梨木的八仙桌前坐下,其中一个执起酒壶倒满两杯酒,一杯端给达春,一杯端给初七。 初七接过酒杯,偷偷的嘿嘿笑着,心道这杯酒你喝了之后,咱们可就是将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不愿意,咱们以后也是儿女绕膝的过日子,然后白头到老,到老的时候,你闲着无聊回忆往事,那时你再跟我说当初是逼不得已娶的我,又有什么用呢,因为我们已经过完一辈子。 心里得意,终究还是有点做贼心虚,见达春犹犹豫豫,她急的不行,最后达春由那些媳妇子们催着将酒一饮而尽。 媳妇子们吃惊道:“大人是要与夫人一起吃的,怎么倒是自己吃个精光呢。” 达春没好气道:“就这样了,都出去!” 初七见他脸色很差,不想逼急了他,反正下了春药的酒他已经喝了,他便有齐天大圣的本领,也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就挥手对那些媳妇子们道:“行了,我都不计较,你们啰嗦什么,出去吧。” 媳妇子们无奈,唯有退了出去。 房里一静,初七忽然有些紧张,见达春独自往炕上去躺了,她默默的站了会子,想自己也吃了那酒,却没发觉有什么异样,猜测大概是药劲还没上来,唯有等着,可是等的百无聊赖,自言自语道:“你不理我,我自己个顽。” 玩什么呢,抓耳挠腮一会子,踏踏溜达一会子,默默坐了一会子,用手指尖挠着桌子一会子,剪了烛花,摘下首饰,还把桌子上那一碟子糕点吃得不剩一点渣子,实在没什么可消遣的,就上了炕,认真的感觉下自己,没任何中毒的迹象,正纳闷,听见达春鼾声如雷,她愕然:“买了假药?” 215章 东窗事发 药是真的,只是已经被送到了前面的酒宴上。 原委是,媳妇子们按照玉醐的吩咐,早就将合卺酒送来了新房,其中有个仆妇听说是人参酒,觉着这酒太冲,不适合新人洞房花烛夜用,于是换成了绵软的米酒,而那壶酒也没浪费,直接送到了前边,刚好就是后来的李青若和络篱的那一席。 那酒,李青若喝了一点点,络篱喝了一点点。 既然不是玉醐同巴毅成亲,李青若就没打算多停留,待想离开时,却发现络篱不见了,不免纳闷。 不多时那酒起了作用,她起初感觉身上很松泛,还暗想玉家也够大方,一个婢女出嫁,不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给客人喝人参酒,且那参不是趴货,趴货哪里有这么大的劲儿呢,继而她感觉身上莫名的燥热,以为是席间太闷的缘故,索性出来找络篱。 各处没找到络篱,堵住玉家的人问了问,说是往上房去了。 李青若不知上房住着康熙,冒冒失失的找来,到了才发现这里守着很多御前侍卫,大内之人,即便是个苏拉太监,也比她尊贵,酒壮英雄胆,她居然上前问个侍卫:“大人可见有个姑娘来见皇上了?那姑娘是木帮的二当家。” 她自己都感觉这话问的有点鬼使神差,大概是知道络篱曾在水场子和山场子见过两次皇上的缘故。 可是那侍卫居然道:“是。” 她脑袋嗡的一声,络篱私自见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退后慢慢走,身上的药劲闹得她头昏脑涨,血脉倒行逆施一般的难受,于是稀里糊涂的转回来道:“麻烦大人通禀上去,说木帮大当家李青若求见皇上。” 那侍卫只好将话递给执事太监,执事太监又禀报给李连运,李连运抱着犀拂正在廊上闲坐,听说李青若求见皇上,他鬼魅的一笑,瞅了瞅灯光昏暗的房内,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于是等了半天,只等的李青若二次求见,而房内的灯也给剔亮了,他这才进来,隔着撒花幔帐禀报:“主子爷,木帮李帮主求见。” 康熙正坐在炕上喝茶,满面红光,绛色团龙暗花的袍子也敞着,头上没有戴冠,一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随便搭在肩头,听说是李青若求见,不禁回头看了看里间,随即嗯了声。 李连运便让人去叫李青若,他自己上前打起幔帐,为康熙系腰带穿靴子,又拧了条手巾来给康熙擦脸。 未几,李青若给带了进来,大概是见驾的紧张,大概是那酒她吃的太少,身上的药劲大势已去,只感觉太阳穴有些发涨,见了康熙跪倒施礼。 康熙问:“李帮主有事么?” 区区一个木帮的帮主,能够见到当今皇上,还不是近水楼台的原因,若非康熙驻跸在玉家,她怎么能够有此殊荣,自己心里明镜似的,无事怎敢见驾,忙扯谎道:“民女想请皇上赏几个字。” 写字而已,但身为帝王,也是不能轻易将字流到民间的,康熙便问:“是哪几个字?” 李青若道:“民女想求皇上赏——天下第一帮。” 康熙蹙蹙眉,不豫的神色:“李帮主虽为女儿身,志向不小嘛。” 李青若听出他似乎不高兴,随即明白大概自己所求太过分,改口道:“民女见了皇上,诚惶诚恐,所以方才说错话了,不是天下第一帮,是长白山第一帮。” 康熙总算舒展了下眉头,却也没有答应她,忽然问:“朕听说在长白山,参帮不比你木帮小。” 李青若脸一红,再次纠正:“民女口不择言,该是蒙江第一帮。” 这倒还可以,只是康熙对她的印象一落千丈,淡淡道:“几个字而已,也不必朕写。” 回头看看李连运:“听见没,李帮主求几个字,你代劳吧。” 李连运有点难为情:“奴才那手字……奴才遵旨。” 李青若好不失落,求了半天,竟求到一个阉人的字,那字挂在木帮的聚义大厅,非但不能壮大木帮的威风,只能成为笑柄,然皇上开口,她只好伏地谢恩。 康熙目光浮过她的头顶,漫不经心问:“还有事么?” 李青若迟疑下,道:“民女无事,这就回家去,只是不见了身边的婢女络篱,有人说她往皇上这里来了,民女不信……” 没等说完整呢,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屏风后头传来,李青若心里一抖,预感到什么,不敢抬头,还是忍不住微微抬了下脑袋,目光中便是络篱一双穿着白锦缎绣鞋的脚,她愕然,看上去,络篱发髻歪斜,十指为梳,正慢慢梳理着,见了她,轻蔑的一笑,随后侍立在康熙身侧。 李青若呼吸都停滞了似的。 康熙道:“络篱,哦,现在该叫络答应。” 旁边的李连运忙道:“奴才等下就去敬事房叫记档。” 李青若瞬间脑袋里被清空了似的,茫然无措。 最后康熙咳嗽了一声,李连运道:“李帮主,还不见过络答应。” 李青若方醒悟过来,自己是民,而今的络篱已经是天家人,遂朝络篱施礼问安,络篱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曼声道:“皇上叫你跪安呢。” 李青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上房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玉家的,回到李家庄还在发蒙,那个从小伺候自己的奴婢,竟然成了皇上的女人,她永远忘不了络篱看她的那个眼神,那是宣告她们之间,已经是颠倒过来。 越想越不甘,气得将房内的东西砸个遍,将房里的丫头老嬷嬷奶妈子媳妇子骂了个遍,齐戈没了,络篱走了,这个木帮,她突然感觉有点四面楚歌。 枯坐至天明,总算起了困意,正想蒙头睡一觉呢,有人禀报:“大当家的,来了好多衙役。” 李青若是经常同衙门打交道的,遂满不在乎的呵斥道:“莫说来了衙役,来了大老爷又如何。” 话音刚落,衙役们已经撞门冲了进来,那枷锁的,拿绳索的,拿刀枪的,她终于知道怕了,待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络篱缓步而入,看着她嫣然一笑:“李帮主。” 简单三个字,而今从络篱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的阴森可怖,李青若心里簌簌发抖,大概,自己曾经那些见不得光的一切,都给络篱捅了出来。 216章 并非旧情 廊下植着几株菊花,此时还没有开放,巴毅同纳兰容若却对着菊花做了一首一首的诗词,吟咏罢,方回到房内继续吃酒。 巴毅酒量过人,而纳兰容若已经薄醉。 晌午时光最使人慵懒,巴毅退去了外面的长衫,老友相见,不必拘礼,他姿态闲适的端着酒盏,再敬给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摆手:“不能贪杯。” 巴毅道:“今儿不是你的值。” 纳兰容若感叹:“这不是在京里,下了值回到家,便可以邀上三两好友,春日赏花,夏来听雨,秋凉看碧空如洗,隆冬之际踏雪寻梅,这是在外头,不敢轻忽啊。” 巴毅想想也对,玉家能有多大,皇上近在咫尺,遂不再劝酒,唤了人上茶,某个小子就轻手轻脚的添了副茶具,巴毅以茶代酒,举着茶杯再敬过去,纳兰容若笑道:“将军今儿是怎么了,酒也敬茶也敬,你我之间非得如此生疏么。” 巴毅怕他误会,解释:“若非是你,达春恐现在已经闯下弥天大祸。” 原来如此,是为了达春一事,纳兰容若道:“可是我将将军的那个侍卫长捉住交给皇上的,将军非但不怪我,还谢我,说来我的那点小把戏还是让将军一眼看穿了。” 巴毅无限感慨:“你是在救达春,这个我焉能看不出呢,当时若抓住达春的人不是你,必然会严刑逼供,达春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最清楚,怕盛怒之下便会胡言乱语,而你故意将达春交给皇上,因为你知道,皇上顾念太多,即使治罪达春,也不至于动大刑,方能保住达春一条命。” 纳兰容若心里突然轻松多了,自己所做的,不是怕巴毅不明白,而是怕巴毅误会他,微微一笑:“我虽然保住达春一条命,可是却砍掉了将军的臂膀,达春升为御前侍卫,也不见得他有多开心,所以我这心里,亦是五味杂陈。” 巴毅执壶倒茶,一壁道:“达春功夫好品行端,不该委屈在我身边的,而今他出人头地,是件大好事,他现在不开心是重情义,慢慢的也就好了。” 纳兰容若一句“希望如此”,小啜一口茶,突然来了个太监,说是康熙叫他过去,纳兰容若忙起身告辞。 他前脚走,玉醐后脚就到了,龙马之事告一段落,她觉着康熙大概很快就该回銮,她是必须随驾进宫的,临走有些事想同巴毅商量下,见巴毅带着酒意,而桌子上还有酒具,便问:“将军待客呢?” 巴毅点了下头:“是容若。” 玉醐知道他同纳兰容若交情好,便释然。 巴毅忽然想起什么,道:“不日你就要进宫,我已经托容若对你多加关照,而周孔孟那里我业已递了书信过去,还有盖铁锅和裕亲王,总算他们都肯帮忙,所以你不必为了进宫而忧心忡忡。” 玉醐却道:“是将军忧心忡忡才对。” 巴毅一怔,转而自嘲的笑了:“我怎能怀疑你的聪明呢。” 玉醐其实是为进宫一事焦虑的,为了安慰他,道:“我倒是想,他们不让我安生,我也不会让他们安生,等我进宫后,宫里该比唱戏都热闹呢。” 巴毅故意将脸色一沉:“不许胡来。” 玉醐不以为意的:“我听说后宫太安静了,所以想热闹一番,不是胡来。” 巴毅正想叮嘱她几句,却匆匆跑进来了初七,而今的初七已然是成熟妇人装扮,只是那一张苹果般的脸上仍旧稚气未脱,不改毛毛愣愣的脾气,进来就嚷嚷着:“将军,小姐,李青若给抓起来了!” 玉醐同巴毅两两相望,事发突然,巴毅身为吉林将军,竟也一点都不知情。 玉醐问初七:“何时的事?” 初七道:“我不晓得,只听外头那些人议论,说是络篱亲自带人往李家庄抓的。” 昨晚的事,玉醐同巴毅也是毫不知情,比如络篱侍寝,所以对初七的话愈发的懵怔,玉醐看着巴毅道:“我来,一是为了进宫的事,不知到底是让我爹回京城的家好,还是让他老人家留在蒙江好,所以想找将军商量下,另外一件事就是想谈谈李青若,已经查明,木帮在蒙江镇的几个铺面,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都是藏匿药材和山货的地儿,而李青若私下买卖人参等名贵药材和山货的数量,其实不必孙禄山少,也就是说,她的罪不必孙禄山轻,念在她同将军是故交,我这才想找将军问一问,到底该怎么料理此事,不想我没开口呢,她已经给抓了起来。” 巴毅一叹:“百姓有句话,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她这是咎由自取,不过怎么是络篱去抓的她呢?而衙门抓人虽然是蒙江当地的事,本将军人在蒙江,为何上官彧一点点消息都不肯给我?” 初七颇有些吃惊的看着玉醐和巴毅:“将军,小姐,你们该不会连络篱成为络答应的事都不知道吧?” 答应,这是皇帝后宫嫔妃的一个位分,玉醐和巴毅都知道,所以,各自震惊,玉醐更是忍不住喃喃着:“怎么会?” 初七对这样的事消息最灵通,神秘兮兮的笑着:“听说昨晚皇上万岁正独自一人喝茶,然后络篱从天而降,鸳鸯帐暖,锦被……” 没等她将戏里听来的词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玉醐打断她道:“你啊你,而今也是官夫人了,还是一样的口无遮拦。” 初七却一本正经的:“这是真的,络篱送上门去,皇上万岁欣然接受,然后敬事房记档,络篱便从李青若身边的丫头,变成皇上万岁的答应了。” 玉醐叹道:“不用问,络篱这样做,一定是为了对付李青若,可是她身为李青若的一个丫头,却成为木帮二当家,深受李青若倚重,为何要对付李青若呢?” 巴毅道:“很简单,络篱曾经同李青若的哥哥李庭轩相好,而李庭轩,正是李青若所害。” 玉醐望着他,目光中满是错愕之意,第一没想到李青若竟然敢害自己哥哥,第二没想到巴毅其实已经查明了一切,而他至今未将李青若拘捕归案,不知是不是顾念他们之间的旧情。 巴毅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道:“我至今未动李青若,是因为我没能给木帮找出一个好的当家人,而木帮对于蒙江,是非常重要的,总算我给木帮找到一个好的当家人了,李青若却让络篱扳倒了,这倒省了我很多事。” 217章 亲眼目睹 李青若数罪并罚,锒铛入狱。 而接替木帮大当家位子的,便是林家庄庄主林修远。 林修远是白音的朋友,玉醐认识,也知道此人若非有能力,巴毅是不会让他来统管木帮的,可是她听闻络篱有意接管木帮,却给康熙挡了回去,理由非常简单,络篱侍寝之后晋了位分,理当随驾进宫。 一个小小的婢女成为天家之人,所有人都以为络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是没谁知道,络篱只是想借助康熙扳倒李青若,并没有真的打算成为皇帝的女人,道听途说也罢,她听说宫里生活血雨腥风,她更热衷于做个木帮大当家,一呼百应,威风八面,做答应有什么好呢,至少每次见了皇上都得跪,而做木帮大当家,却是别人跪她。 然,康熙不准她接管木帮,她的如意算盘落空,心下凄然。 而康熙已经下旨,不日即将回銮,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回銮的事,络篱却对以后的日子患得患失,独自坐在后花园的一簇花前,盘算既然进宫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以后自己该当如何?方能于宫中安然无恙。 突然听见有说话声,也就循声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了玉簪和两个宫女,说来她同玉簪还未正式见过面,但也认识,彼此都是皇上的女人,以后还得在宫中相处,她正想过去打个招呼,却听玉簪对那两个宫女道:“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两个宫女本着职责所在,道:“贵人一个人,奴婢们不放心。” 玉簪却执意道:“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到处都是御前侍卫。” 两个宫女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一个人走走,赏花看景致,有人陪着不好么,怎奈她坚持,两个宫女只好屈膝一礼转身走了。 玉簪左右看看,络篱感觉她有些神秘,正狐疑,见她钻进了假山后头,不多时再出来,身上已然换了衣裳,而她穿的,竟然不是宫装,也非旗装,而是汉人女子的装束,冷不丁看,怎么如此像玉醐! 络篱忙将自己隐到花簇中,想看看玉簪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透过花叶的缝隙,看见玉簪走上了小桥,而小桥通往的,是园子里那片不大的湖心亭,接着,由湖心亭的廊柱后头闪出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过的,络篱一眼看出竟然是康熙。 络篱更加纳闷,玉簪是贵人,见皇上为何神神秘秘的,两个人像偷情似的。 怎奈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见玉簪垂着头,康熙比比划划在劝说的架势,未几,康熙将玉簪搂入怀中,玉簪却是一副半推半就的样子。 络篱懵里懵懂的当儿,有人说话:“王爷怎么突然邀我来园子里呢?” 络篱将探出的身子缩回来,看见巴毅同裕亲王福全走向湖边,福全哈哈一笑道:“无他,本王就快回京了,同将军匆匆一面却要分离,实在不舍。” 巴毅也笑:“王爷何时变成侠骨柔情了,关外距离京城虽然千山万水,假如王爷想见我,我那老张可是能日行八百的。” 福全道:“你甭捡好听的说,你能撂下关外这么多军务上的民政上的事不管,跑到京城去看我。” 巴毅只好如实答:“王爷明鉴,我若不尽心尽力,岂不是辜负了皇恩。” 福全点头:“所以我才不信你会跑到京城看我,不过我倒可以来关外看你,因为……” 见他突然不说了,巴毅正想问他什么,却见他目光直直的飘向远处,巴毅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湖心亭上,两个人在相拥,其中一个是康熙,另外一个……福全不禁脱口道:“怎么看着像是玉姑娘?” 巴毅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道:“方才王爷说可以来关外看我,这却是为何?王爷也是有差事在身的。” 方才不过是漫无目的的闲谈,是为了将他引到这里罢了,福全支支吾吾敷衍过去,随后坏坏一笑:“皇上同佳人有约,咱们回去吧。” 巴毅仿佛对刚刚的一幕没看见般,微微点头,二人出了园子,因为各处忙着张罗回銮的事,有太多人向福全禀报这样那样,巴毅不便打扰他,便回了自己房内,想着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一场景,黯然坐了一会子,刚好玉醐来了,巴毅忍不住问:“你不是在园子里么?” 玉醐大大方方的:“是去了园子,花匠老田说有一株树突然枯死了,认为不是好兆头,让我去看看,我去了,那树是从根底下给虫子噬咬空了心,所以才会枯死,这个老胡,一惊一乍的,一棵树而已,我因有事同将军商量,所以赶着回来了。” 湖心亭的一幕,巴毅心中怀疑到底她去园子里是为了见康熙还是为了那棵树,也不好追问,保持着如常的表情道:“什么事?” 玉醐对此毫不知情,道:“我爹说他也回京城的家去,我娘没了,他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我又要随圣驾进宫为女医,他不想留在蒙江。” 巴毅问:“玉先生想回京城的家里也没什么不妥,皇上已经将玉府归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玉醐顿了顿,方道:“我不是不放心我爹,而是不放心将军。” 巴毅蹙眉看她,表示不懂。 玉醐道:“达春也要走了,留下将军一个,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担心。” 巴毅一笑:“我这么大个男人,你大可不必担心,倒是你,进宫后小心行事,别由着自己的性子。” 玉醐应着:“我知道。” 忽然又想起李青若来,玉醐试探的问:“李姑娘或许要给砍头,将军你……保重自己。” 虽然对李青若并无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至少两个人曾经相识相知过,巴毅心里也不轻松,眼波流转,心思纷乱,搞不清自己此时更担心李青若还是更担心玉醐,前一个救赎无望,后一个亦是救赎不得,空余一声长叹。 本来,巴毅是做这样的打算的,待玉醐进宫为女医,以她的聪明,必然会让太皇太后开心快活的,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巴毅趁机去向太皇太后请求赐婚,可是后花园湖心亭上那一幕如同一根刺,生生扎在巴毅心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康熙以帝王之尊,竟然会同玉簪上演一出戏来蒙蔽他,所以,此时的他的心,有些疼。 218章 虎死不倒 秋意渐浓,是孙禄山行刑前的日子,巴毅只身来到大牢。 在牢里住的久了,孙禄山已然当成自己家一般,见他到,热情的往里面请,里面有把椅子,还有张狭窄的板铺,因为没有窗户通风和透光,各处充斥着霉味,巴毅皱皱眉,孙禄山还抱歉道:“地方简陋,辱没将军了。” 巴毅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板铺上,岂止硌人,还冰凉,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喊狱卒:“叫牢头来!” 孙禄山情知他是为了什么,忙道:“将军息怒,是我自己要卧薪尝胆的。” 巴毅颇感意外,明明知道自己是死罪,卧薪尝胆又有何用? 孙禄山大嘴一咧,笑道:“我希望自己记住这个教训,下辈子像将军一样,为人,就顶天立地,为官,就两袖清风,为友,就肝胆相照,可是将军你说,有下辈子么?” 巴毅自认为是没有的,见他满怀期冀的看着自己,巴毅点头道:“应该有的。” 说完,啪啪击了两掌,闪出个戈什哈,进来后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然后一样样的往外取吃食,除了肉就是酒,孙禄山见了,凄苦一笑:“谢将军给我践行。” 巴毅挥手让那个戈什哈退出去了,亲自倒满了一杯酒递给孙禄山,语重心长道:“如果你知道自己错了,便是死而无憾。” 孙禄山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喝得一滴不剩,用脏乎乎的袖子抹了下嘴巴道:“错是一定错了,你说我身为协领,官居二品,不愁吃不愁穿,为何还要私下买卖药材呢,那些银子堆在家里花都没地方去花,便是一堆破铜烂铁,为了一堆破铜烂铁掉了脑袋,死而有憾。” 巴毅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你能够想通,说明这几个月的牢你没有白坐。” 孙路上续道:“还有啊,是将军提拔的我,让我从一个见不得人的山匪成为朝廷二品大员,光宗耀祖,不知多少人羡慕,而我却把将军的好心生生给糟蹋了,我不是人。” 牢里晦暗,白天也点着灯,只是那灯在走廊上,照不得太远,孙禄山的眼波如浓雾迷蒙,巴毅看不清,但感觉得到,他是真心悔过了。 然,为时已晚。 尽管巴毅闪现出一个救他的念头,康熙却已经御笔勾决。 巴毅只把搭在他肩头的手用力按了下。 孙禄山突然大手一摆:“行了咱们不说着丧气的话,来来,我最后陪将军痛饮一场。” 于是二人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待孙禄山微醺,巴毅也起身准备离开了。 这一走,两个人便是永诀,巴毅转身之后,脚步如铅,慢慢走到牢门口,孙禄山突然喊道:“将军!” 巴毅脚下一滞,没有回头。 孙禄山问:“将军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我死?” 巴毅仍旧没有回头,只沉重道:“你爱听戏,听过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吧?” 孙禄山噗通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咚咚磕头:“有将军这句话,我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巴毅推开牢门走了出去。 离开这间牢房,顺道去了女监,七姨太在这里关着,李青若也在这里关着,只是各自牢房不同,他来到了李青若的这一间。 此时的李青若蓬头垢面身穿囚服,往日的风华不再,除了邋遢便是失魂落魄般,见他到了,冲上前一把抓住他,连声求着:“将军救我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巴毅没有动,由着她摇晃,待她慢慢平静了,巴毅问:“你可知罪?” 李青若使劲晃着脑袋:“我不过是买卖些药材,那些药材长在长白山上,又不是朝廷种的,也不是官府种的,为何要治罪于我,都是那个络篱贱人,以色侍君,让那个昏庸无道的皇上听了她的话,抓了我,她想做大当家,她做梦,我死了也不会放过她,会变成厉鬼,夜夜去找她,让她生不如死。” 絮絮叨叨的说着,目光已然是痴痴呆呆状,对于死的惧怕让李青若同做木帮帮主时的威风八面,判若两人。 长白山有这样的说法,虎死不倒架。 一个人,错了就是错了,相比于孙禄山的洒脱,巴毅想,或许因为李青若是个女子,或许因为孙禄山坐牢久了已然麻木,总之他突然敬佩起孙禄山来,掰开李青若的手道:“倘或大家都如你一样的想法,朝廷以何养兵?不养兵,以何御敌?又以何来赈济灾民?以何来修路建桥?凡此种种,都是因为收取税赋,方能为之。” 李青若一阵语塞,忽而又道:“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买卖药材而已,我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何要砍头?不对,说是要绞死我。” 到这个时候她还在自欺欺人,巴毅无奈叹道:“你真的没有杀人么?” 李青若一愣。 巴毅凝视她:“你哥哥,李庭轩,是怎么死的?” 李青若感觉手脚绵软,知道自己再无生还的可能,巴毅如此说,便是查明了一切,突然狠狠道:“是他该死!” 巴毅失望的看着她:“是你贪心。” 李青若摇头:“不对,是爹偏心,哥哥只喜欢读书,一门心思的想考取功名,根本没帮爹管过木帮的事,倒是我,从小到大,尽心尽力,可是爹还是执意将木帮留给哥哥。” 巴毅痛心道:“即便是李老帮主偏袒于你哥哥,那是老帮主的不对,你哥哥又错在哪里?毕竟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下手毒死他,夺了木帮,你于心何忍。” 李青若勃然而怒:“不是,他不是我的亲哥哥,他是我爹同别的女人生的,我爹辜负了我娘,后来又辜负了我,所以我爹也是我杀的。” 是临死的猖狂么?居然开口说出这样一桩隐秘的事。 巴毅只道:“我来送送你,希望你明明白白的上路。” 说完转身就走。 后头的李青若破口大骂:“巴毅,你也辜负了我,你让那个姓玉的狐狸精迷的神魂颠倒,不念我们多年的感情,对我弃之如敝履,老天不厚待我,若我还能活下来,下一个杀的就是你!” 巴毅走的决绝,由着她喊叫她詈骂,回顾自己同李青若的过往,若说一点都不喜欢她,是违心的,对她的喜欢,仅限于初识时对她的印象,一个少女,管着偌大的木帮,了不起。 仅此而已。 219章 苍狼之谜 回到玉家时,刚好接到来自吉林乌拉的一封家信。 巴毅看罢,手一松,信翩然而落在案头。 他身边的戈什哈瞧他脸色冰凉,关心道:“将军,标下给您煮杯茶来?” 巴毅挥挥手:“你下去吧。” 那个戈什哈只好依言退了出去,恰是晚饭时辰,厨房喊人去给巴毅端饭菜,他就跑了去,在厨房巧遇玉醐,彼此相熟,那戈什哈招呼句“玉姑娘”,迟疑下,道:“将军好像有事。” 最近家里人多,康熙倒是有自己的御厨,其他官员还得吃饭,玉醐不放心怕出岔子,所以过来厨房盯着,听那戈什哈说的极其隐晦,便问:“将军怎么了?” 各处都来取饭菜,人一多,那戈什哈不好多言,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目光走了。 玉醐想了想,就来到了巴毅的住处。 刚好巴毅在吃饭,见她到,招呼着:“吃过没有,若是没吃呢,我可以省下一点给你。” 玉醐于他对面坐了,道:“我等回去吃。” 她不肯吃,巴毅也不好独自大快朵颐,撂下筷子:“眼瞅着即将进京,你家里也有三亲六故的,准备带些什么物事给他们呢,咱关外的特产倒是不少。” 当初父亲给抓走之后,母亲也连急带气,加上身子本就羸弱,撒手人寰丢下她而去,仿佛是一夜间,所有的亲戚都销声匿迹,就连叔伯和堂兄弟表姊妹对她也唯恐避之不及,父亲是罪同卢照水的反贼,发配流放已经是皇帝格外开恩,并且也没有株连亲族,但大家还是怕惹祸上身,玉醐以女儿身为母亲披麻戴孝送终,也自己筹措了些银两追随父亲而来,三亲六故,她哂笑:“我早已是众叛亲离,没什么三亲六故,所以不必麻烦。” 巴毅“唔”了声,便不再言语。 玉醐瞧他神色如常,不像是那个戈什哈说的有什么事,没有契机询问,不得不直言:“听说将军身上不痛快,我来给将军把把脉。” 待想伸手,巴毅笑道:“是扎克丹告诉你的吧,这家伙,像个长舌妇。” 扎克丹,即方才那个戈什哈。 玉醐怕巴毅怪罪扎克丹,忙不迭的为其说项:“他也是担心将军。” 巴毅当然明白,侧头看了看那放在案头的家书,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兰香没了。” 玉醐一怔。 巴毅抬手抚了下额头,刚吃过半碗热饭,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拭干净汗水,仰头叹道:“她是我从街边捡回家的,起初成日的围着我喊哥哥,所以她突然走了,这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玉醐很是纳闷:“兰香年纪轻轻,之前也没听说有病症,怎么会突然没了?” 巴毅道:“毒杀其夫,后自缢而亡。” 玉醐愕然:“他们是新婚小夫妻,不该恩恩爱爱么?” 这只是常理,具体发生了什么巴毅也无从得知,母亲的家书上并没有详细说明,只告诉他兰香走了,好歹与他称兄道妹一场,所以知会巴毅一声,玉醐的疑惑也正是巴毅的疑惑,皱眉道:“详情我亦不知,等皇上回銮之后,我回吉林乌拉便知晓了。” 玉醐总觉着这事或许与瓜尔佳老夫人有关,又不便直言,既然不是巴毅自身的问题,她也就放心,因为即日康熙就要回銮,她随行,父亲也随着回去京城的家里,蒙江还有一摊子事需要料理,比如这座宅院,玉醐便告辞出来,去了玉耕儒的住处。 至于如何料理蒙江的事,玉醐同父亲商量,这宅子先搁着,留下几个仆从看管,京城之事波谲云诡,一旦再来蒙江,也有个落脚之处。 玉耕儒同意,但需要把收购上来的药材出手,好歹是一笔钱。 玉醐道:“这事您就甭操心了,我今晚约了老客谈价钱,谈妥了,立马出手。” 玉耕儒叮嘱她:“就要走了,别计较价钱,差不多就出手吧。” 玉醐点头:“我晓得。” 又同父亲商量了其他事情,诸如仆人的遣散,留下谁看管宅子合适,等等。 事无巨细都想到了,也都安排妥当了,她从父亲房中出来,便喊人备车,同关内来的那个老客约好了在老曹家酒肆见面,因为初七嫁了达春,璎珞又得了康熙的首肯,是要带进宫里听候太皇太后发落的,所以玉醐身边已经没有个近身丫头了,想着横竖要进宫了,也不必再擢升其他丫头,遂独自一个人坐车来到老曹家酒肆。 晚饭的热度还没有散去,酒肆里人声鼎沸,为了方便,玉醐特特换了男装,在柜前知会了店里的伙计,径直往后面的雅间去了。 此酒肆前面为散台,后面是雅间,中间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分隔,在路过那个小院子时,有人迎面而来,黑灯瞎火的,玉醐只以为是店里的客人,等从她身边经过,她突然感觉此人有些面善,细想下猛然想起是康熙身边的侍卫阿猛,当然她并不知道阿猛的名字,只记得在康熙左右见过此人,因为不常在康熙身边出现,也就变得神神秘秘,玉醐奇怪,圣驾在玉家呢,他来酒肆作何呢? 按规矩,出巡在外期间,当差时候的侍卫是不能随便出入的,不当值的侍卫也需候命,所以阿猛的出现让玉醐非常好奇。 正琢磨呢,突然听见有人喊:“杀人了!” 这一声犹如巨石投水,不多时各处的酒客都涌了过来,而玉醐也随着大家来到了事发的那个雅间,等看见地上那个死者,她心里咯噔一下,认识,是苍狼。 她突然想起苍狼送给她的玉佩,那个栩栩如生的狼头还没请教到底是什么寓意呢,不想苍狼已经归西。 玉醐瞬间想起了刚刚遇到的阿猛,听璎珞说过,怜香临死透露苍狼和齐戈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而玉醐知道阿猛是康熙的人,康熙的人杀了太皇太后的人,这让人匪夷所思,谁都知道,康熙孝敬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也为康熙从登基开始便保驾护航至今。 耳听众说纷纭,玉醐慢慢退了出来,去了自己定下的雅间见那个关外的老客,因为酒肆死了人,衙门按例来查,各处闹哄哄的,玉醐同那个老客也就简单几句话,交易成功,她便回了家。 220章 巴毅蒙难 星夜,无风。 因为苍狼的事,也因为即将启程赴京,玉醐睡不踏实,索性披衣起床,在庭中散步。 她的心里带着点茫然,也间或一些期盼,同巴毅想到了一处,想着此次进宫服侍太皇太后,便当使劲浑身解数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然后再请赐婚,倘或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料康熙也不好再反对。 忽然想起苍狼来,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把苍狼的事告诉太皇太后,说了太皇太后未必能信,毕竟康熙是她的孙子,人家血浓于水,即便信了,那又怎样,作为祖母,太皇太后顶多气一气,然后孙子还是孙子。 继而想起那枚狼头玉佩来,最初苍狼将此物赠给她的时候,她没留心细看,因为今晚苍狼突然出事,她回来后便拿着玉佩把玩,这才发现上面有几个字,曲里拐弯的蒙文,起初还以为画的什么,待仔细看了才发现像是文字,她不懂,所以准备拿着去找巴毅问问,她知道巴毅不单单懂蒙文满文汉文,甚至连西域的某些文字也懂。 这样一想,急急回到房中,上了炕打开炕柜的门,拿出那个藏着玉佩的黑漆描金的盒子,弹开机簧,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脑袋便嗡的一声,玉佩不翼而飞。 还侥幸的想,大概是放到了别处,自己最近琐事多便给忘记了,于是各处的找,皆不见玉佩,又喊来璎珞帮着找,仍旧未果,这个时候,玉醐有些害怕了,也隐隐感觉这玉佩大概来头不小。 “小姐,该不会是给贼偷了。”璎珞如是说。 那玉佩前几日她还看见呢,而自从圣驾驻跸玉家,侍卫重重,严防死守,那贼如此大胆偷到这里,玉醐狐疑着:“什么贼敢到皇帝身边偷盗呢?” 璎珞道:“或许正因为皇上来了,那贼觉着但凡是天家之物,必然极其贵重,才来偷的,做贼的,早不计生死。” 玉醐虽然还是疑虑重重,终究没有别的解释,只能当那玉佩是给贼偷了,只是玉佩上的字到底是何意,至今未知,这事梗在她心口,仿佛昔时幼小,读书若是有一处不懂,便吃不下睡不好,非得弄通了,一颗心才可以畅快起来,然后连呼吸都顺畅了似的。 模模糊糊的记得上面那几个蒙古字的大致样子,想找巴毅,依葫芦画瓢的给他看看,问问到底那狼头玉佩是何来头。 更深,女儿家,即使同巴毅两情相悦,也不好去打扰,于是让璎珞回去歇着,她也准备宽衣就寝。 璎珞却迟迟不去,站在那里嗫嚅半晌方道:“小姐是真的打算将奴婢交给太皇太后么?” 玉醐想解衣带的手垂了下来,自己往炕上坐了,也招呼璎珞过来坐。 璎珞将自己微微挨着炕沿谨慎的坐下,一眼便看出她内心的彷徨和凄惶。 玉醐语重心长道:“你杀了怜香,按律当诛,我若不将你交出去,你便是死路一条,交给太皇太后发落,老佛爷慈悲,你才有生还的机会,其实我已经是徇私了,深感惭愧。” 璎珞鼻子一酸,含泪看过来:“小姐不恨奴婢了?” 玉醐轻声一叹:“不是恨,是怨,你虽然出于好心想离间我与皇上,却也是对我的背叛。” 璎珞身子一滑,跪在地上泣道:“奴婢以后必当对小姐忠心不二。” 以后?玉醐浅浅一笑,以后的事谁能料到呢,她能举着利器刺杀怜香,总是让人越想越是毛骨悚然的,也不便多言,挥挥手让她去了,自己也躺了下来。 天一亮便匆匆而起,喊丫头洗漱更衣,刚穿戴齐整,却听咚咚咚,擂鼓的般的脚步声,玉醐一笑:“这个初七,身为官夫人,依然像个野丫头。” 此时的房门已经给初七从外头撞开,房内的玉醐和其他丫头均吓了一跳,玉醐不免呵责道:“你啊你,天塌了么,跑的这样急。” 初七却满头汗水,形象全无,累得大口喘着,口干舌燥的哑着嗓子道:“比天塌了还严重,是将军,将军让皇上抓起来了。” 玉醐仿佛没听明白,亦或许是太难以置信,茫然看着初七:“怎么会?” 初七的汗水顺着两颊流下,抬手用袖子胡乱一擦。说出原委:“有人在将军房内发现了一个玉佩,那玉佩竟然是漠北一股蒙古反贼的信令,于是,将军便成了反贼,皇上下旨抓了起来,怕是要掉脑袋了。” 玉佩?漠北蒙古人? 玉醐推开初七就跑,一口气跑到巴毅的住处,扑空,拉着个戈什哈问巴毅人呢,那戈什哈满面焦虑道:“押去大牢了。” 这么快!玉醐掉头又跑,想跑去大牢见巴毅,忽然觉着不对,解铃还须系铃人,转而跑去上房见康熙,在门口给侍卫拦下,她急切道:“我要见皇上。” 那侍卫道:“皇上正同各位大人议事,谁都不见。” 事情紧急,玉醐顾不得其他,指着自己:“你去禀报,皇上不会不见我的。” 那侍卫笑了笑,大概是笑她太过自作多情:“玉姑娘,皇上说,谁都不见。” 他加重了语气,玉醐方明白,康熙大概猜到自己会找他,是以故意交代下来。 你不见我就闯,玉醐推开侍卫就冲,怎奈人家人高马大还有功夫,轻轻一搪,她就退了回来。 几次不成,她怒从心起,食指一戳,击中那侍卫的膻中穴,那侍卫当即倒地不省人事,那又怎样,还有其他侍卫,人家看见她出手伤人,便有了方便,再不让她靠近出手,实在闯不进去,她索性大喊:“皇上,我是玉醐!” 房内的康熙真的正同裕亲王福全和一干大臣议事呢,一者是为了巴毅,二者是为了明天回銮的事,听见隐隐有玉醐的喊声,不免问:“外头是怎么回事?” 李连运忙出来相看,见是玉醐,进来禀报:“回主子爷,是玉姑娘想见主子爷。” 康熙微微皱眉,她果真还是来了,点了下头:“叫她进来。” 李连运便出去对那些侍卫说明情况,然后引着玉醐走了进来。 康熙看看福全,福全会意,遣散各位大臣,他也出去了。 玉醐双腿一弯跪在康熙面前,道:“奴才听说瓜尔佳将军给皇上当反贼抓了起来,奴才是来说明一切的,那玉佩不是将军之物,而是奴才的。” 221章 翻脸无情 太阳未出,室内偏暗,康熙更是背对着窗户而坐,脸色幽凉,沉声道:“朕知道你是为了救巴毅,却不必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你要知道,若你执意如此,便是死罪,那时朕也救不了你。” 那玉佩若何到了巴毅手中,玉醐还是一头雾水,但她终于明白玉佩的来历,陡然而憎恨起苍狼来,弄这么个劳什子给她,不是害她么,而今却害了巴毅,她坦言道:“那玉佩真不是瓜尔佳将军的,当初是一个叫苍狼的人送给我的,只因我救过他。” 为了将玉佩之事说个清楚,她回忆起当初巧遇齐戈杀苍狼的事来,本着医者之心,她救了苍狼,苍狼为了报答她,便赠给她这枚玉佩,万万没想到这玉佩竟然是反贼之信令,而昨晚她又在老曹家酒肆遇到了苍狼,苍狼给人杀了,她这才想起玉佩来,却遍寻不得,后来听说巴毅为此蒙难,她不得不说出实情。 康熙冷冷笑道:“你这谎话编的拙劣,首先齐戈人在冷宫关着,她怎么会刺杀苍狼呢?其次苍狼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他怎么会是反贼呢?第三,玉佩既然是你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巴毅房中?” 连连诘问,玉醐连连摇头,齐戈身为妃嫔更幽居在冷宫,若何离宫来了关外,又若何刺杀苍狼,她哪里知道,何况齐戈同苍狼皆为太皇太后的心腹,而苍狼追随太皇太后并非一年两年,又怎会有反贼的信令,玉醐更是无从得知,若说那玉佩因何到了巴毅房中,即使她暂时搞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明朗的,那就是有人刻意陷害巴毅,而此人,既然知道她有狼头玉佩,便是可以亲近她,并了解她的人。 璎珞? 心,如同给一把锥子刺穿了,这个念头乍然而起,痛得一佝偻,无力道:“我没有说谎,当日就是齐戈刺杀的苍狼。” 康熙道:“你让苍狼来对证。” 玉醐几乎是以震惊的目光看着他:“苍狼已经死了,如何对证?” 康熙懒得管苍狼的事,只凌然道:“死无对证,你便来诓朕么。” 玉醐如同吃了团棉花,堵着喉咙,半晌方固执道:“我就是没有说谎。” 康熙问:“那么玉佩缘故出现在巴毅房中?” 玉醐愤愤的:“若我知道是谁偷了玉佩陷害将军,我该一指头戳死那个人。” 她的目光被愤怒磨砺了,虽然仍旧美好,却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康熙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她,特别听她的意思,为了巴毅可以奋不顾身,康熙讽笑道:“好,你可以去查,你不是最擅长查案么,可是现在你需要回去收拾行装,随朕进宫给佟贵妃看病。” 想着自己即将离开蒙江,而巴毅正在蒙难,玉醐几乎是脱口而出:“将军呢?他怎么办?” 康熙怒火中烧,忍着没有怒吼,语气虽然平静,但很是冰冷,道:“你有何权力来问朕这件事?” 玉醐容色一僵,方想起自己的身份,也重新估算了自己的分量,他或许喜欢自己,但巴毅是“反贼”,这关乎他的江山社稷,同他的江山社稷比起来,自己就一文不值,玉醐从来没打算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只是为了救巴毅,想着或许可以在他这里通融一下,听他语气如冰封三冬般冷,玉醐垂头道。:“奴才是没有权力,但那玉佩是奴才的,为此而害了将军,奴才于心不忍。” 康熙道:“巴毅他若无反心,就不必同漠北那些蒙古人私下来往,也不会弄出个假的祥瑞来蒙骗朕,而在吉林乌拉,他谎称那些刺客是漠北蒙古人,朕也是后来知道,那些漠北蒙古人便是他安排的。” 玉醐惊得唯有呆愣的份儿,良久方缓缓摇头:“皇上你糊涂了……” 假祥瑞是上官彧搞的,刺客是白音搞的,他这个八岁登基、十六岁铲除鳌拜、平三藩、安南疆、战罗刹的天子,怎会看不穿呢。 只是没等她问出呢,仅仅因为口不择言的这句“皇上你糊涂了”,康熙大怒,一掌拍在炕几上,咔擦,炕几碎裂,康熙近乎在咆哮:“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讲话!” 玉醐给他震得脑袋嗡嗡轰鸣,是自己急糊涂了,可是,自己说的并没有错。 康熙再厉声喝令:“下去!” 玉醐情知说不通,也就多说无益,磕了个头,然后将头抬起,看着他。 康熙感觉心头一凛,玉醐的目光如此平静,却包含着怨毒和绝望。 玉醐退了出来,外头达春和初七巴巴等着她呢,见她出来两个人齐齐上前问:“怎样?” 玉醐道:“皇上不听我说话,为今之计,只能查出到底是谁在陷害将军,方能救将军。” 初七快哭的样子:“秋后斩秋后斩,将军会不会立马给砍头啊?” 两个人虽然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总还是夫妻,达春安慰她道:“这却不会,总得审问一番的,何况将军身份尊贵并非一般人。” 虽然还有时间,玉醐还是焦虑和着急,道:“达春你想办法见一见将军,问问他那玉佩怎么会在他的房里,我也回去查一查。” 达春点头走了。 初七看看达春,又看看玉醐,最后还是追玉醐而来,问玉醐:“谁会害将军呢?我的意思,谁能把玉佩偷走呢?” 那心痛的滋味再次席卷而来,玉醐逐渐了解了初七这个人,她是粗中有细大智如愚,便道:“你是不是在怀疑谁?” 初七毫不犹豫:“璎珞。” 玉醐站住,明明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却不肯面对,颜色肃然看着初七:“我知道你不喜欢璎珞,但她没那么大胆,况将军与她没有仇怨。” 初七嘀咕着:“也许是受人指使呢。” 玉醐凝住,良久道:“没有凭据的事不可胡乱猜疑。” 初七便不再吱声。 可是查,却是很难的,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康熙已经下令将巴毅押解回京,另行审问过再定罪。 玉醐知道,所谓的另行审问,大概只是走个过场,巴毅曾透露,皇上早已不信任他,忌惮他在关外拥兵自重,怕是下一个三藩之患,所以,玉醐更加担心,怕只怕巴毅到了京城,便是他的死期。 各处都已经准备停当,只等康熙一声令下,李连运尖着嗓子高喊:“起驾回京!” 222章 咫尺天涯 御驾出了蒙江,此时已经是秋凉时节,关外之地,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虽然有巴毅的事闹得康熙龙颜不悦,慢慢的一路走来,感叹山河壮丽,他竟然起了微服的兴致,于是下了车舆,换上行脚商人的服饰,同福全等大臣或是纵马驰骋,或是欣赏风光,或是乡村野店沽酒品茶,顺带访查民情,倒也快活。 玉醐的车跟在后头,同是女眷,同玉簪和络篱的车不远,而初七和璎珞一如既往的陪着她,到了京城,便要各奔东西了,初七嫁了达春,自然有她的家宅,璎珞却是要进宫听取太皇太后的发落,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康熙或走或停,玉醐等女眷只能跟着或走或停,偶尔的看见下了车的玉簪和络篱,她二人倒是一番亲热状,络篱刻意讨好玉簪,想着进宫后有个熟悉的人,所以每每见了玉簪她都要屈膝问安,毕恭毕敬。 玉簪好性情,也对络篱礼让三分,几天下来,两个人俨然是好姊妹一般,说说笑笑,颇为亲近。 巴毅的囚车随在最后,负责看管他的便是纳兰容若带领的一干侍卫,一路上巴毅都在沉默,没有为自己的不白之冤辩解和吵闹,无论吃饭投宿,他只管听从纳兰容若的吩咐,自始至终,没有只言片语。 康熙的车驾远远在前头呢,玉醐侥幸的想,或许可以偷着见一见巴毅,好歹说几句安慰的话,而那日让达春去大牢见了巴毅,关于那玉佩,巴毅也不知道缘何会在自己房里。 那一日他正在房中看书,突然冲进来一些御前侍卫,说是有人密报皇上,他房中私藏禁物。 心底无私,巴毅手一伸:“请。” 于是,神鬼莫辨的,侍卫竟然在他的枕头底下搜出了那枚狼头玉佩,而玉佩上阴文刻着的几个蒙古为“月”和“米”,这是漠北一股同罗刹国交好,反抗朝廷的贼匪的信令,这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却寓意深刻,篆体“清”字,底下是月,篆体“康”字,底下是米,月和米,便是大清无头,康熙无头之意,意思是誓杀康熙推翻大清。 这一股匪患因为至今没闹出多大的动静,朝廷就懒得兴兵讨伐,权当是街头泼妇骂街的行为,但康熙是深知此事的,所以从巴毅房中搜出了狼头玉佩,他才雷霆震怒。 当玉醐了解了玉佩的详细,后悔当初不该救苍狼,只是不明白苍狼为何恩将仇报,送那么个信令给她,如今害了巴毅,玉醐想见一见巴毅,好歹说声对不起,只恐到了京城自己进了宫,再想见他就更难。 这一晚圣驾投宿在一个镇店,玉醐等人各有安排,康熙当然是天字一号房,裕亲王福全便是天字二号房,玉簪和络篱身为贵人和答应,也靠近康熙住着,玉醐却住进了最末端的一间,远离康熙,她求之不得。 因投宿的晚,店里吃食简单,也不过是玉米碴子饭和几样清淡小菜,康熙居中,旁边是福全,而临近的一桌是玉簪和络篱,康熙端起饭碗看着玉簪和络篱道:“出门在外,福全不是旁人,你们两个过来坐吧。” 玉簪和络篱便起身谢恩,同去康熙那一桌坐下,康熙不苟言笑,福全又是叔伯辈分,玉簪和络篱哪里能吃得香甜呢,不过是糊弄的夹几粒饭,连菜都不敢吃。 倒是远远在角落的玉醐,不管不顾吃得痛快。 初七扒拉一口饭,突然撂下筷子道:“小姐你倒吃得香。” 玉醐一壁夹菜一壁道:“愁有什么用,另外,你别再叫我小姐,我该尊你一声夫人的,我是草民,你是官宦眷属。” 初七长长一叹:“我这官宦眷属没权力,若是能救将军就好了。” 她居然也能够食不甘味,这却让玉醐大开眼界,想来,大概是因为达春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就跟着愁了。 璎珞嘘了声,道:“别说这个,皇上听见会不高兴的。” 初七将脸扭向璎珞,笑眯眯的看着她道:“你说,是谁偷了小姐的玉佩嫁祸将军呢?” 见她不怀好意的笑着,璎珞猜出她大概又怀疑自己了,赌气道:“我哪知道。” 接着埋头吃饭。 初七阴阳怪气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璎珞怒起,想回敬几句,又恐给康熙等人听见,唯有咬牙忍了。 饭后,各人回房歇息,玉醐和初七璎珞住一间,因达春升为侍卫,已经上任,夜里要各处巡逻,交了差事也只能回临时的直房歇息,不能同初七住一间房。 初七吃饭时还唉声叹气,回来后上了炕,脑袋一挨着枕头,便鼾声起了。 璎珞服侍玉醐洗漱,之后也上炕睡觉。 玉醐却独自坐在桌子前,凝神思索,投宿的人太多,店里的伙计忘记给灯添油了,桌子上的油灯光渐渐微弱,玉醐置之不理,只等油灯熄灭了,她才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秋夜如水,扑在身上冰凉,玉醐裹了裹披风知道客栈的前后左右都有侍卫在巡逻,自己若是贼眉鼠眼的,必然会引起怀疑,于是佯装赏月的看着天空……今儿初二,没有月亮,那就佯装看星星……今儿阴天,没有星星……那就佯装多愁善感吧,仰天长叹,叹了又叹,脚下不停,听说巴毅在后面的柴房关着,客栈建造简单,极容易找见,只是等她到了后面,却给一个侍卫拦住了:“站住!” 是纳兰容若,他看着玉醐道:“关押犯人之重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玉醐知道纳兰容若同巴毅交情不错,听他说巴毅是犯人,不免讥诮道:“纳兰大人也信将军反叛朝廷?” 纳兰容若顿住,接着道:“这时辰了,玉姑娘不要随处溜达,免得让人说些其他。” 玉醐冷笑:“纳兰大人可真是识时务,前几天还同将军把酒言欢,转眼就把将军当犯人了。” 纳兰容若脸上有些不自然,只是道:“姑娘请回吧。” 玉醐知道通融不过去,便将脑袋一扬道:“我要见将军。” 纳兰容若摇头:“不成。” 玉醐欲往前走,纳兰容若伸出手臂横着:“姑娘不要让在下为难。” 他这样一说,玉醐也明白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不好强硬,朝关押巴毅的房间看了眼,转身欲走,纳兰容若迟疑下道:“姑娘有什么话想告诉将军的,在下可以代为转达。” 223章 遭遇强敌 暗夜如魅,柝声悠远。 玉醐慢慢转回身来,冷风一吹,她倒清醒了些许,弱弱一笑道:“我能有什么话呢,我只是想告诉他一句……抱歉。” 说完转身走了,最近清减得厉害,瘦成一枝西柳,仿佛风一吹便能够折断似的。 纳兰容若怅然看了半天,随即来到关押巴毅的柴房。 年久失修的房门打开,面壁而立的巴毅也不回头,听脚步声即知道是谁来了,淡淡一笑道:“纳兰大人还有何吩咐?” 纳兰容若晓得他不是在冷嘲热讽,而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兄弟间的玩笑,靠近他些方小声道:“玉姑娘要我告诉你,抱歉。” 虽然是御前侍卫,纳兰容若身上更多的是书卷气,这一声抱歉由他口中说出,便带出浓浓的感情氛围。 巴毅侧头看他,笑容不减,却是那般的苍白,轻声一句:“谢了。” 是感谢纳兰容若代玉醐告诉他这句话,继而道:“如若方便,请告诉她,这并非她的错,不必抱歉,要她照顾好自己,深宫大内,不能再像个孩子般的任性。” 纳兰容若道:“将军放心,玉姑娘聪明伶俐,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巴毅悠然一叹,不是叹自己,而是担心玉醐,转而抛开这个话题,拧紧眉头,忧心忡忡道:“我老是觉着,似乎有人在暗中跟随。” 纳兰容若一怔:“将军的意思?” 巴毅思索着:“不得不防。” 纳兰容若猜测:“将军的意思,有人意图对圣驾不轨?” 对于将军这个称谓,巴毅此时心中百味杂陈,道:“我只是担心。” 纳兰容若相信他的能力,就喊了人往附近搜寻一番,回来后皆说是根本没什么人,连鸟兽都不见。 纳兰容若道:“将军忠心可见一二,只是将军这次过滤了。” 巴毅在地上踱步,既是柴房,免不了乱七八糟,脚下给一块劈柴绊着,没等纳兰容若说一句小心呢,他已经轻轻一跃,躲开那块随意丢放的劈柴后落地无声,更是不见身子晃一下,又将脚尖勾起那块劈柴一踢,便踢到靠墙的劈柴堆上,又稳又准,这么个行云流水般不起眼的小动作,让纳兰容若看得含笑赞佩,巴毅淡淡道:“或许吧。” 就此不再开口。 车驾继续前行,眼瞅着快到喜峰口,也就意味着马上要入关进京,一路上紧张的各位也稍稍松懈下来,康熙也弃车弃马,时不时的步行一段,同大臣和侍卫们畅所欲言,甚是欢愉。 这一天黄昏车驾到了又一个村庄,打前站的盖铁锅等人已经安排妥当了食宿,等康熙一到,迎进店里,简单洗漱,又用过晚膳,一路颠簸有点累,所以康熙早早的就安置了。 玉簪和络篱随行,虽然没有绿头牌,李连运每晚必问:“主子爷是叫玉贵人还是叫络答应侍寝?” 康熙每晚都是默不作声。 李连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出了房对等候在外的玉簪和络篱道:“二位小主儿早些安置吧。” 玉簪和络篱便各自回房。 然后这个时候,康熙通常让人将玉醐喊来陪他下棋,虽然因为巴毅的的事两个人之间闹得不痛快,但皇上叫,玉醐不敢抗旨,也再没有提及过巴毅的事,默默陪康熙下棋,但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故意让着康熙,十次九赢,因为她不在乎康熙是否高兴,谁让她心里首先不高兴呢。 今晚亦如是,康熙只穿着个明黄的中衣,一条闪金浮龙披风搭在身上,吩咐李连运:“叫玉醐来。” 李连运刚迈出房门,突然的一声呐喊惊得康熙差点吓掉手中的茶杯,一边喊来人一边跑到窗户前看,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客栈前红彤彤的,无数火把点亮了夜空,已经有兵器相撞之声,死伤的惨叫声,慌乱下的尖叫声,杂沓而来。 知道是遇袭了,再喊侍卫,匆匆跑进来个,问是怎么回事,答曰:“从天而降许多匪徒,来历不明。” 康熙不禁恼怒:“你们这些侍卫负责关防之事,竟不知匪徒的来路,再查!” 侍卫们退出,李连运已经转了回来,骇然道:“主子爷,怕是不妙,奴才听那些人叽里咕噜的,又像蒙古人又像罗刹国人。” 康熙心里咯噔下,推开窗户想看个仔细,居高临下,发现客栈门口打乱了套,御前侍卫死命抵挡,怎奈对方人多势众,那为首的一人哈哈猖狂大笑高声喝道:“玄烨,还不出来受死!” 康熙听外面叫骂他,大怒,转身欲下楼,给冲进来护驾的福全等大臣死死拦住:“皇上不可!” 康熙凛然道:“朕乃天子,岂能让一个贼寇吓得作鼠窜。” 福全劝道:“皇上息怒,皇上是天子,又岂能同一个贼寇争长短。” 康熙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道:“弄清楚没有,这些贼寇是什么来头?” 刚好此时跑进来了盖铁锅,方想施礼,康熙手一摆:“快说。” 盖铁锅道:“皇上,不好了,这些不是普通的贼寇,其中一些是蒙古人,到底是哪一部的还不知道,另外一些是罗刹鬼。” 蒙古人同罗刹人,康熙听了很是震惊,这些人早想杀他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可是为何不在吉林乌拉或是蒙江动手,而是追出这么远呢? 这些事没时间去查,康熙再问:“有多少人?” 盖铁锅迟疑下,还是道:“数不过来,大概,不止一千。” 不止一千! 康熙何止震惊,简直是无法想象,因为他的御前侍卫也才几百个,以少胜多,不是不能,但很难,且蒙古人和罗刹人以凶猛著称,而人家既然筹谋许久的想杀他,必然是马上步下的操练了很久。 福全道:“皇上请随臣往后门逃走。” 康熙一甩袍袖:“朕不走,朕岂能他们笑话。” 福全哭笑不得的样子:“皇上,这关系到大清的江山社稷,百姓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何必较一时之长短呢。” 众位大臣都劝,且是跪在地上咚咚叩头的力劝。 康熙默然不语。 福全给旁边的盖铁锅使个眼色,二人分左右夹着康熙,噔噔噔下了楼,扑向客栈后门,刚出来,却见左右杀出两拨人马,文臣武将,纷纷挡在康熙前头。 224章 英雄盖世 退不能退,进不能进,腹背受敌,康熙高喊:“取朕的宝剑来!” 却听对方为首的那人大笑道:“你们大清,除了巴毅,我谁都不怕,而今巴毅让你给关起来了,所以我才敢下手,怕你们有诈,一路小心翼翼的追了来,更在此处险要之地伏兵,玄烨,今个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手一挥,兵士蜂拥而上。 人多得密不透风,将康熙等人的去路堵住,福全等人忙护着康熙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跑至街上,又给另外一拨敌人截住。 此时的玉醐同初七、璎珞并玉簪和络篱等女眷,都是随在康熙后头逃的,前有敌寇后有追兵,见了这样的阵仗,玉簪吓得大哭,络篱倒是有些功夫,可是眼见有侍卫给对付一刀捅死,她也吓得连连后退。 那匪头哈哈大笑,喊道:“杀了玄烨,抢了这几个女人回去!” 匪徒们便齐齐冲向康熙,更有个异常骁勇的蒙古兵士将刀射了过来,一人从天而降,单臂搪飞了那刀。 是达春,他举刀挡在康熙面前。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达春是新近才升做御前侍卫的,今晚的表现让康熙非常高兴。 只是达春虽然勇猛,却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幸好同敌寇纠缠的侍卫追过来一些,这厢是人单势孤的达春,那厢是众侍卫,两下夹击,打退了一些敌人,没过多久,有更多的敌人冲了进来,乡野村店,街头逼仄,由于人多,反倒施展不开,双方打个混乱。 康熙突然发现不见了纳兰容若,不禁问:“容若呢?” 纳兰容若在后头的柴房呢,康熙曾经交代,一旦遭遇匪患,要他片刻不离的看住巴毅,防备有人救走巴毅,也方便有人刺杀巴毅,重罪之人,需审问清楚方能定罪,不明白么的死了都不成。 纳兰容若果然就看着巴毅,心里着急护驾,又不敢违抗圣旨,这时跑来了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喊他:“快去护驾,皇上怕是要……” 纳兰容若一惊。 巴毅突然道:“放我出去!” 纳兰容若摇头:“恕我不能。” 巴毅急切道:“若是迟了,一旦皇上遭遇不测,你便是千古罪人。” 纳兰容若:“这……” 巴毅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刀,抬腿就走,却给闯进来的那个侍卫拦住:“你是罪犯,不能擅自离开。” 巴毅正想动手打倒他,纳兰容若喊道:“让他走,回头皇上那里,一切由我担着。” 那侍卫品秩没有纳兰容若高,唯有侧身让开。 巴毅回头道了声“多谢”,随后拔腿飞奔,脚下生风似的,循着打斗声找了过来,见敌人密如织布的兜成一个圈子,便晓得康熙等人给围困当中了,他纵身一跃,如一枚击水的石子,竟是踩着敌寇的脑袋跑了过去,最后翩然落下,刚好是康熙面前,他也不看康熙,以面向敌,道:“罪臣救驾来迟。” 康熙攥成拳头的手一松,什么都没说。 那敌首同巴毅曾在沙场对垒过,认识巴毅,见他到,大骇:“你不是给关起来了么?” 巴毅并不回答他的话,只凛然道:“哈尔巴拉,你勾结罗刹人反叛朝廷,该当何罪。” 哈尔巴拉,便是这敌寇,反叛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多说无益,今个是来取康熙性命的,虽然巴毅“死而复生”,他觉着巴毅而今孤掌难鸣,他的那些戈什哈不在,他的那些将士们不在,料他敌不过自己这么多兵马,遂哈哈狂笑道:“好好好,巴毅,今个就陪着你那昏庸无道的主子一起上路吧。” 手中刀一挥,便是下了冲锋的号令。 此时达春高喊着:“将军,接枪!” 巴毅一回头,见达春嗖的射来一条长枪,他丢开手中的刀把长枪接了,绾了个枪花,虽然不是他的那一条,总算比刀用起来顺手,见敌寇冲了上来,以枪做棍棒横扫出去,贼寇便倒地一片,情知敌众我寡不宜恋战,本着擒贼擒王,他纵身一扑,长臂伸出,那枪无端长出了些许,更长了眼睛似的直刺向哈尔巴拉,哈尔巴拉连连后退,撞在自己的兵士身上无处可躲,想用手中的刀拨开巴毅的枪,只是那枪尖乱窜,嗖嗖嗖成无数个枪尖,晃得他眼花缭乱,最后噗嗤刺入他的心口。 首领没了,敌寇不禁惶然。 巴毅喝道:“不想死的赶紧逃命去!” 没了头领不免军心涣散,于是逃走一些,还有些赴死顽抗的,因少了很多,他们就不足为虑,那些侍卫随着巴毅冲杀上去,敌寇也就没了斗志,死的死逃的逃,没多久,一场战斗逐渐平息。 此时的玉簪早已吓得不省人事,玉醐拿了她的人中穴,救醒了她,络篱亦是面如土色,璎珞紧紧护着玉醐,初七一直在看巴毅,此时连声惊呼着:“将军神勇无敌神勇无敌啊!” 玉醐看着浑身是血的巴毅,见他还穿着囚服,头发也没有结成发辫,而是披散着,即便如此,微弱的光线下,他依然顶天立地。 而巴毅见敌寇退了,将手中的枪在地上使劲一插,随后跪地道:“罪臣告退。” 旋即转身,看了看旁边的纳兰容若,纳兰容若便押着他走了。 康熙不发一言。 福全道:“皇上,此家客栈已不安全,臣建议皇上即刻起驾。” 康熙点了下头。 李连运便高喊:“皇上起驾,各处伺候着!” 不多时,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康熙还站在街上,看着自己的侍卫也死伤不少,长叹一声道:“死者连升三级,厚葬,伤者连升两级,各赐黄金百两。” 以目光搜寻到达春,再下旨:“达春救驾有功,擢升二品。” 于是众人跪地,齐声谢恩。 康熙手一抬,示意大家平身,他便待上车,玉醐突然冲过去拦住他:“皇上,瓜尔佳将军呢?他的功劳最大。” 康熙淡漠的看着她:“这不是你该管的。” 玉醐固执道:“若论功劳,瓜尔佳将军居首,皇上遍赏下来,不该落下他一人。” 初七躲在玉醐身后,怯怯的小声附和着:“是了,落一村不能落一邻。” 康熙带了几分怒气:“怎知这些反贼不是他巴毅的人呢?” 玉醐惊愕:“他若有反心,何必冒死救驾?” 初七探出头看了眼康熙,忙又缩回去,嘀咕着:“是了,这不是吃饱撑的么。” 康熙厉声道:“他救的是朕,他反的却是大清!” 这话未免矛盾,你即是大清,大清即是你,玉醐晓得无理可辩,也高声唤了句:“皇上!” 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康熙,眼角溢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血,因为,她的目光凌厉得可怕。 康熙定定的看着她,看了许久,方淡淡道:“巴毅救驾有功,玉佩一案,免其死罪。” 玉醐一个头磕在地上,泪落如雨。 225章 玉醐进宫 玉醐进宫的那天,北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刷拉刷拉的雪霰子扑打在脸上生疼。 佟贵妃裹着厚重的棉斗篷站在廊上看雪,见琉璃瓦泛白,青砖地也铺了薄薄的一层,不免感慨道:“这雪来的倒早,恐怕今年的冬天会比往年冬天更冷。” 突然咳嗽起来,两旁的宫女劝着:“娘娘快进去歇着吧。” 佟贵妃苦笑道:“横竖这身子歇着也是病,成日的躺着,躺的昏头涨脑的,不如吹吹冷风,脑袋也清明一些。” 突然闪入绯红的一团,是几个妃嫔来了,遥遥便给她见礼,然后拥着进了房,滚热的临窗大炕上坐了,又吃了杯滚烫的茶,逼出体内的寒气,才将斗篷脱下,佟贵妃看着这些个妃嫔道:“今儿怎么约好了来的?” 这时辰又不是晨昏定省的时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妃嫔,她有些意外。 安嫔最得她的心,也常来常往的,言谈举止自然不拘俗礼,开口替大家道:“我们来是为了皇上回宫的事。” 佟贵妃蹙蹙眉,人长的眉眼清淡,更兼羸弱,平素因为病也懒得打理妆容,除非是去给太皇太后或太后请安才简单拾掇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捧着茶杯,而宫女早将炭火盆子挪到了她跟前,即便如此,方才廊上一番冻,此时脸色更加白得没有血色,不解的问:“皇上回宫的事?” 安嫔先自一笑,极其的神秘,道:“姐姐不知道吗,那个玉醐,也随着皇上回来了。” 这个名字在宫里传得甚响,都知道康熙对玉醐情有独钟,所以听闻玉醐来了,佟贵妃虽然没感到意外,因当初太皇太后想让玉醐进宫是为了给她看病,心底也还是如石子击水,噗通一声,接着便是荡荡而去的涟漪,不露声色道:“那个玉小姐,是给本宫瞧病来了,你们别大惊小怪。” 宜嫔因为在康熙面前受宠,所以说话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她道:“这个玉醐若是能看好贵妃姐姐的病,咱们这些个人无不对她礼让三分,就怕她打着给姐姐看病的由头,却是另有所图。” 佟贵妃知道宜嫔这个人心肠不坏,她这样说不过是怀疑玉醐罢了,没有刻意诋毁的意思,当下轻拍了拍大腿道:“我这身子不争气,三灾八难的,说是后宫主事,一般的事务倒是安嫔你们几个帮着料理,不过前朝有皇上呢,后宫有太皇太后并太后,一个小姑娘而已,莫说人家只是来给本宫看病的,即便是真有所图,没等人家动手呢,你们倒先自乱阵脚,行了,都稍安勿躁吧,哪一个都给本宫规规矩矩的,别惹皇上不高兴。” 有了前车之鉴,因为多嘴给太皇太后责罚过的容嫔安静的听大家说着,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只是宫中女医,向来并无此例,是官职么?可那玉醐是个女人,女人怎么能做官呢?” 安嫔用手指点着她笑道:“容嫔你糊涂了,宫中又不是没有女官,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多着。” 容嫔恍然大悟的,忽而道:“可是玉醐不同,她是女医,难不成要她去太医院供职?” 安嫔道:“听说安排在慈宁宫了,名分只是太皇太后的宫女。” 忍着病痛的佟贵妃睇了眼各位,道:“瞧瞧,一个宫女而已,竟让你们如临大敌,这话传出去,岂不是给人笑话,本宫只是不明白,三年选秀,那么多新鲜如花蕾般的美人进宫也不见你们如害怕。” 一直默不作声的惠嫔道:“姐姐不知,听说这个玉醐生得闭月羞花,而她古灵精怪心机又大,她爹当初充军发配到了关外苦寒之地,没多久她也去了,然后她爹就无罪释放,姐姐说,这个人的手段可怕不可怕?” 佟贵妃心里倒是一颤,面上还是呵责道:“不要乱说,玉大人无罪释放,自然是因为他确实无罪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也乏了,想躺一会子,这后宫里的女人不止一个玉醐,多着呢,比如玉簪,当初也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侍女,谁能料到她有今日呢,原是贵人位分,这次随圣驾出巡一趟关外,按例回宫便会晋位分的,可你们知道玉簪为何如此受宠么?还不是人家谨言慎行,万岁爷最忌讳后宫女子如街头巷陌那些妇人,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们记住,各自安分守己,方能一生平安无事。” 诸位嫔妃便异口同声道:“谨记娘娘教诲。” 随之屈膝告退。 待安静下来,佟贵妃却吩咐宫女:“更衣,去慈宁宫。” 一左一右两个宫女一壁替她穿戴大衣裳一壁道:“娘娘不歇一会子再去?这时辰太皇太后怕是正歇晌午觉呢,再说那个玉醐未进宫已经闹得宫里人心惶惶,娘娘何必主动去见她呢。” 这两个宫女一个名唤朝云,一个名唤暮云,是佟贵妃的贴身宫婢。 佟贵妃轻声斥责:“她们糊涂,你们也糊涂,玉姑娘来了,老佛爷怎么还能歇晌午觉,况今日圣驾回宫,老佛爷必然会等着万岁爷给她请安。” 朝云和暮云明白佟贵妃所言的她们,是指那些嫔妃,朝云道:“娘娘果然聪明绝顶,这个时辰去慈宁宫,必然会见到万岁爷。” 佟贵妃脸一红,气道:“你们两个越发大胆了,敢拿本宫说笑。” 朝云方知自己失言,作势拍了下自己的面颊告罪道:“娘娘明鉴,奴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娘娘说笑,奴婢的意思是,娘娘久病不治,万岁爷无一日不挂怀,而今去了关外那么久,当然想尽快见到娘娘,得知娘娘安好,万岁爷才能放心。” 康熙对这个表妹一直都是礼待有加,尊重大过爱,佟贵妃心里百味杂陈,道:“正因为惜福,我才想去看一看那位玉姑娘,有些话皇上不便开口的,我或许可以开口说一说。” 她的话到此为止,朝云和暮云一头雾水,又不好多问,服侍她穿戴齐整,又喊了其他宫女簇拥着,来到了慈宁宫。 玉醐已经让人带了来拜见太皇太后,这个让孙子朝思暮想的女子,太皇太后只扫了一眼,接着同苏麻喇姑对上目光,彼此心照不宣,玉醐来了,恐这后宫乃至整个皇宫,再不能安宁。 226章 巧心诊病 佟贵妃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正问玉醐话呢,不过是今年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你父亲玉耕儒现如今怎么样? 玉醐一一做答。 忽然一股浓浓的药香飘了进来,耳听对方走路如同踩着棉花,玉醐猜测必然是哪一宫的主子来了,未见其人,已经感受到对方出自高门大户的风仪。 佟贵妃进来后先给太皇太后请安,目不斜视,即使玉醐就站在太皇太后面前,她心里着急想看一看,却不将头偏过去一点点,宫中礼仪,该当如此。 太皇太后讶然:“你没歇晌午觉吗?这种天气何必挣扎着过来呢,当心着凉。” 刚一进门,佟贵妃已经让人脱下了身上的棉斗篷,人瘦弱,即使里头还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是亭亭玉立,恭敬的侍立道:“早上来的时候听苏大姑姑说慈宁宫的茶叶像是着了水汽,臣妾就想着送一些过来,受了水汽的茶怎么给太皇太后用呢。” 太皇太后慈蔼道:“难得你心这样细,着了水汽的茶用火炕烘一烘还能喝,况你也不必亲自过来。” 回头忙指使苏麻喇姑:“还不请你们娘娘过来炕上坐。” 苏麻喇姑便去搀扶佟贵妃。 佟贵妃往炕上坐了,一笑莞尔:“谢大姑姑。” 苏麻喇姑忙道:“娘娘折煞奴才了。” 佟贵妃漫不经心的觑了眼玉醐,话是对苏麻喇姑说的:“在这宫里头,谁敢说大姑姑是奴才。” 苏麻喇姑惭笑道:“娘娘抬爱,然奴才就是奴才,若是僭越本分,便是自讨苦吃。” 玉醐一旁听着,怎么听怎么觉着苏麻喇姑这话是说给她的,人家没挑明,她就不好接话,只安静的站着,第一次进宫,眼见各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即使心事重重,也还是看得暗自赞叹,怨不得那么多人想夺皇权,原来皇帝住的地方这般的好,想起小时候对皇宫的憧憬,经常拉着行走于宫中的父亲问东问西,可是父亲一直都是措辞小心,她听得并不尽兴,倒是从那些鬼市买来的江湖故事中看得多了有关皇家的一切,于是她更加憧憬有朝一日能进宫看看。 而今她进宫了,除了感受到富奢的登峰造极,便是死一般的沉静和肃穆,她只感觉压抑。 “玉醐,还不过来拜见贵妃娘娘。” 太皇太后开口,惊醒了沉醉在往事中的玉醐,她行了几步,来到佟贵妃面前,依礼跪下:“奴才玉醐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佟贵妃垂头看了看她,见她伏地的样子如此袅娜动人,便明白为何安嫔那些个嫔妃会如临大敌了,当下微微一笑道:“起来吧,那地上凉。” 玉醐谢恩,站起,看了眼佟贵妃,不禁眉头一皱。 她这个不起眼的表情却给佟贵妃瞧见了,奴才这样的表情对主子,已然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因玉醐不是一般的奴才,首先她同康熙那如云似雾般的关系,其次她是女医身份,佟贵妃没有诘难她,而是到:“望闻问切,玉姑娘是看出本宫病入膏肓么?” 苏麻喇姑怕玉醐直来直去的回答,忙插话:“娘娘只是体弱。” 玉醐瞬间明白了其用意,斟酌下道:“回娘娘,揆度娘娘容色,确实如苏大姑姑所说的,是弱症。” 佟贵妃稍微松了口气,道:“本宫也听说过弱症一说,本宫更是从小到大病歪歪的,小时候还时好时坏,而今却是没有一日安宁了,但这弱症到底是怎么生成的呢?” 玉醐答:“回娘娘,弱症病因复杂,多为生而不足生而不育所致,就是说,娘娘的母亲在怀娘娘的时候,或是饭食上不注重,或是抑郁,娘娘那个时候便积下了弱症,此为生而不足,而娘娘生下之后,或是乳母的奶水不好,或是娘娘吃得不够饱,此为生而不育,但奴才想,娘娘生而富贵,断不会有生而不育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是娘娘的母亲在怀娘娘的时候疏于吃食,或者是怀了身孕的女人通常都有的抑郁,而当时娘娘的母亲没有及时调节自身,所以娘娘才得了这么个弱症,当然这种情况不是人人都有。”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道:“十月怀胎,吃不好睡不好,但凡生养过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折腾过来的,这也是难免的。” 玉醐再道:“这也只是其一。” 佟贵妃问:“还有其二?” 玉醐踟蹰下,想赶紧治好她的病,或许侥幸可以离开深宫,便道:“其二是,娘娘该如苏大姑姑,读佛经,谙佛理,怀佛心,身上的病不治而愈,奴才看苏大姑姑必然是长命百岁之人。” 佟贵妃突然不悦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心胸狭隘,才久病不治?” 苏麻喇姑心道,这姑娘,人长的清清爽爽,大眼透着机灵,不想说话如此没有轻重。 太皇太后倒是怡然的吃着茶,佟贵妃好性情,极少动脾气,今天大概是戳到她的短处了。 玉醐不卑不亢道:“娘娘容禀,奴才没有说娘娘这病是因为心胸狭隘,奴才的意思,佛菩萨普度众生,若是娘娘常常读读经书,与佛菩萨以神交汇,佛菩萨自然能将娘娘身上的病度化走的,因为人的病,也不过是人前世的冤亲债主来讨债。” 这些宿命说,她是偶然从卦书上看到的。 佟贵妃虽然听得云山雾罩,但觉着自己的病或许能治好,于是转为欢喜的笑道:“老佛爷您瞧瞧,玉姑娘哪里像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倒像是街头打卦算命的先生。” 说完想起苏麻喇姑是佛门之人,道:“本宫也不是不信佛菩萨,本宫只是觉着我没有大姑姑的慧根,经书看了也未必能懂,那么几个字的《心经》,我至今也不明白到底说了什么。” 苏麻喇姑道:“娘娘过谦了。” 佟贵妃道:“既然这是玉姑娘给本宫开的药方,本宫以后少不得来请教大姑姑一二呢。” 苏麻喇姑垂首:“奴才愿为娘娘效劳。” 刚好此时进来个宫女,朝太皇太后屈膝道:“老佛爷,皇上来了。” 佟贵妃慌忙站起。 玉醐悄无声息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门帘子一挑,走进来了康熙,遥遥便道:“皇祖母可好,孙子给您请安了。” 227章 璎珞之殇 康熙一跪,屋子里的人除了太皇太后,纷纷跪下。 太皇太后忙道:“这大冷天的,当心膝盖受凉,你们这些奴才,还不赶紧着扶你们万岁爷起来。” 李连运搀起了康熙,往太皇太后面前走时,康熙先瞥了眼玉醐,又看看佟贵妃,玉醐像是早春的嫩芽,而佟贵妃,如同早衰的杨柳,枯干得再无第二年春天的感觉,二人相聚不远,康熙由她们中间行过,一弯腰,抓住佟贵妃的手拉了起来,道:“朕说了多少次,准你见驾不跪。” 太皇太后一脸的凝重转为欣喜,她方才担心来着,以为康熙挽起的应该是玉醐,见康熙挽起的是佟贵妃,可见孙子行事有规有矩。 佟贵妃道:“谢皇上,但臣妾不敢,臣妾主事后宫,若不以身作则,如何去管束别人。” 康熙颔首:“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这身子不好,没人会同你计较。” 佟贵妃请康熙往炕上坐了,自己就近侍立,道:“臣妾虽然不中用,跪一下也还是不妨事的。” 苏麻喇姑指使宫女搬来了一张小杌子,又在上面搭了条厚厚的椅袱,请佟贵妃坐下,又将炭火盆子搬至她跟前,忽然一股浓香扑入康熙的鼻孔,他使劲嗅了嗅,笑道:“是红薯,皇祖母又贪嘴,当心这物事吃多了积食。” 太皇太后也笑:“我想偷吃都不成,偏给你们赶上了,刚好三根,我一根你一根,佟佳氏也有一根。” 佟贵妃站起谢恩。 太皇太后压压手:“你坐,我是你皇祖母,他是你丈夫,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前朝,不用在我们跟前立规矩,况你这样的身子。” 似乎整个后宫都因她的身子不好而偏爱她,然而这却是佟贵妃最不愿听到的,每每大家这样说,都会深深刺痛她,这不仅仅是她的病,还是她的短处,所以她虽然感激太皇太后,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康熙抓起火钳在炭火中翻了翻,翻出个八成熟的红薯,用手抓了就剥皮,太烫,就丢给李连运,李连运忙接了过去,烫得将红薯在两只手间抛来抛去,如玩杂耍似的,太皇太后笑得前仰后合。 苏麻喇姑也笑:“万岁爷不知,老佛爷知道你打小就喜欢吃这一口,又不好在用膳时吃,所以才让奴才埋了几根,只等万岁爷来呢。” 康熙道:“皇祖母疼爱孙子,孙子一向都是知道的,所以一回宫就赶紧过来向您老人家保平安。” 遇袭的事他已经下旨,不准说出去,谁走漏了风声,便人头落地,所以太皇太后并不知道那一桩,当下开心的笑着,孙子孝顺,又比儿子还能干,所以她深感欣慰。 一家子说了半天话,康熙似乎才瞧见玉醐等人还在地上跪着,淡淡道:“都起来吧。” 玉醐站起,却因跪得有点久,腿有些发麻,不免一个踉跄,膝盖也给金砖地面硌得生疼,想揉一揉又恐触到宫规,只能忍着。 就在她踉跄的时候,康熙身子微微一动,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去扶她,对佟贵妃道:“这是专门给你配备的女医,总比那些太医用起来顺手。” 佟贵妃欠身谢恩,道:“既然是皇上钦定的药媓,手段必当厉害。” 康熙笑而不语,忽然发现太皇太后打了个哈欠,便推说前朝有事,告辞而去。 他一走,佟佳氏明白到了太皇太后歇午觉的时辰,于是也回了自己宫里。 慈宁宫静了下来,苏麻喇姑打发宫女给太皇太后铺被宽衣解头发,自己站身边看着道:“贵妃娘娘提及药媓,说的像是玉姑娘,会不会是因为皇上久不立皇后的事?孝昭皇后崩了也有几年,皇上不立皇后,后宫都在议论,有说皇上夫妻情深,有说皇上对贵妃娘娘并不满意,认为贵妃娘娘不能母仪天下,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媓,帝后也,佟贵妃为人一向谨慎,当着康熙说出此事,难怪苏麻喇姑会猜想。 卸下满头珠翠的太皇太后感觉脑袋一阵轻松,从镜子里看了眼苏麻喇姑道:“这话我不能问皇帝,他若不想说,我问了,反倒让他为难,立不立皇后那是他自己的事,其实佟佳氏现在做的差不多就是皇后的事,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苏麻喇姑忙道:“是奴才妄加猜测的,贵妃娘娘贤良淑德,断不会为此事耿耿于怀,倒是那个璎珞,老佛爷准备怎么料理?” 太皇太后沉吟着,没言语。 宫女搀着太皇太后往炕上去躺了,苏麻喇姑替她盖好被子,太皇太后方想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什么,道:“就当世上从无此人。” 苏麻喇姑心头一凛,失声唤道:“老佛爷!” 太皇太后叹口气:“是她自己不懂事,没替咱们做什么,一张嘴却将咱们给供了出去,特别是那个玉醐都知道了,被弄得满城风雨,她一个院使家小小的婢女,若传出去同咱们认识还打过交道,会让天下人嗤笑。” 苏麻喇姑无奈道:“奴才明白。” 太皇太后这才合上眼睛,今儿睡得迟,身上有些乏,此时已然昏昏欲睡,慵懒道:“我其实挺想念苍狼的,他跟了我那么久,从来没让我为难过。” 苏麻喇姑感叹着:“可是苍狼死了。” 太皇太后半晌没有言语,螺子黛画成的长眉微微一蹙,随即缓缓展开,苏麻喇姑只当她是睡着了,方一转身想离开,却听太皇太后道:“查一查他是怎么死的,还有,皇帝再来的时候,你替我开口为苍狼求个封号吧,公爵不敢,侯爵还是可以的,最次也得是个将军之职,算是告慰他在天之灵,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功劳有苦劳更大,别寒了人家的心。” 苏麻喇姑转回来,谨慎道:“奴才知道老佛爷不好开口,可是苍狼一直都是老佛爷的特使,于朝廷,没做过什么,奴才不知怎么跟皇上求。” 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糊涂,苍狼不是救过我几次么,是他自己不肯做官的,这才成了我的特使,所谓特使,也不过是暗中保护我罢了,外人不知,理所应当。” 苍狼救过她? 苏麻喇姑转瞬就明白了,这是太皇太后给苍狼追封找的由头,忙道:“奴才明白了。” 228章 群起而攻 世上再无此人,宫中更无此人,这便是璎珞的下场。 只等隔了几天,玉醐想打听下太皇太后到底是如何发落璎珞的,才听说这样一件荒谬的事——大家都说并不认识璎珞,也没见过这么个人。 玉醐一惊,正写方子的笔啪嗒落在上好的宣纸上。 她就住在慈宁宫,眼瞅着璎珞给人带到慈宁宫的,突然间璎珞销声匿迹,她顿觉后脊背发凉,巴毅曾说宫中是如何的血腥,她提前预支了。 是午后时光,外头正飘着雪花,伴着北风,檐头铁马叮铃作响,北京城今年入冬早,雪更是一场接一场,虽然房内生着地火龙,炕上也摆放着炭火盆子,玉醐还是感觉从心里往外的冷,抓笔的那只手更是没了血似的冷到发麻,她轻声唤了句:“璎珞,茶。” 没人回应,却有一盏玲珑杯递到她的眼前,一抬头,见是太皇太后指给她的宫女凝碧,她看着凝碧,想着没多久前,璎珞就是这样捧茶给她,而今物是人非,她低声道了句:“多谢。” 凝碧道:“玉姑娘不必如此,太皇太后要奴婢当姑娘是主子般一样的伺候呢。” 玉醐哂笑:“我是哪门子主子……” 下半句想说自己不过是软禁在宫中而已,觉着不该对一个宫女说这话,遂将想说的话咽下,捧着茶也不吃,呆呆的听风听雪片子啪嗒啪嗒打在窗户纸上,想着佟贵妃既是弱症,便是一时半会不能痊愈的,自己想离开,大概非常之难,璎珞该是遭遇不测了,忽而更加担心巴毅,自进了宫便没了他的消息,玉佩一案,纵使巴毅咬住不认罪,假如康熙存心针对他,莫须有的罪名便可以罗列出一堆。 玉佩?苍狼? 玉醐将手中的茶杯放在炕几上,下了炕就走。 凝碧追上问她:“姑娘想去哪里?” 走一步都有人监视,玉醐头也不回冷冷道:“我去见太皇太后。” 凝碧跑到前头堵住她:“没有召,姑娘不能见太皇太后,这是规矩。” 宫规有时比律法还苛刻还严厉,不知有多少人枉顾律法,却没人敢漠视宫规,这关乎天家颜面关乎国体。 玉醐慢慢退了回来,失神坐在炕上,忽然瞧见炕几上未写完的方子,那是她精研了几天,琢磨出来的,给佟贵妃调养的方子,问:“我是不是连贵妃娘娘都不能随意的见?” 凝碧侍立于她面前,点头:“即使是哪一宫的主子,也得层层报上去。” 玉醐淡淡的“哦”了声。 凝碧也看见了炕几上的方子,虽然不懂是什么,但见上面写的像是药材名字,仿佛是灵机一动的样子,一双杏眼叽里咕噜乱转,如两潭秋水微波盈盈,伸长脖子过去看那方子道:“这是药方么?奴婢可是第一次见呢,这方子姑娘是想呈给贵妃娘娘的吗?” 因为还没有最后确定每一味药的剂量,所以玉醐没打算将方子拿给佟贵妃看,更没决定让太医院复查然后抓药熬药给佟贵妃服用,但听凝碧如此问,茅塞顿开道:“是了。” 说完抓了那方子就走,这回,凝碧没有阻拦她,只是匆匆取了把伞追了上来,将伞高高举起,怎奈玉醐高出她半个头,她只能努力的将手臂举上去。 走了一会子,玉醐见她非常吃力,索性夺了伞又将她往自己这里拉了过来,道:“我们一起用。” 凝碧慌忙躲开:“奴婢不敢。” 玉醐又将她重新拉了过来,自嘲的笑着:“在慈宁宫,我亦是奴婢,咱们是一样的。” 凝碧受宠若惊:“姑娘是女医,奴婢焉能同姑娘相比。” 玉醐一叹:“女医只是个名头,还不是伺候人的,况这种天气没谁会出来闲逛,咱们一起走,靠近了也暖和些。” 凝碧不再挣扎,挽住玉醐的胳膊,搀扶玉醐的模样,等快到佟贵妃宫殿赶紧将伞取在自己手中,在门口知会了执事的宫女,说是玉醐有个药方子请佟贵妃过目,那宫女进去禀报,不多时转回,说娘娘叫进。 凝碧搀着玉醐走了进去,隐隐听见里头笑语喧哗,竟有康熙的声音,凝碧一惊,看去玉醐,其实业已听见了,只不过没什么表情,既然来了,哪有中途返回的道理呢,虽然不想见康熙,也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不仅康熙在,很多嫔妃也在,玉醐逐个施礼,认识不认识的,看穿戴都是后宫的主子。 待见过安嫔时,安嫔笑道:“方才皇上说来姐姐这里蹭饭,玉姑娘该不会也是来蹭饭的,不过平时没见你来,怎么今个说来就来了?都说狗鼻子最厉害,原来玉姑娘的鼻子也厉害,嗅到姐姐这里来了皇上。” 这话说的够大胆,佟贵妃小声呵斥道:“浑说一气!” 安嫔言罢也害怕自己冲撞了皇上,忙替自己辩解:“臣妾的意思,平头百姓的,哪个不想一睹龙颜呢。” 佟贵妃也打圆场道:“玉姑娘虽然是平头百姓,可是同皇上一道回来的,当然见过皇上,再说方才已经禀了上来,玉姑娘是给本宫送药方子的。” 安嫔见康熙龙目闪闪只盯着玉醐,想着曾经皇上也是这样喜欢看自己的,心里吃味,又不敢说什么,于是看了看容嫔。 容嫔没什么心机,但这会子心里还是透亮,知道安嫔在利用她,因为在后宫安嫔受佟贵妃的宠,她不得不巴结容嫔,无奈道:“听说玉姑娘还会算命打卦,可真是想不到呢,曾经也是院使大人的千金,哪里看到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书。” 康熙的手当当敲着炕几,目不斜视道:“安嫔容嫔,你们两个若是不喜欢吃锅子,就跪安吧。” 安嫔容嫔骇然变色。 佟贵妃晓得康熙是不高兴了,丛中周旋道:“她二人只是女医好奇而已,锅子就要做好了,那么多,走了两个怎么吃得完。” 康熙不再言语,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玉醐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道:“民女倒是看过很多乌七八糟的书,比如《海外风物志》,不知二位娘娘看过没有?” 安嫔想嘲讽她一番的,听书名就知道,这种书岂是大家闺秀该看的,又不敢再冷嘲热讽,只好摇头:“并无。” 玉醐微微一笑:“那上面有这样一个故事,南海有两种鸟……” 229章 自取其辱 玉醐一开口,康熙便抬起了下巴,他感兴趣的不是故事,而是故事之外的东西。 容嫔没心机,傻乎乎的问:“是怎样的两种鸟?” 安嫔隐隐觉出不妙,也不好打断玉醐的话,唯有听下去。 玉醐讲道:“南海有奇人奇兽其物,那两种鸟因为太奇怪,以至于我没记住名字,只知道这两种鸟喜欢叫,每天不停的叫,因为只忙着叫,连吃的时间都没有,最后竟然饿……” 本想说饿死了,却怕宫中忌讳死字,于是改口道:“最后竟然饿得掉光所有的羽毛,鸟王不待见,就把这两种鸟赶走了,所以说每天只知道叫的鸟没有好下场。” 康熙忍俊不禁,却又觉着玉醐过于大胆,竟敢影射他的两个妃嫔,转念想这就是玉醐的本色,倘或失去了本色,同这些嫔妃一样形如傀儡,大概自己也不会如此痴念于她了,所以压下不悦之气,静静的品茶。 安嫔眉宇间已然升腾起一股怒气,所谓两种喜欢叫的鸟,还不是在骂她和容嫔。 容嫔却浑然不觉道:“还以为是什么逗人的故事呢,一点都不好听,且你又是学医又是看什么《海外风物志》,一个女儿家,看那些劳什子作何呢,老大不小,寻个好人家嫁了方是正道。” 话到此处转头看了眼康熙,妩媚一笑道:“天下最好的人家,当然在此,玉姑娘既然近水楼台,别错过机会。” 一番话说得康熙微微含笑。 一番话说的佟贵妃对她刮目相看,只晓得她大大咧咧心无城府,原来是城府太深自己没窥见罢了,这话本是自己想说的,不料给她抢了先机,不过也好,皇上高兴,便是自己之福。 一番话太过直白,玉醐有些尴尬,道:“民女微末之辈,不似娘娘们皆是金枝玉叶,书是胡乱看的,幼时只觉有趣,而学医是因为耳濡目染,至于嫁人,当初给上官大人家退婚,曾经沧海难为水,一颗心早已冰封,嫁人还不如将一颗心寄付给诗词书画,因为诗词书画永远不会辜负你。” 环顾在座的嫔妃不下十几个,以后还会有秀女源源不断的送进宫来,都是康熙的女人,一个拥有这么老婆的男人,试问怎会将心完完整整的安放在你身上呢,并且,他是杀母仇人,仇或许难报,恨安能忘记。 她的心意或许康熙听了明白或许没听明白,总之康熙抓起茶杯又放了下来。 李连运察言观色,发现皇上神色有异,忙对旁边的宫女道:“茶凉了,给万岁爷再煮杯茶来。” 那宫女屈膝而下。 李连运小声道:“煮茶是需要工夫的,慢慢煮,凉水总会变成热水,生茶总会变成熟茶,若工夫不到,半身不熟的茶才能吃呢。” 僵住的康熙终于舒展了容颜。 容嫔还在唠唠叨叨:“你父亲玉耕儒,也是饱读圣贤书的,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学医呢,看病就需要摸摸碰碰,若病人是女子还好,若是男子呢,多丢人,再说你还读诗书,更加没用,你又不考功名,不如学学如何绣花缝补衣裳。” 碍于她是嫔妃,而自己又客居宫中,玉醐耐着性子道:“奴才并不坐堂看病,谈不到摸摸碰碰,读书也是闲坐家中实在无事可做,索性用读书打发时光,诗书奴才就看得不多,奴才喜欢看故事,必然这一桩……” 佟贵妃早听明白玉醐在含沙射影骂安嫔和容嫔,不想她继续嚣张下去,就道:“你不是有方子给本宫过目么。” 康熙却好奇玉醐还能讲出什么故事来,遂道:“让她讲。” 佟贵妃只好左右看看,示意各位嫔妃出言谨慎,别在皇上面前惹是生非,更不能当着玉醐而自取其辱,然后含笑看着玉醐道:“玉姑娘,皇上想听呢。” 玉醐开始讲起来:“春秋时期有这么两个人,因为生长在富贵人家,吃的好穿的顽的好,自觉谁都比不上他们,很是目中无人,某天这二人游玩之时巧遇兵家至圣孙武,那天孙武正在给将士们讲兵法,那两个人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便不屑的对孙武说,你这种纸上谈兵的伎俩没用,有本事上阵杀敌去。” 戛然而止,静默而立。 玉醐不言语了,正聚精会神听的容嫔奇怪的问:“怎么不讲了?” 玉醐道:“讲完了。” 容嫔一脸懵怔:“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呢?” 玉醐不理她的诘问,只道:“那是娘娘没听仔细,听仔细娘娘就会觉着这故事其实很好笑。” 容嫔嗤道:“听明白了,行了你别在这里招摇撞骗了。” 康熙那里已经哈哈笑了出来,除了他,连佟贵妃在内,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康熙忍不住道:“你们不觉着好笑,是因为你们读书不多,春秋时期,根本没有纸呢,那两个人居然说孙武纸上谈兵。” 原来如此,在座的嫔妃,个个羞红了脸。 一群人让一个奴才消遣了,佟贵妃不想再继续受辱,忙将话岔开去:“那药方子呢?” 玉醐将药方子呈了上去。 康熙却下了炕道:“朕的书房有本医书,想来该你这样的人看才好,走,随朕取书。” 玉醐知道是说她,应道:“是。” 佟贵妃道:“皇上,那锅子就快做好了。” 康熙摆手:“朕这会子不饿了。” 李连运喊了声起驾。 康熙便走了出去。 玉醐只好跟着。 外头风雪正肆虐,铺天盖地的,李连运请康熙上暖轿,康熙却道:“如斯好景,朕岂能辜负,就像如斯好女,朕亦不会辜负。” 玉醐心头一颤,裹紧了斗篷压低了帽子。 康熙信步而行,一干太监宫女随在其后,雪如扯絮,漫天漫地的下得可以说是非常热闹,巍峨的殿宇隐隐可见,更加神秘和肃穆,他忽而抬头眯着眼看天,忽而又俯视地上已然快没过脚面的雪,明黄的闪金龙袍于雪色中更显炫目,后头迤逦而出去的宫女们便像雪中盛开的一朵朵娇花,他兴致盎然的接了雪花在手,随后握住拳头,又伸到玉醐面前,接着将拳头慢慢松开,手心上湿乎乎的,雪花早已融化,他深情款款道:“朕相信,迟早会将你焐热,迟早会让你一颗坚硬的心融化。” 230章 棋行险招 傍晚时分,那雪终于停了,遥遥的传来苏拉们的铲雪声。 玉醐本打算见一见佟贵妃,借机说一说巴毅的案子,玉佩其实是苍狼送给她的,不关巴毅,虽然她也知道宫中规矩嫔妃不得过问朝堂之时,只是想通过佟贵妃将自己的话递给太皇太后,因为她了解到佟贵妃每天都会给太皇太后请安。 事没办成,还同安嫔、容嫔唇枪舌战一番,虽然骂了人解了气,也没开心到哪里去。 糊弄几口晚饭,呆呆坐着看书,心却不在书上。 身旁的凝碧在掌灯,后宫嫔妃,内务府每月所供的蜡烛皆有定数,按位分高低供的蜡烛也就有多有少,玉醐住在慈宁宫,所用皆从太皇太后那一份出,而太皇太后每月的供奉却是后宫谁都不能比及的,凝碧接连点燃两支蜡烛,插在蜡扦上,一支在玉醐就近放着,还关切的道:“姑娘看书也不掌灯,贪黑伤眼睛的,姑娘是个女医,倒不如我们奴婢谨慎呢。” 玉醐随意的翻了一页,对于这个凝碧,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一点安慰,凝碧心善又体贴,还不乏聪明,人也秀秀气气的,玉醐很是喜欢,横竖那书只是做个样子根本没看进去,她索性放下书同凝碧聊天:“你进宫几年了?” 凝碧恭敬垂手:“回姑娘的话,奴婢进宫两年了。” 玉醐笑了笑道:“这里只咱们两个,你别拘束,我又不是这宫里的主子。” 凝碧道:“太皇太后懿旨,要奴婢伺候姑娘小心谨慎,说姑娘比某些主子还金贵呢。” 太皇太后如此看重自己,玉醐明白,还不是冲着她的孙子康熙,玉醐心里哀叹,这种尊崇却是自己不想要的,远不如在蒙江时做个小小的马官过得舒服,忽然问凝碧:“如此说,你能经常见到太皇太后?” 凝碧为人老成,实话实说:“奴婢每天都要去禀告太皇太后姑娘一切安好。” 玉醐略作迟疑,随即道:“瓜尔佳将军你认识吗?” 凝碧没防备她突然问这个,先是愣了愣,随即竟然点头:“奴婢听说过,瓜尔佳将军驻守关外,抵御罗刹国,很是厉害。” 树大招风,玉醐心里感叹,继而又问:“他现在身陷囹圄,你知道吗?” 凝碧这回却摇头,脸上并浮现出一股惊惧之色:“奴婢不知。” 醉翁之意不在酒,玉醐料到她不会知道此事,也不在乎她知道不知道,而是另有其他用意,为了装着是闲聊,又将桌子上的书拿了起来,哗啦哗啦的翻着,一行翻书一行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将军身陷囹圄,竟是我害的。” 凝碧一惊,失声唤道:“姑娘!” 玉醐气鼓鼓的:“有个叫苍狼的,听闻是宫里头的人,其实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也不清楚,在蒙江的时候,我偶尔遇到有人杀他,并且他也快死的样子,医者父母心,我救了他,谁知他为了报恩,竟然赠给我一枚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狼头,还有些字,因是蒙古文字我不认识,只当是个礼物收下了,不料皇上驾临蒙江,有人偷了我的那玉佩放到瓜尔佳将军的房中,以此来诬陷他,说他想谋反,我也是后来才得知,那狼头玉佩是漠北一股反贼的信令,当初竟然还当宝贝的收藏着,这回却害了将军,我这心里头委实不好受,凝碧你说,倘或将军有那么个反贼的信令,他该好好藏起来才是,怎么会放在自己枕头底下呢,你说到底是他傻,还是……” 想说还是康熙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凝碧不敢议论这种事,只道:“姑娘别上火了,奴婢去给姑娘煮杯清火茶来。” 玉醐微微一笑:“谢谢你。” 凝碧转身走了出去,茶倒是真的煮了,不过端回来给玉醐后,玉醐没等喝一口,苏麻喇姑打发了个宫女来,说是太皇太后要玉醐过去下。 玉醐随意的看了眼凝碧,她神色如常,本来向太皇太后禀报玉醐的饮食起居就是她的本分,所以安之若素。 冬日里天黑的早,而宫中晚膳又比百姓家提前,所以这个时候也不过才酉时,太皇太后还没有安置,闲坐不住,正同苏麻喇姑于炕上掷骰子玩呢,宫女进来禀报说是玉醐来了,太皇太后嗯了声,那宫女抓身出去对玉醐道:“太皇太后叫进呢。” 玉醐由凝碧陪着,进到里面,给太皇太后请安,也问了苏麻喇姑的好,太皇太后兴致不减的继续玩着,偶尔侧头看看玉醐,道:“你是何时认识苍狼的?” 玉醐晓得此时太皇太后心中必然翻江倒海,是故意装着轻松罢了,既然敢说,就做足了准备,道:“第一次见到苍狼,是他杀青龙河一河工,第二次见到苍狼,是他给人杀,命在旦夕,我救了他。” 故意隐瞒了齐戈,捅破苍狼之事已然是为了救巴毅无可奈何,再捅破齐戈身为嫔妃擅自离宫,必然招来大祸,因为齐戈离宫定是太皇太后的指使,太皇太后僭越祖宗礼法,当然会杀她灭口。 刚好这一局是苏麻喇姑赢,太皇太后推开骰子道:“输了太多,不顽了。” 苏麻喇姑笑道:“老佛爷平素同娘娘们摸骨牌输了那么多金瓜子也没见舍不得,今晚又没有动用银子。” 太皇太后道:“即使咱们没有金子银子作为赌注,然一味的输也让人心里烦躁。” 苏麻喇姑指使宫女们将骰子收拾了去,又倒了茶给太皇太后,道:“是老佛爷事先交代的,别一味让着,那样顽的不尽兴。” 太皇太后拨弄着护甲上的红宝石绿宝石,一笑:“你张嘴巴太厉害,回头给你缝上,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玉醐心头一凛,感觉这话应该是说给她听的。 太皇太后递个颜色,苏麻喇姑便挥退了房中的宫女,这时太皇太后才道:“你说苍狼曾经送给你一枚玉佩,而那玉佩竟然是漠北一股反贼的信令,此事是真?” 玉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自己这一招险棋能否救了巴毅,别无他计,只能如此,道:“是真,那玉佩后来给人偷了,奇怪的是竟然在瓜尔佳将军的枕头底下,瓜尔佳将军为此获罪,如今身陷囹圄。” 231章 齐戈复出 太皇太后问了详细过程。 玉醐便说了如何救的苍狼,苍狼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赠给她那枚狼头玉佩,因不认识蒙文,看上去曲里拐弯的,起初还以为是幅画,后来才听说那是两个字,是反贼的信令,奇怪的是那玉佩不翼而飞,却飞到了巴毅的枕头底下,还有人向康熙密告说巴毅藏有禁物,然后康熙下令让侍卫去搜,搜出那枚玉佩,巴毅锒铛入狱。 讲述完,玉醐道:“老佛爷您说,瓜尔佳身为吉林将军,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戎马倥偬民政更忙,以他那样的能力,若是反贼,会不会傻到将信令放在枕头底下,他是将军,扫炕铺被的事是奴婢们做的,他难道不怕给旁人发现么?” 太皇太后心里是赞成玉醐这段分析的,只是嘴上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至于巴毅到底有罪无罪,自然有衙门的人审问。” 玉醐猜不出她的态度,又不好再多说下去,只能垂头道了声:“是。” 太皇太后抬手按了按额角,困倦状,道:“你跪安吧。” 玉醐只好行了礼而去。 她刚离开,太皇太后一掌拍在炕几上,怒道:“那个苍狼,到底瞒了咱们多少事。” 苏麻喇姑也惊讶:“奴才也只以为他是老佛爷的特使呢。” 忽而蹙眉道:“不对啊,若苍狼同反贼有来往,咱们不会一点都看不出,毕竟他每次离宫都是奉了老佛爷的懿旨,哪里有时间去见反贼,且反贼闹腾的几次,他也都在宫里头呢。” 太皇太后口中咝了声:“是这么回事,会不会是那个玉醐为了救巴毅而说谎?” 苏麻喇姑斟酌下方道:“不会,玉姑娘冰雪聪明,晓得此事非比寻常,更不敢欺瞒老佛爷。” 太皇太后满面疑虑:“那么苍狼为何会有反贼的信令呢?” 苏麻喇姑亦是云里雾里:“这事得查一查。” 太皇太后有些失望:“怎么查?苍狼已经死了。” 忽然想起齐戈来,忙道:“齐戈不是已经回宫了么,想个方子,将她放出冷宫,如此我才能传她来问话。” 苏麻喇姑道:“这事交给奴才吧。” 没几天,康熙真的下旨将齐戈放出了冷宫,虽然没有复她的妃位,也算是格外开恩了,都因为齐戈用自己的血抄了份《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而她血书抄写此佛经的功德是回向给佟贵妃的,为的是保佑佟贵妃病体早愈。 康熙虽然知道她这样做并非真的为了佟贵妃,类如龙马祥瑞,前者振奋民心,后者肃正后宫风气,遂下旨放了她。 出来后的齐戈先去给佟贵妃请安,刚好玉簪和络篱也在,玉簪已经晋了嫔位,络篱也晋了贵人,他们两个是来聆听佟贵妃训诫的,后位空缺,所有皇后该做的,都由佟贵妃暂代。 见齐戈也来了,佟贵妃便给她们彼此介绍,三人往一处站了,齐戈不乏男儿的英气,玉簪却是娇柔安静,络篱浑身上下都是灵气,佟贵妃感叹:“你们各有所长,以后好好的服侍万岁爷,便是你们最大的福气。” 三人齐声道:“是。” 就这么简单交代几句,佟贵妃又咳嗽起来,体力实在不支,就让三人离开了。 从佟贵妃这里走后,齐戈径直去了慈宁宫,刚好太皇太后午睡醒来,苏麻喇姑打发她洗漱更衣梳头呢,齐戈给太皇太后请安问候,太皇太后只从镜子里看着她道:“苍狼是怎么死的?” 齐戈略略一惊,这事自己曾经禀报过,不知太皇太后为何重新问起,心里忐忑不安,还是道:“回老佛爷,是妾身杀的。” 太皇太后重重的出了口气,已然是气极之状,也不顾宫女正在给她插戴首饰,回身朝跪在地上的齐戈就是一巴掌,齐戈毫无防备,也幸好有功夫在身,还是打的面颊火辣辣的痛,愕然看向太皇太后:“老佛爷!” 苏麻喇姑一挥手,让宫女退下,她亲自将一枚扁方插在太皇太后发髻上。 太皇太后怒不可遏:“苍狼分明是阿猛杀的,你却说是你杀的,你敢欺瞒我。” 齐戈一脸委屈,她只以为那次自己是将苍狼杀死的,没料到苍狼却给玉醐救了,对于后来的事她毫不知情,道:“妾身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老佛爷,当时妾身一刀刺中苍狼心口,并确定他死了才离开的。” 苏麻喇姑从旁道:“齐贵人说的话未必是假,谁也没料到苍狼会让玉姑娘救了,后来还让阿大人杀了。” 玉姑娘,齐戈猜到应该是玉醐,使劲点头:“妾身真不知苍狼没有死,还给那个玉醐救了,更不知道阿大人为何会出手杀了苍狼,妾身只以为杀了苍狼了,就赶紧着从蒙江赶回了宫里,一直住在冷宫,外头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苏麻喇姑继续帮衬道:“到底是那苍狼命大还是命短呢,齐贵人没杀了他,他后来却给阿大人杀了。” 太皇太后终于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口略微轻松些,道:“而今你虽然从冷宫放出来了,以皇帝对你的心思,叫你侍寝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也就有方便的机会再次离宫,去给我查一查苍狼,他与漠北那些反贼为何有来往。” 齐戈一抬头,见太皇太后目光凛冽,忙又低头,想问的话咽下,应着:“是。” 太皇太后就挥挥手:“去吧,宜早不宜迟。” 齐戈便跪礼而退,本打算回去准备离宫的事,突然想起太皇太后说是玉醐救了苍狼,她顿时恼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天还早,不宜出宫,不如先去看一看那个多事的玉姑娘。 也知道玉醐住在慈宁宫的庑房,遂往前头而去,待到了玉醐的住处,刚好见凝碧从房内出来,凝碧手中抱着个黑狐裘的大氅,用一根竹竿子使劲敲打着,见齐戈来了,很是意外,屈膝一礼:“贵人怎么得空过来呢?” 齐戈淡淡道:“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顺路,玉姑娘呢?” 凝碧用手指着房内:“姑娘看书呢。” 齐戈恨得咬牙,心道我挨太皇太后的打骂,全是拜你所赐,你却在家里怡然自得的看书,旧账新账,咱们一起来清算吧。 232章 状告玉醐 冬日苦寒,宫中寂寞,玉醐除了偶尔给佟贵妃把脉,也实在没其他事可做,唯有以看书来打发多余的时光。 手边是炭火盆子,拂拂热浪袭人,成日的不必出门,房中又热,她只穿了件夹衣,暗蓝色的,上面以白色和淡粉两种丝线绣着梅枝,疏密有致,浓淡适宜,打眼看,仿佛幽静的夜色中横斜出来的寒梅,如此打扮,她的本意是在这姹紫嫣红的后宫隐匿自己,不成想适得其反,反而愈发显出她的清丽。 齐戈进来时,玉醐正伏在炕几上看书,单手支颐,大辫子滑溜下来搭在肩头,齐戈阴笑声:“玉小姐好情致。” 因是小主儿身份,齐戈没让凝碧进来禀报玉醐说她到了,是以玉醐冷不丁吓了一跳,见是她,并无意外,血书佛经,后宫震动,谁不知道她已经从冷宫给放了出来。 碍于礼节,玉醐下了炕,简单一礼,道:“贵人怎么来了?” 齐戈环顾一番,房内陈设极其简陋,这间廊庑之前没住过人,空置着,等玉醐来了之后才简单的搬了几样家什,倒是地上那张紫檀木大案非常扎眼,这是康熙叫人送来的,他知道玉醐喜欢看书写字,说将大案给玉醐用是物尽其用。 看罢,齐戈以主子的姿态往炕上坐了,对面前站着的玉醐道:“我是这宫里头的人,这是我的家,我想来哪儿就来哪儿。” 满满的挑衅,玉醐淡淡一笑:“贵人说的极是。” 她没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倒让齐戈颇不舒服,她不气不怒不同自己吵,自己怎么能达到目的呢,突然还没有继续下去的话,尴尬的静默了一会子,脑袋里灵光一闪,道:“你既然是宫中女医,过来给我把把脉。” 旁边的凝碧忙道:“小主儿容禀,玉姑娘是太皇太后指定给贵妃娘娘的女医。” 言下之意,别人不能擅用。 齐戈眼睛一瞪,方想骂一句你算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凝碧是慈宁宫的人,投鼠忌器,道:“只是把把脉而已。” 凝碧不知如何应对了,极力阻止又恐齐戈动怒,唯有缄默不语。 玉醐虽然猜不出齐戈意欲何为,也知道她来自己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上前福了下:“请贵人将手给奴才。” 齐戈伸出手臂。 玉醐去扣她的脉搏。 齐戈突然将手一翻,抓住玉醐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扮,这一下若是成功,玉醐重则可断了手腕,凝碧已然是大惊失色,玉醐却将左手食指打了出去,刚好击中齐戈的膻中穴,齐戈顿时神智涣散,晃了晃坐不住了,身子一滑倒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得让人始料不及,凝碧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地上的齐戈,哆哆嗦嗦道:“玉姑娘,你杀了齐贵人?” 玉醐动了动手腕,虽然不至骨折,也还是有些疼痛,道:“我怎么能杀齐贵人呢,我是在给齐贵人治病,没事,等我来弄醒她。” 鼓捣一番,将齐戈弄清醒了,既然是击中了她的死穴,即使醒了过来,浑身上下也是半麻之状,还伴着隐隐的痛,这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却是极度难受,嘴巴都不受用似的,呜呜半晌玉醐方听清楚,她说的是:“你敢如此对我,等着!” 玉醐不以为意的一笑,指着房门道:“贵人请吧。” 齐戈也幸好有功夫在身,暗自运气冲散开体内阻滞的内气,慢慢便可以行动自如,来到外面,候着她的两个宫女忙上前,她却道:“去乾清宫。” 去乾清宫,即是要见皇上,两个宫女都是她身边的人,了解她的过去,虽然给放出了冷宫,康熙一直都翻她的牌子,甚至连她出了冷宫后往乾清宫谢恩,康熙见都为见,只轻描淡写的一句“知道了”,就将她打发走。 两个宫女知道皇上不喜欢齐贵人,劝道:“也许此时皇上正忙于朝政呢。” 齐戈慢慢回身怒视两个宫女:“我是贵人,我都不知道皇上在忙什么,你们两个奴才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宫女吓得差点跪下,忙不迭的道:“贵人息怒,奴才们不知皇上在忙什么,奴才们只是猜测。” 齐戈本就先挨了太皇太后的打骂,又让玉醐稀里糊涂的弄昏迷了,心气不顺,啪啪两下,挥手掌掴了两个宫女,随后转身兀自走了,两个宫女只能紧紧跟着她。 说去还真就去了,只不过康熙不在乾清宫而是上书房,她就又拐去了上书房,层层递报,康熙不知是处于什么心思,今个竟然宣见了她,齐戈亦是受宠若惊,见了康熙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康熙却只是淡然无味的道:“何事?” 齐戈明知康熙对玉醐情有独钟,方才盛怒下有些冲动,至此才有些害怕,怕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既然来了,唯有道:“皇上给妾身做主,玉醐敢袭击妾身。” 康熙似乎有些意外,心里很想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规矩上的事,他道:“这事你不是该禀报给贵妃吗?” 齐戈一怔,瞬间有了借口:“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妾身不敢叨扰贵妃娘娘静养。” 康熙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再道:“安嫔呢,她不是一直协理后宫之事么。” 齐戈又是一愣,接着又有了理由:“妾身才从冷宫出来,不知安嫔娘娘协理后宫之事。” 康熙淡然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齐戈明白这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再次叩首:“妾身告退。” 躬身而走,走了几步康熙喊住她:“行了,朕刚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那个玉醐是不是住在慈宁宫?” 齐戈心头一喜,道:“是。” 康熙看了眼李连运。 李连运即喊道:“皇上摆驾慈宁宫!” 里头的外头的太监宫女忙着侍驾。 李连运取了紫貂大氅过来给康熙披上,又为他戴上风兜,还有同样紫貂皮的手焐子,直把康熙过的严严实实,而外头的暖轿业已备好,康熙上了暖轿,不多时来到慈宁宫,往正殿给太皇太后请安,顺带问道:“适才齐贵人向我告状,说是玉醐袭击她,这事皇祖母可知晓?” 太皇太后茫然:“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徐徐回头看去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亦是一头雾水。 233章 玉醐受罚 当事人都叫到跟前,玉醐还有齐戈。 既然是后宫的事,佟贵妃主事六宫,也给叫了来,还有协理她的安嫔,挤挤插插的一屋子,其中不乏赶过来凑热闹的嫔妃们。 既然是在慈宁宫,康熙并不开口问话,一切交由太皇太后,问起来这件事,玉醐供认不讳,太皇太后便怒道:“你虽然是女医身份,终究也还是奴才,怎么敢以下犯上。” 那些嫔妃不免骇然,玉醐恃宠而骄,以奴才的身份竟然不把后宫主子放在眼里,各人心里还担忧着,她一旦成了主子,还不得生吞活剥几个方觉过瘾。 佟贵妃环视一圈,大家便纷纷噤声。 玉醐镇定自若,唤了凝碧上前,要她详说事件的始末,凝碧给太皇太后、康熙、佟贵妃等人逐个施礼,康熙制止道:“你且说个详细。” 凝碧垂头:“是,当时齐贵人要玉姑娘给把脉,玉姑娘就答应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奴才并不知道,当时奴才忙着别个,没有看清楚。” 忙着别个?玉醐猛地看向她,自己一向觉着她是这宫中的一股清流呢,转念一想,她这也是无奈之举,对方是贵人,还得宠于太皇太后,一旦想拿捏她,如探囊取物。 她不肯实验相告,玉醐自己说:“齐贵人要奴才给她把脉,奴才岂有不应之理,可是待奴才想给贵人把脉的时候,她竟然要折断奴才的手腕,迫于自保,奴才不得已才击中了贵人的膻中穴,并不是袭击她,只是自保,后来也还是将贵人救醒了。” 太皇太后并那些嫔妃个个震惊:“你会打穴?你会功夫?” 玉醐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不会功夫,打穴,也是区别于江湖上那些武功高手的,奴才这个应该叫拿穴,是从家父学医的时候学来的手段,当初是为了给人治病,后来发现关键时刻可以凭此自保。”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相当惊惧。 康熙却哈哈一笑,当即起了兴致,下了炕行至玉醐面前,抓起她的手道:“朕来试试。” 玉醐想抽回手,奈何他抓的太紧,使劲低头:“奴才不敢。” 康熙道:“朕恕你无罪。” 众目睽睽,玉醐有些害羞:“奴才真的不敢。” 康熙坚持:“只是试试。” 就在玉醐进退维谷时,太皇太后发话了:“你别为难她了。” 康熙意兴阑珊的慢慢松开手,回去炕上坐了。 给他抓过的手火烧火燎,玉醐偷偷在底下蹭了蹭衣裳,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给佟贵妃捕捉到,脸色愈发的苍白,伴着几声咳嗽,太皇太后就道:“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既然是安嫔帮着你协理六宫之事,这事等下让安嫔来料理。” 佟贵妃道了声是,由宫女们搀扶着离开。 太皇太后看向安嫔:“这事交给你了,你酌情料理吧。” 康熙蹙眉看向皇祖母:“这事发生在慈宁宫,皇祖母可以亲自过问的。” 太皇太后道:“我若是亲自过问,会让人觉着我不肯告老呢,让安嫔料理吧,给年轻人些机会。” 康熙虽然有异议,又不想拂了皇祖母的脸面,只好选择沉默。 安嫔遵命,之后带着齐戈和玉醐去了自己的宫中,屁股刚挨着炕沿没坐稳当呢,就喊人:“玉醐以下犯上,重伤齐贵人,拖下去打二十杖!” 进来几个小太监并两三个粗壮的宫女,宫女多秀色,甚少见到这几个模样的,一看即知安嫔备下这么些个人,定是平素专门用来惩罚人所用,玉醐据理力争:“我没错,至少太皇太后和皇上并无确定我有错。” 安嫔冷笑:“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你没听见太皇太后要本宫来料理此事么。” 玉醐的双手已经给太监宫女扭住,还是道:“太皇太后只是要娘娘来料理此事,并没有说我到底有罪无罪,不审问明白就杖责,这不合规矩。” 安嫔咯咯一笑,笑得浑身抖动,嚣张得意的劲儿就甭说了,突然那笑声戛然而止,并厉声道:“拖下去!” 太监宫女们齐齐动手,玉醐本也没多重,拖着就走,来到外面往冰冷的地上一丢,随后一太监高高举起了杖子…… “圣旨下,安嫔娘娘协理六宫不当,免去协理六宫之职,改由宜嫔娘娘接替。” 李连运一壁高声宣读康熙口谕,一壁死死抓住差点落下的杖子,狠狠瞪了那太监一眼,并尖声笑着:“你是活得腻烦了。” 那太监也只是按照安嫔的命令做事,听李连运一说,吓得跪地叩头:“李总管饶命!” 李连运懒得搭理他一个小太监,一脚踹翻了,然后亲自过去扶起玉醐,小声道:“皇上圣明,我若是再晚一点来,姑娘可就遭罪了。” 玉醐明白是康熙救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没有指向的道了声:“多谢。” 安嫔听闻自己协理六宫的权力给褫夺了,大惊失色,见李连运带着玉醐走了,她慌忙跑到佟贵妃处,一番哭诉,哭得佟贵妃心烦气躁,按着胀痛的太阳穴道:“这能怪谁呢,你吃醋谁不好,偏偏吃她的醋。” 刚好容嫔惠嫔端嫔静嫔僖嫔玉簪络篱等人都在,都是听说佟贵妃突然病重过来相看的,此时容嫔笑道:“是了,她虽然是个女医,可是万岁爷心坎上的宝贝呢,你明明知道的,还傻乎乎的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去料理这么件棘手的事,太皇太后不想管,就是怕触痛了万岁爷的心,才把这麻烦交给你的。” 尽管她容嫔说的是事实,佟贵妃还是呵责道:“你更大胆,敢背后说太皇太后。” 容嫔一惊,忙闭口不语了。 端嫔也笑安嫔:“万岁爷看中那一位,还不是因为那一位最听话,就你是个傻心眼。” 那一位,当是宜嫔。 此时佟贵妃斥责道:“你们都闭嘴吧,别又祸从口出。” 安嫔只觉着委屈,眼泪不停。 佟贵妃给她哭得无奈,只好安慰了她一番。 大家说了半天的话,这时刚好敬嫔也来看佟贵妃,一进门先给佟贵妃请安问候,接着忍不住道:“听说了吗,那个什么女医,给太皇太后责罚,在慈宁宫跪着呢,外头起了风,还飘着雪花呢,啧啧,冻不死也要冻伤的。” 234章 诈伤还家 越是这样零星飘雪的时候,天儿就出奇的冷,北风割面,刀刀见血的痛。 玉醐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冰得麻木,浑身上下冻成冰溜子似的,双手倒可以缩在袖子里,久了,寒意透骨,一双手也没了知觉般。 里头的苏麻喇姑劝着太皇太后:“小惩大诫,再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太皇太后慢慢的呷了口茶,缓缓放下茶盅,又沉吟一番,方道:“为了她,皇帝竟然将安嫔协理六宫的权力都剥夺了,若不惩戒她,何以安慰那些嫔妃的心,若不惩戒她,何以让皇帝明白,她是奴才,永远的奴才。” 北风哀嚎,房中虽然暖如春日,苏麻喇姑想着玉醐,还是面生寒意,道:“奴才觉着安嫔娘娘行事冲动,万岁爷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 太皇太后觑了眼苏麻喇姑:“你甭袒护他。” 苏麻喇姑微微一笑:“老佛爷说,安嫔娘娘料理的几件事是否都妥帖呢?罪过,这话不该我这个奴才说的。” 太皇太后道:“安嫔是当不得重用,奈何佟佳氏喜欢她,你瞧佟佳氏病歪歪的,宜嫔心性不赖,有时又会犯侠义之气,这也是不妥的,在这宫中,凡事都得以皇家颜面和国体为重。” 苏麻喇姑看着窗户,着急道:“宜嫔娘娘虽然有侠义之气,以后老佛爷从旁盯着点,加以调教,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外头的雪下得大了。” 太皇太后笑道:“瞧把你急的,你是怕皇帝难过吧,行了出去放人吧。” 苏麻喇姑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脚步加快,走出来喊人:“太皇太后懿旨,将玉姑娘送回去。” 一直陪着玉醐的凝碧已经成了雪人,听说太皇太后下旨放人,高兴得一眨眼,结冰的睫毛瞬间融化,她欢喜的过来搀扶玉醐,不成想她也冻得双手僵硬,没扶起玉醐,还将两个人双双摔倒在地。 廊上的苏麻喇姑见状,左右看看执事宫女。 宫女们会意,过去帮着凝碧将玉醐夹着送回了廊庑。 上了炕盖了被子,玉醐身上冻僵般,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看那两个宫女想走,喊道:“姐姐们留步!” 两个宫女回身看她。 玉醐给凝碧递个颜色。 凝碧从身上摸出一点铜钱塞给两个宫女。 两个宫女却还给了她,并道:“玉姑娘可是这宫里的贵客,哪个敢要姑娘破费呢。” 玉醐凄然一笑:“那就多谢了,再麻烦姐姐们回去告诉太皇太后,我怕是手脚冻坏了,除非我爹亲自救我,否则这双手这双脚都要不能要了。”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小碎步跑回正殿,将玉醐的话禀报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也是吃了一惊,惩罚玉醐,不过是针对康熙为了玉醐而重罚了安嫔,若真的致使玉醐残疾,康熙或许不会说什么,但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太皇太后是深知的,忙让人传太医。 苏麻喇姑拦着道:“玉姑娘不是说,除非她父亲玉耕儒能救她么,奴才怕传了太医来却束手无策,耽搁了治疗时间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一把年纪,经的事多,当然也知道冻伤极难治愈,犹豫下,道:“那就传玉耕儒进宫,说我身子不舒服。” 苏麻喇姑又拦着道:“派人去传玉耕儒需要时间,玉耕儒进宫亦需要时间,这一去一回时间可不短,照奴才说,莫不如将玉姑娘直接送回玉府,待她的冻伤治好了,再宣进宫来给贵妃娘娘治病。”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我偏不信,跪了没到一个时辰,哪里就冻得活不成了似的,这节气还没到数九天呢,我去看看。” 前呼后拥,来到廊庑,玉醐于炕上半昏迷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又听凝碧道:“太皇太后来了!” 玉醐欠身想起,却又颓然倒了下去,脸色已经由紫红变成惨白,而露在外面的一双手,通红通红的,僵硬的放着,动一动便痛得哎呀一声惨叫。 宫里头的人,差不多个个养尊处优,除非那些苏拉和永巷的罪人,没谁懂得冻伤如何应对,苏麻喇姑惊呼道:“若是这双手残了,贵妃娘娘的病……” 太皇太后迟疑下,才道:“来人,送玉姑娘出宫。” 紧闭双目的玉醐,心里一宽,心愿达成,不枉自己受这样的罪。 苏麻喇姑亲自安排,由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姜福禄亲自带着四个小太监,先是用轿子将玉醐抬至顺贞门,又走神武门,然后在宫门口换乘一辆早叫人预备好的骡车,偷偷的把玉醐送回了家里。 玉醐回到家,倒把玉耕儒吓了一跳,更听说女儿受伤,忙的差点忘记打点姜福禄几个太监,好在老管家提醒,取了银两都打点好了,又送走姜福禄等人,这才进房看女儿。 玉醐正坐正炕上出神,这间房是她昔时的闺房,物是人非,突然想起母亲来,眼中含泪,怅然道:“爹,若是我娘还在该有多好。” 玉耕儒神色一滞,从关外回到京城的家里,他也是好长一段日子才平静下来,起初睹物思人,日日垂泪,若非自己同卢照水有往来,怎会给株连,妻子也不会为此而驾鹤西去,斯人已逝,他劝着女儿:“你有伤,快躺着吧。” 说着要看她的伤势。 玉醐道:“爹你别急,我是冻坏了,但不严重。” 玉耕儒哪里肯听:“若不严重,太皇太后会将你放出来?” 玉醐突然放低了声音:“是我骗太皇太后的。” 玉耕儒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的:“你这孩子,想离宫也不能欺骗太皇太后啊,这可是大罪。” 玉醐苦笑:“没办法,我要救将军,不得已出此下策。” 玉耕儒一惊,惊得想说的话都滞在嗓子眼,半晌才恢复常态,轻声嗔道:“将军的案子压着呢,他好好的,你急着救他竟然不惜欺骗太皇太后,你也忒大胆了。” 玉醐方想说巴毅无罪,那玉佩是自己的,老管家在门口禀报:“老爷,来了位官大人,说看望小姐的。” 玉醐同玉耕儒对望一番,自己才回到家里,谁这么快就得知消息了? 玉耕儒起身来到外面,说那官大人在前面厅里等着呢,玉耕儒就又去了前面,见了面才知道,这位官大人竟然是达春。 235章 疑窦暗生 听闻是达春来了,玉醐便让人将达春请到了后宅的花厅,甫一见面,她就急切的问达春:“将军怎样?” 问罢如梦方醒般道:“你如今在宫里当差,见不到将军的。” 随后又问:“瞧你这身衣裳,你打哪儿来?” 达春道:“才下值,在街上发现有几个像是宫里头的人,好奇,尾随至此,方知道是几个乔装改扮的公公送姑娘回家,心里奇怪姑娘既然是宫中女医,怎么突然回家了?” 玉醐简单说下因由,当然省略了自己为救巴毅佯装冻伤。 达春赶忙问候:“姑娘还好吧?” 心中的焦虑覆盖了伤痛,玉醐不以为意道:“冻是一定冻坏了,回头敷点冻伤药就可以了。” 达春目透关切,一个大男人,且是娶了妻的男人,不好过分关心一个女人,只能道:“姑娘保重才是,莫教将军在狱中也为姑娘牵肠挂肚。” 玉醐嗯了声,进而感叹:“都是我害了将军,那玉佩分明是苍狼送给我的,你说怎么就到了将军的枕头下呢,将军那样的人物,谁能逃过他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玉佩放到他的枕头的下,世上竟有此等高人?”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玉耕儒突然开口道:“所以说,那玉佩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本就是将军之物。” 听了父亲这话,玉醐震惊的看过来,痛心的唤了句:“爹!” 玉耕儒自察失言,忙道:“我也没说将军会谋反,我的意思,是不是苍狼把玉佩送的将军呢。” 花厅正中是一条几,玉耕儒坐于这厢,达春坐于那厢,玉醐陪坐在侧,达春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玉醐斩钉截铁道:“玉佩就是我的。” 玉耕儒忙纠正女儿:“玉佩是苍狼的,只是送给你罢了,而你根本不懂那是反贼之物。” 玉醐几乎是带着赌气的成分,对父亲道:“玉佩就是女儿的,不关将军的事。” 玉耕儒有些尴尬,想找借口离开,就对达春道:“大人既然来了,刚好到晚饭时间,留下吃了饭再走吧,我去叫人准备。” 他起身走出了花厅。 达春劝玉醐:“姑娘别急,衙门的人没有对将军动刑,毕竟将军那样的身份,这案子总会弄明白的。” 玉醐还在纠缠方才的事:“达春你说,将军功夫那么好,耳聪目明,比我们寻常人听的远看得远,怎么就没防备有人将那玉佩放到他枕头下呢?他房里当时也没有其他丫头伺候,小子也没有,只你们一些戈什哈,会不会是你们中有人背叛了将军?事发之前都有谁去过?” 达春欲言又止,踌躇再踌躇,最后小心翼翼道:“事发之前,只有我去过,将军说过,我去之前……” 舔了下嘴唇才道:“玉先生也去过。” 玉醐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我爹同将军是老朋友了,经常去他房里,且那是我的家。” 说完眉头突地一跳,猛然看向达春:“你什么意思?” 达春脸色极不自然,解释道:“我的意思,当时只有我和玉先生去看过将军,所以那个将玉佩偷放在将军枕头底下的人非同一般,也说不定是江湖高手呢,听说那些江洋大盗都善于飞檐走壁。” 玉醐凝视他:“不对,你不是这个意思。” 达春陪着笑,急于证明自己:“姑娘别误会,我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玉醐假意怒道:“你敢怀疑我爹,当心彼此没得朋友做。” 达春讪讪笑着:“不会,我怎么会怀疑玉先生呢,是我不会说话,唐突了。” 玉醐也笑了,终于撂下这件事,说起其他,达春才如释重负。 在玉家用罢了晚饭,又吃了一杯茶,达春才起身告辞回到自己家里。 他的府邸不大,但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个安身之所,已经不错,而今他又是二等侍卫,家里自然有丫头小子媳妇子并老仆们,他在侧门下了马,门上的小厮过来接过他的马鞭子和缰绳,他问:“夫人呢?” 虽然同初七成亲是逼不得已,初七却已经成了他名义上的夫人,仆人们都这样称呼初七,他也就随着叫了过去。 门子答:“夫人今个很老实,没有出门。” 做了官夫人的初七,没有一天老实过,每天都是早上离家晚上回来,因为家里实在是闷,达春忙于公务,她同那些丫头媳妇子并老婆子们没什么话可说,还不如去街上顽呢,所以三天两头达春下了值,她还未回家,是以达春才问。 听说她在家呢,达春倒有些纳闷,没有像往日一样回家就钻到书房,也不看书,在书房自斟自饮,然后就和衣而睡。 所以,他与初七,只是挂名夫妻。 今个他没有去书房,而是来到卧房,初七正在房中大吃大喝呢,一铺炕都是美食,达春进来时感觉脚下有点硌,俯视见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瓜果皮,他蹙眉道:“你再这样吃下去,今年过年咱们家就不用买猪杀了。” 他是习武之人,脚步轻,初七正吃得兴起,恨不得多长出一张嘴巴,听见他说话,唬了一跳,回头见他顶着一身风雪进来了,初七傻了似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咱们俩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 达春转身就走:“恕我冒犯了。” 初七腾的跳下炕,赤足追上去,一拽住他:“说,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你不会来我房里。” 达春只是同她玩笑,闹够转回来严肃道:“我见着玉姑娘了。” 初七先是一阵欢喜:“真的?” 接着扫尽笑容道:“你诓我,你虽然为御前侍卫,但我家小姐住在慈宁宫,皇上去慈宁宫又不用你们这些侍卫护驾,你怎么会见到我家小姐呢。” 达春道:“不是在宫里,玉姑娘回家了。” 初七嘴角粘着一粒糕点的渣子,愣愣的看着达春:“小姐怎么可以回家呢?贵妃娘娘的病治好了?好像不会这么快吧?听说贵妃娘娘得的是痨病,一个棺材瓤子,小姐即使有回春之力,也不会这么快啊,难道是另有高人给贵妃娘娘治病了?那……”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达春抬手将她嘴角的渣子拨弄掉,打断她的话道:“玉姑娘是冻伤了,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准许她回家让玉先生诊治的。” 236章 怀疑初七 彼时玉醐还小,冬天一到,最喜欢这样的风雪夜守着火盆子烤红薯吃,这是个慢功夫的事,等红薯烤熟了,她便用手直接取了剥皮。 母亲就在炕的那边做着针线活计,时不时看过来,慈爱一笑:“莫急,当心烫着嘴巴”。 一旦真的烫着了,母亲就会举着她的手放到嘴巴噗噗的吹着,母亲的气息伴着微微的香风,似乎马上就不痛了。 此时玉醐的旁边也有个火盆子,里面也埋了几根红薯还有芋头,父亲熟谙她的喜好,特特叫丫头给她准备下的。 然,她却没有胃口,已经烤熟的红薯那浓烈的甜香拂拂而来,却没有母亲的味道。 心头一酸,忙抿了口茶。 棉门帘子挑起,进来了丫鬟盈袖,屈膝道:“小姐,有位官夫人来看小姐。” 玉家出事之后,玉醐打发走了大多仆役,有几个不舍旧主,百般打听着玉醐父女的消息,得知他们回京后,陆续有仆役回来,这个盈袖,曾经是玉夫人的贴身婢女,性子沉静,为人机敏,而今玉夫人没了,她就担起了后宅的琐事,因为玉醐受了冻伤,她更是亲力亲为的为玉醐熬药敷药,方才门上的小子说有客来看玉醐,她见是位女客,便引了来,于门外让女客稍等,她进来禀报。 正失神的玉醐挑眉看她:“这个时辰还有人来看我?” 没等盈袖回复呢,初七几乎是冲进来的,一头扑在玉醐身上,又是笑又是喊:“小姐,是我!” 一身的凉气,斗篷帽子上还有未掸干净的雪,而那张圆脸愈发的圆了,显然她最近在发福。 玉醐对惊惧的盈袖道:“这是初七,在蒙江时同我是好姊妹,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盈袖便退了下去。 玉醐拍着初七的面颊道:“这才几天没见,你可是圆润了不少。” 初七嘿嘿笑着:“胖了就是胖了,小姐文绉绉的,当我不明白么,我胖能怪我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达春都说,再胖下去,过年不必买猪杀了。” 玉醐给她这话逗得咯咯直笑,转而唏嘘道:“当初你为了救达春迫不得已嫁给他,我还不落忍,幸亏你现在过得好,否则我会更加难过的。” 初七大咧咧的笑着:“能不好么,除了吃就是睡,无所事事,这样享福,我还偏偏怀念讨饭时的日子,那个时候能吃饱就是享福,而今……” 她眼底有一丝的凄惘,只是倏忽消失,玉醐没等发现,问道:“而今怎么了?” 初七嘻嘻哈哈的搪塞过去:“吃饱撑的呗。” 玉醐没明白她的意思,再问:“这早晚了,你怎么来了呢?” 初七道:“达春说你冻伤了,我惦念着,等不得明天了,所以连夜过来看看,小姐你怎么会冻伤呢?宫廷大内不是天子住的地儿吗,皇上万岁那么有钱,怎么会没有炭火取暖呢,是不是有人刻薄小姐你,小姐你告诉我,我回头让达春去禀报给皇上万岁,看皇上万岁不打断那个人的狗腿……”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玉醐将自己怀中的汤婆子塞给她道:“这事等我慢慢说给你听,倒是你,以后不可再达春达春的叫着,他是你相公。” 初七一愣,随即讪笑道:“叫习惯了,左不过是个称谓,他都不在乎的。” 怕玉醐追问下去,忙掉了话头道:“小姐你还回宫吗?” 玉醐点头:“当然得回去,贵妃娘娘的病还没好呢。” 初七此时已经感觉有些热了,放下汤婆子又脱了斗篷,穿得臃肿,更显得腰身粗壮,脱了鞋爬上炕,钻进玉醐的被窝,突然吸吸鼻子,嗅到了红薯味,得意的一笑,从炭火中翻了出来,使劲吹着气,还有些烫呢,她咬了口大嚼,惹得玉醐忍俊不禁:“瞧瞧,吃没吃相。” 那红薯烤的时间太久,脱了水,干干巴巴的,噎得她憋红了一张脸,玉醐忙将自己的茶杯递给她,一口水将卡在嗓子眼的红薯咽下,抚着心口道:“达春说,想救将军,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找到是谁将玉佩放在将军枕头的下的,可是小姐你想,将军当时都没发现,咱们想找谈何容易,要我说,还不如去求皇上万岁呢,皇上万岁金口一开,将军就无罪释放了。” 玉醐想说,若是求康熙好用,自己早去求了,能为巴毅求个免死,自己已经是豁出去了,再不能开口,那样会适得其反的,这话又不好对初七讲,只道:“回头我试试。” 此时外头风大了起来,呜咽而过,窗户纸也跟着一唱一和,呜呜响着,玉醐觑了眼漏壶,道:“这时辰了,你今晚别回去了,路上不好走,等下我使个小子去告诉达春一声。” 初七开心的点头:“我就没打算回去,也不必告诉达春,他不在乎的。” 说完发现失言,见玉醐蹙了蹙眉,忙解释:“我的意思,我已经告诉过达春了。” 玉醐一笑:“你啊,说话行事总是毛毛愣愣的。” 初七就嘿嘿一笑敷衍过去,忽而问:“小姐,若是皇上万岁执意册你位分呢?我的意思,皇上万岁非得娶你呢?” 但凡想起这一桩,玉醐都会不自觉的发抖,就像旧病复发般,康熙忍了她一时,不会忍太久,且自己人在宫中,对方有很多便利条件,若康熙强来,她唯有鱼死网破,不想初七担忧,微微一笑轻声道:“不会,皇上不会乱来的。” 初七满腹感慨:“小姐你说,若当初不是皇上万岁下旨抓走了老爷又气死了夫人,小姐你会不会喜欢上皇上万岁呢?” 关于这个问题,玉醐不是没问过自己,现下初七又问,她微微一笑,这样反问过去:“你喜欢吃驴肉火烧吗?” 初七连连摆手:“不成不成,那东西膻气太重。” 玉醐道:“可我喜欢吃,所以说,有些东西你喜欢我未必喜欢,有些东西我喜欢你未必喜欢,人亦如是。” 初七想了想:“可是皇上万岁是天子不是驴肉火烧,我的意思,若是逼不得已,活下去才是最要的。” 玉醐心里咯噔一声,挑眉看着初七,想着在蒙江时,初七亦是可以自由出入巴毅住处的。 237章 阴差阳错 次日是个大晴天,太阳一出,屋檐上的雪便融化,雪水顺着瓦片淌下,淅淅沥沥竟如下雨一般。 天气有回暖的迹象,玉醐的伤又无大碍,找到玉耕儒:“我要去刑部大牢看将军。” 玉耕儒怔愣的看着她,随即呵责道:“胡闹,刑部大牢岂是你能去的,将军更是特殊罪犯,必然是看守重重,即使你有银子打点,也未必能见着将军。” 玉醐突敢心里灰暗一片,喃喃道:“若不是为了见将军,我何故自毁身体呢。” 玉耕儒见女儿如此状态,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行了,你好生在家将养身子,我去看看将军,我以前在太医院当差,曾给刑部的人治过病,好歹认识。” 玉醐抑制不住的欢喜,转身就走:“爹你等等,我让人给将军做些好吃的。” 吩咐了厨子,不单单给巴毅做了一份,也捎带给初七也做了一份,鸡鸭鱼肉,全部都是荤腥,玉耕儒看了笑道:“将军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玉醐看着厨子将酒菜装入四喜盒子,道:“吃不了不怕,不够吃才可怕。” 玉耕儒拾掇齐整,长袍马褂,头戴皮帽,喊了个小厮拎着四喜盒子,备了骡车,就赶去刑部大牢了。 打发走了父亲,玉醐就开始期盼父亲回来,坐卧不宁的在房中走来走去。 初七于炕上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还招呼玉醐:“小姐你也好歹吃几口,老爷才走,这时辰还没到大牢呢,你急不来的。” 给她一劝,玉醐方往炕上坐了,才操起筷子,突然听见隐隐传来阵鸣锣开道的吆喝声,身为京城人,玉醐听出这像是行刑队伍往刑场押送死囚的声音,刚好盈袖端了碗羹汤进来,她顺口问:“这是什么声音?” 盈袖道:“能是什么呢,还不是要杀人了,听说是个将军,罪名是谋反……” 玉醐僵住,等回过神来,丢下筷子下了炕就冲出房门,惊得盈袖都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只能追了上去,只是玉醐比她跑的快很多,不多时便跑出府门跑到了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将街边堵了个密密实实,玉醐好不容易挤进去,见行刑的队伍已经过来了,为首骑着高头大马的是监斩官,正是刑部尚书上官盾,其后是刑名师爷擎着朱红的天子令箭,刀枪在手的兵丁押着辆囚车,车子里站着待决的死囚犯人,两名刽子手大红衣裳加身,肩头扛着鬼头大刀,分两厢站在槛车上。 那死囚犯披散的头发遮住了面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围观的百姓在纷纷议论—— “可惜,可惜将军!” “可惜什么,谋反啊!” “瞧他一身正气,怎知不是屈打成招呢?” “你又哪里看出他一身正气?” “背影,此人背影亦是顶天立地之势!” 行刑队伍已经过去了,玉醐盯着那死囚的背影,冬日暖阳,光柱如射,笼着他模模糊糊,却何其伟岸……玉醐只觉旁边那些人的话如同扣在一口锅里,嘤嘤嗡嗡,听不清什么,周身百脉血往一处聚合,鼓胀得她快迸裂,囚车渐行渐远,她的心也给拉扯得脱离了这副躯壳,再也容不得考虑其他,拼劲全力的推开前头的围观者,向囚车冲了过去。 百姓哗然,猜度她是死囚的家属,经受不住死别的打击,这才发疯一般的横冲直撞的,于是一阵骚乱。 押着囚车的兵丁调转方向横出刀枪拦下她。 最前头的刑部尚书上官盾已经听见这里的动静,回问:“发生什么事?” 而此时玉醐已经发现那死囚并不是巴毅,虽然仍旧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虽也伟岸,却无巴毅的翛然风度,虚惊一场,她长长的出口气,待想转身,兵丁却扭住了她,因为此举她被误认为是想劫囚车,兵丁扭住她就带到上官盾面前。 “是你!” 上官盾意外的看着玉醐,虽然玉醐同儿子上官彧定过亲,但起初上官盾并不认识玉醐,之后随着康熙出巡蒙江,圣驾驻跸玉家,上官盾也就认识了玉醐,不想在这种场合见面。 “上官大人。” 玉醐神情淡漠,双手被反剪于后,动弹不得,也还是礼节性的回复了一声。 “玉小姐不是在宫中么?” 上官盾当然不知玉醐如何离宫回家的事。 “是。” 玉醐也不便告诉他自己如何离宫回家的事,只能简单回答。 “来人,送玉小姐回宫。” 上官盾显然不信玉醐一介女流会劫囚车,更因为他深知玉醐既然是宫中女医,身份特殊,不是自己能审能断的。 “我……” 玉醐想解释什么,兵丁已经架起她走了,行刑需要赶时辰,错过时辰就不能行刑,所以耽搁不得。 玉醐就百口莫辩的给直接送回了宫中,禀报到康熙跟前,事件的过程描述为玉醐想劫囚车。 康熙正于南书房同周孔孟等大臣议政,李连运将玉醐给送回宫的事告诉他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淡淡道:“这时辰了,朕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行了你们都散了吧。” 周孔孟等大臣便做礼告退。 康熙这才对李连运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知道玉醐冻伤给送回了家,虽然猜测小女子有欺诈的嫌疑,但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他不好有异议,正想让人往玉家一探究竟呢,玉醐却给送了回来。 李连运道:“奴才也是摸不着头脑,说是玉姑娘想劫囚车,今儿不是那个妄称卷帘将军的反贼沙惊天行刑的日子么,可是没听说玉姑娘同沙贼认识,奴才想,差不多就是个误会。” 即使是误会,也差不多是玉醐误会今儿要杀的是巴毅,康熙心底暗沉,仿佛密不透光一般的压抑,呼吸都不顺畅了,缓口气问:“人呢?” 李连运垂头:“已经送回了慈宁宫,这会子,怕是太皇太后在问话呢。” 康熙深知他为何用了个“怕是”,怕的当然是太皇太后再为难玉醐,因为太皇太后的责罚,玉醐才会冻伤,康熙道:“朕让你给太皇太后准备的百花糕呢?” 李连运看了眼旁边的小太监手中的食盒:“早准备下了,此时不凉不热,刚刚好。” 康熙起身:“去慈宁宫。” 238章 是喜是悲 慈宁宫帘幕低垂,更显得幽深肃穆。 有品秩的嫔妃都在,除了身子抱恙的佟贵妃,皆端然而站,人老了畏寒,打第一场雪起,太皇太后许久没有出房门了,难得今个天气好,于是饭后在庭中散步,只一会子工夫,受了凉气,打了个喷嚏,于是惊动了太医,也惊动了各宫的主子,经太医把脉,并无大碍,喝了碗红枣姜汤驱驱寒气也就罢了。 玉醐给送回了慈宁宫,虽是女医,太皇太后却执意不肯要她把脉,宁可让折腾一干太医,唯有苏麻喇姑明白,太皇太后之所以不用玉醐给她把脉,是根本没当玉醐是个医者,仅仅为慈宁宫一个普通的宫女而已。 太皇太后无恙,太医告退,佟贵妃也遣散了那些嫔妃,只留下宜嫔,看太皇太后对再次犯罪的玉醐如何料理。 当街劫囚车,罪名虽然没成立,必然是闹得沸沸扬扬,太皇太后气得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玉醐,冷笑:“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玉醐本能的替自己辩解:“老佛爷容禀,是场误会。” 太皇太后嗤了声:“误会什么?你有没有当街拦截囚车?” 玉醐坦言:“有,但奴才以为那个死囚是……” 太皇太后倚着猩红毡的大靠背,差点将手中的手炉抛过来,克制着怒气道:“你以为那个什么卷帘将军是巴毅?纵使是巴毅,你就该拦截囚车吗?” 玉醐自察有些冲动,可是已经发生的事,追悔无用,道:“奴才与瓜尔佳将军认识,倘或真的是他,难道不该相送一程吗?” 宫里规矩,主子问话,奴才只管答“是”或者“不是”,她竟然敢反问,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厉声喝道:“说,你到底同巴毅是怎么回事?” 刚迈进门槛的康熙都给吓了一跳,听里头突然安静下来,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闷热空气,他脚步一滞,驻足不动,李连运心里祈祷着,半晌才听玉醐小声道:“奴才请太皇太后赐婚。” 这话太过突兀,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太皇太后更是住,直直的看着玉醐,仿佛没听清楚似的问:“你说什么?” 玉醐一个头磕在地上:“奴才请太皇太后赐婚,将奴才许给瓜尔佳将军为妻,他是罪犯,我是奴才,我们刚好般配。” 康熙已经抬腿走了进来,宫女太监们跪伏了一地,佟贵妃同宜嫔也各自见礼,大家都给玉醐的话震惊,没防备圣驾到了,更何况康熙没让人进来通禀。 太皇太后怔愣不知所措的时候,康熙走近她,先问了安好,再回头看着玉醐道:“当街拦截囚车,朕已经知道是一场误会,你跪安吧。” 本想就此将玉醐的请求敷衍过去,玉醐却跪着不起,重复:“奴才请太皇太后、皇上赐婚,将奴才许给瓜尔佳将军为妻,他是罪犯,我是奴才,我们该做夫妻。” 康熙的身侧放着一个铜鼎,里面燃着上好的白炭,那炭中掺杂了香料,热浪拂拂由细密的孔隙而来,康熙顿觉燥热,掀下头上的水獭帽子,抹了抹油光锃亮的额头,一套动作之后,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漠然看了眼玉醐,道:“瓜尔佳巴毅谋反一案,业已审清,玉佩并非其物,而是有人存心嫁祸,所以他已经无罪释放了,只不过他虽然没有谋反之罪,却有自身不察之罪,堂堂武将军,竟然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将罪证之物放到枕头底下,所以他不宜再做吉林将军,朕已经下旨黜免了他的吉林将军之职,降为御前一等侍卫。” 耳听有人咝了声,像是来自太皇太后,只不过极其轻微,若非玉醐经常把脉善于秉心静气,这声微乎其微的感叹她是听不见的,听闻巴毅无罪释放,却降为御前侍卫,无数个念头打心底飞驰而过,玉醐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只茫然看着康熙,等李连运呵斥道:“大胆奴才!” 她方明白,自己是不能直视皇上的。 头一低,想着巴毅可以不必遭受牢狱之灾,其实是件好事,于是心情好了起来。 康熙却接着道:“你是奴才,而他是品官,你们不合适。” 玉醐如同千年一梦此时方醒了过来,康熙赦免了巴毅,根由原来在此。 她目光中是不齿的愤怒,上牙咬着下牙,不待发作,太皇太后已经道:“既然如此,你跪安吧,至于你拦截囚车一事,既然现在是宜嫔替佟贵妃主事,就由宜嫔来料理吧。” 宜嫔慌忙站起道了声:“是,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玉醐心里糊涂的给带到了宜嫔的长春宫的,入了门原以为会让人按着跪在地上呢,不成想宜嫔却吩咐宫女:“请玉姑娘坐。” 搬来了椅子也上了茶,宜嫔还屏退了多余的宫女,身边只留个心腹,这才对玉醐道:“姑娘可真是巾帼英雄,竟然敢当街拦截囚车,虽然那死囚不是姑娘想见的人,到底还是有那份勇气的,可着宫里都说本宫最有侠义之气,可着后宫也只有本宫敢骑马敢穿剑袖敢舞刀弄枪,然同姑娘比起来,本宫还是略逊一筹。” 玉醐愕然看着宜嫔:“娘娘敢骑马?还敢舞刀弄枪?” 宜嫔噗嗤笑了:“不会功夫,拿着刀啊枪的胡乱比划罢了。” 玉醐也忍不住笑道:“娘娘才是巾帼英雄呢,娘娘就不怕给皇上和太后并太皇太后骂?” 宜嫔故作神秘:“你说呢?” 玉醐摇头:“这个奴才猜不到。” 宜嫔道:“当然怕,但是心痒痒。” 说完自己笑得花枝乱颤。 玉醐感叹:“娘娘这么闹腾,皇上依然宠爱娘娘,可见皇上对娘娘用情至深。” 话到此处,一直笑靥如花的宜嫔眸色一暗,笑容逐渐消失,手中的锦帕揉来揉去,方才还欢喜无限呢,此时倒像是有一腔子的委屈无法说出。 不知为何,玉醐对这位宜嫔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见她说话毫无主子的架子,玉醐索性也直言不讳:“娘娘有心事?” 宜嫔迟疑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姑娘应该知道,本宫有个妹妹,现如今是贵人位分。” 玉醐抱歉道:“后宫主子甚多,恕奴才所知太少。” 宜嫔道:“就是郭贵人。” 玉醐了解宜嫔是郭络罗氏,她的妹妹才会称为郭贵人,问:“郭贵人怎么了?” 宜嫔叹道:“本宫要说的不是这个妹妹,而是另外一个妹妹。” 239章 宜嫔心事 上用的蒙顶那氤氲之气如薄雾迷蒙了宜嫔的双目。 玉醐晓得这茶也就是宜嫔这种得宠的妃嫔方能用到,此茶本就金贵,明代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中记载:“真茶性冷,惟雅州蒙顶山出者温而主祛疾……” 御用皇茶,采摘时间和制作过程更加严格,玉醐听闻御茶房还有专门煮此茶的太监,那可是经过师父调教出来的,而这种茶在后宫,除非是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连佟贵妃,那也得是康熙高兴了作为打赏方能得到,由此可见宜嫔的得宠程度。 玉醐不了解宜嫔的家世,也不知道她有个妹妹是郭贵人,更不知道她还有其他姊妹,既然她开口提及,玉醐措辞谨慎的问:“娘娘的这个妹妹,该不会是体弱需要奴才来诊治?” 宜嫔抿了口茶,随即将茶杯放下,取了衣襟处掖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道:“小妹安好,是……别个事。” 以她开朗的性子如此吞吞吐吐,玉醐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宜嫔迟疑着,最后叹息似的道:“皇上欲召小妹入宫。” 果然如此,玉醐明白她为何发愁,也只是明白其一,大抵她是不想再有一个妹妹成为这深宫的笼中之鸟吧,这话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都是虚与委蛇之言,虽然对这位宜嫔娘娘颇有好感,但这是宫中,举凡涉及到皇家之事,最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方能明哲自保,于是玉醐道:“皇上独宠娘娘,娘娘还有个郭贵人那样的妹妹,三姊妹嫁入一家,朝夕相伴,岂不是好,奴才看娘娘怎么一脸愁容呢?” 宜嫔笑了笑,笑得极为勉强,左右看看,满目富丽奢华,却不能将心底的阴霾熏染得明丽起来,她浅浅一叹,犹如秋叶擦着衣袖而过:“姑娘看着本宫如何风光,其实本宫心里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呢。” 觉着当下的话或许要涉及到至尊之人,多事之秋下,玉醐忙道:“奴才卑微,不能替娘娘分忧,所以这些个事奴才听了无益。” 宜嫔咯咯一笑:“你啊你,敢拦截囚车,怎么这会子倒变得胆小如鼠了。” 玉醐解释:“拦截囚车,是想为一故交送行,但娘娘的心事却是天家之事,奴才实实不敢再逾越规矩。” 宜嫔哼了一声,当然不是嘲讽玉醐这番话,而是不屑的用手画了个弧:“本宫倒是看看,有皇上庇佑姑娘,哪个还敢造次。” 她意指安嫔而非太皇太后。 继而道:“姑娘若不想听,本宫就不说了。” 见她眸色如春光渐老,失意绝望之态,玉醐心有不忍,道:“也并非奴才不想听,而是怕不能为娘娘分担。” 想着自己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假如康熙执意召郭家小姐入宫,谁能阻止得了。 宜嫔转而笑了,那样子可真是美,犹如一朵牡丹,开的不是雍容,开的是气势,她一副求教的神态:“纵观天下,敢拒绝皇上的,唯姑娘一人了,所以本宫想请教姑娘,如何能够自保,又不必入宫呢。” 她担心的原来是怕小妹拒绝入宫而牵累一家子。 自己同康熙之间的事,剪不断理还乱,繁复得无法一句两句话说清,可是宜嫔问,玉醐只能这样说:“没有更好的法子,奴才是豁出去一条命的,并且奴才最终还是进宫了,所谓女医……” 苦笑下:“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呢。” 宜嫔觉着她过分自谦:“姑娘现在还不是好好的,皇上并没有为难姑娘。” 身边炭火哔剥有声,热气袭人,映红了玉醐半边脸,她适当的将头侧了过去,道:“有些话并不能用言语来说清,奴才觉着,娘娘倒不如对皇上表明自己的心意,皇上宠爱娘娘,当然会考虑娘娘的感受。” 宜嫔正用杯盖轻轻拂着有些烫的茶水,突然挑眉看了看玉醐,哂笑:“宠爱?” 继续拂着茶水,感慨万千道:“能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玉醐几乎是在以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后宫嫔妃,竟然也有此种念头,便是注定其一生一世不能快乐,可是宜嫔,可着后宫谁不知道,她每天都是笑靥如花,开朗爽快,身上颇具侠义之气,连康熙都赞她是脂粉堆里的豪杰呢,玉醐忽然明白,宜嫔所表现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同自己一样,有着可望不可即的渴望。 “娘娘!”玉醐唤了句,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此事最后却只能是不了了之,玉醐给不出她更好的法子。 而宜嫔却对玉醐当街拦截囚车一事,给了玉醐一个别具一格的惩罚,那就是抄写医书。 这事算是掀过去了,巴毅也果真给放了出来,黜免其吉林将军一职,并褫夺其爵位,降为御前一等侍卫,负责宫廷宿卫及皇帝扈从,既如此,就会有新的吉林将军接替他的职务,也会接管他的辖地,并接收他的府邸,他就修书一封告知了远在吉林乌拉的母亲,要母亲来京城与自己团聚。 转眼冬至,所谓冬至大如年,京师最重此节,即使是那些贫弱者,亦是筹办新衣备办饮食,衙门亦是放假一天,宫中更是热闹非凡,康熙设宴,阖宫聚餐,既有嫔妃王爵,也有一干大臣,玉醐,更在其中。 酒宴设在乾清宫,以康熙为首,王公贵胄并嫔妃们一殿,大臣们又一殿,命妇们另一殿,而玉醐,只能同那些太监宫女一起,吃的也是皇帝打赏下来或是撤下来不吃的酒菜。 听说巴毅那个侍卫做的还不错,玉醐最近心情不错,所以也就吃得香甜,她虽然是宫女身份,但阖宫谁不知道她的来头呢,所以那些宫女太监都对她格外礼待,席面上,她居首位,大家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吃得八分饱,玉醐有了薄醉之意,康熙下旨,今个不论高低贵贱,尽管敞开来吃喝,醉后之事,一概不论罪,太监宫女们难得放肆,也就将她灌了太多的酒,此时玉醐头脑有些昏沉,殿内也热,她推说了一个理由,便独自走出殿来,冷风一吹,人清醒了很多,索性信步走了开去。 不成想,这一走就走了很远,大雪茫茫,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隔着雪幕见前头有一人似乎是宫廷侍卫,她想打听下,便走了过去。 240章 百姓夫妻 雪如棉絮,却不能生暖,玉醐迎着风雪而去,行的近了,瞧那侍卫风雪中傲然而立,倒有几分像巴毅,她心底咯噔一下,紧几步赶上前,不是巴毅是哪个。 一等侍卫装束何其英朗,穿在巴毅身上,玉醐只觉悲凉,喉头哽咽问候:“将军一向可好?” 巴毅没想到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会同她遇见,一样问候过来:“你也还好吧?” 酒意加剧了心头的情绪,玉醐失控洒泪:“这都怪我,当初若我不接受苍狼的那块玉佩,将军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巴毅宽厚一笑:“何必妄自菲薄,做吉林将军做御前侍卫,都是为国尽忠。” 这个时候他还能这样想,玉醐不是悲哀,简直有些愤怒,那个害他身败名裂的人正暖暖和和的吃着珍馐美味,他却在这里顶风冒雪的守着那人的安宁,他还一副誓死效忠的样子,不免气道:“虽则一样,这却不是将军的志向。” 巴毅无言以对,由着风雪扑打着他的脸,他开始蓄须了,不长,刚至上唇边缘,落了雪,白花花的,人就显得苍老,沉默了许久,耳听有脚步声隔着风雪传来,他知道是自己这班值的人来找他,忙对玉醐道:“我要下值了,你自己保重。” 玉醐也看见远处有个黑点向这里移动,晓得是怎么回事,临走问:“将军如今住在何处?” 望着漫天风雪,巴毅怅然道:“天大地大,哪里不可以安身。” 玉醐微微发怔,感觉出他的疏离,又不好追着问,转身走了。 回去后接着吃接着喝,最后酩酊大醉,酒壮英雄胆,她竟然跑到宜嫔面前告假:“请娘娘准许我出宫,今个是冬至,百姓也庆祝的,我娘没了,我想回去陪陪我爹。” 跪在哪里都是东倒西歪的,宜嫔指使宫女将她扶正了,想了想道:“你是宫中女医,并不是真的宫女,但出宫需要令牌,本宫并没有,你若想回家,还得需要皇上准许。” 醉酒,想的做的,都与以往背道而驰,玉醐心道,少拿皇上来压我,就去找皇上又能怎样。 够大胆,够离谱,跑去找康熙,宴席已散,节日的气氛不散,康熙正同裕亲王福全等王亲贵胄在园子里射鹄子呢,大清天子,哪个都是擅骑射的,康熙箭无虚发,惹得众人叫好声不断,龙心大悦,笑声朗朗,玉醐突然出现了,噗通跪在他面前:“请皇上准许奴才出宫,今个冬至,奴才想回家过节。” 康熙侧头看了眼李连运。 李连运心里叫苦不迭,心说我让她稍后来着,谁知她竟然冲了过来呢。 康熙再垂头看玉醐:“你在宫中,一样过节。” 玉醐一愣,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忘记说回家是为了陪父亲,只好这样说:“宫中与百姓家过节是不一样的。” 康熙道了声“唔”,接着沉吟番,然后伸手拉起玉醐:“朕也想体味一下百家姓家是怎么过节的。” 玉醐不知其用意,茫然看着他。 康熙吩咐道:“来人,朕要微服出宫,喊几个侍卫陪着即可,不必兴师动众。” 李连运忙垂头:“嗻。” 于是,康熙做富家老爷打扮,那些侍卫做富家护院打扮,而同时出宫的玉醐作了丫鬟打扮,一行人出了宫,随意的走,走了几条街,买卖铺子就热火朝天,百姓之家就欢声笑语,康熙一边看一边听,无比陶醉道:“百姓居有所食有米,朕心甚慰。” 风雪未停,心中却暖,瞧着斜对过有家铺子门缝汩汩冒着热气,抬眼看那门上方写着几个字——烧麦、混沌、龙须面。 康熙一笑:“这店名取的有意思,简单易懂,走,过去看看。” 一箭之地,几步路就到了,进了门,呼的一股热气扑了过来,来招呼客人的不是伙计,而是个半老徐娘,是这店的老板娘,见了康熙喜笑颜开道:“爷台好口福,才包好的饺子。” 康熙顺手朝外头一指:“你这门面不是卖烧麦混沌面条的么?” 老板娘道:“今儿冬至,包饺子是自家吃的,既然爷台赶上了,而今国泰民安,我这店也是生意兴隆,便匀出来一碗相赠爷台又如何。” 国泰民安,康熙听了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好!” 老板娘拿着抹布麻利的将他面前的桌子擦了一遍,拉出椅子他熙坐了,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端过来,李连运却接了过去,给玉醐递个颜色,说是微服出巡,没料到康熙会进馆子,也就没带太医。 玉醐会意,将茶水倒出一点点在另外一只茶杯里,拔下头上的银簪试了试茶,确定无毒,这才将茶杯还给李连运,李连运又呈给康熙。 那老板娘看得目瞪口呆:“爷台,咱这不是黑店。” 康熙瞪了李连运一眼,怪他多事。 李连运瞪了玉醐一眼,向她求助。 玉醐没人可求助,只好硬着头皮的编撰:“掌柜的误会,我方才那样做,是因为最近京城闹采花贼,我怕那茶给人偷着下过迷药。” 采花贼?康熙再次哈哈大笑,连福全都随着笑了起来。 老板娘却愕然的看着康熙:“爷台虽然俊朗,但采花贼好像应该喜欢像你这样的姑娘。” 玉醐咕噜下眼珠子,一路迎着风雪,那酒劲早冻醒了,想想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过客,我是怕那采花贼对掌柜您动了歪心思。” 实在牵强,但因为变相夸那老板娘貌美,所以勉强遮掩过去。 吃了几口茶,劣质的茶叶沫子,这种小店,小本生意,当然不会用龙井、铁观音、大红袍来待客,康熙解了渴,待老板娘将饺子端了上来,他招手让玉醐坐在自己身侧。 玉醐垂手:“奴才不敢。” 康熙脸色一沉:“这是……命令。” 玉醐只好挨着他坐了。 康熙夹起一个饺子喂到她嘴边:“我同你,过一个百姓夫妻的冬至节。” 玉醐脸腾的红了,虽然康熙屡次示爱,但当着这么多人,她还是感觉难堪,并因为太过吃惊而咳嗽起来,康熙便伸出手在她后心处来回**,意图制止她咳嗽,康熙越是如此,她越是窘迫,最后站了起来,本想往后面退一步,不想慌乱下脚绊在椅子腿上,身子立即朝后仰去,她顿时大骇,而此时,却有一双手稳稳的托住了她,她努力站直了身子,回头想说声谢谢,猛然发现,扶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巴毅。 241章 惹怒太后 “将军!” 这个称呼根植于玉醐心底,更因为太过惊讶,所以直接喊出。 巴毅并无言语,适当的退后一步,入了侍卫之列,脸上,依旧是藏而不露的深沉。 玉醐并未发现他随扈圣驾而来,只以为他下值了呢,想着方才康熙的举动已经给他看到,玉醐此时的难堪更甚于方才。 康熙意兴阑珊道:“这么不小心。” 随即丢开筷子,喊李连运付饭钱,他自己率先往门口走去。 李连运随便在怀里一抓,抓出一个金瓜子扔到桌子上,忙追康熙去了。 老板娘见客人们突然离开,从厨后跑来一看,即看见桌子上那黄灿灿的金瓜子,吃了一惊,不知这客人是何来头,一碗饺子未动的样子,却以金子来结算了饭钱,且自己说了这碗饺子是白送的,小碎步跑到店门口看,康熙等人已经隐入街上的行人中。 也没了微服私访的兴致,康熙摆驾回到宫中,刚至乾清宫西暖阁坐下,便怒气冲冲的喊李连运:“巴毅为何会出现?” 李连运叫苦不迭:“万岁爷息怒,这事奴才还真不知道,不过回来的路上奴才悄悄问了,奴才当时只传万岁爷的旨意,要捡几个得力的侍卫随扈,不成想会是这个样子。” 康熙余怒未消:“叫颇尔喷。” 瓜尔佳颇尔喷,领侍卫内大臣,这事是他安排的。 旨意传了下去,没多久颇尔喷颠颠赶来了,见了康熙打千施礼:“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冷着脸:“朕问你,巴毅不是已经下值了么,为何你点了他随驾?” 言语中,似乎颇尔喷刻意如此。 颇尔喷忙道:“回万岁爷,此处出巡,万岁爷不叫兴师动众,奴才实在不放心,觉着巴毅功夫不赖,所以临时叫他顶替了。” 康熙也知道颇尔喷不敢怀有别的心思,本想同玉醐学着百姓夫妻逛逛街过个节,却给巴毅扫了兴致,气得挥挥手:“你跪安吧。” 颇尔喷做礼而出,脑袋里一团浆糊似的,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为何为此事发火,在门口并没有立即走,左等右等,终于等出了李连运,上前呵呵一笑:“李谙达,有事请教。” 李连运是要去给康熙传小餐的,见是他,慌忙道:“官大人折煞杂家了,官大人有事尽管开口,可别说请教。” 颇尔喷意味深长的往暖阁里头看了眼,道:“谙达方才也看见了,万岁爷为了巴毅临时顶替的事不高兴,这,却是为何?” 颇尔喷这个人有些来头,自己身为一品,其祖父更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功臣费英东,家族世系辉煌荣耀,所以李连运本不想多言的,碍于问的这个人是颇尔喷,想了想道:“官大人公务繁忙竟然忘了,那个巴毅虽然无罪释放了,万岁爷心里终究还是疙疙瘩瘩的,还有……” 本想提醒他一句有关玉醐同巴毅之间的纠葛,又觉着不便说太多,于是道:“杂家只能说这么多了,官大人好自为之。” 颇尔喷谢过:“受教了。” 颇尔喷回去后,立即将巴毅的班值做了更改,也就是说,将巴毅远离康熙,免得康熙看见惹得龙心不悦。 于是这以后,即使玉醐经常出入乾清宫,再也没有见到过巴毅。 眼瞅着近腊月,宫中各处都忙着准备过年的事,即便是佟贵妃也勉强打起精神,亲力亲为的打点着各处琐事,过年了,各宫赏赐新春饮宴民妇入宫当值人员不当值的放假……何其繁多,宜嫔从旁帮衬,也还是将佟贵妃累得旧病复发,不得已又召了玉醐来。 初冬时那雪就没消停过,可是冬至以后却又开始不下雪了,天气干冷,玉醐从慈宁宫走来,冻得脑门子生疼,给佟贵妃请安之后,又给宫女指引着往炭火盆子边将自己的一双手烤热了,方去给佟贵妃把脉,其实把脉不把脉她心里都有数的,佟贵妃若想痊愈几乎不可能,以药吊着,也只是捱日子罢了。 可是又不能说实话,这是规矩,规矩是没过年也得说过年的吉祥话,玉醐只好道:“贵妃娘娘只是累着了,既然宜嫔娘娘那么能干,贵妃娘娘就该将养着才对。” 说着将佟贵妃骨瘦如柴的手放回被子里。 佟贵妃也就望见了她的手,两下对比,玉醐的手虽然也是纤细,却是带着饱满新鲜的色泽,佟贵妃心底一揪,突然咳嗽起来。 宫女们忙过来服侍,佟贵妃咳得厉害,感觉喉咙处有异物,忙抓过宫女手中的帕子堵住嘴,等再挪开帕子,上面是刺目的红。 “血!”宫女吓得大叫。 “不成体统!”佟贵妃怒斥。 玉醐轻轻一叹:“奴才这就去给贵妃娘娘煎药。” 她刚离开,外头进来个执事的宫女禀报:“娘娘,太后来看娘娘了。” 听闻是太后来了,佟贵妃挣扎着起来,没等下了炕,太后已经给人簇拥着走了进来,见她嘴角还有血呢,忙按住她,心疼道:“治了这么久,怎么反倒越治越严重呢,哼,定是那个什么女医没尽心尽责。” 佟贵妃大口喘着:“皇额娘息怒,不关玉姑娘的事,是臣妾这身子不争气。” 太后就在炕沿坐了,握着佟贵妃瘦骨嶙峋的手道:“你别替她描摹,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皇帝,你同皇帝夫唱妇随恩爱和睦,我这心里清楚,可是你不能因为她是皇帝封的女医就纵容她,毕竟她人在后宫,而你是后宫主事,总得拿出主子的样子来,不然她以后会更加猖狂的。” 佟贵妃缓缓摇头:“皇额娘,玉姑娘其实她人不错的,臣妾是久病之身,哪里能说好就好呢。” 太后却道:“行了这事你甭管了,皇额娘替你做主,我只以为前朝皇帝能干,后宫你也能干,还有太皇太后从旁盯着,我可以颐养天年了,可是我瞧着她越来越嚣张,听说冬至那日还同皇帝一起出宫游玩呢,不用问,皇帝一定是受了她的蛊惑。” 听闻涉及到康熙,佟贵妃着急道:“皇额娘……” 太后摆摆手:“你好生养着吧。” 说完即起身离开。 佟贵妃欲爬起来相送,最后无力的倒在炕上,疲乏的闭上眼睛,淡淡道:“臣妾恭送皇额娘。” 242章 红颜祸水 佟贵妃的小厨房,玉醐正盯着那银铫子出神。 脚步轻微的走进来某个宫女,唤她:“玉姑娘,太后叫你过去。” 太后?玉醐倍感纳罕,她只见过太后一面,那还是某天太后给太皇太后请安碰巧遇见的,看上去太后慈蔼温和,远不如太皇太后眉目间隐隐的凛然之气更迫人,但不知太后叫自己作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应了声,又叮嘱了旁边陪着她的凝碧几句,诸如还有多久这药才能熬好,然后随着寿康宫的宫女走了。 皇宫大内,层楼叠宇,阻挡了凛冽的北风,却也阻挡了日光,行于高高的宫墙下,玉醐冻得将手抄在袖子里,反观那寿康宫的宫女,穿的似乎比自己还单薄,依然是丝毫不乱,双手也规矩的交叉握着,那手上连个棉手焐子都没戴,可见是训练有素的。 来到寿康宫,那宫女在门口的毯子上蹭了蹭鞋底,又取过鸡毛掸子拍打了下衣裳,然后示意玉醐照做,一套动作之后,这才领着玉醐进去。 太后冷着脸坐在临窗大炕上,暖阳从玻璃窗子射进来铺了半炕,炕上还有炭火盆子,地上还生着地火龙,所以屋里惹得很。 玉醐跪地见礼。 太后目光森森瞟她一眼,也不叫起,只问:“你就是那个女医?” 玉醐感觉出来自地狱的阴冷,答:“是。” 太后怒道:“好个没规矩的,来人,让她长长记性。” 于是太后身边一个长了春秋的嬷嬷便走到玉醐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刮子,打的玉醐莫名其妙,那嬷嬷喝道:“太后问话,你回答时该说,回太后的话,奴才如何如何。” 寄人篱下,更何况是皇帝家的屋檐,玉醐咬牙忍了,道:“是。” 话音刚落,那嬷嬷又挥手给了她一个耳刮子,指着她狠狠道:“本嬷嬷教你规矩,你该说谢过嬷嬷。” 玉醐忍无可忍了,猛地抬头看来,刚好看见那嬷嬷的双下巴,一脸横肉,肥得摇摇欲坠似的,玉醐诘问:“敢问嬷嬷品秩为几?” 那嬷嬷颇为得意的笑着:“本嬷嬷为正三品掌事。” 这在后宫女官中,是首位了,怪不得颐指气使。 玉醐不屑的道:“那又怎样,嬷嬷即使是正一品,又有什么权力来掌掴,我这个皇上下旨册封的女医?” 那嬷嬷语塞,怔怔不语了。 太后一拍桌子:“皇帝以孝治天下,我是皇帝的额娘,你是皇帝封的女医,也不过是慈宁宫的宫女位分,掌掴你怎样,杖责你又怎样,来人,取杖!” 那嬷嬷在这宫里是个老人了,觉着事情又闹大,她也知道玉醐在康熙面前的分量,适时的劝阻太后道:“太后息怒,犯不着跟这种奴才生气。” 说着话,给了太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太后虽然没能立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在暗示她当下要做的事恐有些不当,就道:“今儿叫你来是为了贵妃的病,那几十杖暂且记在账上,他日若是再敢以下犯上,加重处罚,我来问你,贵妃的病你也治了一段日子,为何不见好转?说,是不是你存心怠惰。” 前车之鉴,玉醐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学乖了,道:“回太后的话,奴才不敢,贵妃娘娘久病之人,需长久调理方能痊愈。” 太后冷哼一声:“量你也不敢不好好用心给贵妃治病,你要记住,你只是女医,不是太医,不要自以为是,行了你跪安吧。” 只为这么几句话,只为叮嘱好好给佟贵妃看病,就将自己叫了来,然后赏了两个大耳刮子,玉醐想,太后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叮嘱看病是假的,发泄方是真的,可自己同她毫无过节,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皇帝的母亲,自己只是个奴才。 出了寿康宫玉醐使劲的想使劲的想,终于想明白,太后并非是自己发泄,而是替别人发现,那个背后的人是谁呢?玉醐只听说太后偏爱佟贵妃。 猛然心头一凛,可着后宫谁不知道,佟贵妃性子沉静,心地善良,都说她有着母仪天下的风范,只差康熙一道旨意,便是皇后了。 玉醐不愿相信太后这样对待自己与佟贵妃有关,可是又忍不住怀疑。 寿康宫距离慈宁宫最近,没几步路玉醐便回到了慈宁宫,刚好遇到出来安排宫女某些事宜的苏麻喇姑,玉醐对苏麻喇姑是真心的尊崇,低头道:“见过大姑姑。” 苏麻喇姑嗯了声,指使走了宫女,一侧头就看见玉醐的面颊红彤彤的,便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玉醐本着息事宁人,敷衍道:“没事,撞门框上了。” 撞门框能撞出五个手指印?苏麻喇姑晓得她是存心隐瞒,便没有多问,回去后径直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皱皱眉:“可知道她是打哪儿回来的?佟贵妃处?” 苏麻喇姑摇头:“不是,听说太后叫了去。” 太皇太后唉声一叹:“她啊,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我惩罚玉醐是为了给皇帝看,要皇帝明白,玉醐只是这后宫的一个奴才,而安嫔却是他的家人,百姓家也讲究个家和万事兴,可她惩罚玉醐却是为了替别人出气,这不是添乱么。” 她,苏麻喇姑知道是意指太后。 太皇太后又道:“叫人弄些冰给玉醐敷一敷脸,千万别让皇帝看见,真是让人操心。” 苏麻喇姑担忧道:“玉姑娘这个女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她的意思,这么一个身份奇怪的人在宫中,难免会出问题。 太皇太后嗯了声表示自己正有此想法,悠悠道:“我想过了,不如来个欲擒故纵。” 苏麻喇姑眼睛一亮:“欲擒故纵?老佛爷的意思是不再管万岁爷和玉姑娘的事?” 太皇太后缓缓摇头:“当然不是,那个玉醐不是喜欢巴毅么,我索性给她些方便,至于后来到底是巴毅能够娶到她,还是皇帝能够娶到她,那是他们各自的手段了。” 苏麻喇姑心存疑虑:“老佛爷觉着最后谁会赢呢?” 太皇太后笑了笑:“巴毅若是赢了玉醐,便输了性命,最终他都是输,不过我只想用他来搅和一下,倘或皇帝能够明白红颜祸水,我也就安心了。” 243章 晋升一品 长风呼啸,暗夜如魅,玉醐托腮沉思,面前的蜡烛一寸寸剪了光芒,室内陡然暗下。 凝碧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将手中的蜡烛插在蜡扦上,一边问:“姑娘怎么还不睡?” 想起上次凝碧明哲保身的事,玉醐深感这宫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者是敌人或者是同谋,但绝对没有朋友,纵观那些嫔妃,按理还都是亲人呢,还不是尔虞我诈,她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那疼痛已经转移到心口,只是她不想对凝碧细说心事,仍旧托腮呆坐,淡淡道:“就睡。” 凝碧正待退出,玉醐忽然喊她:“那个,皇上现在是否安置了?” 凝碧道:“回姑娘的话,万岁爷这会子定是在看折子,听乾清宫的人说,万岁爷不过子夜是不会就寝的,哎,倒比咱们这些奴才还累呢。” 康熙的累,众所周知,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不敢有一时一刻的苟且,即使三藩已除天下安定,他还是无法高枕无忧,单单是一个葛尔丹已然让他寝食难安,可真像凝碧说的,奴才还有下值的时候,他却是连睡觉都想睁着一只眼竖起一只耳朵呢。 玉醐突然起身道:“我去见皇上。” 凝碧一愣,至她前头拦着道:“姑娘这会子去见皇上?” 玉醐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凝碧嗫嚅半晌,方道:“我是怕姑娘叨扰了万岁爷。” 玉醐给了她一个颇具玩味的笑:“皇上成日的见这个见那个,怎么就不能见一见我呢。” 说着推开她走了出去,外头可真是冷,那风扑过来,登时整个人如浸泡在冰水中,玉醐忽然才想起竟然忘记穿大衣裳了,正待回去取,凝碧已经拿着她的斗篷走了出来,给她裹上道:“我陪姑娘去吧,宫里守卫虽然密不透风,夜里黑,一个人走路怪寂寞的。” 玉醐一副“随你怎样”的表情,出慈宁宫的时候自然也有人询问,亏得凝碧反应敏捷,推说是去给佟贵妃把脉敷衍过去,往乾清宫走的路上,玉醐忍不住问:“你方才说我是去给贵妃娘娘把脉,一旦方才那人告诉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又去问佟贵妃呢?这事可就露馅了。” 凝碧随在她身侧偏后一点的距离,这是奴才该有的位置,听玉醐问,不慌不忙道:“姑娘可以说半路折回了,是因为忽然想起晚膳之后已经给贵妃娘娘把过脉了。” 玉醐笑了:“你这样的巧心思,是因为聪明?还是这两年历练出来的?” 凝碧简单道:“回姑娘的话,奴才不聪明。” 如是,玉醐便明白了一切,宫中生活,如一把锋利的刀,能将愚钝的人都磨砺得聪明起来,或许这不是聪明,而是谨慎,是逼于无奈。 眼瞅着即将到了乾清宫,突然出现一队巡逻的侍卫,凝碧用手一拉玉醐,忙躲至一旁,冬日天黑的早,这时辰各处还没落钥,但夜里上值的侍卫已经开始巡逻了。 那队侍卫见是宫女,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忽然一缕冷香随风而来,如梦似幻,玉醐心头一个激灵,猛地看过去,只见那对侍卫最后头的一个竟是如此眼熟,她差点追上去,最后还是看着那队侍卫渐行渐远,她的心也就随风飘散于夜空中。 接下来的路,玉醐神思恍惚,至乾清宫了,她还处于混沌中呢,凝碧那里已经向执事太监道:“麻烦谙达代为禀报上去,玉姑娘求见万岁爷。” 那执事太监转身进去,旋而又回,道:“万岁爷叫进。” 凝碧对仍旧昏昧不明的玉醐道:“姑娘进去吧,奴才在这里侯着。” 玉醐随着那太监走进,一步步,越来越热,进到里面,已然像回到了盛夏,烛火亮如白昼,花草还在绽放,康熙端坐在炕上,案头堆着不知是阅完还是待阅的折子,李连运垂手侍立,站得如同一座雕像。 玉醐跪下:“奴才拜见皇上。” 康熙手中仍旧拿着本折子,淡淡扫她一眼,嗯了声。 旁边的李连运便道:“姑娘请起吧。” 康熙问:“你有事?” 玉醐道:“奴才有事。” 康熙撂下折子:“你说。” 玉醐没等开口,李连运已经给旁边侍立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纷纷退下之后,他也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只余玉醐同康熙两个。 康熙从炕上下来,走至玉醐面前,抓起玉醐的手道:“这么凉。” 玉醐慌忙抽回:“外头冷。” 康熙讪讪的,随后面无表情的问:“你有甚事?” 玉醐道:“奴才求皇上给女医安个品秩。” 康熙愣住,不知她为何突然要求这个,也还是温润一笑:“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两个人距离太近,玉醐又不好继续回避躲让,局促站着:“女医这身份尴尬,奴才不是奴才,官宦不是官宦。” 她其实是因为给太后惩罚之后的顿悟,在这宫中,身为人下人,便是受人欺凌的份儿。 康熙颔首:“言之有理,可是宫中女医,并无先例,朕不知该给你安个几品才好。” 玉醐道:“既然并无先例,皇上想安几品都可。” 康熙想想也对,祖宗没有规矩,律法更无规定,完全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情来,于是道:“三品如何?” 三品已经是宫中女官的最高品秩。 玉醐想起太后身边那个可恶的老嬷嬷是三品,自己不能凌驾于她之上,问:“为何不是一品呢?” 一品?康熙仅仅能看见她的侧面的一隅,一路走来寒风凛冽,面颊处已经冻得通红,为此却更加的娇俏动人,而那发丝给风吹乱了,慵懒的垂在鬓边,平添了万般风韵,康熙道:“是了,为何不是一品呢,横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就晋升你为一品,食俸禄,有府邸,当然,你眼下还要居在宫中。” 玉醐忙跪地谢恩。 康熙伸手一捞,将她拉起,顺势揽入怀中,柔声道:“朕给你暖暖。” 双臂合拢,搂的紧了,只觉玉醐那冰凉的腰肢处不堪盈握,而她惊慌下急促的呼吸更比那安息香还叫人熏熏欲醉,康熙情难自禁,将所有的顾忌都抛之脑后,也忘了自己的初衷是准备感化她的,打横将她抱起,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大炕。 244章 真相大白 待给康熙压到炕上,玉醐伸出手照准了康熙的人迎穴,她想,这一指头戳下去,必是保住了贞洁丢了性命。 “有刺客!” 正算着贞洁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的玉醐,听到这声喊猛地推开康熙,指着窗户仓皇道:“有刺客!” 那一副惊慌失措,看上去完全是因为闹刺客。 此时外头脚步杂乱,康熙知道是侍卫们在缉拿刺客,而李连运也在门口慌慌张张的禀报着:“万岁爷,官大人来护驾。” 康熙倒是镇定自若,仿佛外头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瞧了眼正在整理衣裳的玉醐,然后回到案前坐了,只嗯了声。 门开,颇尔喷带着一干侍卫走了进来,匆匆拜见康熙,道:“万岁爷不必担心,臣已经将乾清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刺客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 康熙佯装正在看折子的样子,语气淡淡的:“你进来,就是为了告诉朕不必担心的?” 显然是感觉有些扫兴。 颇尔喷怔了怔,再道:“臣是……” 突然发现了一隅的玉醐,竟忘记以下该说什么。 康熙知道他为何发愣,对李连运道:“传旨,玉醐晋为一品女医。” 玉醐已经是女医,李连运半晌方明白过来,恭声道:“奴才明儿一早即往内务府传旨。” 康熙对懵怔的颇尔喷道:“可知道那刺客是什么来头?” 颇尔喷猛地回过神来:“回万岁爷的话,目前尚不知道,单等捉住了那刺客,臣会严加拷问的。” 捉住?康熙嘴角显现一抹讪笑,宫里闹刺客又不是一次两次,哪一回捉住了?忽然想起一事,问:“巴毅今晚可在值?” 颇尔喷忙不迭的道:“在呢。” 康熙见他满面欢喜,想想也就释然,原来今晚巴毅当值,怪不得颇尔喷信心十足能捉住刺客,于是坐等巴毅将那刺客拎着来见他,暗想倘或今晚巴毅真的能捉住那刺客,或许自己一高兴,就大赏特赏他,至于怎么厚赏还没想好。 可是等到最后,侍卫们进来禀报的却是,那刺客相当厉害,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是说,侍卫们连他的影儿都没看到。 又跑了,康熙心下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问:“巴毅呢?” 侍卫们禀报:“仍旧在寻找刺客。” 康熙忽而嗤的一笑,回头看了眼玉醐,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闹刺客,各处宫门急急落钥,玉醐也匆匆出了乾清宫准备回慈宁宫,外头候着她的凝碧手抚心口道:“可是把奴才吓坏了,姑娘是没瞧见,方才外头闹得那个凶。” 玉醐没有接她的话,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凝碧见了忙问:“姑娘在找什么?” 玉醐摇头:“没有,没找什么。” 她是在找巴毅,而此时的巴毅正独自一人四处搜寻刺客,远离了其他侍卫,他也就慢下了脚步,根本没有刺客,是他为了救玉醐而临时想出的计策。 在蒙江玉家时,因为水中小亭的一幕,让他耿耿于怀,他窃以为玉醐给康熙的真情所打动,于是便屈服了。 可是回到京城后,却见康熙并无册玉醐位分的意思,他也就明白,玉醐其实还是对康熙抗拒的。 今晚见玉醐来了乾清宫,他以为是康熙宣的,这样的时辰,总是让人不放心,虽然里头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为了保证玉醐安然无恙,他还是闹了这么一出,于此搅乱了康熙的好事。 既然是假的,他就佯装在各处搜寻,一搜就搜到了钟粹宫附近,寻着钟粹宫的侍卫打听了下,说是那刺客没有跑到这里,他便装着放心的想继续往别处去。 “等等!” 有人喊他,且是个女声。 徐徐回头,竟是络篱。 两个人可真是许久不见,络篱一身宫装打扮,行止间再无当初那个木帮二当家的样子,完完全全一后宫佳丽。 巴毅只好尊了声:“贵人有事?” 钟粹宫,玉簪是主位络篱是从位,因为玉簪性子柔顺,而络篱又会哄人,所以她也算过得不错,乾清宫闹刺客她们并不知道,络篱之所以出来走动,是因为吃得过饱有些积食,更因为康熙最近连玉簪的牌子都不翻了,玉簪心情不好,所以络篱自告奋勇想往佟贵妃处探听虚实,不想一出来竟然发现了巴毅。 “大人还好吧?” 对于巴毅,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了。 因是后宫女眷,巴毅晓得应该回避,忙垂头:“谢贵人关心,臣这就告退。” 络篱看了看自己的轿子,道:“你方才说乾清宫闹刺客?” 巴毅点头:“贵人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络篱掩了掩斗篷,叹道:“怎么能放心呢,没准那刺客在哪个墙角藏着呢,我要往贵妃娘娘处请安,麻烦大人护送我过去。” 巴毅有些迟疑,钟粹宫不是没有侍卫,而自己还当值呢,后来想,钟粹宫的侍卫还要守宫门呢,横竖几步路的事,于是应了下来。 络篱上了暖轿,几个小太监抬着,下面只跟了一个心腹宫女,待快到佟贵妃住处时,巴毅道:“后宫之地,臣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络篱在轿子里将脚一顿,太监们知道这是落轿的信号,于是稳稳放下轿子,那宫女过去掀开轿帘,络篱哈腰钻了出来,对转身欲走的巴毅道:“等等!” 说着告诉那几个抬轿子的太监:“半个时辰后来接我。” 太监们领命而去。 络篱再左右看看,这节气这时辰哪里会有闲人随意走动呢,她遂放心的走近巴毅,轻声道:“蒙江那次,大人同裕王爷在后花园见到水中小亭的一幕,是这样的,当时是玉嫔娘娘穿了汉族女子的服饰……” 玉嫔娘娘,不就是玉簪,她同玉醐何其像也,巴毅如同从暗夜中走出来一般,眼前一片光亮,那光亮直通心底,整个人都畅快起来,对着络篱道了声:“多谢贵人。” 络篱却若无其事的对那宫女笑道:“咱们娘娘穿了汉家女子的服侍也是那么美艳动人呢,走吧,这天儿快冻死人了。” 巴毅仰头看天,繁星点点,犹如玉醐的眼睛,他自惭形秽,又满怀欣喜,自言自语道:“这天可真是快冻死人了。” 随后脚步轻松的返回乾清宫。 245章 有仇必报 次日,康熙有旨,晓谕六宫,玉醐晋为一品女医,于此阖宫震动。 一干嫔妃正在佟贵妃处,安嫔适时的挑拨:“姐姐的父亲也才是二品佐领呢。” 佟贵妃精神不济,懒懒道:“玉姑娘是内官,这不能相提并论。” 容嫔接着安嫔的话:“一样的一样的,人家还吃一等官俸呢,那些内官每月才领多少银子,可人家却是一等官俸,并且还敕造府邸,万岁爷下旨敕造府邸只能是公侯,她也不过是个女医,这等风光,可着后宫都没有了。” 嫔妃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佟贵妃厌烦的皱皱眉:“即使玉姑娘封王拜相,也都是万岁爷的旨意,你们想抗旨么?” 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众嫔妃再不敢言语了。 佟贵妃叹口气:“她是一品,也只不过是个官,而你们是这后宫的主子,是天家之人,她怎能比及呢。” 如此一说,众嫔妃心里平衡了些,同在场的络篱却悄无声息的笑了,心道那个姓玉的早晚会对你取而代之,就怕人家不肯。 佟贵妃轻咳几声,说是想歇着,叫众人都散了,甫一安静,朝云就道:“那些人可真是,娘娘这样的身子,还在这里聒噪,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暮云也道:“说的是呢,她们哪个不认识万岁爷,有意见为何去找万岁爷说,偏偏来这里气咱们娘娘。” 佟贵妃刚想合眼歇一歇,忽而抬眼看了看两个宫女,呵斥道:“她们她们,她们是主子你们是奴才,背后议论主子,这话若是给外头的人听见,还以为我平素如何纵容你们呢。” 朝云和暮云两忙垂头告罪:“奴才们是心疼娘娘。” 佟贵妃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心疼我,你们两个打小就跟了我,名分是主仆,我却视你们两个如姊妹,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们谨言慎行,这是皇宫大内,不是以前的佟府,你们大概是忘记齐贵人了,她即使有太皇太后撑腰,该入冷宫还不是入了冷宫,别以为我是这后宫主事,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天下是万岁爷的天下,这后宫,自然也是万岁爷的后宫。” 朝云暮云忙应声跪下:“奴才们知道了。” 佟贵妃抬抬手:“起来吧,地上凉,以后无论她们说什么,如本宫,这耳朵听那耳朵出。” 朝云道:“奴才只是觉着那些人像是故意挑拨娘娘对玉姑娘发难,谁知道她们安的什么心,只怕是想坐收渔利呢。” 佟贵妃脸色一沉:“才说罢你,这会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本宫都说了,这耳朵听那耳朵出,凭她们怎么说。” 暮云也道:“是了,娘娘心里有数的,不过,娘娘真的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玉姑娘只是个女医,听说昨儿还掌掴了太后身边的费嬷嬷呢,瞧瞧,太后跟前的人她都不放在眼里,这哪里是女官,俨然是主子了。” 佟贵妃拱起眉棱:“你说什么,玉姑娘掌掴费嬷嬷?” 暮云点头:“是,昨儿奴才奉娘娘的命,代娘娘去给太后请安,可是亲眼看见的,玉姑娘不知为何在寿康宫附近遇到了费嬷嬷,两下里也不知说了什么,玉姑娘登时就来了脾气,指使手下的宫女凝碧掌掴费嬷嬷,凝碧虽然没敢下狠手,可是费嬷嬷丢进了颜面,气得嚎啕大哭呢,指着玉姑娘骂,说自己是太后的人,她没权力打。” 说到这里,暮云顿了顿。 这个玉醐何其大胆,佟贵妃着急知道下文,赶着问:“玉姑娘怎么说?” 暮云接着道:“玉姑娘竟然说,她是慈宁宫的人,是太皇太后的人,太皇太后管教太后是理所应当,自己管教费嬷嬷也是理所应当。” 暮云讲述完,还不忘添一句:“娘娘您瞧,那个玉姑娘多嚣张。” 佟贵妃沉默不语,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脸色惨白,双颊深陷,连眼窝都凹了进去,头发亦是一把接一把的掉,害得给她梳头的宫女但凡拿起梳子手就发抖,甚至有人背后偷着议论,说佟贵妃的大限就要到了,说来奇怪,自打玉醐给她看病,良药奇方,一副又一副,非但没见好转,大有加重的架势,此时抬起枯干的手按了按额角,半晌方道:“玉姑娘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就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 说完,慢慢睁开眼睛,没到七老八十呢,眼皮已经松懈,她望着窗户出神…… 暮云当时也在场的,太后当然是极度震怒。 玉醐晋为一品女医,次日一早先往乾清宫谢恩,然后又回到慈宁宫谢恩,最后去了寿康宫谢恩,凝碧当时劝她来着:“姑娘这一品官,皇上旨意上说不同于其他女官,吃的俸禄也不是女官的俸禄,而是那些一品大员的俸禄,皇上还说会给姑娘敕造府邸呢,所以姑娘只往乾清宫谢恩也就罢了,给太皇太后谢恩也没什么不妥,总归姑娘现在是住在慈宁宫的,但寿康宫,姑娘不去也是可以的。” 凝碧这么个谨慎的人,居然不让自己去寿康宫对太后谢恩,玉醐猜其用意,八九不离十猜到了,故意笑道:“你方才这些话若是给太后知道可是不得了。” 凝碧忙道:“奴才并不敢以下犯上,奴才只是怕姑娘这一去寿康宫再次冲撞了太后。” 玉醐靠近她,将嘴巴贴上她的耳朵,悄声道:“你是怕我惹是生非,然后你跟着遭殃吧。” 凝碧一愣,看了眼玉醐迅速又垂头:“姑娘一向不去寿康宫的,今儿主动想去,奴才担心姑娘是因为上次的事。” 玉醐奸笑一声:“你可真是聪明,没错,我想去寿康宫就是为了上次的事,你胆怯,别跟着就是。” 凝碧是太皇太后指给玉醐使唤的丫头,哪敢不跟着呢,于是去了寿康宫,活该那费嬷嬷倒霉,竟然在宫门口遭遇了玉醐,既然玉醐存心来报仇的,就出言刺激,没几句,两个人便开始唇枪舌战,玉醐恼怒,命令凝碧掌掴费嬷嬷,凝碧不敢,玉醐便怒斥:“我是皇上下了圣旨封的一品官,你敢无视上宪,回头我到乾清宫参你。” 一个奴才,到乾清宫去参本,当然是小题大做了,不过这番恐吓好用,凝碧不得已动手打了费嬷嬷一耳刮子,玉醐犹嫌不够,又让她打了第二下,想着上次自己是给费嬷嬷打了两下的,于是让凝碧打了第三下,总算报了仇。 246章 巴毅求婚 玉醐打了太后的人,这番震动比她成为一品官更甚,太后使人去传玉醐,却听说她离宫回家了。 太皇太后许玉醐一道令牌,准她偶尔离宫回家,玉醐如获至宝,见佟贵妃那里没什么大事,就揣着令牌出了宫,回到家时,还把玉耕儒吓了一跳,询问后方知道原委。 玉耕儒高兴,喊了盈袖来:“叫厨房今儿晌午多加两道菜。” 盈袖微微一笑:“老爷放心,我早叫人备着呢,自然都是小姐爱吃的。” 玉耕儒满意的点点头。 本是最普通不过的对话,玉醐却发现哪里不对,盈袖只是个丫头,虽然操持着玉家后宅的大事小事,顶多是个管家的分量,她对父亲说话也不施礼,两个人之间完全不像是主仆。 忽而想起母亲故去也有一段时日,一直以来见父亲都是清心寡欲的模样,且曾经透露过,此生不会再娶,说是不会再娶,却没说不会纳妾,倘或父亲想纳了盈袖,玉醐想自己也不会阻拦,父亲一个人孤单寂寞,而盈袖这姑娘还不错。 阻拦是不会的,心中亦是不甚舒服。 盈袖往厨房准备饭菜了,玉醐同父亲闲话家常,玉耕儒关心的是她在宫中的生活,玉醐关心的是巴毅现在如何,各问各的,玉醐报喜不报忧,只说在宫中一切都好,玉耕儒含糊其辞,只说他也并不知道巴毅现在如何。 聊着聊着,饭菜做好了摆上了桌子,初七突然来了,见玉醐在家,惊喜得扑了上来。 初七是替达春来看望玉耕儒的,不成想遇到了玉醐,两个人手拉手的坐到了饭桌前,倒把玉耕儒晾在一旁,玉醐急着打听巴毅。 初七先拽起鸡腿咬了口,方想说说巴毅,却听门上的小子来报:“老爷,有位瓜尔佳大人前来拜访。” 玉醐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子上。 初七也将鸡肉卡在喉咙处。 玉耕儒倒是神色如常,问:“哪位瓜尔佳大人?” 以瓜尔佳为姓氏的,朝中为官的很多,比如那个颇尔喷。 门子摇头:“他没说,小人不知。” 玉耕儒再问:“拜贴呢?” 门子又摇头:“他也没给小人拜贴。” 初七已经忍不住道:“他是不是身姿伟岸貌比潘安器宇轩昂风度翩然?” 那小子傻了似的看她:“夫人说的小人不懂。” 初七气道:“不好好读书,我的意思,他是不是又高又俊?” 小子答:“是。” 初七脱口就道:“是将军!” 那小子接着道:“他还说,他是来向老爷求亲的,带了两大箱子礼物,都在门房搁着呢。” 求亲? 玉醐脸腾的红了,迅速站起,扭身就跑,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内,然后隔着门缝往外面看,心怦怦的跳,只是她的闺房距花厅甚远,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将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的听,外头唯有北风呼啸。 来者正是巴毅。 此时巴毅同玉耕儒坐在玉家花厅内,彼此呷了口茶,玉耕儒才道:“大人而今无罪释放了,我一直想去给大人道喜呢,也不知大人眼下住在何处。” 巴毅今天特意换了身簇新的衣裳,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他曾经的大起大落,道:“宅院还没有置办下,我暂时住在客栈,左不过一个人,在哪儿住都是一样的,等家母从吉林乌拉来了京城,再同她老人家商量买宅子的事,总得她老人家喜欢才好。” 玉耕儒由衷的赞佩:“大人的气量,倒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先前只以为大人……” 巴毅笑了笑:“以为我会潦倒?” 玉耕儒脸上有些不自然:“是我心胸狭隘,妄加猜度大人了。” 巴毅不以为意道:“也不怪你会那样想,一夜之间,世袭的爵位褫夺而去,武状元也给除名,吉林将军黜免,唯独可以安慰的是,朝廷将那宅子留给了我母亲居住,我也得以因此而瞒住母亲我从入狱到现在的事,然我想,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就像先生您,不做太医院院使,也不做佐领,没了案牍之劳累,反倒更轻松自在,所以,我并不在乎这些。” 玉耕儒道:“其实大人现在为御前一等侍卫,已经是让很多人羡慕,只不过同大人的过去比起来,总是让人不免感伤,大人想得开最好,我也就放心了。” 巴毅侧目相对,满含情义:“多谢先生挂怀,你我是忘年交,玉醐乃是我的晚辈,我本不该有其他念头的,可是自从先生发配去了蒙江,我同玉醐再次重逢,一段时日的相处,我们相知相惜,所以今儿,我是来向先生求娶玉醐的。” 有了门子的预先知会,玉耕儒并无意外,只是这话由巴毅亲口说出,他还是有些无措的不安,脸上是愧疚的笑,道:“大人求娶小女,这是小女的福气,可是大人恕罪,这福气小女……” 缓口气方道:“不能接受。” 拒绝? 巴毅实实有些意外,一直以来,他同玉耕儒不单单是至交好友,也可以说是知己,虽然他同玉醐不在一个辈分上,但并无血缘亲情的关系,以玉耕儒对他的感情,他以为玉耕儒一定会欣然答应的,所以,他茫然道:“请先生赐教。” 意思是,给我一个理由。 玉耕儒说出那番话也是用尽了勇气,自己是主人,却像个客人似的局促不安:“玉醐现在是宫中女医,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大人该明白,她的婚事,甚至于她的生死,已经都不由我这个父亲能够做主了。” 巴毅点头:“这个我明白,先生忽略了一件事,玉醐只是在宫中做女医,因并无此例,没法安排她一个落脚之处,也就以宫女的身份住在了慈宁宫,她只给贵妃娘娘看病,从不伺候太皇太后的饮食衣裳等等,所以她并非真正的宫女,这事先生大可不必担心。” 玉耕儒沉默了,许久许久,轻轻问了这么一句:“大人真的忘了玉醐是怎么进宫的么?” 巴毅一愣。 玉耕儒接着道:“宫中女医,不过是个借口,还不是因为皇上喜欢玉醐。” 巴毅终于明白了,玉耕儒之所以拒婚,是忌惮康熙,没来由的,他猛地又想起了在蒙江时,那玉佩神奇的出现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此时他笑了笑道:“在蒙江时,玉佩之案发生前,唯有先生和达春去过我的那间房,先生知道不知道那玉佩到底是……” 247章 初见端倪 时至冬月,天气愈发寒冷。 玉家今时不同往日,玉耕儒没了官职吃不了俸禄,毁了一只手虽然不影响望闻问切,为了蒙蔽康熙,也还是不敢行医赚钱养家,一切开销都是玉醐在蒙江买卖药材所赚,所以,撙节用度在所难免,幸好盈袖持家有道,也还没陷于贫穷的境地,只是那炭免不了买些便宜的黑炭,厅内似有如无的萦绕着呛人的烟气,偏那炭火盆子就近放在玉耕儒身边,巴毅的话音刚落,他咳嗽起来,指着那炭火盆子道:“烟气呛了嗓子。” 巴毅只淡淡“哦”了声。 玉耕儒止住咳嗽,才就巴毅方才的话说道:“大人终于还是怀疑我了。” 巴毅笑而不答。 玉耕儒叹了口气:“也难怪大人会怀疑我,谁让我当时去了大人的房间呢。” 巴毅不经意的抬了头,突然望见对面墙上有一幅画,上书《京华春晓》,看笔意和落款,知道是玉醐所画,裱糊得非常好,且挂在厅堂这么重要的地方,可见玉耕儒对此画的看重,也就说明玉耕儒对女儿的宠爱,想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巴毅突然于心不忍了,将想说的话咽下,道:“先生错解了,我不是怀疑先生,只是想请先生帮我爬梳剔抉,到底我得罪了谁,又有谁会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够在我眼皮底下将那罪证之物放于枕头下。” 玉耕儒额角冒出细微的汗珠,喊人将炭火盆子挪的稍微远了些,摇头:“此事我也糊涂呢。” 既然如此,巴毅便不再相问,重新提及求娶玉醐之事,玉耕儒面有难色:“假如大人执意想娶小女,我就宁可冒着株连九族的大罪,答应下来。” 巴毅是吃惊的表情:“先生!” 玉耕儒凄楚一笑:“大人也知道皇上对小女的心思,我若答应大人求娶小女,无异于抗旨。” 巴毅既是解释也是宽慰:“皇上并没有郑重求娶过。” 玉耕儒似笑非笑,那眸色一如寒意孤星,亮确是亮的,却是极其的清冷,看巴毅的时候,巴毅都怕他眨一下眼睛便会落下泪来,他慨然道:“喜欢醍醐的那个人是天子,天下都是人家的,还用纡尊降贵的来向我求娶么。” 巴毅纵有千万条理由可以说服玉耕儒,但见他怕到如此程度,也就不好逼迫他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同玉醐有情人终成眷属,必然得过了康熙那一关,否则不只是玉耕儒怕,以康熙对玉醐的心情,也说不定真的闹出什么大事来,自己倒是不怕的,可是还有老娘,也怕自己此番求娶给康熙知道,本对玉醐耐着性子的康熙会提早下手,那样,玉醐便陷入困境。 巴毅有些后悔,悔自己这番求娶有些唐突,于是道:“今日之事,是我欠缺考虑,先生莫怪。” 玉耕儒卸下了心头重负,也满含歉意道:“我相信,若醍醐是上天命定给大人的,你们能够在一起,只是迟或者早的事,请大人忍耐一段日子,小女聪慧,假以时日,她总会将此事平息掉的。” 巴毅嗯了声,因晚上还要当值,所以告辞而去。 他一走,玉醐从丫头口中得知了,本打算矜持一下的,实在忍不住,同初七一起跑到花厅,见父亲脸色清冷,她猜到了大致,试着问:“他来求娶,爹你拒绝了?” 玉耕儒看着女儿,语重心长道:“爹是迫不得已,现在不是嫁娶的好时机。” 说完,等着女儿哭闹,然,让他意外的是,玉醐竟然点头赞同道:“方才在房里女儿也是这样想的,怕只怕他会伤心难过。” 玉耕儒道:“瓜尔佳大人何等胸襟,他听爹说了为难之处,也非常理解。” 明明是无可奈何,玉醐还是神情落寞:“这样就好。” 忽而想道:“皇上虽然下旨放了他,总还是对他心存芥蒂的,所以除非那个陷害他的人给揪出来,爹你说,谁那么厉害,能在他眼皮底下将玉佩放到枕头下面呢?” 旁边的初七也挠着脑袋的琢磨:“当时也就达春和老爷你二人去过。” 玉耕儒容色一凛:“去过就可以怀疑?那是我的家,我想去哪儿都可以的,且我与瓜尔佳大人是多年的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去看看他倒看出错了。” 他的反应未免过于强烈,初七有些难堪,忙不迭的解释:“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时只你和达春去过,你们两个断不会害瓜尔佳大人的,所以那个恶人可真是神通广大。” 玉醐也为初七说项:“是啊爹,初七只有袒护您的份儿,怎么会怀疑您呢。” 玉耕儒这才平息了怒气,语气和缓道:“人外有人,这世上的高人多着。” 初七接着他的话:“但能接近瓜尔佳大人的可不多。” 玉耕儒突然又不高兴了:“我是能接近瓜尔佳大人,但我们是朋友。” 不知为何,他越是极力替自己辩驳,玉醐越是觉着有些欲盖弥彰,然自己是不能怀疑父亲的,从小到大,自己心中的父亲,虽然儒雅有余英朗不足,但也是个饱读是圣贤之书,可以襟怀天地的。 话不投机,初七识相的起身告辞而去。 回到家中,听家人说达春在书房喝酒呢,她腾腾的赶了去,门口的小子刚想进去禀报,她一脚踹开房门,迈进门槛就嚷嚷:“气死我了!” 达春微醺,懒懒的歪在椅子上,不当值的时候,他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整个人变得相当颓废,升了官,却不如当初在巴毅身边做戈什哈时快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他脚边的炭火盆子里冒着香甜的气息,淡漠的扫了眼初七,没好气的问:“又怎么了?” 初七便说往玉家一行,同玉耕儒差点争执起来的事。 达春把玩着酒杯,冷冷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初七没听过这个典故,不知道是什么寓意,却嗅到有烤红薯的味,于是抓起火钳在炭火中翻找,轻松找到红薯,夹起放在地上晾着,她就蹲在那里盯着红薯,等着凉下来好大快朵颐,突然想起今日巴毅求娶玉醐的事,于是告诉了达春。 达春霍然而起:“怎样?玉先生答应了没有?” 初七摇摇头:“没有,说是现在不适宜谈嫁娶之事。” 达春慢慢的坐了下去,又道:“晓得会是如此,他若是想玉成此事,就不会背地害人。” 248章 此玉非玉 近腊月,京城终于下了场大雪,那雪铺天盖地之势,仅仅两个时辰,便没膝深了。 康熙打乾清宫西暖阁信步而出,望着漫天大雪道:“冬日无雪,犹如春日无花夏日无风秋日无月,最煞风景,难得好雪,只是宫中殿宇众多,不是赏雪的最佳处。” 福全从旁建议:“皇上若是想赏雪,不如去南苑。” 南苑,又称南海子,皇家园囿,有河流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盛,鸟兽聚集,天然的狩猎之所。 想着南苑的开阔,康熙当即下旨:“明日即往南苑赏雪!” 圣驾出行,兴师动众,虽然有丰台大营的禁旅八旗事先迎候在南苑,领侍卫内大臣的颇尔喷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将他麾下随扈经验丰富,功夫高深,反应迅捷的侍卫都带了来,其中便有巴毅、达春和纳兰容若。 圣驾至南苑行宫时,康熙眼瞅着白茫茫一片,传旨延后用膳,急急的就去赏雪射猎了,玩到忘乎所以,以至于天擦黑了才觉腹中空空如也,便命人传膳。 虽然这里亦是皇家之地,不知为何,他心中还是有种出巡的兴致,一顿饭也吃得兴致盎然,待用罢了晚膳,累得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同着福全等大臣围炉夜话,谈论的不是朝政而是诗词,为了赏雪此风雅之事,他还特意叫周孔孟随行,也将纳兰容若从侍卫处抽调出来,宫中下雪,转瞬即有人清扫干净,而南苑广袤之地,能够赏雪的去处多着,于是大家就今日赏雪一事,写诗的写诗作词的作词,济济一堂,其乐融融。 康熙兴致高涨处,也口占一绝又一绝,还画了幅《江山无限》,只乐呵到小半夜,见诸位都开始打哈欠,他也有了困意,却忽然想起随着圣驾而来的玉簪,这才问:“玉嫔呢?” 李连运喊人出去找,回来的人说:“玉嫔娘娘惊了风,身子有些不适,玉姑娘正在给把脉呢。” 康熙之所以将玉簪带来,就是为了给玉醐能来找个由头,若是玉簪不来,玉醐作为女医也不必随扈,玉簪来了这就不同,有女医总比太医便利。 不想玉簪真的病了,他道:“朕去瞧瞧。” 带着福全等人往玉簪的住处而来,待到了地儿,李连运便高声喊着:“圣驾到!” 玉簪正在炕上歪着,听了此言慌忙下来接驾,将康熙迎进去,却见康熙左右的看,接着又问:“玉醐呢?” 玉簪道:“回皇上,玉姑娘给臣妾把脉之后,说是并无大碍,只是着了冷气,睡一觉焐一身汗发表就无事了。” 康熙皱皱眉:“玉嫔,朕是在问你,玉醐呢?” 玉簪猛地怔住,待明白自己回答错了,脸上讪讪的,再道:“臣妾无碍,玉姑娘就回去了。” 康熙没有言语,略坐了坐就起身想走。 玉簪拦着道:“此是行宫,皇上说过不必拘于俗礼,既然如此,皇上不如今晚就宿在臣妾这里,臣妾第一次来南苑,看着各处空空荡荡,臣妾害怕。” 康熙指着那些宫女:“这么多人,你怕甚。” 玉簪羞涩的垂头,鼓足勇气方道:“于宫中时,皇上已经很久没去臣妾的钟粹宫了,臣妾,只是想念皇上。” 听她表露心迹,康熙颇为动容,在她肩头轻轻按了下:“咱们会在这里住几天的,自然有时间同朕相处。” 说完抬腿就走。 玉簪平素为人胆子小,又柔顺,今个不知中了什么邪气,竟然再次堵住康熙的去路:“臣妾想与皇上秉烛夜话。” 康熙就有些不耐烦了,道:“玉嫔,朕喜欢你,是因为你从不自作主张,可是你今晚让朕有些厌烦,你记住,你只是长的像玉醐,但你不是玉醐。” 说完走了出去。 玉簪僵在当地,一动不动,耳听外头起了北风,掠过枯枝呜呜咽咽。 外头可真是冷。 今夜达春当差,天冷,每隔一个时辰换班一次,此时他闲了,就在直房里烤着火盆闭目遐思。 耳听有人走了进来,他懒得睁开眼睛,只等对方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猛地睁开眼睛,惊喜道:“将军!” 巴毅淡淡一笑:“叫我名字就好。” 达春见自己的一双靴子放在火盆边缘烘着,忙抓了过来蹬上,坐得也端正了,那神情却是往日对巴毅的仰慕和敬重:“标下不敢,在标下心里,将军永远是将军。” 巴毅也不同他计较这个,只道:“今儿好像不是你的值。” 达春嗯了声:“卫远,不知怎地崴了脚,让我顶替他一晚。” 巴毅有些担忧:“这事禀报上去没有?别在下面任意妄为。” 达春忙说:“报了,将军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忽然想起巴毅往玉家提亲的事,见直房里没其他人,也还是压低声音道:“听初七说,玉先生没将军求娶。” 巴毅将双手在火盆上翻来覆去的烤,微微点了下头。 达春勃然而怒:“我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他若肯答应,又怎么会害将军呢。” 巴毅轻声嗔道:“没凭没据的事,不要乱讲。” 达春哼了声:“我当然有凭有据,我可是亲眼看见他去见过皇上,接着将军就出事了,还不是因为他的密报。” 巴毅眼睛一瞪:“你可是亲耳听见玉先生密报?” 达春语塞。 巴毅道:“有些事情,就像当初我看见玉醐同皇上在水中小亭的那一幕,似是而非,误会别人,也耽误正事。” 达春垂着头鼓气,他就是认定那个将狼头玉佩放在巴毅枕头下,然后接着去密报的人是玉耕儒,因为,能从玉醐身边偷出玉佩的人,除了初七就是玉耕儒才有便利条件,而初七傻乎乎的不会做那种事,玉耕儒那样做,还不是为了除掉巴毅,还让玉醐死心塌地的跟了皇上,他就可以东山再起。 巴毅不让说,达春就不敢啰嗦,两个人抛开这个话题,捡了旁的话说,聊了一会子,达春便去巡逻。 踩着积雪,顶着北风,这一队侍卫行至海子边,突然望见有个人影在枯草灌木中晃了晃。 为首的刚好是达春,他喝问:“谁?” 对方慢慢从枯草灌木中闪了出来,道:“是我。” 达春听着耳熟,跑过去一看,果然是玉醐,他忙问:“玉姑娘,你在这里作何?” 249章 通宝之谜 玉醐稍作迟疑,达春便明白她是有难言之隐,便打发走那些侍卫,推说玉醐初来乍到,不熟悉南苑,迷了路,自己送她回去。 侍卫们甫离开,达春再问:“大晚上的,姑娘作何在海子边吹冷风?” 玉醐举头望着茫无涯际的冰面,怅然道:“你说,从这里能不能跑出南苑?” 身上的斗篷给风衣吹得鼓荡开去,仿佛振翅欲飞,可她明白,即使能够飞出南苑,也飞不出康熙的手掌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而自己的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是一时起的念头罢了,说完扭头就走。 达春跟上,用手随意一指道:“前明时,此地即修筑了围墙一百多里,围墙之高,人不能攀爬,且此地有行宫有庙宇有衙署有苑门有兵驻守,即使圣驾不来,亦是守卫森严,黎庶不得靠近,里面的人想出去,那也需要令牌。” 听他如此详细的介绍,玉醐笑了笑:“你才来京城不久,怎会知道如此详细?” 达春颇有些自豪的道:“追随将军那么多年,受教匪浅,将军说过,一个人,需足不出户即知天下事,博闻广记,厚积薄发,这有用。” 提及巴毅,玉醐突然想起一事来,便问:“前些日子他去我家里提亲,我爹没答应,他会不会在怪我爹?” 达春立即道:“将军那个人姑娘是知道的,海纳百川的襟怀,怎么会怪玉先生,即使将军如今做了侍卫,给人呼来喝去的,也从未长吁短叹过,倒是我见了这心里着实不好受。” 玉醐有同感:“我何尝不是如你一样,除非知道是谁害的将军,还将军一个清白,或许皇上才能复他原职。” 达春点头:“若能回到关外,即使是苦寒之地,自由自在的,当然好。” 玉醐蹙额:“可是那个将玉佩藏在将军枕头下的人太高深莫测,我想了这么久都想不出会是谁。” 雪色将夜色变得依稀,彼此的神情模糊可见,达春舔了下嘴唇,想说什么,碍于巴毅的交代,又将话咽下,一弯新月终于钻出了云层,天地亮了起来,旁边的枯枝将支离破碎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如鬼怪的厉爪,达春的心痒痒的难受,终于忍不住这样道:“或许姑娘可以去问问皇上,那个密报之人,便是偷藏玉佩之人。” 玉醐脚下一滞,鞋底碾压积雪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梦方醒的惊道:“我怎么竟然忘记这一茬?” 达春一笑,只是呼出的白汽如雾萦绕,遮蔽了他的表情,伸手相请:“走吧,这天冷的煞,姑娘身子娇弱,耐不住这样的寒冷。” 送玉醐回到住处,他也转回去巡逻了,心里隐隐不安,怕自己的提醒给巴毅知道,会责怪他,于是一夜心神不宁。 玉醐亦是一夜无眠,着急天亮,天一亮她先去看过玉簪,果然只是受了凉风,身子并不大碍,滚热的炕睡了一夜,便恢复如初了。 玉簪无恙,玉醐便再去给康熙请平安脉,本有太医随行,她若不以请平安脉为由,不知道该如何见驾,所以明知这个时候太医在里头呢,她还是经过通禀走了进去。 她一来,康熙便挥退了太医,虽是行宫,殿宇仍旧深广,初升的太阳照不到御座上,有些清冷,康熙穿着银鼠皮的坎肩,脚边还放着熏笼,笼内炭火哔剥作响。 玉醐方想拜下,康熙手一抬:“过来坐,瞧你这一身的凉气。” 玉醐道了声“奴才不敢”,仍旧原地站着,见驾,身上的大衣裳已除,竹青色的小袄碧水色的裙子,头上也依旧是那支银簪子绾发,没有多余的累赘,人也就清清爽爽,正是这出水芙蓉般的干净明丽,初次见面,即如长白山的一滴山泉,让康熙怦然心动,之后更是欲罢不能,见她不卑不亢的俏生生站着,康熙打趣道:“你不是来给朕请平安脉么,那么远,朕的胳膊可没有那么长。” 玉醐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走过去,李连运将一蒲团放在她跟前,她便跪了上去,伸手想为康熙把脉,康熙却指着她袖口问:“那是什么?” 玉醐抬起手臂看了看,明白康熙所指,将袖中的一物取了出来,呈给康熙看:“是穿心盒。” 康熙接过那盒子看,银制,圆形,极小的尺寸,中间有孔,以绢丝穿过之后打结。 穿心盒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唐宋至今,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打开绢丝帕子的结,便可以启开盒子,里面能放些类如香末、花红、珠子、相思豆、香茶饼子的小玩意,也不是女人之专属,风流倜傥的风雅之士格外喜欢用,只是康熙乃第一次见,把玩着穿心盒,见那上面刻的是九曲回纹连绵不绝的云朵,大概是用的年头多了,已经磨得非常光滑,他好奇的问:“这是甚么呢?” 玉醐道:“穿心盒。” 康熙听那里面好像有声响,再问:“装的是?” 玉醐又道:“铜钱。” 康熙“唔”了声:“可以打开看看吗?” 玉醐有些不情愿,又不好拒绝,只能点了下头。 康熙解开绢丝帕子的结,启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康熙通宝,因盒子极小,仅仅能放下一枚,康熙更加好奇,想玉醐现在吃着一品官的俸禄,不会对一文钱如此珍视的,这枚通宝一定有深意,遂问:“为何将这钱装在盒子里?” 玉醐突然脸上泛起了绯色,许久才道:“觉着好顽而已。” 康熙不信:“这么好看的盒子,你可以装些珠子,却只装了这枚铜钱,你这话不尽不实,该算欺君。” 玉醐惶然:“奴才不敢,确实只是因为好顽。” 见她的脸红扑扑的,目光也躲躲闪闪,康熙一厢情愿的想,难不成自己真的已将她焐热,所以她才用这枚康熙通宝来暗示自己,她已经将自己装在心里。 想象总是美好的。 龙颜大悦,一边把玩那盒子一边问:“你今儿来见朕,是有事吧?” 玉醐垂头:“是,奴才想问一问皇上,到底那个密报瓜尔佳大人私藏反贼信令的人是谁?” 康熙的一颗心如同从炭火中突然给丢到冰水中,不悦道:“你觉着此人会是谁?” 250章 终于爆发 殿中极静,李连运伴驾日久,已经习惯了这样天地皆空的静谧,别的宫女更是如同泥塑木雕,所以康熙的声音虽然不大,因着他语气不对,听着未免让人胆战心慌。 玉醐当然也听出他不高兴,既然自己敢来问,就不怕他发火,且彼此又不是第一次交锋,大不了是个死,倘或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你皇上作何呢。 玉醐镇定道:“奴才猜不出那密报之人是谁。” 康熙挑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放在那穿心盒上,忽然感觉那枚康熙通宝的秘密,大概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更加的气恼:“那案子已经结了,巴毅业已无罪释放,你又不是大理寺不是刑部不是督察院,你关心这些个作何呢。” 玉醐亭亭而立,目光亦是平静无波,想着与康熙之间应该有个了结,狠狠心道:“奴才对瓜尔佳大人的心思,皇上一早就知道的。” 此言一出,如同一刀刺在康熙心口,极力压下火气,就怕玉醐再开口请求赐婚,忙表明自己的心迹:“朕对你的心思,你何尝不是一早就知道呢。”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玉醐婉拒着:“奴才微贱,不配皇上垂爱。” 康熙立即道:“你微贱还是高贵,这都由朕说了算,你只需点一点头即可。” 玉醐却摇了摇头:“奴才与皇上,就像泾渭之水。” 康熙皱眉看她:“你的意思,你乃清冽之水,朕乃浑浊之水?是朕不配你?” 玉醐忙解释:“皇上误会奴才了,奴才的意思是,泾渭之水即使同流入一河,也还是非常分明,何况奴才微贱,皇上至尊。” 康熙的手轻轻摩挲着小腿处,那里有块疤,出巡蒙江恰遇地震,他同玉醐在山中,玉醐用大蓟给他治伤,他想,玉醐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而自己也总会焐热她的,便道:“你成为朕的妃嫔,你便是至尊之人的至爱之人,从此后,三千宠爱在一身,这是朕给你的承诺。” 玉醐一顿。 康熙等着她开口,不过瞬间,仿佛等了百年,堂堂帝王,可以在谈笑间除内忧解外患,此时却将心提到嗓子眼,玉醐一开口,倘或是拒绝,他觉着自己再不好意思强求下去。 玉醐终于开口了,对康熙的承诺不置可否,只是冷静的问:“皇上曾打算亲征罗刹,却是为何?” 康熙一直都知道这个小女子诡计多端,搞不好就落入她的圈套,想了想,也猜不出其真实用意,唯有实话实说:“罗刹夺我土地杀我子民。” 玉醐直视过去:“皇上视百姓为子民,不容罗刹残害自己的亲人,那么奴才呢,奴才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康熙忍着怒气道:“朕,今天最后跟你说说这件事,你母亲的死,并非朕所愿,朕下旨抓的罪臣何其多,朕下旨查抄的罪臣之家何其多,为何独独你母亲经受不住会气绝身亡,说到底是她本就身子骨弱,更兼心胸太窄,这怪不得朕,你纠缠此事太久了,朕是真心待你,而逝者已矣,朕不想因为你母亲的事,错过真心待你之人,何况朕,还是九五之尊。” 玉醐浅浅一笑,大概是对那句九五之尊的蔑视,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假如皇上不株连家父,家母如何会死。” 这话一出,李连运心里一声哎呀一声惊叫。 果不其然,康熙雷霆震怒,几乎是在咆哮:“那是你父亲有罪,同反贼卢照水来往!” 这事来来去去说了有几次了,玉醐都懒得再辩解,于是只以沉默相对。 康熙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自己手中仍旧攥着的穿心盒,问:“你告诉朕,这盒子里面的康熙通宝,是不是巴毅送给你的礼物?” 那枚康熙通宝,不是巴毅送给玉醐的礼物,而是巴毅第一次给玉醐的钱,想当初,玉醐追随父亲去了蒙江,初到蒙江,身无分文,无奈才去孙禄山家里应聘护院,后给巴毅揭穿她的女儿身份,为了一口饭,她不得不当街讨要,又遇到巴毅,巴毅让李伍给了她十两银子,后来那十两银子一点点的花掉了,换成的零钱,仅剩下这枚康熙通宝,她便珍藏起来。 如是,当康熙问她这枚通宝是不是巴毅送她的,她本想说谎,可是知道骗不了康熙,唯有再次以沉默相对。 康熙的怒火终于成燎原之势,一下子将穿心盒摔在地上,盒子咔擦开了,那枚通宝掉了出来,康熙怒不可遏的吼道:“还是因为他!” 玉醐没有理会他的诘问,只死死盯着地上的穿心盒,幸好是银制的,若是以前那个玛瑙的,非得碎裂不可,即便是银制的,磕在金砖地上,也还是磕的瘪了一块,她的心在抖,手也在抖,最后整个身子都在抖。 这是母亲的遗物,当初父亲给抓了,朝廷又抄家,她孑然一身什么都没能带走,想念母亲的时候,连个念想都没有,这个穿心盒是这次回到京城之后,在空荡荡的家里发现的,就遗落在一堆抄家兵士嫌弃不要的杂物中,这是母亲曾经用过的,母亲人美,也喜欢用香,这种穿心盒有几个,不同的香料,她会用不同的穿心盒来装,上面会镂雕几个细小的孔,那些香味便从空隙散了出来,所以母亲时时刻刻都如一朵清新的茉莉,既美又香。 玉醐得到这个母亲的遗物,视为至宝,仿佛这不是个普通又普通的穿心盒,而是母亲重生一般,而现在穿心盒给康熙毁了,磕出的那个深深的坑,如同将她的心剜走了一块,她过去拾起穿心盒,用袖子擦着。 康熙窃以为她心疼此物是因为巴毅,冷冷的哼了声:“朕富有四海,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这只是个破盒子。” 玉醐眼中积满了泪水,咬牙不想在康熙面前掉泪,只哑着嗓子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康熙一愣,自察失态,可是又不好当着玉醐示弱,更恨她动辄提及她的母亲,于是道:“也只是个盒子。” 玉醐猛地抬头,脸上根本没什么表情,不悲不苦,无怨无怒,那泪,却清溪一般的淌了下来,只觉周身紧绷,牙齿格格打架,许久以来的怨、怒、恨汇集纠缠,她突然冲了过去,抓住康熙那只摔穿心盒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251章 云衣公主 几乎是与此同时,李连运已经高喊出口:“护驾!” 冲进来众多侍卫,其中有达春,却见皇帝搂着玉醐,其他,并无异样。 康熙脸色一沉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众侍卫莫名其妙,纷纷退下。 接着头也不回的骂了句:“谁让你喊人的?滚!” 李连运哭笑不得,作势在自己脸上拍了下:“奴才该死。” 康熙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处,牙印深入,快出血的样子,且疼得无以名状,不知为何,他非但没怒,反而倏然一笑:“这一处印记,让朕更难忘记你。” 玉醐猛地往后一躲,挣脱出他的怀抱,因极度的愤怒,往日花容月貌,而今却狰狞可怖,决眦欲裂的看着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穿心盒。 康熙却无视这一切,只唤李连运近前:“传旨,瓜尔佳巴毅,玉佩一案经查,实属冤案,晋其为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不受领侍卫内大臣管辖,而属御前大臣。 李连运口中道了声:“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待想离开,康熙又喊住他:“户部侍郎上官剑之女上官云衣,才貌双全,册和硕公主,瓜尔佳巴毅,文武兼备,此二人乃天造地设之眷侣,朕愿牵红线,成就美好姻缘。” 李连运微微一怔,小声道:“万岁爷,那上官云衣之父上官剑只是从二品侍郎。” 言下之意,他的女儿如何能册为和硕公主? 康熙斜睇一眼:“朕认上官云衣为义女,这样就可以了,巴毅失去了和硕漱玉格格,朕就再还他一个和硕云衣公主,以此褒奖他这么多年来驻守关外,劳苦功高。” 和硕格格乃为亲王之女,但和硕公主却是皇帝妃嫔之女,虽是庶出的皇女,到底也还是金枝玉叶。 李连运暗道,皇上也不过二十七八,那上官云衣听说业已二十有几,彼此这样的年纪做父女……转念想,天下苍生都是皇帝的子民,也就释然,忙垂手:“奴才明白了。” 康熙懒懒的挥挥手:“滚吧,去传旨。” 李连运施礼后躬身退出。 玉醐眼睛直直的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耳中如有口大钟在敲,嗡嗡嗡嗡…… 康熙瞥见,吩咐下去:“玉姑娘身子不适,送其回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玉醐由着凝碧服侍她躺了下去,眼睛瞪着看天棚,瞪的眼睛酸痛,有泪溢出,凝碧轻声唤她:“姑娘!” 她淡淡问:“何事?” 见她语气如常,凝碧放心下来,道:“无甚事,奴才觉着姑娘脸色不好,想问用不用传太医?” 玉醐咧咧嘴角,似乎在笑,只是未见有什么表情,只道:“我是女医。” 凝碧就此不再言语,只携了针线在旁陪着她。 玉醐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了足有一个时辰,凝碧都以为她睡着了呢,她却开口问:“你知道户部侍郎上官剑的女儿上官云衣吗?” 不妨她突然开口,凝碧手一抖,针尖扎到手指肚,忙含进口中吮吸了下,点头:“奴才听说过,上官家出了两个拔尖人物,一个是刑部尚书上官盾,另个便是户部侍郎上官剑,而上官盾的独子上官彧是新科状元,这位上官小姐,天仙似的一个人儿,竟然熬到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还不肯出嫁,可着宫中都在传呢,说她早年曾见过瓜尔佳将军一面,于此情根深种,可是当时瓜尔佳将军已经同达尔罕王家的漱玉格格定亲,于是但凡有媒人登门,只要为其说的婆家不是瓜尔佳将军,她便以死相逼父母,上官大人上官夫人爱女情切,知道女儿的心思之后,也就不再打算将她嫁出去了。” 话到此处,猛地想起玉醐同上官彧定过亲,凝碧神色慌张道:“奴才不是存心提及上官公子的。” 玉醐不屑的道:“是我问你,你才说的。” 此时才知道,那个上官云衣竟然是上官彧的堂姐或是堂妹,想上官彧清峻儒雅风流倜傥,他的姊妹定然也错不了,更何况凝碧方才还说,那上官云衣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巴毅如今再次高升,又得到这么个天仙般的娇妻,且那上官剑又是户部侍郎,此后巴毅在京中总算有了相携相扶的人,自己该为他高兴。 为何高兴不起来呢? 非但不高兴,心口还隐隐作痛,手脚亦是绵软无力,一躺就是一整天,一整天水米未进,到傍晚时分还开始发烧,原来是病了。 玉醐这一病就是三天,三天后圣驾回銮,她病得快不省人事,回宫后传了太医看,看不出什么症候,只能以受了风寒来治,可是治了几天,那黑乎乎的汤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又吐出来,病不见丝毫好转。 于是又说她是撞了邪魔,高僧法师一个接一个的进宫作法,降妖除魔,她的病仍不见减轻,每日里昏昏沉沉的只顾着睡,勉强喂进一点点水米,得以维持性命。 如是这样的过了一段日子,起初康熙经常过来慈宁宫看看她,但病得久了,康熙又忙着前朝的事,渐渐也不怎么来了,虽然在慈宁宫,眼皮底下,太皇太后也懒得看一个久病的人,甚至觉着晦气,怕这病气过给自己,于是将玉醐挪了出去,北五所有很多限制的空屋子,玉醐住进了一间,于此,她在宫中大有销声匿迹的架势。 转眼便是春暖花开,久病的玉醐终于可以出来晒晒太阳,人瘦得如同影子,薄薄的一片,面色枯干,两眼无神,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这模样倒比佟贵妃更吓人。 廊下那一树海棠开得正旺,满目红艳,玉醐抬手触碰了那娇艳欲滴的花瓣,心情顿时好了很多,感觉自己就像这花花草草,终于从寒冬撑到了春暖。 凝碧拿着斗篷出来给她披上,小声道:“廊下有风,姑娘当心。” 玉醐说了句“谢谢”,继续看着那海棠出神,突然听见外头有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掠过,像是非常热闹,她顺嘴问:“今儿是什么节日么?” 凝碧晓得她为何如此问,答道:“不是,好像是和硕云衣格格入宫的日子。” 云衣? 这个名字对于玉醐来讲,已经刻骨铭心了,装着不经意的样子:“一个格格入宫,好大阵仗。” 凝碧轻叹:“还不是因为这位格格认了佟贵妃为母亲。” 252章 半真半假 去年冬天康熙下旨册封上官云衣为和硕公主,时至今日她才正式进宫,都因为作为其嫡母的佟贵妃病病歪歪。 入了宫认了母亲,收在佟贵妃宫中,众嫔妃争相过来贺喜,也同时送来礼物。 太皇太后虽然同着苏麻喇姑礼佛诵经,其实她心里最喜热闹,听闻上官云衣入了宫,非常高兴,早年她收养过定南王孔有德之女孔四贞,后来孔四贞嫁给孙延龄,夫妇俩就食广西,而今佟贵妃收养了上官云衣,她忽然又想起孔四贞来,手捻红珊瑚的佛珠喟叹道:“四姑娘现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三藩之乱时,吴三桂将孔四贞接到云南,其实就是软禁,而今三藩之乱已如秋末之叶,可是孔四贞杳无消息。 苏麻喇姑劝道:“万岁爷说,早晚攻下昆明,那个时候,四格格那时便可以回京陪伴老佛爷了。” 太皇太后拂拂手:“不说了不说了,后宫不得干政,我忘了你也忘了。” 正巧此时,宫女进来禀报:“贵妃娘娘带着云衣公主来看老佛爷了。” 太皇太后一喜。 佟贵妃同上官云衣已经在诸多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佟贵妃自己先给太皇太后施礼请安,又指引着上官云衣给太皇太后施礼请安。 太皇太后打眼瞧那上官云衣,盛装下,仍旧不失娇柔,心里感叹,比之玉醐,上官云衣样貌不输,只是两个人在气质上不尽相同,玉醐更古怪些,说不准她是怎样的个性,这个上官云衣一看即知道是柔情似水,且善于愁肠百结的女儿家,人美,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太皇太后非常喜欢,招手道:“近前来,按照辈分,你该叫我曾祖母。” 上官云衣便再次跪拜下来,口尊曾祖母,又道:“愿曾祖母福寿绵长。” 太皇太后拉过她的手左右端详,感慨着:“那个巴毅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娶得你这样的好女子。” 两个人虽未成亲,因是皇上赐婚,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上官云衣羞涩垂头:“老佛爷谬赞,能够嫁给瓜尔佳大人,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对。” 佟贵妃一旁道:“你们两个都有福气。” 太皇太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巴毅呢?这样的大日子,他该过来的。” 佟贵妃道:“来了来了,瓜尔佳大人在乾清宫陪皇上呢,皇上说今儿云衣入宫,是个大日子,晚上阖家饮宴,瓜尔佳大人到时会在的。” 太皇太后点点头:“他们两个也都老大不小了,这婚事本是去年冬天定下的,再别耽搁了,择个日子,就完婚吧。” 佟贵妃满含歉意道:“耽搁这么久,还不是因为我这病,而今我这身子也大好了,也着急给他们办婚事呢。” 太皇太后道:“是啊,瞧着你大好,我这心里也轻松了很多,说来奇怪,那个玉醐出了名的女华佗,可她给你调理了这么久也没见你好转,反倒是她一病,你这病倒好了。” 佟贵妃讪讪一笑,想了想道:“玉姑娘很能干的,弱症,大概畏寒,这天儿暖和了,我这身子也才渐渐好了起来,不过经老佛爷这么一说,臣妾倒想起件事,刚好同老佛爷商量下,就是玉姑娘,病了这么久,按理该打发出去的,可是这事我同皇上说过,皇上只说她不是宫女,不好因为病了就撵走,可是臣妾想,正因为她不是宫女,总不能在宫里住一辈子,所以请老佛爷定夺。” 太皇太后看了眼上官云衣,猜测这姑娘知道不知道玉醐同巴毅之间的往事,见上官云衣神色淡然端庄大方,或是知道,人家不在乎,或是不知道,所以才会如此淡定,太皇太后道:“使个人去看看,若是玉醐真的病重,是该打发出宫的,若是见好转,还得听听皇帝怎么说。” 佟贵妃欠身施礼:“是,臣妾知道了。” 太皇太后凝眉想想:“使谁去呢? 侧身对苏麻喇姑道:”旁人我还真不放心,这样,你亲自去看看吧。” 苏麻喇姑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 出了慈宁宫,苏麻喇姑喊过两个宫女,备了些果子和清淡的吃食,放一个食盒里拎着,乘了轿子就来到了玉醐的住处,下了轿子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又让那两个宫女在门外等着,她自己走进院子。 不大不小的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清静幽深,玉醐身边,唯一个凝碧,两个人同在房内说话呢,听那年久失修的房门吱呀一声,凝碧看着玉醐,奇怪道:“会是谁?” 待苏麻喇姑走了进来,凝碧唬了一跳,玉醐也忙着从炕上下来,虽然她仍旧是一品官职,但苏麻喇姑在宫中的地位类如康熙的母亲,无人不尊重,而玉醐尊重她,一者是因为她年事高,二者是因为喜欢她。 “大姑姑如何来了?” 玉醐拜了下去,又忙着让凝碧为苏麻喇姑搬椅子倒茶水。 “来看看你。” 苏麻喇姑环顾一下房内,虽然简陋,倒也是干干净净,她坐下后,也让玉醐坐在自己对面,然后对凝碧道:“盒子里有些吃食,想必一路过来都凉了,你拿去厨房温一温。” 凝碧应了声,转身提着食盒去了厨房。 见房中只余她们两个,苏麻喇姑这才道:“姑娘一向可好?没想到一病就是数月,想姑娘自己是女医,怎么就治不好这病呢?” 玉醐容色一僵,随即淡淡一笑:“连大姑姑都怀疑了,想必太皇太后也在怀疑。” 苏麻喇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玉醐知道这事瞒不了太久的,刚好有求于苏麻喇姑,索性直言:“我这病,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苏麻喇姑并无意外的样子:“我知道姑娘必有苦衷。” 玉醐心道,我能有什么苦衷,还不是为了对付皇上,不方便说出口,这样道:“恕我斗胆,问大姑姑一件事。” 苏麻喇姑和颜悦色的看着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玉醐舔了下干裂的嘴角,是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道:“我听闻过林先生的事。” 苏麻喇姑眼皮突地一跳,面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描摹,微微一笑:“但不知姑娘所说的林先生是哪位?” 玉醐道:“大姑姑明知故问,我说的那个林先生,就是让大姑姑矢志不嫁之人。” 253章 君心我心 玉醐大胆的说出“矢志不嫁”,苏麻喇姑心口一揪,仿佛小猫的爪子使劲挠了下,钻心刺骨的痛,往事如烟,却挥之不去,一向温和的人,突然就变了脸色,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森冷:“姑娘自身难保,何必多事。” 玉醐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她的面前,郑重磕了个头道:“我不是想揭大姑姑的伤疤,而是想让大姑姑成全,假如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或者我,就成为下一个大姑姑,或者瓜尔佳将军,如林先生一样,最后郁郁而终在山林古刹。” 苏麻喇姑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林先生他已经……” 玉醐点头:“大姑姑拒婚之后,林先生便投身在京郊一座寺院,二十年前已经过世了。” 苏麻喇姑如一尊泥塑,木然而坐,到底是长了年岁,更兼她个性沉静,也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如常的神态,淡淡道:“相识一场,改天我去给他烧些纸钱。” 玉醐斗胆再次道:“几张纸钱,就可以告慰林先生在天之灵吗?” 苏麻喇姑脸色一沉:“那又能怎样?我同他不过是浅薄之缘。” 玉醐站了起来,转身爬到炕上,从被子底下摸出一物,一支竹笛,下了炕递到苏麻喇姑面前:“这是林先生的遗物。” 苏麻喇姑满含意味的笑了:“你连这个都能弄到,你到底想干什么?” 玉醐直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只想离开紫禁城,而能帮我的人唯有大姑姑你,我也不是为了胁迫大姑姑才刻意打听大姑姑的往事,而是一个巧合,就是来给我施法驱魔的那个法师,他认识林先生,无意问起大姑姑来,我这才知道大姑姑同林先生的事。” 苏麻喇姑不禁恼怒:“那个堂头和尚可恶,出家人,恁地多事。” 玉醐缓缓摇头:“大姑姑误会,是林先生临终将这支竹笛交给那师父的,托付他找到大姑姑,将这笛子交给大姑姑,那师父无奈难以见到大姑姑,所以转托于我。” 苏麻喇姑轻嗤:“我却不信,那堂头和尚为何信你?” 玉醐莞尔一笑:“大姑姑信不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之说的,有的人认识一辈子,彼此竟毫无了解,有的人初次见面,已然像相处了三生三世。” 几十年前,初次见到林先生,自己就感觉已经同他认识了三生三世,他站在一簇青竹下吹笛,清越的笛声将自己从青竹的另一边引了过来,彼此四目交投,他一愣,自己亦是一凝,两心交汇,再不能忘记。 念及此,苏麻喇姑只感觉眼中酸涩,看着那竹笛道:“我虽然年迈,终究是未出阁的女人,男人的物事我不能要。” 她拒绝,玉醐拿着那笛子,正琢磨该怎样将自己的计划继续下去,苏麻喇姑又道:“不过我想听听,你让我帮你什么?” 玉醐心头一喜,道:“皇上跟前,唯独大姑姑的话他是听的。” 苏麻喇姑摇头:“你错了,万岁爷更听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话。” 玉醐摩挲着那笛子,随后将笛子横在嘴边,作势欲吹奏,先道:“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话,皇上有时是迫于无奈,是孝顺,而大姑姑的话,皇上才能听进心里去。” 康熙从小便由苏麻喇姑服侍,两个人之间名分是主仆,情感如母子,更因苏麻喇姑性子温和,而虑事又机敏,康熙很是在意她的话。 玉醐轻轻吹了起来,笛声如流水缓缓淌进苏麻喇姑心底,一股甘凉,往日之事历历在目,一个恍惚,仿佛玉醐即是那林先生一般,自己最终辜负了他,使得他抑郁而终,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何等残忍。 苏麻喇姑轻声道:“我试试,但不知姑娘想让我怎样劝皇上?” 笛声戛然而止,玉醐凑近她低声如絮语:“我母亲因为皇上而死,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皇上的,希望皇上明白此一点。” 苏麻喇姑眉头一皱:“这很难,万岁爷对姑娘,情痴一片。” 玉醐不知自己该感动还是该气恼,心思纷乱复杂,叹了声:“林先生对大姑姑亦是情痴一片呢,大姑姑有大姑姑的难处,我亦有我的难处,男女而者,不是有了感情就可以在一起的。” 苏麻喇姑陷入长久的沉默,只等听见凝碧进来的脚步声,她才道:“好吧。” 玉醐屈膝谢过,见她起身欲走,再次将笛子递给她。 苏麻喇姑盯着那笛子看了看,仍旧没有接,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最后道:“故人之物,你替我烧了吧。” 凝碧拎着温好的菜走了进来,苏麻喇姑刚好走了出去,玉醐送到门口,两个宫女搀着苏麻喇姑上了轿子,刚想起轿,突然想起什么,掀开轿帘子道:“瓜尔佳将军就要同云衣公主成亲了。” 玉醐双手无力一垂,只微微点了下头,还能保持一个恬静的笑,只等苏麻喇姑的轿子行的远了,她才倚着门框缓缓的滑了下去,坐在门槛上看着廊下那树海棠,春天不是来了么,为何还这么冷,冷的上下牙打架格格的响,她自言自语道:“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凝碧过来搀扶起她:“姑娘可是又不舒服了?赶紧回去躺着吧。” 玉醐心里固执的想着,我不信巴毅会如此待我。 心有灵犀么? 此时的巴毅正在家里同母亲说话,他说的是:“我不能娶云衣公主。” 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儿子:“当初你为了拒婚,差点弑君,而今你不娶公主,便是皇上砍你的脑袋了。” 怀想当初康熙赐婚,巴毅听了后找到乾清宫,彼时还是寒冬,康熙正在炕上看折子,太监报说巴毅求见,他知道巴毅找他是为了什么,摇头说不见,那太监出去不久,巴毅便闯了进来,于是太监喊侍卫护驾,众侍卫纷纷而入,巴毅双臂一挥,众侍卫倒地一片,康熙大怒:“你想弑君不成?” 巴毅却冷冷道:“臣不敢,臣只想见皇上,他们不让臣见。” 康熙冷哼一声:“朕想见谁就见谁,朕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巴毅毫无惧色,赶来,即是心里有底,道:“葛尔丹同罗刹还有漠北那些反贼沆瀣一气,步步紧逼,皇上是不是也漠视不理呢?” 254章 巴毅拒婚 听闻葛尔丹同罗刹还有漠北蒙古人蠢蠢欲动,康熙不免吃惊:“怎会如此?” 巴毅侃侃而谈,细说眼下的形势,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康熙知道他的能力,虽然两个人之间关系微妙,还是问了如何御敌。 巴毅说出自己的想法。 康熙频频点头。 最后巴毅告退之时,又道:“臣有一事请皇上恩准。” 康熙明知他想说什么,也只能问:“何事?” 巴毅道:“臣微贱,不配娶云衣公主。” 康熙将手中的折子啪嗒丢在案头:“你想拒婚,便是抗旨。” 正待巴毅说什么,门口的执事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周孔孟请见皇上。” 康熙叫进。 周孔孟进来后先施礼见驾,康熙问他何事,他看着巴毅道:“瓜尔佳老夫人突发急症……” 巴毅骇然,不等周孔孟说个详细,即告退而去,他出了乾清宫才想起,母亲还在来京城的路上,周孔孟若何知道母亲得了急病? 周孔孟追他而来,他一问,周孔孟才道:“非是老夫人病重。” 随即拉着愕然的巴毅出了宫,往街上找了个僻静处的小饭馆,两个人相对而饮,周孔孟道出实情,他是知道巴毅将母亲接来京城同住,但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是进京了还是在路上,当然更不知道老夫人是否害病,诓骗巴毅,不过是为了救他。 一杯酒下肚,周孔孟语重心长道:“皇上对你,早存戒心,又因为玉姑娘,皇上对你,正像汉时杨修说的那番话,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皇上看重你的文武全才,将关外重地托付于你,可是又恐你拥兵自重,成为下一个三藩之乱,所以皇上对你留不得杀不得,这个时候你的一举一动,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你不能拒婚。” 小馆子,木桌板凳,粗陶大碗,入口如火烧的烧刀子酒,还有那些粗布衣裳的力工,又是在饭口上,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巴毅脸色肃然,挺身而坐,身上是未来得及换的官服,与周遭的景象格格不入,听了周孔孟的话,他挑眉看了眼周孔孟:“哥哥该知道我对玉醐的心思。” 周孔孟连声说着:“知道知道,哪里会不知道呢,正是因为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才劝你更加不能拒婚。” 巴毅抿了口酒,然后捏着酒碗也不看周孔孟,他喝酒的样子,拿酒碗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即便是那目光,都与旁边的那些酒客再次格格不入,意态懒散的问:“为何?” 周孔孟是南边人,不习惯吃这种塞外的烈性酒,喝了口辣出眼泪,用茶水漱口缓解,道:“你如果拒婚,皇上便知道你安了什么心,再不会对玉姑娘有耐性,一道圣旨下,册个妃嫔,你能奈何?” 是啊,自己能奈何?真的要手刃皇帝么? 周孔孟又道:“你不拒婚,可以找出各种借口拖延婚期,如此便给了自己时间,等想出好的法子,再悔婚不迟。” 巴毅一副不敢苟同的轻蔑:“那样,岂不是对不住上官小姐了,哦不,该叫公主才是。” 周孔孟苦笑着:“这天下的事,不是你对不起我就是我对不起你,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巴毅摇头:“不成,我不能那样做。” 周孔孟苦口婆心的劝着:“那个云衣公主,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你不悔婚,她也是嫁不出去的,别听外头瞎传,说什么她是为了等你,胡扯,上官剑和上官盾兄弟两个都是诡计多端之辈,明明是她女儿从小便得了一种怪病,每每月圆之夜便病发,乱喊乱叫,乱跑乱闹,嫁不出去,刚好云衣姑娘曾经见过你,也表示倾慕你,上官剑就以此大做文章,以此来遮掩女儿的丑事。” 这事,巴毅还真不知底细,听周孔孟道出原委,他心里轻松了很多,以前听说过上官云衣为他不肯出嫁的事,真的曾经深感歉疚过,此时笑了笑道:“好你个周孔孟,天下的事没你不知道的。” 周孔孟颇为得意:“这是自然,对上,要熟谙圣意,对同时在朝为官的,也要了解,不然怎么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呢,最起码做到自保。” 巴毅呷口酒:“即便那云衣公主真的是因为病而耽误了出嫁,那是她自己的事,要我利用她,我做不到。” 周孔孟是百般劝说不成,最后只能作罢。 酒过三巡,两个人便作别各自回家,周孔孟就进宫去见了太皇太后,而巴毅,那个时候老夫人还没到,巴毅暂时栖身在客栈,刚回到客栈没多久,当当有人敲门,随口喊了声:“进来。” 门打开,是店里的伙计,陪笑道:“大人,楼下有位姑娘找您。” 听闻是位姑娘,巴毅第一个念头是玉醐,自然是满心欢喜,让伙计请那姑娘上来。 未几,那姑娘敲开了他的房门,只是不识,那姑娘生的纤细柔弱,即使穿戴厚重,也娇如临风之花,让人初见便心生可怜之意,而她眉目疏淡,又不施脂粉,肤色白是白了,白得犹如生宣,仿佛常年不见光似的。 “见过大人,我是上官云衣。” 对方自报家门,巴毅愣了愣,两个人虽然经过皇上赐婚,却并未见过,昔年那一面,也只是上官云衣从自家急忙施礼:“见过公主。” 上官云衣隔着门槛站着,柔柔一笑:“大人不请我进去么?” 巴毅不得不侧身相请。 上官云衣进来后,目不斜视,只端庄站在地中间,道:“我需匆匆来匆匆回,所以有些话就不必兜兜转转,我听说大人想拒婚。” 巴毅诧异,自己想拒婚的事,难道皇上对上官家说了?轻轻点头,重重吐出一个字:“是。” 上官云衣的笑似一朵风干的花,惟见其笑容不见其笑意,娓娓道:“我今儿来,是求大人帮忙的。” 两个人虽是御赐的婚姻,彼此却并不熟悉,巴毅甚至是第一次见她,是以听她说求自己帮忙,讶然问:“公主有何吩咐?” 上官云衣道:“请大人打消拒婚的念头,便是帮我了。” 巴毅将头一昂,看向别处:“恕我不能答应公主的请求。” 上官云衣赧然垂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静默了好一会子,突然身子一矮,跪了下去。 255章 以死相逼 云衣公主一跪,巴毅吃惊不小,想扶她,又顾忌男女大防,喊她请起,她却坚持不动,巴毅只得闪身躲开不受她的礼。 上官云衣垂首而泣,细说自己久病不治,一直嫁不出去,倘或今日巴毅拒婚,父母苦心孤诣隐瞒她的病情,也就昭然若揭,她便没有颜面再苟活于世。 巴毅虽然心生怜惜,却仍旧道:“生而为人,谁能不有病呢,公主大可不必为此忧愁。” 上官云衣忽地抬头,一张泪脸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干瘪的面颊,大概是泪水的浸泡,竟洇出亮亮的光泽来,边哭边道:“我这病却是见不得人的病,每逢月圆,疯疯癫癫,早前有个大师给我看过,说我冲撞了邪魔,而后邪魔入体,除非嫁人冲喜,解除邪魔之缚。” 巴毅对此嗤之以鼻:“这种无稽之谈,公主不必当真。” 上官云衣摇头:“若是无稽之谈,为何我这病只是在月圆之夜发作?更何况皇上曾让太医为我医治过,皆是束手无策。” 巴毅忽然想起玉醐来,道:“公主可以试试让玉姑娘看看。” 上官云衣疏眉一挑:“那个宫中女医?大人确定她的医术比太医更精深?” 这话巴毅可真是不敢说。 上官云衣神色一暗,以一种万念俱灭的目光看着巴毅:“没人能治得了我这病,所以我才想试试冲喜,或是真,或是假,总得试试,假如大人拒婚,我便连这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 巴毅待想劝她,她却缓缓站了起来,跪的有点久,身子更柔弱,晃了晃差点跌倒,一个趔趄奔向巴毅处,巴毅只好接住她手在她臂上蜻蜓点水的停留下迅疾松开,道:“公主小心。” 随之又道:“即使冲喜一说管用,这么多年,登门求娶者也不少,公主不该一心系在臣身上。” 上官云衣泪目闪闪:“多少人听闻我有着怪病,都唯恐避之不及,如何嫁得出去,今日来求大人,只不过听闻大人实乃英雄人物,侥幸的想,大人或许会救我脱离病魔之手。” 即便她如此说,巴毅最后还是婉拒了:“抱歉,恕臣不能答应公主的请求,假如真的能冲喜救了公主,之后我与公主该如何相对?多余的话臣不多说了,请公主三思。” 上官云衣神色一僵,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铁石心肠,也明白他所言的无法相对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自己而已,上官云衣微微垂头,道了句打扰,迈步出了房门,旋而又转身道:“冲喜之后再和离呢?” 这可是退一万步的想法,巴毅已经是心有不忍,可是想想玉醐,曾经三媒六礼的将漱玉格格娶进门,即使是个假的,业已感觉对不住玉醐,而今不能变本加厉,于是狠狠心肠:“让堂堂的金枝玉叶成为下堂妇,臣,罪该万死,是以不能。” 再无余地,上官云衣只好黯然离开了。 待巴毅再想面圣拒婚,却听闻康熙抱恙,他唯有将此事压了下来,横竖再也无人提及,只等老夫人从吉林乌拉来到京城,宫里打算给巴毅和上官云衣择日完婚,巴毅再次想进宫面圣辞婚,却给母亲拦下了。 彼时已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后,京城下了场雨,说是雨,沾衣欲湿,更像雾气,即便如此,终究将肆虐了许久的风沙扼制住了,天地清明。 瓜尔佳老夫人从吉林乌拉来了京城后,巴毅才真正有了家,新置办的宅子比之在吉林乌拉的将军府,小是小了,但京城的满目繁华让老太太顿时喜欢上,也或许这喜欢是假象,是为了安慰儿子,得知巴毅出事的前前后后,老夫人没有掉一滴泪,只是叹口气:“不做吉林将军也好,关外可比这里冷多了。” 轻描淡写的将此事一笔带过,可是听闻儿子要进宫面圣辞婚,她却拦着道:“皇上赐婚,便是圣旨,金口玉言,岂有反悔之理,你这桩婚事是推不掉的,不如这样,娘帮帮你。” 巴毅信以为真,满怀期冀的看着母亲:“您老有法子?” 老夫人点头:“有啊。” 话音未落呢,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短刀,猛地刺向自己心口。 巴毅大骇,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腕:“额娘!” 老夫人挣扎几下,母子力道悬殊,她只能放弃,蔼然道:“娘死了,你就可以一丁忧的由头拒婚。” 巴毅又急又惊又痛,眼中噙满泪水,噗通跪在母亲面前:“儿子不孝,让额娘操心。” 老夫人使劲拽他:“我的儿,快起来,别冰坏了腿,为人父母,哪有不操心的,等你有了儿女就明白了,眼下唯有这个法子可行,否则你拒婚,便是抗旨,皇上可以下令杀了你,然后株连九族,额娘怎么都是死,还不如为你而死,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额娘这样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才有脸面去见你阿玛,否则你阿玛会怪我,让你一再的出事。” 巴毅信母亲疼爱自己,但对母亲这番举动却心存怀疑,怕母亲是在以死相逼,即便母亲真的是以死相逼,他身为人子,又能奈何,长长一叹道:“我放不下玉醐。” 老夫人点头:“额娘知道的,听说那个云衣公主有怪病,你先娶了她,也说不定没几日她就病死了,也或许因她得了怪病犯七出,你可以休掉她,那个时候,你再同玉醐谈婚论嫁。” 巴毅面露难色:“如是那样,我怎么对得起玉醐。” 老夫人却道:“你之前不也娶过漱玉格格。” 巴毅这样想:“漱玉格格是在玉醐之前,而云衣公主却是在玉醐之后,这不一样。” 老夫人似乎没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道:“之前之后,你也是同漱玉格格拜过天地,即便那个漱玉格格是假的,可当时你并不知道漱玉格格是假的。” 巴毅一阵语塞,良久方缓缓道:“既然已经对不住玉醐一次,就不想对不住她第二次。” 老夫人诘问:“你的意思,舍了你的命额娘的命整个家族之人的性命,方是对得住她了?” 巴毅只觉有什么梗在喉咙处。 老夫人抓起他的手紧紧握着:“额娘没读过书,却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256章 否极泰来 天一暖和,太皇太后也常常在庭中走动了,因她喜欢阔叶之物,所以慈宁宫栽种最多的便是芭蕉,也不乏海棠、迎春、小桃红等等,看着无限春光,太皇太后道:“景致好,午觉都不想歇了。” 陪着她的宫女将一柄纸伞遮在她头顶,她却道:“撤了,大好的日头都让你挡住了。” 宫女慌忙将伞收了。 苏麻喇姑劝着:“当心晒破了皮。” 太皇太后不由得一笑:“哪里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么娇弱呢,这时节各处都好,等过了春便是夏,太热,秋又太凉,冬又太冷,所以不想辜负这大好春色啊。” 之后便是缓缓散步,看了这处看那处,正同苏麻喇姑谈论花花草草呢,宫女来报:“禀太皇太后,周翰林来了。” 周翰林,周孔孟是也。 太皇太后点了下头。 宫女转身出去引着周孔孟走了进来,见了太皇太后先施礼,方想开口,却左右瞧瞧。 苏麻喇姑立即会意,将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都屏退了,她也道:“刚好奴才给皇上做了碗羹,这就送去。” 太皇太后轻轻嗯了声,左右瞧瞧,执事的宫女太监都远远的候着,她道:“巴毅已经同意婚事,这都是你的功劳,我这心里有数,眼下你的官职太高,怎么也得寻着合适的机会,我才好向皇帝举荐你。” 周孔孟打落马蹄袖跪伏在地,道:“奴才为老佛爷做事,不敢邀功求赏,且奴才眼下这官当的都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不想再升迁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都说你周孔孟是个修行千年的狐狸精,果然不假,那个巴毅我先前还以为没人能对付得了他呢,你这一计群起而攻太好,先是你自己开解他,再让云衣求他,最后让瓜尔佳老夫人以死相逼,你说巴毅知道这前前后后都是你预谋的,并且当初离间玉醐和皇帝也是你做的,他会不会杀了你?” 本是一句玩笑话,周孔孟却觉后脖颈冒阴风,干涉的笑着:“奴才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瓜尔佳大人好。” 他这话倒不完全是敷衍太皇太后的,假如巴毅真的拒婚,试想康熙怎么会容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而周孔孟就是这样的人,八面玲珑,不想得罪任何人,他劝阻巴毅,也着实挽救了巴毅。 太皇太后笑道:“你个猴儿崽子,当我老糊涂么,行了我不管你为了谁,总之这事你办的地道,我自然会记住的。” 周孔孟再次谢恩。 太皇太后回头喊道:“苏麻喇姑,取我的那串珊瑚珠赏他吧。” 突然想起苏麻喇姑去见康熙了,于是吩咐其他宫女将自己经常把玩的红珊瑚念珠取来打赏了周孔孟。 再说苏麻喇姑,出了慈宁宫,也不见宫女跟着,独自一个,拎着个食盒就往乾清宫而来,她知道这个时辰康熙会在乾清宫西暖阁小憩。 康熙小睡一会子就起来了,心中有事睡不踏实,早朝时有大臣奏,说葛尔丹同漠北蒙古人还有罗刹来往密切,似乎想有什么举动,而暂代吉林将军之职的张十方,更是接连六百里加急的送来了几本奏折,他驻守关外的将军心里都慌,康熙能安生吗,突然想起巴毅做吉林将军时,可是没有一次让他这样不安过。 低声一叹,心事重重,喊人磨墨,想写几个字排解下心情,却听李连运过来报:“万岁爷,苏大姑姑来了。” 苏麻喇姑虽然年岁高,却因为没嫁人,不好以嬷嬷相称,因嬷嬷还有乳母的意思,所以大家约定俗成的叫她为大姑姑。 听闻苏麻喇姑来了,康熙忙放下手中的笔,道:“还不请进来。” 苏麻喇姑进来时,康熙已经嗅到食盒里的浓香,伸手搀起给他施礼的的苏麻喇姑,指着盒子问:“该不会是百花羹?” 苏麻喇姑一笑:“正是,但百花就没有了,取名百花粥,是看着花花绿绿的花团锦簇。” 康熙馋涎欲滴状:“朕可是许久没吃过了,上一次……” 闭目一想:“太久远了。” 李连运已经命人取了试菜的玉牌,双手举给康熙时,康熙眼睛一瞪:“混账!” 李连运忙闪到一边。 苏麻喇姑道:“李谙达这样做没什么不对,若在我这里坏了规矩,以后别人再坏规矩,万岁爷可就不好开口了。” 康熙道:“这怎么能一样。” 说着端起粥碗喝了口,连说好吃,然后道:“虽是宫里住着,姑姑甚少来前朝找朕,有事么?”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的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有点事。” 话到这里没有说下去。 康熙明白,屏退众人,待阁中只剩下他二人,又问:“是太皇太后的事?” 苏麻喇姑摇头:“是玉姑娘。” 康熙皱皱眉:“玉醐?她怎么了?” 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见过玉醐,补了句:“她病重了?” 苏麻喇姑见他有些着急,忙安慰道:“万岁爷放心,玉姑娘还好,重倒是没加重,却也不轻,贵妃娘娘想打发她出去的,万岁爷拦着不让,后宫都在议论纷纷,说这么个病人放在宫里不像样子,也晦气。” 康熙脸色一沉:“玉醐不是一般的人。” 苏麻喇姑无奈的轻叹:“奴才知道,总归也不是嫔妃。” 康熙立即道:“朕正想册她……” 苏麻喇姑急忙拦住他的话:“皇上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康熙像给谁兜头泼了盆冷水,那凉是从心底漫溢上来的,直至眼眸,于是那眸色就透着刺骨的森冷。 苏麻喇姑进一步开解他:“假如皇上想强来,何必等了这么久。” 美人如花隔云端,康熙一叹:“朕不想看她郁郁寡欢。” 苏麻喇姑道:“是了,是这回事,玉姑娘这一病,皇上更应该明白,再这样下去,岂止郁郁寡欢,甚至丧命也说不定,奴才去瞧过玉姑娘,人已经不成样子,奴才觉着,不如依着贵妃娘娘,先打发她回家,玉先生医道精深,等玉姑娘调理好了身子,皇上再做别个计议。” 康熙沉吟不语。 苏麻喇姑窥其容色,像是给自己说动了,趁热打铁:“阿弥陀佛,皇上仁爱天下,必不会见死不救的,奴才没经历过情啊意啊那些个事,奴才只懂一条,即便是养只猫,没情分也是枉然,早早晚晚,彼此都苦,还不如放她而去,由着她自生自灭,那个时候,或许她便会想起主人的好了。” 257章 离宫回家 玉醐获准出宫回家。 她心里清楚定是苏麻喇姑说服了康熙,瞧了瞧那支竹笛,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凝碧已经将她的衣裳物事收拾妥当,只不大的一个包袱,她拿起来却感到千斤重,忽然发现,自己半是装病半是真病,其实心,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病入膏肓。 凝碧想替她拿着那包袱,她倔强的推开:“我自己来。” 心里狠狠的想,这世上最爱自己的是母亲,母亲离世,都没能将自己打倒,区区一个巴毅更加不会。 这样一想,将头扬起,夹着包袱出了房门,今个日子特殊,康熙早派了轿子过来,玉醐上了轿子,从北五所到慈宁宫,她是向太皇太后辞行的。 春日里,各处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夹杂着檀香,正殿便馥郁浓烈了,太隔着槅扇,依稀瞧见太皇太后正襟危坐在炕上,苏麻喇姑站在她身旁,玉醐轻轻走过去,轻得只听见长裙摩擦着绣鞋那凸起的花瓣之声。 跪下,有气无力道:“奴才向太皇太后辞行,感念太皇太后这么一来的照拂,奴才毕生不忘。” 瞧着她瘦成一根细细的竹竿,太皇太后晓得她是因为巴毅,恨是恨的,恨她将自己的孙子先是弄得神魂颠倒,后又折磨得身心俱焚。气也是气的,气她苟延残喘还如此的不卑不亢,更气她既然钟情于巴毅,听闻巴毅即将成亲,她就该三尺白绫吊死自己,方显示出女人的贞烈,她的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的凛然之气。恨过气过,太皇太后又心怀恻隐,更兼一丝丝的欣赏,这样的有韧性的女子,世上也是不多见的,招招手:“近前来。” 玉醐跪爬了过去。 太皇太后将手中的翡翠佛珠套在她脖子上,柔声道:“回家好生将养着。” 玉醐磕头谢恩。 太皇太后就挥挥手:“去吧。” 苏麻喇姑道:“我去送送。” 太皇太后点了下头。 苏麻喇姑过去搀扶起玉醐,送出门,又穿过院子,一直送到慈宁宫宫门口,玉醐双膝一屈,刚想道谢,苏麻喇姑托住她,小声道:“我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姑娘自己保重。” 玉醐微微一笑,虽然瘦得双颊深陷,那笑却是晒过阳光似的,透亮,她在包袱里摸了摸,摸出那支竹笛:“大姑姑还是自己收着吧。” 苏麻喇姑迟疑着。 玉醐道:“大姑姑是菩萨的人,懂得这么一个理儿,芸芸众生,茫茫人海,独独林先生能与大姑姑相遇相知,这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奴才不知道,但奴才想,既然能够相遇,还能够相知,为何不能够相惜呢,错过了,也不必追悔莫及,人活着都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收藏故人之物,不为睹物思人,仅仅是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独一无二的他,和你们这独一无二的缘分,做一个美好的结局,不行吗?” 苏麻喇姑慢慢伸出手去,却在半空僵住,不是不想接那笛子,而是手有些不听使唤,喃喃着玉醐的那句话:“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独一无二的他,和我们独一无二的缘分。” 自言自语完,抬头就笑了,大彻大悟般,几十年的阴霾此刻给春风轻轻吹走,拿过笛子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不懂什么是缘分,倒是你这个孩子,好好珍重。” 玉醐再次拜下,随后彼此作别。 玉醐上了轿子,一路掠过重重殿宇,她掀开轿帘的一角偷偷看着,宫中居住数月,如同已经过完了几辈子,又长又累,心里祈祷着,再不要进来! 随即放下轿帘,不想再看这富丽堂皇,却让人生不如死的场所。 走着走着,突然轿子停了下来,她以为出了神武门呢,掀开轿帘子一看,即看见太监的几个小太监已经跪倒在地,她心里咯噔一声,明白了什么,望出去,果然,这里其实是顺贞门,而康熙,负手昂头的站在宫门口,她知道,一定是在等她。 没有什么可惧怕的,该怕的都已经怕过了,也无法回避,这是宫中,这是他的天下,玉醐下了轿子,款款走了过去,方想跪下施礼,康熙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感慨万千道:“这么瘦!” 玉醐也不躲他,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淡淡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奴才还是喜欢吃家里的饭菜。” 头低垂,看见那明黄的龙袍下摆绣着繁复的连绵不绝的图案,看得她头昏眼花,眼前的这个人正如这件龙袍的绣样,不也是复杂得让人不敢努力去揣摩。 康熙也没有说其他的,只道:“朕来送送你。” 玉醐便再次欲拜:“奴才谢恩。” 康熙松开了她的手:“朕知道,紫禁城再大,却不是你的家,朕的心再热,却难以将你焐热,可是朕相信,等你走出去,远离了朕,早晚你会明白,天下唯有紫禁城才是最好的家,天下也唯有朕是赤诚之心待你的。” 这样的话,玉醐唯有做这耳朵听那耳朵出,也不接话,只亭亭而立。 康熙见她一副漠然的表情,续道:“巴毅同云衣快成亲了。” 玉醐也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心口明明给他使劲剜了下,可是不能让他发现,这就是输人不输阵,漫不经心道:“听说了。” 康熙实在忍不住了,问:“既然如此,你还准备离开?” 玉醐一笑,容貌给痛苦磋磨得失去了光华,毕竟天生丽质,精致的五官却是无法漠视的,所以这一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也还是灿烂如夏花,她道:“刚刚万岁爷说了,紫禁城再大,却不是我的家。” 康熙忙道:“只要你想这里成为你的家,随时可以的。” 其实,遑论他是九五之尊,他能够如此纡尊降贵,玉醐已然有些感动,若不是母亲死在他的手里,或许因为巴毅的薄情,哪怕自己是一时冲动,大概也该答应他了,嫁给他,三千宠爱在一身,未尝不好。 可是,哪怕他是多么的身不由己,母亲就是死在他手里的,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玉醐只能道:“奴才要走了,听说顺贞门不常开,等下错过了时辰别关上了。” 康熙虽然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也还是指着自己心口道:“朕在,谁敢关闭顺贞门。” 玉醐明白他的话意,深深一拜,转身走出了顺贞门。 258章 月圆之夜 已是婚后七日。 巴毅在书房同达春弈棋,让了达春三个子,他还是输得稀里哗啦,又一局结束,达春撂下棋子告饶:“不能再输了。” 巴毅哈哈一笑,命身边的小厮备酒菜,然后同达春边吃边谈。 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个,达春也还是小声道:“已经查明,漠北那里的异动,只是故弄玄虚,也需防备他们弄假成真。” 巴毅只道:“再探。” 达春便一如之前做他亲兵时候的架势,竖直身子:“嗻。” 随后问:“这事该不该上奏呢?” 巴毅微一沉吟,摇头:“火候不到,这么点动静,不足以让朝廷害怕,我又以何做筹马呢。” 达春面有忧惧:“将军真的打算同朝廷对抗?” 巴毅凌然一笑:“除非如此,否则我不能达成心愿。” 他的心愿达春是知道的,想继续深入的谈下去,却听门口有人道:“禀额驸,公主有请。” 达春看了看巴毅,巴毅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这是康熙送他的礼物,此时已过戌时,案头的蜡烛都燃了一半,这个时候上官云衣请他过去,他问:“公主说没说什么事?” 门口那人是上官云衣的贴身侍女红藕,本是从小服侍她的丫头,水涨船高,她成为和硕公主,红藕自然而然成为她房中的掌事,听巴毅问,红藕道:“公主没说。” 巴毅就端起酒杯品了口,味道甘醇,道:“那你问清楚了公主到底有何事再来回我。” 红藕含着笑:“额驸同公主是夫妻,有什么事额驸过去便知晓了。” 言罢,却听里头的巴毅向达春劝酒呢:“来来来,一醉方休。” 自始至终,书房的门都没有启开,红藕在门口讪讪的站了一会子,无奈只好回去。 大清规矩,公主下嫁之后,皇帝赐予府第,即为公主府,并不与丈夫和公婆同住,公婆虽为长辈,见了媳妇也得以君臣之礼待之,而额驸居于府外,不得公主宣召不能见面,更甭说同枕席了。 上官云衣虽然只是康熙收的义女,也是按照公主礼仪出嫁的,巴毅同上官云衣并不住在一起,所以上官云衣想见巴毅,才让侍女来请,巴毅不肯去,红藕只好回去复命。 公主府,不是新建,是前明某个王爷的府邸,虽是旧宅,却阔达富丽,上官云衣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是公主命,此时正在房中端坐,静候巴毅的到来。 夫妻不同住,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自己担个公主的名头,新婚第三天就想请巴毅过来的,可是府里有那么两个精奇嬷嬷,管事的便是太后派给她的胡氏,这胡氏有些来头,夫家的人在朝为官,而她又仗着是太后跟前的人,所以阻止上官云衣宣召巴毅,劝上官云衣道:“公主宣召额驸,奴才是要禀到内务府记档的,这才三天,公主就宣召额驸,让人听了,还以为公主……” 下面省略的话上官云衣晓得是什么,还不是以为她如潘金莲般淫荡呢,所以便打消了念头。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七天,新婚那一晚巴毅烂醉不省人事,两个人连个洞房花烛都没有,今天第七天了,她拿出私房钱打赏了胡氏,好歹混过她那一关,这才让红藕去请巴毅的,只是红藕回来说巴毅问她什么事,没事不肯来,上官云衣低头苦笑:“我能有什么事呢。” 红藕道:“额驸或许走不脱。” 上官云衣徐徐抬头,双眸水润,却是秋意生凉,看着斜上方怅然若失:“你也甭宽我的心,横竖这桩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能怪谁。” 语气中满满的自怜自艾。 红藕劝着:“公主保重身子。” 上官云衣叹口气:“不来就不来吧,来了也是漠然相对,反倒让人难堪。” 红藕左右瞧瞧,并无其他人,凑近上官云衣耳畔道:“额驸对公主这个样子,何时是个头呢,公主真打算这样委屈一辈子?” 上官云衣长长出了口气,将心中的郁结都呼了出来:“能够嫁给他,已经了却我的夙愿,为人不能贪心,想想那个玉小姐,我比她幸运多了。” 红藕小嘴一撇:“那个玉小姐本该是公主的死敌,怎么公主反倒悲悯起敌人来了。” 上官云衣嗔道:“你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样的秉性呢,我同玉小姐又不认识,说什么敌人不敌人的,额驸这样的人品,不知多少闺中女儿倾慕他呢,还不是皇恩浩荡,我才得以如愿以偿,而那个玉小姐,同额驸认识很久了,他们两个听说还共过患难,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已经恨可怜了,你还这样说她。” 自己主子打小就是这样的菩萨心肠,红藕知道的,自惭形秽的垂头:“奴才只是心疼公主,这样独守空房算怎么回事。” 上官云衣环顾房内,到处都是奢华富丽,自我安慰着:“独守空房的岂止我这个赝品公主,那些个名副其实的公主,不也是独守空房么,听说好些个连儿女都没生养,还不是见不着额驸的原因。” 说到此处,忽然发现这些闺房中的事不该自己说,羞红了脸,忙捡了旁的话岔开去。 耳听更鼓声起,红藕道:“公主歇着吧。” 上官云衣点了头,突然想起什么,将衣裳敛上道:“天啊!” 见她脚步匆匆,红藕一壁追上一壁问:“公主去哪里?” 上官云衣并不回答,出了房门仰头看,月轮高挂,她想了想,转头对红藕附耳低语几句。 红藕狡黠的一笑:“奴才这就去。” 上官云衣看着红藕走远,转身返回房中,掐算着红藕将巴毅诓来需要多长时间,约摸差不多了,抬手将自己的发髻扯开,双手使劲抓了几下,头发就乱蓬蓬的遮住了半张脸,随之又将衣裳最上的盘扣解开几粒,还踢掉一只鞋子,觉着这样仍旧怕给巴毅看穿,反身抱起鸳鸯戏水的枕头丢到地上,再扯过花开富贵的被子也丢到地上,忙活一阵子,累得气喘吁吁,打量下,觉着这场景和契合自己月圆之夜病发疯癫的样子了,最后举起了茶杯,只等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就将茶杯摔在地上,于此推波助澜,加剧自己疯癫的程度。 可是,她高举茶杯的手突然无力垂下,因为,巴毅就站在她面前,冷漠的看着她。 259章 两个痴女 巴毅从天而降,上官云衣便知道,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已经给他尽收眼底,想想他功夫那么好,想探自己的底非常容易,所以,上官云衣不做无谓的辩驳。 “公主请穿好衣裳出来,臣有几句话说。” 巴毅说完转头走了出去,上官云衣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臊得胀红了脸,慌忙将衣裳拾掇齐整了,又胡乱拢了拢头发,无暇管那一地的狼藉,转身去追巴毅。 好风如水,明月如霜,暗影浮动,花香怡人。 巴毅在庭中站了,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晓得是上官云衣,轻笑道:“月圆之夜发病,公主装了这么多年,不累么?” 上官云衣难堪的低垂着头,更因为能够见到巴毅而激动万分,声音发颤道:“不瞒额驸,这其实是第一次。” 巴毅有点意外,转过身来,月下佳人,楚楚可怜,他问:“之前的那么多年,公主的病难不成是假的?” 已经由巴毅的住处赶回来的红藕听了这话,紧赶慢赶的想替上官云衣回答,可是晚了,上官云衣坦言:“是假的,我根本没有病,只不过身子弱些,这像我娘。” 巴毅蹙额:“公主为何装病?” 上官云衣顿住,双手局促的绞着腰间的宫绦,月华如水泼洒在她身上,雾蒙蒙中娉婷而立,更加的伶仃可怜。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巴毅歉疚道:“是臣唐突了。” 上官云衣吐息一叹,转而抬头看他凄然笑道:“罢了罢了,横竖今晚已经丢尽了颜面,何妨对额驸直言,那一年额驸于我府中做客,我对额驸的大名早有耳闻,暗中仰慕很久,是以听说额驸来了,便在屏风后头偷窥,见了额驸之后,再无法忘记,遂不肯另嫁他人,父母苦劝,我就以死相逼,所幸父母疼爱娇惯,也就由着我不再逼我嫁人,一年年的过去,明知道额驸同漱玉格格定了亲,我还是毫无希望的苦等,年华似水,一来二去熬成老姑娘,我父亲怕别人说闲话辱没我,就编撰出这么个谎言,说我有病,且是顽症,所以不能嫁人。” 多少年的隐私,她说得坦坦荡荡,这倒让巴毅滋生出几分欣赏,致歉道:“说到底是我耽误了公主。” 上官云衣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关额驸的事,是我心甘情愿的,并且我现在得偿所愿嫁了额驸,也不枉荒废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见她急得说话都气喘,那是非常在意一个人才会有的神态,巴毅于心不忍,可是再不能辜负玉醐,只能伤害面前这个可怜的女子了,狠狠心道:“公主没明白臣的意思,臣的意思是,臣注定要辜负公主毕生的,所以若是能够和离,最好不过。” 浮云掠过月轮,上官云衣眸色一暗,冲过去,与巴毅呼吸可闻的距离,急切道:“不能和离。” 巴毅态度坚决:“我们这桩婚事,当初也是为了给公主冲喜,可是公主的病是假的,这所谓的冲喜也就没必要了。” 上官云衣缓缓摇头:“我不会同额驸和离,永远不会。” 见她失魂落魄眸光迷离,巴毅唤了句:“公主!” 上官云衣却道:“时辰不早了,额驸也该安置,快回去吧,更深露重,额驸睡觉记得加盖被子。” 说完推开红藕,跑回房内。 红藕追进房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大好的时机,公主作何放弃呢,额驸近在眼前啊。” 上官云衣坐在绣墩上,胸口起伏不定,不知是惊是怕,道:“你好糊涂,这样的情境下,你觉着额驸会进来么,非但不会进来,这话再说下去,指不定能说出什么呢,我何必自取其辱,有那么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吃的粥都是熬出来的,管用的药也是熬出来的,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差再等些时候吗,而今我与他是夫妻,仅仅是这么个名分,已经是上天眷顾,我还奢求什么呢,我们又可以经常见面,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总之,慢慢熬吧。” 红藕心痛的看着她:“如此,公主太苦了。” 上官云衣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跑向窗户,将手指含在口中用唾液沾湿了,用力在那窗户纸上一捅,捅破个窟窿,将一只眼睛贴上去往外头看,没有巴毅的身影,但见满庭月色夜空寂一树梨花堆如雪。 “满庭月色夜空寂,一树梨花堆如雪。” 玉家后宅,玉醐仰头看天,盈袖取了件披风来给她披上,道:“小姐还是进房去吧,春夜清冷,别着凉了。” 玉醐却言不由衷的说起别的:“你和我爹的事,我已经瞧出来了,若爹想纳你,我不反对。” 盈袖微微一愣,羞涩的一笑:“小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玉醐裹紧了披风,回家后心情好了很多,虽然不至于丰腴得这么快,脸色终究是好了太多,为何提及此事,还不是由自身想到的,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实在是可悲至极,她认真道:“只是爹的手已经毁了,看上去有些吓人,你不嫌弃吗?” 盈袖笃定的道:“不怕,我欣赏老爷满腹学识,敬重老爷品行高洁,毁了一只手算什么。” 玉醐心里感叹,又一个痴情种,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头:“好啊,既然如此,这事你和爹商量着办吧。” 她窃以为自己如此豁达,盈袖会感激涕零呢,不料盈袖却道:“我没打算嫁给老爷。” 玉醐大感意外:“你刚刚还说欣赏我爹呢。” 盈袖点头:“是,夫人活着的时候,我就偷偷喜欢老爷。” 玉醐纳闷:“而今我娘没了,你更加不必多虑。” 盈袖摇头:“小姐你错了,正因为夫人没了,我才不能嫁给老爷。” 玉醐定定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盈袖道:“谁都知道,老爷夫人,夫妻恩爱,情深义重,老爷说过,一辈子都不会纳妾,假如我嫁给老爷,老爷便破了自己的誓言,不单单是对不住地下的夫人,也让老爷成为翻云覆雨之辈,所以我不能嫁给老爷,小姐读书多,比我更懂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喜欢就好了,何必非得强求太多呢,那样反倒累己及人。” 玉醐对她突然刮目相看,轻轻一叹,原来自己比起盈袖都不如,喜欢一个人,喜欢就好了,这是多么朴素的道理。 260章 冤家路窄 这一日玉醐同盈袖去给母亲扫墓回来,路过街市,见天气晴好,便下了车沿街闲逛了一会子。 病了数月,也只是走了一会子,竟觉得浑身无力,盈袖扶着她的手臂劝道:“小姐还是回车上坐着吧。” 玉醐却道:“不妨事的,再不走动走动,怕是真成废人了。” 她坚持,盈袖只能陪着,又走了一段路,捎带买了些日常所用的物事,一并交给随车的小厮拿着,玉醐又突然起了兴致,指着斜对过那家茶馆道:“进去坐坐。” 盈袖受玉耕儒的吩咐,怕她有个闪失,又劝:“小姐你看,这么点的门面,不见得那茶就比咱们府里的茶好,还是回去吧。” 玉醐已经拔腿往那里走,边走边道:“举凡来茶馆坐的,喝的不是茶,而是情致。” 盈袖追上笑着:“奴婢不懂这个,奴婢只是在口渴的时候喝茶。” 说着话已经到了茶馆,一脚跨进门槛,玉醐差点掉头走掉,因为看见了不想看的人,谁?竟是上官彧。 与此同时上官彧也看见了她,丢开同坐之人迎了过来,远远的便笑着招呼:“玉小姐,一向可好?” 玉醐只好礼貌的回了过去:“上官大人一向可好?” 上官彧连说好、好,热情的邀玉醐过去同坐,玉醐有心拒绝,不料上官彧的那个同坐之人却是纳兰容若,纳兰容若也相邀,盛情难却,玉醐也就勉强坐了下来。 上官彧喊了伙计给她上茶,同时还叫了两碟子茶点,一碟桂花糕一碟盐炒蚕豆,甜的甜咸的咸,都摆放在玉醐面前。 玉醐谢过,既然坐下了,只能敷衍几句话,不然就太尴尬,于是问:“上官大人何时回京的?是省亲还是调回做京官了?” 上官彧道:“新晋了大理寺少卿。” 玉醐恍惚记得大理寺少卿是四品,而他之前的佐领却是二品,分明是降了,瞧他喜滋滋的样子仿佛是升了,这也难怪,关外如同南疆,历来被认为是蛮荒之地,除非是那些外放的封疆大吏,否则在那些偏远之地为官,有了能力未必有好的去处可消遣,而京城繁华富庶,由着你挥霍,玉醐恭喜道:“上官大人年轻有为。” 纳兰容若从旁笑着:“子渊何止官运亨通,又同素韫刚刚完婚,而今可是春风得意呢。” 子渊,上官彧的字。 素韫,上官彧的夫人,纳兰容若的妹妹。 玉醐突然想起这些,也才明白为何他们两个会坐在一起喝茶,再次恭喜,又道:“我病的太久,孤陋寡闻,竟不知上官大人已经成亲了。” 上官彧道:“我也听说玉小姐重病,现在看,像是大好了。” 玉醐心底一惊,恐他有其他念头,比如密报给康熙,忙应景的咳嗽起来,叹道:“哪里就好了呢,今儿出来,还不是因为许久没有给母亲扫墓了。” 上官彧这才发现一旁侍立的盈袖臂弯中挎着个篮子,想必是装香烛等物之用,作势安慰玉醐几句,玉醐不以为意道:“都过去那么久了,烧些纸钱,也不过是尽一下儿女的孝道。” 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说了一会子话,玉醐便推说身子不适告辞离开。 她甫一走,上官彧也同纳兰容若道别:“舍妹云衣嫁了瓜尔佳大人,也不知道婚后过得如何,我想去探望她。” 纳兰容若拱手相请:“子渊自便,我也刚好有事。” 彼此分开,上官彧出了茶馆喊过长随润墨,往后头马厩牵了马出来,他翻身上去就追,一口气追上玉醐,将马头横在玉醐的车前,赶车的老仆吓得急忙勒住缰绳:“吁……” 见车突然停下,盈袖一把掀开车幔,刚想问车夫怎么回事,却见上官彧笑意盈盈的从马上下来,盈袖闪入车内,悄声对玉醐道:“小姐,是上官大人。” 玉醐曾经同上官彧定亲过,盈袖焉能不知道此事,所以见上官彧追了上来,便觉出不妙。 玉醐皱皱眉,暗自嘀咕,他来作何?晓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因在蒙江时那祥瑞一事,让玉醐对他毫无好感,又因为窥破他同怜香的私密,更加不喜欢这个人,略一沉吟,掀开车幔的一角,淡淡道:“这么巧,又遇到上官大人了。” 上官彧丢开马缰绳来到她的车前,满面春风道:“请玉小姐移步,我有几句话说。” 玉醐不动,只道:“上官大人有话在这里说吧,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上官彧见她不肯下车,便凑近了,身上是水蓝绸的长衫,一顶瓜皮帽,如此平常的打扮,只因他样貌清峻骨骼清奇,又带着几分女相,玉树临风光彩照人,一贯的文质彬彬道:“玉姑娘不是进宫了么,怎么又住在家里?” 玉醐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思,只能如实道:“进宫就不能出来么,我病了,不宜再住宫中,这事上官大人是知道的。” 上官彧点头又摇头:“玉小姐病了我知道,但不知道……” 下面的话没敢直接说出口,毕竟涉及到当今皇上,他奇怪的是,康熙将玉醐带进了宫,怎么会放她出来,不敢直言,只能拐弯抹角道:“皇上对玉小姐赞誉有加,亲赐马褂,上书药媓,又册封玉小姐为宫中女医,我不明白的是,皇上怎么会让玉小姐离宫呢?” 玉醐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最厌恶这样东打听西打听的男人,斜睇他一眼:“我方才不是说过,我病了,不宜在宫中居住。” 上官彧见她态度淡漠,讪讪一笑:“我对玉小姐……” 刚好此时有个挑着补锅担子的汉子打旁边经过,高声吆喝着:“锔锅锔碗锔大缸!” 走街串巷做买卖的,靠的就是吆喝,练就了一副好嗓子,那汉子声音洪亮,且一句接着一句,连绵不绝,将他的下半截话覆盖淹没,玉醐不知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佯装没听清楚,问:“上官大人说什么?” 上官彧没有勇气说第二遍,摇摇头:“没说什么,玉小姐保重!” 说完回头去找自己的马,在追上来的润墨手中牵着呢,他走过去翻身上马,跑了几步突然折回来,换了个方向,润墨不妨他突然改道,不解其意,喊他:“少爷,这是去哪儿?” 上官彧道:“去公主府。” 261章 姐弟相见 虽是堂姐堂弟,终究还是君臣之别,经过层层禀报,上官彧才得以见到上官云衣,行三叩九拜的大礼:“臣,大理寺少卿上官彧见过公主。” 上官彧同纳兰素韫的婚礼,上官云衣只是使人送了礼过去,所以打上官彧从蒙江回来,他们姐弟还未曾见过面,当下左右看看,红藕会意,只留下同是从上官家带来的丫头青葱,剩下的侍女悉数屏退。 上官云衣见是方便的说话时机,这才道:“彧哥儿快起,这里没旁人,咱们姐弟俩好好的说几句话。” 上官彧起身,青葱给他搬了椅子上了茶,上官云衣道:“听说你从关外回来了,又同纳兰小姐成了亲,还供职在大理寺,真可谓三喜临门,我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想见见你也不得方便,没成想你能来看我。” 上官彧呷口茶,左右看看,感叹到底是身份不同了,这公主府从里到外都是奢华富丽,端的不是寻常官宦人家可比,既然没有旁人在场,他也索性以旧时称谓道:“姐姐才是大喜呢,和硕公主,何等尊贵,若非因为姐姐册为和硕公主,我这个大理寺卿做得也不会这么痛快,所以今日特来感谢姐姐的。” 来见上官云衣,不过是临时起意,突然想起自己什么礼物都没带,忙解释:“琢磨了半天,想着我能买到的,姐姐这里都有,但姐姐这里有的,我却买不到,所以就没给姐姐带什么礼物来。” 上官云衣不以为意的摇摇手:“皇上赏的,太皇太后赏的,太后赏的,贵妃娘娘赏的,还有其他娘娘们送的,堆满一屋子,而今我又有俸禄,每年俸银三百两呢,还有禄米三百斛,吃的穿的,用之不竭,你能来看我,已经让我非常开心。” 上官彧无比艳羡道:“我瞧姐姐这里很多上用之物,姐姐这辈子可真是值了。” 上官云衣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 上官彧收进眼底,试着问:“姐姐好像并不开心?” 自己的心里话或许能够跟姊妹说,却怎么能跟弟弟说呢,上官云衣遮掩道:“不是不开心,是太开心了。” 上官彧似信非信,忽而想起巴毅来,曾经的情敌,而今成了自己的姐夫,亲戚关系,他心里百味横生,就是那种提不起放不下的感觉,特别是再次见到玉醐,虽然娶了纳兰素韫,玉醐带给他的感觉,不是纳兰素韫这种大家闺秀能给与的,所以他对玉醐念念不忘,心思翻转,道:“不如请额驸过来,我们算是旧识,我去蒙江为官时,各方面亏得他照拂,很想当面谢谢。” 上官云衣明知巴毅不会来,又碍于面子,扯谎道:“他忙吧。” 说的并不十分肯定,上官彧诚意拳拳:“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子。” 上官云衣无奈,只好看去红藕。 红藕咕噜下眼珠子,机灵道:“少爷不知,额驸最近真的很忙,御前当差的,哪里会清闲呢,今个皇上宣明个皇上召,还是不要叨扰额驸了。” 提及巴毅的差事,上官彧若有所思:“按说都这时候了,额驸怎么还只做着个御前侍卫呢?” 言下之意,巴毅在御前当差,总归不是什么议政大臣,虽然他经历过那玉佩案子,而今那案子也查明了,皇上该复他的职方对。 对于此事,上官云衣亦是考虑过,只因她见不到巴毅,有些话就没机会说,更因为父亲曾叮嘱她,她这个公主并非皇家血脉,要谨小慎微,切莫自以为是,所以,她虽然也有这个疑虑,却不敢公然说出,其实她心里思忖过,大抵是因为玉醐的关系,这话不好直说,故意自豪道:“御前侍卫怎么了,正三品呢。” 上官彧笑了:“姐姐身居闺中,不懂这个,额驸现在可是超品公。” 上官云衣怕再说下去自己无法招架,漏了底细便丢人现眼,忙道:“爹说过,女人不得议论朝政,咱们姐弟两个说些旁的吧,改天有时间叫弟妹过来坐,我一个人也怪闷的。” 上官彧随口答应了,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见天色不早,怕新婚妻子担心,他就告辞离开。 上官云衣喊青葱:“送彧哥儿出去,让胡嬷嬷捡几样首饰给彧哥儿带回去,我与少夫人未曾见面,礼还是该有的。” 青葱应了,送上官彧出来,又去喊胡嬷嬷交代上官云衣的吩咐。 胡嬷嬷掌管着公主府的大小事务,对自己就大方的很,对旁人就十分节俭,于是只捡了几样不起眼的首饰,用一块包袱皮包了,交给上官彧。 上官彧用手掂了掂那些首饰,轻笑,这些东西,身为纳兰家三小姐的妻子不一定会看上眼,也怕妻子会笑话上官云衣身为公主如此抠门,更怕妻子笑话他在上官云衣面前并不得宠,还不如不拿回去呢,于是将手中的那包首饰递给送他的青葱道:“赏你了。” 青葱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奴婢不敢要。” 上官彧将首饰硬塞到她手里:“你如果怕太招摇不敢戴,就送回娘家,这些能换不少银子呢。” 青葱屈膝一福,欢喜的将首饰接过:“多谢彧少爷。” 上官彧突然想起一件事,贼眉鼠眼的左右看看,随后拉过青葱问:“我见公主不大开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葱有些为难:“奴婢不敢说。” 上官彧道:“是我问你,你别怕,我又不会对旁人说,再说公主可是我姐姐。” 拿人手短,青葱道:“是为了额驸。” 上官彧一挑眉:“额驸欺负公主?” 青葱叹口气:“公主见都见不到额驸,何谈欺负。” 上官彧仰头看天,终于明白上官云衣为何郁郁寡欢,原来如此啊,那个巴毅让姐姐独守空房,不用问,还是因为玉醐,他再问:“额驸一次都没过来?” 青葱道:“来是来过一回,那天刚好是月圆之夜,公主像是要发病,红藕去请额驸过来,不料额驸来了之后,却是匆匆来匆匆走,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就无从得知了。” 关于上官云衣的病,上官彧当然知道是瞒天过海之计,听青葱的意思,姐姐装病应该是给巴毅识破了,他突然无声而笑,识破也不打紧,假如能让姐姐真的病了……心里恨恨道,巴毅,欠我的,是时候还了。 262章 玉佩之秘 慈宁宫。 太后歇了晌午觉起来,苏麻喇姑盯着宫女们给她匀面梳妆,待拾掇得齐整了,方道:“老佛爷,现在就叫齐贵人么?” 太皇太后嗯了声,苏麻喇姑就挥手屏退了宫女,然后在门口啪啪击掌两声,不多时,齐戈走了进来,即使是换了身宫装,脸上仍有风尘仆仆的痕迹。 太皇太后直接问:“查到苍狼的底细?” 齐戈应了声:“是。” 细细说来,太皇太后听了颇为震惊,原来,那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苍狼,竟然是蒙古土谢图汗的儿子,即王子。 早在元朝灭亡的时候,退回草原的蒙古朝廷一点点分散并形成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又经过发展演变,大浪淘沙后剩下一部分消失一部分,土谢图汗所统领的部族便是其中佼佼者。 这些个事太皇太后了如指掌,诧异那苍狼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竟不知他是这么个身份,更纳罕苍狼贵为王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他离开土谢图汗部族,成为草原上一个普通的牧马人呢? 齐戈已经查明,苍狼生而貌丑,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所以有人便说他是怪物,也说他来路不明,为此土谢图汗差点将他摔死在襁褓中,幸好其母深得土谢图汗的宠爱,才保住他一条命,可是渐渐的苍狼一天天长大,受不了部族之人的歧视和土谢图汗的漠视,离家而去,游离四方后学得一身功夫,回到部族看望病危的母亲,本打算留下,却落个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下场,他就再次离开部族,为了生计,才到草原上给人牧马,齐戈还查到,漠北那股反贼为了拉拢土谢图汗和苍狼,花费了不少心思,齐戈猜想,他身上的那块狼头玉佩,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反贼送他的。 太皇太后听罢,若有所思:“若是反贼送与苍狼的,他明知道那物事不祥,为何用来作为礼物送给玉醐呢?” 齐戈一怔:“这,妾身不知。” 越是不知,太皇太后越是好奇,护甲哒哒的敲着椅围,紧拧眉头。 苏麻喇姑见状道:“这事交给奴才吧,我寻个机会,探一探玉姑娘的口风,或许苍狼送玉佩给她的时候说了什么,老佛爷也知道玉姑娘心机颇多,也说不定隐瞒了下来。” 太皇太后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见齐戈满面疲乏,就道:“你先回去歇着,你放心,我不会白白让你辛苦的。” 齐戈跪地:“妾身为老佛爷办差是理所应当的。” 太皇太后心满意足:“你现在倒是比昔日妥帖多了,再怎么说你也是嫔妃,终究还是要生儿育女,在宫中过完此生的,所以以后多花点心思在皇帝那儿,才入宫没几天的络贵人,听说手巧嘴巴巧,哄得皇帝很开心。” 齐戈垂首:“妾身知道了,只是皇上好像……” 康熙对她积怨已久,所以她心里没底。 太皇太后道:“皇帝那里自然有我呢,你自己也得用用心思,一个女人家,别整天的只想着如何给部族报仇雪恨,百姓家都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人的女人,只管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齐戈心道,若不是为了给部族报仇雪恨,我当初何必先是委屈做了索额图的干女儿,后来又委身于那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皇帝呢,满腹心酸,谁能知道,而今看上去给部族报仇雪恨是很难实现了,生个一儿半女,在这深宫了此残生,却是有必要的。 谢过太皇太后的提点,跪安退出。 苏麻喇姑喊宫女给太皇太后换了杯茶,端着递过去时,忽然又想起一事,道:“而今云衣公主同瓜尔佳大人已经成亲了,老佛爷也了桩心事,可是奴才至今不明白,老佛爷为何极力促成云衣公主同瓜尔佳大人的婚事呢?若是促成玉姑娘同瓜尔佳大人,万岁爷那里岂不是断绝了那个念头。” 太皇太后用茶杯盖子轻轻拂着茶水,淡淡一笑:“连你都瞒住了,看来我的心思没白费,难道你不明白么,一旦巴毅想求娶玉醐,便逼得皇帝提前下手,咱们反倒是没了时机,而今巴毅娶了云衣,皇帝便觉着再无敌对之人,也就松懈下来,如此,我才有时间慢慢想个法子,哎,到底如何能一劳永逸呢?” 她一琢磨,苏麻喇姑心里就一抖,试探道:“老佛爷该不会是想杀之为快?” 太皇太后徐徐摇头:“我一怕杀不了玉醐,你可别小看她,二来我怕她真的出事,皇帝会伤心欲绝,总之这事难办,容我想想。” 忽而转头看苏麻喇姑:“你说去探探玉醐那玉佩的底细,你打算怎么探呢?要我宣玉醐进宫?还是你出去?” 苏麻喇姑道:“玉姑娘刚离宫,这会子又让她进宫,怕是不妥,还是我出去吧。” 太皇太后点头:“也好,不过你小心着,别太招摇。” 苏麻喇姑应声:“是,奴才懂的。” 放在白天出宫,怕人多眼杂,于是苏麻喇姑选择在傍晚时分,换了声平常宫女的装束,悄然出了神武门,出去后上了早就安排在此的马车,就在马车内换了身百姓人家的服饰,打听到玉家所在,直接赶了来。 玉醐正同父亲进晚饭,听门子说有个苏大姑姑来访,父女对视,彼此皆愕然,玉醐不十分相信,还问门子:“那个苏大姑姑,怎么样个人?” 门子道:“慈眉善目,佛菩萨一样。” 玉耕儒忙道了声“快请去堂屋”。 玉醐也推开碗筷,又喊丫头拿了漱口水,漱了口浣了手,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前面待客的堂屋,而玉耕儒已经先她来到,她一进门,见果然是苏麻喇姑,她屈膝一拜:“奴才见过大姑姑。” 苏麻喇姑起身托住她:“姑娘贵为一品,这礼我可不敢受。” 玉醐道:“我拜的是尊长,是佛菩萨。” 苏麻喇姑微微一笑,相处久了,愈发喜欢玉醐。 彼此落座,玉醐问:“大姑姑怎么来了?且是这样的时辰?该不会是宫中出了什么事?皇上……” 方想问出口,忽然发现,自己怎么突然关心起仇人来。 苏麻喇姑道:“圣躬安,姑娘放心,是我找姑娘问一点私事。” 263章 黑豸之祸 听闻是私事,想苏麻喇姑虽然年迈,也总归是个女人,玉耕儒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这个时候苏麻喇姑才道:“我想问问玉姑娘,进宫给姑娘驱邪魔的那个堂头和尚,可有说林先生埋在何处?” 她这话问的玉醐微微有些意外,她之前还是一副往事已矣的淡然,今个却为了此事出宫,玉醐摇头:“这个奴才没有问,不如改天我去一趟寺院,替大姑姑问一问那个老师父。” 苏麻喇姑笑容可掬道:“不必这么麻烦,既然不知道就算了,不过以后你甭在我面前奴才奴才的叫着,你我之间很是投缘,既然你叫我大姑姑,我就认了你这个侄女儿。” 玉醐再次意外,当即跪在地上郑重磕头:“侄女儿见过姑姑。” 苏麻喇姑拉起她:“好孩子,至亲之人,无需大礼。” 彼此相携,同在炕上坐了,苏麻喇姑装着很随意的问:“而今巴大人也同云衣公主大婚了,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其实万岁爷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这个我看得出来。” 巴大人,即巴毅,满人习惯称谓是丢开姓氏,而以名字开头一字为首。 玉醐勉强一笑,满面苦涩:“姑姑不是不知,我并非是为了瓜尔佳大人才不肯答应皇上的,而是为了我的母亲。” 苏麻喇姑一惊,随后微微颔首:“难为你了,其实巴大人也很让人惋惜的,一个玉佩,失去了爵位和官职,这事可是天下震惊。” 轻而易举的,将话题引到玉佩上。 玉醐轻叹:“那玉佩真的是苍狼送给我的,根本不关他的事。” 苏麻喇姑试着将话题引申:“你当时真不知道那玉佩是反贼的信令?” 玉醐颇显无奈:“我不认识蒙古人的字,曲里拐弯的,还以为是画呢。” 苏麻喇姑又问:“既然是信令,同普通的玉佩该有所不同的,你没发现其他哪里有异吗?” 玉醐摇头:“我当时只以为苍狼是为了报答我救了她的恩情,送那么个劳什子给我聊以感谢,没想太多,随手放了起来,只等我目睹苍狼给人杀了,忽然想起那玉佩来,再一找,玉佩不翼而飞,后来将军他就出了事,我是说瓜尔佳大人。” 苏麻喇姑又换了几种方式来问,最后发现玉醐确实对那玉佩茫然不知,也就作罢,天渐渐黑了,想着宫门马上要落钥,便同玉醐告辞出了玉家回了宫。 她一走,玉醐便到书房去找父亲,简单说了苏麻喇姑来坊的目的,玉耕儒听了若有所思,半晌嘀咕道:“苏大姑姑为人一向谨慎,性子也沉静,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为了一个故人,为了一桩积压这么久的往事,她宁可离宫来了咱们家里,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父亲这么一说,玉醐也突然觉察出什么,道:“好像大姑姑一直在问玉佩的事。” 玉耕儒正在看医书,当即将书扣在案头,笃定道:“一定是为玉佩来的。” 玉醐懵怔:“玉佩到底有什么蹊跷呢?虽然是反贼的信令,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姑姑继续追查玉佩为何呢?” 玉耕儒盯着案头的烛火出神,烛芯突然啪的炸开,他回过神来:“那玉佩一定有问题。” 本是不祥之物,玉醐平时懒得提及,经过今晚,她也对玉佩起了兴致,道:“我也要查一查那玉佩。” 玉耕儒也觉得很有必要,只是有些犯愁:“玉佩作为罪证,必然在大理寺留存,你怎么查?” 玉醐想了想,突然想起上官彧来,他不是在大理寺做少卿么,假如通过他……可是这个人还是少招惹的好,遂将要说的话咽下,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只等某一天,上官彧竟然登门拜访。 彼时玉醐正同盈袖晾晒药材,都是些日常可见的不起眼的,以前没这些物事当回事,从蒙江回来后,才知道很多常见的药材其实能治大病,带着丫鬟小子采摘了些回来,放到太阳下烘干,父亲没了官职,又不能行医,一家子的生计都在她肩头扛着,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坐堂看病,可是又怕女儿家抛头露面不方便,所以盘了个门面,只卖药材不看病,说是不看病,但凡来买药的,她都问一问病情,于是对症下药,十拿九稳,一来二去,她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继玉耕儒之后,玉家又出了个神医。 上官彧听闻了此事,这天衙门清闲,他就来了玉家,经过门子的通禀,来到前面的院子里时,即看见玉醐正在指挥小子们翻晒药材,满院子的草药味,上官彧素来洁净,甚至可以说是洁癖,当下皱皱眉,小心的绕过药材,来到玉醐面前,彼此都是老熟人,简单客套,就前后的进了堂屋落座。 虽然不甚欢迎,进门就是客,玉醐礼貌道:“上官大人有事么?” 上官彧抿口茶,撂下茶杯道:“你我差点成了夫妻,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这话说的有些轻佻,玉醐想怒,突然想起玉佩的事来,有求于他,忍了忍道:“上官大人已经娶亲,听闻尊夫人可是贤淑得很,堂堂纳兰家的小姐,当然错不了,上官大人同我说句玩笑,我这里倒是不计较,只恐给尊夫人听见,这就不大好了,且大人身份尊贵,说出这种市井无赖的话来,传出去有损大人的声誉。” 上官彧也知道方才的话有些过分,讪讪笑着:“我是有事请教的。” 玉醐也不觑他,冷冷的神情:“大人有事直说,何必兜兜绕绕。” 上官彧略微有些犹豫,想想道:“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这样一种虫子,名曰黑豸,传说这种黑豸一旦给人吸入身体,便会居内脏为室,饮其血为食,在人的体内最多能活几年,最后那人便无疾而终。” 这则传说玉醐也看过,只是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起,便道:“大人问这个作何呢?” 上官彧道:“大理寺最近接了个案子,死者死的蹊跷,仵作验尸,发现其体内有不明之物,我怀疑便是那黑豸,所以想问问玉小姐,这种黑豸,何处可以得到?了解了这个,我或许就能找到凶手。” 玉醐信以为真,道:“这种黑豸无处可买,而是自己豢养的。” 264章 家有贤妻 上古之说,经过多少代多少人传下来的,真假难辨,玉醐也只是按照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上官彧。 上官彧认真听着,用心记着,等玉醐讲述完,连声道谢。 来而不往非礼也,玉醐道:“我也有件事请教大人。” 上官彧微微一笑,眼中华光溢彩,吃了杯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从衣襟处取出条喷香的帕子擦了擦,道:“你我之间……” 刚开口发现玉醐容色一凛,忙改口:“你我之间也是旧识,玉小姐有话但说无妨。” 玉醐眼睛望着窗户,窗外杨花飘飘,如同落雪,她佯装欣赏的样子,是斟酌着如何开口,想想道:“大人该知道玉佩一案。” 上官彧正看着那纱橱呢,透明的绡纱,绣着似有如无的墨竹,煞是好看,听玉醐提及玉佩,他马上想到巴毅,问:“玉小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玉醐漫不经心的样子:“那玉佩大人也知道是苍狼送给我的礼物,而今苍狼已经作古,我却失去了那礼物,有些惭愧。” 上官彧突然神色慌乱,左右看看,堂屋中没有其他人,再看看门口窗口,这才放心了,也还是压低声音道:“那是反贼的信令,你以后少提罢。” 玉醐见他慌里慌张,便知道那玉佩定是作为重要之物给放了起来,自己想要再次见到难上加难,想从他这里得到就更加不易,于是打消了此念,容日后慢慢想办法,当下便不再言语。 上官彧又少坐了一会子,听外面雷声轰隆,知道是一场雨即来,便告辞而去。 谁知那雷声轰鸣了一路,到家里时方下来,硕大的雨点砸在滚烫的青砖地上,瞬间白花花一片,俨然冒着热气般。 润墨接过他的马缰绳,门上的小厮将一把雨伞擎着遮在他头上,穿堂过院,先去上房给父母请安,等回到自己的住处,遥遥即见新婚妻子纳兰素韫正在门口翘首而望,见他回来了,便露出安慰的笑来,夫妻相见,纳兰素韫用手中的绢子给他擦着由风刮到面颊的雨水,一壁擦一壁问:“父亲大人说相公早从衙门出来了,作何这会子才到家?” 语气中并无责怪的意思,满满的都是关切。 上官彧搂着妻子进了房,道:“路上遇到个同僚,往茶馆喝了杯茶,这才给耽搁了,叫夫人担心,是为夫的过错。” 纳兰素韫莞尔一笑:“妻子担心丈夫是正当的,相公何必自责。” 随即喊丫头们:“给少爷拿干净的衣裳鞋袜,再端被热茶来。” 等衣裳鞋袜拿来,她亲自动手给上官彧换上,又将茶杯高举着递给上官彧。 上官彧会心一笑,接了茶杯却放到炕几上不喝,抓起纳兰素韫的手吻了下,丫头们赶紧将头纷纷垂下,纳兰素韫也羞红了脸,低低道:“我去厨房看看,灶上给相公炖着参汤呢。” 等她离开,上官彧立即下了炕,往书柜前翻找着,找了半天找到几本医书,他从小酷爱读书,涉猎百家,不限孔孟,所以也藏了些医书,拿出来翻看,玉醐说,那种古书上记载的黑豸,并不是一种具体的虫子,而是用药物喂养出来的,若是能够配制好那毒药,即使是只蚂蚁,也能养成黑豸,只是那药方玉醐没说,究竟是玉醐真的不知,还是刻意隐瞒,上官彧无从得知,他想自己配制那药。 一边看一边记录,他也懂些药材,想试着配一下看,待鼓捣出一个方子之后,喊了心腹润墨进来,将方子递给他,特别叮嘱:“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润墨从来都是只管服从不问其他,拿了方子揣入怀中,取了油衣就往前头而去,刚好在垂花门处遇到了纳兰素韫,这样的天气他还一副外出的样子,纳兰素韫忍不住问:“少爷在家里呢,你去作何?” 润墨想起上官彧的交代,就扯谎道:“回少夫人,小人出去给少爷买笔墨。” 纳兰素韫感觉有些奇怪,家里的笔墨何其多,即使丈夫又看上了哪家的笔墨好,也不至于这样的天气让人出去买,挥挥手让润墨去了,回到房里也并无对上官彧提及,服侍他喝了参汤,便过去照顾身体抱恙的婆母了。 上官夫人犯了头痛病,太医都给瞧过,说是当年生产的时候着了凉风,月子里的病不好治,只能将养,最近几天这病又犯了,头疼起来茶饭不思,幸好媳妇贤惠,让她安慰了不少。 纳兰素韫陪着婆母说话,以缓解转移她的疼痛,一直到黄昏时分快传晚膳了,她才回了自己房内,却见上官彧歪在枕头上已经睡着,他手中还拿着一张纸。 “相公!” 纳兰素韫试着唤了声,不想上官彧睡得很沉,是以并无反应,她不忍叫醒,拉过旁边的大衣裳方想给上官彧盖上,无意间发现丈夫手中的那张纸原来是个药方,纳兰世家都是博学多识,纳兰素韫也是幼而好学少而能诗,现在更是诗词书画俱佳,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着那药方,她心里咯噔一声,因为,那上面有几味药是剧毒之物。 她呆呆的站了一会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又想,然后给上官彧盖上衣裳,便出去传晚饭了。 用过晚饭,小夫妻两个又陪了上官夫人一会子,起了更安了枕,夫妻恩爱,相拥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上官彧去了衙门,纳兰素韫又去看了看婆母,见上官夫人大好了,她就道:“我娘家捎来话,说是我额娘也病了,我想回去看看。” 上官夫人听了忙道:“你娘那病要紧不要紧?咱们府里还有些好药材,你拿了赶紧回去吧。” 纳兰素韫道:“多谢婆婆,我额娘只是染了风寒,无大碍,我速去速回,晌午回来陪婆婆吃饭。” 得了这么个贤惠的媳妇,上官夫人高兴得很,打发媳妇赶紧走。 纳兰素韫即别过婆母回了娘家,在门口问门子:“大哥在家吗?” 门子答:“三小姐回来的正巧,家里来了客人,大爷这会子在前面陪着呢。” 纳兰素韫点了下头,先回去问过母亲安好,然后等来访的客人离开,她便找到纳兰容若,道:“大哥帮我看看这个药方。” 265章 玉醐坐堂 这方子并非是上官彧手中的那张,而是纳兰素韫誊写出来的。 纳兰容若接过看了眼,当即吃了一惊:“你这是?” 既然拿给哥哥看,便是信任,纳兰素韫言明这是上官彧之物,因都是剧毒之物,而上官彧的小厮润墨还神秘兮兮的,她怕丈夫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纳兰容若先宽慰妹妹一番:“子渊不会胡来的,也许只是对药材的好奇,这样吧,药材方面的事我所知甚少,待我找个明白人问一问,看看这方子到底是作何所用。” 纳兰素韫听哥哥这么一说,心里果然轻松了很多,想着答应过婆婆陪她老人家吃晌午饭,便从娘家回去了。 纳兰容若捏着那药方看了又看,琢磨找谁来问,太医他是不想的,怕这方子一旦有问题,如此招摇反而害了妹婿,将认识的郎中筛选了一遍,末尾才想起玉醐来,同她虽算不上很熟,也还是认识的,他也知道玉醐给康熙亲笔御封药媓并不是沽名钓誉所来,而是对药材的精通,刚好今个自己不当差,遂决定去请教玉醐。 往门口喊了家人备马,又喊丫头们给他更衣,拾掇齐整,出房门过垂花门至西侧门,翻身上马,也不带一个长随,催马而去,却在经过大门的时候出了意外,大门口停着几台绿呢大轿,不知是哪些官宦来拜访父亲,正思忖,突然从轿子后头钻出个轿夫来,那马一惊,前蹄竖起,一个蹶子将纳兰容若甩下了马。 重重的落地,摔得不轻,起身试了试四肢,倒也还好,只是脚脖子崴了,迈步吃痛,想自己这个样子去拜访玉醐有些失礼,可是妹妹又十分着急的样子,突然灵机一动,刚好那几个轿夫见状过来搀扶他,他就回了家,然后使个小子前往玉家,请玉醐过府给他看病。 玉醐不在家里,而在铺面上,指挥着家里的小子们卖药呢,生意还可以,足可以维持一家子的生计,她正琢磨重新回到蒙江去,远离京城,远离是非,远离那些不想见的或是想见的人,盈袖匆匆而来,玉醐还以为是父亲如何了,一问,才听说是纳兰容若使人请她过府看病。 玉醐有些意外,想自己同纳兰容若连泛泛之交都不算,仅仅是认识,再说纳兰家是何等门楣,定有专用的郎中,即使是宫中的太医,他父亲明珠也还是请得动的,心犯狐疑,也还是简单交代铺面上的小子们几句,自己就同盈袖去纳兰家。 在门口报上自己的姓名,刚好有位盛装的夫人经过,是明珠的侧室赫氏,府里皆称之为二夫人,她见是个姑娘来访纳兰容若,便仔细看了看,见玉醐花容月貌,看打扮虽然简单素雅,却也不像是贫寒人家的女儿,若不是大家闺秀,也是个小家碧玉,赫氏只朝玉醐微微一笑,并没有多事的问东问西。 虽然不识,见年长自己,玉醐也还人家屈膝一礼,彼此擦肩而过,赫氏出了府门,玉醐进到府里。 早有人报给了纳兰容若,他由两个丫头搀扶着至前面待客大厅,见了玉醐先致歉:“劳动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只是我这脚实在图不得了。” 玉醐一笑:“纳兰大人客气了。” 随后问了他这脚伤的原因。 纳兰容若左右看看,丫头们悉数退出,他又看了看玉醐身侧的盈袖。 玉醐会意,道:“纳兰大人有话尽管开口,这是我的家人。” 她虽然如此说,盈袖到底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对玉醐道:“奴婢先告退一会子,这房里闷,奴婢出去透透气。” 玉醐点了头,待盈袖走了出去,玉醐笑道:“看纳兰大人神神秘秘的,难不成这也是大人不肯请其他郎中,而找我来看脚伤的因由?” 纳兰容若郑重点头:“姑娘冰雪聪明,我这脚伤倒不严重,敷几贴膏药就不妨事了,我请姑娘来是为了另外一桩。” 他说着拿出那张药方由条案的这头递过去。 玉醐接了过来,扫了眼便抬头看他:“大人弄这劳什子作何?” 看玉醐的神情,听其语气,纳兰容若即明白这方子果然大有问题,便道:“既然找姑娘来,就不该有所隐瞒,这方子其实是在下的妹婿上官彧所有,小妹得知,不放心,过来问我,药材上面的事,我其实只懂皮毛,这才请打算找姑娘请教一二,不想途中出了点意外,扭了脚,心里着急知道这方子到底作何用的,无奈才将姑娘请过府来。” 听闻是上官彧的物事,玉醐心里咯噔一下,对于上官彧,她不敢说了解,直觉上,那厮看着温文尔雅,其实是表里不一的人,蒙江祥瑞一说,巴毅料定是他搞的鬼,连皇上都敢蒙骗,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玉醐仔细将方子看了看,边看边道:“生草乌,白附子,蟾蜍,水蛭,苦杏仁,蛇床子……这些毒物若是调和于一处,外加其他慢毒之物,怎么看都像是古书上记载的那个喂养黑豸的方子,只是其中多了两样毒物又缺了几种温和的药材,所以这方子并无用处。” 纳兰容若听得云里雾里,忙道:“请教姑娘,黑豸为何物?” 玉醐突然想起上官彧曾往家里问过她黑豸的事,恍然大悟道:“上官大人弄这么个方子,会不会是为了破案呢?他可是说过,最近大理寺接了个案子,那死者给仵作剖尸后,发现体内有异物,上官大人博学多识,看过上古典籍上有记载,怀疑那死者体内的异物便是黑豸,大概,他琢磨出这个方子是为了那案子吧。” 纳兰容若如释重负:“既如此,我也就不担心了,至于这方子的事……” 玉醐明白,道:“纳兰大人放心,我不会对旁人说的,这本也不关我的事。” 纳兰容若谢过,既然这方子没什么问题,他就同玉醐聊起其他来,无外乎诗词曲赋,不成想玉醐医术了得,文采也不错,他只觉相见恨晚。 略坐了坐,玉醐就起身告辞,临走对纳兰容若道:“我瞧大人面色晦暗,按照那些算命打卦的说法,大人怕是有血光之灾,按照我们学医的说法,大人失于调养,这身子早晚会出大事。” 纳兰容若听了只淡淡一笑,只说了声多谢,心事如丝,层层缠绕,无人能解,他也不屑于说。 266章 登门求娶 亭午时分,赫氏打寺院回了府,径直往上房去见纳兰容若的祖母纳兰老夫人。 见媳妇回来,老太太赶着问:“一切都顺利吧?” 赫氏今日是替纳兰老夫人去寺庙还愿的,先给婆婆施礼,方道:“托佛菩萨的福,一切都好,您老放心吧。” 纳兰老夫人呼呼的吸着水烟呢,此时撂下烟袋,叹道:“那就好。” 赫氏晓得她是为了孙子发愁,纳兰容若前几年夫人卢氏难产去世,使得他一蹶不振,续弦官氏,却再也找不到同原配卢氏的那种琴瑟和鸣的感觉,遂抑郁成疾,外加无意仕途,厌倦官场上那些虚情假意的应酬,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面对,更苦无一书胸臆之人,所以心情一直不佳。 赫氏劝着纳兰老夫人:“冬郎一天天的大了,总会明白为人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渐渐的他想明白了,也就豁然了。” 冬郎,纳兰容若的乳名,因是腊月里生的。 纳兰老夫人只道:“希望如此。” 赫氏突然想起什么,眉开眼笑道:“今儿我出门的时候,遇着个姑娘来看冬郎,哎呦喂,那姑娘好个容貌,却是咱们府里没有的人品。” 纳兰老夫人听了非常惊喜:“真的?” 赫氏便将遇到玉醐的事说了,末尾补充道:“媳妇看那姑娘同冬郎也是相熟的,不然怎么能登门来找呢,只是对方是什么家世,可有婚配,这个媳妇却不知道,需要问问冬郎。” 正说话呢,丫头进来禀报:“老太太,大爷来了。” 纳兰容若给两个丫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先给祖母施礼,纳兰老夫人招手:“来我身边坐,你脚上有伤,就别过来看我啦。” 纳兰容若挨着祖母坐下,道:“这么大个男人,崴脚而已,不妨事的,今儿我不当差,理当过来陪陪您老。” 纳兰老夫人一壁喊丫头给孙子端茶,一壁又喊丫头取了软枕来给孙子垫脚,正忙活呢,发现赫氏给她递个眼色,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问道:“我听说今儿有个姑娘来找你,谁家的?多大了?许了婆家没有?你们怎么认识的?” 一口气问了若干问题,搞的赫氏都有些难为情。 纳兰容若也不好意思的笑着:“老太太说的是玉姑娘吧,她父亲是原太医院院使玉耕儒,您老听说过这个人的,至于她多大了?同素韫差不多吧,十六或是十七,也或者是十八,她没有许婆家,我同她认识,是去年随圣驾出巡关外,当时万岁爷驻跸在她的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就认识了。” 祖母的问,悉数回答。 纳兰老夫人很是好奇:“她是关外人?皇上出巡关外为何住在她家里呢?不是有驿馆么?还有衙门呢?” 玉醐同康熙之间的纠葛,纳兰容若知道一些,不便背后说人闲话,更不敢议论皇上,只好含糊道:“当时的协领府给一把火烧毁了,驻跸玉家,大概是因为玉姑娘父女医道精深,这样可以保证圣躬安。” 纳兰老夫人点点头:“这倒也是,玉家小姐来看你,可见你们之间不一般,若是她对你有心,不如就纳了吧,横竖你身边的妾侍才只颜氏一个,多个人照顾你,我也放心。” 一番话说完,纳兰容若的脸腾的红了,忙道:“断断不可。” 他是了解巴毅对玉醐的感情的,而他同巴毅还是至交好友,对玉醐起了念头,他都觉着有违君子之道。 纳兰老夫人不明就里,问:“为何不可?她虽然出色,她父亲也不过原来是太医院院使,而你父亲可是武英殿大学士,做你的妾侍,不会辱没她。” 纳兰容若心道,娶她为续弦,我都怕辱没她,何谈妾侍,只能对祖母这样说:“我同玉小姐只是泛泛之交,她登门是为了给我看脚伤的,我们彼此没有其他意思。” 纳兰老夫人笑了笑:“你这孩子,从小就脸皮薄,行了这事不用你管了,我会找人去说媒的。” 纳兰容若极力阻止:“老太太千万别这样做。” 纳兰老夫人只以为孙子害羞,敷衍道:“好好,听你的。” 纳兰容若信以为真,松了口气。 可是翌日一早,老太太真的请媒婆来了玉家,在玉家的花厅见到了玉耕儒,先是送上纳兰家托她代为转交的礼物,再说明来意,那媒婆浓妆艳抹,开口一笑,血盆大口极是吓人:“玉老爷,给您道喜了。” 玉耕儒正垂头看纳兰家的礼单,颇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同纳兰明珠虽然曾经同在朝为官,可是彼此毫无来往,纳兰明珠擅于权术,同索额图不睦,闹得朝堂乌烟瘴气,为此康熙将二人分别大骂过,玉耕儒不屑同此等人物交往,便敬而远之,所以纳兰家来送礼,他讶然:“我喜从何来呢?” 媒婆嘎嘎一笑:“我是作何营生的?玉老爷可真会问。” 玉耕儒霍然而起,不悦道:“我并无续弦的打算,请回吧。” 他突然发火,媒婆一愣,等明白过来,用肥嫩的手指着他笑:“不是玉老爷你的喜事,而是你家小姐的喜事,纳兰老夫人看上你女儿了,想说给她家大爷为妾。” 玉耕儒恍然大悟,接着雷霆震怒:“我女儿不做妾!” 媒婆见他大为光火,莫名其妙道:“玉老爷你可别犯糊涂,纳兰大爷可是明珠大人的嫡长子,而今又是御前一等侍卫,前途无量,你女儿做他的妾侍,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玉耕儒心道,九五之尊想娶我女儿都没能成,他纳兰明珠的儿子又如何,将手中的礼单往媒婆脸上一丢:“我女儿不愁吃穿,不屑什么荣华富贵。” 你媒婆见他发了脾气,想再劝几句,玉耕儒已经喊人送客,媒婆气鼓鼓的揣起礼单,一边往外走一边叨咕:“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少了你家女儿,纳兰大爷一样纳妾,我这就去李员外家说媒,李员外的女儿如花似玉,比你女儿……” 刚说唠叨到这里,玉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走了进来,同媒婆照面,不识,转头去问玉耕儒:“爹,家里来客人了?” 听她管玉耕儒叫爹,那媒婆愣愣的看着她:“比你女儿,是不如。” 267章 失而复得 媒婆仓皇逃遁,玉耕儒余怒未消。 玉醐从未见父亲如此生气,便问那媒婆到底是谁。 玉耕儒哼了声:“纳兰性德想纳你为妾。” 纳兰性德,便是纳兰容若,性德是其名,容若为其字。 玉醐难以置信,纳兰容若那样的人……怎么会? 玉耕儒一掌拍在几案上:“我女儿连皇上都不想嫁,怎么会给他纳兰家做妾。” 玉醐看着父亲,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皇上想娶的时候,怎么不见您老发这么大的火呢?” 玉耕儒容色一僵,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那,那怎么能一样呢。” 玉醐突然想起达春似乎在怀疑是父亲偷了玉佩,然后藏于巴毅枕头底下,从而害巴毅落难的事,虽然达春表示得模模糊糊,但玉醐还是感知到了,见父亲对纳兰家的求娶和对康熙的求娶态度大相径庭,她心口一揪,自我宽慰,不会是父亲害巴毅的,嘴上却道:“皇上求娶,纵使为皇贵妃,亦是为妾,怎么不一样?” 玉耕儒道:“皇上是天子,为妃嫔,那也是光耀门楣,你没瞧见纳兰明珠为何在朝中耀武扬威么,还不是他同天家沾亲带故,后宫的主子,谁敢不给面子。” 纳兰家同爱新觉罗氏姻亲不断,纳兰容若的曾祖父叶赫那拉金台吉是叶赫部统领,金台吉的妹妹孟古哲哲是努尔哈赤的妃子,皇太极的生母,纳兰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又娶了英亲王阿济格之女,按辈分是康熙的堂姑父。 玉醐对父亲的这种想法很是难过,她只以为父亲威武不能屈呢,感叹:“或许于家人,做皇帝的妾侍同做普通人的妾侍是大不相同的,但对于我,没什么不同,都不是结发之妻。” 玉耕儒道:“你说的极是,所以你赶紧忘了巴毅,他先是同漱玉格格成亲过,现在又娶了云衣公主,嫁给他,也不是结发之妻。” 此言一出,陪在玉醐身边的盈袖脸色刷的惨白,急急看去玉醐,玉醐的脸色比她更难看,父亲的话太过突兀,以至于她都不知如何反应,僵了半晌,有种痛就像春风吹又生似的给唤醒,头脑嗡嗡轰鸣,如遭雷殛,周身血往一处聚,像是痉挛,上下牙格格打架,手紧紧扣着椅围努力自持,语气淡然得仿佛心中也风平浪静:“我若不能忘记他,就该一壶鸩酒或是三尺白绫结束这痛苦,爹你何必旧事重提呢,这话若是给旁人听见,还以为你女儿嫁不出,赖在人家身上呢,我去铺面上看看,那些小子们都是不顶事的,看来真的雇请个掌柜才行。” 言不由衷的说完,她就起身离开,脚步匆匆,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住门框才得以稳住自己。 盈袖待想去追,却又掉头回来,忍不住埋怨玉耕儒道:“老爷不该在小姐伤口上撒盐呢。” 玉耕儒长叹一声道:“你不懂,我也不过是忍痛剜疮,若不提醒她,她会沉迷不悟的。” 盈袖跑到门口,看着玉醐的背影,希望她能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玉醐从未走的这么快,仿佛后头有人驱赶似的,离开家来到铺面,见几个小子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她勃然而怒:“要你们盯着铺面,不是要你们来这里玩闹的。” 小子们给她骂,忙不迭的各就各位。 玉醐骂后,只觉心里憋闷,索性出了铺面在街上一站,此地虽不是繁华场所,却也是车水马龙,她茫然的看着那红尘滚滚,心却无处安放似的,飘忽来飘忽去,整个人都感觉头重脚轻。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是上官彧,见上官彧是朝她这个方向来的,想找个地方躲避,却无处可躲,索性站着等上官彧走近。 “送你个礼物。”上官彧翻身下了马,上前喜滋滋道。 刚被纳兰家送礼求娶,玉醐窃以为上官彧也没安好心呢,冷笑:“你同你舅子纳兰大人可真是心有灵犀,他才送礼来求娶我,你又想作何?” 上官彧一怔:“容若他想娶你?” 玉醐没有回答,却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上官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方方正正的叠的很规整,他没有打开,而是递给玉醐:“你最想要的。” 玉醐不接,冷冷道:“别在我跟前故弄玄虚,我不要。” 上官彧眉目凄然的苦笑:“我就这么让你厌恶?” 所谓吵架没好口,玉醐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道:“是,我是很厌恶你,身为有妇之夫,成日的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她这话,其实是在影射康熙。 上官彧心口一刺,神情凝滞,看着玉醐,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了,头上有雷轰鸣,他将手中的小布包塞给玉醐,转身朝自己的马而去。 玉醐感觉手中有些硌,打开布包,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迅疾掩上那布,面如惊鸿,迟疑下跑向上官彧,喊他,他已经上了马。 雨说下就下,噼里啪啦爆豆似的。 玉醐仰头看着上官彧:“你从哪里弄来的?” 上官彧提了提缰绳,准备打马离开,所答非所问道:“你不是说想要么。” 玉醐左右看看,街上的行人忙着奔逃躲雨,她也还是小声道:“这是罪证之物啊。” 上官彧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要你喜欢,即便是杀人放火,我都敢。” 这个话题太尖锐,玉醐突然感觉两个人的谈话拐入死胡同,没法继续下去,而雨势渐大,她只好转头跑回铺子里,然后钻到后面自己的一间斗室,紧闭上房门,打开布包看,里面的玉佩,果然就是当初苍狼送给自己的那一块。 这玉佩到底有什么蹊跷呢?为何苏麻喇姑亲自登门? 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半天,没发现奥妙,心里更加着急,琢磨,巴毅会不会懂呢?毕竟他通晓蒙文。 转过来就将此念打翻,人家已经娶妻,找他,便是自取其辱,收起玉佩,准备回去同父亲商量。 外面的雨已经滂沱,她心里又急,喊了个小子为她取了把伞,便一头扎进雨中,这铺面距离玉家并不算远,而她方才来的时候稀里糊涂的没叫车也没备轿子,此时啪叽啪叽的踩着雨水,不多时绣鞋湿透,眼看快到家门口了,又一个熟悉的身影。 268章 公主魔怔 隔着雨幕,模模糊糊的像是纳兰容若,垂头看看自己,湿了鞋袜和裙角,何其狼狈,这样见人太过失礼,玉醐想将自己藏在伞下,一股风雨扑来,掀翻了伞,顺着由高而低汩汩而下的雨水,那伞瞬间给冲走了,而纳兰容若已经发现了她。 “抱歉,那不是我的主意。” 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遮在她头顶,一张玉面含幽生恨,纳兰容若甫开口,玉醐便软了心肠,这个堪比南唐李后主的多情才子,总是叫人无故怜惜悲悯。 “不必。” 玉醐明白他为何致歉,听不是他的想法,长长的舒口气,既然在家门口,便往家里请。 纳兰容若却道:“我来,只是说声抱歉,今晚我还得当差,这就走了。” 说完,将手中的油纸伞塞给玉醐,他转身大步离去,瞬间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 玉醐望不见他的背影,徒然的长叹,转身朝家门走去。 回到家,把正想去找她的盈袖唬了一跳:“小姐,你怎么能冒雨呢,当心着凉。” 盈袖喊了两个丫头进来,又是给她搽脸又是给她换衣裳鞋袜,拾掇干爽了,玉醐问:“我爹呢?” 盈袖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书房闷坐呢,小姐你别生老爷的气,老爷其实是担心你而已。” 玉醐嗯了声:“我知道的,我去看看爹。” 外头风雨渐弱,玉醐独自撑着伞到了书房,门口当当的敲了几下,听玉耕儒喊了声进来,她推门而入。 虽然换了干爽的衣裳鞋袜,头发却是半湿不干的,又没有拿伞,玉耕儒慌忙离座奔过来,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玉醐无暇回答,从袖子里摸出那块玉佩递过去。 玉耕儒先是愣了愣神,等晓得是什么东西,讶然:“你从何处弄到的呢?” 玉醐道:“上官彧送给我的,我想他一定是从大理寺偷出来的。” 玉耕儒拿着玉佩的手抖了抖:“他忒大胆,你胆子也不小,这是罪证之物。” 玉醐知道父亲习惯了谨小慎微,道:“已经偷了,咱们还是看看这玉佩到底有何蹊跷,为何苏大姑姑亲自过问。” 玉耕儒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的看,茫然:“没什么蹊跷。” 玉醐不死心,自言自语:“苍狼虽然杀人如麻,却也是知恩图报之人,我在宫里时听说,当年他只是草原上的牧马人,是太皇太后慧眼识才,他便追随太皇太后,十几年忠心耿耿,他顾念我救了他,才送了这块玉佩给我,他当然知道这玉佩是反贼的信令,我想,他既然明知道这玉佩不祥还送给了我,绝对不会是存心害我,也不会是因为这是块难得的好玉,而是另有其他目的,以前我还没想过这么多,苏大姑姑何等身份,她肯亲自登门询问玉佩的事,便是这玉佩极为重要,所以,我怎么都觉着这玉佩有问题。” 听女儿如此说,玉耕儒又拿着玉佩反复的看,最后仍旧无果。 玉醐见状,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想法:“难道是我想多了?” 无论如何,这玉佩之迷她并未解开,却小心的收藏起来,不想再因此而贻害别人,或是自身,而她一心放在买卖上,从离宫那天开始,她也卸掉了宫中女医一职,虽然这话康熙并未开口,她却不肯再吃那一品的俸禄,尽量远离朝廷,也就是不想沾惹康熙,难得的,这段日子康熙也没来滋扰她,日子过得平静无波,虽然枯燥,却内心安宁。 转眼入了伏天,京城却开始少雨,天热得如同扣在一口蒸锅里,这样的天气谁都尽量不出门,否则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水,铺面上不太忙,玉醐就在家里同盈袖说说话绣绣花看看书,偶尔的,也会拿出玉佩来琢磨一番,却仍旧没发现任何端倪,又筹谋着离开京城回蒙江的事宜。 这一晚,月上柳梢头,过了一更玉醐仍旧毫无睡意,独自坐在廊上纳凉,头上是明月如霜,身侧是花木葱茏,手中是茶香悠悠,心中却是空无一物,无悲无喜,正心神宁静入定一般,听脚步欻欻走的非常急,转头看,见是盈袖,至她面前,盈袖道:“小姐,额驸府来了人。” 额驸这个称谓对玉醐是陌生的,不禁问:“哪个额驸?来人作何?” 问罢,陡然而想起巴毅尚云衣公主,当称额驸。 盈袖已经道:“来者说,他叫达春。” 玉醐霍然而起,拔腿就往前面的堂屋走,边走边问跟在身后的盈袖:“这早晚了,达春可有说他来是为了什么?” 盈袖摇头:“他没说。” 玉醐一路疑虑重重的来到堂屋,达春正等的着急,也不坐,也不吃茶,见了她匆匆问候一句,便开门见山道:“是将军让我来找姑娘的。” 依然是旧日称呼,玉醐听着亲切,问:“将军病了?” 问罢觉着自己不该关心人家,继而转换成冷冰冰的表情:“他夫人是堂堂的公主千岁,他病了该传太医,找我作何。” 达春道:“将军无恙,是公主病了。” 玉醐更加不悦:“公主病了,即使太医治不好,皇上可以广发告示,招纳名医为公主看病,恕我医术不精,治不好你们家公主的病,且这时辰了,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外出。” 达春知道她为何而赌气,耐心解释着:“公主这病奇怪,突然发作,魔怔一般,连将军都给她抓伤了,将军觉着其中有蹊跷,所以才请姑娘过去看看。” 听闻巴毅都给上官云衣抓伤,这事果然蹊跷,玉醐犹豫下,告诉达春:“稍等。” 达春只以为她想去取药箱呢,道:“公主现在已经恢复如常了,应该不必用药。” 玉醐没理会他,跑回房内,翻出那块玉佩藏在身上,然后重新回到堂屋,对达春道:“走吧。” 达春骑马她坐车,乘着月色就来到了公主府,在府门口下了车,仰头一看巍峨的公主府,玉醐无声而叹,有达春带路,只简单的经过侍卫的盘问,又出来了胡嬷嬷引路,玉醐便进入公主府,月色下的公主府如同琼楼玉宇,一个恍惚仿佛置身天上仙间,早有府内侍女迎候在正房门口,两厢排列,派头十足。 269章 突发癫狂 正房内灯火通明。 玉醐随着胡嬷嬷走了进来,遥遥的即见对面炕上幔帐低垂,炕前侍立着两个侍女,却不见巴毅。 胡嬷嬷转头对玉醐道:“等着。” 玉醐便停下脚步。 胡嬷嬷走至炕前,隔着幔帐小声道:“禀公主,那个女医,她来了。” 从帐子里传出微弱的一声:“嗯。” 胡嬷嬷抬抬手,两个侍女撂起幔帐挂在金钩上,玉醐便看见炕上躺着的上官云衣,盖着薄薄的被子,依稀可见她细弱的身量。 胡嬷嬷回头冷冷道:“傻站着干甚么,还不拜见公主。” 玉醐只好跪了下去:“奴才叩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上官云衣神情疲惫,侧头瞥了眼:“看座。” 胡嬷嬷从旁道:“一个奴才,站着回话就可以了。” 上官云衣早听说这些个精奇嬷嬷在公主府中作威作福,厉害的可以代替公主发号施令,起初念着父亲交代的,顾忌自己不是皇家血脉,她便对胡嬷嬷避让三分,久而久之,就发现再礼让胡嬷嬷,在这府里,就上下颠倒本末倒置了,胡嬷嬷俨然成了主子,上官云衣当下斜睇了胡嬷嬷一眼:“你喜欢站,去到门口守着吧,没有本宫的旨意,你不能擅自离开。” 这是上官云衣第一次以本宫自称,说来还有点不习惯。 胡嬷嬷愣了,想替自己辩驳几句,上官云衣秀目一横:“怎么,本宫的话不好用?行啊,明儿我进宫去告诉皇阿玛,我这庙小,养不起你这尊大佛,索性打发你走。” 听闻她要找康熙告状,胡嬷嬷吓得连忙道:“奴才这就出去守门。” 说完灰溜溜的退了下去,那两个侍女强忍着不敢笑。 见这个颐指气使的嬷嬷给上官云衣整治得服服帖帖,玉醐心里直呼痛快,也对这位和硕公主生出些许好感。 侍女搬了椅子来,玉醐挨着椅子坐了,既然自己是来给人家看病的,也不赘言,直接道:“额驸找奴才来给公主看病,说公主之前没病过,今晚突然发作,公主能不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过那番折腾,上官云衣周身酸痛,更因为发作时是给巴毅制服的,扭痛了手,懒懒道:“我这心里何尝不是奇怪呢。” 听她讲起,今日,康熙设宴宫中,赴宴的皆是王公贵胄,上官云衣和巴毅在列,二人一同进宫,吃过晚宴,在宫门落钥之前一同出了宫,上官云衣乘车,巴毅骑马,一路无话,回到公主府时,巴毅只道了声“公主好生歇着”便想回自己的住处,上官云衣心里有话想对他说,便喊住了他。 巴毅徐徐转身,此时月亮躲进云层,天地暗下,他道:“公主有事?” 上官云衣款步走近他,然后挥挥手,让跟着的侍女退后,借着依稀的夜色,她含情脉脉的看着巴毅,柔声道:“你我既已成亲,便是夫妻,我听说额驸最近睡不踏实,吃的也不好,是不是身上不舒服了?为何不告诉我呢?” 巴毅晓得她这是没话找话,自己身体好的很,睡得不踏实,那也不会让外人知道,吃的方面,他向来都不计较的,所以笑笑道:“臣很好,公主不必挂怀。” 上官云衣小嘴一噘,娇嗔道:“你甭在我跟前称臣,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主子。” 妻子一词,甚为刺耳,巴毅神情淡漠:“臣不敢僭越本分。” 上官云衣方想呵责他几句,突然感觉身上有异,周身血脉往上涌,待冲破天灵盖似的,而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攥住,以至于指甲都快抠入手心,继而身子簌簌发抖,刚好这个时候,月亮破云而出,天地一片光芒,上官云衣感觉月亮之光刺痛了眼睛,用手一遮,突然朝巴毅的面颊抓了过去,手指上皆是玳瑁护甲,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珠子,巴毅没防备她突然袭击,将头一扭,给护甲划破了耳朵下面。 “公主!” 巴毅莫名其妙,见上官云衣眸光如利剑,射过来让人不寒而栗,没等问出什么,上官云衣已经再次攻击,巴毅左躲右闪,绝对没有想到,柔柔弱弱的上官云衣突然变得狰狞可怖,身子矫健轻灵,明明不会武功,却招招欲取他性命的感觉,巴毅突然想起了她的病,难道她是真的有病?一掌拍去,快打到上官云衣心口时,于心不忍,及时收招,逼不得已,抓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按住。 旁边的侍女都吓傻了,愣愣的看了半天,冲过来时,上官云衣已经恢复了平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长途跋涉之后,累得不成样子,见自己坐在地上呢,愕然问:“怎么了?” 侍女都不知如何回答,只吓得嘤嘤哭泣。 巴毅道:“方才,公主好像旧病复发了。” 上官云衣诧异:“我没……” 当着侍女不好说什么,于是吩咐侍女退后,她悄声问巴毅:“适才我也感觉哪里不对,可是额驸知道,我根本没病。” 突然看见巴毅耳下的划痕,哎呀一声,抬手去摸,巴毅躲开,道:“公主明明在月圆之夜发病了,却说自己没病,臣实在闹不明白了。” 上官云衣真是百口莫辩了,自己压根就没病的,这么多年,病只是一块遮羞布,其实就是因为喜欢巴毅,所以不肯嫁给别人,见巴毅不信,叹道:“其实我该诓骗额驸才对,为何我据实相告,额驸反倒以为我在说谎呢,若额驸不信,我可以请郎中看看,到时我有病无病,便知真假。” 巴毅点头:“是该请郎中的,只是臣劝公主别请医馆里的那些先生,有病无病,都不足为外人道。” 上官云衣如梦方醒,自己的事是机密,瞒了太多人,当然不便请医馆的坐堂先生,一旦传出去,也说不定是欺君之罪呢,犯愁道:“太医也是不能传的。” 巴毅明白,传太医,便是告知了康熙,踌躇下道:“臣给公主举荐个人,或许她可以。” 上官云衣问:“谁?” 巴毅道:“玉小姐。” 然后,等着她拒绝。 不料,上官云衣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不认识玉小姐,烦劳额驸帮忙请一下。” 这有点意外,于是,巴毅便使达春去将玉醐找了来。 270章 有缘无缘 上官云衣有删减的叙述了病发的情况,玉醐听后什么都没说,只为她把脉。 “怎样?” 见玉醐突然眉头紧蹙,上官云衣忙问。 玉醐仍旧没有道出她的病情,却道:“请公主准许奴才的父亲来给公主看看。” 上官云衣有些惊慌:“该不会是我这病治不好了?” 玉醐道:“非也,而是奴才觉着若论医道精深,当属家父,公主金枝玉叶,奴才不敢不谨慎。” 上官云衣吩咐侍女:“扶我起来。” 侍女将她扶起倚靠在枕头上,她看着玉醐道:“玉小姐你可是皇上亲赐的药媓,连你都看不明白么?你可是额驸向我举荐的呢。” 玉醐想,或许是自己草木皆兵疑心太重,怎么听上官云衣的话都喊着讥讽的意思,况这其中涉及到巴毅,玉醐又想,这位看着柔弱的公主,她身上几分是佟贵妃的影子,外柔内刚,方才她惩治那个嬷嬷即诠释了一切,玉醐最后想,即便你是太皇太后,我为何要在你面前示弱呢,于是淡淡一笑:“奴才不过是为了小心,公主自己决定。” 上官云衣看了眼侍女:“出去告诉胡嬷嬷,使个人去把玉小姐的父亲请来。” 只是半个时辰后,胡嬷嬷进来禀报:“玉小姐的父亲说身子不适,正在卧床。” 玉醐讶然,今日没听说父亲生病,转而明白了,定是父亲不肯前来给这位和硕公主看病,便推说身子不适。 上官云衣倒是没说什么,胡嬷嬷冷笑:“身子不适,怎么个不适?既然能开口说话,那就说明他还生龙活虎的,敢不尊公主的旨意。” 公主面前,玉醐不想同一个嬷嬷唇枪舌战,只偷觑眼上官云衣。 上官云衣声音虽低,却是非常凌厉:“你懂什么,身上不痛快,如何能确保无误的看病呢,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胡嬷嬷再次吃她冷眼,悻悻然的退了下去,心里是恨恨的。 玉醐这才道:“其实公主这病奴才已经看出,之所以想让家父来,是为了商讨个良方。” 上官云衣问:“那我到底患了什么病?” 玉醐神情凝重:“蛊毒。” 上官云衣愣了好一阵,方愕然而问:“可是南人擅用的一种害人的伎俩?” 玉醐斟酌下:“只对一半,这种蛊毒像是古籍上有过记载,是人所豢养的一种虫豸。” 竟是从古籍上学来的害人手段,上官云衣急着问:“那又是什么?” 玉醐解释:“公主体内,给人下了蛊,此毒便是下毒人精心豢养的一种虫豸,平素不会有太大的异常,所以公主并不能发现,一旦受到强光或是强声的惊扰,这蛊毒便会发作,扰乱公主心智,从而让公主行止失常。” 上官云衣脸色犹如白纸,喃喃着:“谁?谁想害我?” 玉醐心里却想,怎知那个人想害的人不是巴毅呢,毕竟一旦这种蛊毒宿主发作,伤害的便是身边之人。 上官云衣用手在身上乱摸一气,想着自己身上竟然潜藏着虫豸,一阵恶心,随即哇哇呕吐起来,吐完还不忘问:“那怪物,会不会给我吐出来呢?” 侍女在收拾地上的秽物,玉醐远远在一旁研究着药方,听她问,转身道:“那蛊毒若是这么容易出来,就不会害人。” 上官云衣骇然而语:“这可如何是好?” 玉醐道:“只能以毒攻毒。” 上官云衣问:“如何以毒攻毒?” 玉醐回她:“用毒杀死蛊毒,只是这样公主便需先服下剧毒之药,等杀死蛊毒之后,奴才再用药给公主慢慢调理。” 服下剧毒之物,即使能够杀死蛊毒之虫,自己怕是也丢了半条命,上官云衣似乎有些犹豫。 玉醐再次草木皆兵的想,或许她根本不信自己,于是道:“奴才技不如人,公主可以请太医来看看。” 上官云衣终于下了决心:“就依你说的。” 玉醐顿了顿,道:“奴才这就去配药。” 待想出去,上官云衣喊住她:“你觉着,怎样的人才有机会给我投毒呢?” 玉醐摇头:“这个奴才说不好,饭食茶水都可以将那虫豸送入公主体内。” 上官云衣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慢条斯理的吩咐侍女:“告诉胡嬷嬷,将咱们府内所有的人都叫到偏厅,稍后我会过去。” 侍女屈膝而出。 玉醐晓得她想作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公主三思,那个人既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公主投毒,必不是泛泛之辈,公主逐个的盘问,不会有结果,闹得尽人皆知,只能给那个人做了提醒,一旦那人藏匿起来,这事更加差不多,还不如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有话说一动不如一静,那人想害公主,又见公主并无大碍,终究会沉不住气的,等那人露出了狐狸尾巴,公主再想破案,便如探囊取物。” 上官云衣定神想了想,觉着她言之有理,又喊进来侍女,取消了刚刚下的旨意,接着将房内的所有侍女都唤退,房内仅余她和玉醐二人,她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炕。 念她是个病人,玉醐过来搀扶。 上官云衣客气的道了声多谢,在地上踱了几步,感觉离开敞着的窗户,至角落那高大的红木花架前停下,抬手摆弄着上面的花草,道:“我早听闻过玉小姐的大名,却无机缘相识,今儿我这病倒是成全了咱们,我有心同玉小姐交个朋友,不知玉小姐意下如何?” 玉醐搞不清她的真实想法,只好道:“奴才不敢高攀公主。” 上官云衣莞尔一笑:“你是不愿意吧?因为额驸?” 后面的半截话,却是玉醐做梦都未曾想到的,看来自己同巴毅的事,她已经了解,玉醐不知如何回答,反问:“公主为何如此一问?” 上官云衣顺手摘了朵花把玩:“其实我很同情玉小姐你的。” 玉醐心里轻嗤,也不看她,转头去看窗外的那轮明月,淡淡道:“奴才幼时,曾听母亲讲过这么个故事,说月亮下有个老人,手中拿着红线,有缘人无论离的多远,他都能系住,无缘的人,即使站在他的面前,他都视而不见,公主同额驸已经成亲,再说这些个话,不单单没有任何意思,若是给额驸听见,会觉着公主是个醋坛子呢。” 上官云衣面有怔忪之色,随后将花插在玉醐鬓边,微微一笑。 271章 惊现宝藏 折腾到半夜,待上官云衣服了药也安置了,玉醐这才离开,随着胡嬷嬷出了公主府的大门,方想起自己打算向巴毅请教玉佩之事的,却一直不见他,心里还诧异,自己的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为何不现身呢? 正费解,前面婆娑树影下走出一个人,是达春,见了玉醐他道:“我把你请来的,也得把你送回去。” 胡嬷嬷冷眼看着他二人:“倒省下我很多工夫。” 说完转身回了府。 达春也不理会,对玉醐道:“走吧。” 玉醐上了车,达春骑马,路上只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只等到了玉家大门口,达春下了马,拦住想下车的玉醐道:“将军等你呢。” 玉醐不禁问:“他在哪儿?” 达春道:“在家里。” 他的家,不就是公主府的外院,玉醐讶然:“他想见我,为何刚刚你不说?” 达春忙解释:“将军不想给那个胡嬷嬷看见,姑娘不知道,回来的路上,都有胡嬷嬷派来的人跟踪呢,无奈我才到了姑娘家门口才说。” 玉醐惊愕,左右的看:“胡嬷嬷跟踪我作何?” 达春苦笑:“胡嬷嬷是宫里头的人。” 如此,玉醐也不用多问了,这事不是同皇上有关,就是同太后或是太皇太后有关,看来自己虽然离了皇宫,依然没有摆脱掉那些人的眼目,转而哂笑道:“原来额驸大人也惧内。” 达春摇头:“姑娘此言差矣,将军不是因为怕公主看见,而是怕胡嬷嬷看见,一旦让宫里头的人得知将军同姑娘有所来往,最后吃亏的是姑娘你,这话我不明说,姑娘也会明白的。” 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玉醐又道:“他为何不来我家里呢,还得折腾我回去,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说没说什么要紧的事?若是不要紧,改天再见也不迟。” 心口不一的说着,人已经转回到车厢内。 达春道:“将军之所以想在家里见姑娘,是怕一旦给人看见,就说找姑娘是询问公主的病,至于什么事,将军没说,我也没问。” 玉醐撂下车帷:“走吧,再耽搁天就亮了,好困。” 达春前头带路,此时街上再看不见其他行人,月在中天,人在车里,玉醐莫名的有些紧张。 等来到巴毅的宅邸,达春也不叫人通禀,直接把玉醐带了进去,穿房过院,来到后面的一间小花厅,遥遥即见厅内烛火闪烁,玉醐的心怦怦狂跳。 到了花厅门口,达春轻声禀报:“将军,玉姑娘来了。” 然后不等里头的人出来开门,他就转身离去。 接着,门启开来,柔柔的光线像薄薄的丝绸落在玉醐身上,她还不忘自己的身份,朝立在门内的巴毅屈膝一礼:“奴才见过额驸。” 巴毅淡淡一句:“进来吧。” 他在前头走,玉醐在后头跟着,进了小花厅,巴毅指着一张椅子示意玉醐坐。 玉醐耿直道:“奴才站着就好。” 巴毅一副“随你”的表情,然后自己往那张硕大的花梨木大条案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问:“公主到底是什么病?” 玉醐答:“回额驸的话,公主中了蛊毒,古籍上管这个叫黑豸。” 巴毅用杯盖轻轻撇着茶水,心里不知怎么吃惊,面上却微风不吹微波不兴的自然:“何谓黑豸?” 玉醐便细细的讲了出来,就像当初讲给上官彧听一样。 巴毅抿了口茶,又将茶杯放在条案上,看了玉醐一眼:“你的意思,有人故意害公主?” 玉醐点头,又道:“也或许是有人故意害额驸。” 巴毅刚想去端茶杯,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收回,回想上官云衣发作时袭击自己的场景,醍醐灌顶般了然了一切,至于谁想害自己,一时间还不得而知,正沉思,见玉醐瞟了过来,对上他的目光慌忙垂头,双脚并拢,规规矩矩的站着,那样子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巴毅笑了,撇开上官云衣的病不提,却捡些旁的话说:“玉先生还好吧?” 玉醐嗯了声。 巴毅又问:“听说你开了个卖生药的铺子?” 玉醐又嗯了声。 巴毅再问:“你身子可也痊愈了?” 玉醐再嗯了声。 巴毅觉着没什么可问的了,就指着后面的椅子道:“你坐吧,也累了半天。” 玉醐木然的又嗯了声,木然的去坐,不想那椅子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坐空,摔在地上,屁股痛,震动五脏六腑都痛,就在巴毅朗声大笑的时候,她怀中的玉佩掉了出来,巴毅凝神仔细看了眼,认出,当即收敛了笑容,走过去,一只手捞起玉醐,一只手拾起玉佩,递给玉醐看:“这是什么?” 玉醐正为方才的狼狈而大囧呢,见了玉佩,方想起自己刚好想请教他些事情,道:“苍狼送给我的那块。” 巴毅难以想象的吃惊:“这玉佩不是该在大理寺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玉醐方想说是上官彧偷出来送给自己的,觉着即使视巴毅为亲人,也不该出卖好心的上官彧,于是道:“这你别管,我想请教额驸,这玉佩到底有何不同?” 巴毅未能明白她的意思,道:“不同之处在于这玉佩是反贼的信令。” 玉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前些日子,慈宁宫的苏大姑姑亲自去了我家里,说是为了旁的事,却打听玉佩,我觉着这玉佩或许有着什么隐秘之处,却百般看不出,额驸通晓蒙文,所以想问问额驸。” 巴毅回到八仙桌旁徐徐坐下,就着灯火仔细看那玉佩,窗户启开着,有微风吹入,灯火或明或昧,他脸上的表情就迷离得难以捉摸,看了一会子,手按在玉佩的狼头上,暗暗用力,一扭,狼头竟然动了动,再用力,狼头改了方向,也就露出里面的秘密,他取出一块薄薄的素绢,极小的尺寸,展开,轻声读者:“燕然山,野狼谷,宝藏。” 玉醐已然看呆,不想这玉佩还有机关,听巴毅喃喃自语般,她冲上去看,见巴毅手中的素绢上曲里拐弯的画着,晓得又是蒙文,可是方才巴毅的话她已经听见了,愕然:“宝藏是什么?燕然山不是在喀尔喀么?” 巴毅颔首:“这应该就是苍狼赠你玉佩的真正用意。” 272章 情难自禁 究竟玉佩中所言的宝藏是何物,珠宝玉器?金矿银矿? 素绢极小,尺寸有限,并未说明。 即便是如此的含糊,玉醐已然兴奋至极,道:“将此物献给皇上,将军便可以真正的洗脱罪名了。” 巴毅猜测她的意思,或是以此向康熙表示,自己曾经私藏玉佩不是因为玉佩为反贼的信令,而是因为其中的宝藏,或是以此贿赂讨好康熙,换来康熙的信任。 巴毅无声而笑,将素绢凑近了烛火,火苗舔了上来。 玉醐惊呆,待想去抢,素绢已经燃为灰烬,她冲到巴毅面前:“你?” 巴毅对她的震惊视而不见,转而却又拿起玉佩,奋力摔下,玉佩落在青砖地上,一声清脆的响,立时碎为几块。 玉醐呆呆看着那些碎片,半晌又来看巴毅:“你!” 巴毅淡淡道:“这物事害人不浅,留之无用。” 玉醐惋惜到有些心痛:“那可是宝藏啊。” 巴毅噗的吹了口气,将条案上素绢的灰烬吹得散落在地上,道:“一,藏宝之地你已经知道了。二,未知上面所言虚实。三,即便是真的,你真的想往漠北去寻那宝藏?” 玉醐拾起地上的碎片,努力拼接,终究是无法复原,气道:“我不是说了么,将此物献给皇上,以此证明当初将军私藏此物并非是同反贼勾结,而是为了宝藏。” 巴毅非但没有感激的神色,反倒紧蹙眉头:“你可曾想过,即使皇上信以为真,兴师动众的去漠北寻宝,必然会同漠北蒙古人大动干戈,接下来便是生灵涂炭。” 玉醐完全没想这么多,当即语塞。 巴毅又道:“况皇上未必能信,另外,这玉佩是罪证之物,为何突然到了我手中?我该怎么解释?你不怕此事越描越黑,越来越乱?” 突然爆了个灯花,玉醐如同惊弓之鸟,顿时一抖。 巴毅悠长一叹:“此乃不祥之物,留之无用,所以毁了最好。” 玉醐只垂首看着玉佩的碎片,黯然无语,无论怎样,已经知道苍狼当初送给自己玉佩是基于好心报恩,她已然非常开心,耳听更鼓声起,夜深,不便久留,她便告辞。 巴毅也不挽留,送她至门口,待她方想动手开门,巴毅在后头突然道:“离开京城。” 玉醐猛地回首,仰头看去,门口处灯光昏暗,巴毅的神色扑朔迷离,只一双眼睛如同古井,幽深不见其底,玉醐问:“额驸是说我么?” 巴毅重复:“离开京城,随便去哪里都好,凭你和玉先生的手段,不愁没饭吃。” 虽然玉醐一直在筹谋此事,却不成想他也是如此想的,有些好奇:“为何?” 巴毅并不多言,只道:“你明白的。” 玉醐猜测:“额驸怕皇上再找我?” 巴毅以沉默承认。 玉醐滋生出些许的感动,然他已经是有妇之夫,虽然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在玉醐,却是难以忍受的痛,不禁凛然一笑:“额驸何必杞人忧天。” 巴毅晓得她在同自己赌气,心中如同绞着一团乱麻,却没有慧剑可以斩断,心痛的唤了句:“醍醐!” 玉醐心头一颤,这感觉久违了,仿佛经年的佳酿,突然启开了密封的坛口,她饕餮的想,抱抱我,嘴上却尖酸刻薄的很:“额驸已经娶了云衣公主,你我之间便已经再无瓜葛,额驸也没必要替我操心。” 巴毅道:“怎么说我同玉先生还是朋友。” 玉醐笑:“你不是一直怀疑是我爹害的你么,你们已经不是朋友。” 百般说不明白,巴毅急道:“你何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给他呵责,玉醐起了小性子:“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哪里能像金枝玉叶的公主,柔情似水。” 巴毅只觉那心给她刺得生疼,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听话,赶紧离开京城。” 玉醐却掰开他的手,丢下一句“不用额驸操心”就想推门而出,巴毅再次扳住她的肩头往回一拉,玉醐就跌入怀中,彼此都愣了愣,玉醐意识到此乃非礼之举,待想抽离,巴毅已经紧紧搂住她,低声道:“听话,离开京城。” 玉醐使劲挣扎:“额驸请自重。” 给她一遍遍的刺激,巴毅也来了脾气,说了声“我不自重又怎样”,附身就吻在唇边。 玉醐只一阵晕眩,身子如同一滩泥,慢慢滑了下去。 巴毅捞起抱入怀中,再次恳求:“离开京城。” 玉醐拼劲权力的挣脱开去,撞门而出,就发现达春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她。 玉醐心里咚咚如擂鼓,却若无其事的道:“能不能送我回家,这时辰了,我爹大概急坏了。” 达春伸手相请:“走吧。” 回到家中,见前头堂屋内点着灯火,知道是父亲在等她,便走了进去,果然,玉耕儒正在地上踱步,一副坐卧不宁的样子,玉醐唤了声:“爹。” 玉耕儒猛地回头,随后长长的出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那么多太医,作何要你去呢?” 玉醐便说明了上官云衣的苦衷,病的奇怪,怕给康熙知道凭空惹来麻烦,也说了其实是巴毅想找她。 玉耕儒目光一滞:“他?他找你作何?” 玉醐就道:“他让我离开京城。” 玉耕儒讪笑:“离开京城,谈何容易,宫里头说不定在盯着你呢,其实我也曾做过这样的打算,只是想离开很难啊。” 玉醐当然明白此一点,忽然想起玉佩的事,看看堂屋内没有丫头婆子,便道:“那玉佩的谜,解开了。” 玉耕儒既是吃惊也是惊喜:“真的?” 玉醐便叙述了巴毅解开玉佩之谜的过程,最后道:“原来是藏宝的所在。” 玉耕儒亦是有些兴奋:“倘或能得到那宝藏,不求别的,寻个世外之地隐居起来,倒是件好事,可是燕然山,那么远的地儿,还是喀尔喀部的辖地,去不得的,所以权当没有。” 玉醐却笑了:“这倒未必,主意总比困难多,不过咱们也不缺那笔钱用,如果能离开京城,行医也好,买卖药材也罢,总不会饿死,为今之计是如何离开京城?” 父女俩一时间都没有好的主意,这事也就搁置下来,而玉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了给上官云衣解毒,她开始经常往公主府跑,终于有一天,她碰到了前来看望上官云衣的上官彧。 273章 邂逅王爷 上官云衣体内的毒终于解了,这是玉醐最后一次来公主府,不巧就在离开的时候,碰到前来的上官彧。 彼此招呼过后,玉醐就想走,上官彧喊住她:“玉小姐别急,咱们说几句话。” 玉醐突然想起了上官云衣的狂症,正想旁侧敲击,于是指着公主府不远处道:“这天快热死人的感觉,我知道前头有家茶楼,可以坐一坐。” 上官彧欣然同意,彼此是前后脚的到了茶楼,捡角落处相对坐下,上官彧的长随润墨,还有陪着玉醐的盈袖,分立于二人身后。 伙计上了茶水点心,上官彧端起茶杯朝玉醐道了声“请”,还贴心的将茶点推至玉醐近处。 玉醐只抿了口茶,以守为攻,明明想问他些什么,却不言语,一如往常对他的态度,冷淡。 突然听见有人喊了声:“滚!” 循声看,见骂人者是店里的伙计。 公主府周边之地贵胄云集,能在此开茶楼的绝非等闲之辈,能来此茶楼喝茶的也不会是平头百姓,若非玉醐是为了给云衣公主看病才能来这里,她也不会来这家茶楼,左右看,茶客倒是不少,看穿戴听口气,都不是寻常之人,那伙计却在轰赶谁,玉醐顺着伙计的怒目而视看过去,原来是门口走进来个破衣烂衫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不滚,还将手中的琵琶拨了个清越的音,大有开唱的架势。 伙计恼羞成怒,过来推搡,小姑娘一个趔趄待想摔倒,突然冲出个人来,将小姑娘稳稳的扶住,然后看了看那伙计:“爷我想听这丫头唱曲。” 声音不大,语速悠然,穿戴也平常,不过是月白色的长衫外加石青色的马褂,大辫子也松松垮垮的编着,只是辫梢系着的发绳上那拇指肚大小翡翠饰物,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 那伙计认识这个打抱不平的男人,知道他是恭亲王常宁,即康熙的弟弟,伙计慌忙跪了下去:“王爷想听曲儿,奴才去叫花月楼的姐儿,这丫头来路不明,奴才怕她污了王爷的眼睛。” 常宁对他的溜须拍马并不领情,骂了句:“爷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滚一边去!” 转身面对那抱着琵琶的小姑娘,顿时和颜悦色了:“来爷的桌子前唱,唱好了爷重重的赏。” 小姑娘屈膝谢过,款款来到常宁的茶桌前,同常宁一道喝茶的还有个年轻公子,哈哈一笑道:“王爷雅兴,你好好的唱,说不定王爷一高兴赏你个庶福晋呢。” 常宁也笑,边笑边点头:“老杜你最了解我了。” 小姑娘略略有些害羞,道了句:“民女不敢受爷的重赏,只讨得些许小钱买两个馒头吃即可。” 常宁就将桌子上的茶点,足足几碟子推到桌子边缘,喊她:“先吃,吃饱了再唱。” 小姑娘却道:“不成,民女无功不受禄,先唱,若是爷满意,就用这些点心做赏钱。” 常宁即道:“随你。” 小姑娘屈膝施礼:“请爷点一曲。” 常宁想了想,道:“爷我不怎么听曲儿,你随便的唱就好,喜庆些的。” 小姑娘尊声“是”,拨动琵琶,开口唱了起来,她声音婉转,看上去即是训练有素,只是那曲子并不喜庆,还带着隐隐的哀伤,难得好听,常宁就没有开口说什么,一边同朋友喝茶一边听。 待一曲唱罢,常宁指着桌子上的茶点示意那小姑娘来拿。 小姑娘缓步上前,一只手抱着琵琶,另外一只手去拿碟子里的茶点,只是她的手在接近碟子的时候突然改了方向,且手腕一抖,从袖子里滑出一柄匕首,朝常宁就刺。 常宁悚然一惊,身子朝后一仰,躺在椅子靠背上,就势一倒,随着椅子的翻倒他也倒在地上,随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正想一掌拍过去,却见那小姑娘抽搐下,噗通摔在地上。 而玉醐,静静的站在小姑娘身边。 常宁看着玉醐,晓得是此人出手救了自己,诧异,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厉害,恭敬问道:“姑娘芳名?师从何人?” 他以为,玉醐也是个跑江湖的。 玉醐先动手给地上不停抽搐的小姑娘推拿解穴,唤醒了她,确保她性命无忧,这才回答常宁的问:“民女玉醐。” 常宁一愣:“你可是盛传的那个宫中女医?” 盛传?玉醐淡淡一笑:“不想民女臭名远扬了,有辱王爷清听。” 同为康熙的兄弟,玉醐认得裕亲王福全,却从来没见过恭亲王常宁,碍于身份,郑重施礼:“民女玉醐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旁边的上官彧也过来见礼:“下官大理寺少卿上官彧,见过王爷。” 常宁只斜睇他一眼,理也不理,朝玉醐抬抬手:“玉小姐不必多礼,你爹我可是认识的,不过因为我这大半年都在外,才回京没几天,所以不认识你,只听说你医道之高天下无人能及,更被皇上敕为药媓,还有一品女医,你的大名,本王可是如雷贯耳了。” 玉醐微微一笑:“王爷谬赞,民女也常听人说,恭亲王文武双全,更是有海纳百川之胸襟,不如就放了这位姑娘吧。” 常宁却凛然道:“放?她可是想刺杀本王呢,来人,带回去,有时间再审问。” 恭亲王府的侍卫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出现了,押走了那个卖唱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走到门口时,回头狠狠的剜了玉醐一眼。 玉醐心里感叹,刚刚若非自己打穴制服了那小姑娘,常宁一掌拍过去,她必然性命不保,自己救了她,她却以为害她,唯有唏嘘。 目睹这一番突发之事,茶客们顿时议论纷纷,谁不知道铁狮子胡同的恭亲王呢,康熙兄弟不多,早夭之后所剩无几,康熙看重的便是这个恭亲王常宁和裕亲王福全了,大家似乎议论更大的是玉醐,暗道皇城根下,京师帝阙,原来卧虎藏龙,这个小姑娘竟然会江湖上传说的打穴手。 常宁也好奇,再次问玉醐:“玉小姐怎么会打穴呢?” 玉醐道:“不过是治病的手段。” 一笔带过,更关心那个行刺的小姑娘,恳求常宁:“民女想,那个小姑娘或许是因为丧失了心智,即民间所谓的癔症,王爷别难为她。” 274章 王府一行 常宁知道玉醐懂医术,信了她的话,问:“玉小姐如何看出那个臭丫头是因病发作,从而行刺本王呢?” 玉醐道:“很简单,看她眼睛,她眼中不是恨不是怨,而是狂。” 常宁满脸是佩服的神色:“这么短的时间,本王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玉小姐果然厉害,不枉药媓之称,行,等下回去本王会亲自审问,如是她真的与本王无仇无怨,只是因为发了癔症,本王不会难为她的。” 玉醐垂手:“谢王爷。” 常宁摆摆手:“不必玉小姐来谢,玉小姐不妨入座,本王还有一些事情请教。” 玉醐看看他的那个朋友:“请教不敢当,王爷有话尽管问,入座就不必了,别搅了王爷的兴致。” 常宁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指着那个朋友道:“老杜,不如你先回去,替本王审一审那丫头,看看是什么来路,若真的是本王的仇家,这回可没她的好儿。” 那姓杜的朋友理会他的用意,恭敬的施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常宁指着楼上对玉醐道:“这里吵吵嚷嚷的,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楼上坐。” 玉醐存心结交他,于是默许。 常宁便喊伙计:“楼上给爷开个雅间。” 那伙计颠颠的跑了过来,点头哈腰,不尽阿谀:“王爷先前说楼下敞亮,怎么突然上楼了?” 这伙计没别的意思,只是难得见着恭亲王,想多说句话混个脸熟,不料常宁来了脾气,叉腰道:“爷我方才喜欢楼下敞亮,现在喜欢楼上清静,你他娘的管的着么,还不滚到前头带路。” 那伙计碰了一鼻子灰,忙跑到前面带路,上了楼开了某个雅间的门,躬身相请。 常宁先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一回头,想请玉醐,却发现上官彧也跟了进来,不悦道:“你谁呀?” 上官彧打个千:“下官大理寺卿上官彧,家父是刑部尚书,家父名讳,单字一个盾。” 常宁就点了下头:“原来你是上官盾的儿子,行了本王知道了,你出去吧。” 上官彧讪讪一笑,无奈只好退出。 常宁环顾下这间房,靠街边,敞开的窗户处传来外头街上的车水马龙声,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他叨咕了句“挺好”,请玉醐坐。 玉醐也不客气,彼此分坐在八仙桌的两厢,伙计上了茶退出关上门,常宁这才道:“请玉小姐上来,是想问问,适才那个行刺本王的臭丫头,她即使是真的因为发病才想动手伤人,却也不该单单只行刺本王,所以,本王怀疑她是受人指使,亦或者说受人驱使,按照玉小姐的说法,难不成她给人下蛊了?” 玉醐正愁无门路查清上官云衣的病呢,觉着或许可以从那唱曲的小姑娘身上了解些那些蛊毒的来路,点头:“我也只是猜测,若想知道真假,王爷还是该先问清那小姑娘的身世才好。” 常宁颔首:“问是一定要问的,本王只是不明白,这蛊毒如此厉害吗?本王一定要查一查,这种乌七八糟的手段打哪儿传进京城来的,又是谁在做。” 玉醐随着他的话道:“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卑劣之事,王爷是该过问。” 常宁若有所思:“这些个破事一旦给皇上知道,还真就不妙。” 提及康熙,突然想起康熙同玉醐之间的故事来,这故事虽然没谁大张旗鼓的到处议论,也还是在茶余饭后给悄悄的传得满城风雨,都因为康熙是皇上,皇上的事容易引起关注,常宁亦是听说了康熙喜欢上玉家小姐,却不知为何,至今并无抱得美人归,坊间传的是,因为玉醐是汉人,满汉不通婚,身为帝王亦不能僭越祖宗礼法,所以康熙只能学那宋朝的赵官人,同李师师偷偷摸摸的相好,这或许也是常宁特别礼待玉醐的因由之一。 常宁这是第一次见玉醐,也就明白了可以叱咤风云的康熙,为何为一个汉人女子而折腰,才貌并存,实在难得,他也不提这些个让人难堪的事,只捡行刺的事来说,分析来分析去,觉着都不如亲自审问一下刺客好,就邀请玉醐道:“玉小姐若是肯前往本王的府邸,同本王一道问一问这桩案子就好了。” 他以为玉醐会拒绝。 玉醐果然拒绝了,不过不是严词拒绝,只道:“民女初次见王爷,不好到王爷府上叨扰。” 常宁哈哈一笑:“你是怕我家里的那些河东狮吃醋吧,不会不会,我家里的女人们和睦相处,好着呢,玉小姐请。” 玉醐给他的玩笑闹得红了脸,下楼喊过盈袖,要她先自回家去,并告诉父亲,自己去了恭亲王府。 盈袖有心拦阻,也知道拦不住,只叮咛她万事小心。 常宁一旁笑道:“本王又不会吃了你家小姐,回去告诉玉耕儒,改天本王登门拜访,要他准备几坛子好酒。” 盈袖慌忙施礼,连说是是。 常宁就喊了声:“回府!” 他的那些侍卫,又是从天而降,牵马的牵马,护佑的护佑。 常宁翻身上了马,看玉醐道:“没轿子,玉小姐能骑马么?” 玉醐笑了笑:“勉强可以。” 常宁高兴得大笑:“好极。” 喊过一个侍卫,将他的马让给了玉醐。 玉醐穿的累赘,也有些日子没骑马了,本就不精的骑术不免更加生疏,所以上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常宁又是哈哈一笑,跳下自己的马,抓起玉醐往那侍卫的马上一丢,随后拍了下那马,那马突然跑了起来,玉醐忙抓住缰绳,心里感叹,这个恭亲王倒是同康熙性子大相径庭,或许自己能够成功离开京城,可以得助于此人。 王爷骑驾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避让,一条街突然给清空了似的,玉醐也就骑的轻松,不多时来到铁狮子胡同的恭亲王府,于府门前下马,常宁叫人开了侧门,他在前,玉醐在后,另有诸多侍卫跟随,进得府内,先问了那先前给带回的卖唱女关在何处,听说是后宅一处客房,常宁就带玉醐直接过去,到了客房处,门口守着的侍卫见他到了,施礼问安。 常宁指着房门:“开门。” 侍卫道了声:“嗻。” 上前将房门打开,回身请常宁进去。 常宁看看玉醐:“请。” 玉醐道:“王爷先请。” 常宁呵呵一笑,率先而入,只等玉醐刚迈过门槛,听他突然高声喊道:“来人!” 275章 卧榻之侧 随着常宁的一声喊,侍卫们纷纷上前,常宁指着房梁上吊着的人问:“怎么回事?” 玉醐从他身后看过去,倒吸口冷气,那个唱曲的小姑娘,给一根绳子吊在房梁,死相可怖。 侍卫们相继愕然,只顾着在房门口守着,没料到小姑娘会自缢而亡。 人已经死了,常宁虽然气,因为没有找到那蛊毒的来处,换句话说,没找到是谁以蛊毒控制这个小姑娘,并驱使她行刺,可是人已经死了,常宁挥挥手:“弄出去。” 玉醐仰头看着那小姑娘,欲言又止,不知自己是否该不该管这档子闲事,因为想取悦恭亲王,以此得到他的帮助,玉醐斟酌再三,还是道:“这事不简单。” 常宁回头看看她:“玉小姐有何见解?” 玉醐指着房梁上的尸首道:“她不是自缢而亡,是给人杀的。” 常宁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那个驱使小姑娘的人在杀人灭口,且是在自己家里,不用问,小姑娘的背后之人定是能够随意出入自己府邸,亦或是根本就是家里人,想到自己卧榻之侧藏着个敌人,常宁顿时后脊梁冒冷风,喝退侍卫,然后请玉醐进到里面,并问:“玉小姐因何说这臭丫头是给人杀的?” 玉醐遍阅《洗冤录》,更在吉林乌拉时经历过白音家里那个老嬷嬷曹布德的案子,所以她一眼看出,这桩凶案与曹布德恰恰相反,曹布德当时是眼合、唇开、手紧握、齿微露,并无挣扎之迹象,是自缢,而这个小姑娘,眼睛瞪得凸出,双手散开状,分明是胡乱挣扎所致,为他杀。 听了玉醐的说明,常宁叫人将死尸弄了下来,果然,那小姑娘脖子上有抓痕,这是给人吊死尸拼命自救的结果。 常宁下令:“严守王府各门,没有本王的旨意,谁都不能离开。” 于是,众侍卫纷纷出动,将恭亲王府大门侧门角门旁门,死死守住,即使是嫡福晋那拉氏想出去都给挡了回来,于是整个恭亲王府是出不去进不来,甭管是谁,此时阖府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 常宁就地审案,将唱曲小姑娘的尸体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不远处,也请玉醐坐了,然后喊过守门的侍卫:“都有谁来过?” 侍卫老实答:“回王爷,杜先生。” 玉醐安静的坐着,心里却想,怕是这位杜先生逃不了干系了。 常宁冷着脸再问:“还有呢?” 侍卫低头:“回王爷,没有旁人来过。” 常宁的脸何止是冷,简直如同冰封,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这是气极又不好发作的表现,淡淡一句:“请杜先生过来。” 侍卫道了声“嗻”,转身出去,未几,那位在茶楼同常宁一道喝茶的杜先生就给请来。 此人全名杜斯夫,读书人,中过举子,后来会试名落孙山,机缘巧合结识了恭亲王常宁,常宁欣赏他的才华,遂招来府里做了清客,平素陪常宁喝喝酒谈谈天写写诗作作画,哄主人家开心,谋个一日三餐,相伴久了,两个人虽是主宾,却成了朋友。 他进来后,先给常宁请安,且行的是大礼。 常宁指着地上的尸首问:“老杜,你来过?” 杜斯夫似乎才发现状况的样子,骇然一惊,点头:“奉王爷之命前来审问刺客。” 常宁哦了声,再问:“这个臭丫头可交代因何要杀本王?” 杜斯夫摇头:“她嘴紧的很,一直没能撬开。” 常宁意味深长的笑了:“是她嘴巴紧?还是你根本没有审问?” 杜斯夫忙道:“王爷有旨意,在下断不敢怠慢,这丫头又臭又硬,什么都不肯招,问的急了,她竟然拳脚相向,差点打了在下,是以在下只好作罢,想等王爷回府再想法子。” 说完,忽而皱眉看常宁:“王爷这个好生奇怪。” 常宁冷笑着:“非是本王奇怪,老杜,你如果见了本王像往常一样,本王还真就不想怀疑你,多久了,你从来没有这样给本王行过大礼,今儿,是你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做贼心虚?” 杜斯夫大惊失色:“王爷何出此言,有外客在,又是这样的庄重场合,是以我才给王爷行大礼。” 常宁干笑两声:“本王知道你伶牙俐齿,说不过你,咱们来点实惠的。” 说完,常宁喊人取了他的马鞭来。 玉醐看那马鞭,比普通的马鞭长,且长的有些过分,玉醐暗暗猜测,这或许不仅仅是马鞭,而是恭亲王的兵器。 正此时,常宁手握马鞭,朝战战兢兢的杜斯夫抽了过去,然后听一声惨叫,杜斯夫的脖子便开了道血口子,常宁凌然道:“爷我给你留下这张脸,你从实招来,否则,莫说你的这张脸,你的命都不保。” 杜斯夫手捂脖子,血已经从他的手指缝洇出,他也是养尊处优之人,在王府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清闲日子,何时得过这样的遭遇,疼得一张脸都扭曲了,惶然道:“王爷要我招个什么呢?” 常宁道:“你自己个儿的事反倒来问本王,行,本王问你,这臭丫头是不是你杀的?” 杜斯夫惊慌失措:“当然不是,王爷知道,我平素连杀只鸡都不敢,哪里敢杀人。” 常宁冷笑:“不敢杀鸡,不能说明就不敢杀人,这屋子没旁人来过,只有你,这臭丫头当然是你杀的。” 杜斯夫拼命的替自己辩解:“是王爷要我来审问她的,怎么王爷反倒忘了。” 常宁将马鞭往旁边一丢,自然有人收拾起来,也道:“所以你趁机杀了她,以为本王不会怀疑,可是老杜,本王想来想去,突然想起,这个臭丫头在茶楼行刺本王的时候,你在场,她明明是取茶点的,那时她的脸色并无异样,只等距离你近了,却突然改道去行刺本王了,这说明她的癫狂是有人给她发了暗语,也就是传说中的蛊毒的寄主给蛊毒的施主驱使了。” 旁边的玉醐暗自惊叹,这位看上去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王公贵胄,竟然知道这么多,看来人家是深藏不露而已。 杜斯夫同样惊讶,晓得自己再怎么努力辩驳,也逃不过恭亲王的法眼了,于是哼哼一声冷笑:“只恨没能将你杀了。” 276章 建宁之女 杜斯夫终于承认,他杀了卖唱女,亦是驱使卖唱女行刺恭亲王之幕后人。 常宁此时的疑问大于怒火,问:“你因何要杀本王?本王待你不薄。” 杜斯夫嘲讽意味的一笑:“不薄?今儿算是没活路了,不妨跟你说个详细,我之所以杀你,是因为你抢了我的女人。” 端坐的常宁突然身子一挺,此事竟然涉及到自己后宅的女人,他既震惊又震怒,问:“那个女人,她是谁?” 玉醐已然感觉到他话语间的森冷,一句话不过几个字,仿佛是咬碎了吐出来的,看恭亲王并不像欺男霸女之辈,猜测杜斯夫口中的女人,不会是常宁金屋贮娇之人,差不多是常宁后宅的妻妾,如是,这事恐要闹大,瞬间,玉醐茫然了,不知自己所做的,对与错。 杜斯夫此时倒比方才镇定了,明知道活不成,也就不再心存侥幸,道:“她便是,吴金屏。” 玉醐方才还觉着杜斯夫有些傲骨呢,此时却想,若是换做自己,断不会将心爱的女人说出来,自己生死不计,何故让心爱的女人扯进来蹚浑水呢。 吴金屏,吴氏,常宁的妾侍,其祖父是平西王吴三桂,父亲是吴应熊,母亲是建宁公主,虽为公主所出,怎奈吴三桂叛乱,吴应熊被杀,她也只能做人家的妾,不过常宁待她甚好,因吴氏性子沉静知书达理,大概是因为身世凋零,她对谁都宽厚礼让,这让常宁非常喜欢。 常宁道:“叫吴氏来。” 便有仆役过去相请。 不多时吴氏来了,远远的距离,隔着敞开的房门,玉醐看见她款款而行,虽然是个妾,却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 进了门,吴氏给常宁请了个旗礼蹲儿安,道:“不知王爷叫贱妾来所为何事?” 说话的声音像是风从弱柳中拂过,柔弱,恬静。 常宁指着那唱曲女的尸首道:“家里出了点事,叫你来问一问。” 吴氏顺着常宁的手看过去,根本没瞧见地上还躺着个死人,吓得一个踉跄。 玉醐眼见常宁身子动了动,想去搀扶的样子,随即却稳稳的坐了下来。 吴氏幸好给旁边的丫头搀扶住了,吓得花容失色。 常宁问:“你与杜先生,何时认识的?” 玉醐暗暗替吴氏捏把汗,心道你最好如实说来,恭亲王想查,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倘或隐瞒,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吴氏还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道:“妾身同杜先生三年前就认识。” 她嫁进恭亲王府也不过一年,常宁心口一阵灼痛,努力使语气温和:“因何认识?” 吴氏虽然恭谨,却也是不卑不亢,眸色纯净,分明是君子坦荡荡,道:“回王爷,三年前,杜先生应聘到公主府做西席,教授几个弟弟读书,是以认识。” 那个时候,建宁公主还未晋长公主,因受公公吴三桂叛乱之难,而丈夫吴应熊也给康熙砍了头,建宁公主同几个幼子幽禁宫中,后来得经太皇太后恩准,建宁公主同幼子们回到原来的公主府居住,这个时候,公主府招牌西席,杜斯夫应聘成功,有一段日子住在公主府。 吴氏一家的事常宁一清二楚,却不知道这个杜斯夫竟然同自己的小妾认识,或许还发生过感情之纠葛,听吴氏说完,常宁又问:“你同杜先生,仅仅是认识么?” 吴氏感觉出他的话古怪,抬头看了眼常宁,又慌忙垂头,道:“妾身不懂王爷的意思。” 常宁重重的出了口气,先扫了眼一旁气哄哄站着的杜斯夫,再看吴氏:“本王的意思很简单,地上躺着的这个丫头,胆敢当众行刺本王,而她竟然是杜先生唆使,杜先生又说,指使这个丫头行刺本王是为了你,说是本王将你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是以生恨。” 吴氏愕然看向杜斯夫:“杜先生何出此言?” 杜斯夫道:“金屏小姐,我对你倾慕已久,自打进了公主府,在后花园无意瞧见小姐,我就不能忘记,本想求娶,偏偏给他抢了先,想你这样的才貌,他却只给了你一个侍妾的位分,我所以恨他。” 吴氏给他一番话臊得涨红了脸,怒道:“杜先生,你可害死我也,我从来对先生没有半分想法,先生何故因此而加害我家王爷。” 杜斯夫往她面前走了一步,却给侍卫挡了回去,捶胸顿足道:“小姐若对我无意,那次相识,小姐为何对我回眸一笑?” 回眸一笑? 常宁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回眸一笑? 吴氏静静的想了想,想起来了,叹道:“杜先生误会了,那次在后花园闲坐,碰巧先生同弟弟们也去了,为了避嫌,我才仓皇而走,身边的丫头却说小弟弟再扮鬼脸,我回头一看,果然,小弟弟伸出舌头瞪起眼睛,他是惯会这样逗弄丫头们的,我见了忍不住而笑,并非是对先生而笑。” 一切都是错觉,杜斯夫傻傻的站着,无所适从了。 常宁却似信非信,仍旧皱皱眉。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玉醐忽而想起了上官云衣的狂症,她起初怀疑上官彧来着,因上官彧从她那里打听过有关黑豸的事,当她知道想豢养黑豸上官彧恐没有那样的能力,所以想从杜斯夫这里顺藤摸瓜,找出给上官云衣下毒的那个凶手,于是对常宁道:“杜先生用邪门歪道害了卖唱的小姑娘又差点害了王爷,王爷该查一查那蛊毒的来路。” 常宁给气得竟然忘记这一茬,点头:“本王是得查一查,杜斯夫,本王问你,那毒物你从何处得来?” 杜斯夫此时却起了傲骨,脑袋一扬:“我为何要告诉你,横竖今日得死在你手上,别费唇舌了,赶紧动手。” 常宁勃然而怒,待想发作,玉醐连忙起身制止,然后走到杜斯夫面前,笑盈盈的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杜斯夫哼了声:“当然,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宫中女医。” 玉醐在他面前缓缓踱步:“就知道就好,你用的那种蛊毒,我也会豢养,且比你用的那个还厉害,识相的,赶紧说出谁敢在天子脚下买卖这种毒物,你若不说,我就给你也喂服蛊毒,然后,让你,生……不……如……死。” 277章 鸿门之宴 生不如死,玉醐一字一顿,附带上阴鸷的表情。 杜斯夫既然用过蛊毒,就知道此物的厉害,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接着,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从何处买到的那种毒物——大栅栏,铁家药房。 有话说,在北京,看玩意上天桥,买东西到大栅栏,大栅栏买卖铺子云集,常宁没想到,繁荣下面,还有这种腌臜的交易,而自己身边最得宠的门客,竟然也干这种勾当,若是传出去,自己颜面何在,顿时大怒,喝令侍卫:“将杜斯夫推出去砍了!” 杜斯夫明知道挣扎无用,长叹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玉醐还想知道他因何利用那个卖唱的小姑娘,可是王府侍卫下手何其快,拉着杜斯夫就走,玉醐想,此人杀了那个小姑娘,砍头,也是罪有应得,只可惜他十年寒窗,最后竟然因为一个错觉,而害己害人,不禁暗自嗟叹:逝者如斯夫,老兄,你这名字取的不好。 常宁又让人将那卖唱女的尸首弄走,下令丢到城外去喂野狗,想自己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为国为民,肝脑涂地,不图个万民敬仰,竟然家宅不宁,后院起火,还是最宠爱之人,杀了杜斯夫丢掉卖唱女,这样似乎还不解气,怒目而视吴氏。 玉醐心里一抖。 常宁虽然没说什么,却也没让吴氏离开,自己倒站了起来,对玉醐道:“今儿把玉小姐请来,不单单是为了这桩事。” 玉醐也站起,眼角余光瞧着旁边的吴氏神色不安,道:“王爷有话直说。” 常宁非常诚恳极其恭敬:“不知玉小姐能不能将那打穴手教给本王?” 玉醐毫不犹豫:“当然可以,不过王爷该明白,这种打穴手不是江湖上那些功夫高手所修习的,而是从医之人治病的手段,若没有三年两载的工夫,怕是很难学会,手下没轻重,本来想救人,却害了人,本来想制人,却根本不管用。” 常宁有些失望:“原来如此,那就作罢,不过玉小姐既然来了,就请留下用了晚膳再走。” 玉醐一个迟疑。 常宁赶忙补充:“本王还有些事请教,一句半句是说不完的。” 玉醐勉强道:“好吧。” 常宁就吩咐下去,准备酒宴。 王府的人手何其多,不出一个时辰,酒宴就置办好了,席面开在后宅的花厅,在坐的却只是玉醐同常宁两个人,一女一男,玉醐有些不自在,可也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 望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玉醐毫无胃口,常宁殷勤相劝,她也只是略略抿了一点点酒,沾唇即放,初次登门,又是男女之别,留了个心眼。 常宁就东拉西扯的说了开去,玉醐偶尔回答一句半句,大多的时候在听,总感觉常宁在拖延时间,最后想告辞,常宁才道:“玉小姐是药材这上面的行家,明天本王想亲自去大栅栏查一查蛊毒的事,想请玉小姐一道去,不知可否?” 玉醐道:“王爷吩咐,民女安敢不从。” 常宁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正此时,跌跌撞撞的跑来了个小丫头,见了常宁匆匆一礼,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庶福晋上吊了!” 庶福晋,当然是指吴氏。 常宁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子上,分明是骇然至极,瞬间恢复常态,怒道:“贱人,以死谢罪。” 玉醐赶着问那丫头:“你家吴夫人,现在怎么样?” 那丫头答:“庶福晋命是保住了,可是人不大好,所以大福晋请王爷过去看一看。” 大福晋,也就是嫡福晋那拉氏。 常宁一阵沉默,玉醐知道他心里着急又碍于面子,或是咽不下杜斯夫的那口气,劝着:“王爷明鉴,吴夫人冤枉。” 常宁冷眉一横:“她冤枉何来?” 玉醐道:“明明是杜先生会错意,并非是吴夫人同他如何如何,王爷何必迁怒吴夫人呢。” 常宁抓起酒杯灌了口,戎马之人,即使他生的清秀,也习惯了这种粗狂,随后咚的撂下酒杯,余怒未消:“即使她没同杜斯夫相好,让一个男人为她朝思暮想以至于害人,她也有错。” 玉醐心道,按你说的,我岂不是罪过更大,对我朝思暮想的男人可是皇上。 此念才出,噔噔跑进来个侍卫,匆匆打个千道:“王爷,圣驾已经进府门了。” 玉醐脑袋嗡的一声,好的不灵坏的灵,只是偷着想了想,那瘟神就从天而降,突然感觉,恭亲王盛情邀请自己吃饭,原来竟是鸿门宴。 常宁已经起身:“赶紧接驾。” 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玉醐愣愣的站着,进退维谷,思量再三,逃跑似乎不大可能,王府守卫森严,藏起来又觉滑稽,最后只能追他而去。 此时康熙已经过了垂花门即将到花厅,常宁遥遥就拜:“臣接驾来迟,皇上恕罪。” 身后的人悉数跪了下去,玉醐跪在那里,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 康熙哈哈一笑:“老五,朕来的不是时候吧?” 常宁一愣,发现他的目光是看着最后头的玉醐,便晓得皇上大概的用意了,灵机一动道:“皇上来的正是时候。” 康熙道了声:“唔?” 常宁分明指的是玉醐在此,开口却道:“臣刚刚同玉小姐商量呢,听闻京中有人买卖蛊毒,就在大栅栏,臣想同玉小姐明儿去查一查访一访,皇上来了,刚好请皇上示下。” 康熙眉头一皱:“竟然有这种事,朕听闻那蛊毒远来南国,烟瘴之地巫术横行,都是害人的手段,恭亲王既然想亲自过问此事,朕岂有不准之理。” 常宁再次拜下:“谢皇上恩准。” 随后请康熙往席面上去坐,后头的众人一直跪着,康熙走到玉醐身边时,侧目看了看,什么都没说,迈步而过。 入了花厅,常宁已吩咐将席面撤下,断不敢给皇上吃残羹剩饭,虽然那饭菜他同玉醐谁都没动一筷子,再吩咐重开席面,请康熙上首位坐了,他在下首位陪着,玉醐在内的所有人,只能侍立一旁。 康熙左右看看,道:“都下去吧,吃个饭而已,不用这么多人。” 他金口一开,带来的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常宁也屏退了自己家里伺候的人,玉醐跟着那些人往外走,听康熙喊她:“玉小姐留下。” 278章 狼狈为奸 该来的,总会来的。 玉醐转头而拜:“奴才遵旨。” 花厅虽然门窗皆开,这样的时节也还是热得难耐,而即使再热,身为帝王也不能像那些百姓打赤膊,且穿得层层叠叠,不能失仪,康熙额头冒汗,扫了她一眼:“过来给朕打扇。” 玉醐应了,行至康熙面前,宫女退出时连扇子也带走了,无奈,她就顺手取了自己的帕子给康熙轻轻摇着,那帕子熏了香,拂拂而向康熙,倒不是闺中女儿常用的兰香,而是一种清冽的,隐隐像是冷梅的香,康熙感觉有些熟悉,转瞬就想起常在巴毅身上嗅到此味,顿时一腔子的好心情都给这味道毁了,道:“朕见你这身子已经大好了,还能到处跑。” 既然给他撞见,玉醐只能道:“托皇上的福,奴才确实已经大好了,不过也没有痊愈,今儿能来恭亲王府,都是因为那蛊毒闹的,王爷抬爱,要奴才帮忙查一查蛊毒的事,奴才只能遵命。” 话里话外,透露自己其实还是病体欠安。 康熙当然晓得她的用意,还不是怕自己将她带回宫中,你越怕,朕索性成全你,于是道:“总归是大好了,不过查蛊毒的事你就不用去了,大栅栏那里乱糟糟的,你一个姑娘家诸多不便,倒是佟贵妃,打你离宫,她的病却加重了不少,等下你随朕回宫,也不必去慈宁宫,直接去佟贵妃身边服侍她。” 玉醐一惊:“奴才……” 康熙看着她:“你怎样?” 抗拒不得,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玉醐只好垂头:“奴才遵旨。” 常宁将话接了过去:“皇上驾幸,为何不提前下旨给臣,好叫臣接驾。” 康熙闲适的端起酒杯,微微抿了口,又品了品,连说好酒,再道:“朕也是突然起的性子,宫里头实在是闷,刚好就想起老五你家里不是养了很多清客吗,会唱曲的,会写诗作画的,就想来你这里看看热闹,不过,朕进门时觉着你这里非但不热闹,还过于清静,怎么,你养的那些蹭饭吃的都遣了?” 一句蹭饭吃的,常宁已然明白皇上是不喜欢自己养门客的,惶然道:“臣也觉着养那些人不如养狗,所以都赶走了。” 不如养狗,如此谩骂,玉醐晓得他还在积恨杜斯夫,继而由杜斯夫想起吴氏来,虽然此事吴氏亦是无辜,看常宁的样子,却已经对这个宠妾心生嫌隙,玉醐有心帮那吴氏,趁机道:“皇上,奴才想插一句。” 康熙点头:“你说。” 玉醐信手拈来,谎话说得比真话还顺:“奴才家里曾养过一条狗,后来因为家里耗子横行,进米缸闹厨房,我爹一气之下,就将那条忠心耿耿看家的狗给撵走了。” 康熙并不知道杜斯夫同吴氏的事,也知道玉醐说话惯会意在言外,还是微微一怔:“这是为何?抓耗子不是猫的事吗?” 玉醐一本正经的:“抓耗子是猫的事,但谁让那猫曾经在遇到那狗的时候,无意间对那狗喵喵的叫过几声呢,我爹觉得那狗和猫既然认识,便是狼狈为奸,所以将狗赶走了。” 常宁彻底明白了她这段荒谬的故事是何用意,嘴角隐隐含笑,却也并不言语。 康熙不知详细,但觉着她的故事有点荒唐,就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醐察言观色,觉着常宁已经动容,心满意足,道:“奴才想说的是,奴才与恭王爷也算认识了,改天奴才犯了错,皇上会不会降罪于恭王爷呢?” 康熙错愕:“你犯错,朕若何要降罪恭亲王呢?另外你犯错,朕只会宽恕。” 最后的一句,虽然说的如同下旨般严肃,却也表明了他对玉醐的心意。 恭亲王偷着一笑,感慨能让皇兄如此动情的女子,这世上着实不多,而纵观后宫佳丽,环肥燕瘦,也不见得这个玉小姐多么出色,眉眼是够精致,却并无风情万种,身姿是够婀娜,然一个女人家经常在外头抛头露面,总归不是好事,皇兄喜欢她,大抵是,她的出色在其他方面吧,比如才智。 听康熙的话,玉醐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君王的恩德,也是不好随便接受的,慌忙道:“奴才不敢。” 常宁心里明镜似的,晓得玉醐仍旧是对他旁敲侧击,目的当然是为了吴氏,便对康熙道:“皇上稍作,臣有些内急,容臣告退一会子,去去就来。” 康熙信以为真,挥挥手:“去吧。” 求之不得能同玉醐单独相处,待恭亲王一离开,康熙就指着自己身侧示意玉醐坐。 玉醐却退后一步:“奴才不敢。” 康熙笑容可亲:“这里又没有旁人。” 玉醐指指上指指下:“天知地知,皇上怎么这里没有旁人,皇上是天子,奴才微贱,怎配与天子同坐,怕是要给老天惩罚的。” 一番话说得康熙龙颜大悦,哈哈笑道:“几天不见,你倒长进了不少,会说好话哄人了,想你以前,总是对朕拒之千里,冷眼相对,朕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女人,太逞强不好。” 虽然这是真的,但玉醐可不能承认,忙道:“奴才冤枉,奴才以前对皇上是敬畏。” 康熙挑眉看她:“那么你现在对朕就不敬畏了?” 玉醐只想多说些废话拖延时间,等常宁回来,自己才不至于如此局促不安,于是道:“奴才现在对皇上是敬重。” 康熙咀嚼着敬畏与敬重着两个词汇,心里明明白白,还是问:“到底有何不同呢?” 玉醐道:“敬畏是怕,敬重是佩服欣赏。” 康熙已经让她给勾起了兴致,再问:“为何以前怕朕?现在佩服和欣赏?” 玉醐再道:“以前怕皇上,是不了解,现在佩服和欣赏,是因为了解。” 话题纵深下去,两个人说了好多,玉醐的改变让康熙瞠目,又怀疑她是否有着暗地里的目的,猜度不出,也还是非常高兴,只等常宁回转来,玉醐见他眉眼含喜,神情轻松,猜测大概是解决了后宅之变故,心里就松了口气,吴氏,终究没成为无辜之人。 一场酒宴结束,康熙又在恭亲王府勾留了稍许工夫,然后起驾,而玉醐,不得不领旨,再次入了皇宫。 279章 尚方马褂 佟贵妃并无像康熙说的病情加重,弱症,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加之天气炎热,健康的人都懒得进食,佟贵妃就更是一天吃不了几粒米,人瘦成皮包骨头。 既然留在她身边服侍,玉醐便从药和食两方面入手给她调理,药还在其次,一个人只要能够进食,便是吃了良药,玉醐深谙这个道理,就使劲浑身解数的研究出一个又一个食谱,她抛开宫中御厨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讲究,想着哪怕是咸菜窝头,只要佟贵妃爱吃就可以。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的,佟贵妃果真大好了,这话传到太后跟前,太后却冷冷道:“那个玉醐,她还敢进宫。” 费嬷嬷同玉醐的仇怎么能忘,添油加醋道:“她可真是猖狂,连御厨做的饭菜都不给贵妃娘娘吃,却给贵妃娘娘吃糠咽菜。” 太后便道:“她不过是仗着皇帝宠爱,我也不好责难她,毕竟皇帝那里……” 正说着话呢,宫女进来禀报:“贵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了。” 费嬷嬷连忙问:“那个女医可也来了?” 宫女道了声:“是。” 费嬷嬷立即看向太后:“您瞧吧,她是有多大的胆子,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她才打了奴才几天,这就敢来寿康宫了,分明是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已经听见脚步声,太后就挥手示意费嬷嬷退至一旁。 佟贵妃由诸多宫女簇拥着进来了,见了太后便行大礼:“臣妾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忙喊那些宫女:“还不将你们主子搀起来,哎呦喂,你这样的身子能来看我已经难得。” 费嬷嬷更是指使宫女给佟贵妃搬了椅子又上茶,坐下后,佟贵妃道:“臣妾病了这么久,一直未给太后请安,实在是深感愧疚,最近大好了,您瞧瞧,臣妾自己感觉丰腴了不少呢,这都是玉姑娘的功劳。” 太后觑了眼佟贵妃身边的玉醐,见她竟然穿着旗装,太后心里就老大不高兴,心道你一个汉人,以为穿了旗装就尊贵了么,即使让你穿上皇后的礼服,你也只是个奴才。 太后冰冷的目光扫过之后,玉醐忙道:“奴才可不敢居功,奴才伺候贵妃娘娘是荣耀呢。” 太后乜斜她,心道几天不见嘴巴倒学乖了,也不知她为何再次进宫,听传是昨天皇帝去了趟恭亲王府,回来时她就跟着进宫了,太后心道她可真不简单,恭亲王爷能攀附上,若是让这样的人成为后宫的主子,只恐后宫乱,跟着前朝都会乱成一片。 佟贵妃微微一笑看着玉醐:“有功就是有功,若你有过,本宫也不会替你担着。” 一句话突然提醒了费嬷嬷,机会难得,就道:“她当然有过,她可是曾经打过我的,这事贵妃娘娘可得给奴才做主。” 佟贵妃挑了挑螺子黛画成的细眉,很是纳闷的样子:“嬷嬷此话从何说起呢?玉姑娘打进宫就在本宫身边服侍,并无离开半步。” 费嬷嬷道:“是她上次进宫的事,当时指使慈宁宫的凝碧打的奴才,这事凝碧可以作证的。” 佟贵妃缓缓回头看玉醐:“可有此事?” 这事当时很多人知道的,她身为后宫之主,焉能不知,她一问,玉醐突然感觉,她非得带自己来给太后请安,怕是用心良苦了,玉醐只能承认:“有这样的事,是费嬷嬷错在先。” 太后忍无可忍,当时就想找玉醐的晦气,不巧她却离宫而去,于是一拍炕几道:“费嬷嬷是寿康宫的人,有错无错,莫说是你,即使是你主子,想惩罚她,也得经过我的同意,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竟然敢肆意凌辱寿康宫的人,来人,将这个没上没下的奴才拉出去,杖责二十!” 费嬷嬷哪能错过时机,赶紧喊进来几个粗手大脚的老宫女,将玉醐拖着带了出去,在给她们拖出去的时候,玉醐没有听见佟贵妃发声,一切,便都了然于心了。 到了外头,早有执事太监取了法杖来,玉醐看着那光溜溜的法杖,暗道不知有多少宫女太监死在其下。 执法的太监瞅着她阴阳怪气的一笑:“打死了也别怪我,谁让你犯错了呢。” 说着朝手心吐了几口唾沫,然后高举法杖,待想落下,却见玉醐突然将自己外头的衣裳用力一扯,那太监顿觉一阵炫目,烈日如灼,照在玉醐身上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如此近的距离,那太监不得不眯着眼仔细看,玉醐宽大的旗装里头竟然套着件明黄色的马褂,谁都知道马褂是男人穿戴,而明黄色的马褂便是皇帝的服饰,马褂上还书写着两个大字——药媓。 太监愣住了。 宫女也愣住了。 纷纷变成哑巴。 里头的人也觉出了异样,因为没也听见玉醐的惨叫声,二十杖,若是真打下去,不适也剩半条命,外头静悄悄的,太后便给费嬷嬷使个眼色,费嬷嬷心领神会,便赶了出来,就见玉醐站在那里,昂然而立,而宫女太监却纷纷跪倒在地。 费嬷嬷闹不明白了,过来就骂:“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为何还不打?” 话音刚落,她也发现玉醐身上的马褂有些眼熟。 玉醐娇媚的笑着看她:“嬷嬷是不是认出这是谁的衣裳?对,这是皇上的衣裳,见驾你还不跪,等着凌迟处死吗!” 前半句还笑眯眯的,后半句突然拔高了声调,唬的费嬷嬷来不及多想,慌忙跪倒在地。 里头的人见费嬷嬷半晌没回,都止不住好奇了,太后离了临窗大炕道:“我出去看看。” 诸宫女过来搀扶,佟贵妃也赶紧站起跟着出来,出来后即瞧见这样的一幕,玉醐叉腰站着,她脚下跪着跪着太多人,太后老眼昏花,不明所以,便问:“到底怎么回事?” 费嬷嬷跪爬过来,至其面前悄声道:“她,她身上穿的是皇上的马褂。” 太后一愣,近几步看了看,可不就是康熙的马褂,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敢穿这个颜色呢,太后也就想起了那一宗,康熙出巡关外,赐给玉醐一件马褂,太后便不知如何开看了。 太后是康熙的母亲,可以不跪,玉醐慢慢转向佟贵妃,两个人对视一番,佟贵妃只能曲了双膝。 280章 秀才偷书 一件马褂,逃过一劫。 此事阖宫轰动,也就传到了慈宁宫,经过大家添枝加叶的口口相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就变成——玉醐穿着康熙的马褂故意到慈宁宫显摆,连佟贵妃都给她跪了。 太皇太后震怒:“这还了得,来人,把玉醐给我叫来!” 自然有人跑着去找,不多时玉醐给叫到了慈宁宫,见了太皇太后没等叩见,太皇太后就道:“你这个奴才好大胆,竟然敢穿着皇帝的衣裳到处招摇。” 玉醐只能替自己辩解:“太皇太后容禀,奴才之所以穿皇上的马褂,是因为很多给皇上赏了黄马褂的人都可以穿着,为何奴才不能。” 太皇太后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黄马褂,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外班侍卫、班领,护军统领、前引十大臣,皆服黄马褂,皇帝出门,内大臣和御前侍卫都要穿行褂,帽后戴孔雀翎,这种黄马褂叫职任马褂,在职则穿,卸任即不能穿。 还有另外一种“赏穿黄马褂”,是皇帝赐予那些有功之武臣的,这种马褂可以在任何重要的场合穿。 这些个事玉醐是知道的,故意混为一谈,是为自己说项,见太皇太后怒,只好道:“奴才以后不敢穿了。” 苏麻喇姑从旁呵责她:“你也真是够胆大,还不跪下谢恩。” 看着是在呵责,其实是替她解围。 玉醐就跪下道:“谢太皇太后恕罪之恩。” 太皇太后叹口气:“皇帝让你回宫是为了服侍佟贵妃,你若是敢到处招惹是非,别怪我心狠。” 玉醐心道,招惹是非的不是我,而是她们,又不好说出口,只能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太皇太后手见她还算乖顺,消了火气道:“这件事暂时搁置一旁,只你要好自为之,我现在问你另外一桩,苍狼到底是谁杀的?” 玉醐不禁怔愣,这话可不好回答,说是阿猛杀的,便等于出卖了康熙,出卖了皇上的下场不会太好,纵使康熙对自己有情,倘或涉及到他的名誉,他同太皇太后祖孙间的感情,谁知道他会怎样呢。 玉醐略作迟疑,飞速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一麻烦,突然听脚步声传来,步履稳健,即知道应该是康熙来了,须臾,宫女已经将珠帘打起,康熙稳步而入,遥遥便对太皇太后道:“这天热的,皇祖母可好,孙子给皇祖母请安了。” 似乎是一低头,看见跪在地上的玉醐,淡淡的语气:“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在皇祖母这里。” 一个皇上,同一个奴才说话竟然以你相称,太皇太后微微皱眉,便明白孙子对这个丫头,一直都是放不下。 玉醐跪着转过身来给康熙见礼。 康熙一行往太皇太后跟前走一行道:“起来吧。” 玉醐爬起,恭敬的站着。 康熙坐在太皇太后对面,关切的问着:“皇祖母歇了午觉没有?为何脸色有些差呢?用不用传太医?” 太皇太后摇摇手:“不必传太医,没甚么大事,只睡了一会子,还不都是给这个奴才气的。” 康熙其实是听说玉醐给太皇太后叫来,知道不妙,才赶来的,故意装糊涂道:“她怎么气着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沉着一张脸:“皇帝没听说吗,昨儿这奴才竟然穿着你的马褂跑到寿康宫滥施淫威了。” 康熙看玉醐:“有这等事?” 玉醐道:“奴才冤枉,奴才是穿着皇上赏赐给奴才的马褂,但没有滥施淫威,当时是太后要杖责奴才,宫女们将奴才拉了出去,见某个谙达手中拿着这么粗的一个杖子,奴才害怕,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就把衣裳给弄散了,然后他们看见奴才身上穿着皇上的马褂,就噗通噗通的跪下了,奴才当时也是傻了眼呢,因为奴才长这么大,跪父母跪尊长跪皇上跪太皇太后、太后、贵妃娘娘和其他娘娘们,还从来没见这么多人跪奴才呢,后来才听说他们其实跪的不是奴才而是皇上,都因为奴才身上穿着尚方马褂,奴才也就释然了。” 尚方马褂,康熙对这个词深感新鲜,问:“你为何将朕赏赐给你的马褂穿在身上?” 分明是预感到此次进宫凶多吉少,才事先穿上防身的,玉醐却道:“没办法,那马褂丢了一次,奴才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穿在身上,心想除非奴才把自己丢了,否则再也不会丢了皇上赐给奴才的马褂。” 康熙哈哈一笑:“你倒做得聪明。” 本是叫她来问罪的,听她和康熙两个人一唱一和甚是融洽,太皇太后虽气,也不好扫了孙子的兴致,等他们两个的谈话告一段落,太皇太后才愕然道:“你竟然将皇帝赏赐给你的马褂丢过!” 丢了御赐之物,罪名可是不小,搞不好会掉脑袋的,玉醐感觉脑袋有些不舒服,心虚的垂了下去。 主子问话,她竟然不答,太皇太后更是无名火起:“到底是怎么丢的?为何又寻见了?说不清楚,一样责罚你。” 玉醐为难的样子,扭扭捏捏,磨磨蹭蹭,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这事,没法说。” 她越是如此情态,太皇太后越是着急知道,遂拔高了声调:“我叫你说,你敢抗旨?” 玉醐吓得噗通跪下:“奴才不敢!” 康熙晓得她为何不敢说出那偷盗马褂的贼人,见她急得涨红了脸,替她道:“非是她抗旨,而是她真的没法说,因为当时偷马褂的人是……齐贵人。” 太皇太后容色仿佛突然间滴水成冰的凝住。 齐戈身为后宫嫔妃,敢偷盗,已经是罪大恶极,偷的还是御用之物,更是罪无可赦,而齐戈是她的人,她当然羞愧难当。 苏麻喇姑忙道:“这事奴才也听说了一二,奴才是这么想的,齐贵人是索大人身边出来的,更经过太皇太后的调教,断不会任性胡来,之所以敢偷御用之物,大抵是因为仰慕皇上之故,奴才听闻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个秀才,家穷,买不起书,就往一个财主家里偷盗,可着屋子的金银玉器视若无睹,只取走了几本书,后来给捉住,告到公堂,县令大人听了那秀才偷盗的因由后,是这样判罚的,让秀才天天的去给财主老爷读书,读满一年为期限,如是,秀才有书可读,财主有人教授认字,各取所需,这事,最后成为佳话。” 281章 齐戈侍寝 是夜,康熙正在乾清宫西暖阁看奏折,葛尔丹同漠北蒙古还有罗刹国兵压边境…… 他将折子使劲摔在龙书案上,怒道:“欺人太甚,朕要御驾亲征!” 李连运悄悄递上一杯茶,并道:“主子保重龙体,南边还是北边闹动静了?主子竟然想御驾亲征。” 康熙接过茶杯却又还给他:“换杯凉的。” 心口腾腾冒火,喝不下热茶。 李连运就将茶杯递给旁边的宫女,朝外面努努嘴,宫女会意,转身出去了。 康熙踏踏的在地上踱步,气道:“折子在那里,你看看。” 奏折是摊开的,李连运伸长脖子扫了眼,却道:“奴才可不敢看,内官不得干政,不过奴才觉着主子没必要生气,他们经常这样故弄玄虚,就是故意让主子动怒,多少次了,没见真的打过来,哎呦喂,又忘了,内官不得干政呢。” 康熙突然站住了,怒道:“朕正是不能忍受他们这样猫逗耗子似的逗弄朕,朕乃天子,岂容他们羞辱!” 宫女换了杯凉茶进来,李连运接了再次敬给康熙,康熙接了喝了口,菊花茶,清火,一口入胃,身上舒服了些许。 刚好这个时候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张富海进来了,捧着个硕大的银盘,跪在康熙脚下道:“请万岁爷示下。” 康熙垂头看了看,每一块牌子,写着一个嫔妃的名号,他的眼睛扫了一遍,突生感慨,这些个女人,谈不上与他相濡以沫,也谈不上心心相印,有时她们躺在自己身边,如同躺着个陌生人,这些个女人养在深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愁吃穿,无事可做也就百般的琢磨如何取悦他甚至算计他,但无论怎样,这些个女人都是他的嫔妃,为他生儿育女,是他的家人,这样一想,方才的气消了很多,问:“为何没有齐贵人的?” 事发突然,张富海忙道:“万岁爷从未翻过齐贵人的牌子,是以就撂一旁了。” 康熙回到龙书案后头坐下,淡淡的神情:“传旨齐贵人,今晚侍寝。” 张富海一愣。 李连运亦是一愣。 康熙皱眉看了看张福海:“朕的话你没听见?” 张富海连忙叩头:“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待他离开,康熙静静的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也知道李连运在想什么,笑了笑:“你一定奇怪,今儿,朕为何让齐戈侍寝?” 李连运道:“奴才不敢胡乱揣测圣意,齐贵人亦是后宫主子,当然应该侍寝。” 康熙叹口气:“今儿在慈宁宫,因为马褂的事,玉醐给太皇太后叫去问话,太皇太后得知上次玉醐将朕赏赐给她的马褂丢了,很是不悦,非得问是谁偷的马褂,玉醐不敢说,太皇太后不答应,朕替她说了,是齐戈偷的马褂,当时太皇太后的脸色很难看,或许应该说是难堪,毕竟齐戈是她身边的人,当初也是她老人家从索额图那里将齐戈召进宫的,我让齐戈侍寝,不过是想安慰一下太皇太后。” 安慰,更准确的或许应该说是释疑,康熙是怕太皇太后怀疑他会因齐戈的事而怪自己,他这样做是想向太皇太后表明,他并未生皇祖母的气。 李连运道:“主子英明。” 康熙哼的一声冷笑,满满的都是无奈:“你看,朕身为天子,也不能由着性子行事,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碰,不喜欢的人却要同床共枕,有时候朕感觉自己还不如寻常百姓。” 他的目光飘向窗口,外头夜色正浓,一天的星辰,闪闪烁烁。 李连运深知他的痛苦,却不敢这样说,只能道:“主子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怎能比较那些寻常百姓呢。” 康熙悠然一叹,疲乏的靠在龙椅上,突然想起玉醐,脸上微微有了些笑意:“玉醐这次回宫,性子改变了不少,或许是她想明白了,或许是朕终于将她焐热,总之朕心甚慰。” 李连运偷偷的想,怎知不是个坏苗头呢,那丫头鬼精鬼灵的,或许在筹谋着什么事,如是故意以此来遮人耳目,可又不敢实话实说,无凭无据的,有凭有据也不敢扫皇上的兴,就道:“主子也忙活了一天,怪累的,保重龙体要紧,还是安枕吧。” 康熙点了下头,起身。 李连运就朝外头喊:“摆驾!” 外头的宫女太监自然做好了准备,簇拥着康熙回到寝宫。 而齐戈那里得到要她侍寝的旨意,宫女们似乎比她还高兴,主子得宠,福及下人,主子失宠,亦是祸及下人,所以听说叫齐戈侍寝,宫女们七手八脚的给她梳洗打扮。 齐戈却像给清空了头脑似的,心里没个想法,懵懵懂懂的由着宫女们给她梳头穿戴,拾掇齐整,乘着轿子来到康熙的寝宫,在偏殿又卸了衣裳,道了声“承旨侍寝”,便有一个太监用薄薄的蚕丝被子将她裹住,背着来到寝宫正殿。 康熙不在,往旁边的藏书房溜达一圈回来,见齐戈安安静静的躺在龙床上,他就伸开双臂,这是宽衣的信号。 旁边的宫女过来替他除去衣裳裤子,然后纷纷退下。 李连运过去吹熄了龙床附近的灯火,只留下一盏在角落,不过于刺目,也不至于太暗,殿内的一切朦胧可见,他自己也退了出来,叮嘱门口的宫女:“听着里面叫人。” 宫女们应了,悄无声息的站着。 里头,康熙慢慢走向龙床,看都不看齐戈,只将自己慢慢的压了上去,一场云雨,无声无息,事毕,喊了宫女进来伺候,待齐戈离开,他就靠在床头看书,时不时的悠然一叹,想着这个时辰,玉醐在干什么呢? 玉醐这个时候正在散步,各个宫门都上了锁,见不到想见的人,最后只能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打听了下,今个是纳兰容若当值,她就写了封信,趁着随侍佟贵妃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机会,悄悄溜了开去,在偏殿找到了凝碧,两个人相处一场,感情自然不同于旁人,凝碧见了她非常高兴,施礼道:“姑娘又回来了,一直不得空去看姑娘,姑娘还好吧。” 事情紧急,玉醐从袖子里摸出那封信塞给凝碧,匆匆道:“还好还好,你帮我将这个交给纳兰大人。” 282章 宫门之变 宫中规矩,最忌讳的便是宫女与侍卫私下来往,凝碧看着那信,惊惧道:“姑娘,这不成的。” 玉醐也知道她怕的是什么,恳求道:“你若不帮我,再无别人了,这其实只是我写给我爹的家书,那日随着万岁爷突然回宫,虽然已经知会了家里,还是怕我爹惦记,写封信,安慰他老人家一下而已,我自己是不行的,走一步都有人跟着看着。” 凝碧仍旧是惶恐的神色:“非是我不肯帮姑娘,这事若是给太皇太后知道,轻者杖责,重者也说不定要我的命呢。” 见她实在为难,玉醐也不好逼迫人家,只能将信收回,还是非常诚挚的样子:“那就不麻烦你了。” 凝碧看着她转身离去,抱歉道:“姑娘别生我的气。” 走至殿门口的玉醐回眸嫣然一笑。 陪着佟贵妃回去后,玉醐一上午神思恍惚,可着宫里没有能帮自己的人了,也就只能自己铤而走险,于是趁着佟贵妃歇午觉的当儿,她谎称自己要去如厕,撇开其他宫女,从茅厕偷偷溜走,已经打听好的,纳兰容若上午当差,中午会由神武门离宫回家,她就径直赶去顺贞门,想在此堵住纳兰容若。 袖中的信并非只是安慰父亲,更有天大的机密,所以她虽然做好了准备,也还是有些紧张,到了顺贞门处,掐算着时间,纳兰容若应该还没有过来,她就焦急的等着,不想一回头,就看见佟贵妃身边的两个最得力的宫女朝云和暮云相偕而来,两个人边走边聊,身后还跟着其他一些宫女。 玉醐不免有些担忧,她是知道朝云和暮云两个人的个性的,一味的讨好佟贵妃,不惜任何手段,经常的在背后议论其他嫔妃,唯恐天下不乱,遭遇这两个人,即使她们不会搜身,见自己在顺贞门处,回去也定然在佟贵妃面前说三道四,自己免不了还得费尽唇舌的解释,于是快速想着如何应对,也就是怎么对朝云和暮云说谎,想躲,一旦给她们看见,没事也出事了。 眼看朝云和暮云快过来了,突然面前出现一团翠绿,是凝碧,也不啰嗦,急急道:“给我。” 玉醐一怔,晓得她管自己要什么,也不敢摇头和点头,怕给朝云和暮云看见,只能以目光拒绝,这么危险的事,怎能牵连无辜之人。 凝碧更急,低低道:“快啊!” 玉醐的手摸在袖子处……一个迟疑,凝碧已经抢了过去,然后将玉醐朝旁边一推。 顺贞门内正对承光门,左右各有琉璃门,名延和门、集福门,三座门以琉璃矮墙相连,拱成一个小小的院落,有几棵高树点缀,玉醐给凝碧推至一棵合抱粗的树后头,而凝碧已经迎着朝云和暮云走了过去,先开口招呼。 慈宁宫的人,即使是个普通的宫女,有时都比那些主子更尊贵,见是凝碧,朝云和暮云也热情的回应着:“姐姐怎么也来了?难不成也是为了迎接东莪格格?” 东莪,多尔衮之女。 多尔衮活着时权势煊赫无人能及,堪比皇帝,后行猎时坠马跌伤,伤重不治,薨于古北口外喀喇城,活着时没人敢动他,死后其敌对者纷纷出来揭发他的罪行,然后朝廷下旨,定了他的罪名,追夺一切封典,毁墓掘尸。 东莪乃多尔衮的独生女儿,在父亲死后,顺治下旨将她交给信郡王多尼看管,后远嫁蒙古,大清朝廷再无人提及或是记得这个皇家格格,直到最近,康熙才以太皇太后的名义派人联系上了东莪,当然是为了漠南漠北的那些蒙古人,所以这是东莪第一次回京并进宫,宫中非常重视,是以太皇太后、佟贵妃等后宫主子都派了人过来迎接。 对朝云和暮云的问,凝碧道:“是了,苏大姑姑本打算亲自来的,这天热的难耐,我就毛遂自荐替苏大姑姑来了。” 朝云眼尖,望见有人往树后头去了,问凝碧:“方才那人是谁?” 凝碧故意东张西望:“没人啊,只我一个。” 朝云正想跑去树后头一看究竟,太后身边的费嬷嬷也来了,于是为了同费嬷嬷招呼,就忽略了此事。 之后又相继来了很多人,距离东莪进宫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此处顶着大毒日头等着。 终于,纳兰容若来了,紧赶慢赶,想赶在东莪格格进宫之前出去,一个宫廷侍卫,撞见进宫的女眷就不好了,正走的着急,凝碧按了按袖子里的信,怕以后再难有机会,所以心一横迎了上去,截住纳兰容若道:“纳兰大人。” 纳兰容若对凝碧依稀有些印象,就问:“姑娘有事?” 凝碧佯装热得难耐,以手做扇,呼呼的扇着风,抖出那封信,眼角余光发现费嬷嬷等人正聊得亲热,她赶紧递给了纳兰容若,低声道:“交给玉姑娘的父亲。” 然后又故意高声道:“没甚么事,太皇太后说,您府上老夫人可有日子没进宫了,问下老夫人可否安好。” 纳兰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在朝中权势显赫,人称明相,纳兰容若的祖母经常往来宫内,所以凝碧的问没什么不妥。 看到那信,纳兰容若只是微微一怔,随后赶紧将信揣入袖子里,道:“谢太皇太后慈恩,回头我会告诉老太太的,得了机会,老太太自然会来宫中给太皇太后请安。” 凝碧就莞尔一笑,转了回来。 纳兰容若也继续走路。 不料,费嬷嬷却发现了端倪,跑过去喊住纳兰容若:“大人留步!” 纳兰容若只好住了脚步,回问:“原来是嬷嬷,嬷嬷有事?” 费嬷嬷看着他的衣袖,意味深长的笑着:“没甚事,方才见凝碧姑娘像是给了大人一封信,有些好奇。” 纳兰容若完全没料到她会看见,只能道:“嬷嬷看花眼了,凝碧姑娘并没有物事给我。” 费嬷嬷满心狐疑,却也不敢强迫纳兰容若,这个时候,安嫔同容嫔等几个妃嫔过来了,见了此景,就问是怎么回事,费嬷嬷一说,朝云和暮云也想起方才好像看见有人跑了,就帮着费嬷嬷说话,安嫔听了,看纳兰容若道:“大人,若是凝碧真有物事给你,这可是大罪,拿出来吧。” 283章 刀光剑影 凝碧那厢已经吓得脸色煞白。 纳兰容若倒是镇定自若,费嬷嬷还好对付,安嫔却是后宫主子,他只能将手探入袖子里,随即慢慢抽出。 凝碧吓得双腿绵软。 安嫔等人见搜出了罪证,不免得意洋洋,纳兰容若,安嫔平素可是不想招惹的,毕竟他父亲纳兰明珠在御前得宠,而凝碧亦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宠婢,也不能随便责难,所以安嫔今儿是豁出去了的架势,想以此件事重新证明给康熙看,在后宫,她才是最适合协理六宫之人,而不是那个惯于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宜嫔。 纳兰容若将手中的一张纸双手呈给安嫔。 凝碧缓缓瘫了下去。 安嫔旁边的宫女将那张纸接了,复转呈给安嫔。 安嫔徐徐展开,脸上是骄矜的笑,仔细看那纸上的字,看了半晌,骄矜的笑换成涩涩的讪笑,颇有些无奈的样子,阴阳怪气道:“本宫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大人的诗词,大人可真是勤勉,随时带在身上呢。” 纳兰容若之才,天下无人不知,多少闺秀倾慕,后宫女子更是津津乐道,安嫔,当然了解,只她这话不是赞佩欣赏,而是因为没搜出罪证的气恼。 纳兰容若收回那张诗稿,重新塞入袖中,随即恭敬道:“臣别无其他嗜好,唯诗词尔。” 既然与己无利,安嫔懒得同他讨论诗词曲赋,道:“行了,等下东莪格格就要过来了,大人还是赶紧出去吧。” 纳兰容若便躬身告退。 费嬷嬷等人一回头,却见凝碧倒在地上,不禁惊呼一声,众人便过来相看,费嬷嬷似笑非笑道:“姑娘怎么突然倒下?” 凝碧手指太阳:“怕是中暑了呢,这几天就感觉身上不大好。” 安嫔却蹙眉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眼睛凸起,猜测自己大概方才给纳兰容若骗了,只是再想喊人,纳兰容若已经出了宫门,她只能懊恼不已。 等将东莪迎进了宫,送至慈宁宫太皇太后处,简单相见叙话,各位嫔妃不好打扰太皇太后东莪格格单独相处,于是纷纷告退,各回各宫,安嫔却来到佟贵妃处,先是向佟贵妃禀报了今日在顺贞门处发生的一幕,又问先去的朝云和暮云,到底看没看清那个突然跑走的人是谁? 安嫔道:“我觉着,凝碧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与侍卫私相授受,怕是有人利用了她。” 佟贵妃静静的听着,安嫔讲完,她道:“你啊,别整天的疑神疑鬼。” 随后又呵责朝云和暮云:“无凭无据的,再敢散布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别说我不念咱们主仆之情,我是后宫主事,若你们两个犯错,我非但不会宽宥,还会加重处罚,以正视听。” 朝云和暮云吓得慌忙跪地:“奴才们不敢了。” 佟贵妃懒懒的抬了下手:“起来吧,去把玉醐叫来,这心口处突然不舒服。” 朝云和暮云谢恩而起,使了个小宫女将玉醐喊了来,进了正殿,玉醐分别给佟贵妃和安嫔施礼,再问何事。 佟贵妃指着心口处:“没来由的心慌,好难受。” 玉醐便上前,准备给她把脉。 朝云也取了蒲团在地上。 玉醐刚跪下,听佟贵妃问:“方才你去哪儿了?就是朝云和暮云去顺贞门迎候东莪格格的时候,这心难受了半天,却找不见你。” 玉醐心底咯噔一声。 安嫔也笑了,方知道佟贵妃口嘴呵责她,其实心里还是相信顺贞门处发生的一幕不是捕风捉影,并且,她在怀疑玉醐。 玉醐道:“奴才瞧娘娘好睡,先跑了趟茅厕,然后往园子里转了转。” 佟贵妃将手臂伸给她,淡淡的哦了声:“是啊,这时节园子里的花开得最盛,特别是那簇荼蘼。” 玉醐一壁给她把脉一壁道:“娘娘说的是前几天吧,现在荼蘼早谢了,没什么看头。” 佟贵妃恍然大悟似的:“真的么,荼蘼竟然都谢了,我可是有日子没去园子了。” 玉醐心里冷冷一笑,心道若非我从小读书识字,今天就给你诈出来了,当年读苏轼的那一首“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好奇荼蘼的花期,用心观察过,荼蘼虽然开得晚,那也是一入秋便谢了,这时节眼瞅着入秋,荼蘼即使没能完全谢落,也不会是开得正盛,斗胆一搏,竟侥幸逃过又一劫。 给佟贵妃把了脉,本是谎称有病,没查出什么,就给她开了点温补的药。 晚上,阖宫家宴欢迎东莪格格,宴席没有开在乾清宫,或许康熙觉着迎接多曾经的罪臣之女,乾清宫过于隆重,而开在慈宁宫也不妥,按辈分,东莪比太皇太后晚一辈,更因为太皇太后当年同多尔衮传过不雅之事,于是将宴席开在了太后的寿康宫。 佟贵妃主事六宫,这种事她当然得去,于是仍旧要玉醐与朝云暮云等宫女随侍左右,在宴席开始之前就到了寿康宫,先去给太后请安,又陪着太后往宴席上去,见众人几乎都到了个全,只差太皇太后和东莪格格并康熙。 待康熙同太皇太后并东莪格格到来,个人依次见礼,然后开始了饮宴。 玉醐规规矩矩的站在佟贵妃身边,目不斜视,却也感觉到康熙时不时的扫她一眼。 佟贵妃似乎捕捉到了康熙的目光,也领会了康熙的心意,起身道:“皇上,臣妾觉着,玉姑娘身为宫中女医,身份不同,且她为臣妾诊病罄尽心力,臣妾请皇上准许,给玉姑娘赐座。” 康熙便点了头:“就依贵妃。” 于是有人搬了把椅子来,就放在佟贵妃身后。 玉醐慌忙伏地谢恩,佟贵妃道:“起来吧。” 她就往椅子上坐了,说是坐,比站着还累,总感觉这是爱新觉罗家的家宴,而自己,是客居宫中,是局外之人,坐得累了,也有些饿,珍馐美味扑入鼻孔,腹中顿觉饥肠辘辘,幸好大家忙着交谈没听见她肚子咕咕叫,于是赶紧向朝云和暮云道:“二位姐姐,我突然腹痛,出去下。” 朝云一撇嘴:“这时候你腹痛……” 想着她大概是想如厕,厌恶的挥挥手:“去吧去吧。” 玉醐便偷偷溜了出来,出了寿康宫随意走一走,见明月高悬,空气清新,使劲一嗅,神清气爽。 “站住!” 突然有人喝道。 284章 公主有喜 待看清喝令她的人是谁,玉醐不知是惊是喜,亦或者有悲有愁,总之心情复杂得难以描摹,心中仿佛缠绕着一条无形的丝线,乱糟糟的,依礼躬身道:“奴才见过额驸。” 巴毅显然也有些意外。 今晚宫里家宴,虽然上官云衣是个赝品公主,也在家人的名列,方才人多,玉醐又不能东张西望,是以没有发现上官云衣在席面上,巴毅因为有事,是以姗姗来迟,不想彼此碰见,他柔声道:“你还好吧。” 玉醐重新进了宫,他早就知道,只怨玉醐不听他的劝诫离开京城,这才能重蹈覆辙。 玉醐知道宫内耳目众多,而自己同巴毅又是如此尴尬的关系,匆匆道:“奴才还好,奴才告退。” 转身想走,巴毅道:“过几天东莪格格会离宫回蒙古,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玉醐不知他的真实用意,慢慢回身看他。 巴毅道:“东莪格格不会在京城逗留太久,这里何尝不是她的伤心地,等格格离开的时候,你可以藏在她的队伍中出城,然后远远的躲起来,随便哪里都好。” 玉醐听明白了,只是讶异问:“听额驸的意思,额驸同东莪格格像是认识。” 巴毅坦言:“当然认识,到时我会同格格说说,你放心跟着她走就行。” 玉醐也顾不得叫什么额驸,愕然道:“你怎么认识东莪格格呢?她可是几十年都没有回京了,且她是蒙古王妃,她丈夫那个什么汗,同朝廷又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你怎么能认识她呢?” 越说越感觉巴毅突然神秘起来。 巴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只道:“这你不用管,只听我的话赶紧离开。” 玉醐不置可否,因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且是个一劳永逸万无一失之计,想自己出来也有些时候,怕佟贵妃找,同巴毅告辞,转身想走,却感觉脚下生涩,见他一面如此之难,见了之后却发现还不如不见。 突然间听见有脚步声,且不是一人两人,更杂乱无章,不像是巡逻的侍卫,玉醐心里不免一惊,循声看灯火依稀处,走来了姹紫嫣红的一干女子,当然是后宫的妃嫔,即使距离远看不清,看为首那人的架势,也感觉出应该是安嫔,这女人最喜欢搅混水,玉醐慌忙掉头急奔,不想竟然差点撞到一人身上,一抬头,见是上官云衣,并无做错对不住人家的事,却没来由的难堪起来,尊了声公主就想走,后头陪着安嫔的容嫔已经喊过来:“是不是玉姑娘?” 玉醐只能停了脚步,慢慢回身,应着:“回娘娘,是奴才。” 安嫔等人走了过来,见巴毅同上官云衣都在,按照规矩,上官云衣是和硕公主,品秩大于安嫔等人,于是她们就纷纷给上官云衣和巴毅施礼问安,当然,安嫔等人是皇帝的嫔妃,上官云衣也并非皇家女儿,所以待她们也还是谦逊有礼。 容嫔瞅了瞅上官云衣身后的玉醐笑道:“果然是玉姑娘,方才见姑娘出来,以为是去哪里呢,原来是在这里见额驸。” 分明是话里有话,不待巴毅有何态度,上官云衣道:“玉姑娘来这里不是为了见额驸,而是为了见本宫。” 刚刚大家都在宴席上,因为玉醐的离开,安嫔还惦记着纳兰容若袖中那封信的事,觉着玉醐突然走了,或许今晚该有场好戏看,于是推说不胜酒力想回宫歇着,朝康熙、太皇太后、太后还有东莪格格和佟贵妃告退,而容嫔以陪伴她为由,也告退出来,整个酒席宴上,都是太皇太后和东莪格格再说话,大家都颇觉无趣。 上官云衣出来,是因为久等巴毅不来,着急,也告退出来等候巴毅,想当面点拨他一下,回头一旦皇上呵责,希望他能忍耐。 于是,安嫔和容嫔找了半天的玉醐,不想就看到玉醐同巴毅在一起说话,联想起纳兰容若手里的信,就以为玉醐是秘密邀约巴毅在今晚相会呢,于是赶着过来捉奸。 听上官云衣说玉醐是过来见她的,安嫔焉能轻信,道:“公主适才不是在吃酒么,有话为何不同玉姑娘在里头说,却在这里见面,黑灯瞎火的,难道,公主同玉姑娘的话,不方便给皇上和太皇太后并太后还有贵妃娘娘听?” 玉醐很想替上官云衣开口,却见她镇定自若,分明是胸有成竹,想起上次在公主府上官云衣对付胡嬷嬷的事,玉醐很是相信这个看似娇娇弱弱的公主,其实是外柔内刚,也就一旁静默不语。 上官云衣听出安嫔的话有挑事的意思,淡淡一笑:“小事,不必给皇上和太皇太后并太后并贵妃娘娘知道,所以方才于里头给她递了个眼色,约出来谈。” 安嫔咯咯一笑:“我就闹不明白了,公主怎么同玉姑娘相熟呢?” 上官云衣脸色一沉:“本宫的事,无需像安嫔你报知吧?” 安嫔见她已然不悦,忙道:“妾身不敢,只是好奇而已。” 上官云衣竟然笑了:“可见,本宫找玉姑娘的事若是不说出来,安嫔你今晚都无法安枕了。” 安嫔并无言以对,只恭敬的垂头。 上官云衣叹口气:“罢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给你们听听也无妨,是这样的,本宫最近老是恶心,又没有胃口,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的,府里的老嬷嬷说差不多是……” 一个长长的停顿,深呼吸,仿佛是用尽了气力,才有勇气说出下半句:“是有喜了。” 那厢的巴毅正欣赏头顶的星子呢,听她说有喜,猛地望过来,非常震惊的样子。 而玉醐,却像给什么重物撞击了似的,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也随之一抖,突然感觉这闷热的夏夜,周遭一切都寒凉如水。 上官云衣却是如常的恬淡,继续道:“是以想找玉姑娘给把把脉,那些郎中太医,都是男人,本宫不好意思给他们看。” 安嫔和容嫔也颇为意外,似信非信,到底是信的成分大,道:“既然如此,玉姑娘还不赶紧着给公主千岁把把脉,若是真,我们这就万岁爷那里报喜去。” 玉醐沉沉的道了声:“是。” 慢慢走近上官云衣:“公主,就在这里么?要不,附近小园中有避雨亭,公主去坐下,奴才再给公主把脉。” 285章 万念俱灭 上官云衣端坐于避雨亭的石凳上,玉醐半跪半蹲于她之前。 安嫔等人围拢于周,几盏纱灯烘出一份温柔的光圈。 巴毅却在亭外继续欣赏夜色,对于上官云衣的话,他猜出几分,猜不出几分。 红藕将一条绢丝帕子平铺在石桌上,青葱轻轻为上官云衣挽起袖子。 玉醐将自己的手指扣了上去,把脉,是平素多么寻常的一件事,此时她的手却有些抖。 天上星星不语,身边夜风徐徐,大家都屏住呼吸,仿佛等着一道决定生死的圣旨,其实上官云衣到底有无怀孕,与安嫔和容嫔的利益并不发生冲突,她们如此在意,是因为了解巴毅和玉醐之间的故事,都想着看一场热闹,在她们这些人心里,别人的快乐不是热闹,别人的苦痛才是热闹。 半晌,不见玉醐有动静,容嫔早已按耐不住:“怎样?” 安嫔打趣她:“倒像是你有喜似的,这么急。” 容嫔有些害臊,道:“公主有喜,比我有喜还高兴呢,咱们万岁爷有子有女,额驸这老大岁数了,谁不替他着急呢。” 玉醐已将手从上官云衣手腕处挪开。 安嫔说是不急,还是急切的问:“公主真的有喜了?” 容嫔笑着:“错不了,咱们都是过来人,公主说的症状都一样,等下就去向万岁爷和贵妃娘娘报喜去,讨个彩头。” 上官云衣是康熙的义女,又认了佟贵妃为母妃,所以容嫔才有此一说。 玉醐抬头对上上官云衣的目光,心里道,我若帮你圆满这个谎言,早晚也会给那些太医识破的,所以必须实话实说,就道:“公主只是脾胃弱,并非是有喜。” 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上官云衣微微一笑:“是我太心急了。” 安嫔和容嫔四目相对,似乎在怀疑什么,又没有真凭实据,安嫔不惜说几句暖人心的假话:“公主还年轻,额驸又是健壮如牛,早晚会有的。” 容嫔也说了些安慰话,之后,二人告退离开。 她们一走,玉醐也施礼做退,一转身,不经意的对上巴毅的目光,巴毅直感觉心竟是那样的凛然一抖,因为玉醐的目光是那种万念俱灭的可怕,他忽然明白,即使上官云衣并没有怀孕,玉醐还是误会他与上官云衣成就了夫妻之实。 四下里静了下来,上官云衣对巴毅道:“方才我也是无奈之举,安嫔和容嫔是一贯多事的。” 巴毅点头:“我明白,谢谢你。” 上官云衣娇嗔道:“夫妻两个,说什么谢呢,快去吧,再晚些宴席就散了。” 巴毅应了声就也走了。 上官云衣还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红藕贴心道:“公主,那凳子凉,咱们也走吧。” 青葱过来将上官云衣搀扶起来,一壁笑着:“公主可真是机智,若不是这样说,那两位娘娘指不定怎么闹呢。” 上官云衣一叹:“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你们也知道额驸从未涉足公主府,突然说自己有喜,怪害臊的。” 青葱搀着她慢慢出了避雨亭,安慰着:“横竖公主同额驸已经拜堂成亲,有什么可害臊的呢,早晚额驸会明白公主对他的一番心意的,奴婢看,公主明大义识大体,又对额驸用情至深,额驸就是块冰坨,总会给公主的真情融化的,生儿育女还不是迟早的事,老话说,年轻有福不是福,老了有福才是福,等将来,公主同额驸百子千孙,那才是福呢,所以别急。” 上官云衣给她的话逗得噗嗤笑了:“好你个巧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青葱见主子高兴起来,也咯咯的欢笑。 红藕陪着她们笑,心里却在想,好个聪明的公主,今晚来了个一石二鸟,既替额驸解了围,又让那个玉小姐对额驸绝了念想,看那位玉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必然是相信公主同额驸已经是同床共枕了。 玉醐,是真的信了,也为此,再也不会对自己即将离开京城而纠结,不走,祸患无穷,走,舍不得巴毅,而今突然将心头的重负放下了,所以,就走的万般轻松。 只是,一切都还在筹谋中,,等着父亲的消息,这事离开父亲成不了。 这一天康熙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传旨,说是康熙叫她过去。 玉醐虽然担心什么,怎奈自己身处宫中,只好随着那小太监去了乾清宫的西暖阁,进去后才发现恭亲王常宁在呢,先给康熙施礼,再给常宁施礼,康熙道:“恭亲王说,大栅栏铁家药铺果然在卖什么蛊毒,只是他不明白那物事,想让你陪他再去一趟,朕准了,你这就随她去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玉醐点头应了,心里还突然狂喜,可以不可以趁此永离皇宫呢?机会难得,冒险也要一试。 心中有此念想,待出了西暖阁,就对常宁道:“王爷稍等,我回去拿些物事。” 常宁点了头,姑娘家,总是麻烦的。 玉醐回去后,先向佟贵妃说明康熙叫她陪常宁查蛊毒,又收拾了些自己的衣物,然后急匆匆再去同常宁汇合,等出了神武门,她忍不住回头看,皇家宅邸何其辉煌,只是,从此永别了。 心中无限感伤,瞧上官云衣聪明心肠也好,希望巴毅同她恩爱和睦白头到老,而自己,更名换姓,隐匿于世,了此一生罢。 常宁上了马,玉醐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直奔大栅栏铁家药铺。 玉醐虽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以前总归是大家闺秀,经常偷着溜出家里,也只是在附近转一转,却从没有来过大栅栏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待到了地儿,见这里店铺云集,人流如织,繁华兴盛,非常热闹。 常宁让随从将马匹和车辆都远远的藏好了,他带着玉醐穿过几家买卖铺子,之后停下,手指斜对面那个门面道:“那个便是铁家药铺,等会子咱们进去,佯装想买蛊毒,套出那毒物之后,你帮着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倘或是真,本王立即捉人。” 玉醐左右的看。 常宁不知她在找什么,问:“怎么了?” 玉醐奇怪道:“王爷的兵马呢?” 常宁淡淡一笑:“捉一两个小贼用不着兵马。” 玉醐猛然想起,这位王爷,可是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过的英雄。 286章 知人知面 玉醐随着常宁往铁家药铺而去,近在咫尺了,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飘飘,折扇摇摇,正是上官彧。 见上官彧进了铁家药铺,玉醐猛地想起上官云衣中毒的事,难道,上官彧见奸计没有得逞,便故技重施,再买毒物,以堂姐为宿主,用来对付巴毅? 玉醐不确定这事应该不应该对常宁说,正踟蹰,忽听有人喊道:“哎呦喂,这不是恭王爷么!” 偏巧碰到了熟人,常宁怕让铁家药铺的人听见他在此,忙对玉醐道:“等我一下。” 然后,迎着那熟人走过去,拉到不远处的茶水铺子里说话去了。 玉醐只能老实的等着,眼睛却紧盯着铁家药铺,头上是大毒日头,面前是闹嚷嚷的行人车马,只等她热得汗水淋漓,而常宁也同那个熟人寒暄完了,她发现上官彧从铁家药铺走了出来,距离不近,隐隐见他脸上是得意的笑。 常宁走至玉醐身边,两个人直接奔去铁家药铺,这时节的买卖铺子都是敞着门的,他们迈进门槛,发现铺子里空无一人,常宁试着问了声:“买药,有没有人?” 没谁应答。 常宁蹙蹙眉,拔高了声调:“有没有人?” 仍旧没谁回复。 常宁口中咝了声,买卖之地怎么能离了人呢,突然感觉到不妙,而玉醐已经发现端倪,指着柜台里面惊呼:“王爷你看!” 常宁率先冲过去,隔着柜台发现里面躺着个男人,看年纪看穿戴像是掌柜的,常宁就唤道:“你怎么了?” 这时候,那男人动了动,常宁纵身一跃,越过柜台进到里面,见那男人把眼睛睁开微微一条缝,且艰难的举起手,微弱道:“是上官彧,都因为我认出了他,所以他杀人灭口。” 说完,手一垂,眼睛紧闭,常宁探探他的鼻息,真正死了,常宁立即冲出柜台,玉醐知道他是去追上官彧了,便紧随其后,可是跑出药铺,常宁却突然住了脚,静静的站了一会子,重新进入铺子,对玉醐道:“大理寺少卿上官彧,竟比咱们早来了一步,这掌柜的畏罪自杀了。” 玉醐像是没听清楚,愣愣的看着常宁。 常宁晓得她是对自己的言辞有些震惊,再道:“上官彧身为大理寺少卿,私底下在查这家药铺偷着买卖蛊毒,今儿来了之后,却发现掌柜的已经畏罪自杀。” 玉醐不知常宁为何如此包庇上官彧,亦或是出于对上官盾的忌惮,亦或是出于别的目的,玉醐只想着上官彧害巴毅的事,遂沉重道:“王爷,那掌柜的说了,是杀人灭口。” 常宁神态自若:“是你听错了,亦或者是那掌柜的濒死之人在胡说八道。” 玉醐皱眉直视他:“王爷觉着,这话能说通?” 常宁转身往外走,一行走一行道:“通与不通,这你不必管。” 玉醐追上去,截住常宁,二人相对,四目交投,常宁冷着脸问:“你想怎样?” 玉醐突然想起曾经答应过上官云衣,不会将她中毒的事传扬出去,上官云衣是怕一旦给宫里的人得知,会由此而引出她多事年谎称有病不嫁的事,既然答应了人家,玉醐只能打消了对常宁细说上官彧买卖蛊毒,用在上官云衣身上,其目的或许是针对巴毅的事,当下摇摇头:“奴才听王爷的就是。” 掌柜的虽然死了,可那些蛊毒差不多还在,留下只能害人,常宁站在铺子门口啪啪击掌两声,他的侍卫又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常宁让侍卫进入铺子搜查,将搜到的类如蛊毒的东西带走,然后寻了个僻静处一股脑的都烧毁了。 玉醐默默跟在常宁身后,等做完这一切,常宁道:“送你回宫。” 玉醐左右看看,见侍卫们已经又像是遁地似的消失了,她迟疑了一下子,随即心一横道:“请王爷帮我。” 常宁不解其意,问:“你要本王帮你什么?” 玉醐道:“我不想回宫。” 常宁定定看着她,表示没能明白。 玉醐唯有直言:“王爷该知道皇上待我之心,可是我身份卑贱,不配蒙受恩宠,皇上又执着于此,请王爷帮我,放我离开,皇上问起,王爷就说我突然失踪不见。” 常宁呵呵一笑,算不上俊朗,只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促成了他尊贵的气质,这气质足可以让人望而生畏,他笑罢,道:“天下女子,莫不想进宫成为皇帝的嫔妃,而你,唾手可得了,却放着这天大的福气不要,实在匪夷所思。” 玉醐唯有这样说:“是奴才微贱。” 常宁的口气同康熙如出一辙:“你微贱还是尊贵,只是皇上一句话而已,这不是你想离开的真正因由罢?” 玉醐就怕他联系到巴毅身上,一咬牙道:“王爷该知道奴才的母亲是怎么殁的。” 常宁想了想:“听说了,你父亲给抓走后,你母亲便病故。” 玉醐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是积攒下来的恨,所以目光如此可怖,即使常宁这样的人,也感觉心头微微一凛,听玉醐道:“奴才的母亲是气绝身亡,是皇上害的,奴才怎么能够嫁给仇人。” 常宁缓缓摇头:“你怎能有此想法,今儿你说的话本王就当没听见,再不可于任何时间任何地儿对任何人说,否则,于你于你父亲,都是祸患。” 他的威慑并没有让玉醐害怕,还冷冷一笑:“奴才的父亲,给发配到了关外苦寒之地,一只手因此毁了,再不能行医看病,这比杀他,有何不同,奴才不怕什么祸患。” 常宁轻声一叹:“你啊你,太固执了,你这样的性子会害了自己,走吧,我送你回宫,至于你同皇上之间的事,我无权过问,也不想管。” 心中的希望瞬间破灭,玉醐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看人只看表面,还以为这位恭亲王定是个行侠仗义之人,却忽略了自己与他实为泛泛之交,即使感情深厚,大概,自己同他的名誉地位相比,亦是微不足道的。 随着常宁上了马车,稳稳的坐了下去,玉醐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更无愁苦,只愿自己徒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不过没关系,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且,就在不远。 287章 密信之秘 转眼秋来。 这一天盈袖起了个大早,大白菜已经上市,她喊了两个小子准备出去拉一车回来,腌酸菜,这可是冬日必不可少的。 持家的女人,算计就多,不仅仅是大白菜,她还打算买一些萝卜,腌一缸咸菜,青黄不接的时节里,没有青菜只能吃干菜和咸菜。 早晚天凉,盈袖穿了夹衣,头上包着块花布,胳膊上挎着个柳条筐,小子们说车已经套好了停在大门口,她就急匆匆的往前边去,过垂花门刚好遇到玉耕儒,成日的见面,她也不拘礼了,开口就道:“老爷这么早?” 玉耕儒简单嗯了声,彼此擦肩而过,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盈袖打理的,玉耕儒也不多问盈袖想去哪里,只等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喊盈袖:“等等!” 盈袖回身:“老爷有事?” 玉耕儒反问她:“你这是作何去?” 盈袖道:“买白菜啊,该腌酸菜了,这种事宜早不宜晚,我见大街小巷胡同里到处都是卖大白菜的,过几日卖得差不多,也就提价了,那样不划算。” 玉耕儒略微思忖下,道:“算了,今年不腌酸菜了。” 盈袖一愣:“不腌酸菜,冬天吃什么?” 玉耕儒满脸都是心事,欲说不说,对盈袖,他还是乐于透漏一二的,道:“或许今年冬天咱们不在京城过。” 盈袖怔了怔,随即走过去,左右无人,也还是压低声音道:“老爷不能随小姐离京。” 玉耕儒吃惊的看着她:“你,你知道什么?” 盈袖微微一笑:“老爷的心思瞒不过我的,小姐不肯嫁皇上,而巴大人又娶了个和硕公主,小姐再无留恋之处,必然会离开京城,老爷是打算陪小姐走对么?老爷,你糊涂啊!” 玉耕儒只感叹这丫头心思细腻又慧眼如炬。 盈袖继续道:“若咱们都随着小姐走,这么多人,太扎眼了。” 玉耕儒心里纠结:“可是,醍醐这一走,也说不定就一辈子不回来了。” 盈袖开解他:“老爷怕再见不着小姐是么?一辈子见不着,知道她过得好,那也是值得的,老爷何妨就当小姐远嫁了呢。” 玉耕儒陷入沉默…… 秋光正好,树木黄了叶子,风一起沙沙作响,仰头看便是满目金黄,片片都如金箔,落在地上,衬着青砖,更加醒目。 半晌之后,玉耕儒神情落拓的挥挥手:“去吧,去买白菜吧。” 盈袖见他徐徐转身,慢慢而去,人在壮年,心却犹如耄耋将至,晓得他是舍不得女儿,盈袖轻声一叹,希望玉醐此次能够成功逃脱,并一生平安无恙,如此,玉耕儒才能好过些。 回到房内的玉耕儒,重新拿出玉醐托纳兰容若交给他的那封信。 彼时他正在家里歇晌,门上来禀报,说是有位纳兰大人前来拜访,玉耕儒起初以为是纳兰明珠,还惊诧自己都已经归隐,明珠还拉拢自己作何呢? 可是人都来了,不好不见,于是喊丫头服侍他更衣洗漱,去前面的厅堂一见是纳兰容若,更诧异,只等纳兰容若将玉醐的信拿出来给他。 玉耕儒当着纳兰容若的面将信打开,阅过之后笑道:“这孩子,我人也在京城呢,她还不放心。” 纳兰容若道:“玉小姐孝顺。” 玉耕儒欣慰的笑着:“此一女顶十子,我心甚安。” 说着将信放在条案上,同纳兰容若说些其他的闲话。 彼此吃了一盏茶,纳兰容若盯着那信看了看,终于在临走时忍不住提醒玉耕儒:“为了这封家书,玉小姐可是费了不少气力,连慈宁宫的凝碧姑娘都劳动了,在宫门口又遇到几位娘娘,差点给她们搜了去,总算是有惊无险,这封信可真算是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了。” 玉耕儒听出他话里有话,愕然看他:“大人!” 纳兰容若淡淡一笑:“玉先生好好看看吧,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送纳兰容若离开后,玉耕儒拿着信急匆匆回了书房,左看右看,没发现特别之处,可是纳兰容若的话分明在暗示什么,且玉醐真的只是想安慰他一下,一封家书,也不必躲躲藏藏,费尽心机的送出来。 所以,玉耕儒知道这信是有秘密的,可是一时间猜度不出。 就这样拿着信研究了几天,终于,那一天他正在看信的时候,盈袖来回他一些日常琐事的安排,玉耕儒自己没能研究透彻这信的蹊跷处,就故意将信摊开在桌子上,盈袖果然看见了,扫了眼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玉耕儒道:“这孩子,担心我惦念她,托人送了封信。” 盈袖眸色如迷雾,微微笑着:“小姐可真是孝顺,只是我就闹不明白了,小姐这信也不过寥寥数语,怎么写了这么一大张纸呢。” 玉耕儒听了她的话,猛地再去看那信,发现字与字之间空隙非常大,几日来琢磨不明白的秘密,却在盈袖一句话中,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了。 等盈袖离开,玉耕儒赶紧取了纸媒儿将信点燃,只等烧尽,那纸还是完整的一张,而上面已经显现出清晰的字来:“爹,我想假死离京,请您帮我……” 原来,这是封密信,玉醐写的时候就怕一旦不甚会给人发现,毕竟皇宫大内,守卫森严,更有后宫这么些多事的嫔妃,所以她先用毛笔蘸墨写了封正常的信,然后在字与字之间的空隙,用笔蘸明矾之水,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告诉了父亲。 这种手段是玉醐从一本在夜市上买得的书上看到的,两军交战,需递送密信,或是求援,或是救援,怕给敌人堵截,于是便用这种方法写信,明矾化水,写在之上,然后以火烧之,纸不变形,字却得以显现出来。 而矾是药用之物,玉醐更为此熟知其性能,且这种物事,她身为医者,想弄到并不困难,遂才产生了写密信的动机。 玉耕儒一方面感叹女儿的机智,一方面又愁肠百转,假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首先是欺君罔上,其次一旦尺度拿捏不准,假死就会变成真死,他既想帮女儿,又怕害了女儿,一犹豫,就过了些许日子,耳听窗外秋风飒飒,他想,若是再迟疑,女儿留在宫中,早晚也会发生变故。 288章 贵人郭氏 立秋之后,天反倒更热了,头顶是毒辣辣的日头,脚下是犹如烙铁的金砖地面,玉醐坐在轿子里,感受不到外面的酷热,却听得见抬轿子的小太监们热得哈嗤哈嗤的喘气。 到了地儿,小太监们缓缓将轿子放下,随侍的宫女打起轿幔,玉醐哈腰钻了出来,那宫女引着她在前,待进了正殿,那宫女打起珠帘,玉醐走了进去,突然愣住,不是说宜嫔染了风寒么,可是此时她却与康熙同坐在大炕上,相对品茶呢,且宜嫔面色红润,与康熙谈笑风生,哪里是有病,玉醐顿时明白自己是给骗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走上前施礼:“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康熙只微笑看她,宜嫔招手道:“近前来。” 玉醐不知其用意,只好依言走近。 宜嫔满面春风道:“郭贵人有喜了,得皇上恩准,让你过去服侍她一段日子。” 郭贵人,玉醐以为是宜嫔之前说过的妹妹,就道:“奴才遵旨。” 刚说完,耳听珠帘哗啦一声,玉醐以为是宜嫔身边的宫女,却听宜嫔道:“吐了之后是不是舒服了些呢?” 玉醐不自觉的回头去看,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宫人女子,看打扮,而那女子身边还陪着两个宫女,玉醐遂晓得她应该是某位主子,且那女子眉眼几分像宜嫔,玉醐讶异,若这位是宜嫔的妹妹郭贵人,为何同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位郭贵人,无论年纪还是样貌都不尽相同呢? 这时候宜嫔道:“到底是年轻,即使折腾到这个样子,小脸还是红扑扑的,皇上您说是不是。” 康熙微微一笑,看那女子道:“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朕即晋你嫔位,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 那女子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木木然的跪了下去,道了声:“妾身谢皇上洪恩。” 宜嫔吩咐宫女:“快请郭贵人坐啊。” 宫女们便过去几个,将那个女子,即郭贵人搀着坐在一张绣墩上。 宜嫔又道:“臣妾这个三妹,可是臣妾姊妹三人中样貌最好的,人也伶俐,臣妾见贵人怀孕之后闹得厉害,差不多是个阿哥,臣妾先恭喜皇上了。” 玉醐此时才明白,这位郭贵人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个郭贵人,忽然又想起宜嫔曾经对自己说过,康熙看上了家里的小妹,可是小妹无意进宫,宜嫔还问过玉醐有什么良策能使得小妹不必进宫,玉醐并无给出她好的法子,现在看来,康熙最后还是没有放过郭家三小姐。 纳兰容若写过这样的一首——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玉醐见那郭贵人的脸上,分明就是这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的黯然神伤,瞬间,玉醐曾经被康熙的感动,此刻连本带利的悉数收回,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即使康熙再喜欢自己,然自己想要的,他却不能给予,最宜趁早离去。 不知为何,康熙先看了眼玉醐,然后再对宜嫔道:“说起伶俐,谁还能比得上你,后宫佳丽三千,唯你是朕的解语花,待这个孩子生下,无论是皇子还是皇女,朕答应,都晋你妃位。” 他这话,玉醐怎么听都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刺激?玉醐心里不屑的一笑。 而宜嫔闻听康熙的话,慌忙离座,跪在康熙面前,隆重谢恩。 玉醐不经意的发现,那位木头般的郭家三小姐郭贵人,听了康熙的话,扫了眼姐姐,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康熙亲手拉起了宜嫔,一副夫妻恩爱和美的美好样子。 这个时候郭贵人突然又欲呕的样子,宜嫔看着康熙:“既然贵人身子不舒服,还是回去歇着吧。” 康熙默然颔首。 宜嫔又对玉醐道:“贵妃那里我自然会去说,你现在就陪着郭贵人去储秀宫。” 玉醐应了,跟在那些簇拥着郭贵人的宫女后头,一直等郭贵人上了轿子,玉醐都没见她回头看一眼,不知是不屑于看康熙还是看宜嫔,总之她脸上也说不上冷,就是那种无悲无喜,无任何内容的表情。 储秀宫,属于西六宫,而郭贵人居于储秀宫的后殿思顺斋,虽是后殿,却建得极好,面阔五间,皆是楠木门窗,两厢各有耳房,台阶两侧还有汉白玉台座,作为摆放神兽和香炉等用。 郭贵人甫回到思顺斋就倒在炕上,似睡非睡,一动不动。 本分之内的事,玉醐过去道:“奴才给贵人请平安脉。” 郭贵人眼睛都不睁,淡淡的怠惰的神情:“不必。” 玉醐道:“若贵人实在折腾得难耐,奴才给贵人开些安胎药,可以缓解之状。” 郭贵人突然坐了起来,怒视玉醐:“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她的反应太过强烈,玉醐唬了一跳,道:“是宜嫔娘娘交代的,奴才只能遵命。” 郭贵人冷笑着:“宜嫔,好个宜嫔,她为了讨好皇上,不惜用亲妹妹来做礼物,然后在我面前装好人,弄你这么个女医过来服侍我。” 说完,自察失态又失言,赌气躺下,又是似睡非睡的闭上眼睛。 她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玉醐犹豫下,念在宜嫔待自己不薄,道:“贵人的家事,奴才本不该多嘴,可是贵人实实冤枉宜嫔娘娘了。” 郭贵人冷哼着:“你又怎么知道。” 玉醐道:“不瞒贵人,宜嫔娘娘曾向奴才谋良策,有何法子能让贵人不进宫,怎奈奴才苦无良策,宜嫔娘娘也只能枉自叹息了。” 郭贵人突然睁开眼睛:“真有此事?” 玉醐点头:“奴才对佛菩萨发誓,确有此事。” 郭贵人突然哭了:“即使是我冤枉了长姐,我改天给她赔罪就是,可我现在还是进宫了,这剩下的几十年,我该怎么过下去呢。” 玉醐劝道:“宜嫔娘娘怎么过下来的,贵人就该怎么过下去。” 郭贵人终于坐了起来,看着她:“你的意思,长姐很苦吗?” 玉醐不置是或否,只这样说:“皇上待宜嫔娘娘情深义重,方才在宜嫔娘娘那里,皇上不也说吗,后宫佳丽三千,唯娘娘是皇上的解语花么,后宫佳丽三千啊。” 她刻意在最后这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289章 威逼利诱 这位郭贵人的性情远不如宜嫔,玉醐不惜触犯宫规的一劝再劝,她也还是或哭或赌气,玉醐此时终于明白,当初宜嫔不想让小妹进宫,宫廷险恶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大抵就是这位小妹性子似乎有些偏执,实在不宜宫中生活。 郭贵人因为妊娠反应厉害,脾气就更坏,不肯吃饭,水也不喝,吐得厉害时,竟然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腹部,边打边骂:“我要这个孽障作何呢。” 吓得一干宫女阻拦不住,只好伏地叩头哀求,谁都明白,一旦郭贵人腹中孩儿出事,她们,都难逃干系,龙胎不保,个个都得处死。 郭贵人却是这样的一个人,越闹越气,越闹越不解气,越闹越凶,最后宫女不得不去将这里的状况禀报给宜嫔。 不多时宜嫔来了,将自己身边的宫女悉数留在外头等候,然后又哄了郭贵人一番,再屏退了思顺斋的宫女,殿内只留玉醐一个人服侍,她拉着还在嘤嘤啜泣的郭贵人的手道:“这孩子是无辜的,你何故为难这孩子呢,你没做过额娘,也做过额娘的女儿,你可曾见过咱们的额娘这样对你我吗?” 郭贵人忍了哭道:“额娘很疼爱我的。” 宜嫔趁机劝她:“现在你也是人家的额娘了,为何不疼爱自己的孩儿呢。” 郭贵人又突然发怒:“这怎么能一样,额娘同阿玛夫妻恩爱,我与皇上,却是形同水火。” 宜嫔脸一沉:“又说浑话了不是,皇上那么宠爱你,可着后宫,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呢,偏你视若无睹,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郭贵人不屑的哼了声:“谁稀罕他宠爱。” 宜嫔叹口气:“到底你想怎样呢?” 郭贵人恨恨的撕扯着手中的帕子,目光凌厉,与她千娇百媚的容貌极度违和,咬牙道:“我想离宫。”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宜嫔百般劝说不好,给妹妹闹得焦头烂额,等郭贵人闹累了,昏昏沉沉的睡着,宜嫔喊进宫女来伺候,她就朝玉醐递个眼色,然后走出殿去。 思顺斋,庭院阔大轩敞,树木花草只是零星种植,只在偏殿前有一株银杏树,此时已经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的挂满了银杏果,银杏因其几十年才能结果,所以俗称公孙树,公种孙收的意思,玉醐瞧这棵银杏果实累累,树龄应该在四五十年以上,或者更久远,倒是棵不错的药材呢。 此时她已经同宜嫔一前一后的行至银杏树下,宜嫔附身拾起一枚银杏的落叶,一边把玩一边道:“我很担心小妹。” 玉醐知道她担心什么,点头:“奴才也觉着郭贵人心情不稳定,这不仅仅对胎儿不好,对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好,娘娘该及早想个法子,否则,奴才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宜嫔一转身:“所以我才从佟贵妃那里要了你过来服侍小妹,不单单是因为你懂医术,还因为你聪明伶俐,你帮我想个法子。” 这种事自己怎么管得了呢,自己现如今也犹如泥普萨过河,玉醐谦逊道:“娘娘错爱,这事奴才还真什么好法子,心病还得心药治,娘娘明白奴才的话。” 她感觉出,郭贵人之所以不肯接纳康熙,差不多是之前就有了意中人,康熙棒打鸳鸯横刀夺爱,郭贵人不能与心上人比翼齐飞,是以恨极了康熙,才会对康熙如此抵触。 宜嫔点头:“小妹不喜欢皇上,我知道的,可你说说,她傻不傻呢,女儿家,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们的丈夫的堂堂皇上呢。” 玉醐想,世俗的观念如此,女儿家就得逆来顺受,可是女儿家也是有感情的,这话又不好说给宜嫔听,所以只道:“可是贵人不这样想。” 宜嫔丢了手中的银杏叶,转而去仰头看那树梢,枝头硕果累累,银杏即是营养品又是药物,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好物事,银杏还有一定的毒性,多食不宜,重着致命,这事她也知道,耳听殿内有声响,知道是小妹突然醒来了,她凝神思量片刻,似乎有什么无法决定的事,终于开口,说的不是小妹,而是向玉醐请教银杏果的药用:“本宫听说银杏果服食多了可以丧命,真有此事吗?” 玉醐应着:“娘娘说的不假,这物事幼儿禁食,大人也不能吃得过多,特别是生鲜的果子,确实会丧命。” 宜嫔叹口气:“其实婚姻就像这银杏果,你料理好了,就有宜,你料理不好,就有害,完完全全取决于自己,至于小妹,嫁了个天下一等好男人,却觉着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由着她吧,我这个长姐能做的都为她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命了。” 说完即喊了自己的宫女摆驾回宫。 事情并未得到真正的解决,玉醐同其他宫女只能时刻盯着郭贵人,怕她出事。 接下来的几天郭贵人倒是平静了些许,也正常的吃饭,也吃了玉醐给她开的几副安胎药,思顺斋的人都以为主子终于想通了呢,于是也就放松了心情,更放松了警惕。 这一天,郭贵人用罢了晚膳,听了玉醐的话,怕积食,就在殿中缓缓踱步,还未到就寝的时间,她就对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宫女们遵命,屈膝施礼,鱼贯而出。 玉醐也随着宫女往外走,却听郭贵人喊她:“玉姑娘留下。” 玉醐只好转身回来:“贵人有何吩咐?” 郭贵人没有立即回答,单等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知道宫女都出去了,她才道:“没甚大事,想请玉姑娘帮我弄点药来。” 她语气淡淡,容色平静,玉醐没怀疑其他,道:“贵人的安胎药,奴才每天都亲自煎熬。” 郭贵人摇头:“我要的不是安胎药,而是落胎药。” 玉醐眉头突地一跳,心口给针扎了似的,惊道:“贵人怎能有这样的念头!” 郭贵人却眼露凶光的笑着:“那个男人玷污了我的身子,我为何还要给他生儿育女呢,你帮我,我就说是自己不甚滑倒所致,还会给你一笔钱作为酬劳,你不帮我,我也会想办法弄掉这个孩子,然后再告诉皇上,是你投毒害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皇上之间的事。” 291章 贵人无恙 外头起了风,哗啦啦刮起地上的落叶,更显出殿内的静谧。 玉醐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郭贵人,灯光经过绯色纱灯的过滤,愈发柔和,胭脂般淡淡的颜色,映在郭贵人狰狞可怖的一张脸上,玉醐想,她这样的一个人,连灯光都可惜了。 郭贵人一番恐吓,犹怕玉醐不答应,继续道:“我就告诉皇上,你嫉妒皇上宠爱我,所以就投毒害我。” 说着,脸上扬起一抹骄矜的笑:“装病,谁不会呢,装中毒,我更会,想当年为了同海川见面,我就是装中毒骗过母亲的,然后……” 发现失言,立即住口。 玉醐猜,这个叫海川的,应该是她的心上人,不能同心上人比翼双飞,是以她才恨极了康熙,玉醐越来越对这位看着千娇百媚的郭家三小姐刮目相看,若不是她以这样的卑劣手段来威逼自己,玉醐想,自己会喜欢她的,能够这样勇敢的闺秀实在是凤毛麟角。 郭贵人见她静静的只是不说话,便问:“你到底应不应?” 玉醐不置可否,却躬身一礼:“贵人该安置了,奴才出去叫她们进来。” 转身往外头走,听身后的郭贵人气急败坏的怒吼:“我现在就去禀报皇上,你投毒害我。” 玉醐不屑的轻笑,到了外面对那些守候着的宫女道:“贵人要就寝了,传你们进去。” 说完,她回到自己住的耳房,和衣而卧,睡是睡不着的,怕辗转反侧搅扰别的宫女睡觉,就闭着眼睛想心事。 郭贵人到底还是没有立即去找康熙,而是选择在第二天早上,装过病,装过中毒,轻车熟路,所以再次装起来非常容易,捂着腹部喊痛,吓得宫女们两个留下守着她,一个去找玉醐,另一个去禀报宜嫔。 虽然玉醐知道她想作何,也还是依着本分的过来看看,抓起手来把脉,郭贵人还不放弃心里的念想,小声逼问玉醐:“肯不肯?” 玉醐把脉之后,松开她的手道:“贵人一切安好。” 郭贵人气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不多时宜嫔来了,心里着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两旁的宫女及时扶住她:“娘娘小心。” 宜嫔叹口气:“她却是一刻都不让我省心。” 没等进来呢,已经听见郭贵人哎呀啊呀的痛苦呻吟,等进到里面见玉醐垂手侍立在一旁,宜嫔很是奇怪的问:“玉姑娘,贵人如此疼痛,你怎么坐视不理呢?皇上是要你来服侍贵人的。” 玉醐不忘给她屈膝施礼,再道:“贵人无恙。” 宜嫔一愣,转瞬明白过来,定是小妹在闹,左右屏退了宫女,然后过去劝道:“玉姑娘说你无恙,你却痛从何来?别闹了,木已成舟,你再闹下去,只能让万岁爷心生厌恶,后宫女子这么多,真的以为自己能花红百日么。” 郭贵人突然阴冷一笑:“我怕他厌恶我么?求之不得呢,最好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宫门,那样更遂了我的心意。” 宜嫔无奈的晃晃头:“你啊你,好糊涂,即使你出了宫,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 郭贵人却道:“海川不会嫌弃我的,只要将腹中这个孽障弄掉。” 听她大大咧咧的当着玉醐说出这样的话,宜嫔终于忍无可忍,挥手就给她一耳光,打的郭贵人愣愣的捂着脸,宜嫔大怒,又不敢高声喊,只怒气冲冲的看着她,责备的声音如此压抑:“胡说八道,你给我好好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否则,非但不能如你所愿,怕只怕惹怒了皇上,你的下半生都会在冷宫度过,那样,你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知道么。” 生不如死四个字,如刀子割在郭贵人心口,她喃喃自语着:“生不如死,何妨一死。” 玉醐吃了一惊,忽然发现,宜嫔却是恍若无物的镇定。 储秀宫的事惊动了康熙,未几他带着一干太医到了,太医们给郭贵人请脉,均说母子无恙,康熙纳罕道:“母子安然,郭贵人为何如此难过呢?” 太医们只能说:“贵人身子娇弱,又是初期,呕吐厉害,不思饭食,难免腹中焦灼,这种状况过一段日子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妊娠反应,康熙如释重负。 突然,郭贵人手指玉醐道:“不对,我是中毒了,是她给我投的毒。” 在场的所有人皆愣住,康熙也蹙眉看了看玉醐。 玉醐也不急于解释,只静静的等着郭贵人继续编下去。 郭贵人就继续道:“我早起还好好的,吃了她给我的安胎药才会腹痛的,就是她投毒害我。” 康熙未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只转头对玉醐道:“可有此事?” 玉醐淡淡一句:“奴才不敢。” 郭贵人不依不饶:“就是你害我,你是见皇上宠爱我,你嫉妒,你恨我。” 玉醐很想轻蔑的笑一笑,当着康熙,只能以漠然的神态来回复她这种子虚乌有的话。 涉及到皇帝的私密事,太医、太监、宫女们纷纷垂头。 康熙却难以想象的竟然笑了:“你一定是给这淘气的孩子闹腾得糊涂了,玉醐是朕指来服侍你,她断不敢投毒害你。” 郭贵人着急道:“皇上……” 康熙不待她再说下去,只告诉她:“你好好养着,朕还会来看你。” 说完喊李连运摆驾,又对玉醐道:“你随朕来。” 玉醐唯有跟在他的后头,离了储秀宫,康熙也不上轿子,让太监宫女隔一段距离跟着他,然后同玉醐一边款步而行一边说着话:“若非念她怀了朕的骨肉,朕想立即赐她一壶鸩酒,这样聒噪的女人,朕最厌恶。” 玉醐心头一凛,想那个郭贵人的命运,已经在此时确定了,等她生下皇子或是皇女,即使不打入冷宫,这个储秀宫的思顺斋,皇上是再也不会涉足了。 康熙听身侧毫无动静,偏头看了眼玉醐:“刘妃你知道吗?” 玉醐忙回答:“奴才听说过刘娘娘。” 康熙发自内心的一叹:“后宫中,她容貌平常,家世也一般,朕却是万般不舍她,就是因为她从来不会让朕如此心烦,而宜嫔,最精明,也不会让朕心烦,佟贵妃,朕也尊敬她几分,倒不是因为她是朕的表妹,而是因为她性子柔顺也不会让朕心烦,那么你呢玉醐?” 292章 美人心计 玉醐正听康熙细数后宫嫔妃,没防备他突然问到自己,一个怔愣,忐忑道:“奴才不敢让万岁爷心烦。” 康熙悠然一叹:“你不让朕心烦,你是让朕心痛。” 玉醐将头一低,小心道:“皇上恕罪。” 康熙缓步而走,忽而抬头看天色如碧,一行秋雁排过,想此时节不过初秋,怎么大雁急急的往南方去了呢,心里感慨,人亦如是,自己这样真心实意的待她,她却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快快的逃离,怅然道:“让朕心烦的人,朕可以打骂甚至杀了,让朕心痛的人,朕却是束手无策。” 玉醐不敢再接他的话,因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康熙突然住了脚步,侧身,凝视玉醐:“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是不是真的无转移?” 这几句出自《孔雀东南飞》,玉醐深知其意,康熙不过是问她,对其感情是不是真的没有改变,这话没法回答,玉醐略微顿了顿,道:“皇上是君,不该以蒲草自拟。” 康熙晓得她这个鬼灵精一定不会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而这种心机话也唯有她能说出来,康熙笑了:“蒲草有足够的韧性,朕有足够的耐性。” 秋日风燥,玉醐舔了下干巴巴的嘴角,没有说话。 这一日谈话之后,玉醐再未见到康熙,他说来看郭贵人也只是个过场话,而郭贵人威逼利诱玉醐没得逞,老实了很多,经常是闷头枯坐发呆,她越是这样老实,玉醐越是担心,虽然对她并无好感,只是担心她腹中的孩子,那孩子,实实在在无辜。 相对平静的过了几天,这一天郭贵人又将玉醐叫到跟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递过去,道:“既然你不能帮我落胎,帮我送封信可以么?” 玉醐感觉出这番信的厉害,十有八九是送给她那个心上人什么海川的,玉醐摇头:“奴才不敢。” 郭贵人皱着眉:“你是不敢违抗我的旨意?还是不敢替我送信?” 玉醐道:“奴才不敢替贵人送信,因为奴才根本出不去宫门。” 郭贵人冷冷一笑:“甭蒙我,谁不知道你呢,得皇上的恩宠,在后宫一般主子还不如你呢,但凡你想出去,总有法子。” 玉醐也笑:“贵人既然在意皇上的恩宠,可以自己争来。” 郭贵人突然气道:“你伶牙俐齿我是说不过你,只你别逼人太甚,一封信而已,又不是杀人害命。” 玉醐摇头:“奴才劝贵人收收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贵人执意这样闹下去,最后只能是害己累人。” 郭贵人见实在指使不动她,将信啪的摔在地上,还用脚上去踩了踩,发泄够才怒气冲冲的看着她道:“你给我好好等着!” 自打进宫,玉醐就知道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对她的威慑付之一笑,随后告退而出,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待黄昏时分,玉醐过来给请平安脉,却见郭贵人站在廊上,看着宫女们正在清扫落叶,白日里一场风过,银杏叶子铺了满地,黄灿灿的煞是好看,那两个宫女一边扫一边同廊上的郭贵人说着话,大意是秋日天凉,傍晚更冷,请郭贵人回殿内去,还说等下会打些银杏下来给她吃,因为这物事大补。 郭贵人没动,听宫女说要打些银杏给她吃,忽然想起前几日宜嫔来时,同玉醐在外头说话,她隐隐听见说什么银杏有毒不宜多食,郭贵人心里电光石火般,猛然起了个念头,手不自觉的抚上腹部,隐隐的不舍,可是想着外头的那个男人听说自己进宫后已经自宫成了废人,她觉着自己亏欠那个男人太多了,于是下了狠心。 移步离了廊上,至那两个宫女面前道;“我刚好没什么胃口,你们赶紧着打几颗银杏给我吃。” 两个宫女应了,急匆匆扫干净落叶,然后找了根长竹竿,又抬了梯子来架在银杏树干上,一个爬上去,另个在地上把稳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打落了一些银杏,还清洗干净了,乐颠颠捧去给郭贵人。 玉醐刚好在殿内,忙道:“这种物事,贵人小心食用,最好不食。” 郭贵人拨弄着小石钵中的银杏果子,故意问:“我有身孕,吃不得吗?” 玉醐道:“这物事有毒,服用不当会中毒的,贵人想吃,交给我吧,等我炒熟了解了稍许毒性贵人再吃。” 说完,以为对方必然拒绝,谁料,郭贵人却道:“好啊,你拿走吧。” 玉醐便取过石钵,告退出去后特别叮嘱外面候着的两个宫女,郭贵人的饮食乃至茶水,务必要经过她的手才能端给郭贵人。 那两个宫女大概是觉着玉醐有些小题大做,亦或是觉着玉醐根本不是储秀宫的人,却在这里指手画脚,就道:“真的必须如此吗?好麻烦。” 玉醐无暇跟他们解释清楚,郭贵人现在这样的心态,务必小心,毕竟自己是得了康熙和宜嫔的旨意过来照顾郭贵人的,一旦她出了状况,自己实在难以置身事外,就对那两个宫女道:“我是皇上和宜嫔娘娘叫来服侍贵人的。” 搬出皇帝和宜嫔,那两个宫女只好顺从道:“是,姑娘放心吧。” 玉醐就去了储秀宫的小厨房,正琢磨要不要将银杏做成蜜饯给郭贵人吃,这时候宜嫔身边的宫女来了,说是宜嫔有事叫她过去下。 玉醐看看手中的银杏,不知是放下还是带走,最后还是不放心,拿着石钵去了宜嫔处。 待施礼拜见之后,宜嫔发现她手上的石钵,问:“你拿这个作何?” 玉醐没有说太多,只道:“回娘娘,奴才准备炒熟了给郭贵人吃。” 宜嫔看了看旁边的宫女:“你先收起来吧。” 那宫女接了过去。 宜嫔又对玉醐道:“叫你来,是我身上不大好,传了太医,都说是累的,可我觉着累不至于累成这个样子,所以让你来看看。” 玉醐就应了声:“是。” 给她把了脉,没发现异常,又问了问其他,宜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一会子东一会子西的闲扯开去,拖拖拉拉最后才书归正传的再说她的病,这时候外头已经在喊:“宜嫔娘娘还不出来接圣驾!” 292章 宜嫔之局 殿内燃着十数盏明烛,照得一切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康熙眼角新添的几道细纹。 他同宜嫔相对而坐,盘着双腿,手上是雕龙描凤的瓷杯,呷一口茶方问宜嫔:“你请朕过来,该不会就是喝茶?” 宜嫔极速的扫了眼旁边悄然而立的玉醐,莞尔一笑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妾身协助贵妃理事六宫,一天到晚琐事没有几百条也有几十条,能料理的妾身自己料理了,不能料理的已经回了贵妃,可是有这么一件事,妾身觉着应该先禀奏给万岁爷好。” 听闻是佟贵妃都料理不好的事,康熙放下手中的茶杯,问:“什么事?” 宜嫔道:“妾身斗胆,请万岁爷恕罪,是这么桩事,可着宫内都在传,说万岁爷对玉姑娘如何恩宠,可玉姑娘只是个奴才,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万岁爷在僭越祖宗礼法。” 康熙皱皱眉,想宜嫔平素言行看着狂放,其实是小事胡涂大事不胡涂,她今天敢这样说话,必然有其真正的用意,是以康熙没有为了她的斗胆而生气,只问:“那又怎样?” 一个反问,仿佛说明,朕是天子,祖宗礼法也是以前的皇帝定的,朕可以修订。 宜嫔听他霸气十足的反问,心里更清楚他对玉醐是怎样的心意,道:“是了,万岁爷想给谁恩宠就给谁,可是这种事一旦传出宫外,坊间皆知,势必会认为宫廷缭乱,妾身想,这事万岁爷最好想个万全之策方好。” 这是宜嫔第一次对自己指手画脚,康熙是了解宜嫔为人的,觉着她断不敢恃宠而骄,就想知道她真正的用意,再次忍了她的无礼,又问:“依着你,朕该当如何?” 宜嫔眼角余光发现玉醐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这么个冰雪聪明的人,能否猜出自己今个的用意,对康熙道:“妾身觉着,万岁爷应该给玉姑娘一个位分,这样一来,万岁爷恩宠玉姑娘,便是名正言顺了。” 真正目的在此,龙颜大悦,康熙哈哈一笑,捧着茶杯觑了眼玉醐,悠然品了口茶问宜嫔:“你说朕该给玉醐个什么位分好呢?” 宜嫔方想开口,玉醐突然跪了下去,道:“奴才微贱,不敢管皇上要名分,既然宫中传言对皇上不利,不如这样好了,奴才即刻离宫,奴才走了,这些传言也就烟消云散。” 宜嫔吃了一惊,没想到玉醐如此聪明,适时的抓住机会,变被动为主动,变无利为有利,看来,她若是真的有了位分,这个后宫早晚是她的天下。 正自高兴的康熙也突然收敛了笑容,事态急速而下来了逆转,他冷冷的哼了声:“你也不用离宫,朕倒是听听,以后谁再敢传这样的话,朕就砍了她的脑袋,并株连十族。” 宜嫔吓得一抖,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慌忙道:“万岁爷放心,妾身以后也会盯紧后宫那些个爱嚼舌头的人。” 巧心设计的局失败,宜嫔不甘心,略微想了想,灵机一动道:“妾身那个妹妹,郭贵人,实在让人不放心,妾身这就过去看看,万岁爷略坐一坐,妾身回来后,去厨房端个锅子来,长夜漫漫,无以打发,不如让妾身和玉姑娘陪万岁爷吃酒。” 康熙不置可否。 玉醐忙道:“郭贵人那里少不得我来服侍。” 宜嫔摆摆手:“我去看看,你留下陪万岁爷,咱们都走了,难不成叫万岁爷独坐。” 玉醐唯有留了下来。 宜嫔喊了自己的宫女,她一走,殿内除了近身侍候康熙的李连运,再无旁人了,玉醐微微有些紧张。 康熙倒是神态自若,一边品茶一边同她说着话。 只是宜嫔久去不归,康熙也有些困倦,打个哈欠,李连运道:“主子白日里在前朝累了一天,只恨奴才不懂推拿,不然给主子舒舒筋骨。” 说完恍然大悟的看玉醐:“这种事,姑娘应该在行的。” 玉醐一怔,知道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怕手法不当,弄伤了皇上。” 康熙顿时起了兴致,放下茶杯:“无妨,朕一个大男人,还怕你这一双柔荑小手弄伤么,来来,朕刚好肩头有些酸痛。” 玉醐只能走了过去,至他面前先屈膝一礼,然后至他身后,道了句:“可以开始了吗?” 康熙嗯了声。 玉醐即动手给他推拿。 手法还是很不错的,一会子下来,无论康熙是真的累还是假的痛,也舒服得微微含笑,且慢慢闭上眼睛,用心享受。 李连运看在眼里,朝闭着眼睛的康熙打个千,悄悄退了出去,出去后就站在庭中看天,也不知看什么,只是在混时间,耳朵竖起,怕里头的康熙叫他,过了一会子,没听见康熙的传唤,却听房门咚的给踹开似的,吓得他猛地回头,就见康熙冷着脸从里头走了出来,倒也没有发脾气,只淡淡一句:“回去。” 李连运便知道康熙同玉醐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忙喊“起驾”,各处都伺候着,康熙上了肩舆,李连运却转头跑回了殿内,见玉醐正凝神杵着,他问:“方才,主子爷怎么了?” 玉醐道:“谙达不该问我,皇上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李连运叹口气:“杂家今儿给姑娘说句敞亮话,再这样熬下去,没任何用处,最后只能是,青春不觉老朱颜了。” 玉醐笑了笑:“青春不觉老朱颜,这好像是苏东坡的诗词,宫中规矩,不准奴才读书识字,谙达你……” 李连运猛地愣住,忙道:“这是苏东坡的诗?杂家不晓得,杂家只是信口胡说的,行了,万岁爷那杂家还得去伺候呢,姑娘好自为之吧,青春易老,人生百年不过转瞬间的事,到头来才发现,当初计较那些无用的作何呢,荒废了好好的一生。” 他说完无奈的晃晃脑袋,甩了下拂尘出去了。 玉醐独自站在殿中,方才一幕……康熙慢慢握住她按在肩膀的手,她不得不用力抽出,康熙霍然而起,拔腿离去。 玉醐叹口气,父亲的消息也该到了,自己想假死,成或不成,都在父亲的一句话。 正思虑,突然听见有人跑了进来,是宜嫔身边的宫女,见了她匆匆道:“姑娘不好了,郭贵人突然不省人事。” 293章 居心何在 一时间储秀宫人满为患,太医悉数赶到,康熙亦是急躁得在地上来回踱步,半天过去了,郭贵人仍旧未能苏醒,太医们只好跪在康熙面前请求恕罪。 康熙声音徐缓道:“朕岂不是白白养着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 太医们情知不妙,磕头如捣蒜。 康熙还是吩咐道:“拉出去都砍了。” 太医们纷纷惊呼,继而是哭天抢地。 旁边的宜嫔微微伸出手来,伸到半途又慢慢的缩了回去,怕自己也无力救下这些太医,遂求救的看去玉醐。 玉醐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床上昏沉如睡的郭贵人,听闻康熙下旨将那些太医砍头,玉醐忽然转身道:“皇上息怒,郭贵人还有救。” 康熙腾腾走至炕前,见郭贵人一副濒死状,他是相信玉醐的,就问:“你既然能救,为何方才不救?” 虽然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埋怨,毕竟郭贵人怀着他的骨肉。 玉醐道:“奴才救不了,但有一人应该可以。” 康熙凝眉思忖,问:“你的意思,是你父亲玉耕儒?” 玉醐点头:“奴才幼时误服过量的银杏果子,差点出了人命,是家父一剂药便解了奴才的毒。” 康熙一个旋身,高喊:“来人,传玉耕儒立即进宫!” 于是,外头的太监一个个的传了下去,便有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去了玉家。 而玉醐,知道父亲即将来了,心里长长的舒口气,郭贵人的毒,她不是不会解,而是不能解,父亲的独家秘方传授给了她,只是若非如此,她就见不到玉耕儒,假死之事,无从谈起。 玉耕儒还没有来,康熙利用这个时间来审案,因为玉醐说过,她千叮咛万嘱咐的要郭贵人别食生鲜的银杏果,可是郭贵人还是吃了,且数量不少,康熙问:“谁给郭贵人摘的银杏果?” 听闻郭贵人这里出了状况,佟贵妃带着一干嫔妃都来了,包括玉簪和络篱,这二人玉醐有日子不见,只觉她们之间更加亲昵,听康熙问,络篱朝玉簪偷着笑了笑,暗示这回有好戏看了。 储秀宫的宫女已然全部跪在地上,没有有一人承认郭贵人所食的银杏果是她们给采摘的。 康熙脸上罩着一层朦胧的阴郁之色,道:“这就奇怪了,难不成是郭贵人自己爬上那么高的银杏树摘取的果子?” 并无人敢出言接他的话,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开口,搞不好就会触霉头。 谁都不开口,气氛就有些尴尬,佟贵妃唯有起身道:“万岁爷莫急,保重龙体要紧,玉姑娘方才说了,郭妹妹眼下并无性命之忧,这事总会查清楚的,其实要怪就怪臣妾最近身上不痛快,疏忽了对郭妹妹的照顾,臣妾所以想,想把主理六宫的权力交出去。” 康熙淡淡扫她一眼:“朕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佟贵妃道:“是臣妾自责,一年倒有大半年病着,怎能将六宫之事料理好呢,臣妾觉着宜嫔很是能干,不如就让宜嫔接过去吧。” 众人听了,有羡慕嫉妒恨者,想宜嫔只是个嫔位,却要主事六宫。也有窃笑不语者,洞悉佟贵妃这个时候想交出主理六宫之权,其实不是她无能,而是明哲保身,一旦玉耕儒也救不了郭贵人,一尸两命,皇帝必然会迁怒于旁人,主理后宫者便首当其冲。 这些个道理别人想到了,宜嫔岂能想不到呢,慌忙来到康熙面前跪下:“妾身只是嫔位,主理后宫与祖制不符,会招人非议。” 康熙亦有同感,对佟贵妃道:“说的是呢,宜嫔不能主理六宫,所以还得你辛苦些。” 推不掉身上的责任,佟贵妃只好道:“臣妾遵旨。” 给她岔开的话题重新提及,康熙冷颜看着储秀宫的那些宫女:“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就全部杖毙吧。” 他说的慢条斯理,宫女们却吓得一如方才的那些太医,喊冤的喊冤嚎哭的嚎哭。 侍卫们进来就想拖走这些宫女,玉醐实在看不下去了,方想说“慢着”,宜嫔已经先她开口:“万岁爷容禀!” 康熙一伸手,那些侍卫退了出去,他又看向宜嫔:“你说。” 宜嫔道:“妾身知道那银杏果是怎么来的。” 康熙有些不耐烦:“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宜嫔垂头:“是玉姑娘。” 玉醐仿佛给明火燎着了指尖,手不自觉的一抖。 殿内烛火闪烁,康熙眸光扑朔迷离,看玉醐道:“又是你。” 又是你,不过是想起之前郭贵人诬陷她投毒,郭贵人的话或许是无中生有,宜嫔的话康熙还是有所考虑的。 玉醐不明白他这句又是你为什么心态,只能如实道:“奴才是有些生鲜的银杏果,那是郭贵人叫人摘给她吃的,可是奴才知道这物事有毒不能轻易服用,而郭贵人又说没胃口偏想吃这个,奴才就带走了那些银杏果,想炒熟了解毒了再送给郭贵人吃,后来宜嫔娘娘身边的人叫奴才过去,奴才就去了,那些银杏果,却让宜嫔娘娘给收了去。” 康熙看去宜嫔。 宜嫔忙道:“姑娘这是什么话,那些银杏果何时给我收走的?姑娘去我那里时,拿着个石钵,我问姑娘带着那物事作何,姑娘你说,是想做给郭贵人吃的,还说旁人弄不放心,我说姑娘带着个石钵快重的,不如我帮你收着,姑娘不肯,然后就将银杏果倒进荷包了。” 颠倒黑白!玉醐简直震惊,道:“娘娘忘了,当时皇上也在呢,是娘娘你先来储秀宫的,我是听闻郭贵人出事才回来的,即使我身上有银杏果,也没有机会给郭贵人吃。” 宜嫔哼哼一笑:“姑娘这样的心机,怪不得宫里的人都赞佩姑娘是在世之女诸葛呢,谁又知道,姑娘是不是去我那里之前,就已经给郭贵人吃了银杏果呢。” 玉醐忍无可忍,用手一指地上跪着的那些宫女:“这些个事思顺斋的姐姐妹妹都能作证的。” 宜嫔就问那些宫女:“你们谁给玉姑娘作证?” 却没有一人吭声,谁都知道明哲保身这个道理,一旦作证不利便会殃及自身,即使帮得了玉醐,她们害怕为此得罪宜嫔呢,更何况大家都这样想,宜嫔是郭贵人的亲姐姐,银杏若是在她手上,郭贵人不会出事,而玉醐却同郭贵人一样,都是目前皇帝最宠爱的人。 294章 同根相煎 无人作证,玉醐坐实了罪名,而此刻她也终于知道真正给郭贵人服食银杏果的,其实正是郭贵人的亲姐姐宜嫔,因为那些银杏果只在宜嫔手中。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宜嫔为何想害郭贵人玉醐一时间还揣摩不明白,只朝康熙施礼道:“而今奴才是百口莫辩,请皇上责罚。” 她越是这样从容淡定,康熙越是不信是她害的郭贵人,道:“先救郭贵人,这事稍后再说。” 终于等来了玉耕儒,一剂独家秘方解了郭贵人的毒。 康熙更担心的是郭贵人腹中的孩子,问:“那毒,会不会留在孩儿身上?” 玉耕儒道:“皇上放心,毒还没有蔓延。” 康熙长长的出了口气,高声说了句:“赏!” 玉耕儒伏地谢恩。 一桩事就此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到底谁给郭贵人服食的银杏果?而今郭贵人已经得救,只等她睁开眼睛便可以问出真凶吗,只是郭贵人一直在昏睡,李连运对康熙道:“更深,主子爷该就寝了。” 康熙嗯了声,临走告诉玉醐和宜嫔:“你们两个守在这里。” 说是守在这里,是软禁的委婉说法,郭贵人中毒她们两个其中之一难逃干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玉耕儒也让康熙留了下来,只是他是男人,不宜在正殿多停留,于是往偏殿去吃茶打盹了。 康熙一走,佟贵妃等人也纷纷离去,郭贵人还在沉睡,宫女们也不敢出声吵扰,殿内突然间静了下来,玉醐心里有事,对那几个宫女道:“有我和宜嫔娘娘在呢,你们先下去歇一歇吧,等下贵人醒了,少不得你们来服侍。” 宫女们就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殿内只余玉醐同宜嫔,宜嫔觑了眼炕上的郭贵人,一动不动,虽生如死,宜嫔忽然极短的笑了声,看玉醐道:“你是有话问我吧?” 果然聪明,玉醐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娘娘为何想害自己的亲妹妹?” 宜嫔顿了顿,然后拿起小剪刀将过长的烛芯剪短了,烛火突然一亮,映着她皎月般的脸庞,她举着小剪刀看着,和颜悦色突然变成横眉立目:“我知道瞒不住你的,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我不妨直说,我只是在帮小妹做她想做的。” 玉醐难以置信这话是出自一个手足亲人的口:“郭贵人是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是,你们既是亲姊妹,又是共侍一夫,皇上很在意这个孩子,娘娘是不是该劝说郭贵人,而不是帮她残害无辜。” 她一副诘责的口气,宜嫔不以为然道:“你这样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这个小妹,还记得当初我曾向你讨教如何能让小妹不进宫么?” 玉醐点头:“记得。” 宜嫔眼皮一垂,无尽感伤道:“我之所以敢背着皇上向你讨教这个法子,就是因为了解我这个小妹,她性子非常固执,小时候,因为绣了个帕子给母亲说不好,她就剪坏了她房里所有的帕子,最后还不解气,连衣裳裙子都剪坏了一堆。” 这脾气是够吓人的,玉醐继续听下去。 宜嫔擦着椅子坐了,神情倦怠:“更大的原因,小妹同表弟两情相悦,而父母嫌表弟没有功名,小妹就对父母说,她如果不能嫁给表弟,就一死,她说到做到,三尺白绫将自己掉在房梁上,那以后父母不敢逼迫她了。” 玉醐不知这位郭洛罗氏家的三小姐,到底是勇气可嘉,还是愚蠢至极。 宜嫔唉声叹气:“一个偶然的机会,皇上见到了小妹,匆匆一面,并不了解小妹的为人,执意召进宫来,父母不敢违抗圣旨,小妹同表弟私奔也未能成功,进宫后一直想着法子逃出去,不想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此她闹得很凶,甚至服食了夹竹桃,想把这个孩子打掉,偏这孩子命大。” 玉醐实在不敢恭维郭贵人的做法,你可以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你怎么能不爱腹中的孩儿,这是你的骨肉啊。 宜嫔看过来:“玉姑娘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即使那孩子没打下来,中了毒,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孩子恐怕也难以是个健全的,到了那个时候,皇上还会喜欢这个孩子么?非但不好喜欢,还会连带厌恶小妹,而后的几十年,小妹便再也见不到皇上了,她深陷宫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其实,还不如死了,那样便可以一了百了。” 道理似乎都对,玉醐道:“娘娘是不是还漏了一条,娘娘是怕皇上厌恶郭贵人的同时,将娘娘你株连了吧。” 宜嫔凌然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对,我在宫中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岂能让小妹给毁了前程,并且即使我不帮她,小妹早晚也会自杀的吗,因为表弟为了她进宫的事,自宫明志,成了废人,小妹感觉亏欠表弟的,必然也会以死相谢。” 一个自宫,一个想死,还真是奇葩的一对。 但无论怎样,玉醐道:“这本是娘娘的家事,亦或者是宫里头的事,我也没想多管,可是娘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皇上跟前说是我给郭贵人服食的银杏果,娘娘是不是觉着我在宫里人单势孤,又是个奴才,便好欺负,娘娘你错了,人怕逼马怕骑,逼的急了,我不会忍气吞声的。” 宜嫔摇头:“我是不该诬陷你,可是我这也是别无法子,可着宫内,唯有你,皇上不忍杀之,若让皇上知道这事是我做的,至少也给打入冷宫。” 她的话或许是真,玉醐还是道:“皇上杀不杀我,那是另外的事,我只是不能背负这样的罪名。” 突然想起父亲还在偏殿,而今自己就要离开宫里,计较这些,只能扯出一堆的麻烦,到时更难脱身,于是转换了语气道:“这事我会想法子替娘娘遮掩过去,希望娘娘好自为之。” 说完丢下一句:“我去趟茅厕。” 出了正殿立即来到偏殿,见父亲正于桌前黯然独坐,玉醐唤了声:“爹。” 玉耕儒立即站了起来,朝她后头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急匆匆道:“长话短说,你的信爹看了,可是醍醐,这太危险了,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没等说完,玉醐一把抓住他的手:“爹,若是让我嫁给皇上,到头来我也是一死。” 295章 玉醐自戕 忆及当年事,夫人还健在,夫人说,不求女儿嫁得富贵,只求女儿嫁得如意。 而今夫人与自己天上人间相隔,玉耕儒有心劝说玉醐,却又怕夫人在天之灵怪罪,试着道:“皇上待你,真的不错。” 玉醐凝视着父亲:“爹,我不是为了将军,我是为了我娘。” 如是,玉耕儒喉头哽咽,再不知说什么。 玉醐摇了摇他的胳膊:“爹,机会难得,刚好宜嫔诬陷我害了郭贵人,您只要一指头戳下,我就落个畏罪自杀,然后您将我接出宫去,我便自由了。” 玉耕儒却将脸色一沉:“不行,你怎么能背负这样的罪名呢。” 玉醐急得直跺脚:“除此之外,我没有该死的理由,我根本不屑于宫里头的人天下的人乃至皇上怎么看我,横竖宜嫔只是诬陷,并无确凿的凭据,我瞧皇上的意思大抵没信她的话,所以即使我背负这样的罪名,皇上亦不会将身死的我怎样,更不会株连爹你,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玉耕儒还是犹豫:“爹点了你的死穴,可以救活你,但不能超过三个时辰,倘或三个时辰之内不解开你的死穴,你就真的死了,醍醐啊,你人在宫中,一旦皇上下旨不准爹将你接出宫呢?或是有别的什么事给缠住,这太冒险了。” 玉醐焦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除非让皇上知道我死了,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放过我……” 声音忽而低了下来:“他对我的感情,我信是真的。” 正是因为了解康熙对她的感情,若不棋行险招数,怎能让康熙死心。 玉耕儒道:“或许你娘不会怪你嫁给杀她的仇人,毕竟也不是皇上亲自动手,这事也可以说是碰巧。” 父亲一再的劝,玉醐突然想起有人偷了狼头玉佩陷害巴毅的事,脱口道:“爹你想我嫁给皇上,所以是你偷了玉佩陷害将军,以为杀了将军,我也就死心塌地的跟了皇上。” 玉耕儒突然怒道:“胡说,爹与巴毅,可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想是声音大了,惊动了外头的宫女,便有人凑到窗前问:“玉先生,有事么?” 玉耕儒忙道:“无事无事。” 刚打发走了那宫女,却又听另外一个宫女过来道:“玉姑娘,郭贵人醒了,宜嫔娘娘叫你过去呢。” 玉醐猛地看去玉耕儒:“爹,没时间了!” 随即将袖中早已写好的“遗书”交给玉耕儒:“给皇上,一定要给皇上。” 玉耕儒来不及看上面写了什么,微一迟疑,接着一咬牙,心里默诵阿弥陀佛,继而连续戳中玉醐的三道死穴,非是怕玉醐不死,而是这三道死穴相克,看着人死了,其实人还活着,他的这个手段,当年也是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曾在自己身上试过,当时救他的人还是女儿玉醐,是以玉醐晓得他的这个能力。 三道死穴,玉醐只微微朝他笑了下,便滑了下去。 玉耕儒适时的接住,突然高声喊道:“醍醐,我的女儿!” 他的这话是喊给外头人听的。 果然,夜里声音传的远,甚至传到了正殿,宜嫔听了问宫女:“怎么回事?” 那宫女道:“像是玉先生。” 宜嫔皱皱眉,见玉醐出去如厕到现在都没回来,便猜出她是去了偏殿见父亲,宜嫔瞅了眼正呻吟的郭贵人,匆匆出了正殿赶来偏殿,就见玉醐倒在玉耕儒怀里,玉耕儒,已经泣不成声。 宜嫔愕然:“这是怎么了?” 时间紧迫,玉耕儒无暇跟她说太多,只将手中的遗书交给宜嫔:“醍醐她,自戕而亡,烦劳娘娘将这封信呈给皇上。” 死了?宜嫔大吃一惊:“怎么会?” 玉耕儒着急道:“她进来时只告诉我,她已经打中了自己三处死穴,只求一死。” 宜嫔不信,去探玉醐的鼻息,手突然一抖,忙缩了回来,喊人:“赶紧去禀报皇上,玉姑娘出事了!” 康熙刚想安置,听闻玉醐死了,他连外面的大衣裳都没穿,连轿子也来不及坐,自己跑来储秀宫,李连运拿着大衣裳追着他,到了储秀宫,进了偏殿,见玉醐倒在地上,康熙身子一震,李连运赶紧把大衣裳给他穿上。 一会子,他才醒悟过来似的,奔向玉醐,附身抱起,感觉玉醐的身体正在转凉,问玉耕儒:“怎么回事?” 玉耕儒道:“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才正在打盹,这孩子走了进来,说她不想活了,还说已经打中自己三处死穴。” 康熙指着玉醐:“你是神医,你赶紧救她。” 玉耕儒带着哭腔:“她是奴才的女儿,若是能,奴才恨不得替她死。” 康熙又喊:“传太医!都给朕叫来。” 太医来后,连把脉都省略了,见玉醐的脸色,业已知道人已经故去,所以个个都说玉醐已经死,无救。 康熙大怒:“都拉出去给朕砍了!” 今天不是他们的黄道吉日,太医们经过一劫又一劫,此时噗通跪倒一地。 宜嫔忙将手上的遗书递过去:“皇上,杀了这些大人们,玉姑娘也活不过来了,倒是郭贵人已经苏醒。” 以为用郭贵人的康复来讨得康熙一丝欢心,康熙却问都没问,只接过遗书,见上面写着—— 蒲草韧如丝,磐石奈如何。 只求葬母旁,从此两相依。 康熙的手都在抖,心里念叨着,蒲草韧如丝,磐石奈若何,他明白玉醐的意思,他即使感情再炽烈,他同玉醐中间隔着一个玉夫人,玉醐是无可奈何的。 这时玉耕儒道:“请皇上恩准,让奴才将女儿接回去安葬。” 康熙将遗书揣入怀中,一张脸冷若冰霜:“玉醐的死还没查清,怎么能送出宫去。” 宜嫔道:“皇上,玉醐不是宫人,而今她已经死了,恐留在宫里不吉利。” 康熙还是坚持:“等查清了,再送她走。” 玉耕儒道:“小女是自戕,皇上该知道,她活着有多累多苦,有些事她无法面对,所以选择这样逃掉。” 康熙已经抱起了玉醐:“即使她真的是自戕,这么匆匆忙忙的送她走了,朕,岂不是落个薄情寡义。” 他不肯,玉耕儒不敢抗旨,只急得团团转。 而此时,更鼓声响,天色微明。 296章 运筹帷幄 玉醐自戕,不胫而走,片刻之间,传遍宫中。 听说康熙将玉醐带至雅月馆,太皇太后、太后、佟贵妃等等,几乎阖宫出动,纷纷来到雅月馆。 这是北五所一个偏僻的所在,曾经作为阿哥们的读书之处,后废弃,闲置下来也还是有人打扫,平时放些破损的书籍字画。 玉醐静静的躺在花梨木镶玉石大案上,大抵是因为没有真的死,所以犹如睡着了一般,非但不吓人,还带着几分安详柔和。 康熙坐在她对面,屋内除了一个李连运,再无旁人。 李连运小心翼翼的劝着:“主子节哀,保重龙体。” 康熙突兀的一笑:“龙体?龙?朕若是龙,便是神灵,焉能救不活玉醐。” 满满的自嘲,还有自责,还有痛心,只等玉醐“死了”,他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的还爱玉醐,往事历历在目,初次相遇,那姑娘骑在马上,俯视着地上的他…… 谁都知道宜嫔素来旷达,在宫中是唯一一位带着江湖气息的嫔妃,也穿剑袖,也骑马,可是在康熙看来,骑在马上的宜嫔同骑在马上的玉醐,最大的不同在于,宜嫔骑马带着几分刻意,玉醐骑马满满都是随性,宜嫔是后宫姹紫嫣红中的一朵奇葩,玉醐是天下姹紫嫣红中的一朵仙株,是以康熙一见生情。 李连运生怕不小心措辞,便在这个微妙时刻触怒龙颜,字斟句酌道:“假如这是玉姑娘的命数,神灵也不能救。” 康熙悠然一叹:“假如这真是玉醐的命数,朕该早些放开她,或许她的命数就能更改呢。” 仿佛是突然间大彻大悟,明白玉醐的死,其实不是自戕而是他杀,他若不逼的紧,玉醐也不会寻了短见。 李连运再不知如何开口了,只祈祷太皇太后快些赶过来。 刚好,门开了,小太监进来禀报:“万岁爷,太皇太后、太后、贵妃娘娘……” 没等说完,太皇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康熙起身迎过去:“皇祖母怎么来了,皇额娘也来了。” 太后看了眼玉醐,惶惑道:“玉姑娘,真的殁了?” 康熙微微点了下头。 太皇太后瞧他脸色灰暗,晓得是伤心欲绝,这种时候也不敢苛责他,只以一个长辈的慈蔼道:“皇祖母不想劝你,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是个女人,而你是皇帝,你的心中不该只有这个女人,你的心中该承载整个天下。” 康熙垂首:“孙子谨记皇祖母教诲。” 太皇太后趁机又道:“那就让玉耕儒将女儿接走吧。” 康熙顿了顿:“孙子只想同玉醐再相处一点时间,再不能相见,这便是永诀。” 太皇太后忍不住道:“玉醐先前只是个女医,现在连女医都不是,这样不明身份的人死在宫里本就容易让人说三道四,挺尸宫中,更遭非议,还是让玉耕儒将她接走吧。” 一般的,皇祖母的话即使有疏漏,说两遍以上,康熙怎么都会给老人家面子,可是今日不同,他眼中突然起了戾气,带着几分怒火道:“莫说在这宫中,这天下都是孙子的,谁敢胡说八道,朕将他凌迟处死,不过皇祖母的话倒提醒了孙子,玉醐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留在宫中,孙子便册她个玉妃,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给一个死人追封,也不是没有的事,从古至今死后追封者甚多,无论皇帝皇后嫔妃等等等等,可是玉醐不同,她之前连个官女子都不是,康熙想册她为妃,这就是娶个死人的意思,太皇太后再也控住不住,气道:“皇帝怎样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是个庶民。” 康熙并无幡然醒悟的样子,还道:“她在朕心里,她早已是……药媓。” 太皇太后晓得顿了顿后面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想说,在他心里,玉醐早已是皇后,终究是没有失仪,及时的改口说是药媓。 太后回头给佟贵妃递了个眼色。 佟贵妃会意,率先跪下,她身后,接着呼啦啦跪倒一片,佟贵妃首先开口:“臣妾请皇上保重龙体。” 然后,后头那些嫔妃鹦鹉学舌似的,她说一句跟着说一句,人多,声音鼓荡在屋内。 康熙不耐烦的皱皱眉:“谁再聒噪,朕赐她鸩酒一壶。” 于是,众人纷纷噤声。 见他如此固执,太皇太后已经无能为力,只有使出杀手锏了,于是手抚心口,道了句“气死我也”,就仰了下去,双目紧闭,昏迷状。 果然好用,康熙唤着:“皇祖母!” 几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太皇太后幽幽醒来状。 康熙吩咐:“送太皇太后回去,传太医!” 他也陪着去了慈宁宫。 这样的闹腾,宫外头的人也知道了,消息一路传到额驸府。 巴毅正同达春商量事情。 达春颇有些得意的神态:“大军压境,那些老臣都急疯了。” 巴毅肃然看着面前的地形图,虽然这些地方他曾经无数次征战,再熟悉不过,也还是认真的看着,一边看一边道:“切忌扰民。” 达春道:“这事说好了的,只恐那个哈斯……那个什么汗王,他的名字太长我记不住,就怕他浑水摸鱼。” 巴毅看完了地形图,摸过茶杯呷了口,淡淡道:“他不敢,东莪格格还没离京呢,他的儿子孙子都在我的手里。” 达春恍然大悟的,带着些兴奋:“原来将军极力促成东莪格格回京,是为了这么一桩,将军高明。” 巴毅笑了笑:“我不会置百姓于不顾的,但这事要赶紧闹起来,闹得越凶越好,闹到无法收拾,皇上必然会让我出征,我也就有了筹马同皇上谈一谈,请求告老,从此隐居,于人世间遁迹。” 为了辞官,大费周章,达春问:“辞官的人很多,将军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巴毅轻叹:“我若辞官,一,皇上会觉着我别有用心,二,还有公主在呢,皇上会准许公主同我隐居乡野?” 达春缓缓点着头。 噔噔噔,突然跑进来个侍从,朝巴毅道:“额驸,宫里头出事了。” 巴毅头也不抬的问:“什么事?” 侍从道:“那个女医,玉姑娘死了。” 巴毅瞬间僵住,目光固定在那侍从身上,半晌没有反应。 倒是达春,转身就跑。 297章 关键时刻 慈宁宫,太皇太后躺在炕上,康熙陪坐一旁。 太皇太后正想继续劝康熙几句,匆匆进来个太监,悄悄递了话给李连运,李连运的脸刷的惨白,慌忙至康熙跟前,小声道:“主子爷,大人们都在乾清宫候着呢。” 康熙并没有宣召谁,便问:“怎么回事?” 李连运想说不敢说,只好道:“有事。” 如此隐晦,康熙便知道出了状况,同太皇太后简单说句安慰的话,便匆匆赶去了乾清宫,待他到时,满朝文武,正翘首期盼。 康熙升座,众臣叩拜,康熙挥挥手:“到底怎么回事?” 兵部尚书出列,禀奏:“葛尔丹同漠北蒙古人勾结罗刹国,大军压在边境,且是马上鞍辔兵上铠甲,恐要大举进犯。” 葛尔丹同漠北蒙古人和罗刹国联合的事康熙已经知道,正如李连运说的,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朝廷一直没明确应敌不应敌,今日突然说敌人从虎视眈眈改为即将进犯,康熙凌然而笑:“朕还怕他一群乌合之众不成,这次,朕会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当即遭到诸位大臣的反对,杀鸡焉用牛刀,大清兵多将广,对付他所言的乌合之众,起用皇帝亲自出征,于是有人自动请缨,也有人举荐良将,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征北,莫过于巴毅最合适。 康熙亦有此想法,于是宣召巴毅,而此时,巴毅已经上殿觐见了。 玉醐之死,巴毅却是死也不信,不信也震惊,进宫后先打听了那件事的原委,刚好碰到了玉耕儒,当着他,玉耕儒无需隐瞒,听说玉醐是假死,巴毅先是高兴,后又担心,再听玉耕儒说若想救活玉醐,不能超过三个时辰,而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半,再不接玉醐出宫,她的假死就变成真死。 所以,巴毅来见康熙。 行君臣之礼,康熙道:“额驸可是听说了漠北之事?” 巴毅当然知道,却懵然不懂的样子:“漠北又出何事?” 康熙笑了:“额驸所来见朕,难道不是为了漠北之事?” 巴毅听着,像是隐隐的怀疑,巴毅倒是一副坦荡无私的神态,道:“臣来见皇上,是为了告老。” 告老,是辞官的婉转说法,辞官,如不是对朝廷有意见,功名来自不易,谁人会辞官不做呢。 一瞬间,整个大殿之上,众臣哗然。 康熙万没想到,巴毅是来辞官的,他还以为巴毅是为了玉醐之事呢,震惊之余是震怒,想着还需要巴毅冲锋陷阵,遂压了火气,尽量和颜悦色道:“额驸正值壮年,没理由告老。” 巴毅语意哀凉:“臣之心已老。” 他眉宇间浮盈着抑郁之气,如晨雾似流岚,整个人都仿佛是瞬间将百年岁月走完,苍老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容颜,可是他这话说的太婉约,康熙没能立即明白,只感觉或许是同玉醐有关,暗想难道是玉醐死了,他便灰心失落?如是这样,更让人恼恨,而今他也娶了云衣公主,不该再觊觎旁的女人,何况玉醐还是皇帝所爱,康熙冷冰冰的看着他:“眼下漠北起了敌情,额驸怎能在这个时候告老。” 巴毅故作吃惊:“漠北又有异动?” 康熙点头:“六百里加急,可见这回那起子人不是虚张声势了,额驸曾经坐镇关外,经常同漠北人打交道,所以这次,还需额驸出征,朕方能高枕无忧。” 说完,他猜测巴毅大概会以各种由头婉拒,不料,巴毅却答应的非常痛快:“臣遵旨,只是臣这次出征还朝之后,请皇上恩准臣告老还乡。” 康熙有些迟疑,在巴毅管辖关外的时候,他是一百个放心又是一千个不放心,放心的是关外有巴毅在必然无忧,不放心的是,恐巴毅学吴三桂反叛朝廷,可是等降罪于巴毅,又让别人暂代吉林将军之职,他发现,自己或许真的错了,所以对巴毅的告老,迟疑不决。 巴毅不得不再次道:“恳求皇上恩准,臣只想侍奉老母,归去故里。” 康熙冷冷的表情:“大丈夫,当为国尽忠职守,额驸这个年纪告老,实在让朕匪夷所思。” 巴毅犹豫下,道:“有些事,不便在朝堂上讲,只请皇上恩准。” 康熙好奇他到底有什么事不便在朝堂上讲,就道:“朕准你说出来。” 巴毅深深叹口气:“达尔罕王的女儿和硕漱玉格格,与臣有了婚约,可是却在如花年纪香消玉损,和硕云衣公主,与臣成了亲,却十日久病,还发过癔症,甚至臣的义妹兰香,也因为暗慕臣,不能瓜熟蒂落而终,还有蒙江木帮大当家李青若,她也同臣有过些许缘分,却得了个砍头的下场,再想想玉先生的女儿玉醐,也不过是在臣身边做过差事,现在也落个天妒红颜,臣反省自身,实乃不祥之人,所以臣想隐匿于世。” 他历数同他有过关联的女子,皆没个好下场,而这些个女子,康熙大多知道,只是他不说,康熙还没发觉,经他这么一番演绎,才忽然发现,他好像真的有些不祥。 巴毅又道:“臣再请求皇上,准许玉先生将玉小姐接回家去安葬,人死之后,讲求个入土为安,而玉小姐又并非宫中之人,这样放在宫中,于理不合。” 康熙不高兴了,刷的撂下脸:“巴毅,你管的太宽了。” 这一句带着三分挑衅七分责难,众臣皆是替巴毅捏把汗。 巴毅却神色自若道:“臣同玉耕儒是八拜之交,他的女儿,便是臣的晚生后辈,臣该管。” 而他这一句,就有些以上犯下的感觉,众臣个个噤若寒蝉。 康熙高高扬起手,就想拍案而起,李连远在他身侧咳嗽了下,极短,极轻,只能他一个人听到,他明白李连运的用意,眼下漠北堪忧,需要巴毅,一个漠北的局势,远比一个死人更重要,他终于开口:“传旨,按淑妃之仪,安葬玉醐。” 淑妃,后宫仅次于贵妃的位分,之所以没说按贵妃之仪,是佟贵妃在呢。 这道旨意,也足以让朝野上下,一片议论。 他终于肯放走玉醐,这事太皇太后知道后,也没有阻止,只无奈的一声叹息。 298章 天若有情 按淑妃之仪厚葬,也只是在各种上面的赏赐,既不能在宫中停灵,连卤簿仪仗都不能动用,甚至连棺椁都不能入,毕竟玉醐现在只是庶民。 总算等到康熙下旨,玉耕儒已经让长随回家里喊了丫头婆子小厮,侯在宫门口,玉耕儒便随在那些抬着玉醐“尸首”的太监后头。 起初,有人觉着玉醐是死人,该走宣武门。 康熙大怒,宣武门是走死囚的通道,玉醐并非死囚。 于是,只好依然让玉醐从神武门出。 眼看快到神武门了,玉耕儒仍旧悬着一颗心,时间所剩不多,再有人出面干涉拖延,女儿恐凶多吉少。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偏巧在此遇到了现任太医院院使杜孝三,还是在玉耕儒做太医院院使的时候,两个人便不睦,杜孝三自觉更比不善言辞的玉耕儒更有能力坐此重位,所以两个人经常发生摩擦,到底也没闹出大的矛盾,是杜孝三明白自己毕竟是玉耕儒的下属。 今时不同往日,玉耕儒废为庶民,杜孝三成为院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今遭遇,杜孝三正愁没机会报复一二呢,见了玉耕儒,首先讽笑着开口招呼:“哎呦喂,这不是玉大人么,我是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在宫中见到玉大人。” 玉耕儒情知他不怀好意,着急救女儿,也无意同他计较,便道:“在下已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无官一身轻的庶民。” 杜孝三最喜欢看他落魄潦倒的样子了,当下阴阳怪气的笑了笑,便指着架子上蒙着锦被的玉醐问:“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那个太监答:“这是玉先生的女儿,突然病殁,得送出宫去。” 玉醐,在宫中名声甚广,杜孝三当然知道,听说玉醐病殁,杜孝三当即皱眉暗想,玉耕儒实乃当世神医,他的女儿怎会病殁,还是突然之间,老奸巨猾的杜孝三似信非信,虽然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也本着找茬的用意,对玉耕儒道:“听说你毁了一只手不能再行医看病,不成想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治好,念在你我同僚一场,我来替你看看。” 晓得他没安好心,玉耕儒忙道:“小女已经咽气,不劳动杜大人了。” 杜孝三却摇头:“据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我感觉令爱尚有活人之气,或许是一口气憋在某处,可以推拿手段将气推出,令爱便有生还的可能。” 他说着就想掀开玉醐身上的锦被,玉耕儒拦住他道:“我已经说了,小女确认已故,男女授受不亲,杜大人自重。” 越是阻挠,杜孝三越感觉有古怪,冷冷一笑:“我偏要看看。” 玉耕儒勃然大怒,没等发作,就听有人喊:“谁在这里闹闹穰穰?” 是个女子,玉耕儒并杜孝三忙回头看,见是宜嫔带着一干宫婢走了过来,杜孝三忙迎了上前,打个千道:“宜主子吉祥!” 宜嫔抹搭他一眼,问:“杜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杜孝三回道:“下官是出宫办差回来。” 宜嫔嗯了声:“既然办妥了,那就回去交卸差事吧。” 杜孝三回身指了指:“下官觉着玉小姐的死有蹊跷,所以想看看。” 宜嫔笑了:“送玉姑娘出宫,可是万岁爷下的旨,你如今做了太医院院使,胆子愈发大了,连万岁爷的圣旨都可以不尊。” 一句话唬的杜孝三慌忙道:“奴才不敢。” 宜嫔冷着脸:“既然不敢,那就走吧。” 杜孝三便有打个千告退而去。 玉耕儒悬着的心噗通落了下来,想那杜孝三医术不次于自己,若是真给他看,或许真能发现端倪呢,赶紧过来朝宜嫔谢恩。 宜嫔叹口气:“我是来送送玉姑娘的,一场相处,喜欢她这个人,怪舍不得的。” 玉耕儒不想聊下去,着急道:“时辰不早……” 宜嫔挥挥手:“去吧。” 玉耕儒谢过,那些抬玉醐的太监们继续前行。 没几步却听有人喊:“皇上驾到!” 玉耕儒只感祸不单行,无奈的伏地迎候圣驾。 康熙坐着肩舆,来到玉醐的架子前,十六抬的肩舆缓缓落下,李连运搀着他走了下来,看着架子上蒙着的玉醐,他看了那么久那么专注,眼珠子都不曾动一动,只等旁边的宜嫔说了句:“皇上节哀。” 康熙才悠悠的呼出一口气,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他嗓音都嘶哑了,心情沉重道:“朕来送送她,以后再不能相见了。” 他说着走上前,抬手掀开锦被的一角,刚好露出玉醐的侧脸,长睫如蝶翼,覆盖下来,便是生与死的距离,康熙心里凄然,贴近了玉醐幽幽道:“你这个傻姑娘,知道不知道,朕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说完,自己先湿了眼眶。 李连运正想劝慰一番,突然发现由着玉醐的眼角,缓缓溢出泪水,一道细线,滑过玉醐那细腻如凝脂的肌肤,落在康熙赐予的玉枕上。 李连运差点惊呼出口,只骇然看去康熙。 而康熙,业已发现,于是整个人凝固似的,动也不动的盯着玉醐,目光牢牢的锁住玉醐的脸,仿佛想看穿什么,良久,康熙抬手拉下锦被的一角,对李连运道:“回去。” 李连运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本来是等着康熙吩咐将玉醐重新带回宫中呢,却见他若无其事的淡淡吩咐一句回去,李连运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喊了声:“摆驾!” 一干人等施礼恭送。 圣驾转回乾清宫,入了西暖阁,康熙疲惫的坐在炕上,表情复杂,半晌也没说话。 李连运贴心的敬给他一杯茶:“主子爷……” 欲言又止。 康熙接过茶,喝了口,永远的这样,不冷不热,刚刚好,他只看着淡黄色的茶水:“你也觉着玉醐还活着?” 李连运向来说话谨慎:“奴才觉着,玉姑娘是被主子的真情打动。” 康熙将茶杯放在炕几上,突然展颜一笑:“朕宁愿她是欺君,朕只想她活着。” 李连运试着道:“主子爷为何不让杜院使看一看呢,杜院使刚好在旁边,或许玉姑娘真的能死而复生呢。” 康熙摇了摇头:“不能看,假如确定玉醐是假死,揭露此事,他日,玉醐便会真死给朕看,只要她活着,是啊,还有比她活着更好的事么,哪怕是她想离开朕。” 299章 有惊无险 终于出了宫,玉耕儒吩咐仆妇们将玉醐放上平头车,眼瞅着时辰快到,计算着从宫门口到玉家的距离,怕时间不够用,玉耕儒就让仆妇们自行回家,再吩咐赶车的小厮:“从刘家胡同过去。” 赶车的小厮不明所以,道:“老爷,那样绕远了。” 玉耕儒沉声呵斥:“我让你怎样走就怎样走。” 小厮再不敢赘言,扬鞭催马。 等到了刘家胡同,玉耕儒让小厮把马勒住,又指使他:“去前头的孙家馆子给我买半斤包子。” 那小厮懵怔的看着他,心说你闺女都死了,你还有心情吃,可是见玉耕儒脸色阴沉,只能遵命的跑了。 刘家胡同,狭长又僻静,里头也没一家买卖铺子,很少有人走,玉耕儒曾来此给人看过病,所以了解此地的特点,见赶车的小子跑走了,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连忙掀开玉醐身上的锦被,迅速解开玉醐的穴道,又推位换气,使得血流顺畅,没多久,玉醐呼出一口气,睁开眼兴奋的喊了声:“爹!” 明明是假死,玉耕儒依然感觉女儿死而复生般,含泪道:“好好,没事了。” 正此时赶车的小厮拎着半斤包子回来了,听见踏踏的脚步声,玉耕儒急忙按下玉醐,迅速给她盖好被子。 那小厮将包子交给玉耕儒,然后继续赶车。 当马车上了正街,车水马龙,热热闹闹,躺的累了,玉醐趁机动了动。 复走了一会子,又累了,玉醐再次动了动,假死之计成功,她心里甭提多高兴,从此可以摆脱康熙的纠缠,天涯海角,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所以动的幅度有些大,突然给玉耕儒一把按住胳膊,玉醐心底一惊,知道是有状况。 果然,听父亲道:“这不是上官大人么。” 玉醐脑袋嗡的一声,晓得是上官彧。 而上官彧并没有搭话,翻身下马,脚下踉跄,失魂落魄的来到车前,红着眼睛道:“我听说此事就追了上来,玉醐她怎么可能死呢,我不信。” 说着就要掀开锦被来看。 玉耕儒急忙挡住他:“上官大人同小女早无婚约,上官大人又娶了纳兰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上官大人这样动手动脚,于理不合。” 玉耕儒怕的是,玉醐已经救活,活人同死人的面色是不同的,怕给上官彧发觉。 上官彧想看玉醐,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伤心下的举动,玉耕儒不让看,他却更想看,并道:“我马上要离京往别处上任,不能去你家里吊唁,是以想同玉醐在此作别。” 说的在情在理,谁料玉耕儒却并不买账,还冷冷道:“上官大人自作多情了,小女并不想同上官大人作别。” 他也是为了保护女儿,才这样不留余地的说话。 上官彧也生出些许火气,本就为玉醐突然病殁而伤心难过,玉耕儒又阻挠他同玉醐作别,哂笑:“你又不是玉醐,你怎知她的心意。” 一壁说着,一壁再想去拉扯玉醐身上的锦被,突然听见有人厉声喊他:“子渊!” 这样喊他表字的,大抵是亲近之人,上官彧转头去看,见面前不远处行来一对人马,看仪仗也知道是皇亲贵胄,刚好此时上官云衣已经从轿子中下来,红藕和青葱左右搀扶,几步来到他面前,上官云衣挥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愕然看着上官云衣,失声喊着:“姐姐!” 上官云衣怒道:“叫我公主。” 上官彧愣住了,觉着上官云衣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无奈唯有以君臣之礼拜见:“臣大理寺少卿上官彧见过公主,公主金安。” 上官云衣看了看车上的玉醐,问他:“方才你想作何?” 上官彧只能如实答:“回公主的话,玉小姐病殁,我想送送她。” 上官云衣道:“玉小姐的事本宫也听说了,只是你同玉小姐既不是亲眷,又非朋友,即使是亲眷朋友,身为男人,焉能去动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枉你还饱读圣贤之书,圣贤教给你的就是这些?” 上官彧臊得垂下脑袋,他是第一次发现,这位娇娇弱弱的堂姐居然也会发脾气,且火气冲天,暗自琢磨,为着个玉醐,堂姐似乎不该对自己光火,难不成她知道自己给她投毒的事了? 这样一想,更加害怕,急着溜走,就道:“臣这是要往别处赴任,臣告退。” 上官云衣轻轻的嗯了声,待上官彧离开,她吩咐红藕:“取些银子来。” 红藕应了,从身上摸出两大锭银子呈过去。 上官云衣接了,转身递给玉耕儒道:“这个,麻烦先生替我给玉姑娘多烧些纸钱,我的病,还是玉小姐给看好的呢。” 玉耕儒跪地领赏,叩头谢恩。 上官云衣道:“我还要去庙里还愿,你也赶快待玉小姐回家吧,大街上吵吵闹闹的,别搅扰到她。” 玉耕儒再次感谢,恭送上官云衣离开,这才急忙吩咐赶车的小子:“快马加鞭。” 待回到家,盈袖带人早迎候在门口,且从门口开始,玉家已经是白幡白灯,举家服丧的样子。 盈袖虽然苦得泣不成声,也还是没忘记自己的本分,一面安慰玉耕儒,一面吩咐人将玉醐抬进门,且送往灵堂,并放入早已备下的棺木中。 对于盈袖,玉耕儒不想隐瞒,而这件事还需要盈袖一手来操持,于是喊了盈袖回到书房,关上门道:“玉醐没死。” 盈袖愣了,只忽闪着眼睛看他。 玉耕儒长话短说简明扼要的说出玉醐假死之事,盈袖瞬间又是泪崩,却是喜极而泣,哽咽道:“老爷你也是,怎么能答应小姐这样做的,太危险了,一旦出了岔子,小姐可就……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现在怎么办?小姐既然活着,就不能下葬,可是不下葬一旦传出去呢?” 玉耕儒道:“你别担心,这事将军都已经安排好了,刚好将军领旨出征,咱们到时候装着出殡,半路将军会将玉醐接走的。” 盈袖晓得他口中的将军是巴毅,拍着心口长出了口气:“有将军在,我还怕什么呢。” 回了家,玉耕儒心也安定了不少,只等明天,明天之后,女儿就可以去过她想过的日子。 300章 无价之宝 次日,阴雨连绵。 所谓秋雨如挽歌,如此天气,无端使人心情低落。 出殡的队伍顺利的来到城门口,正待出城,却见一骑飞驰而来,跑的急,马蹄踏着雨水,飞溅起来如同雨幕,看不清马上之人,却是朝着这里而来的,玉耕儒同假扮小厮混在家人中的玉醐四目相对,彼此皆是隐隐担忧。 等那人到了跟前,勒缰住马,发现来者竟然是李连运,玉耕儒暗暗吃惊,玉醐更是紧张不已。 李连运骗腿下了马,身上穿着油衣,头上戴着斗笠,一张光滑细腻的脸却冻得煞白。 玉耕儒忙着招呼施礼:“谙达怎么来了呢?” 李连运扫了眼前头的楠木棺材,楠木名贵,非皇亲贵胄不能用,这也是康熙所赐。 玉耕儒见他看去棺木,心就噗通的狂跳。 李连运也只是看了眼,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黄绸布的小包,递给玉耕儒道:“皇上有赏。” 玉耕儒微微松口气,直接跪在泥水中,高举双手接过:“谢主隆恩!” 站起,又道:“皇上已经赏了太多,奴才愧不敢受了。” 李连运指着那个黄绸布包:“打开看看吧,这可算是无价之宝。” 玉耕儒便将黄绸布包揭开,里面是个五彩飞龙的小匣子,弹开盖子,又取出匣子里的一块纯金打造的类似令牌的一物,见正面写着“如朕亲临”,翻过去,后面加盖了康熙的宝印,玉耕儒噗通又跪下,此物,可真是价值连城了。 李连运道:“皇上命人连夜打造的,皇上还说,凭此,可以畅行无阻。” 玉耕儒咚咚磕头,满脑袋泥水。 完了差事,李连运已经翻身上马,临走,意味深长的道:“皇上又说,这是送给玉姑娘的。” 玉耕儒刚想说玉醐已死,李连运已经催马走了。 玉耕儒想着他耐人寻味的目光,骇然望去玉醐,难道,皇上已经看出女儿根本没死? 玉醐那里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也在猜测,难道皇上看穿自己是假死脱身? 出了城,玉耕儒给玉醐递个眼色,父女俩瞅了个机会离开送殡的人群,往一棵合抱粗的大杨树下避雨,玉耕儒将金牌交给玉醐道:“好生收着吧,此后你用得着。” 秋雨淅淅沥沥,玉醐身上已经半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接过金牌,摩挲着上面的“如朕亲临”,往事如这冰冷的秋雨,但凡不想,一想便是挥之不去的寒意,君恩如山,却之不受,这辈子已经同他结束,下辈子最好也别再邂逅,他的爱再真再重,并非是自己想要的。 稍作迟疑,此时天上突然轰隆隆一声,她一惊,也就把金牌揣入怀中,若连这个都拒绝,怕是老天都觉着自己太冷漠,随后对玉耕儒道:“爹,我要走了。” 玉耕儒放眼望去,不见巴毅的出征队伍,就劝她:“等等吧。” 玉醐摇头:“将军的好心,我更不能接受,皇上有三宫六院,将军也有云衣公主。” 玉耕儒明白女儿的心思,可是又担心她独自一人:“你一个女孩子,爹只怕你逃过一劫又来一劫,不如还是随着将军的队伍走吧,到了地儿,你再自行离开。” 玉醐笑了笑:“想当初,爹给发配去蒙江,我也是独自一人追过去的,那个时候比现在惨比现在苦,我同将军,缘分已尽,何必再纠缠一处呢,这对他对我,的,特别是对云衣公主都不好。” 言之有理,玉耕儒唯有道:“你自己保重。” 玉醐抓住父亲的胳膊:“爹你也是。” 说着徐徐跪了下去。 玉耕儒双手伸出想搀扶。 玉醐已然叩拜在地,泣泪道:“给爹磕头了,一直让爹为女儿担忧,女儿不孝,以后更不能侍奉爹,女儿罪孽深重。” 玉耕儒心如刀割,拉起她,替她抹着脸上的泪水雨水:“好孩子,若非是爹,你又岂能有现在的遭遇,自感罪孽深重的是爹,你也别难过,几年之后,等这事慢慢平息了,爹就去找你。” 玉醐嗯了声,又道:“到时带着盈袖。” 玉耕儒微微一愣,然后点了下头。 玉醐再次跪下,复又给父亲磕了三个头,起来后,朝北的方向,迈步而去。 葬礼依旧进行,只等从玉家墓地回来,又是在城门口,碰到了巴毅的出征队伍,玉耕儒早让家人脱下孝服,就是怕遭遇出征队伍会让将士们感觉不吉利,此时又让家人躲避一旁,他伸长脖子找巴毅,说好的事,怕巴毅不见玉醐着急。 而巴毅,也在寻找他们,彼此看见,相互迎上前,巴毅问:“玉醐呢?” 玉耕儒道:“走了。” 巴毅愣住,一任雨水冲刷着身上的甲胄。 玉耕儒解释着:“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或许她不愿麻烦将军。” 巴毅微微一笑,心里是清楚玉醐为何不肯随他走的,只道:“她没事了就好。” 除此之外,不知再说些什么,同玉耕儒道别,追将士们去了。 玉耕儒望着他的背影,感慨万千,不知女儿还有无机会同他再结前缘,悠然一叹,仰头看天,这都得看老天是否眷顾了。 雨仍旧在下,加剧了秋意。 而此时,康熙也站在廊上仰头看天,身上已加了织锦缎的斗篷,却难以抵挡秋寒刺骨,那寒意是顺着肌肤浸入骨髓的感觉,慢慢的游弋到心头,耳听檐头铁马叮铃作响,雨水顺着琉璃瓦哗啦啦流下,廊外的花草落了花瓣垂了叶子,一副颓败之态,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了秋便是冬,而春天,还遥遥无期。 他长长的吁口气,却难以将心中的郁结派遣,如果今天便是与她的永诀,希望还有下辈子,下辈子自己不是帝王,只是她隔墙的一个邻居,朝夕相闻,出门可见,一颦一笑,花好月圆。 李连运过来道:“主子爷进去吧,这外头冷的煞,龙体要紧,回头着凉了,太后和太皇太后又得说奴才伺候不周。” 康熙没有动,而是道:“传旨,玉嫔晋为玉妃,并赐名玉醐。” 玉嫔,即是玉簪,将她突然晋为玉妃,这已经让李连运深感奇怪,等听说又将玉簪之名改为玉醐,便释然了,忙道:“嗻,奴才这就去内务府传旨。” 301章 重新来过 飞花点翠,春到蒙江。 经过疏浚的青龙河,而今已经变得温柔很多,两旁山坡上杜鹃花次第开放,暮色中远远看去犹如两条红色的飘带,河岸上的营地已经拆掉,空旷处有牛羊在悠闲的吃草,而牛羊的主人,就坐在河岸垂钓呢。 晌午有人给玉醐送了条鱼,一顿没吃完,她将剩下的半条鱼加了块嫩豆腐,改做成豆腐鱼汤,此时正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当当当,有人敲门,她头也不回道:“门开着呢。” 三间小屋,一间放置药材,一间是睡房,一间便是吃饭、待客之地了,木头板门年久失修,开一次便吱吱呀呀的刺耳,所以天气暖和起来,除非睡觉,否则她就将房门一直这样开着。 有人怯怯的唤了声:“小姐!” 玉醐差点给嘴里的玉米面窝头噎住,猛地回头看,隔着门槛站着个人,那人头上用个花包袱皮包着,一件长衫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的颜色,脚上却穿了双开了口露出脚丫子的鹿皮靴,破破烂烂非男非女非冬非夏不老不少不伦不类的打扮,脸上还信手涂鸦似的一道一道的黑,只那圆圆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让玉醐认出了是谁,丢下手中的窝头筷子,奔过去道:“初七!” 门槛外的初七哇的哭了:“小姐,你让我好找。” 玉醐忙将她拉了进来,取过三条腿破木桌上的鸡毛掸子给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又去厨房用葫芦瓢从水缸中舀了些水来给她喝,之后拉着她同去土坯炕上坐了,这才问:“你怎么找来了呢?” 初七盯着炕桌上的窝头看,道:“我是你的丫头,我怎么能离开你呢,所以找来了,只是从北京城到蒙江,好远,我走了好久。” 玉醐顺着她的目光看,就抓过窝头塞到她手里,道:“你也成亲了,该同达春好好过日子才是。” 初七使劲咬了口窝头,嚼着嚼着,想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含糊不清道:“我同达春,其实是假的。” 玉醐没能明白她的意思,见她噎得只打嗝,拉过那碗豆腐鱼汤,一边问:“你和达春是假的,这话啥意思?” 初七也真是饿了,端起碗咕噜噜喝了一大口,然后吐出混在汤水里的鱼刺,方自嘲的一笑:“我说,我同达春当初成亲是假的,还不是因为那家伙当时要行刺皇上,好嘛,给人抓个正着,实在没办法了,我才说是同他相好约会呢,后来没法子了,只能成亲蒙蔽皇上。” 玉醐惊道:“你这丫头,为何不早说呢?” 初七嘿嘿一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玉醐正待问个详细,刚好此时门外头有人喊玉醐:“钱兄弟!” 初七还当自己是玉醐的丫头呢,接过话道:“找错地儿了,这家不姓钱!” 玉醐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现在姓钱。” 出了房门,见是本村的老羊倌冯五,常来常往的,她恭敬道:“五爷有事?” 冯五手往胳膊上挎着的柳条筐里一抓,拿出来用草捆着的刺嫩芽递给她:“没啥好玩意,给钱兄弟你加道菜。” 玉醐接了在手:“三天两头给我送菜,怪不好意思的。” 冯五却无限感慨:“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那老婆子,若不是钱兄弟你妙手回春,早两腿一蹬见阎王了,给你钱你又不要,这些菜都是我放羊时顺手采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咱们穷人,勉强当菜吃,那些财主老爷人家才不吃呢,人家都吃西百米白面大鱼大肉。” 玉醐道:“我喜欢吃野菜。” 冯五笑了,满脸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向她告辞:“那我走了,我那老婆子等我回家吃饭呢。” 玉醐点头:“五爷您慢走,我不送了。” 冯五挥挥手:“回去吧,你也累了一天,该歇着了。” 玉醐转身回到房内,初七已经将窝头和鱼汤全部吃干净,打着饱嗝问:“小姐你隐姓埋名了?” 玉醐将刺嫩芽放在炕上,点头:“这样方便些。” 初七这才发现玉醐穿着男装呢,道:“我听那老爷子管你叫兄弟,可是小姐你实在不像个男人,这些日子,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呢?” 玉醐淡淡一笑,没等开口,外头又有人喊:“钱兄弟在家吗?” 听着不像是方才的冯五,初七跑到门口去看,天已经擦黑,一壮汉踢开歪歪扭扭的柴门走入院子,叉腰等着房里的人回应。 初七见状忙跑回来,悄声道:“小姐,来者不善。” 玉醐晓得外头的人是谁,冷冷一笑,走出去问:“张大栓,你又来作何?” 不知为何,那个壮汉见了玉醐,方才的气势汹汹瞬间换成嬉皮笑脸:“我是来给兄弟你送礼的,不是来闹事的,上次你一指头捅得我差点没了命。” 说着从将腰上系着的一只野鸡解开,双手捧着递给玉醐。 玉醐淡淡一笑:“刚好家里来了客人,谢了。” 说完转身就走,不管外头的人走还是没走。 初七趴在窗户上见那壮汉大摇大摆的走了,放心的回来道:“这里是十三道河,离蒙江镇不远,早晚会有人认出小姐你的。” 玉醐道:“我这也是暂时的打算,正准备搬去蒙江镇,若想发达,在这穷乡僻壤的可不成。” 初七问:“小姐你还打算经营药材?” 玉醐拎着野鸡往厨房走:“咱们在蒙江的宅子,之前是使个老仆看着,而今回来了,当然得重操旧业,除了药材我也不会做其他的。” 初七追着她担心道:“小姐回了蒙江镇这事,不怕传到北京城去?” 玉醐明白她的意思,一笑,按了按腰间藏着的那块“如朕亲临”金牌,道:“其实,皇上知道我是假死。” 初七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方道:“皇上居然放了小姐。” 玉醐轻叹:“这也正是我不再恨他的原因,所以我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回蒙江镇,开铺子,过日子,咱们两个。” 初七高兴得蹦了起来:“回蒙江,开铺子,过日子,咱们两个,要那些臭男人作何呢,没男人咱们一样吃的好穿的好过的好。” 有了伴儿,玉醐也非常兴奋:“你说的对,要那些臭男人作何呢,没男人咱们一样吃的好穿的好过的好。” 两个人哈哈的笑作一团。 302章 压寨夫人 玉家在蒙江镇的宅子,虽有看护的老仆日日清扫,也还是一副长时间没人住的样子,墙头爬满了藤萝,地上长满了青草,浇花防火用的大缸里落了些枯叶败草,窗户纸给风刮破了几处也没有换新的,游廊的美人靠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玉醐和初七一路往里走一路看,看门的老仆田叔无限感慨道:“小姐回来就好了,好歹像个家,老爷咋不回来呢?” 玉醐无奈敷衍着:“我爹在京城还有些事。” 田叔取下腰间的钥匙,捅开正房房门的锁头,一推门,吱呀一声,抖落的灰尘扑了过来。 初七用袖子为玉醐驱赶着灰尘,道:“当初这屋子可住过皇上万岁呢。” 话出口自察失言,怕触动玉醐的心事。 玉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房环顾一番,随即挽起袖子:“拾掇下吧。” 田叔连忙阻止:“这种粗活怎能让小姐干呢,我来。” 玉醐却道:“不用,门上还没人呢,你去吧。” 田叔笑了:“自从小姐同老爷回了京,咱家没有访客。” 玉醐也笑:“也是。” 田叔突然一拍脑袋:“我这老糊涂,其实还真有人来过。” 玉醐并无在意,还以为是有人见这宅子空置着想购买呢,随口问:“谁呀?” 田叔叹口气:“还不是街上那几个泼皮,见老爷小姐都走了,就过来要抢宅子,我说,这宅子不姓玉姓爱新觉罗,这是皇帝老爷的宅子,哪个敢抢,就赏他个五马分尸,还株连九族,果然,那几个泼皮吓跑了。” 玉醐忍俊不禁:“您老倒聪明。” 初七也拍手叫好。 给她夸赞,田叔有些不意思道:“我哪里是聪明,不过是给他们逼的没法子,好在可着蒙江都知道皇帝老爷在咱家住过,不过还有另个一个人来过家里,我不认识,看穿戴像是哪个财主老爷家的管家,来了之后说是同老爷是旧识,还叫出了老爷的名字,我就说老爷回京了,他却没有离开,还要我开门,进来后各处看了看,然后就走了,他走了之后,我在门口发现一钱袋子,里面整整五十两啊,我想还给他,又不知他是谁,家住哪里,他也没有回来寻,所以那钱袋子至今还在我手里呢。” 玉醐凝眉思索,很明显,那人是故意留下那个钱袋子的,目的当然是怕守门的老仆没有生计来源,且那人不是冲着父亲就是冲着自己,玉醐对老仆道:“将钱袋子给我看看。” 田叔应了声,颠颠的跑回门房去吧钱袋子拿了来交给玉醐。 玉醐接过看了看,绣工倒是不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荷包,解开袋口,拿出里面的银子,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处,所以就将钱袋子交给初七:“你收着吧,山不转水转,倘或将来遇着了,好还给人家。” 说完即开始拾掇房间,杂物倒是没有,都是灰尘,打了水拿着抹布各处的擦,直至后晌才把几个主要的房间鼓捣干净。 初七拍着肚子道:“小姐,晌午饭都没吃。” 玉醐正想喊老仆问他要些简单的吃食,田叔已经端了个木头托盘过来,几个馒头,两碟炒菜。 但凡见到吃的,初七脸上就乐开了花,抓过馒头操起筷子,玉醐也坐上了炕,刚摸起馒头,却听外面叫嚷嚷的,那声音隔的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但隐隐感觉对方是来者不善。 而田叔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道:“又是,是那几个泼皮。” 玉醐一见,即明白当初那些泼皮来抢宅子的时候,指不定有多折磨老人家呢,否则他不会一副闻风丧胆的样子,玉醐撂下馒头道:“不怕,有我在呢。” 见她想往外走,田叔拦着道:“就是因为小姐你在我才怕呢,那几个泼皮一贯的欺男霸女,见了小姐你还不得……哎呀小姐你快藏起来,我出去对付他们。” 玉醐不以为意的淡淡道:“您不是说这宅子姓爱新觉罗么,那还怕什么呢,没事,我既然回来了,早晚都知道的,躲一时躲不过一世。” 打起门帘走了出去,那些个泼皮已经翻过墙头闯了进来,绕过前头的堂屋直接来到后宅,刚好在游廊处遭遇了玉醐,泼皮们登时一愣,其中有个油头粉面的龅牙嘿嘿笑着对为首的那个壮汉道:“大哥,这丫头真比天津卫兴隆班的条子还好看。” 条子,妓女或是伶人的别称,大都市里,当官的和有钱的饮宴时要妓女陪酒、奏乐、唱曲,叫做“叫条子”,在妓女一方,则叫“出条子”。 那壮汉应该是这些人的头头,上牙咬着下唇,地道的无赖模样,笑道:“龅牙,你没白出去混,见多识广啊,今儿咱们也没白来,收了宅子,人家还给咱送上个压寨夫人。” 田叔怒气冲冲道:“你们还敢来,这宅子可是皇帝老爷的。” 为首的大哥没好气的朝田叔呸了口:“老家伙,上次就是你诓的大爷,这笔账大爷还没跟你算呢,告诉你,大爷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老玉家的宅子,玉家人已经回了京城,你还指望他们再回来咱这蛮荒之地,所以今儿这宅子大爷是收定了。” 他说着,吩咐后头跟着的那些个手下:“将这老不死的撵出去,这两个丫头留下,一个做夫人一个做妾。” 泼皮们惯会做这样的恶事了,当下哄堂大笑纷纷上前,初七喊道:“小姐,戳死他们!” 玉醐想着自己还得在蒙江住下去,闹大了只怕冤冤相报无时了,所以斟酌一番,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那个金牌,举着给那些个泼皮看。 阳光正强,照在金牌上反射回来,刺得那些个泼皮眯起了眼,为首的大哥道:“什么鬼东西?” 一个手下道:“大哥,是金子!” 为首大哥以为玉醐是花钱消灾呢,吩咐:“拿过来。” 那手下过去将玉醐手中的金牌拿了过来递给他,他就看了看,不认字,旁边的龅牙混过江湖,认识几个简单的字,艰难的读者:“如……朕……亲……临。” 为首大哥问:“啥意思?” 龅牙突然吓得白了脸,结结巴巴道:“大、大哥,好、好像是说,这物事是皇上……” 303章 夜里闹鬼 没等龅牙说完,初七那里得意道:“告诉你们,这是皇上万岁赏给我家小姐的尚方宝……牌,意思是见到金牌,便当皇上万岁在你们跟前一样,你们还不跪下磕头。” 她这话若是搁在北京城,天子脚下皇城根,普通百姓都有这种意识,可这里是蒙江,天高皇帝远,升斗小民没几个见过皇上的,心里就没这种概念,还以为初七是想蒙混过关呢,为首大哥朝她呸了口:“臭丫头,大爷我不信这么个东西就成了皇帝的替身。” 他非但不跪,还将金牌揣入怀中。 旁边的手下拉了拉他的衣裳,悄声道:“大哥,不对啊,去年皇帝老爷好像是在玉家住过,且玉家又是京城人,说不定这玩意真的是皇帝老爷赏的呢。” 为首大哥听他一说,也怕了,可是当着诸位兄弟,有点骑虎难下,撑着道:“那,那又怎样,皇帝老爷又不在这里,等我把这丫头玩腻了,再卖到班子里换钱,谁知道是咱们干的,还不赶紧将这两个丫头给我拿下,带回房中,让大爷快活快活。” 在蒙江镇,他的话比皇帝老爷好用,手下们一哄而上。 田叔横在玉醐面前挡着。 初七高声喊着“救命”。 秀才遇到兵,玉醐忍无可忍,摸出袖子里的短刀。 正此时,突然听见有人高喊一声:“住手!” 双方皆循声去看,即见一人走了过来,田叔虽然老眼昏花,也已经认出来者,惊呼道:“哎呀,这不是那个恩人么。” 所谓恩人,是因为此人就是丢下一袋子钱的访客。 玉醐听闻,仔细打量来者,未曾见过,他三十五六的年纪,长衫马褂,头戴瓜皮帽,脚下是软底布鞋,待走近了,见他腰间系着一条雪白的绉绸汗巾,环佩叮当,显然是个富贵人家出身。 他来到这些人近前,看着那些泼皮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闯到人家的家里来闹,还有没有王法!” 看他一副非富则贵的样子,泼皮们个个打蔫,为首大哥也打怵,却也不甘示弱,指着他问:“你哪位?最好别管这等闲事,省得惹祸上身。” 那人不屑的笑道:“我是协领宋大人府上的管家,我叫方启明。” 协领,便是蒙江的父母官了,为首大哥不怕皇帝却怕父母官,知道事情不妙,转身就跑,初七喊着:“那个牌子!” 他却故意装着没听见,贼不走空,宅子没得到得了块金子也不虚此行,所以转眼跑没了影。 玉醐也想追,方启明道:“算了,回头我去帮姑娘将那物事要回来。” 玉醐刚好有事想问,就道:“那就麻烦方爷了,初七,请方爷屋里头坐下说话。” 初七便在前头引路,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坐,茶是没有的,玉醐惭愧道:“我也是今儿才回来,慢待方爷了。” 方启明摆摆手:“玉姑娘何出此言呢,我若是计较这些个事就不来了。” 玉醐道:“听我的门子说,以前方爷来过,还留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可是我左右想,即便是家父,同方爷或是协领大人都没有过来往,方爷难不成是劫富济贫的大侠么。” 晓得她是说笑,方启明哈哈的笑道:“在下又不会什么南拳北腿,劫富济贫是不能了,那些银子是协领大人要在下送来的,至于为什么,这事在下也不知。” 听闻他也是奉命行事,玉醐问:“协领宋大人,听说并非是从京城调来,而是曾在宁古塔为官,家父虽然曾经做过太医院院使,也没出过京城,同宋大人按理并不认识,宋大人为何要帮助我们呢?” 方启明却一脸神秘的笑:“玉小姐想知道,可以去问宋大人,方某无法回答。” 问不出,玉醐也不强迫,只道:“改天我当然会登门拜访的。” 方启明又说起今天的来意:“宋大人说,玉小姐回蒙江,必然会重新经营药材生意,刚好街上有个铺面,做药材铺子最合适不过,宋大人让我出面盘了下来。” 说着从身上摸出房契,隔着条案推过去:“请玉小姐笑纳。” 玉醐看着那房契,更纳闷,去年自己在蒙江经营药材生意的时候,还是上官彧做协领,这位宋大人并无走马上任,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底细的呢?难道他是在刻意探查自己的一切?他又为何费尽心思的了解自己?越想越感觉这个宋大人大有来头,摇头:“这个我不能收,宋大人身为父母官,照顾一方百姓是应该的,但是这个,我真不能收。” 方启明将推过来的房契又推了回去:“玉小姐想拒绝,可以自己去找宋大人,而玉小姐若不收下,方某回去没法交差的。” 玉醐想了想:“好吧,我不让你为难,这契约我先收着,今儿我才回来,等安顿好了,我便去登门拜访宋大人。” 她肯收下,方启明就起身道:“那方某就告辞了。” 玉醐喊了初七送客。 她拿着那契约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宋大人,是个谜。 送客回来的初七劝道:“小姐不如就收下宋大人的好意,实在不行咱给人家钱。” 玉醐凝神道:“你懂什么,假如这个宋大人是皇上差遣的呢?” 初七如梦方醒的样子:“是了,除了皇上万岁,谁能指使得了堂堂的协领大人呢。” 玉醐道:“所以他的好意我绝对不能收,我假死一场,就是想隐遁于世,还招惹人家作何呢,今儿这事先撂着,咱们才回来,各处安顿好了再说。” 于是接下来,玉醐便让田叔出去置办家里的日常所需,足足忙活到天黑透,主仆三人才用了晚饭。 饭后,田叔照例去前头门房住,玉醐住正房,初七住厢房,而今家大人少,空空旷旷的,临睡前,初七紧张兮兮道:“会不会闹鬼?” 玉醐呵斥道:“浑说一气,咱们曾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可曾听说过闹鬼?” 初七讪讪一笑:“大概,人少吧,瘆的慌。” 玉醐挥挥手:“去睡吧,别胡思乱想。” 初七嘿嘿一声,半个鬼脸跑了。 玉醐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仍旧无法确定那协领宋大人帮助自己的因由,也累了一天,退了衣裳上了炕,不多时便睡着了,正是夜来幽梦忽还乡,还是紫禁城,某个月夜,正与巴毅相顾无言,突然康熙出现了,她猛地惊醒,却听东厢房传来初七的喊:“鬼啊!” 304章 三顾茅庐 玉醐抓过衣裳胡乱穿上,冲出去直奔东厢,急促的敲门,须臾门拉开,房内也无掌灯,幸好有一帘月色可以借用,得以看见门槛内失魂落魄的初七。 “怎么了?” 听是她的声音,初七扑了过来,伴着一声嚎哭。 “鬼,有鬼。” 初七用手胡乱比划着,方向是窗户那里。 玉醐虽然不信家里闹鬼,但给她的情绪感染,三更半夜的,也还是胆怯怯,强做镇定道:“是你看花了眼了吧,曾经住了那么久都不见闹鬼。” 初七晃着脑袋:“不是我看花眼,是有个披头散发的鬼站在窗户根,好像还敲了敲窗户,我壮着胆子问是谁,那鬼就走了。” 敲窗户?玉醐冷冷一笑,这该是人不是鬼,可是谁在扮鬼吓唬初七呢?家里只有主仆三人,难道是白日里前来闹事的泼皮,抢不走宅子就想把自己吓走? 除此也没其他可猜疑的,玉醐安慰了初七一番,想她也不敢在东厢住了,就领回了上房,两个人一铺炕,初七渐渐平静了下来,本就好吃嗜睡的一个人,有玉醐在身边,很快又睡着。 玉醐却瞪眼不睡,还将短刀放在枕畔,想着那些泼皮会不会再作冯妇,吓唬完初七又来正房吓唬她呢? 只是快四更天,她困得难耐,那所谓的鬼再也没出现,春日里蒙江天亮的早,房内都可以清晰视物了,大白天的,无论真鬼还是假鬼,都不会来闹,她也就合眼睡了过去。 如是过去三天,一直不见再闹鬼,玉醐便断定初七是因为胆小,从而精神恍惚看花了眼,遂放松了警惕,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这一天,玉醐准备去拜访协领宋大人,既然回了蒙江,也不必隐姓埋名了,于是仍旧做女儿打扮,只是家里人少,即使是有现成的轿子也没人抬,有轿子也没有马匹驾辕,想着蒙江也没多大,走几步路过去协领府,春日风光无限,权当是散步看风景了。 带着初七,两个人沿街而行,一边走一边四处踅摸,玉醐想盘个店面,看有没有出兑的,突然感觉头顶一暗,是有云彩飘了过来,接着便开始噼里啪啦的落下雨点。 蒙江就是这样的天气,说晴即晴,说雨即雨。 玉醐同初七赶忙往旁边店铺的檐下避雨,那雨前一刻还稀稀拉拉的,此一刻却呈滂沱,雨借风势,檐下已经不能躲避,玉醐不得不推开这家店铺的门。 “姑娘买什么?” 有伙计殷勤的招呼着,原来是家卖胭脂水粉的。 “我随便看看。” 本是为了避雨进来的,可是玉醐见那伙计一副市侩相,怕说了真话给赶出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装着看柜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盒子。 一会子工夫,耳听外头的雨声渐弱,便佯装没有中意之物,喊初七离开,刚推开门,隔着一条街,望见一高大的背影,她像给谁使了定身法,愣愣的注视着那个人,只是那人擎着一把硕大无比的伞,肩膀往上都给伞遮挡着,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什么,等清醒过来去追,脚下啪啪踩着泥水,飞溅到衣裙上也全然不顾,追过这条街,却不见了那身影,她左右转圈的找,那人却宛如从未出现过一般,唯见避雨的路人纷纷从各处拐了出来,街上,又是一副红尘滚滚的人间烟火气象。 不明所以的初七跌跌撞撞的追上了她,大口喘着问:“小姐,怎么了?” 玉醐茫然四顾,淡淡道:“没事,像是看见个熟人。” 哪个熟人能让她如此激动?初七探寻的问:“将军?” 玉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走吧,等下晌午了,别撞见宋大人用午饭,那样就太不礼貌。” 一路神思恍惚的到了协领府,在大门口递上拜贴,并说明来意,守卫的兵丁才道:“等着。” 不多时兵丁转了回来,告诉她:“宋大人不在府里,姑娘请回吧。” 登门不遇,玉醐只能打道回家。 次日,再去拜见,这回守门的兵丁连她的拜贴都不接了,直言:“宋大人不在府里。” 二次扑空,玉醐悻悻然的又回了家。 第三次来到协领府,兵丁还是那句话:“宋大人不在府里。” 已经心生怀疑的玉醐问:“宋大人去了哪里?” 那兵丁挺身而立目不斜视:“不知道。” 他不肯实言相告,玉醐想了想,突然朝门内喊:“哎呀这不是宋大人么!” 那兵丁习惯性的侧过身子施礼,发现门口并无什么人,晓得是给玉醐骗了。 玉醐哼哼一声笑,已经明白,宋大人并非不在府里,而是不肯见自己,这世上还真少有这样的好人,帮了自己竟然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如此玉醐更加好奇这宋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硬往里头闯。 兵丁自然过来拦阻,两下起了冲突,玉醐还暗示初七大吵大嚷,终于,府门开了,走出来了方启明,抬手制止兵丁,然后对玉醐道:“玉小姐跟我来吧。” 协领府玉醐也住过的,当时的协领还是孙禄山,在上官彧做协领时,无端起了一把火,将协领府烧得不成样子,而今经过修葺,又恢复了原貌,熟门熟路,玉醐不禁忆起当初的那一幕幕,那一幕幕中,无论是关于谁的故事,她总是一厢情愿的将巴毅做了主角,一朝一夕,一物一具,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点一滴,旁人都成了陪衬,若非方才街上似有如无的重逢,她是不愿再想起巴毅的,忽而悄无声息的一叹,努力使自己不去回忆。 方启明一路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前头的大厅并无停下的意思,玉醐便知道,这个宋大人既然想在后宅见她,便是有着莫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此疑心更重,好奇心亦是更大。 只等来到后面的花厅,方启明在门口住了脚步,指着里面道:“姑娘自己进去吧。” 玉醐回头看了眼初七,示意她在门口等着,然后整了整衣裳,推开花厅的门走了进去。 花厅内居然没人,满墙的书画满室的花草,全然不同于以前,窥一斑而见全豹,让人顿时了然了这里的主人是怎样的心性,玉醐稍微侯了一会子,发现条案上放着一杯茶,知道主人没有走远,亦或是就在厅内,正想唤一声,有脚步声从十二扇山水屏风后传来。 305章 背后之人 玉醐面前的这个人,大约二十八九的年纪,身姿颀长,相貌不俗,一身正气,望之让人肃然起敬,他朝玉醐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玉醐施礼:“民女见过宋大人。” 不用问,即晓得此人是谁了。 宋大人,名宋,字高洁,抬手相请:“玉小姐坐下说话。” 玉醐端然不动:“我是民,大人是官,焉能同坐。” 宋廉宽厚一笑:“现在,我们只是朋友。” 玉醐却道:“我与宋大人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何敢高攀朋友。” 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之前方启明送去的房契,走过去,恭恭敬敬的放在宋廉面前的条案上,屈膝施礼表示感谢:“这个还给宋大人,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并不相识,我不能无端接受宋大人的好意。” 宋廉扫了眼房契,摇手:“这并非是我的好意,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玉醐脑海中登时闪现出街头那个高大的缥缈的身影,忙问:“谁?谁托付宋大人的?” 宋廉不假思索道:“恕本官不能据实相告,本官若是说了,便是背信弃义。” 玉醐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真相,迂回道:“这房契,除非宋大人说出是谁委托宋大人辗转交于我的,否则我不能收。” 宋廉顿了顿,还是摇头:“本官若是说了,不仅仅是背信弃义,或许还能掉脑袋。” 玉醐眉头一低,心情更是突然低落下去,这世上,谁可以轻易砍了一个二品大员的脑袋呢?不言而喻,她洞悉了一切似的苦笑:“原来如此,那就麻烦宋大人将这房契还给他吧,我不能收,也请他以后别来打扰我。” 说完转身即走,宋廉在后头喊她:“玉小姐稍等,你的金牌。” 玉醐差点忘了此一宗,回头接过金牌,再次感谢。 宋廉道:“那些个泼皮,委实难对付,得了这么贵重之物,便销声匿迹了,还是那贵人出手相帮,这才将金牌给追了回来,所以玉小姐不必感谢本官。” 玉醐止不住感叹,到底是皇帝,人都说鞭长莫及,可是他竟然能把手伸到蒙江这么远,当下也没表示什么,只做礼告辞,出了花厅喊过初七,头也不回的往前头而去,过垂花门上抄手游廊,宽阔的中庭有太湖石点缀,还有些女萝凌霄花等攀附与上,玉醐不经意的一个侧目,就发现一高大的身影隐于花丛树木中。 玉醐心里嘭嘭狂跳,却没有了再去一探究竟的心情,是他不是他,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成家立室。 从协领府出来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街上寻找合适的铺面,累得精疲力尽也没找到,也晓得这种事急不来,初七嚷嚷肚子饿,二人就回了家里,发现门口拴着两匹马,叫开门后便问田叔:“谁来了?” 田叔道:“木帮的林大当家,头晌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林大当家?玉醐简单琢磨下,即知道是谁了,当初李青若锒铛入狱,巴毅提拔林家庄的庄主林修远做了木帮帮主,只是没想到自己回来没几天,他竟听到了消息。 听田叔说林修远在前头堂屋呢,玉醐径直过去,进了堂屋连说抱歉:“有事出去了,让林大当家等了这么久,实在失礼。” 林修远笑着拱手:“玉姑娘一向可好?” 玉醐谢过:“托大当家的福,都还不错。” 彼此落座,让初七看茶,该客套的都说了,又问了彼此最近的状况,林修远很是能干,将木帮发扬光大,也纠正了当年李青若做帮主时的很多不良风气,现在的木帮,威名远远超过曾经凌驾于其上的参帮了。 玉醐赞赏不已。 林修远却道:“还不是将军的厚爱,否则哪里会有我的今天。” 他亦如是,习惯称呼巴毅为将军。 提及巴毅,玉醐强忍着内心的躁动,淡淡的表情:“这也得是大当家的有此能力,不是换做谁都能胜任的。” 得她赞赏,林修远眉开眼笑,低头想了想,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再抬头,鼓足勇气似的,郑重道:“听田叔讲,经常有人来你家里闹事,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醐无所谓的道:“大当家但说无妨。” 林修远脸色有些不自然,面颊处荡出一片红云,嗫嚅半晌,方道:“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家,若你不嫌弃,我那结发之妻去年冬上病殁了,我们两个归在一处过日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本是泛泛之交的两个人,他突然当面求娶,玉醐纵使不似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儿,也还是有些难为情,又不好直接拒绝,斟酌下,这样说:“我觉着,我们两个做朋友挺好的。” 林修远讪讪一笑:“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你别忘心里去。” 玉醐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只付之一笑。 有了这样的结果,林修远再坐下去颇觉尴尬,于是起身告辞,并道:“而今你也不打算走了,在蒙江,若有个为难之处,去林家庄找我,不为别个,念在白音的份上,我都该帮你。” 白音,哦,这个名字犹如隔世般,他若不说,玉醐几乎忘记自己生命中曾经的这个男人,想打听下白音的现状,怕一开口,这话若是到了白音耳中,恐他误会,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是淡淡一笑敷衍过去。 林修远走了,玉醐静静的坐了一会子,然后呼出一口气,收拾下纷乱的心情,叫初七进来,两个人开始商量开买卖的事,铺面慢慢找,购货渠道却得提前打通,玉醐觉着,从老客手中拿货有些贵,外来的药材不必说,长白山道地的药材,不如直接从山民手中拿,于是决定明天开始,各处走访下那些倚靠采药为生计的山民。 此事就这样定下,有初七这个向导,她更是如虎添翼。 于是用罢晚饭早早睡觉,想次日凌晨即进山。 初七倒是个省心的人,躺下不多时便起了鼾声,玉醐心里有事,闭着眼睛想事情,突然,窗户纸有硬物摩擦的声响,夜里无风,听得真切,她猛地睁开眼睛,即见窗户处有一黑影。 306章 又见故人 玉醐第一个念头是——鬼! 玉醐第二个念头是——扮鬼之人!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抓起枕畔的短刀扑了过去,隔着窗户一刀刺出,即听见外头有人惨叫。 如此耳熟? 像是田叔? 玉醐抽回短刀跳下炕,初七也给惊醒了,愣愣的问:“怎么了?” 玉醐三两下穿上外头的衣裳,握着短刀往外走,一壁道:“那个鬼出现了。” 初七吓得啊的一声惊呼:“小姐你还敢出去!” 玉醐已经推开房门,初七只能一咬牙,舍命陪君子,追上了她。 来到外面,月色如水,万物清晰可见,只是不见方才惨叫的人,玉醐便直接去了前面的门房,刚好把痛得死去活来的田叔堵在房内。 田叔左手捂着右边胳膊的伤口处,血从他的指缝溢出,而他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脸上还涂抹的一块白一块黑一块红一块绿,若不是因为彼此熟悉,玉醐都认不出是他。 玉醐皱眉看着他:“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 初七暴跳如雷,冲过去想打,给玉醐拦住,初七仍旧跳高的骂着:“老匹夫,你敢装神弄鬼吓唬我。” 田叔脑袋低垂,看样子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玉醐复道:“我待你如长辈,你为何这样做?是不是有人逼你?是那些个泼皮无赖?还是另有其人?而你扮鬼吓唬我的目的又何在?” 田叔也不知是痛,还是自知对不住玉醐,只是哭,哭得泣不成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玉醐见他胳膊出血过多,便让初七回房找些绷带和治疗伤口的药来,初七噘着嘴:“他是恶人,救他作何。” 玉醐沉下脸:“他若是恶人,直接在咱们的饭菜中投毒,何必扮鬼吓唬你我。” 初七不依不饶:“我猜到了,这老狗一定是以为小姐你从京城不回来了,他即?霸占这么大的宅子,没想到小姐你竟然回来了,他才扮鬼,想吓走小姐你。” 玉醐噗嗤笑了:“别个事,不见你这么聪明,快去吧,等下他真的死了,真相你也就甭打算知道了。” 初七道:“也对,先救活他,再严刑拷打。” 于是,绷带和药都找来了,玉醐动手给田叔包扎好伤口,之后,再问他:“到底为何扮鬼吓人?” 田叔闷头不语,玉醐问的紧了,他就道:“初七说的对,是我想独占这个宅子,可是没想到小姐你会回来,所以我扮鬼是想将你吓走。” 若是这个理由,他方才为何不说,而是经过初七提醒似的才说出。 玉醐和颜悦色道:“你在撒谎。” 田叔挺起了腰身:“没有,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的斩钉截铁,玉醐叹口气:“既然如此,我不能再留你。” 田叔缓缓站起,也还没到老态龙钟,却步履蹒跚,走到玉醐跟前,慢慢跪了下去……玉醐急忙托住他:“你做出这样的事,我虽然不能原谅你,但仍旧敬你是个老人家,不能受你这样的礼。” 田叔哭得浑身颤抖,不让跪,他就朝玉醐大躬身深施一礼,然后走了出去。 初七指着他的背影喊着:“小姐,你就这样放了他,该报官的,将他打入大牢。” 玉醐没有言语,盯着田叔的背影,直到他出了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一晚,玉醐彻夜无眠,将自己回来后的事,爬梳剔抉的理了理,这方面,有人暗中帮她,那方面,有人暗中害她,帮自己的人真的是皇上吗?害自己的人未必是田叔。 这样一想,她一个激灵,人便坐了起来,看着微微放亮的窗户处,暗想假如田叔是被人逼迫害自己,那么撵走了田叔,对方会不会杀人灭口? 将手使劲推了下旁边的初七,自己先下了炕,迅速穿戴齐整。 初七睡眼朦胧的问:“小姐,你想去茅厕吗?” 玉醐摇头:“不,我要去找田叔。” 初七一下子清醒了,怔愣的看着她:“小姐也觉着不该放走那个老家伙?” 一句半句说不明白,玉醐只催促着:“赶紧起来,否则就不带你。” 初七一骨碌爬起,穿衣裳穿鞋,还用铜盆里的冷水抹了把了脸,精神了些,随着玉醐出了房门又出了府门。 凌晨时分,只有那些卖早点的赶早市的小买卖人,挑的挑担的担,榆木扁担压弯,人也压得佝偻着身子,时不时传来吆喝声—— “热乎的包子!” “烧麦!” “葱油饼喽!” “煎饼卷大葱!” “噶瘩汤!” 初七试探道:“要不吃了再去找人。” 玉醐目光中都是焦急:“不行。” 初七就不敢再啰嗦。 两个人沿街找了半天,没有田叔的踪影,初七劝道:“即使他是给人逼迫的,此时差不多居功请赏呢,小姐找他作何呢。” 眼瞅着天光大亮,小小的蒙江镇骚动起来,空气中都是药材的味道,玉醐只能作罢,同初七往一个小饭铺吃了早点,然后回了家。 她前脚离开小饭铺,后脚有人跟了出来,站在饭铺门口盯着她的背影。 “呦,这不是李爷,李爷你这样的人也来这种小铺子吃饭?” 看玉醐的人见有熟人同自己招呼,哈哈一笑:“这铺子的饭菜不咋地,老板娘味道足。” 那熟人也笑,男人间,惯常这样调笑,真真假假。 里头的老板娘听见他们的谈话,甩开大脚片子啪嗒啪嗒的走了出来,将手中的抹布往衣襟处一掖,抬手将鬓边的落发塞到耳朵后头,指着门口那两个男人呸了口:“李爷,好歹你也是咱这蒙江的大户,别同张老虎这样的人一样心术不正。” 那李爷眉开眼笑道:“你家掌柜的瘦成皮包骨头,炕头上不行的,不如你跟了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开买卖的,见多了这样的事,老板娘也不害臊,却不甘示弱的使劲啐了口:“跟你,做你的十九姨太吗?养那么多小老婆,你也不怕累死。” 旁边的张老虎指着那李爷道:“老板娘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李爷可是练家子,曾经在吉林将军身边做侍卫长呢,李爷这身子骨,十头牛的力气都不如他。” 那李爷仰天大笑:“过奖,过奖!” 是了,这位李爷,便是当年在巴毅身边做戈什哈,还做到侍卫长的——李伍。 307章 狭路相逢 接连寻了十数日,也不见田叔踪迹,玉醐唯有作罢。 寻不见田叔,却盘到了一个中意的铺面,刚好是蒙江镇最热闹的正街十字路口处,这家原先是做杂货的,儿子中了举,次年要往京城赶考,爹娘不放心,遂将铺面出兑,早早的同儿子进京,一是为了熟悉环境,而是想上下打点,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只是这铺面地脚好,也贵,盘下这个铺面之后,玉醐已经是囊空如洗了,还需要一大笔购货的费用,在蒙江,自己一无亲二无故,筹措是不能的,唯有先赚些钱,她又不想行医,女儿家,看病把脉,怕给那些泼皮无赖别有用心之男人占便宜,只能想些别的,于是决定做些没用本钱的买卖,那就是放山。 玉醐对初七说:“咱们去挖参。” 倘或能成,便是一本万利。 初七笑道:“放山放山,十次放山九次败,棒槌是神草,有灵性,会遁迹,哪里说挖到就挖到呢,我劝小姐你还是想旁的事吧。” 玉醐叹口气:“我也知道不易,可是旁的能做什么呢,总之权当是顺道。” 初七问:“顺道?小姐你进山还想干啥?” 玉醐道:“之前说好的,去趟一趟购货门路,以前我认识的那些老客,而今都同别人买卖了,我试着找了几个,都说不能半路改弦易辙,说那样不仗义,我也找了些散户,却又说才下山的药材都给一个姓李的大富商收走了,没下山的药材也给他下了定金,所以,我现在可以说是进货无门,空有个铺面何用呢。” 初七听了,不免奇怪:“那个姓李的大富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将整个蒙江的药材都包下了。” 玉醐摇头:“我也不知,只听说他家大业大,大的姨太太都得用八套车拉呢。” 初七咬着嘴唇想:“可着蒙江还从未有这么大的门户,好在蒙江不大,想打听到这个人的底细也不难。” 玉醐叮嘱她:“我回来蒙江是为了什么你知道的,别给我惹是生非,药材买卖不成,还可以做些别个。” 初七点头:“小姐你放心吧,只是用嘴巴打听,又不是用拳头打听。” 这丫头还真是能干,吃过晚饭才出去的,一个时辰后回来,拉着玉醐神秘兮兮道:“小姐你猜那个姓李的大富商是谁?” 玉醐正在灯下写写算算,想着若是药材买卖真的不成,就将铺面该做饭馆,雇请个厨子,卖些早点什么的,聊以维持生计,听初七问她,头也不抬继续写着,心不在焉的说:“我猜不到。” 初七却执着的道:“小姐你猜猜嘛。” 玉醐只好住了笔,笑着:“李逵?” 初七晓得她是打趣自己,还是摇头。 玉醐又道:“李鬼?” 初七实在忍不住了,道:“他可比李鬼厉害,他是李伍。” 玉醐神情一滞,仿佛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终于往事慢慢浮上记忆,想起同李伍相处过的片段,又想起李伍当初给巴毅撵走的事,这厮竟然回来了,还如此富裕,实在是让她大感意外,忙问初七:“你确定是他?” 初七连连点头:“是他,就是他,我一眼认出了,他除了胖了些,穿戴好了些,耀武扬威些,随从多了些……” 玉醐心里嘀咕着,只听说达春是蒙江人,竟然不知道李伍原来也是蒙江人,而今他衣锦还乡,不知何处弄了这么大笔财富,竟然发达到成为蒙江首富,想着自己同他的往事,玉醐有些担忧,怕就怕那厮本性不改,再记仇,自己可没安宁日子过了。 这话也不想说给初七听,怕她担忧,只嘱咐初七:“你没事少往他跟前去,咱惹不起还躲得起。” 初七嗯了声,忽然想起什么,问:“小姐你说,你可着蒙江收不到药材,是不是他存心故意与你为敌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为了不使初七担心,玉醐就道:“你不用乱猜想,他也未必知道我在蒙江,行了,赶紧睡觉,明天进山,听说红松岗有位董大爷,是个放山能手,携儿带女的上山采药,家里还种了不少药材呢,咱去碰碰运气,或许他没同李伍打交道。” 初七撇撇嘴:“小姐你知道董大爷,李伍那厮又焉能不知呢。” 玉醐蹙起眉头,无奈道:“他又没有三头六臂,睡吧。” 心思纷乱,便是一夜恶梦搅扰,次日醒来,玉醐眼睛带着红血丝,勉强用了早饭,简单拾掇下,就同初七进山了,事先打听过的,进了山直接扑向董大爷的家。 山里人家,不比庄上或是镇上的人家,山里人家房屋不讲究体面,只讲求实用,董大爷的家是用石头垒砌的,墙面凹凸不平,连个院墙都没有,门前相当宽敞,种了些日常所食的菜蔬,还有一条看家的大黑狗,所以玉醐和初七一到,那狗便狂叫起来。 不多时,打门内走出个老叟,太阳下眯眼看着玉醐和初七,问:“过路的?” 一般放山的人,都会带足干粮和水,所以他才会猜测玉醐二人是过路的。 玉醐和初七皆做男装打扮,遥遥施礼:“老人家,我是专门来拜访您的。” 那老叟仔细看了看:“可我不认识你们。” 玉醐走向他:“我认识您,您是董大爷对么?” 那老叟点头:“是我,你打哪儿来?” 玉醐道:“蒙江镇,我是开生药铺子的。” 董大爷听说她开生药铺子,便知道她的来意了,扭头就走,边走边道:“那你还是回去吧,我家里的药材都卖光了。” 玉醐同初七对视,暗想难道李伍的手伸到这么远?不死心,随在董大爷身后进了屋子,迎面是一个万字大炕,即南北西都建有火炕,所以屋内更显逼仄,山里冬日酷寒,这些大炕都是取暖必备,也是为了烘干药材蕈类之物所用。 汉人认为东大西小,满人却以西炕为尊,董家西炕上方的墙壁上供着祖宗,炕桌上也摆着些许水果糕点供品,董大爷自顾自的往南边那铺大炕上坐了,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玉醐刚想套个近乎,却听外头那狗再次狂叫起来,接着有一人高声嚷嚷着:“老董头,李爷来了你还不赶紧着出来迎接!” 308章 初次较量 听闻李爷二字,董大爷已然变了脸色,慌忙丢下手中的烟袋奔出门去。 玉醐尚在屋内,猜测这个李爷,便是当年的李伍无疑了,见董大爷的骇然色变,不免揣度董大爷到底是敬畏李伍?还是畏惧李伍呢? 主人家不在,玉醐只好也出了去,外头董大爷正朝李伍作揖呢,许久不见,那厮果然如初七讲的,富态了些许,财富能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曾经的李伍,嘴巴毒,人滑头,而今的李伍,众星捧月,姿态凌然,完完全全从一个亲兵头子兑变成一个富贾老爷。 李伍业已望见了玉醐,颇有些意外玉醐会出现在此,所以定定的看了一会子,这才哈哈笑着招呼:“山水有相逢,在此遇佳人。” 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玉醐也既往不咎的招呼回去:“好巧。” 李伍看了看董大爷:“借你这方宝地,我要同玉姑娘叙叙旧。” 董大爷忙说:“李爷屋里头请。” 李伍拔腿往里头走,玉醐却道:“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李伍赶过去堵住她:“别介,老相识了,说几句话再走不迟。” 玉醐瞧着他嬉皮笑脸的,便知道他改变了身份,却没能改变骨子里的气质,天生的奴才相,即使搂着金子银子睡,也高贵不起来,未免心生厌恶,冷冷道:“我说了,还有事。” 目光一凛,未知是李伍真的怕了,还是其他用意,手一摊,哼哼一笑:“蒙江巴掌大的地儿,一泡尿这头能浇到那头,早晚还会遇见的。” 污言秽语,玉醐懒得多停留一刻,带着初七离开董大爷的家,却不往山外头走,而是往山里头去,初七晓得她想作何,道:“小姐想挖参,可带了鹿骨签子、刀子、斧子、耙子、锯子?连根索拨棍都没有,小姐你想用什么挖参呢?” 玉醐一怔,看花容易绣花难,不知放山还有这么多说道。 初七又道:“放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了,放山的人只要进山,住下个半月几个月的都有,人家可是米粮盐巴油水铺盖都带足的,咱们两手空空,放山是不能的,别再当了野兽的晚饭。” 玉醐茫然的站了一会子,然后缓缓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叹道:“让我想想。” 初七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没有打扰她,噗通也坐了下去。 良久,玉醐才恍然大悟道:“走,咱们断他的后路。” 初七不明所以,问:“啥叫断他的后路?” 玉醐便往山下走边道:“可着蒙江收不到药材,不用说,一定都是李伍给囤积了,或者他是想买卖药材,或者他一早就知道我回了蒙江,故意将药材搜刮干净,想报复我,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他总不会囤着那些药材不出货,咱们找到关外来的那些老客,介绍那些老客往周边去收购药材,让李伍有药材卖不出去,到时,他也只能将药材专卖给我了。” 初七拍手叫好,忽而愁眉不展道:“即使李伍肯专卖药材,小姐,咱们没钱。” 玉醐脚下不停,似乎早打算好的样子:“只能将那宅子出卖。” 卖房子,初七惊道:“咱们两个可何处安身?” 玉醐笑了笑:“不会让你冻着,花少钱赁个小一点的宅子。” 如此,初七才放心下来。 回了家,玉醐一边张罗卖房子,一边各处去找那些关外来收购药材的老客,最后宅子是卖出去了,但那些老客却没听她的建议,因为,人家早已同李伍定下了合约,且李伍的药材卖得出奇的便宜,谁能有便宜不占呢。 眼瞅着一车又一车的药材由蒙江拉了出去,玉醐不免唉声叹气,没能断得了李伍的后路,自己又一斤药材都收购不上来,寸土寸金的铺面就那样空置着,实在着急,最后只能剑走偏锋,放弃人参、天麻、瑞香等名贵药材,从而收购了些俯拾皆是,廉价得可怜的类如马粪包老牛肝蒲公英等药材,这些东西因为多,很多人视而不见,她却在铺面门口贴出偌大的告示,红纸黑字,广收这些不起眼的物事。 于是,只三天功夫,店里堆满了这些路边沟旁随处可见的药材,本钱少,用处大,为了证明这些物事可以治病,她不得已,坐堂行医,于是,没多久,偏方治大病,从她这里不胫而走,她也成了蒙江响当当的名医,同初七两个人的生计,不成问题。 这一天傍晚时分,李伍正在家里同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喝酒,左膀右臂冬生匆匆跑进了堂屋,瞅了瞅他,见有外人在,便没直言,而是道:“爷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李伍便朝几个朋友拱手道:“各位,对不住了,我出去方便下,老黄家这酒,他娘的兑水太多,人没醉,尿多。” 那几位就纷纷道:“李兄请。” 李伍出了堂屋,没有去茅厕,而是来到旁边的偏厅,对跟上来的冬生道:“怎么回事?” 冬生将偏厅的门关上,这才小声道:“两件事,姓玉的果然厉害,弄那些破烂玩意居然能治病,所以她现在非但没有走投无路,还日进斗金呢。” 李伍皱皱眉,忽而咬牙笑了,一脸的阴冷:“叫人抢她的宅子没成,叫人扮鬼吓唬她没成,想把她的买卖挤兑黄了也没成,这小妮子倒让我刮目相看了,不过别急,这才几个回合,早晚她会走投无路,然后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娶了她。” 说完,口中咝了声,带着几分狐疑问:“那些个破烂玩意真能治病?我只知道那些玩意有点用处,但没听说什么病都能治。” 冬生摇头:“不知道呢,兴许是那姓玉的会妖术。” 李伍瞪了他一眼:“一派胡言。” 低头沉思一会子,道:“去把小十七给我叫来。” 小十七,是他的十七房姨太太,身边女人多,记不住名字,就这样按照进门的时间排了位分。 冬生应了声,刚想转身走,李伍喊他:“另外一件事呢?” 冬生回头道:“听说,将军曾在蒙江出现过。” 李伍怔住:“哪,哪个将军?” 冬生道:“瓜尔佳巴毅。” 李伍僵在那里,半晌,抬手摸着油光锃亮的脑袋,陷入久久的沉思。 309章 专治癫狂 已是掌灯十分,玉醐坐在柜台里拨拉着算盘珠子,初七同值夜的伙计在正上门板,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那女子将涂着蔻丹的手往里头一指:“玉姑娘在吗?” 初七将她打量下,妖里妖气的,没好感,就道:“打烊了。” 那女子咯咯一笑,身子随着风摆杨柳似的摇晃,一指头戳在初七脑门上:“你这丫头,我问玉姑娘在不在,你却告诉我打烊了,驴唇不对马嘴。” 初七给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接连打了两个阿嚏。 里头的玉醐已经听见门口的交谈,即喊过来:“哪位找我?” 那女子一把推开横在门口的初七,迈步进了店,见柜台内立着个清丽的姑娘,便知道这是玉醐了,一笑道:“奴家有病,请玉姑娘给看看。” 玉醐打量下她,见她盘着已婚妇人典型的发髻,只是桂花油抹多了,头发油光可鉴,发髻旁插着一朵硕大的珠花。上身一件石榴红的小褂,剪裁合体,是以苗条的身子便显得凹凸有致,她这打扮也算大胆了,无论多么富贵的人家,已婚夫人未婚闺秀,哪个不是尽量将衣裳放宽尺寸,就怕前凸后翘。再看她下面是月白色的百褶裙,裙子也短,一双小脚便露了出来,鞋子前头镶嵌着拇指肚大小的珠子,如此便将身份和财富都张扬了出来。看她年纪也就二十不到,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又看她活蹦乱跳的,听声音观容色,即使有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道:“抱歉,今儿太晚了,夫人你明个来吧。” 那女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手指绞着一方帕子,一颦一笑,极其妩媚,道:“玉姑娘悬壶济世,岂有将病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玉醐指着窗户:“这时辰了,我也累了一天,也得吃饭睡觉,夫人还是明天来吧。” 那女子非但不走,还将身子倚靠在柜台上,单手托腮,风情万种,噘着猩红的小嘴道:“只是把把脉,也就耽误你半个时辰。” 还真是个难缠的,玉醐为了将她尽快打发走,只好道:“那行,请夫人往这边坐。” 两个人在店里头那张玉醐用来诊病的八仙桌旁坐了,初七伺候着,玉醐为其把脉,须臾即松开,道:“夫人身上没病。” 那女子却道:“怎会没病呢,我这里疼这里也疼这里还疼。” 她用手在自己身上乱指一气,还抓过玉醐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玉醐登时臊道满脸通红,忍不住起了火气:“夫人既然没病,还是请回吧。” 那女子屁股粘在椅子上似的,动也不动,她也生了气:“我分明是有病,你却说我没病,你原来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来人啊,这里有人欺世盗名……” 她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虽然天已经擦黑,又不是十冬腊月,且是这样的繁华热闹之地,街上还有很多行人的,不多时便涌进来一些个人。 见人多,那女子更加猖狂,指着玉醐说:“我都快病入膏肓,她却说我没病,是她根本看不出来罢了,大家以后别信她的话,什么偏方治大病,若是真的,谁还放山挖参采天麻呢。” 她这样一说,便有人顺着她的话说了开去,纷纷指责玉醐骗人。 玉醐已经看明白,这些个人,少数是路人,多数是这女人的同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想自己同这女子并不熟悉,她为何陷害自己?瞬间想到了李伍。 见那女子还在添枝加叶的描摹着,玉醐只静静的听她说,良久,那女子也说得累了,中间停歇的空当,玉醐道:“夫人方才听错了,夫人不是没病,而是有病,还是大病。” 那女子道:“我没听错,你是说我没病。” 玉醐环顾一番,淡然而笑:“谁能为夫人作证?” 那女子一愣,刚刚只自己在此,无人能来作证。 玉醐接着道:“我是说夫人有病来着,夫人你自己听错而已。” 那女子猜不出玉醐为何突然改口,想着自己根本没病,不信她能说出个子午卯酉,骄矜的扬起头:“那你说,我是什么病?怎么治?用你这些擦屁股都不好用的破药材吗?” 她一番话,惹得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 初七晓得他们是在笑自家小姐,怒道:“笑个屁!” 她还是个闺中女儿打扮呢,也污言秽语,围观的人们晓得前仰后合。 玉醐没笑,也不生气,只安静的坐在那里,等大家笑够,她才开口道:“夫人的病叫癫狂症,这些药材断然不成的。” 那女子道:“你不是一直说偏方治大病么,怎么又说这些药材不成呢,你左一说右一说,翻云覆雨,你不是骗人是什么,蒙江百姓都给你骗得不轻。” 玉醐一边喊初七铺纸磨墨,一边道:“偏方治大病没错,我说不用我店里的这些药材,但没说用那些名贵的药材,夫人的病只一味药即可。” 那女子问:“什么药?” 玉醐取了初七递上来的饱蘸了浓墨的笔,一挥而就,便说道:“取三钱茅坑旁的草,晒干,加水煎熬,喝上三天,保管病除。” 那女子一听,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吐出来,指着玉醐道:“你故意害我。” 玉醐将方子丢给她,笑着问:“你是谁?我为何要害你?” 问完,突然变了脸色,凛然道:”你既然找我看病,又不听我的话,分明是故意来闹事的。” 围观的人们,也感觉出什么,有那么些个人了解这女子的底细,瞧不上她,故意起哄道:“十七夫人,玉姑娘看病很厉害的,你还是听她的话,回家将茅坑边的草拔了熬水喝,别将病耽误了。” 是了,这个女子,便是李伍的十七姨太,芳名叫张翠枝,外头人因为李伍的关系,尊她一声十七夫人。 根本没病,不过是听了李伍的话来闹事的,张翠枝气道:“少他娘的管闲事。” 那些人见她在玉醐这里没得到便宜,心里解气,哈哈笑着一哄而散。 玉醐道:“你既然找我看病,又不听我的,那我没辙了,夫人自便。” 张翠枝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推开围观的人,冲出店去。 310章 明枪暗箭 张翠枝没讨到便宜,回去自然在李伍跟前又是吵闹又是撒娇,搞的李伍百般的哄,又赏了很多珠翠这才将事压下。 说起这位十七夫人张翠枝,算是李伍妻妾中的老幺,本也有个十八夫人,叫冷月华,是百里外一小镇的,家里开着客栈,李伍碰巧打那小镇经过,看上了她,于是求亲不成便抢了回来,自打冷月华过门,也寻死过几次,没成,再没有开口说过话,整个人一如木头,渐渐的,李伍对她起了厌烦之心,遂将她软禁在李家后院一屋内,日子一久竟把她忘了。 倒是这位张翠枝,聪明伶俐,又会讨好李伍,所以李伍最宠爱她,这才委以重任,想让她出面搅和下玉醐,不料大败,李伍没气,还哈哈笑着,对冬生道:“看见没,越是吃不到,爷我越是馋,不急,咱们徐徐图之。” 冬生有些担心:“爷为了这么个女人,几乎倾家荡产,值得么。” 李伍一听倾家荡产几个字,顿觉不祥,一脚踹过去:“你他娘的混账东西,何谓倾家荡产,爷我永远是这蒙江的首富。” 好心的提醒,遭遇一顿骂,冬生只能垂头不语,心道你将所有的银子全部押在药材上,卖出去少,库存多,又不经管,已经是连雨天,那药材发了霉便一文不值,你不是倾家荡产是什么。 李伍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也明白自己眼下的状况,骂完冬生,又好言安慰,他就是这样的人,翻云覆雨,变化多端,能骄纵蛮横,也能委曲求全,当下拉过冬生道:“库房中的药材,咱得赶紧找人出手。” 冬生见他说了软话,于心不忍,就道:“小人知道,可是,最近没有老客来蒙江。” 李伍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他们不来,咱出去找。” 冬生应了声:“是,小人明儿即往南边去,先往赫图阿拉看看,实在不行直接去盛京。” 李伍满意的点点头:“这事你抓紧去办,路上的开销往账房去取,只管敞开了花钱,甭替我省,只要能将药材卖出去,你便是首功一件,爷我给你买宅子娶老婆。” 冬生磕头谢过,转身想走,李伍喊住他:“我让你打听巴毅的事,怎么样了?” 冬生摇头:“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多人恍惚见过,可是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李伍冷冷一笑,呸了口:“跟我玩藏猫猫,他来了又怎样,我听说他征战漠北大胜之后,就辞官不做了,现如今他同我一样,都是平民百姓,他却不一定有我这些财富。” 冬生性子有些耿直,更觉着自己跟随了李伍,就该效忠,所以直言道:“他即使辞官不做,也还是额驸呢。” 李伍再次被揭短似的,恼羞成怒:“额驸个屁,他那个女人又不姓爱新觉罗,姓上官,早晚杀了他的女人,看他还以额驸自居。” 闻听此言,冬生心里一抖,再不敢多言多语。 只是一个月后,冬生从南边回来,非但一个老客没带回,还禀报给李伍一个让他足以万箭穿心的消息,蒙江再不来老客,原来是有人将那些老客全部阻截在盛京了。 李伍脑袋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便是巴毅:“是他?” 冬生心知肚明“他”是指谁,摇头:“这个小人没查出来,只听说有人在盛京买卖长白山的药材,长白山这么大,谁知那些药材是经过谁的手弄去的。” 李伍狠狠的咬着牙:“除了他不会有旁人,除了他旁人也没这个能力,好啊,这一仗开始了,爷我也是在沙场上九死一生过来的,岂能怕他,他阻截我,老客不来蒙江,咱的药材卖不出去,他那个相好的也甭指望再做药材买卖,凭着卖些老牛肝那些破玩意,我看他那个相好的能维持多久,爷我可不怕,咱们明个将药材拉到盛京去卖,给钱就出手,回来时顺道抢几个庄子,亏的也就赚回来了。” 说完,为自己的神思妙想得意的哈哈大笑。 正如他所言,蒙江再不见老客,玉醐坐堂行医维持着生计,眼瞅着秋凉,玉醐一筹莫展,到了冬天,那些廉价的药材收购不上来,自己没了招牌,怕不知用什么来招徕患者。 只等过了八月节,蒙江的天气渐渐转凉,玉醐的生药铺子生意也清冷起来,一连几天没有病人上门,初七百无聊赖的倚着门框往外看街上的热闹,嘀咕着:“再这样下去,咱俩喝西北风吧,横竖蒙江成日的刮西风。” 柜台内凝神思索的玉醐噗嗤笑了:“饿不着你,实在不行……” 没等她说完,初七抢过去道:“实在不行将这个铺子也卖了,小姐,那么大的宅子你卖了,再卖了这个铺子,咱们在蒙江便无立锥之地。” 玉醐却摇头:“我没想卖铺子,我的意思,实在不行将你嫁了,我就可以得一笔彩礼养活自己。” 没想到她开这样的玩笑,初七噔噔跑过来,茅塞顿开道:“是了,前些日子,那个木帮的林大当家想求娶小姐你,你为何不答应呢,做了木帮帮主夫人,从此衣食无忧不好么。” 玉醐将账簿一本本的收好,头也不抬的问:“将你嫁给林修远好吗?” 初七不假思索道:“我不喜欢他。” 玉醐挑起眼皮看了看,什么都没说。 初七撇撇嘴,晓得自己的回答,便是替她回答了。 店里空荡荡的,没有药材,也没有患者,两个人相对静坐,从敞开的门,看街上的车水马龙,西风起处,落叶翩然,刮进门来,一人附身拾起,竟又是那个方启明。 玉醐忙起身相迎,随之寒暄:“方先生,你怎么来了?” 方启明将她的店环顾一番,玉醐脸上讪讪的一笑。 方启明轻声一叹,指着门外道:“奉宋大人的命,给玉姑娘送些药材。” 听闻药材,玉醐真像见了亲人般的感觉,冲出门去一看,三辆大车,上面放着硕大的木头箱子,看样子都是些名贵的药材,且每辆车都有兵丁看守,她过去揭开箱子一看,人参、天麻、灵芝等等,种类繁多,皆为上品,她转身对跟出来的方启明道:“这些药材,是卖给我的?” 方启明微微一笑:“不,是送给玉小姐的。” 311章 血债血偿 听闻是宋大人相赠,玉醐便明白,又是宋廉背后那个人的主意,毫不犹豫道:“恕我不能收下。” 方启明似乎料到她会拒绝,早想好的策略,此时娓娓道来:“这么些药材放在衙门也不是个事,没人经管,蒙江秋季雨水多,若是着了水汽,岂不是白白可惜了,不如玉小姐你先收下,我瞅你这里空空荡荡的,哪像买卖铺子,至于药材的钱,算是你欠宋大人的。” 在情在理,玉醐略微迟疑。 初七赶忙着过来劝她:“方先生说的对,鼓书里说,宝剑赠英雄,这些药材若不是在小姐你的手上,也就像烂草一堆,烧火都不好用。” 玉醐也实在舍不得这些药材,想想道:“取笔墨来。” 初七不知她想作何,将笔墨纸砚拿来给了她。 玉醐提笔写了张欠据交给方启明。 方启明欣然收下,然后告辞而去。 有了药材,玉醐也就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心里当然高兴,一天天过来,买卖又重新活了。 进了九月,蒙江突降寒潮,这天傍晚竟下起了雪,说是雪又像冰珠,那白花花的霰子刷拉刷拉的打在地面上,不一会便铺了薄薄的一层。 值夜的伙计家中老娘生了病,那伙计向她告假回家去了,所以今晚玉醐只能同初七留在店里看门。 两个人守着炭火盆子,吃着简单的晚饭,不过是两根红薯几块山芋,还有些馒头和腌菜,初七吃着吃着,感叹:“没肉不成酒席,我去买些肉来吧。” 玉醐剥着红薯皮,刚翻出来的,烫,于是从这只手掂到那只手,还不停用吹吹着气,一边动作一边道:“是没酒不成宴席,经过你的嘴,就变成这个样子,都这时辰了,还是这样的天气,说不定卖肉的都打烊了。” 初七嘻嘻一笑:“这个小姐你就不懂了,蒙江人习惯了酷寒,莫说这才九月,即使是冬月腊月,街上仍旧有卖吃食的,不信你等着。” 说完,不等玉醐是否同意,那丫头给肉勾引的,腾腾跑了出去。 玉醐继续埋头吃她的红薯,想着能离开京城,能在蒙江有个安宁的日子,哪怕天天吃红薯,也是快活的。 吃完一根红薯,却不见初七回来,她便踱步到门口去看,甫一推开店门,一股冷气裹挟着雪霰子扑了进来,天说黑就黑,街上已经看不清行人,对面人家灯火闪闪,忆及旧日时光,京城也经常的突降寒潮,每每这样的天气,母亲总会叫人支起红泥小火炉,炉上烫着酒,然后父亲下值回来了,父亲喝着热乎乎的酒暖身,而她就偎依在母亲身旁吃着烤红薯。 往日如昨,想一想便是剜肉般的痛,她连忙收回神思,努力看出去,等了好一会子,还不见初七回来,未免有些担心,自从得知李伍在蒙江,她便没有安心过,于是回身锁上店门,往街上去寻初七。 最后好歹将初七找到了,那丫头为了能吃到肉,竟然接连跑了两条街,肉是买到了,冻得直呵气暖手。 玉醐埋怨她几句,接过她手上那个纸包,两个人脚下加快,没等到店里呢,远远就见自己店通红一片。 “哎呀,着火了!” 初七大喊一声,玉醐愣了愣,随即丢掉手中的肉,拔腿就往铺子跑,待跑到了,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抡着衣裳拍打着首先燃烧起来的窗户,那人力量何其大,又加天上在下雪,而这把火是刚刚着起来的,所以眨眼那烧着的窗户处给扑灭了。 玉醐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正想上前感谢一番,那人却绕过铺面,嗖嗖嗖跑走了,那样高大的背影,即使是隔了一百年,玉醐也知道他是谁,心头一热,泪水模糊了眼眶。 “有人放火。”初七道。 “或许是咱们自己不甚。”玉醐如此说,是因为店里生着炭火盆子,而炭火盆子边缘,她曾翻出几个烧熟的红薯和山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场火,也差不多是这样引发的。 取了钥匙开了门,屋内都是烟气,呛得直咳嗽,仔细一看,地上的炭火盆子好好的呢,红薯山芋好好的呢,连油灯都好好的,玉醐心里一个激灵,这是有人放火害自己。 初七已经哭出声来,抱住玉醐怯怯道:“小姐,我怕。” 玉醐紧紧搂住她,望着烧得黑黢黢的窗户处,狠狠道:“不怕,早晚,我会让他血债血偿。” 初七仰着头问:“谁?” 玉醐没有回答,只是那一双眼睛射出迫人的光芒。 窗户烧毁了,冷风呼呼的往里头灌,初七瑟缩着道:“小姐,咱们回家睡吧。” 玉醐有点迟疑,买卖刚见起色,多亏了宋廉相赠的这些药材,正一笔笔的攒着,攒够了钱好还给人家,所以她实在舍不得,道:“咱们走了,这么多药材,怕失窃。” 说完苦笑下:“药材没有性命重要,走,回家去。” 先找了条被子将窗户处的窟窿堵住,防止雪灌入,又熄了炭火,出了铺子,将门重新锁上,叹口气:“走吧。” 回到家里,她又哪里能睡的安稳,心里说丢就丢吧,还是惦记铺子里的药材,四更天,蒙蒙亮,初七还在酣睡,她悄悄起来,穿戴整齐,急匆匆往铺子赶。 凌晨时分,除了她,街上连个卖早点的小贩都没有,空荡荡的仿佛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内心的孤独勾出诸多的坎坷困苦,一瞬间心情低落,溢出两行泪来。 到底是没入冬呢,昨晚下的雪已经融化,地上湿漉漉的,深深的吸口气,便是松柏和泥土的清新。 如此,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脚下轻快,眼瞅着就要到了铺子,却见蒙蒙晨雾中,一个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跑着追了过去,可是,那背影很快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民居处。 她只好回到铺子处,刚想掏出钥匙开门,却见门口的地上,脚步密集得一个叠在一个上,仔细看应该是一人所为,也就是说,有人在此来回的走。 她猛地想起刚刚消失的身影,难道是他,昨晚在此替自己守候了一夜? 苦心孤诣建造的堡垒轰然倒塌,蹲下去用手抚摸那些脚印,喃喃出一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312章 巴毅来了 当磨难多了,人也就变得无坚不摧。 在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中,玉醐不以为意的指挥着那些木匠修复窗户,晌午的阳光犹如炭火盆子,烤在身上暖暖的,她打了个哈欠,忙用袖子遮住半边脸,耳听有隐隐的爆竹声传来,她想,不知是新开业的铺子还是谁家娶新媳妇,难得这样的好天气。 初七来了,拎着个食盒,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也能做出两道菜来,朝玉醐好一番显摆,玉醐笑着接过食盒,刚揭开盖子,听旁边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议论着:“到底是做过吉林将军的,安个家便如此排场,听说宋大人都迎出十多里路呢,带着什么佐领、专城将军,足足有百多号人,个个都是吃俸禄的,啧啧,这派头,咱们平民百姓是比不得。” 玉醐手中的盖子早已落下,初七怕她将食盒也掉了,慌忙接了过去,凑近了小声嘀咕:“他们说的,该不会是将军?” 玉醐没有言语,不是他是谁呢。 又听另外一人道:“人家岂止是做过吉林将军,人家还是额驸呢,皇上的女婿,来咱这小地方安家,整个蒙江都蓬荜生辉,不过也真奇了,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告老,可惜了大好前程。” 那些人一句接一句的说着,玉醐只觉耳中嗡嗡的的,仿佛谁在其中安了口大钟,从京城来蒙江,逃避的何止是康熙,还有他,明知没有未来,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能让自己生不如死,所以才想躲的远远的,而现在,他来了,不知为了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放着故乡吉林乌拉不去,却来了弹丸之地蒙江,蒙江有一个李伍已经够热闹,他又来了,还在此安家,自己的内心,颇有些应接不暇。 初七拉了拉玉醐的袖子:“去看看?” 玉醐抢过食盒,转身却往铺子里走:“要去你去。” 初七真就去了,玉醐转到柜台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叹初七的厨艺太差,饭菜如口,味同嚼蜡,最后索性撂下筷子,呆呆的坐在那里,心里念叨着,这个初七,怎么还不回来。 好久,初七回来了,拉着她眉飞色舞的讲着:“是将军,真的是将军,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宅子,好多仆从……不过,公主也来了。” 人家是夫妻,夫唱妇随,他来了,云衣公主当然也得来,不过,基于对巴毅的了解,玉醐不明白他为何这次如此的大张旗鼓,安家而已,整个蒙江都轰动。 所有的因由都指向自己,可是玉醐不敢相信。 窗户修好了,玉醐给木匠们结算了工钱,不经意望见门口那些仍旧存留的脚印,心思如惊涛骇浪,忽而上忽而下,没个确切的想法。 初七过来道:“小姐,咱也送点礼去恭贺下吧。” 玉醐冷冷的神情,又是那句:“要去你去。” 初七真就去了,玉醐回到铺子里,一如往常的擦拭柜台清扫地面,准备营业。 刚在柜台后头坐下,店门开启,进来一个人,她习惯的招呼:“看病还是买药?” 说完发现,进来的这个人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大概是经的事多了,玉醐也谨慎起来,慢慢弯腰,拔出靴子里藏着的短刀,那人大约二十多岁年纪,穿着打扮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随从,看罢店里只玉醐一个,他似乎终于放下心来,一边假惺惺的同玉醐寒暄着,一边将手往背后摸去,待到了玉醐跟前,隔着一个柜台,他放在背后的手突然抓出一把刀,呼的砍向玉醐,只是他迟了,玉醐已经将手中的短刀射了出去,毫无偏差,扎在他肩头,他吃了痛,刚刚使出的一招半途而废,惯性下,自己险些跌倒,手中的刀也嘡啷掉在柜台上,玉醐眼疾手快的抢了过去,他没了家伙,又受伤,只能破门而逃。 玉醐缓缓坐了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肠何时冷硬到如此了。 她凝视着手中的刀,猜测这次大概又是李伍所为,不禁长叹:“你何故苦苦相逼。” 随之狠狠的一刀砍下,那刀深入柜台,她的目光如鹰隼般凌厉。 她猜的没错,只是李伍并没有让此人来杀她,所以,听手下回来叙述了过程,李伍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并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娘的,爷我让你杀人了吗,只是让你吓唬她一下而已。” 那手下给他打的懵里懵懂,想火辣辣的脸,又想捂还在流血的伤口,最后顾此失彼,索性哪都不管了,只哭唧唧道:“爷你成日的算计这个女人,小的还不是想替爷杀了她出气。” 李伍气得直转圈,哭笑不得的指着那手下:“爷我成日的算计她,不是想杀她,而是想娶她,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行了,我图个眼不见心不烦,你,转身,前头去,拿着你的铺盖,滚!” 一趟差事办砸,连带丢了饭碗,那伙计哭嚎的去了。 李伍犹不解气,独自坐在房中骂骂咧咧,突闻香气袭人,不知道是哪位姨太太来了,心气不顺,懒得搭理,索性闭着眼睛假寐,忽感肩头放了一双手,极其轻柔的给他揉着肩,可着后宅,除了张翠枝没谁会这样上赶着讨好他,那些个姨太太,要么是花钱买来的要么是动手抢来的,个个都像死了爹娘,天天的哭丧着脸,只有这个张翠枝,出身风尘,李伍当初混迹于烟街柳巷,张翠枝想有人给她赎身从良,李伍遂了她的心意,所以她对李伍一半是感恩一半是讨好,所以两个人可以说是两情相悦,于此他立即猜到身旁的人是谁。 “老爷不高兴?”张翠枝问,嘴角挂着吃味的笑,“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李伍也不睁眼,一边享受着一边懒洋洋道:“你如果能让我得到她,我就扶你为正房夫人。” 十八房老婆,再怎么得宠的,也都得对正房夫人晨昏定省,逢年过节,还得跪拜敬茶,这是家法,也是地位。 张翠枝早觊觎那个位子,听闻李伍此言,立即松开手,来到他前面问:“真的?” 李伍睁眼瞪了她一下,没好气的:“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张翠枝欢天喜地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313章 李伍拜访 向晚,李伍喊了冬生过来:“去库房捡几样东西,随我去公主府。” 巴毅来了,将家安在蒙江,所谓的公主府,其实就是普通的民宅,只不过上官云衣的身份在,所以百姓们习惯将巴毅的家称为公主府。 冬生抬眼瞧了瞧窗户,黑黢黢的,便道:“爷,这早晚去访客,会让人家觉着不吉利。” 除非是至交好友相约,否则正式拜访谁都选在上午,只有吊唁死人才会在晚上。 李伍当然晓得这一习俗,冷冷一笑:“他来了,我还会吉利吗?让你去就去,啰里啰嗦像个娘们。” 冬生只好转身出去,不多时将选取的礼品拿给李伍过目,有玉如意,翡翠白菜,金佛,十颗拇指指甲大小的东珠,无一样不珍贵。 李伍气歪了脖子:“你当爷我是去拜访至亲好友吗?他是老子的敌人,你送给他这么多值钱的物事,你个败家子。” 冬生如梦方醒似的,将东西悉数收进盒子,正待送回库房,却又给李伍喊住了:“等等。” 他说着踅到那些宝贝前,看了看,心疼,也还是道:“就送这些,咱得让他巴毅看看,爷现在可不是当年鞍前马后伺候他的亲兵了。” 说完喊进几个丫头,服侍他更衣,穿戴整齐,往镜子前照了照,紫红的团花长袍,外罩银鼠马褂,再披一件黑狐裘的大氅,头上戴顶水獭帽子,自我觉着,简直可以同京城那些王公贵胄媲美。 心满意足,出了房,一顶轿子抬到大门口,上了那辆三匹马拉的华盖车,稳稳的坐好,喊了声:“走。” 车旁骑马跟随的冬生便重复一句:“走。” 车夫催马,后头哗啦啦跟着一群护院。 这阵势,堪比皇帝出巡。 一路招摇的来到巴毅的家,本朝规定,除非是品官,否则百姓无论你怎么富有,都不能在门楣上写某某府的字样,巴毅如今解甲归田,自认是平头百姓,所以大门上什么都没写,李伍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心里百味杂陈,随后看了眼捧着拜匣的冬生。 冬生会意,往门房递上拜贴,门子让稍后,进去禀报巴毅了。 巴毅正在书房喝茶,轻裘缓带,手捧书卷,小声递上门子送来的拜贴,他接过看了看,见是李伍,眉头微微一蹙,随后嗯了声:“请去前面。” 他自己也放下手中的书,踱出书房,刚好遇到上官云衣。 巴毅归隐之前,曾问过上官云衣,若能和离,她便不用往这苦寒之地吃苦,谁知上官云衣却道:“能追随将军左右,吃苦即是享福。” 巴毅便是一声叹息,对这个女人,他常常感到无所适从,也就听之任之。 眼下已经天冷,而上官云衣又纤弱,所以穿得厚重,巴毅见之,劝她:“没事别出来,外头冷。” 不过一句普通的话,在上官云衣听来,却如天降福音,心里高兴,脸上就显露出来,笑得像朵花,道:“此后就是蒙江人了,总得学会习惯这里的一切。” 巴毅道:“若你不习惯,我让人送你回京。” 上官云衣正自高兴呢,突然惊道:“不,我不回京。” 见她如此敏感,巴毅便不再说什么,指着前头道:“有客,我去看看。” 上官云衣就微微一笑:“额驸自去忙,我转一转就回房。” 巴毅心意沉沉的往前头走,此来蒙江,完完全全是为了玉醐,可是上官云衣在,他同玉醐,便永远是一水相隔,永远不能在一起,和离上官云衣不同意,休妻,他实在是于心不忍,毕竟上官云衣没有让他诟病之处。 一路心思翻转的来到前面的客厅,脚一迈进门槛,李伍听见动静,猛地回头,哈哈笑了,朝巴毅打个千,一如往日做他侍卫长的样子:“奴才给将军请安。” 这厮可是自己赶走的,此时他却当什么都没发生般,巴毅猜不出他的用意,既然人家如此客气,巴毅上前虚扶下:“听说你现在可风光无限呢,而我也不再是什么将军,不必多礼,请坐吧。” 巴毅语气淡淡的,是那种不热情不冷淡,十分中庸的神态,李伍于是也猜度不出巴毅的心思,彼此分宾主落座,李伍有模有样的端着茶杯呷了口,放下茶杯道:“我再怎么风光,也只是个草民,将军不同,而今我该叫将军为额驸才对。” 搞不清他是冷嘲热讽还是阿谀奉承,巴毅只付之一笑。 李伍接着道:“额驸同公主怎么会来蒙江安家呢,这兔子不拉屎的地儿,岂不辱没了公主。” 巴毅目光幽微,一副懒散的神情:“现下我是草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说辱没了她。” 李伍拱手向上,无比敬重的样子:“额驸尚云衣公主,怎说是草民,不过我就闹不懂了,繁华富庶的京城不待,吉林乌拉也不待,额驸却为何来蒙江安家?” 曾经两个人的关系,所以巴毅还是有些尴尬,也就不知同他谈些什么合适,也知道他今个来,一,是为了炫耀,二,是来探底的,巴毅想着,自己何妨交个底给他,也好让他以后收敛些,于是道:“我是为了一个人。” 李伍眉头突的一跳,已经猜到是为了谁,佯装不懂,还道:“额驸听说了没有,玉耕儒的女儿,当年额驸身边的那个小马官,玉姑娘,她也在蒙江。” 巴毅直接道:“我就是为了她而来。” 这话倒让没有防备的李伍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巴毅会含糊其辞呢,可是人家坦荡荡的说了出来,李伍讷讷一笑:“我更糊涂了,额驸尚主,怎么还惦记玉小姐呢?” 巴毅顺着他的话道:“我是惦记她,就怕她给谁害,所以才搬到蒙江,这事公主也知道的,只因为我同玉耕儒是至交好友,玉醐便是我的晚生后辈,照顾她,理所应当。” 李伍心里呸了口,谁信你的鬼话,嘴上却道:“额驸可这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话不投机,更兼曾经的往事,李伍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出了大门上了马车,车夫问走不走,他竟然说再等等,等了半天,不见巴毅将自己送的礼物退回,李伍又心疼又纳闷,以巴毅的清廉,怎么肯收自己的礼呢? 314章 玉醐失踪 巴毅继续回书房独坐,府里的管事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丫头,将李伍带来的礼摆放在巴毅面前的书案上,请他的示下:“这些个物事,放哪里?” 巴毅抬眼看了看,即道:“都是赃物,送衙门吧。” 赃物?管事摸不着头脑,也还是遵命而去。 于是,没多久这些宝贝又摆在了协领宋廉的案头,方启明亦是问他该当如何料理:“额驸说,这些是李伍送去的,而李伍都是靠打家劫舍抢夺来的。” 宋廉叹口气:“额驸这样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李伍如此富有,还不是当初打家劫舍坑蒙拐骗而得,现如今他金盆洗手,我又不好去抓他。” 说着,指着那些宝贝道:“依旧送给玉小姐吧,这应该是额驸的意思。” 如此,这些宝贝接着摆到了玉醐的面前。 玉醐正伏在柜台上算着账目,噼里啪啦的拨动算盘珠子,刚想对初七说,攒了一笔钱了,先付一笔给宋廉,不想这个时候宋廉打发方启明来了,进门,简单的寒暄,方启明便叫人将那些宝贝摆在她面前的柜台上。 玉醐见是个硕大的包袱,还以为又是药材呢,闻了闻,味道不对,疑惑道:“这是什么?” 方启明打开了包袱,玉醐突觉炫目,错愕间,方启明又将包袱系好,铺子乃公众之地,怕等下来了人看见,无端给玉醐惹祸。 玉醐讶然而问:“送我药材,或许是物尽其用,送我这么些金银珠宝,我却闹不明白了,宋大人他到底想作何?” 方启明摇头:“玉小姐误会,这些不是宋大人让我送来的,而是另有其人。” 玉醐的心思在康熙和巴毅之间辗转,搞不清到底是谁在帮自己,想拒收,又怕方启明为难,想了想,便有了主意,收下宝贝,然后在铺子打烊之后,来到协领府。 她来拜访,宋廉即明白是因为什么,请坐,看茶,等着她开口相问。 玉醐自知自己是民,不肯与官同坐,亭亭而立于宋廉面前,恭敬道:“是他,对么?” 这话有些突兀,竟让宋廉措手不及,愣了下,笑问:“玉小姐说谁?” 玉醐一字一顿:“瓜尔佳……巴毅。” 聪慧如她,宋廉即知道瞒不住太久的,一切谜团瞬间揭开,宋廉承认:“一直都是额驸。” 玉醐心里笑自己蠢笨,当初就该想到是他,竟然还怀疑过康熙,这样一想匆匆同宋廉告辞,出了协领府即想往公主府,初七晓得她心里所想,拦着她道:“这时辰去人家家里,实在失仪。” 玉醐仰头看天,已然是繁星点点,只好道:“那就明天去。” 有些话初七怕说出来害她难过,嗫嚅半晌,不得不说:“明天也不能去,云衣公主也在蒙江。” 玉醐愣愣的,忽而恍然大悟的笑了:“瞧我,给气糊涂了,他已经是有妇之夫,我该避嫌才对,这样,明天你去。” 初七听了,双臂收拢,作势抱住自己,怯怯的神情:“我也不能去,我也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呢。” 玉醐给她的样子逗笑:“我忘了,你同达春是嫁成亲,如此,就让伙计去。” 初七又道:“伙计更不能去,额驸是什么身份,你让一个伙计去拜访额驸,好像是骂人的感觉。” 玉醐总算明白了,叉腰看着她道:“推三阻四,你是不是想把那些物事留下?” 初七做贼心虚的表情:“额驸同公主都吃着俸禄,咱们可是辛苦赚钱呢,横竖是他愿意送的,留下也没什么不妥。” 玉醐恨铁不成钢的气道:“你糊涂,他同公主,夫妻恩爱,我若受了他的礼,这算怎么回事。” 初七撇撇嘴:“你又怎知他们夫妻恩爱。” 玉醐怔住,转而道:“如是那样,我更不能收他的礼,一旦给公主知道,像是我在搅和他们夫妻的感情。” 左右说不服,初七只好含糊其辞:“行了,咱们回家去吧,好冷。” 蒙江早晚冷,夜里又起了西风,呼呼吹在脸上,像一瓢瓢的凉水泼在脸上,玉醐打定主意会将那些东西完璧归赵,当下而也不再啰嗦,同初七往家里走,这样的小地方,夜里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偶有更夫经过,手中的梆子当当当的敲响,更觉夜的静谧和诡秘。 初七缩着脑袋道:“小姐,咱们买辆车吧。” 玉醐点头:“行啊,等把宋大人的钱还清了。” 初七叫嚷起来:“那得等哪一年。” 玉醐朝她鬼魅一笑:“你甭又惦记那些物事,我是一准要还给他的。” 初七顿时蔫头耷脑,长叹:“多少人,为了钱财不惜舍命,偏小姐你同钱财过不去。” 玉醐淡淡的:“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初七不以为然:“额驸的,就是小姐的。” 玉醐突然住了脚:“他的,就是他的,怎么倒成了我的。” 见其微有愠怒之意,初七低声道:“我掐指一算,小姐同额驸,会再续前缘。” 哪壶不开提哪壶,玉醐抓过她的手:“你哪根手指算的,看我不折断了。” 初七吓得抽出就跑,晓得是触碰了玉醐最隐秘的心思,跑了一会子,见后头没人追上,便道:“小姐,我再不敢了。” 无人回应,初七回身努力的看,对面街上,黑雾茫茫,哪里有什么人,初七脑袋嗡的一声,就怕玉醐遭遇不测,扯开嗓子使劲的喊,夜空回荡的,都是她自己的声音,无奈下初七从这头跑到那头,不见人,再将整条街都寻遍了,还是不见人,顿时吓得哇哇大哭,想回铺子喊伙计一起来找,想着玉醐差不多是给人掳走,那伙计又没拳脚功夫,即使知道是谁害玉醐,也救不出来,一咬牙,跑去了公主府,咚咚敲响大门。 这时辰,不会有客来访,家里的人也不会出去,门子都睡下了,听见擂鼓般的敲门声,门子哈欠连天的披衣出来,隔着门问:“谁呀?这么晚。” 听对方带着三分不满,初七讨好的道:“烦劳您告诉额驸一声,我家小姐不见了。” 门子听是个女子,好奇道:“你叫小姐是谁?你又是谁?” 初七急的快疯掉,听他询问,呐喊着:“我是你姑奶奶!” 315章 如此重逢 见着巴毅,初七哭得无法言语,巴毅即知道是玉醐出了状况,让人给初七倒了杯茶,初七捧着茶无心喝,断断续续道:“小、小姐她,她失踪了。” 巴毅眉头一皱,安慰着:“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初七便将过程叙述了一遍。 巴毅听罢,吩咐家里的管事:“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迈步走了出去,迎面碰到上官云衣,初七连喊带骂敲开了府门,上官云衣早听说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相看,见着巴毅,忙问:“发生何事?” 巴毅犹豫下,最后还是直言:“玉醐不见了,我出去找找。”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想,倘或上官云衣拦阻,刚好自己有理由休妻。 出乎预料,上官云衣急切道:“这大晚上的,额驸一个人怎么成呢,将家里的小子都带着,人多,横竖蒙江也不大,总会找到的。” 巴毅暗自一叹,这个女人,难不成是佛菩萨转世,道:“不必了,人多反倒会碍事,玉醐不会无故失踪,定是有人掳走了她,假如咱们兴师动众的找,那个掳走玉醐的人,我怕他狗急跳墙对玉醐不利。” 上官云衣点了下头:“额驸说的是呢,额驸不必太过担心,假如对方想杀玉小姐,不用掳走那么麻烦。” 巴毅嗯了声,再道:“我这就走了,你回房歇着吧,外头冷。” 这样的相敬如宾,不知就里的外人看了,还觉着他们夫妻恩爱呢。 巴毅离开家门,心里有数,直接来到李伍的家,咚咚敲门,惊醒了门子,隔着门嘟囔着:“三更半夜的,谁呀?” 巴毅如常的语气:“告诉李伍,瓜尔佳巴毅来访。” 门子是蒙江人,当然知道瓜尔佳巴毅是何许人也,曾经的吉林将军,还有爵位,现在的皇帝女婿,皇亲国戚,门子不敢怠慢,噔噔跑到上房。 上房内还亮着灯火,李伍正气势汹汹的看着张翠枝:“你干的好事,谁让你使人劫持玉醐的。” 张翠枝一肚子的委屈:“老爷这话什么意思,敢情我忙里忙外的为了老爷,倒成了罪人。” 李伍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了我?” 张翠枝道:“是你想得到玉小姐,又不是我。” 李伍哭笑不得:“如果动硬的好用,我一早就下手了,用得着你么。” 张翠枝撇着嘴:“当我不知道么,你最近对姓玉的做的那些事,又是抢人家宅子,又是让人扮鬼吓唬她,又是夺蒙江的药材,又是放火烧人家的铺子,你这还不算是硬来。” 李伍怒吼:“你懂个屁,我只是想逼得她走投无路,不得已来投靠我。” 张翠枝给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拽下衣襟处的帕子擦了下脸,道:“那不就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我把她给老爷你抢来,炕头上一睡,她把身子给了你,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不愿意也得委身老爷你。” 李伍心道,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当初我就霸王硬上弓了,气得还想骂,门子在门口道:“老爷,有人来访。” 李伍看看漏壶,这时辰谁会来?突然心惊肉跳,腾腾走过去踹开房门,看着门子:“问清是谁了么?” 门子答:“问了,是将军,不对,是额驸。” 怕什么来什么,李伍吓得汗毛孔张开,回头指着张翠枝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巴毅找上门了,这回该怎么办?” 张翠枝对他们的过往之事不甚了解,就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老爷你天不怕地不怕呢,额驸又如何,姓玉的又不是公主。” 李伍气得吹胡子瞪眼:“得了,这事跟你说不明白。” 说完喊人:“来啊,将十七夫人绑了。” 进来两个护院,看着如花似玉的张翠枝,他们有点蒙。 张翠枝更奇怪。 李伍骂那两个护院:“你们的耳朵给驴毛塞住了吗,爷我的话你们没听见怎么,赶紧将这个贱人给我绑了,押到前面去。” 骂自己是贱人,这回张翠枝信以为真了,愕然道:“老爷,绑我作何?” 李伍叹口气:“小十七啊,爷我是真稀罕你,你看你长的美,又乖巧,还解风情,可是没办法,巴毅来了,论功夫,我打不过他,论财势,他是堂堂的额驸,所以,只能把你献出去,为我挡一挡。” 张翠枝突然哭了:“老爷,你可不能把我献给额驸,好女不侍二夫,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非献不可,怎么也得容我回房梳妆打扮下,别让人说咱寒碜。” 她说完,李伍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你个骚货,你想的挺美,那个巴毅是什么人物,他不近女色,岂能要你,爷我是用你做替死鬼。” 说完喊那两个护院:“绑了,押过去!” 护院再不敢怠慢,将又是哭又是闹的张翠枝用绳子绑了,抬到了前头的客厅。 然后,李伍亲自迎巴毅来到大门口,将巴毅接了进来,又是施礼又是问安,极尽热情。 巴毅双目朣朦犹如初日,什么废话都没有,一行往府内走一行问:“玉醐在你这里吧?” 淡淡的一句,却是笃定的事实。 李伍晓得他能来,便是不容抵赖,点头:“在,这都怪那个贱女人。” 巴毅不懂他说什么,也就没言语。 李伍边走边骂:“我那十七夫人,不知从谁嘴里听说的,说我曾经喜欢过玉小姐,她吃醋,便使人将玉小姐抓了来,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不过那个贱女人也让我打了骂了,又绑了起来,是交给衙门还是额驸自己带回去料理,我保证听从额驸的安排,我这也算大义灭亲了。” 他如是说,巴毅微微松口气,这说明他没有对玉醐不利呢,巴毅道:“女人间的事,犯不上闹到衙门,我只将玉醐带走即可。” 李伍也如释重负,前头带路,将巴毅请到客厅,又让人将玉醐带来。 玉醐来了,已经松了绑,四肢给绳子捆的太久,勒痛,揉搓着胳膊进了客厅,正想破口大骂,忽然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巴毅,她愣住了,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实在是始料不及,她只觉脚下发涩挪不动半步。 巴毅倒是安之若素,脸上不起一丝微澜,缓缓起身,慢慢走了过来,至她跟前,淡淡道:“走吧,回家。” 316章 一夜情话 夜里清冷,西风一吹,更是犹如立冬,玉醐跟在巴毅身后出了李家,暗色的披风扑扑翻飞如蝶张开双翼,忙使手敛紧了,巴毅不言语,她也不说话,默默而行,一前一后。 街上空无他人,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色中恍惚如另世,行至避风处,能清晰的听见青龙河由高而低轰隆隆的流淌声,间或街边人家传出来一两声的呓语,这才让玉醐感觉身在红尘,心在俗世。 总算,适时的出现了一只猫,那只猫是从玉醐脚面窜过去的,她忍不住惊呼出:“啊!” 声音也不大,太过意外,所以有点怕。 巴毅猛地转身,如此黑暗,又无灯火照明,他能准确无误的抓住玉醐的手臂,关切的问:“怎么了?” 这种亲昵久违了,若非想起上官云衣,玉醐很想直接扑到他怀里,可是,上官云衣如一根针扎在玉醐的心口,所以就迅速甩开巴毅的手,淡然道:“是猫。” 巴毅无声的笑了笑:“些许日子不见,怎么这样生分。” 玉醐言语生冷:“今儿的事,多谢额驸相帮,其实即使额驸你不来,我自己也能够脱身的,但不管怎么说,也谢谢额驸,若说生分,额驸是贵胄,我是民,焉能忘记自己的本分。” 分明带着赌气的成分,巴毅笑出声来:“我已经辞官不做。” 玉醐往旁边行了半步,彼此有了些距离:“额驸这身份不是官,是皇亲国戚,我等草民,本该见者避之。” 巴毅道:“你听我说完,我辞官不做,就是为了来蒙江找你。” 玉醐心底犹如巨石击水,荡漾着无尽的涟漪,只是嘴巴还是那样的刚强:“民女惶恐。” 巴毅左右看看,距离民居太近,很多话不宜开口,就道:“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我先送你回家。” 玉醐抬眼看看,虽然看不清,也知道自己家已经不远了,道:“我自己可以回去。” 巴毅还以为她在生气,也不啰嗦,也不离开,只陪着她走,待到了家门口,玉醐抬手想推门,忽而转身道:“一直以来,多蒙额驸照拂,以后希望额驸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中间还麻烦着宋大人,多不合适,若是给公主知道,我就更无地自容了。” 巴毅负手于后,处于黑暗中久了,已经能清晰视物,见玉醐将头侧过去,看都不看自己,巴毅就绕到她的正面:“你说的是那些药材和玉石之物?买药材的钱不是我的,那些玉石之物也不是我的,送给你,理所应当。” 玉醐有些纳闷,仰头看他:“不是你的?谁的?” 巴毅道:“你的。” 玉醐错愕:“我的?” 巴毅问:“你可还记得苍狼送给你的狼头玉佩么?上面记述着在燕然山野狼谷有宝藏。” 玉醐点头:“当然记得。” 巴毅继续道:“我出征漠北蒙古,顺道去了趟燕然山,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将宝藏挖了些出来,所以我给你的一切,都是那些宝藏所得,而那宝藏本就是你的,你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 那宝藏的事,玉醐已经忽略至快忘记,甚至根本没真正信过,听巴毅说竟然挖出了宝藏,她惊讶道:“真的有宝藏?” 巴毅轻轻嗯了声。 玉醐由惊讶到惊喜:“我当初还怨过苍狼呢,觉着他送了那个劳什子给我,却给你带来了麻烦,现在才明白,苍狼是一番好心,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的救了他,不想他却以宝藏像酬,突然觉着他是我的恩人一般了,这样说,若是以后我走投无路了,完全可以倚靠那些宝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巴毅道:“当然,只是漠北太远,你不能去,好在我挖了些出来,以后,会一点点的送给你,不,该是还给你,之所以一点点的慢慢还,怕你突然家财万贯会让人怀疑,从而引来麻烦。” 既然是宝藏,那是苍狼赠给自己之礼,玉醐心里舒服了很多,也还是道:“还给我倒也不必,怎么说那些财宝都是额驸你挖出来的,且我现在还能过得去。” 巴毅却道:“那是苍狼送给你的,我若据为己有,便是对已经故去的苍狼大为不尊。” 玉醐不再言语,一副听之任之的心态。 巴毅也不再开口,是找不到什么话来打发了。 彼此都不说话,气氛就微妙起来,风吹过耳畔,呜呜作响,玉醐一个激灵,敛了敛披风,这才想起说:“我进去了。” 巴毅道了声:“夜里黑,你小心脚下。” 玉醐回他一句:“多谢。” 初七已经回来,门也没上锁,轻轻推开,拔腿而入,反身关门,不经意对上巴毅注视她的目光,慌忙低头,将门掩上,人也不走,静静的站着,站了许久,只等风从领口灌入,周身冰凉,人才从梦中醒过来般,想着这么半天巴毅该离开走远了,她就重新启开门,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努力望向远方,期冀能望见巴毅的背影,可是唯见夜色茫茫,低声一叹,与他的缘分,不过是雪泥鸿爪,心绪如风,飘散于夜空中,转身往门内走,突然斜里闪出一个人来,唬的她“啊”的一声惊叫,接下来,嘴巴就被对方的嘴巴堵住,灼热的温度来自巴毅,原来,巴毅根本没有离开。 “等我!” 巴毅紧紧搂着她,这几个字说出来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嗓子都有些嘶哑,甚至都不能均匀的呼吸。 那温度从嘴唇漫溢至周身,于是周身的血液燃烧般沸腾,烧得玉醐混混沌沌,最后瘫成一团泥,脑袋里瞬间被清空了似的,无思无念,由着人家拥抱亲吻,待恢复了神智,什么都说不出,只伏在巴毅怀中嘤嘤哭泣,所有的委屈都在此一刻宣泄而出。 “等我,不会太久。” 巴毅抚摸着她的头发,由上而下,大手落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犹如哄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没有甜言蜜语,只一味的重复那一句:“等我,一定要等我。” 玉醐也搞不清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求甚解,今生今世,能够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已经足够奢侈,原本以为两个人犹如南斗北斗,一生只能遥遥相望,却永远无法相聚,而今他在身边,自己在他怀里,这已经是宿命最好的安排,不敢再奢望其他。 “小姐!” 突然出现了初七的呼唤,门口也豁然一亮,一盏纱灯对着他们晃了晃。 玉醐吓得慌忙抽身,却仍旧给巴毅紧紧搂住,转头见初七从门内走了出来,玉醐臊得再次挣扎,巴毅固执的不肯放手,然后擦干了她的泪水,又按了按她鬓边的乱发,这才松开她,温言叮嘱:“等我。” 玉醐不置可否,转身进了大门,初七跟进来,在她后头告罪:“小姐,我方才没看见……” 玉醐晓得她想说什么,截住她的话道:“是李伍使人掳劫的我,是他去救的我,我现在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初七个子矮,腿短,颠颠跟在她身后小跑着:“能不担心么,李伍那个混蛋,我就怕他对小姐……” 玉醐明白她担心什么,道:“那厮胆敢冒犯我,我就一指头戳死他。” 伴着话,还伸出手指来嗨哈的戳了几下。 初七哈哈笑着:“小姐,你好像很高兴,是因为……” 玉醐知道她猜出了什么,打断她道:“我饿了,弄个锅子,咱们两个喝几杯再睡,如何?” 初七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回了房,初七去弄锅子,玉醐拾掇碗筷,并将家里所有的蜡烛还有油灯都点上了,灯火通明,犹如过年般喜庆。 不多时,初七将锅子端来了,放在炕桌上,两个人隔着桌子对坐,玉醐早将一壶酒温在碗里,此时执起酒壶给初七倒了杯。 初七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歉意道:“家里没啥菜蔬了,小姐你将就吃。” 玉醐抿了口酒,地道的蒙江高粱烧,入口辣得呛嗓子,这酒预备下其实不是为了喝,而是为了跌打扭伤推拿所用,太烈,玉醐忙用筷子在锅里捞出一块白菜吃了解酒,道:“吃什么不重要,重要是以后咱们有好日子过了。” 初七窃以为是她同巴毅的感情,嘿嘿一笑:“奴婢给小姐道喜了。” 玉醐也开心的笑:“是咱们两个的喜。” 初七一愣,随即惊骇道:“小姐,我不能和你一起嫁给将军,我只喜欢达春。” 玉醐差点惊掉手中的筷子:“啊?” 接着咯咯笑了:“你胡说什么呢,谁想嫁给将军。” 初七懵怔的看着她:“你不是说咱们两个有喜事么。” 玉醐压低声音道:“我的意思,咱们两个富有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苍狼送给我的玉佩,其实是一个宝藏的秘密,他出征漠北蒙古,去了趟燕然山野狼谷,那宝藏果真有,之前他送给我的药材啊玉石啊等等,都是那宝藏所得,宝藏是苍狼送给我的,我发达了,你不也就发达了。” 原来如此,初七兴奋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玉醐:“小姐,这是真的吗?” 玉醐抿嘴一笑:“他不会骗我。” 初七呼哧坐下,抚摸自己心口道:“方才可吓死我了。” 说完,发现玉醐静静的看着她,看得那么专注。 初七顿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心里的秘密无意中泄露,揉搓着面颊道:“小姐你看,咱们富有了,真的有钱了。” 心不在焉的说着,又端起酒杯喝了口。 玉醐盯着她:“你喜欢达春?” 初七突然咳嗽起来,边咳嗽边道:“这酒,呛嗓子。” 玉醐不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继续问:“你喜欢达春?” 初七情知蒙混不过去,低头,怯怯的道:“嗯。” 玉醐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严肃的问:“喜欢人家为何假成亲?” 初七不语,半晌,泪水流了下来,哽咽着道:“他不喜欢我。” 玉醐愕然:“怎么会?” 想起在京城时,虽然不常见达春,但凡见着了,总感觉他对初七很好,体贴,照顾,从未感觉达春对初七有过半分冷漠,所以难以置信。 话既然开了头,初七索性敞开来说个痛快:“当初是我为了救他,才想同他成亲的,可是我们两个从成亲一直分房睡,他话里话外的表明,他根本不喜欢我,这也是我离开京城来找小姐你的因由之一,既然人家不喜欢我,何必赖着人家呢,像是我嫁不出去似的,即使嫁不出去,也犯不着给他嫌弃厌烦。” 玉醐还心存侥幸:“会不会是你误会他了?” 初七摇头:“我没有误会他。” 玉醐道:“我的意思,你当初是为了救他,才同他成亲,他会不会觉着是你不喜欢他呢?只是出于仗义帮了他。” 初七苦笑:“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两个人一个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我知道他心里没我,因为,因为……” 欲言又止。 玉醐好奇,追问:“因为什么?” 初七舔了下嘴唇,欲说还休。 玉醐更加纳罕,催她:“说啊,或许我能帮上你。” 初七终于道:“因为他喜欢小姐你。” 玉醐愣住,继而怒道:“他混蛋!” 初七却道:“喜欢而已,怎么就混蛋了,皇上可以喜欢小姐,将军可以喜欢小姐,连白音王爷都可以喜欢小姐,李伍那样的恶人也喜欢小姐,为何达春喜欢小姐就成了混蛋,小姐你不公。” 玉醐忽而笑了:“你这个傻丫头,这个时候还护着他,可见你对他用情至深。” 初七哂笑:“那又怎样,他不喜欢我,假如女人不喜欢男人,成了亲,一样可以同床共枕过日子,但是男人不喜欢女人,成了亲,人家避开你远远的,你总不能,总不能硬来。” 说完这话,自己臊得涨红了脸,端起酒杯喝酒,拿起筷子吃菜,大口大口的喝酒,大口大口的吃菜,心里有事容易醉,两杯酒下肚,人就长了舌头昏了眼睛,坐着都左摇右晃,胆子也大了,声音也高了,用手胡乱一指,嚷嚷着:“我喜欢达春,小姐喜欢将军,可是达春不喜欢我,将军也娶了云衣公主,所以咱们两个都是傻瓜。” 玉醐看着她发泄似的大喊大叫,也不阻止,是啊,陷于感情中的人,哪个不是傻瓜呢,只希望傻人有傻福,别辜负这一生。 317章 公主做媒 一夜好睡。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玉醐惊醒,睁开眼,见日透西窗,看铜漏,竟快过辰时,推了推身旁俯卧的初七:“去开门。” 初七懒懒的翻个身,咕哝一句玉醐听不懂的话,继续酣睡。 玉醐只得自己下了炕,揉着肿痛的额角,拽了拽衣裳,又将头发拢了拢,出了房门给清冷的空气一扑,人精神些许,穿过院子来到门口,这个时候没去铺子,还以为是伙计来找她呢,开了门即愣住了。 是上官云衣。 玉醐依着礼仪拜了下去:“公主万福金安。” 上官云衣笑了笑:“突然造访,没有打扰到你吧。” 玉醐忙道:“公主驾临,寒舍蓬荜生辉,何谓打扰一说呢,公主快请进吧。” 上官云衣左右给红藕和青葱搀着,进了门稍微看了下这院子,感叹道:“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跑这么远吃尽苦头。” 未知其是真心假意,玉醐却突然想起假死一事,而今自己假死的事算是给她知道了,一旦传到沸沸扬扬,即使康熙有心饶恕自己,也受不了那些言官的聒噪,念及此慌忙跪地道:“玉醐不敢说苦,因当初真以为自己死了,后来发现是一口气憋在心口,折腾一番竟然活了过来,可是暴毙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就不好留在京城,所以才来了蒙江。” 上官云衣躬身拉起她:“你知道么,皇上下旨,册玉嫔为玉妃,并赐名玉醐,所以,真正的玉醐在宫里头呢。” 玉醐怔住:“这……” 上官云衣道:“我的意思,你不必担心其他。” 玉醐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替她自己解释,玉醐也不多言,将上官云衣迎进堂屋,想着初七还在睡觉,就对上官云衣道:“公主稍作,我去煮茶。” 上官云衣伸手制止:“你别忙东忙西,我坐一会子就回去了,我今儿来,是有事和玉姑娘说。” 玉醐便慢慢转身回来,至她面前恭敬而立。 上官云衣指着自己对面:“你也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我之间,不拘这些俗礼。” 一家人?玉醐琢磨不透她这话的意思,便问:“公主找我何事?” 上官云衣笑容可掬道:“好事,我本想托个媒人来的,可是我也是初来乍到蒙江,东南西北都没分清楚,也不知道哪里能寻着媒人,索性你我往常就熟悉,是以亲自来了,来给你做媒。” 听得她来做媒,玉醐心里笑了,原来是想将我打发走了,好让她同巴毅比翼双飞,心道我本也没想嫁给巴毅,你何苦这样着急,当下道:“我等草民,嫁娶之事,怎敢劳动公主费心。” 言语中,透着不屑。 上官云衣好性子的莞尔一笑:“你别急着回绝,我还没说给你说的婆家是谁呢。” 玉醐斩钉截铁道:“谁都不嫁。” 上官云衣脱口道:“是额驸。” 玉醐愣了愣,随即道:“更不嫁。” 上官云衣眉头一挑,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总之大感意外,问:“为何?” 玉醐道:“额驸已经娶妻,便是公主你,我嫁他,只能做妾,我虽然是草民,却从未打算给人家做妾,莫说额驸,当初皇上怎样,我就是不肯为人做妾,也才不肯进宫的。” 上官云衣似信非信,觉着玉醐或许说的是气话,也或许是当着她的面不好意思点头,劝道:“皇上是皇上,额驸是额驸,你同额驸之间的事,我多少知道,正因为觉着你二人实乃不易,这才想成全你们。” 玉醐冷冷一笑:“公主真乃贤妻,多少女子,生怕自己的丈夫纳妾,公主却主动为丈夫纳妾,还亲自做媒,不过公主你想错了,我同额驸的过往之事,也只是我曾经做过额驸手下的马官医官,并无其他。” 上官云衣听她带着嘲讽的意味,叹道:“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是真心想成全你同额驸的,若是你们之间没有感情,额驸何必冒死辞官,又追来蒙江,还不是为了你。” 玉醐从容道:“那是额驸的事,不是我的事。” 上官云衣并不信她的话,继续劝着:“昨晚你出了事,我瞧额驸可是急得不行,既然两情相悦,你现在也是自由之身,只是恕我不能将正妻之位交出去,因我是公主,倘或公主给人做妾,你觉着皇上和朝廷,会视若无睹么,所以委屈你做妾,以后我断不会以公主之尊和正妻之尊来刻薄你。” 玉醐并不领情的讪笑:“公主是皇亲国戚,吃着俸禄,可是民女还得开铺子做买卖养活自己,这时辰不早了,我得去铺子上照应了,公主请回吧。” 下了逐客令,红藕怒道:“玉姑娘,你好大胆,即使额驸喜欢你皇上宠爱你,你也别忘记,你面前坐着的是公主千岁。” 狗仗人势,玉醐轻蔑的一笑:“这位姐姐你也别忘记,这是我的家,公主怎样,也不能擅闯民宅。” 红藕气得用手指她:“你!” 上官云衣喝止道:“大胆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既然玉姑娘忙着去开店,咱们走吧。” 红藕便过来同青葱一起搀扶起上官云衣,出了门喊道:“公主起驾,都给我伺候着。” 门外的侍卫和轿夫们,便各自预备。 玉醐晓得红藕的话是说给她听的,微微屈膝,道:“民女恭送公主。” 上官云衣待出了院门,回头看她:“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玉醐直接回复过去:“没什么好想的,民女没那个福气。” 上官云衣轻轻一叹,给红藕扶着钻入轿子。 红藕吩咐起轿,轿夫便直起身子,众侍卫簇拥在轿子旁。 待回到府里,红藕实在忍不住,一壁服侍上官云衣更衣,一壁道:“公主也太抬举她了,亲自做媒,换做是我,将让赶的远远的才好呢。” 换好了居家的衣裳,上官云衣徐徐往炕床上坐了,端起茶杯感叹道:“难道你也能将额驸的心赶的远远的?” 红藕立即明白了,巴毅的心在玉醐身上,即使杀了玉醐,也不见得巴毅能对上官云衣动情。 上官云衣抿了口茶,又道:“你当我是为了她么,我是为了额驸,将她娶进门,额驸才不至于成天的往外头跑,男人本就三妻四妾,纵观本朝的那些额驸,哪个不是如此呢,既然如此,我何妨做个顺水人情,兴许能换来额驸赞许的一笑呢。” 318章 额驸休妻 堂堂公主,为了博得额驸一笑,竟然纡尊降贵给人家做媒,红藕垂泪道:“当初皇上赐婚给公主,奴才还以为终究圆了公主的梦,是大好事呢,可是现在,奴才觉着公主好可伶。” 她这样一说,即使平素言语不多的青葱,也湿了眼眶。 反观上官云衣,倒是一脸的从容安详,慢慢品着茶,淡淡道:“我不可伶,我嫁给了自己倾慕的男人,怎么会可伶,若说可伶,其实是额驸可伶,他同玉姑娘两情相悦,当初没能成就美满姻缘,而今他们之间又隔着我,额驸不想玉姑娘做妾,玉姑娘也不肯做妾,他们若想在一起,除非是……” 微微一顿,红藕已经喊了出来:“难道额驸想休妻!” 青葱道:“不会,公主又非平头百姓,额驸断不敢这样做的,若是额驸休妻,便是以下犯上,是欺君之罪,公主同额驸可是皇上赐婚。” 上官云衣凄然一笑:“若额驸是胆小如鼠之辈,又怎会让我倾慕呢。” 红藕骇然惊呼:“额驸真的会休妻吗?” 上官云衣端起茶杯,那水早已不热,她慢条斯理的吹着,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做了这些无病呻吟的小动作之后,心烦意乱的轻轻抿了口,再把茶杯放下,起身踱到窗前,听外头似乎有人在交谈,她就轻轻启开窗户的一条缝,是巴毅在外头,很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像是交代府里的管事什么差使,那管事不停的点头,然后转身去了,看方向,是府门。 上官云衣慢慢放下窗户,对青葱道:“我忽然想吃炸糕,听说关外的炸糕可比京城的地道,你去买些来。” 青葱屈膝应声是便走了,刚想出门,即碰到进来的巴毅,想着方才的话,这丫头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匆匆一礼,逃也似的去了。 巴毅皱皱眉,觉出青葱有古怪,只是他不是多事的人,也懒得管一个丫头的事,进了房,上官云衣忙从炕床上起身相迎。 她是君,自己是臣,巴毅虽然不经常以君臣之礼相见,也还是本着一个臣子该有的态度,恭敬道:“有件事,同公主商量下。” 上官云衣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他是不是找自己摊牌了。 红藕更是神色慌乱,眼珠一转,道:“禀额驸,适才公主去玉小姐家里提亲了。” 她以为,无论玉醐答应没答应,上官云衣作为妻子,此举足可以感动他。 巴毅却蹙眉看着上官云衣:“公主去玉家提亲?” 上官云衣只能如实道:“是了,我去替额驸求娶玉小姐。” 巴毅一副费解的神态:“公主替我去求娶玉醐?” 上官云衣感觉出他有些不悦,心里惶恐,面上故作镇定道:“额驸同玉小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只恨知道得太迟,否则当初就不会答应皇上的赐婚,从而横刀夺爱,将额驸同玉小姐一对天作之合生生的拆开,只是木已成舟,亡羊补牢的办法唯有是将玉小姐娶进门来,委屈她只能做妾,额驸同玉小姐总算可以成为眷属,总算好过两处伤怀。” 说完,眼见巴毅额头的青筋慢慢鼓起,分明是愠怒,果然,巴毅沉声道:“我从未打算让玉醐做妾,这事也打算慢慢来的,既然公主耐不住了,咱们索性快刀斩乱麻,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所以,和离罢。” 上官云衣没想到自己的所做适得其反,竟让他说出和离,只是悔之晚矣,知道求他无用,于是佯装怒道:“额驸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我的婚事是皇上赐婚,你敢说皇上错误,你这是不想活了吗,姑念你我夫妻一场,我就当没听见你方才的话。” 不料,她的话非但没能震慑到巴毅,还让巴毅凌然一笑:“公主何必断章取义,我没有说皇上错了,我是说,你我之间的婚约是个错,公主不过是想用我来冲喜,而我也根本不喜欢公主,这不是错误是什么。” 这一句“而我也根本不喜欢公主”像一把刀,隔开了上官云衣的心,还在上面撒了把盐,痛得她扶着心道:“婚约大事,岂能儿戏,无论当初你我是因为什么成亲的,而今你我是夫妻,就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巴毅却是铁定了要将此事做个了断,摇头道:“我不会让公主为难,我会上奏皇上的。” 虽然猜出康熙一准不会同意,也还是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上官云衣心里害怕,一时间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应付,突然眼珠一转,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公主!”红藕惊呼一声扑了上前,抱住她哭了起来,边哭边回头看巴毅,“额驸快救救公主,公主对额驸可是痴情一片,熬陈老姑娘了,若是皇上不赐婚,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今儿公主去向玉小姐提亲,是说看着额驸可伶,不忍见额驸同玉小姐一对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而她是公主,是皇上赐婚,即使想成全额驸同玉小姐,也不敢和离,这才想替额驸把玉小姐娶进门,天下哪有这样菩萨心肠的女子呢,还不是因为公主对额驸太过痴情,额驸你快救救公主。” 听她边泣边诉,巴毅听了不禁一声长叹,走过来按住上官云衣的人中,不多时,上官云衣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巴毅却转身走出门去,对外头恭候的侍女道:“传太医。” 侍女一愣:“额驸,太医,太医在京城呢。” 巴毅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恍惚还在京城呢,于是道:“叫人去街上找个郎中,公主身子不适。” 侍女应了,跑去找人。 巴毅回头看看,再叹一声,担心府里的人都是初来蒙江,怕找不到郎中,无论这场婚姻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上官云衣,却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好女人,这样一想,他拔腿朝门口走去,看见个府里的小厮,吩咐他给自己备马。 待他到了府门口,那小厮已经将马牵来候着他呢,他就翻身上了马,拍了下那马,没跑几步,那马突然前腿屈下,作势欲倒,巴毅见状,纵身一跃跳下来,回头看那马,左前腿处鲜血淋漓,随之听见有人一声高喝:“巴毅,你受死吧!” 319章 痴情男儿 随着那声断喝,冲过来一人,挺剑便刺,巴毅将身子微侧躲过,那人扑空,朝前倾的身体把持不住,欲跌倒,巴毅已经抓住他的手腕,稍加用力,他吃了痛,手一松,宝剑嘡啷落地。 没了冰刃,改作徒手相搏,只是他不过花拳绣腿,用作养生或许可以,用来打斗万万不行,一招过,就让巴毅踩在脚下。 “你是谁?为何袭击我?” 巴毅俯视他,见他目光如三尺秋水,幽深且冷。 “你管我是谁,要杀就杀。” 他试着动了动,深知彼此功夫悬殊力道更悬殊,也就不做无谓的挣扎,放松身体,闭眼等死。 巴毅附身拎起他,再问:“大丈夫,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敢袭击我,为何不敢报上名号。” 言语相激好用,那人冷哼一声:“怕你不成,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上官云衣的表弟,我叫苏俊卿。” 这名字很是陌生,本来巴毅对上官云衣家的人或事疏于询问,也就甚少知道,更没听说过她这个表弟,又问:“我与你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更谈不到有仇,你为何想杀我?” 没等苏俊卿开口,府内已经冲出来若干侍卫,此是府门不远处,打斗声惊动了门子,门子就喊了侍卫过来,众侍卫将苏俊卿团团围住,又问巴毅可否受伤。 既然侍卫们知道了,巴毅就吩咐:“带回去。” 于是,苏俊卿给带进了府,押在前面的大厅,巴毅继续审问:“说,为何行刺于我?” 苏俊卿长叹一声:“也罢,凭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我何妨对你实言相告,我同表姐,青梅竹马,是姨父姨母嫌我没有功名,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还将表姐嫁给了你,可是我发现,表姐嫁给你之后并不开心,便知道你对表姐不好,所以我想杀了你替表姐出气。” 巴毅道:“仅此而已?” 苏俊卿大义凛然的回他:“仅此而已。” 还真是个痴情男儿,巴毅仔细打量他,样貌端正,穿戴清雅,眉宇间的书卷气中间杂着一丝英雄气,倒让巴毅存了几分好感,就道:“你喜欢公主,可凭自己的能力娶了她去,杀我何用?” 苏俊卿冷冷一笑,其中间或一些自嘲:“娶了表姐?我说了,姨父姨母根本不同意。” 巴毅看看那些侍卫,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先别告诉公主,她正病着。” 侍卫们遵命退出,苏俊卿听说上官云衣病了,忙道:“表姐她病得重不重?可找了郎中?我略懂些歧黄之术,能不能让我给表姐看看?” 见他的关切完全是发自真心,巴毅没有拒绝,只道:“可以让你给公主看病,只是我有句话提醒你,假如因为你的出现而使得公主病情加重,我会拿你问责的。” 苏俊卿神色一凝,明白巴毅的话是什么意思,假如当初上官云衣也对他一往情深,他其实也大可不必理会姨父姨母同意不同意,他是一厢情愿,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在表姐心里,唯有瓜尔佳巴毅。 他悠然一叹,昔年往事,如浮云悠游而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轻狂的少年,同母亲往姨母家做客,在上官家第一次见到了表姐上官云衣,他清楚的记得上官云衣穿了袭鹅黄的衣裙,立在四月的垂柳下,恍惚中,他不知人是柳,还是柳为人,一样的婀娜,一样的美丽,而上官云衣听见有脚步声,待看见他,彼此陌生,上官云衣便带着丫头匆匆离去,大抵是因为好奇,亦或是惊惧,遂作惊鸿一瞥,苏俊卿再不能相忘,从此情根深种,日日思念。 那以后,他便找出各种理由往姨母家去顽,却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上官云衣,为了一节相思之苦,他央求母亲往上官家提亲,可是,他只中了个秀才,连举子都不是,上官云衣的父亲上官剑首先不同意,自己的女儿,要嫁就嫁状元郎,怎能嫁个没有功名,家世一般的人呢。 在上官家拒婚之后,苏俊卿一病不起,待病好了,便发愤图强,终于中了举人,皇帝恩旨,经过“大挑”,授其知县一职,这个时候他觉着自己有了功名,便又去上官家提亲,可是上官剑还是一口回绝。 苏俊卿相思情切,那一天黄昏时分偷偷潜入上官家的后花园,刚好将闲坐的上官云衣堵住,他向上官云衣表白了自己的心迹,更要上官云衣同他私奔。 不料,上官云衣却怒道:“我从未喜欢过你。” 苏俊卿以为表姐是迫于父母之命呢,就道:“你我青梅竹马,理当成为夫妻。” 上官云衣拂袖而去,临走,丢给他一句话:“除了吉林将军,我谁都不嫁。” 苏俊卿知道吉林将军是巴毅,而巴毅的大名他早有耳闻,这才知道表姐已经心有所属。 按理,他该死心,可是,他就是不能忘记上官云衣,不肯另娶别人,一等就是些许年,当听闻上官云衣嫁给巴毅之后,更是肝肠寸断,经常偷偷的去看上官云衣,当上官云衣随巴毅来了蒙江,他也追了过来,见上官云衣过得并不开心,他也多少听闻了巴毅同玉醐的事,这才想杀了薄情寡义的巴毅为表姐出气。 所以,巴毅说,可以让你给公主看病,只是我有句话提醒你,假如因为你的出现而使得公主病情加重,我会拿你问责的,苏俊卿迟疑了,他知道上官云衣心里只有巴毅,就像自己心里只有上官云衣一样,真怕自己的出现,使得上官云衣反感。 巴毅见他神色呆滞,就问:“你是现在离开?还是去给公主看病?” 苏俊卿恍然如梦的醒来,毫无底气的道:“多谢不杀之恩,我这就告辞。” 出了房门,忽而转头对送出来的巴毅道:“表姐是个好女子,你若继续薄待她,我即使打不过你,还会再来杀你的。” 巴毅淡淡一笑:“那我就,恭候了。” 苏俊卿怅然而去,没走多远,突然闻到一股幽香,这幽香太过熟悉,那是他日日夜夜思念之人才有的味道,他猛地抬头,就见上官云衣左右给红藕和青葱搀扶着走了过来,彼此四目交投,上官云衣愣住,他亦是凝固在当地。 320章 各怀心事 不期然而遇,苏俊卿内心一丝丝惶恐一丝丝惊喜,上前作礼:“表姐一向可好。” 上官云衣愕然看着他:“俊卿表弟,你怎么在此?” 苏俊卿难以启齿间,后头的巴毅待他答:“当然是来看你。” 上官云衣窃以为巴毅此时并不知道苏俊卿和她的往事呢,既然表弟登门,就欣然道:“既然来了,怎么像是要走呢?” 苏俊卿再次语塞,又是巴毅代他道:“不是走,而是听闻你病了,想去看看。” 上官云衣信以为真,左右打量自己:“我哪里是有病,只是一餐没吃饱,头有些昏,现在没事了,走吧,屋里头说话。” 难得表姐如此盛情,苏俊卿想走又不舍得走,进退维谷间,还是巴毅道:“你们姐弟两个叙叙家常吧,我出去下。” 上官云衣心里还想着和离的事,不知巴毅想去作何,怕就怕他去给康熙写奏章请求和离,不禁急切的唤了声:“额驸……” 当着旁人,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处。 巴毅却若无其事的一笑:“我去吩咐厨房备酒菜。” 上官云衣心里长吁一声,如释重负,同苏俊卿进了大厅,招呼他坐,又让丫头看茶。 苏俊卿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说:“我坐坐就走。” 上官云衣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怎么来了蒙江?又住在何处?” 苏俊卿没敢实话实说,只含糊其辞道:“一点公务,住在驿馆。” 上官云衣信以为真,还说:“既然是公务,身边总该有些小吏,怎么连个长随的小子都不带呢,关外不比京城,你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别出什么岔子。”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这样相对而坐过,更没听上官云衣这样关怀过自己,苏俊卿搞不清表姐到底因了什么,突然对自己改变了态度,也还是非常开心,道:“随从都在驿馆呢,之所以没带人来,是怕搅扰到表姐和额驸。” 上官云衣脸色一沉,几分嗔怪:“表姐弟的,何谈搅扰。” 苏俊卿忙垂头:“多谢表姐。” 心上人近在咫尺,他却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那些积压在心底多少年的话,那些情愫,此时都飞升不见了,心底唯剩一片空茫,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上官云衣,见她虽然仍旧那般细弱,却多了几分端庄和华贵,这才明白,表姐不单单是嫁了人,更是堂堂的和硕公主,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知县,以前配不上,现在更配不上。 美人如花隔云端,没来由的,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失落,起身告辞,上官云衣却道=挽留道:“额驸已经去置办酒菜,你也难得能来蒙江,日后回了京城,怕是这一生再难见面,留下来吃顿饭吧。” 于是,苏俊卿就没有勇气再说告辞。 既然是亲戚,自家人,席面设在后头的花厅,巴毅陪着苏俊卿先去坐了,上官云衣还在房中更衣。 红藕忧心忡忡道:“公主留下表少爷,就不怕表少爷一个不甚,让额驸知道当年的事?” 上官云衣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血色,再想想犹如春花般的玉醐,自惭形愧,道:“怕,怎么能不怕呢,表弟他对我一往情深,他说他是为了公务来的蒙江,若是真,怎么没听到一点点动静呢,所以,我怀疑他是因我而来的,怕又怎样,额驸早晚会知道的,并且,你觉着额驸会在意吗?他若在意,我还求之不得呢。而我留下表弟,一者是这个节骨眼上,额驸正想同我和离,表弟一来,说不定将此事冲散了呢,毕竟额驸那个人,不会当着外人同我闹的。还有,我是见额驸对表弟非常热情,若是家人常来常往的走动,彼此像个亲戚样,一点点的,也说不定额驸同我,也会亲如一家了呢。” 说完,看着镜中道:“头上的首饰都拿掉吧,太招摇了。” 红藕问:“都拿掉,会不会太素了?哪里像个公主呢。” 上官云衣睇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样隆重的打扮,一来会让表弟误会,以为我是打扮给他看的,二来会让额驸误会,我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呢。” 红藕只好同青葱将她头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只留个碧玉簪子固住发髻。 收拾妥当,红藕问:“这就去吗?” 上官云衣却坐了下来,慢悠悠道:“再等等。” 红藕不明所以:“酒过三巡再过去,怕失礼呢。” 上官云衣却道:“我这样急着过去才不好呢,何妨让额驸同表弟把酒言欢呢,若是能用表弟笼络住额驸,夫复何求。” 于是,等了半天,觉着差不多了,她方吩咐:“走吧。” 前呼后拥的来到花厅,远远即听见里头的巴毅同苏俊卿一副相见恨晚的说笑呢,上官云衣非常高兴,进了花厅连说怠慢。 苏俊卿起身施礼,又请上官云衣去上首位坐,上官云衣却道:“为妻的,哪里能坐首位呢,额驸坐。” 巴毅也不推辞,三人重新落座,说的都是家常话,不涉及公务,也不提及往事,上官云衣慢慢松了口气,更见巴毅同苏俊卿交谈甚欢,成亲这么久,第一次感觉自己同巴毅,是一家人。 一顿饭吃的愉快,之后苏俊卿想告辞离开,巴毅道:“驿馆比不得家里方便,不如就住下来,早晚也能同你表姐见面。” 苏俊卿感觉他在暗示什么,却又吃不准,所以有些犹豫不决,看去上官云衣。 上官云衣也想用他来讨好巴毅,就道:“那就留下吧。” 苏俊卿至今搞不清巴毅是何居心,只是能够经常看到表姐,他便没有拒绝。 刚好此时有个小子来报,说有人求见巴毅。 巴毅随口问:“可有拜贴?” 小子答:“没有,他说他叫达春。” 巴毅一惊,达春远在京城,且在宫中当差,怎么突然也来了蒙江?怕有意外,忙道:“请去前头。” 他就让上官云衣陪着苏俊卿,自己匆匆往前面的大厅而来,待到了地儿,见达春就在门口站着呢,听见脚步声,达春猛地回头,随着兴冲冲的迎上前,施礼问安。 巴毅伸手扶起他,急切的问:“你怎么来了?” 达春道:“我佯装生病,告了长假,来看将军。” 321章 各为情种 当晚,公主府从未有过的热闹。 那厢,上官云衣陪着苏俊卿,这边,巴毅同达春互道离别之后发生的事。 巴毅更关心宫中的动向。 达春道:“一切均安。” 巴毅遂放心下来,晓得玉醐假死离开,并未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又问了玉耕儒。 达春再道:“只是惦念玉姑娘。” 儿行千里,身为父亲,焉能不挂牵呢,巴毅轻声喟叹:“这个时候,我倒希望弹指便是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所有的事都烟消云散,玉先生也能同玉醐父女团聚。” 达春安慰他道:“玉先生身边有个能干的盈袖,将军大可不必担心。” 巴毅也道:“玉醐身边有初七陪伴,你回去告诉玉先生,教他也别惦念。” 初七的名字甫一跳出巴毅之口,达春便抬抬眼挑挑眉,想问,不好意思问,这样子,可真如李清照写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他欲说还休,巴毅尽收眼底,笑道:“明明喜欢人家,为何还佯装老死不相往来呢。” 达春臊得红了脸,当着巴毅,他从未隐瞒过什么,便道:“和初七成亲的时候,我是真不喜欢她的,貌无三分,才无半斗,还粗俗,更贪小便宜,可是两个人同一屋檐下过了那么久,就像养只猫养条狗,总会有些感情的。” 两个人是在书房,巴毅坐在书案后头,达春于书案一侧坐了张小杌子,这宅子有些年头了,书房中除了书香墨香,便是淡淡的霉味,像是来自腐朽的木头,达春这人很怪,就喜欢这种霉味,他说,这种味道是家的味道,此时谈及初七,他感觉初七仿佛这似有若无的霉味,其实很难闻,就是舍不得,因为初七也给了他家的味道。 巴毅突然想起了当初玉佩一事,长时间的求证,觉着玉耕儒可以排除嫌疑,转而就怀疑到初七头上,所以听达春对初七产生了感情,他便强硬的将自己的怀疑丢到一旁,劝道:“别将初七说的那么不堪,她身上是有些毛病,也不过是因为从小便成为孤儿,一个小姑娘,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来,能保住命已经不易,何求她像个大家闺秀呢,纵使是大家闺秀,怎见得就是善良之辈。” 他的话,达春总是心甘情愿遵从的,此时听他这样说,犹如拨开迷雾,达春的心里顿时敞亮起来,忽而想起方才巴毅说过,上官云衣的表弟来了蒙江,又住在家里,达春就道:“想起公主那个堂弟上官彧,我就担心公主这个表弟,不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巴毅只一句:“不可同日而语。” 达春道:“那我就放心了。” 巴毅继而追加一句:“他对公主深情一片。” 达春愣住了。 巴毅无所谓的笑了笑:“你知道我不会在乎这些。” 达春点头:“将军同公主,真的不能白头到老吗?” 巴毅似乎有些不语:“难道你忘了玉醐?” 达春看出他眼底的清冷,忙道:“我没忘记玉姑娘同将军的感情,可是公主她,其实也很可怜。” 巴毅沉默了,半晌,呼出一口气,颇显无奈道:“若非觉着公主可怜,我早就休妻了。” 上官云衣真真让他束手无策,关键是在其身上,找不到可以休妻的理由,而假如自己休弃她,她将面对世人的异样的目光,更要面对家人的或是悲悯或是指责,一个弃妇,还是公主,若想将此事悄无声息的办妥,根本不能。 达春问:“那将军打算怎么办呢?” 巴毅沉吟下,道:“等等吧。” 至于等什么,等到何时,他不说,达春也不方便问,于是两人便绕开这个伤感的话题,谈起别个事来,这一谈,竟至四更天,天放亮,巴毅习惯的起来练功,达春这才抓紧睡觉。 巴毅为了不打扰达春,没有在院子里练,而是去了后花园。 此时天尚早,园子里空无一人,唯有鸟雀在树枝间蹦来跳去,忽而又落在地上,追逐觅食。 巴毅舒展了下筋骨,又呼吸吐纳一番,正准备练功,突然听见脚步声,循声看,见那条甬路上缓缓走来了苏俊卿。 待距离近了,苏俊卿才发现他,突然之下,忙施礼请安:“额驸好早。” 巴毅笑着反问:“你睡不着?” 蒙蒙晨色中,苏俊卿眸光迷离,左右看看无家人伺候巴毅,他冷着脸道:“额驸同公主,怎么分房而睡?” 说完自察失礼,解释:“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额驸昨晚是睡在书房的。” 巴毅斟酌下,这种事要不要现在告诉他呢?觉着时机还未成熟,就道:“你知道的,昨晚家里来了个客人,是我原来的亲兵,交谈至半夜,索性就睡在书房。” 苏俊卿似信非信:“一个亲兵,不过下人,额驸竟同他交谈至半夜。” 巴毅就想让他似信非信,所以不多做解释,淡然一笑,指着园子道:“苏公子自便。” 说完,长拳短拳的练了起来。 苏俊卿摇头感叹:“真不知表姐看上你什么,武夫,粗人,俗不可耐。” 巴毅权当没听见,继续练功。 苏俊卿也没了逛园子的兴致,反身回去,出了园子,迟疑下,就往上官云衣的住处而来,至二门处问了个刚刚下值的侍女,听说上官云衣业已起来了,他就道:“麻烦通禀公主一声,说我要见她。” 那侍女本想交差的,无奈又转回房内,见红藕正打发上官云衣梳妆,这个侍女道:“禀公主,苏公主请见。” 上官云衣眉头轻蹙:“怎么这样早呢。” 随后轻声道:“要让去花厅稍等,我这就过去。” 洗脸匀面扑胭脂水粉,淡妆之后,由红藕和青葱陪着,来到后宅的花厅。 苏俊卿心事重重,连侍女给他上的茶都未动一口,见上官云衣来了,慌忙站起,迎上来就道:“表姐,我有话说。” 上官云衣脸色一沉:“在家里,你可以叫我表姐,若是当着旁人,麻烦你尊我一声公主。” 苏俊卿怔愣下,忙单膝跪地打个千道:“下官见过公主。” 上官云衣抬抬手:“起来吧,什么事?” 苏俊卿迫不及待的道:“额驸如此冷待公主,公主何必委曲求全。” 322章 假戏真做 苏俊卿的话让上官云衣颇有些猝不及防,不禁怒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额驸,也是你能毁谤的。” 说完拂袖想走,苏俊卿拦住她道:“下官微贱,不敢毁谤额驸,可是昨晚额驸宁可独宿书房,却将公主置之不理,我猜想,这种事绝对不是一次两次,谁人不知,额驸心里有着个玉姑娘。” 啪!上官云衣挥手就是一耳光,打的苏俊卿懵怔的看着她。 上官云衣气得浑身颤抖,手指他道:“你给我出去!” 苏俊卿还想说什么,红藕过来将他推出了花厅,既是花厅,便建在后宅,或是跨院或是园中,所以距离花园不愿,红藕一直连推带拽的将苏俊卿弄到花园处,松开他这才埋怨道:“表少爷恁般糊涂,公主同额驸的事,本是闺中之事,你身为大男人,这样直言不讳,公主颜面何存,不气才怪呢。” 苏俊卿恍然大悟,捶了下脑袋,懊悔不已:“都怪我,还不是觉着表姐她可怜。” 红藕叹道:“表少爷对公主的心意,咱们谁不知道呢,可是表少爷也知道公主对额驸的心意,表少爷何必苦苦纠缠,自己不如意,公主也不开心。” 苏俊卿听她一言,突然跪下,纳头就拜:“请姐姐帮我。” 红藕没防备他会如此,吓得赶紧也跪了下来:“表少爷身为朝廷命官,这样跪我,是想折煞我么。” 忙将苏俊卿拖着拽了起来,又用手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一壁道:“我也明白表少爷的心思,可是公主已经嫁人,生米煮成熟饭了,表少爷还是死心吧。” 苏俊卿哽咽着道:“我若能死心,就不会追来关外,只要我能同表姐在一起,我并不计较她是否嫁过人。” 红藕又是一叹:“你不在乎,公主在乎,其实若是换了我,我是宁可嫁给表少爷的,一辈子将你捧在手心,那感觉怎么能一样的。”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苏俊卿一脸忧郁转换成欢喜:“你的意思,表姐同额驸,真的是同床异梦?” 红藕惊呼一声:“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什么都没说,行了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 她吓得转身就跑。 苏俊卿黯然伫立,良久,露出欣慰的笑来。 红藕跑回房中,见上官云衣还在生气,一张脸本来就白,此时更没了血色般,青葱一旁劝着:“公主不必为表少爷生气,表少爷那样的人,读书读呆了,时而疯疯癫癫的,公主当心气坏了身子。” 上官云衣按了按额角,疲乏道:“本想他来了之后,家里热闹些,也像个家的样子,不料他乱说乱来,一旦给额驸知道,我同他之间,没有的事,也变成有了,一个女人,毁了名节,还不如一死了之。” 红藕过来道:“呸呸,什么生啊死的,大清早的,多不吉利,公主切莫担心这个,额驸不是那样心胸狭隘之人。” 上官云衣苦笑:“是啊,他根本不在乎,你们瞧,我还怕什么呢。” 转而又情绪低落的垂眸落泪道:“假如额驸真的想休妻,我也不愿他是以这样的由头。” 红藕安慰她道:“假如额驸捕风捉影,以为公主同表少爷有过苟且之事,然后休了公主,这样的额驸,公主还值得为他伤心难过么。” 上官云衣眼睛一亮,又无限欢喜道:“对啊,额驸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瞧她一会哭一会笑,红藕无奈的晃晃脑袋,倒不如真的和离呢,否则这样过下去,不必一辈子,几年光景,公主不疯癫也得丢了半条命,所以,红藕想,该找表少爷认真的谈一谈。 然而,发生了这样的事,苏俊卿也不好再留下,遂留了个话,已经离去。 而他与红藕在花园处的交谈,园子里的巴毅悉数听进了耳朵。 回到书房,达春已经醒了,绞了条手巾擦了擦脸,就想去看玉醐。 巴毅道:“用过早饭再去吧,刚好玉醐同初七都在铺子里,好找些。” 达春就应了,在公主府用罢早饭,问过巴毅可有什么交代,然后出了府门,骑着马,记着巴毅的指点,轻松找到玉醐的生药铺子。 满街都是卸门板准备营业的动静,满街都是炭火的烟气,达春下了马,故地重游蒙江,心中亦是颇多感慨,望向玉醐的铺子,刚好初七正将卸下的门板往旁边放,遥遥见来了个人,感觉眼熟,仔细一看,达春就朝她憨憨的一笑,初七手中的门板唿通砸在地上,也砸在她的脚上,她痛得大声喊叫,达春见状,把缰绳一丢,冲过来就抱起,急切的问:“你怎样?” 初七傻了似的看着他,不知回答。 柜台内的玉醐见达春犹如天降,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初七终于回过神来,手在下面偷着掐了下自己厚厚的肉,确定不是做梦,心里无限欢喜,嘴上却痛得哎呀啊呀的喊,朝玉醐气道:“小姐,受伤的是我,你是不是先关心下我。” 玉醐这才道:“你怎样?” 初七指着脚:“砸断了。” 玉醐就让达春将她放在椅子上,脱下她的鞋子袜子,试着按了按,初七嚷嚷着:“疼,疼。” 玉醐道:“断是没断,但也伤的不轻,得赶紧敷药。” 初七看着达春怒道:“有人克夫,有人克父母,你专门克我,你一出现,我就受伤,你不好好的在京城当差,来蒙江作何?” 达春脱口道:“找你。” 初七僵住了。 达春转而哈哈大笑:“蠢笨不堪,当真了,我是来看将军的。” 初七给他弄得臊红了脸,不禁恼怒道:“咱俩虽然是假成亲,毕竟也成亲了,这事谁都知道的,皇上万岁也知道呢,所以咱俩必须和离。” 达春不以为然道:“随你。” 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初七心口揪痛,呼哧站起:“走,去衙门,和离。” 走一步,脚上吃痛,龇牙咧嘴。 达春道:“这事何必急于一时,等你养好了伤,咱们再去和离。” 初七噗通坐下:“君子一言。” 然后等着达春接下一句,可是,达春竟然看着玉醐道:“玉姑娘,我来帮你吧。” 瞧这两个人吵吵闹闹的,玉醐偷着抿嘴笑,突然发现,这两个人,离不了,就点头道:“好啊,你帮我将炉子点着,我熬点膏药。” 323章 两次救命 药材生意逐渐好转,这并不是玉醐的最终目的,她又把目光放到了参帮木帮还有渔帮猎户帮。 起初,她假死离开京城,来蒙江只为有个立足之地。 后来,遇到了李伍,几番较量之后,她知道,若想存活下去,必须有足够大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这天,她特特起了个大早,初七的脚伤没有痊愈,就留下同那伙计看铺子,她独自一人,骑马往林家庄而来,她要找林修远商榷合作之事。 蒙江镇距离林家庄几十里路的脚程,只因盘山路难行,时刻当心坠下山去,所以她将马得得的小跑,权当是游山玩水看风景了。 一场寒冷过后,层林尽染,红的黄的叶子煞是好看,而山路上更是铺了层落叶,抬头是碧蓝的天,低头是斑斓的叶子,平望出去更是山水依傍,如此江山,让她生出些许的豪情,双抓缰绳,感慨道:“只恨此身是女流,不能挥洒天地间。” 话音刚落,扑棱棱,山林中飞起一群鸟儿,看样子,像是给什么惊飞,她讶异,自己声音并不大,焉能惊起鸟儿? 隐隐不安,且这个时候骑着的马也得得的原地打转不肯前行,她连声的“吁、吁”,不停用手轻抚马脖子,那马还是左转右转,并伴有嘶鸣,马蹄踏动山石,哗啦啦掉落深沟,她怕出意外,只好翻身下了马,四处看,没等看明白,即感觉身侧的密林中起了股冷风,如此天气,突然起了风,实在匪夷所思。 大白天不会遇鬼,且她也不十分相信有鬼,正琢磨呢,听一声震动山林的吼:“啊呜!” 没待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只硕大的虎跃了出来,直扑向她。 玉醐啊的一声惊呼,转身想跑,前面是深沟,掉下便是丧命,跑不了,待想去把靴子里的刀,眼看那虎飞射过来,她索性倒在地上,眼看着那虎从自己身上飞了过去,接着重重的一声“唿通”,正奇怪那虎为何不伤害自己呢,听见声音,一骨碌爬起,见那虎伴着残存的怒吼,慢慢的不能动弹了,那虎的脖子处,插着一把刀。 玉醐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救命,四下找,不见人,奇怪,没听说老虎会自杀的,于是爬上山坡,钻入林子去找,唯见远处的树枝晃动,该是那救命之人离开了。 玉醐想,这一定是个奇人异士,这种人隐居山林,不愿与外人结交,玉醐只好高声道:“多谢救命之恩!” 山谷回音,也是她这句“多谢救命之恩”。 下了山坡,上了山路,却发现自己的马不见了,原来,那马早给老虎吓得受惊,不知跑哪儿去了。 玉醐看着那死了的老虎,她知道老虎浑身是宝,虎骨、虎皮、虎鞭、虎血,虎的粪便和胡须都是上等药材,可是这虎体型硕大,估摸得有几百斤,自己根本拿不动,所以只好作罢。 只是马没了,是继续往林家庄,还是回蒙江,大概算了下路程,还是去林家庄近,于是继续前行。 横竖山路骑马也走的慢,步行也不差哪里,只是累,快力竭的时候,总算望见山下的林家庄了,微微一笑。 突然,山林再次躁动,鸟雀惊飞,小兽奔突,树枝乱晃,还有碎石哗啦啦掉了下来。 老天,难道那只虎的家人或是同伴找来了? 玉醐想自己没那么好的命,那个高人会第二次出现相救,管他三十六计还是三百六十计,逃跑永远为上计,于是转身就跑。 哪里跑,前后路上,皆是人,看穿戴,五花八门,看表情,魑魅魍魉,且个个手中有兵刃,个个坐下骑着马。 玉醐听说过山匪,猜测,面前的这些人差不多就是。 “哈哈哈哈哈……” 为首的汉子三十多岁的年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不知什么皮的坎肩,毛茸茸的,衬着那络腮胡子,而他不梳辫子,一头乱发虬结,打眼看像头野兽,他笑够,迈步走向玉醐,边走边道:“小娘子打哪儿来?往哪儿去?” 玉醐穿着男装呢,不想人家轻松识破她的女子身份,知道狡辩无用,想了想,道:“我打蒙江镇来,回林家庄,林家庄庄主,就是木帮大当家林修远,是我哥。” 这样说是觉着林家庄近在眼前,而林修远又是木帮大当家,在蒙江还算有些威名,以为这些山匪能卖给人情给林修远呢。 不料,那汉子听她说完,朝地上使劲呸了口:“是你爹都不管用,林修远他算什么东西,文弱书生一个,还能统领那么大的木帮,老子正想把木帮夺到手呢,今儿老子走运,先抓了他的妹妹做压寨夫人,然后下山洗劫林家庄。” 他说着来到玉醐跟前,待想动手,玉醐已经拔出刀刺了过去,有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只是,这汉子居然会些功夫,轻松躲过,反手扣住她,带入怀中,然后打横将玉醐抗了起来,继续哈哈哈的大笑,高声吩咐手下的喽啰:“今晚本寨主要同这个美人成亲,兄弟们,下山抢了林家庄,粮食酒肉,准备今晚的喜事。” 那些喽啰呼应着:“走,抢林家庄去!” 呼啦啦,争先恐后,跑了几步突然听见后头有人啊的一声惨叫,不禁个个都回头看,却是那个什么寨主,倒在地上,心口插了一把刀,而玉醐,愣愣的站在旁边。 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寨主正想将她放到马背,突然射来一把刀,毫无偏差,正中那寨主的心口。 当家大哥死了,众喽啰一时间不知所措,玉醐趁机赶紧逃跑,等那些喽啰醒悟过来,嚷嚷着抓她,前头的那个,已然是后心中刀,倒地而亡。 玉醐眼珠一转,高声道:“是山神老把头,方才山神老把头就将我从虎口救下,你们若是敢伤害我,山神老把头必然让你们身首异处。” 没来由的死了大当家和一个兄弟,大家都怕了,也信了玉醐的话,于是狼奔豕突,逃命而去。 玉醐左右的找,仍旧没人,她喊道:“两次救命,可否现身,不为别的,只想说声谢谢。” 喊了半天,没人回应,遥看山尖处,似乎有异动,她知道是那高人,于是郑重的朝那个方向拜了下去。 324章 神秘之人 总算到了林家庄,玉醐松口气。 于庄前报上自己的名号,巡守的庄丁就把她请了进来。 到了林修远的家,门上的小子让她稍等,进去禀报给林修远之后,这才回来道:“咱们大当家说,请玉姑娘前头去坐。” 玉醐给林家人引着来到客厅,等了好一阵子工夫林修远才到,见了她拱手致歉,说是木帮出了点小事,急着解决了,这才过来。 玉醐道:“林大当家事务繁忙,倒是我,打扰了。” 林修远连连摆手:“你我算不得至交,也算是朋友,何谈打扰,你能来,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这话有点耐人寻味,玉醐也不做他想,只当他是客气话,想着自己还要赶回蒙江镇,不愿耽搁时间,于是开门见山道:“我今儿来,是同大当家谈笔买卖。” 林修远呵呵一笑:“我一个做木头的,玉姑娘同我谈什么买卖呢?” 做木头的,就是伐木的意思,同外面的人介绍自己,木帮的木把们习惯这样说,林修远这样说,是在谦虚。 玉醐却道:“就是木头。” 林修远微微一愣:“玉姑娘的意思我不懂,难道玉姑娘想加入木帮?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个人,读书写字不在话下,打理个木帮实在是逼上梁山,只感激当年瓜尔佳将军抬举,所以即使再难,也尽力将木帮打理好,若是玉姑娘能来帮我,木帮,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玉醐深知,巴毅绝对不会提拔一个泛泛之辈,而现在木帮远比李青若做大当家时候辉煌,所以玉醐深知他的能力,见他误会,玉醐摇摇手:“我并非想加入木帮,之所以说想同大当家的谈笔木头生意,是知道木帮伐下的木头,大多是经过南流水送至丹东卖出,少量老客来蒙江预先定购木头,我想,木头经过放排走到丹东,少说也是几个月,这其中放排的艰辛,只有那些木把们知道,也经常有性命之忧,江上恶河众多,鬼哨口数不胜数,多少放排的汉子为此而送命,不如我们就地买卖。” 林修远认真的听着,见玉醐顿住,他急着问:“玉姑娘说下去,就地买卖,是怎么个买卖?” 玉醐道:“烧炭。” 林修远口中咝了声,凝眉思量着。 玉醐不好打扰,静静的等候,突然,不经意的一垂目,就发现他因为坐着,长袍撩起,露出一截裤脚,而他的裤脚处,粘了片黄色的树叶,还有些细小的荆棘,刺在他的裤子上。 堂堂一介帮主,更兼是林家庄庄主,伺候的男用女仆不下几十,如何让他这样不修边幅的过来见客呢?而之前,玉醐所认识的林修远,文质彬彬,衣冠整洁。 玉醐猛地想起路上两次遇险的事,实在觉着不该将那高人联系到林修远身上,因为林修远给人的感觉,书卷气浓,也没听说他会功夫。 也许眼下这样的季节到处都是落叶,他无意中粘上了一片。 玉醐唯有这样想,可是那些细小的荆棘呢? 此时静默的林修远终于开口了,且是斩钉截铁的道:“好,就依你。” 玉醐的神思转到买卖上,也就忘记先前的事,两个人商定,烧木取炭,玉醐总管这件事,林修远保证烧炭的原料——木材。 又商量了细节,具体该如何操作,此事玉醐研究过,所以娓娓道来,很是详细。 谈的差不多了,就涉及盈利,玉醐道:“老话讲,亲兄弟明算账,买卖成了之后,赚的钱,我三成林大当家七成。” 林修远当即拒绝:“不行,该是我三成你七成,毕竟这事是你起的头,也是你来管,我什么都不懂。” 玉醐摇头:“林大当家的不单单出木料,还得出人手,即使是建烧炭的窑房,也得你的人干,我凭什么拿大头呢,三成已经够多了。” 林修远仍旧不答应:“还有这样的话呢,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出再多的人,也不敌玉姑娘你一个好主意。” 他执意不肯,最后玉醐道:“这样吧,咱们五五分成。” 林修远一掌击在茶几上:“好,说定了。” 玉醐看看那茶几,虽然完好,只是他方才击打的样子,实在与文弱书生背道而驰,那番翛然的神态,颇有几分巴毅的样子,玉醐不免想,难不成这个林修远,真的是个世外高人?那么他为何如此的韬光晦迹呢?自己不知他会功夫,也没听旁人说他会功夫,瞒了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若他真会功夫,此人……玉醐突然感觉有些可怕。 满心狐疑,也不好相问,既然事情定妥了,她就起身告辞。 林修远挽留道:“既然来了,哪里能不吃饭就走呢。” 玉醐指着门外的天:“道不近,而我的马又跑丢了,回去怕贪黑,大当家的不知道,我来时两次遇险,第一次差点给老虎吃了,好在有个高人出手相救,第二次又遭遇了山匪,又是高人相救,我才得以保全自己。” 她边说便观察林修远的表情,他倒是很吃惊的样子:“居然如此?” 玉醐简单叙述了过程。 林修远道:“我往来蒙江多少次,可是一次都没遇到过这种事,连老虎都欺负你是弱女子呢,那些山匪倒不足为虑,我这庄子,也不是说破就破的,你看,发生了这些事,我更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这样吧,你留下吃顿饭,然后我送你回去。” 玉醐想了想,点头:“好吧,不过我怕那些山匪再出现,林大当家你一个人可不成。” 林修远笑笑:“怎么,你怕我给老虎吃了?还是怕我给山匪劫走?那么个老虎已经让高人给杀了,那山匪的头子,也让高人给杀了,所以不怕。” 看他谈笑风生的样子,玉醐不得不再次怀疑,那高人,到底是不是他? 林修远已经喊了管家进来,吩咐下置办酒菜,不多时,酒菜就摆上了桌,仅仅玉醐同林修远两个人,一顿饭两个吃,玉醐有些尴尬,于是囫囵的吃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 她不吃,林修远也不吃。 玉醐起身告辞,林修远喊人备马。 待马匹牵来,林修远对玉醐道:“请。” 玉醐也不客气,翻身上去,突然灵机一动,身子一歪,哎呀一声,作势欲坠落马下。 325章 再次遇劫 玉醐只不过是将脚勾住马镫,身子倾斜。 正待上马的林修远闻声看过来,说了句“小心”,人已经冲过来托住了摇摇欲坠的玉醐。 玉醐稳住了身子,道了声:“多谢。” 方才见林修远冲过来的速度,可绝对不是一个文弱书生能办到的,这轻功端的厉害,玉醐心里了然了一切,却也并不多说,打马先行,由着林修远送回了蒙江镇,顺道将那只老虎用马驮了回来,到了玉醐的铺子,林修远即告辞回去,玉醐目送他离开,这才进了铺子。 铺面上初七在打盹,没什么客人,伙计倒是蛮勤快的,闲不住,就将货架上那些招徕客人的药材摆放整齐,见玉醐回来了,忙出来招呼,又端了杯热茶给她。 初七也醒来,揉着眼睛道:“小姐,你回来了。” 玉醐嗯了声,再问:“达春呢?” 初七手指后面。 玉醐不明所以,伸长脖子看:“他作何呢?” 初七撇着嘴,很不屑的:“小姐你自己去看。” 这间铺子的后头,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之前那户人家将这个院子作为存放车马所用,还有间小屋,应该是户主人白日里歇晌小憩,或是会客的地儿,玉醐进了柜台,又进了里间,再由里间出去,便进入院子里。 叮叮当当,达春在院子里忙活着,看样子像是在钉一个木头笼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玉醐,笑融融道:“就快好了。” 玉醐走过去打量那木头笼子,笑问:“你想养狗?” 达春摇头:“不,我想养人。” 玉醐眨了眨眼,舔了舔嘴唇,又清咳一声,实在不知怎么开口问他了。 达春钉上最后一根木条,随后将锤子一丢,拍拍手上的木屑,道:“听将军说,李伍经常欺负你,等我把他抓来,放在笼子里,给你当看门狗。” 玉醐问:“你说笑吗?” 达春道:“我很认真。” 玉醐带着三分不悦:“那你就是在逞一时之英雄。” 达春茫然:“我是给你报仇。” 玉醐笑:“李伍能有今天的富贵,可见他不是庸常之辈,你别忘了,他可是在你之前的侍卫长,他的能力不输你,即便你打赢了他,如此羞辱,他必然会恨之入骨,然后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你们闹下去,我还有好日子过吗,而你早晚会回京城的,我可是还在蒙江呢。” 达春想了想,撸起袖子:“那我干脆杀了他。” 玉醐嗔道:“更加胡说。” 达春很是无法立即她为何如此袒护仇人:“初七说了,家里闹鬼,铺子失火,你又给劫持,都是李伍那混蛋干的,难道他不该死吗?” 玉醐摇头:“不是他不该死,而是他不能现在死。” 达春皱眉表示不懂。 玉醐解释给他听:“假如蒙江没有李伍这么个人,也会出现张伍赵伍,而李伍在,那些诸如张伍赵伍者,就不会出现,秦始皇灭六国独尊天下,李伍也想灭了所有对手独尊蒙江,所以,他在,我便少了旁的对手,而他这个对手是我了解的,自然比同不了解的那些人敌对好,另外,木帮大当家林修远,此人可疑,假如人林修远真的是暗藏着的孙禄山或是李青若,李伍在,可疑替我分担一部分麻烦过去,毕竟他不会让旁人的风头盖过他的,所以,李伍现在不能出事。” 听她一段分析,达春重重的出了口气,很是不甘心,却也无奈,道:“好吧,就让那孙子多活几天。” 玉醐一笑:“你啊,来一趟蒙江也不容易,该同将军多聚聚,然后与初七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别这样熬着。” 没防备她突然提及这个,达春有些害臊,抓了抓脑袋道:“我们两个,针尖对麦芒,在一起就打架,倒不如现在这样好呢,彼此都留个好念想。” 玉醐脸一沉:“浑说不是,有道是,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越是像你们这个样子的,才有夫妻缘呢,像将军他同公主……” 话到此次,戛然而止,自己都愣住,一不留神,怎么就拐到巴毅身上呢,对巴毅的一切,她可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于是急忙缄口,换了话题道:“林修远,假如你有工夫,帮我查一查他,我铺子里忙走不开。” 达春爽快道:“行啊,横竖我闲着没事。” 玉醐微微一笑,耳听西风猎猎,仰头看看天,云彩越来越多,暗示将要变天,她指着前面:“走吧,等下弄个锅子,咱们吃酒。” 达春拍手称快,同玉醐来到铺面上,见了初七,两个人分别将头一扭,玉醐瞧见了,噗嗤笑出,喊那伙计:“今儿没什么买卖,早点打烊,你老娘不是病了,你回去看看他吧,今晚有人替你值夜了。” 伙计高兴的连忙应了,却问:“东家,谁替俺值夜?” 玉醐指了指达春。 伙计就朝达春鞠躬致谢,然后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傍晚时分,铅云低垂,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玉醐让达春买了些酒肉回来,就在铺子里支起了小火炉子,将铜火锅放在上面,调好了汤放在炉子上烧着,达春看着炉子呢,初七一旁帮忙,玉醐不想打扰二人,就站在铺子外头看天。 这天说变就变,西风刮起,不多时带来雨点,她转回门槛里头继续看天,下了一阵子雨,然后见地上刷拉刷拉掉下的都是类如冰雹之物,晓得是下雪了,她就关上门,刚好此时初七喊她:“小姐,锅子好了。” 三个人,围着炉子,边往锅子里下肉下菜蔬,边吃酒说话。 玉醐不擅饮,一杯下肚,脸先红了,火烧火燎的,神智尚清明,所以自觉有些失态,就对初七道:“你陪着达春,我出去吹吹风。” 初七道:“小姐,外头冷,当心着凉。” 玉醐抓过了披风:“不妨事的,我站一站就回来。” 推开门走出来,冷风一扑,人是清醒了些,却真的很冷,打了个寒噤,于屋檐下看那雨夹雪刷拉刷拉的下,正看得出神,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天擦黑了,没等看清楚对方是谁,那人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用另外一只手抱起她,腾腾的跑了。 326章 两处闲愁 不过,这次玉醐实在是有了经验,指头一戳,击中对方的期门穴,于是,那人四肢绵软,她掉在地上,那人也倒在地上。 玉醐爬起细看对方,不认识,但见他的样貌不俗,眉眼间还有丝正义感,玉醐犹豫下,救醒了他。 此是路边,雨夹雪噼里啪啦,醒来后那人愣愣的看她。 玉醐问:“你是谁?为何劫持我?” 那人琢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直言:“我叫苏俊卿,至于为何劫持你,是因为你做了天理难容的事。” 玉醐懵然不懂:“你我并不认识,我又哪里得罪了你?” 苏俊卿冷冷的哼了声:“你同巴毅私下相好,使得他对我表姐置之不理。” 玉醐不禁问:“你表姐,可是云衣公主?” 苏俊卿脑袋一扬,得意道:“正是。” 玉醐冻得牙齿打架,指着旁边一家小茶肆道:“咱们进去说。” 苏俊卿为防不虞之诈,摇头:“我焉能信你。” 玉醐轻嗤:“我若想害你,方才你昏迷不醒,我就不会救你。” 苏俊卿认真回想了下,想起来了,愕然:“该不会是你……” 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小女子给制服了,羞于出口。 玉醐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你听说过打穴吗?” 苏俊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居然会打穴!” 玉醐故意得意洋洋笑着:“且我打中的,都是死穴,必然方才我打中了你的期门穴,若非看你面容和善,我不出手解穴,你必死无疑。” 玉醐会功夫,这大大出乎苏俊卿的预料,禁不住自说自话道:“你同巴毅,倒是天生的一对。” 玉醐脸上有些不自然,指着茶肆道:“那请吧。” 一阵雨夹雪过后,雨势便加大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此是深秋快立冬了,天骤然而冷的刺骨,玉醐身上的披风也挡不住风雨的侵袭,苏俊卿倒是穿着出了风毛的皮坎肩,只是头上戴着的瓜皮小帽已经给打湿,脚下的薄底布鞋也湿了,还应景的打了个喷嚏,道了声“失礼”,抬腿往茶肆走去。 为一个喷嚏道歉,玉醐觉着,他该是个好人。 此家茶肆不大,不过十几张桌子,店主人做这个营生,是因为这铺面乃自家的房产,又无其他糊口的手段,所以开了茶肆,赚几个小钱养家。 玉醐同苏俊卿前后进了茶肆,出来招呼客人的不是伙计,而是店主人的女儿,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若非为了生计,恐也不会抛头露面,所以见有客人来了,羞怯怯的往里面请,问玉醐二人喝什么茶。 玉醐问:“有刺五加吗?” 小姑娘道:“有,自家窨制。” 玉醐点头:“好,来一壶。” 小姑娘应声去了,不多时提了个硕大的瓷茶壶来,手中还抓着两个茶碗,将茶碗放在苏俊卿面前的桌子上时,玉醐发现他皱皱眉,显然,是嫌弃那小姑娘用手抓着茶碗。 小姑娘习惯了如此,给玉醐二人都倒满了茶水,顿时,浓浓的茉莉花香扑鼻而入。 玉醐忍不住问:“这里面加了茉莉花?” 小姑娘道:“是,很多人不习惯刺五加的味道,加了些茉莉花,多少能解一解刺五加的味道,不过这里头不单单有茉莉花,还有五味子,常饮此茶,长命百岁。” 玉醐微微一笑,长命百岁是胡扯,不过对身体还是有益的,指着茶碗对苏俊卿道:“你最适宜饮用此茶。” 苏俊卿不解:“为何?” 玉醐道:“你没听小妹妹说么,可以长命百岁。” 苏俊卿冷哼道:“我为何要活百年呢。” 玉醐意味深长道:“不活上百年,你是等不到你表姐的。” 苏俊卿猛地看她,笑得这样专注的看一个姑娘不合适,忙又将目光转向别处,言语里充满敌意:“若是刚刚我能够,你已经死了,省得一张利嘴在这里嘲讽别人,你又如何看出我是在等我表姐呢?” 玉醐呷口茶,怡然自得的品着,然后心满意足的点头:“好茶,若说我怎么能够看出你对公主的心思?很简单,公主是你表姐不是你亲姐,你们之间不会耳鬓厮磨长大的,所以你对她超乎寻常的感情,也就是倾慕,可是你知道吗,公主对额驸一往情深,所以我才说,你得长命百岁,或许额驸活到八九十岁,瓜熟蒂落而去,那个时候你才能同公主成为眷属。” 上官云衣对巴毅的感情,红藕不是没说过,但苏俊卿怀疑,上官云衣只是一厢情愿,特别是见到了玉醐,想着表姐同面前这个人,容貌或许不相上下,但性情,上官云衣过于内敛,玉醐虽然不张扬,却比上官云衣多了几分沧桑感,亦或者是成熟,上官云衣给人的感觉是,需要保护,玉醐给人的感觉是,想要保护你,苏俊卿想,巴毅戎马这么多年,又生在关外长在关外,如此江山必然有如此豪情儿女,巴毅喜欢的,定是玉醐。 输人不输阵,打死不承认,苏俊卿道:“我对表姐只是出于呵护。” 这厮看着文质彬彬,骨子里有些耿直,玉醐笑了笑,随即摇头晃脑的诵读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後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此诗,她不过是在暗讽苏俊卿活的压抑,不能及时行乐。 苏俊卿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然明白她的用意,反问过去:“姑娘如何呢?” 玉醐一愣。 苏俊卿续道:“姑娘与额驸,还不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没料到他会反唇相讥,玉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刚好那小姑娘过来了,给玉醐这桌子续水,玉醐说了声:“不必了,我们马上就走。” 小姑娘羞怯怯的一笑,转身走了。 玉醐得了这么丁点工夫的拖延,便知道如何开口,看苏俊卿道:“我若想嫁给额驸,凭她是什么公主,也不会有机会。” 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出于自信,而是出于无奈,想以此证明自己同巴毅,其实是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只是,她这样说非但没能让苏俊卿高兴,瞬间,苏俊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的失意。 彼此告辞,相继离开,玉醐回到铺子,却见店门大开,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玉醐心里诧异,待进了去,发现初七正对着炉子垂泪。 327章 瓜田李下 初七这样的丫头,有得吃就吃,能够睡就睡,天塌地陷旁人替她顶着,今天却哭成梨花带雨,玉醐很是好奇,过来问:“脚上痛?” 初七只专注伤神了,发现玉醐回来,一把拉住,急切切道:“小姐你怎么回来的?” 玉醐有些茫然:“我走着回来的。” 初七上下将她打量下,完好无损,很是开心,继而又难过道:“赶紧救达春。” 玉醐一惊:“达春怎么了?” 初七泪水又下来了:“他去找李伍拼命。” 玉醐瞬间想起后院那个狗笼子,不免埋怨:“不是跟他说了么,别去找李伍闹,真是不省心。” 初七替达春打抱不平,噘嘴道:“他去找李伍拼命,还不是因为小姐你给李伍劫走了,小姐你还怪他。” 玉醐指着自己……转瞬明白,方才自己给苏俊卿那厮劫持,两个人又去茶肆坐了一会子,甭问,达春定以为又是李伍在搞鬼,念及此,玉醐转身就走,初七喊她:“小姐你去哪里?” 玉醐头也不回:“救人。” 外头的雨还在下,道路泥泞,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玉醐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李家,遥遥即见门口松油火把照的通亮,且有嗨哈打斗之声,玉醐冲过去推开围着的李家家丁,果然是达春,正与李伍打的难分难解。 “住手!” 玉醐高喊一声,只是达春看了她一眼,满面欢喜的道了句:“玉姑娘,待我杀了这混蛋给你出气。” 然后接着打斗,很明显,他与李伍功夫不相上下。 玉醐忙对达春道:“我只是出去走一走,没谁劫持我。” 达春收了招数,微微一愣。 终于真相大白,李伍气急败坏,一边打一边骂:“王八蛋,老子没劫持玉姑娘,你却来找老子的晦气,今儿非弄死你不可。” 给他骂,达春怒道:“我做的那个狗笼子大小刚好合适你。” 两个人越打越凶,玉醐左右劝不停,李家的女人纷纷赶了出来,骂人的,喊叫的,哭嚎的,乱成一锅粥,特别是十七姨太张翠枝,真比戏台上的角儿还投入,哭得捶胸顿足,仿佛李伍必死无疑似的。 李伍正为胜不了达春而恼火,听自己的女人嚎叫,怒道:“都给老子滚回去,老子没死呢就号丧,只怕老子真的死了,你们心里倒乐开了花。” 大夫人也出来了,对着那些妾侍沉声道:“都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些姨太太们纷纷进了府。 达春哈哈笑着:“李伍,瞧瞧你这胃口,这么多女人,你不怕撑死,不过你的女人再多,还不是粪土一堆。” 给他嘲讽,李伍还击过来道:“你倒是心里只玉姑娘一个,那又怎样,不过是痴心妄想。” 自以为藏的极好的秘密给说破,达春不禁恼怒,拳脚上赢不了李伍,突然冲过去夺下李家某个家丁手中的刀,噗嗤砍了过来。 大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指着围着的家丁们,气道:“人家都打上门了,你们倒没事似的,平日的白米细面,老爷是喂狗吃了吗。” 家丁们给大夫人呵责,便操起家伙想动手,李伍却喊过来:“谁都不能帮忙打他,爷一个足够。” 说着也取了家丁手中的刀过来战达春。 达春哈哈大笑:“李伍,咱俩都是将军身边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呢,等会就要你狗命。” 一旁看着的玉醐试着劝不开他们,又恐这样斗下去两败俱伤,李伍伤了倒是死不足惜,但达春不能出事,犹豫了下,此事唯有巴毅出面方能制止,于是扭头跑了,跑到公主府时,累得岔气,捂着剧痛的肋下大口的喘,待稍微平复了下,便上前扣门。 里头有人问:“谁呀?” 玉醐道:“麻烦禀报一下额驸,说我找他。” 里头的应该是门子,再问:“你是谁?” 玉醐舔着干巴巴的嘴唇…… 里头的门子复问:“你是谁?我得跟额驸禀报的。” 玉醐只好道:“我叫玉醐。” 门子告诉她:“稍等。” 大晚上的,门子不敢轻易开门,叫她等候,自己去了后宅找巴毅,碰巧在游廊上遇到了红藕,公主跟前的人,门子恭敬的问候:“这么晚了,姑娘还没歇着呢。” 红藕嗯了声,本想擦身而过,忽然问:“你不看门,跑来后头作何?” 门子答:“有位姑娘找额驸。” 姑娘?红藕忙问:“谁?” 门子道:“没看见人,外头等着呢,听声音是个姑娘,她说她叫玉……哎呀,玉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人老背晦。” 红藕脱口道:“玉醐?” 门子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这时辰玉醐来找额驸作何呢?准没好事,红藕眼珠一转:“行了,你回前头吧,我去替你禀告额驸。” 门子忙谢过,转身回去了。 红藕站在那里想了想,没有去书房见巴毅,而是来上房见上官云衣。 自那日后,虽然巴毅再没提和离的事,上官云衣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非常不安,白日里吃的少,晚上又睡不着,于是手捧书卷,看了一会子又觉着心不在焉,遂弃了书拿起茶杯,刚刚喝了一口,红藕进来了,也没施礼,急匆匆来到她跟前,附耳小声道:“玉姑娘来找额驸。” 上官云衣捧着茶杯的手一抖,只凝神一会子,就微微一笑:“瞧瞧,我给她做媒她还装着拒绝,这会子倒自己找上门了。” 红藕气呼呼的:“可见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人。” 上官云衣将茶杯咚的放在炕几上,斥责道:“一个痴情女子而已,怎么说成小人了,你啊你,别成天的骂人。” 红藕追随上官云衣多少年,日子久了,俨然成了半个主子,别人尊敬她,她自己也看得起自己,对上官云衣偶尔的,也会顶撞一两句,所以道:“不是奴才骂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她不知道瓜田李下该避嫌么,居然登门找男人,这事传出去,只怕毁了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声,还有额驸的名声,既然有情有意,公主提亲的时候,她为何不答应呢,奴才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她根本就想同额驸比翼双飞,容不得公主做了正房。” 上官云衣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没有红藕想的这般怨怼,终究还是心里不舒服,继续垂头喝茶。 328章 相顾惘然 上官云衣吃了几口茶,侧头瞧见红藕仍旧是怒冲冲的样子,不知是安慰红藕,还是在安慰自己,淡淡道:“凭她怎样,我依旧是公主。” 这样一说,红藕心里果然舒坦了些许,得意的道:“是了,公主同额驸是皇上赐婚,谁也甭想打额驸的主意,不过奴才老是在想,若额驸能有表少爷对公主一半的情意,也不枉公主对额驸痴心一片。” 仿佛一根针轻轻的刺在上官云衣心口,不十分痛,带着些微微的痒,很是折磨人,苏俊卿对她的感情,是旁人无法替代的,假如可以替代,她不想巴毅成为苏俊卿,而是想自己成为玉醐。 轻轻一叹,宛若春日里的一片柳絮落在砚台上,悄无声息,然白的白黑的黑,而她终究是她,玉醐终究是玉醐,即使柳絮能够染成墨黑色,在巴毅心里,她却无法成为玉醐,这份感情她不敢仔细的想,若是想的太仔细了,就像站在茫茫荒原上,看到的,是满目的绝望,上官云衣心口痛极,还是斥责红藕道:“你这个人,早晚害在你这张嘴上。” 红藕替自己叫屈,小声嘟囔着:“明明就是。” 上官云衣道:“行了,我要睡了。” 红藕便喊了其他侍女进来,为上官云衣铺被子更衣,待忙活的差不多了,退出来,这才想起答应替门子禀报给巴毅说玉醐来,可是自己竟然忘了这一茬,即使现在想起来了,又存心为难玉醐,于是又磨蹭了好一会子,等去禀报给巴毅之后,巴毅出去找人,玉醐已经走了。 达春同李伍打斗的最后结果是,两败俱伤,据说李伍卧床不能动了,达春也是浑身是伤。 玉醐将他留在铺子里,一面给他包扎伤口一面埋怨,初七一旁道:“小姐你就甭说他了,对病人,难道不该宽慰么。” 达春瞪了初七一眼:“胡说八道,我没病,皮肉之伤而已。” 初七撇着嘴,“这里,这里,这里……”胡乱指了一气,“到处都是伤,快见骨头了,还是只是皮肉之伤。” 达春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如同血葫芦,不以为意的哈哈笑着:“想当年同将军征战沙场,比这个严重多了,这不算什么,不信你瞧。”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举起胳膊想练一招,却痛得哎呀一声。 初七气道:“活该!” 玉醐看了看她:“你啊,别在这里火上浇油了,赶紧去熬药。” 初七尊命的往后面而去,一边走一边嘟囔:“难道不该说是雪上加霜吗。” 玉醐听了,噗嗤笑出:“你这丫头,终于有了点长进。” 达春看着她娴熟的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问:“初七,她现在也看书识字了?” 玉醐手下不停,道:“是呢。” 说完又意味深长的追加一句:“还不是为了讨某个人的欢心,为了让某个人觉着她不那么粗俗蠢笨。” 达春晓得玉醐在暗指他,脸一红,突然看向玉醐身后道:“将军,你怎么来了?” 玉醐哼了声:“甭打算用这个法子转移话题。” 话音刚落,听巴毅道:“为何找李伍打斗?” 玉醐手一抖,拿着的绷带碰到了达春的伤口,痛得达春眉头一皱,玉醐忙道:“抱歉。” 一边缠绷带一边道:“民女手上不方便,不给额驸见礼了,额驸快坐。” 她越是客气,巴毅越是不舒服,拉了个长条木凳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给达春包扎,又问达春:“说,为何找李伍打斗?” 达春咧咧嘴,笑的干涉勉强。 玉醐道:“额驸别逼问他了,这事是由我引起的,今晚闲着无事,我们三个围着炉子吃酒,我不胜酒力,浑身燥热,就出去走了走,不成想这家伙以为我给李伍劫持了呢,所以闹上门去。” 听完,巴毅还是狠狠的怒斥达春:“糊涂,若是打斗能解决一切问题,试问天下,有几个能打得过我的,是不是我就该心无烦忧了呢。” 他这样的人,难得自吹自擂一回,玉醐晓得他也不过是为了说服达春不能莽撞行事,可是听他说心中亦有烦忧,只希望他的烦忧不要因为自己。 刚这样想呢,达春就道:“将军同公主的事,啥时候是个头呢。” 本也没提及她,玉醐的心却嘭通一跳,脸上也火烧火燎的,赶紧系好绷带,然后道:“我去看看初七,那丫头熬药不在行的。” 她躲了出来,巴毅才道:“婚姻大事婚姻大事,岂是一句两句能解决的,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的养伤,再敢出去惹事,立即押你回京城。” 达春不十分情愿的尊了声“是”。 巴毅看他:“你好像满心不服气?” 达春垂着头,像是很恭顺,出口却是带着怨气:“我不敢,我只是觉着玉姑娘可怜,眼瞅着又要过年,玉姑娘多大了?十九还是二十,熬成老姑娘了,还不是为了将军。” 巴毅沉默了。 他不开口,达春也不敢再说话。 本是深夜,屋里外头都是极静,甚至能听见后院初七时不时的惊呼声,也不知她同玉醐说着什么。 良久,巴毅终于说话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的声音很低,不知是没底气,还是哀伤所致,达春方才还埋怨呢,此时却心疼起来,劝道:“将军说的极是,将军和玉姑娘还年轻,有下半辈子可以厮守,我只是担心公主,不好打发的,毕竟是皇亲国戚,又非小家碧玉。” 是了,上官云衣不单单是公主,还是皇帝赐婚,悔婚,便是欺君,巴毅不考虑自身,也得考虑身在京城的母亲,或许还会牵累其他无辜之人,所以这事他也是日夜煎熬。 因为达春的伤,玉醐、初七、巴毅都是一夜未睡,至天明,巴毅见达春不在流血,也渐渐的能够睡着了,就同玉醐告辞。 玉醐屈膝施礼:“额驸慢走。” 巴毅看了看她,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就点了下头,伙计已经将门板卸下,巴毅推门走了出去,初七也将他的马从后院牵来,巴毅翻身上去,再看了眼玉醐,这才回了家。 甫一进门,对迎上来的小厮道:“叫红藕去书房见我。” 329章 夜审红藕 才来蒙江不久,号称公主府,比之在京城的公主府,其实各处都很简陋,而巴毅向来清心寡欲惯了,他的书房,只一架子书和一张红木大案,再无繁复的陈设,于是就显得更加的轩敞,此时他端坐在案后头,神色肃然。 红藕在门口轻轻道:“禀额驸,奴才来了。” 巴毅从遐思中回过神来,轻轻嗯了声。 这是叫进的意思,门启开,红藕忐忑不安的走了进来,巴毅从未单独叫过她,总觉着凶多吉少,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玉醐来的事呢?昨晚玉醐来见巴毅,她先是忘了,后又存心拖延不报,怕有人将此事偷着告诉了巴毅。 规规矩矩的施礼,踧踖不安的道:“奴才见过额驸。” 巴毅端然坐着,也不看她,熬了一夜此时犯了困意,眼睛酸涩,头脑昏沉,微闭双目,声音不大,问:“昨晚玉醐什么时辰来的?” 果然是为了此事,红藕的不祥转变成惶恐,想着既然巴毅问,便是知道了详情,自己撒谎恐怕会更引起他的恼怒,于是老实答:“大概,戌时。” 巴毅一副假寐状,再问:“你是何时禀告给我的?” 分明是审问的口气,红藕的身子簌簌发抖,此时方追悔莫及,替公主出气,却惹祸上身,快速想着如何应对,道:“大概,亥时。” 巴毅突然睁开了眼睛,而红藕刚好偷觑他,猛然对上巴毅冷厉的目光,吓得红藕忙垂头,巴毅沉声道:“这之间隔了很久,你去作何了?” 越是紧张害怕,越是想不出个好由头来,红藕无奈只能迟疑不说。 巴毅倒是如常的口气,缓缓道:“我在问你话呢。” 红藕已经感觉到他的话语里含着杀气,想着等下他会不会一脚飞过来,或是一巴掌扇过来,战战兢兢道:“奴才之所以迟了禀告给额驸,是因为刚好当时公主要就寝,奴才就过去打发人服侍公主安置,是以才那么迟禀告给额驸。” 这个理由着实不错,说完,自己松口气。 只是,巴毅却道:“服侍公主就寝,需要一个时辰么?且除了你,还有别的丫头,你为何不让别人来禀告我?” 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红藕道:“奴才当时还陪公主说了几句话,竟把那事给忘了,是奴才该死,奴才最近身上不大舒服,记性就差。” 这样说着,暗暗的祈祷,若能够侥幸逃过此一劫,以后可再不敢在额驸面前打马虎眼了,一直以来,因为巴毅的随性和豁达,更因为巴毅同上官云衣时刻保持着距离,所以府里的人都以为巴毅是好说话的呢,今天见了,原来人家是不轻易动怒,一旦来了脾气,还真不好招架。 所幸,巴毅不想深究下去,就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知道经过这么次,料红藕再不敢自作主张,遂道:“下去吧。” 红藕如同一个死囚听见了皇上大赦天下的圣旨,忙施礼退出,待到了门外,迎着冷风站了会子,使劲的呼吸几口,仿佛重回人间一般,然后才往上官云衣处而来。 而上官云衣,也好奇巴毅为何传了红藕去,坐在房中亦是神思恍惚,见红藕回来,急不可耐的问:“怎么回事?” 红藕抚摸心口:“我的老天,额驸那脸色可吓死人了。” 上官云衣沉着脸:“我在问你,额驸叫你为了何事?” 红藕这才想起,忙道:“还不是为了玉姑娘来的事,我在公主这里说了一会子话,竟然把那事给忘了,迟了去禀告额驸,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妇告诉了额驸,瞧瞧,额驸不高兴了,喊我过去问,为何那么久才禀告给他,使得他出去的时候,玉姑娘已经走了。” 她说着话,斜眼打量下青葱。 青葱见她目光含着敌意,忙道:“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红藕阴阳怪气道:“可着府里,知道这事的除了你就是门上的老李,不是你难道是老李?” 同在上官云衣面前当差,虽然红藕因为打小便伺候上官云衣,身份比青葱更尊崇,但青葱是上官夫人亲点的陪嫁丫头,所以不甘示弱道:“我管是老李说的还是老张说的,总之不是我说的。” 红藕还想出言驳斥,上官云衣怒道:“好了,窝里斗,是怕别人没机会将咱们铲除是吗。” 说完这话,自己也知道无意中泄露了心事,怕谁将她铲除,还不是怕玉醐鹊巢鸠占,于是指着红藕还有青葱道:“你们两个给我听着,虽然你们是服侍我的,不是服侍额驸的,但在额驸跟前,要比在我跟前还要小心才是。” 两个丫头异口同声:“是,奴才知道了。” 上官云衣用手轻轻的捶着额头,身心俱疲的样子,忽而想起什么,问:“额驸何时回来的?” 红藕道:“才回来。” 上官云衣抬头看看窗户,阳光刚好铺在窗户上,亮亮的,想着巴毅一整夜在玉醐处,她轻声一叹,该来的,早晚会来。 正此时,进来个专司传话的小丫头,道:“启禀公主,苏公子来了。” 苏俊卿,他又来了,上官云衣有心说不见,突然想起昨晚巴毅在玉醐的身边,她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报复?也不是,刺激?也不是,就是想在这个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个可以信赖的人在自己身边,于是道:“请表少爷去花厅。” 然后,又让红藕和青葱给自己重新匀面更衣。 红藕还想着上次她不肯在苏俊卿面前打扮的事,就道:“公主这样子很好啊。” 上官云衣瞪了她一眼:“你何时也能替我当家做主了?” 对她的突然发脾气,红藕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能躬身道:“奴才这就服侍公主梳洗。” 重新打扮一番,都是上官云衣自己挑选的首饰和衣裳,翡翠色羽缎旗装,头上的首饰也是,除了翡翠就是碧玉,她本就肤白似雪,这样打扮,白的更白,绿的更绿,人衬衣裳,衣裳也衬人,互相辉映,真如夏日里翠色欲滴的秀木,将她一贯的病态一扫而光。 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红藕道:“公主真美。” 上官云衣却有种顾影自怜的感觉,淡淡一句:“走吧。” 330章 有人报案 昨晚,苏俊卿亦是一夜未合眼。 听见欻欻的脚步声,正凝神思索的他看过去,上官云衣由丫头们簇拥着走了进来,有了前车之鉴,他慌忙朝上官云衣打个千儿,道:“下官给公主请安了。” 上官云衣只等走到他跟前,伸手相搀:“表弟快起来,这又不是在衙门里,自己家,咱们是姐弟。” 苏俊卿受宠若惊,搞不清表姐为何突然对他这样好的态度,还侥幸的想,难道是表姐终于明白,这世上自己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总归是好事,于是谢恩站直,又道:“又来叨扰公主,是有这么桩事。” 上官云衣问:“为了个甚么事呢?” 苏俊卿道:“我想调任蒙江为官,可是像我这样的芝麻绿豆大的官,写奏折,皇上日理万机的,都不一定能看见,所以想请表姐待我写封书信给皇上,希望皇上能恩准。” 他想调任蒙江,上官云衣深知是为了自己,一时间心里很复杂,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道:“官员的升迁调离,好像这事一般不是皇上管着,不是有吏部么。” 苏俊卿自嘲的一笑:“想我这样的小官,朝中又无可倚靠之人,吏部更没有认识的,所以恐很难达成心愿。” 他这话说的很实在,一个小小的知县,除非朝中有亲戚朋友可仰仗,否则吏部那些个老爷,如何愿意搭理你。 若是换了以前,上官云衣想都不用想,必然会一口回绝的,可是现在她不知为何,对于苏俊卿是否来蒙江就职,心里的想法模模糊糊,忽然想起巴毅昨晚在玉醐处,两个人那么近的同室相处一夜,而巴毅却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这桩婚姻,大概自己是要守一辈子活寡了,想了想道:“我试试吧,但这事也不必麻烦皇上,额驸在朝为官多少年,虽然现在辞官不做了,朝中那些人,也还是肯给他三分薄面,我去跟额驸说说。” 心里想着,若是巴毅答应帮忙,按照巴毅的城府,该知道表弟对自己的的心思,如此,巴毅就是根本不在乎自己。 苏俊卿也在想,假如巴毅答应帮忙,便更加能够证明,他是心里真的没有这个表姐,那么自己,再也不会有所顾忌,见表姐答应了,苏俊卿起身施礼谢恩。 上官云衣打量下他,长衫马褂,便吩咐道:“一天冷似一天,表少爷又不习惯关外的冱寒,瞧这还穿夹呢,回头去告诉府里的老嬷嬷们,谁的手巧,给表少爷做两件棉衣,别等天突然冷了,弄个措手不及。” 红藕看她对苏俊卿突然好了起来,也高兴,欢快的应着:“是,等下奴才就去交代,若说针线上,那还是孙嬷嬷,不如再给表少爷缝顶帽子吧,再做双鞋呢?” 上官云衣噗的笑了:“你这奴才,得寸进尺,好像你是表弟的丫头,这么偏他。” 红藕将辫子一甩,噘嘴道:“公主这样说,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还不是因为表少爷对公主好。” 此言一出,不单单是上官云衣,连苏俊卿都赧颜垂头,上官云衣正待训斥红藕几句,突然跑进来个侍女,惊慌失措道:“公主,不好了!” 有外人在,家人如此失仪,上官云衣不觉愠怒:“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那侍女也知道莽撞了,先说了声“奴婢该死”,又道:“衙门来人了。” 上官云衣并不知道昨天的那些事,不以为意:“莫说衙门来人,朝廷派人来又怎么了。” 刚撂下话音,门口即冲进来几个协领府的兵士,为首的是个小吏,先给上官云衣施礼请安,然后指着苏俊卿道:“此人犯了案子,小人得将他押走。” 上官云衣看了看苏俊卿,再对那小吏道:“他是本宫的表弟,来此做客,你怎么说他犯了案子,况他还是知县呢。” 此时苏俊卿已经猜到,大抵是昨晚自己劫持玉醐的事,看玉醐的样子,并没想到她会报官,此时感叹人不可貌相。 那小吏道:“公主容禀,此人昨晚劫持了玉家生药铺的东家玉小姐,已经有人报了案。” 上官云衣回头看向苏俊卿:“可有此事?” 苏俊卿索性大义凛然道:“有此事,恨我技不如人,没能杀了那个姓玉的给表姐你报仇。” 上官云衣皱起眉头:“我何时同玉姑娘有过仇怨?” 问罢,突然就明白了,表弟一定是为了替自己出气。 关系到表姐的家务事,苏俊卿不好说的太明确,只默然不语。 那小吏道:“那就请吧,小人还得着向协领大人交差呢。” 苏俊卿昂然道:“走就走。” 上官云衣伸手阻止:“慢着,这是公主府,你不能随便抓人。” 那小吏手一抖,出示一物给她看:“小人有牌票。” 上官云衣不屑一笑:“那又怎样,叫你们宋大人来跟本宫说。” 那小吏也知道皇亲国戚面前,自己犹如草芥,正为难着,却见巴毅走了进来,他认识,上前施礼道:“额驸,宋大人使小人过来办案,可是公主……” 巴毅也不知道具体的事,蹙额问:“办案?怎么回事?” 那小吏指着苏俊卿:“此人昨晚劫持过玉家生药铺的东家玉小姐,有人报案,宋大人就下令叫小人过来拿人。” 巴毅微微一愣,原来玉醐所说的吃多酒浑身燥热出去走走是假,而是给苏俊卿劫持,不知玉醐后生是怎么脱险的,总之看上去玉醐安然无恙,他也就放心。 上官云衣过来道:“额驸昨晚不是同玉小姐在一起么,她既然好好的,何故报官。” 巴毅道:“你应该是误会了,绝对不会是玉醐报的官。” 上官云衣笑了,冷冷的:“额驸怎么知道不是她报的官?” 巴毅笃定道:“若是她,昨晚她就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是吃酒太热出去走走。” 他替玉醐解释,在上官云衣听来,却是在袒护玉醐,心里更加的气:“她不对额驸说,不见得不去报官,我也同她打过交道,那样的城府,非一般女子所有。” 巴毅满脸不悦:“玉醐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 转头问那小吏:“到底是谁往衙门报的案?” 那小吏道:“是李员外。” 巴毅一愣:“李伍?” 331章 以德报怨 最终,苏俊卿还是给带回了衙门,同时到堂的还有原告李伍,作为此案的关键人物,玉醐当然也在,只不过经过审讯,玉醐矢口否认苏俊卿劫持过她,宋廉大怒,将“诬告”的李伍打了四十大板赶了出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本就有伤在身的李伍遭了四十大板,送了半条命,幸好他是习武之人,否则说不定一命呜呼了,由家丁抬着回了家,恨的咬牙切齿的骂,骂巴毅,骂玉醐,骂达春,骂苏俊卿,以此来缓解疼痛。 他为何状告苏俊卿呢? 达春闹上门去,说他劫持了玉醐,后玉醐说明自己并非李伍所劫持,达春仍旧不依不饶,最后斗得两败俱伤才不得不罢手,李伍深感委屈,自己没做的事给诬陷,刚好手下有人目睹了玉醐给苏俊卿劫持的一幕,还知道苏俊卿是巴毅府上之客,虽然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原委,李伍还是灵机一动,使人往衙门告状。 他的目的是,首先替自己洗脱了不白之冤,其次搅和下巴毅,让他不得安生。 怎料玉醐不承认,他说再多也没用,但自己白白挨了四十大板,于是又在巴毅头上记下了这笔账。 无罪释放的苏俊卿从衙门出来,他身后是巴毅和玉醐,达春重伤留在铺子里将养着,初七陪伴左右,所以今日玉醐是独自一人来的衙门。 苏俊卿止住脚步,故意等着玉醐出来,转身,郑重施礼,深表歉意。 玉醐温婉一笑:“苏公子请起吧,都是误会。” 苏俊卿其实心里很欣赏玉醐,觉着她比某些男儿还富有豪气,自己劫持了她,她非但没有报官,还当堂解释李伍是诬告,才使得自己免去了一场官司,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名更大,他也是事后想明白了才怕,更觉着不该为了表姐而伤害玉醐,再次道歉:“玉姑娘大仁大义,更具大智大勇,实乃巾帼英雄。” 虽然他诚意拳拳,玉醐对他也带着丝丝欣赏,只是觉着这个男人有些反复无常,之前恨她入骨,现在又倍加赞赏,而他身为官宦,又饱读圣贤之书,却当街行恶,只能说,深陷于情感之中的人,都有些不正常,自己不也是么,患得患失,玉醐道:“苏公子谬赞,大仁大义不敢当,大智大勇更当不起。” 苏俊卿是真心夸她,就道:“怎么当不起呢,你一指头戳中了我这里,然后我就神志不清了,没想到你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居然会功夫。” 玉醐自嘲的一笑,心道会功夫的人在那里呢,她看眼巴毅,道:“我那不算功夫,只是治病的手段。” 听她如此说,苏俊卿更加钦佩:“能够融会贯通灵活运用,更是难得。” 玉醐不想将话题继续下去,受不了他的夸奖,也觉着这天有点冷,还惦记回去给达春换药,就故意打趣道:“苏公子如此欣赏我,怎么会又当街劫持我呢?” 苏俊卿一愣。 玉醐趁机道:“行了,我铺子上还忙着,告辞。” 说完又朝巴毅微微一笑,施礼之后独自离去。 巴毅注视着她的背影,日光下,她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巴毅一个恍惚,仿佛这个小女子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一般,而神仙,谁又见过呢,于是觉着玉醐也不真实起来,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梦。 那厢苏俊卿也在注视着玉醐,随后侧头看看巴毅,耐人寻味的一笑:“额驸看玉姑娘的目光,端的不同看表姐的目光。” 巴毅晓得他的意思,道:“当然不同,因为她姓玉,你表姐姓上官。” 四两拨千斤,噎得苏俊卿哑口无言。 巴毅懒得在这上面同他争个高低,道:“走吧,你表姐担心呢。” 苏俊卿这个时候已经想到了如何反驳他方才的话,心道之所以看两个女人的目光不同,是因为一个是心上人,另个是被逼无奈而娶,只是不敢再说出口,见巴毅神色虽然淡淡,只是他不怒自威,很是让人生畏。 两个人回到公主府,果然上官云衣正等的着急,使红藕在大门口候着,见他们回来,红藕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分别给巴毅和苏俊卿施礼,简单问了情况,听闻是虚惊一场,忙回去禀报给上官云衣。 听说玉醐当堂作证,才使得苏俊卿无罪释放,上官云衣浅浅一笑,叹息似的道:“难得她能这样不计前嫌,若是换了旁人,莫说表弟想伤害她,就是冲着我,机会难得,也该报复一下的,所以说,额驸喜欢她,没什么稀奇。” 听着像是夸奖玉醐呢,语气里满满的惆怅,红藕安慰道:“那又怎样,公主同额驸明媒正娶,也会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 上官云衣神色一凝,她可是不敢这样想呢,若是能够,她恨不得现在自己就已经白发苍苍,然后拄着拐杖在屋檐下看残阳如血,而同样白发苍苍的巴毅,就站在她的身旁,如是能够,她甘心一夜白头,甘心现在就到了生命的终点。 然,这是不能够的,她其实等的不是同巴毅的白头到老,而是巴毅的休书,那一天总归会来到,只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心底的哀伤滑过眼眸,吩咐红藕:“弄些艾叶来,再烧锅热汤,给表少爷沐浴,去去晦气。” 红藕很是吃惊的表情:“这时节,公主叫奴婢哪里弄艾叶?” 上官云衣一怔,自己倒是真忽略,此时已经快立冬了。 青葱却道:“晒干的可以么?” 上官云衣点头:“行的,热水一泡,味道就出来了。” 青葱道:“看看百姓家有没有的卖。” 得了这么个差事,青葱出了公主府,在街上打听了下,百姓家都有端午节采摘艾叶的习俗,然后晒干了留作他用,只是今日不凑巧,青葱问的人,或是不知将艾叶丢在何处了,或是自己家里用完了,青葱正郁闷,就见玉醐走了过来,她胳膊上挎了个柳条编的篮子。 玉醐曾经为上官云衣治过病,所以青葱同她也算熟悉,迎上去道:“玉姑娘这是作何去呢?” 玉醐感觉这个青葱比红藕更随和些,就道:“卖点肉。” 青葱很是讶异:“姑娘身边不是有个丫头么?” 332章 沐浴之祸 街上人来车往,很是吵闹,青葱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道:“公主叫我买些艾叶给表少爷沐浴,说是去去晦气,可是,我没有买到。” 原来如此,玉醐道:“我铺子上有,你随我去拿些回去吧。” 青葱欣喜若狂,便随着玉醐去了她的生药铺子。 艾叶,本是药材,蒙江这些药材商,大多盯着人参、天麻、灵芝、瑞香等等名贵药材,甚少有买卖艾叶的,而仅有的几家生药铺子,也都觉着这东西随处可见,就像马粪包、老牛肝、苦菇娘、大蓟、蒲公英等等,到处都是,百姓家自己也能采摘制成药材,所以大多不卖,但玉醐却是在药材上力求不分贵贱,应有尽有,所以夏天的时候便采了很多回来,晒干后库存,以备药用。 还有一事,玉醐同林修远商谈好了,合作制炭,后来她又想出另外一桩买卖,那就是制作印泥,而制作印泥的主要原料是朱砂、艾绒、麝香、蓖麻油等等,长白山不缺艾草和麝香,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历来制作印泥的作坊都在南方,北方人所用的印泥,都是从南方千山万水运过来的,价格昂贵,所以玉醐才想在蒙江开一家制作印泥的作坊,也就格外细心收藏着那些艾草。 只是沐浴所用,不需太多,青葱拿了些之后,谢过玉醐,便回了公主府,对上官云衣细说了这些艾叶是如何得来的,对玉醐千恩万谢。 又是玉醐,苏俊卿的事,上官云衣已经感觉自己欠了玉醐一个人情,这次又是她出手相帮,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但上官云衣心里还是颇不舒服,欠她的越多,越觉着低她一等,仿佛她是无所不能的,而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是无所能的。 沉默了一会子,挥挥手:“拿去熬水吧,叫两个妥当的人去服侍表少爷。” 青葱应了声,正待转身出去,红藕喊她:“交给我吧,你也累了半天,在这里陪公主说话就好。” 两个人虽然经常起争执,总归是一个屋檐下,难得她又主动开口,青葱即回身,将艾草交给她。 红藕拿着艾草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凝神想了想,没有直接去浴房,而是回到自己房里,左翻右找,找出一些熏香来,这种熏香因为她用来熏衣裳之后,竟使得浑身瘙痒,可是又舍不得扔掉,想着问一问府里的姊妹们,哪个皮实,就给她用,这样一放竟然忘了,找了出来之后,往艾草上洒了些,然后拿着艾草去了浴房。 早有侍女将热汤烧好,也装在了木桶里,见红藕来了,纷纷招呼着:“姐姐。” 红藕嗯了声:“去请表少爷了吗?” 那两个侍女答:“还未去呢。” 红藕道:“那就赶紧去吧,甭等水凉了,这时节可不能洗冷水澡。” 其中一个侍女应了:“是,我这就去请表少爷来。” 红藕指着另外那个侍女:“你也去吧,多个人,隆重,让表少爷觉着咱们没有慢待他,另外,也看看咱虽然不在京城了,也是公主府,不能少了阵势。” 两个侍女虽然觉着她有点多此一举,也还是恭顺的一同去了。 等她们出去后,红藕赶紧将洗净的艾草放到木桶里,不放心,趴在木桶边缘嗅了嗅,除了艾草的香气,闻不到熏香,放心,就转身出去了。 两个侍女请来了苏俊卿,听说是表姐的意思,惊喜万分,只是不习惯给女婢侍候沐浴,就请两个侍女出了去,自己宽衣解带,进入木桶,看到漂浮着的艾叶,感激表姐的细心,更觉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功夫,逐渐的,表姐对自己越来越关心体贴。 慢慢的将自己浸入水中,只留着头在外呼吸,水温刚刚好,更有艾叶的香气扑鼻,身心舒爽,这时候也不想以前的不易,只想着以后的美好,越想越开心,泡的久了,快睡着的感觉,连水温逐渐凉下来都不察觉。 后来,他感觉浑身痒的难耐,抬起手臂一看,吓了一跳,见手臂上成片的包,就像风疙瘩似的,包的周围通红。 他忙从木桶里出来,低头一看,浑身上下几乎都是这样的症状,且奇痒无比,不得不用手来抓,可是越抓越痒,最后挠破了几处,脸都不放过。 门口候着的两个侍女听见里头有动静,便问:“表少爷,您洗好了?” 苏俊卿答应着,两个侍女就推门而入,甫一看见他,两个侍女吓得用袖子掩住嘴巴,惊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苏俊卿脸上,已经从疙瘩转成红肿,以至于眼睛都陷入其中成为一条细缝,脖子也肿了,因为肿的厉害,呼吸都开始不畅,艰难的道:“麻烦二位姐姐,替我请个郎中来。” 两个侍女说了声“是”,先去禀报给上官云衣。 听说此事,上官云衣霍然而起:“怎么会?” 一旁的红藕心如明镜,可是没料到苏俊卿会如此严重,当时自己不过是起了些疙瘩,瘙痒而已,怎么他就红肿了呢?想了想,大概是那熏香中有毒物,遇水则厉害,也怕将事情闹大,忙对上官云衣道:“公主,赶紧请郎中吧。” 上官云衣忙道:“快去,请蒙江最好的郎中来。” 侍女跑了出去,将她的吩咐交代给专门负责跑托的小厮。 于是,那小厮便将蒙江最好的郎中给请来了,便是玉醐。 苏俊卿已经呼吸困难,憋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上官云衣守在他的炕前,巴毅也在,侍女们也在,见玉醐进来,上官云衣一愣,幸好她这个人性子稳重,没有表现出其他来,只淡淡道:“怎么是玉姑娘呢?” 玉醐一眼看见炕上的苏俊卿,见他红肿的不成样子,人都变了形,且呈现昏迷状态,玉醐来不及给上官云衣和巴毅施礼,直奔向苏俊卿,从药箱中拿出装有银针的布包,取了针就扎在苏俊卿的穴位上,然后又用手按住了他的另外一处穴位,一会子功夫,苏俊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玉醐,他开口就道:“又是你,巾帼英雄。” 上官云衣脸色一暗。 红藕瞥见了,冷冷一笑道:“表少爷沐浴所用的艾叶,听青葱说是从玉姑娘家里拿的,玉姑娘先害人,再救人,这是唱的哪出?” 333章 如朕亲临 苏俊卿中毒的罪魁祸首是艾叶,而艾叶是青葱从玉醐的生药铺子里拿的,于是,矛头直指玉醐,毕竟她同苏俊卿曾经有过节。 除了巴毅,连一直对玉醐赞不绝口的苏俊卿此时都有些动摇了,暗想这小女子忽而救人忽而害人,难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公堂之上救他,是为了假装好人,而用毒物害他,报劫持之仇。 无论怎样,苏俊卿还是礼貌的对玉醐道:“谢谢你再次救了我。” 听他的语气并无诚意,玉醐笑了笑:“你心里也觉着是我害你?是我在艾叶上面做手脚?” 苏俊卿一愣,嗫嚅半晌方道:“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怪你,谁让我做下那等恶事呢,你恨我是应该的。” 原来他真的在怀疑,虽然玉醐恨不屑他是否相信自己害他,但巴毅在场呢,玉醐在意巴毅的心情,顾不得男女大防,逼视苏俊卿道:“我若想害你,在打中你的期门穴之时,就不会出手救你,救了又害,你不觉着麻烦吗。” 苏俊卿登时哑口无言。 上官云衣那厢曼声道:“玉姑娘说的极是。” 她一壁说着话,一壁将目光飘向红藕,不过是埋怨红藕多事。 谁料,她的目光是含着内容的,而红藕跟随了她这么多年,竟然能够会错意,以为她是在暗示什么,红藕一厢情愿的觉着,因为巴毅,公主与玉醐必然是敌人,她的暗示,便是让自己冲锋陷阵的意思,红藕于是道:“那艾叶怎么解释?” 玉醐听了,问:“可还有剩余?” 红藕摇头:“都泡水了。” 玉醐再问:“水呢?” 红藕道:“当然倒掉了。” 所有可以求证的线索都没了,玉醐只能叹气:“苦无凭证,我是洗不清了,不过我当时拿给青葱艾叶的时候,她是亲眼瞧见的,那么一堆,我随便抓了一把,没有机会做手脚。” 一旁的青葱忙不迭的点头:“是这样的。” 红藕使劲瞪了青葱一眼,心道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呢,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胳膊肘往外拐。 青葱给她瞪得心里一激灵,忙低声道:“我当时也没有看仔细。” 红藕道:“玉姑娘是精通医术的,若想在艾叶上做手脚,我们这些门外汉又怎么能发现呢。” 她一直针对,玉醐不禁动了气,回头看她,淡淡一笑:“即使是我以艾叶害苏公子,你又能将我如何?” 这话满满的挑衅,使得红藕竟然不知进退了,喉中像堵塞了什么似的,说不出话来。 上官云衣知道玉醐不会害苏俊卿,但也不高兴玉醐如此嚣张,且是当着她这个公主的面,冷着脸道:“玉姑娘,是非曲直,自有天道,本宫与额驸,并无说是你害人,可是你也不必如此出言不逊。” 玉醐针对的是红藕而非她,大概是给红藕逼急了,也或许最近诸多不顺,所以刚刚说话才如此大胆,当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有心想对上官云衣道歉,可又怕给红藕看笑话,以后还不得由着她来拿捏,无奈只好缓缓摸出身上的那枚御赐金牌,高举着给上官云衣看。 上官云衣根本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物事,扫了眼,见上面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字,吓得身子一抖。 玉醐再将金牌转过去。 上官云衣又见后面刻着的是康熙的宝印,即玉玺,脸色刷的变了,立即跪伏在地。 而其他人,也都看清楚了这金牌乃为何物,于是纷纷跪倒,即使是还为完全恢复的苏俊卿,见状也跪在炕上,众人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醐心里倏忽闪过一丝得意,那是报复的快感,随后将金牌又揣入怀中,然后也不说一句话,拾掇下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走了没几步,听后头的门吱呀开了,还以为是公主府的某个侍女出来相送呢,却是巴毅在喊她:“那金牌,你怎么会有?” 玉醐猛地回身,见巴毅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是吃醋不是生气也不是欢喜,总之一如他平常的样子,目光淡淡的,神态闲逸的,玉醐如实道:“出殡那天,李谙达亲自送去的,当然,是交给了我爹。” 巴毅微微点了下头:“皇恩浩荡,小心珍藏。” 俯仰间,巴毅方才的恬然已经转换成凝重,说完就回了房内。 玉醐愣愣的站了会子,搞不清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懒得费心去理解,他担着个额驸的名头,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而自己是个草民,还是个弱女子,实在需要这道金牌护体。 只等出了公主府,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管上官云衣要诊费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于是喊出门子,告诉他:“回头禀报给你家公主,给她表弟治病的诊费她还欠着呢。” 这门子也是个实诚人,听说她要诊费,笑了:“姑娘,多少人想巴结公主和额驸都来不及呢,你还敢管公主要诊费。” 玉醐摸了摸怀中硬硬的金牌,有了这个,底气足,中气就足,高声道:“再禀报公主,诊费晚给一天,收一两银子的利钱。” 那门子无言以对,只摇头感叹:“疯子。” 话音刚落,他口中的疯子就将怀中的金牌掏了出来,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门子不识字,没好气的问:“不就是块金子么,公主府多着呢。” 玉醐又晃了晃,门子推开道:“怪刺眼的。” 秀才遇到兵,玉醐本想再嚣张一回,没成功,就揣好金牌走了。 回到铺面上,初七正同达春闲聊,见她回来,初七嘟囔道:“小姐,真不知你怎么想的,人家根本就不待见你,何必三天两头去登她的门呢。” 玉醐晓得她指的是上官云衣,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堂堂的公主,忙呵斥初七道:“别浑说,公主那个人挺好的,对人和善,从不以公主自居,再说,上门诊病,诊费高,我作何不去呢。” 初七却撇嘴道:“甭打算蒙我,我知道你是为了能够多见一见将军。” 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上官云衣,玉醐很想同巴毅撇清关系,虽然他为了自己追到蒙江,那又怎样,他有妻子,自己却不甘愿去做妾侍,即使是做他的正妻,也不想同别的女人分享巴毅,初七的话像一根针,一下子将自己暗藏的小心思刺破,血淋淋的,痛,她恼怒道:“再浑说,赶你回京城!” 334章 再次出诊 蒙江的冬天,自然来的比京城早,进了十月,到处便是银装素裹了。 冷,冷的彻骨,这让从小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身子又弱的上官云衣很不适应,突然就病倒,且通宵咳嗽,郎中请了一个又一个,不济事,青葱试着道:“公主,不然将玉姑娘请来吧,怎么说她都是皇上敕封的药媓。” 上官云衣由红藕服侍着吃了药,才喝口清水漱漱口,苦味未除,不禁皱皱眉,听青葱说请玉醐,她不置可否,只弱声道:“炭火盆子里是不是没添炭呢,屋子里这么冷。” 红藕瞧了眼燃得红彤彤的炭火盆子,道:“公主,添了炭,是你发烧呢,已经烧了一夜,再不退烧,怕要烧坏的。” 身上压着两床被子,不堪其重,却又不觉着有多么暖和,上官云衣闭上眼睛,疲乏得不想说一个字。 红藕又道:“呼出的气喷火似的,整个人像块火炭,总这么烧可不成,其实这谁都不怪,只怪额驸,非得来关外,若是在京城,有太医们在,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甭说这风寒了,为了个女人,真是……” “行了!”没等说完,上官云衣打断了她的话,“你如果真孝顺我,就静静的别说话,我这心里烦着呢。” 红藕也就不敢再开口。 青葱道:“我去给公主熬碗粥来,两天没怎么进食,好人也得饿坏了。” 上官云衣根本不想吃,可又懒得开口说话,由着青葱去了。 待出了房门,青葱一路往厨房走,外头正下着雪,大片大片的,密密匝匝,两丈开外看人都模糊,她在北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大的雪,觉着很是壮观,沿着游廊一边走一边看,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猛地看来,见是披着黑狐裘大氅的巴毅,差点撞上额驸,青葱连忙低头告罪。 巴毅淡淡道:“不看着路走,当心摔倒。” 青葱忙解释:“奴才贪看雪景,所以没注意脚下。” 巴毅不由得看了出去,他是关外人,见惯了这样的雪,也还是十分欣赏,见雪花如鹅毛,洋洋洒洒,端的好看,忆念彼时,自己还是轻狂少年,父亲也还健在,母亲也并未老,他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逢冬天这样下雪,不是邀请三两好友围炉小酌赋诗作画,就是带着家将家丁往山里打猎,匆匆不过十年光景,自己已经没了当年的那种意气风发,心里怠惰,对什么都不钟情。 想到这些,他深深自省,自己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不做官,可以做买***如玉醐,她还是个女孩子呢,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而今她过得仍旧精彩,听说同木帮的炭窑已经点火开工了,又在建什么制作印泥的作坊,当真了不起。 他神思出位,青葱没得他的话又不敢离开,只默然陪在一旁,只等巴毅忽然发现了那丫头垂手侍立,才道:“去忙吧。” 青葱屈膝施礼,待想走,忽然想起上官云衣的病,斟酌番道:“启禀额驸,公主病的很重。” 巴毅知道这事,问:“不是请了郎中吗?” 青葱叹道:“请了几个呢,一碗碗黑乎乎的药吃了,公主还是不见好,现在又烧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奴才很是担心,这里距京城千里迢迢,想传太医都来不及,可着蒙江,医术最好的当是玉姑娘了,奴才想去请玉姑娘,没公主的旨意,奴才又不敢,奴才斗胆揣测,公主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毕竟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事。” 巴毅明白她是指苏俊卿中毒的事,想了想道:“这样,你去请玉姑娘来,就说是我请的。” 青葱得令刚想走,又愁眉不展道:“恐玉姑娘不肯来呢。” 巴毅道:“不会,她会来的。” 额驸如此胸有成竹,青葱施了礼,粥也不熬了,亲自跑去玉家生药铺。 玉醐正同初七在后面的小屋子里,伙计在前头照应着,两人盘腿坐在炕上,守着火盆,磕着松籽,喝着红茶。 冬日最适宜喝红茶了,浓浓的,味道足,几杯下去,通体是汗,听着外头雪片子啪嗒啪嗒的落下,很是享受。 因前头只一个伙计,所以青葱自己找了过来,当当当敲门。 初七扬头就喊:“买药去前面,看病也去前面等着。” 外头的青葱道:“玉姑娘,是我。” 听着耳熟,玉醐给初七递个眼色,初七跳下炕来去开了门,看见是青葱,突然就怒道:“上次在公主府,你们一家子欺负我家小姐,怎么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呢,今天找上门来吵架?” 青葱微微一笑道:“姐姐误会,我是来请玉姑娘给我家公主看病的。” 初七也不问问玉醐,替她做主:“不去。” 青葱忽然想起什么,忙道:“是额驸让我来的。” 初七呸了口:“额驸又怎样,不去就是不去。” 这时玉醐走了出来,看青葱道:“你先回去,我收拾下就去。” 青葱谢过,就回了公主府。 初七埋怨玉醐:“公主的表弟可是害过小姐你。” 玉醐笑笑:“你还记仇呢。” 初七哼了声:“我以前很是仰慕将军,可是后来我发现,将军比达春都不如,李伍欺负小姐,那个苏俊卿也欺负小姐,将军视若无睹,达春好歹还找李伍打了一架呢。” 玉醐什么都没说,回屋抓过自己的斗篷穿上,系好帽子下面的丝绦,穿过院子来到前面的铺面上,取了自己的药箱交给紧跟着她的初七:“背着。” 初七知道阻止不了她,只好背上药箱,还不住念叨:“我可告诉你小姐,你可不能少要诊费。” 玉醐已经拔腿走出铺子,看着白茫茫的周遭,忽然想起那一句,大寒小寒又一年,人生经不起蹉跎,初七气也是对的,有些事情,该有个结局了。 一路步行到了公主府,青葱就在门口等着呢,见她们真的来了,非常高兴,迎进府去,径直到了上官云衣的卧房,到门口,让玉醐先稍等,自己进去禀报给公主。 初七不高兴道:“不是你们公主叫请我家小姐的么?” 青葱也没仔细考虑初七话中的意思,不假思索答:“不是公主叫请的,是额驸。” 初七笑了笑,慢慢看向玉醐道:“额驸对公主,还真是好呢。” 335章 发了笔财 上官云衣也没料到玉醐会来,见她朝自己施礼,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还不请玉姑娘坐。” 人家能够不计前嫌,红藕也不好再针对,于是命侍女脱下了玉醐的斗篷,又上了杯热茶。 玉醐只捧着那茶杯,也不喝,暖罢手,来到炕前,见红藕已经将蒲团放好,她只能依着礼仪跪了上去,然后对上官云衣道:“民女给公主请脉。” 皇家之人,公主身份,把脉需说请脉,玉醐在宫中住了那么久,当然明白这一点。 上官云衣就将自己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红藕替她挽起一截袖子,纤细的手臂白得没了雪色,看了触目惊心。 把脉之后,玉醐道:“公主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近处侍候的红藕却存有疑虑:“之前可是请了很多郎中,都没治好,若真是风寒,如此难治吗?会不会是你误诊?” 自始至终,玉醐都是面无表情的,对红藕的话也懒得搭理,可是初七不依了,反击道:“是你们请我家小姐来给公主治病的,请了又不信,端的没道理。” 红藕语塞,只瞪眼吐出一个字:“你!” 上官云衣斜睇她一眼:“你啊你,牙尖嘴利,都是我平时对你太疏于管教了,玉小姐是皇上钦封的药媓,断不会错的。” 红藕是什么身份,公主驾前的红人,初七实不该同她争执,更不该当着上官云衣的面随便插嘴,往日里玉醐念她从小便是孤儿,没教养也是正常的,可是天家威仪还是应该顾全,玉醐也呵责初七:“给我噤声,红姑娘怀疑也没什么不对,因为风寒与风寒也是不尽相同的,不能对症下药,当然治不好。” 训斥自己的丫头,又转头对红藕道:“红姑娘还是铺纸研墨吧,我开个方子,若是治不好,那时姑娘再说其他不迟。” 上官云衣虽然知道她医术了得,可是对她这番话还是有几分狐疑的,那么多郎中都没能看好的病,你年纪轻轻,一个方子就好了?谁知当年你那个药媓的称号是不是皇上因为钟情于你,而给你一个过高的名誉呢,狐疑是狐疑,又不好说出来,更担心她动辄拿出那个“如朕亲临”的小牌子,于是觑眼红藕:“看花容易绣花难,你是个门外汉,偏在这里聒噪。” 红藕也知道自己理屈,喊了个侍女拿来笔墨纸砚。 玉醐一挥而就,方子写好之后,就起身告退。 上官云衣突然想起上次她给苏俊卿解毒的事,笑着道:“上次的诊费还没有给你,也不知拖欠了多少天呢,一百两够不够呢?不够,只管开口。” 玉醐也不客气,道:“应该够了。” 红藕一副惊愕的神情,心道一百两诊费,你还不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样子,到底是你太有钱?还是你太漠视钱?怎奈是公主的令,红藕万般不愿意,也只能道:“奴才这就去取银子来。” 待一百两银子取来,玉醐接在手中道:“这次的诊费呢?” 红藕方想说“你别太过分”,上官云衣已经吩咐:“再取一百两来。” 红藕站着没动,上官云衣瞟了她一下,红藕无奈只好又取了一百两银子来。 玉醐欣然接过,一并交给开心得快蹦起来的初七,向上官云衣道:“公主好生歇着,民女告退。” 上官云衣微微点了下头:“送送玉姑娘。” 红藕迟了些,青葱已经跟在玉醐后头送了出来。 出了房门,玉醐转身说“姑娘留步”。 青葱也对她说了句“玉姑娘慢走”。 待出了公主府,一直忍着忍着的初七终于跳了起来,高兴的哈哈大笑,摸了摸包袱中每块二十两大大的银锭,连说发财了发财了,还道:“上官云衣是不是病糊涂了,哪里有这么高的诊费呢。” 玉醐也笑,只是带着嘲讽的意味:“她不是病糊涂了,她是存心在我面前摆阵势,让我明白她是公主,是高高在上的,而我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得了她的施舍般。” 初七不禁怒道:“她如此阴鸷!” 玉醐倒是不以为意:“何必计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她想摆架子就摆好了,我只喜欢金子银子,这东西最实惠,没这些个物事,吃穿住,从何而谈。” 经她的点拨,初七也想开了,紧紧抱着包袱,生怕那些大锭的银子会长了翅膀飞走似的,还对玉醐说:“小姐,今晚咱俩吃点好的。” 玉醐道:“行啊。” 得了她的准许,初七兴奋的大喊:“买两只烧鸡两只卤猪蹄两……” 突然后头有人喊:“等等!” 初七回头看,见是巴毅,再转头去看玉醐。 玉醐本是笑意盈盈的,此时那笑像给北风吹走了似的,留了一脸的冰凉,她淡淡道:“你先回去,我同额驸有些话说。” 初七只能遵命。 巴毅已经走了过来,两个人以三步之遥相对,巴毅道:“我有话对你说。” 玉醐点头:“我也刚好有话对额驸说。” 巴毅似乎是打算好了:“去蒙江茶楼吧。” 玉醐就道:“额驸请。” 蒙江茶楼距公主府也不算远,半里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过去,换了以往,半里路对玉醐来将,能够与巴毅同行,实在是短,可是今天,她却觉着半里路这么长这么长,长得像一辈子都走不完似的,不敢回头,仿佛上官云衣那双幽怨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看似的,总算到了茶楼,点了茶至雅间,彼此隔着桌子对面坐下。 巴毅对她很是客气:“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玉醐其实非常好奇他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既然他问了,玉醐沉吟下,道:“林修远向我提亲了。” 巴毅愣住了。 玉醐以为他没听清楚,重复:“林修远死了原配夫人,想同我合在一处过日子。” 巴毅终于回过神来,问:“你呢?” 玉醐都不敢抬头看他,心里莫名的慌乱,宛若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同他,本没有缘定三生,却像是自己红杏出墙了似的,道:“林修远待人谦和,又统管这木帮,还有个林家庄是他的,我的日子不会太差,还有……” “我不管林修远,我问,你的意思?”巴毅打断她的话。 336章 各有机谋 有些无法解决的事情,必须由另外一件事来破解,就像是手上起的一个水泡,必须狠心用针挑破,才能好的快些。 玉醐既打定了主意,就毫不犹豫道:“我已经答应。”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像五指山压在巴毅的心头,孙悟空最后有唐僧来救赎,而救赎自己的佛在哪里呢?隔了许久,他才缓缓的长出一口气,还能微笑出来,还能够说出正常的话:“那就恭喜了。” 没等玉醐黯然神伤,他又话锋一转:“希望你不是草草做的决定。” 这还真不是草草做出的决定,但也不单单是为了同巴毅的感情做个了断,因为拖的太久,上官云衣,巴毅,还有自己,三人痛苦,玉醐之所以想嫁给林修远,还有另外的目的,只是不宜在这里说出,就狠心道:“我想好了的。” 巴毅盯着她看,满是歉疚:“抱歉,我让你等了太久。” 玉醐摇头:“我从来没觉着自己在等。” 这话什么意思?巴毅容色一僵。 玉醐忽然想起他有话告诉自己的,正想岔开这个艰难的话题,就问:“额驸想跟我说什么呢?” 巴毅心神沉溺在她方才的话里,听她问,仿佛从惊梦中醒了过来,无力道:“哦,我忘了。” 接着,便是两个人同时沉默,雅间里静得就像连时间都忘记了走动,隔壁有隐隐的笑骂声传来,像是男女在调情,听不清楚,玉醐也臊红了脸,不想这样如坐针毡,就起身告辞:“铺子离不开我,我走了。” 巴毅轻轻点了下头,却不动,等玉醐推门而出,再哐当关上门,不十分大的声响,却咚的擂鼓似的撞击在他心上,后知后觉的明白玉醐这一走,便是嫁作他人妇了,霍然而起,冲出门去,可是,却在门槛处停了脚步,喊她回来,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自己要同上官云衣和离?可是上官云衣眼下正病重,然后让她再等等,若她问,等到何时?等到上官云衣病好了,自己是不是真有勇气将一个心地善良性情柔弱的女子弃之不顾呢?而皇上知道后,会是如何态度?当初自己辞官不做来了蒙江,皇上就将老娘留在京城,根本就是将老娘当了人质,除非是上官云衣主动和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慢慢的退了回来,坐下继续喝茶,可是举着茶的味道不足以消愁,就换了家酒馆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当街横卧,第一次丑态百出,是上官云衣见他晚上没有回来吃饭,不放心,让人出来找,才将他抬了回去。 巴毅病了,是冻坏的,他一病,上官云衣竟然好了,然后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三天后,巴毅的身子大好,下了炕,在房中活动下筋骨,正此时上官云衣端着粥碗走了进来,见他正嗨哈的练着,忙放下手中的托盘道:“额驸大病初愈,还是歇着吧。” 巴毅收了招数,走至炕前盘腿坐了,端起粥碗就吃。 上官云衣一旁看的抿嘴偷笑,现在这个样子,才像夫妻两个,夫唱妇随,其乐融融。 将一碗粥吃光了,巴毅才道:“难为你自己病才好,还来伺候我。” 上官云衣娇羞一笑:“为妻的,服侍丈夫理所应当。” 巴毅感叹:“可你毕竟是公主,金枝玉叶。” 上官云衣在他对面坐了,道:“我是哪门子公主呢,是皇上洪恩,将我封为公主,我又不姓爱新觉罗,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巴毅倒是很欣赏她这种不骄不躁的个性,从来不以公主自居,假如这辈子没认识玉醐,也说不定会同上官云衣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可是玉醐填满了自己的心,没地方再容纳其他女人,将粥碗一推,随意的问:“你表弟回去了吗?怎么不见他来府中了呢?” 上官云衣不确定他为何突然问起苏俊卿,道:“他大概回不去了,身在任中,无端离开,这么久,早有让将他弹劾了,这事我也正想同额驸说呢,早些时候,表弟说有心来蒙江为官,可是他在朝中没可靠的人,在吏部也没个熟人,想托为给皇上写封信举荐,可是额驸你想,我一个妇道人家,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知道女人不得干政,我怎么能管他仕途上的事呢,所以就拒绝了,他为此,大概在生我的气,所以一直没来,可是青葱在街上看见过他,很是潦倒的样子。” 巴毅静静的听着,待上官云衣说完,又静静的想了一会子,道:“其实俊卿表弟那个人,也算个人才,可惜他心术不正。” 心术不正?上官云衣怔忪不已,怕巴毅指的是苏俊卿对她的感情。 巴毅接着道:“那么大个人,贪吃贪玩,放着好好的知县不做,不理会百姓的疾苦,跑来蒙江走亲戚,还假托是公务,公主你看看,他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若肯好好的,我倒是可以帮他。” 原来如此,上官云衣松口气,想着若是表弟来了蒙江,虽然怕他纠缠自己,也总是身边有个亲人,遇到事有个人商量,再说,他也从未死缠烂打过,更何况假如巴毅真的帮了表弟,这事若是给玉醐知道,她也该明白,再怎么说,巴毅都是自己的夫君,是一家人,希望玉醐知难而退。 如此一想,上官云衣忙替苏俊卿说项:“表弟他从小便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的,姨母舍不得管他,不就养成了他的这种个性,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这个做表姐的,就越想帮帮他,将他引到正路上,好歹算是对姨母的一份孝敬吧,所以如果额驸真的能帮他,我替表弟求一次,请额驸出手相帮。” 巴毅略想了想,最后道:“好吧,念在他是公主的表弟,我就帮他一次,不过我不能保证此事一定能成,毕竟我现在不在朝中,还有,假如此事真的成了,他若是再像以前,怠惰公务,我即使不是官,一样找人弹劾他。” 见他肯帮忙,上官云衣喜不自胜,连说:“不会的不会的,表弟一定会求上进的。” 巴毅道:“既然如此,使人把他叫来,我有话交代他。” 上官云衣窃以为一定是仕途上的事,就答应着:“我这就去让人请表弟过来。” 337章 雪夜对酌 是夜,巴毅独自在书房小酌。 当当当,有人敲门。 他知道不会是家里的婢女和小厮,因为家人一般都是有事直接禀报的,那么差不多就是苏俊卿来了,他就咽下一口酒道:“进来吧。” 门启开,苏俊卿裹挟着风雪扑了进来,见书房的青砖地面扫的干干净净,忙在门口将鞋子使劲跺了跺,又把鞋底在垫子上蹭了蹭,朝巴毅行大礼:“下官见过额驸。” 巴毅提起酒壶给自己注满一杯酒,招招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偏今天阴天下雪,邀明月是不能了,所以我只能是对影成两人,刚好你来,陪我吃几杯。” 苏俊卿见他态度友好,完全不是表姐提前嘱咐的,说巴毅要教训他等等,苏俊卿就松口气,早有小厮为他搬了把椅子来,也上了套餐具和酒杯。 桌子上不过四样简单的小菜,看上去巴毅未曾动一筷子,苏俊卿举起酒杯道:“借花献佛,我敬额驸一杯。” 巴毅笑笑,一饮而尽。 苏俊卿随之。 外面的风雪加剧了,雪片子啪嗒啪嗒打在窗户纸上,屋内灯火融融,脚下还有炭火盆子,倒也不冷,这样的夜晚对酌,最是惬意之事,苏俊卿自追随上官云衣来了蒙江,吃住都非常糊弄,更别提呼朋唤友,围炉小酌了,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怅然一叹。 巴毅挑眉看看他:“好端端的,叹气岂不煞风景。” 苏俊卿连忙告罪:“额驸休怪。” 巴毅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不懂你为何突然叹气。” 苏俊卿见巴毅端起酒杯先行干了,只能陪着吃了一杯,随后将酒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替自己的失态解释:“额驸不知,我苦巴苦熬那么多年,才得了个知县,而今怕是知县都做不成了,其实我也无意在仕途上飞黄腾踏,怎奈家中还有老娘要养活,没了俸禄,我又不会做别的营生,老娘如何活命,又让她为我操心,实在不孝,念及此,是以叹气。” 巴毅刚想开口,小厮过来给火盆子添炭,便没有吭声。 苏俊卿却絮絮不停的说着:“我从小便是个纨绔,读书不用功,专喜欢遛鸟、斗蛐蛐、养猫养狗,不然就是同狐朋狗友成日成夜的喝酒听戏,即使是家里的丫头小子都有怨言,街坊四邻也怨声载道,可是我娘,从来都不训斥我,偶尔的说一句,好好读书,没有功名,将来怎么活命。” 巴毅自顾自的喝酒,听他说到动情处,眼角已经泛了泪光。 酒吃多了,身上燥热,巴毅退下银鼠坎肩,只穿着长袍,姿态闲闲的斜倚在椅栏上。 苏俊卿还在说着:“只等长了年岁,我才明白当初自己真是错的一塌糊涂,特别是同娘往姨母家走了一趟……” 话到此处突然打住,且他脸上极其不自然,惶惑的瞟了眼巴毅。 巴毅一副聚精会神听着的样子,见他不说了,就问:“怎么说了一半呢?” 之所以说了一半,是因为,正是那次去了上官云衣的家里,认识了这个表姐,感情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后回去发奋读书,幸好他够聪明,没多久竟中了举,得了恩典,做了知县,原以为自己入了仕途就可以同表姐匹配了,怎奈姨父上官剑仍旧不同意,于是心灰意冷,官做的不称职,却是对表姐日思夜想。 这些个往事,大概又长了年岁的关系,现在想想,自己确实有些荒谬,明知道巴毅对玉醐一如他对上官云衣,可是从不见巴毅唉声叹气,不过,巴毅已经辞官不做,这点,倒是比自己还洒脱。 巴毅问,他不好不说,又不能说实话,便道:“只顾着唠叨,耽误喝酒。” 巴毅知道他在诓骗自己,也不深究,举杯再饮,不多时,后来的苏俊卿却醉了,一醉,脑袋浑了,胆子大了,话又多了,竟然出口责怪巴毅对上官云衣太冷漠,还说:“表姐那样的女子,才貌双全,换做是我,怕是捧在手心来疼爱呢,偏偏额驸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不得不让人唏嘘。” 一直静静听他唠叨的巴毅忽然开口:“那就换成你试试。” 兀自沉浸在感伤中的苏俊卿像是给谁泼了盆冷水浇头,酒醒了一半,愕然看着巴毅一会子,继而慌忙站起,连声赔罪:“下官唐突额驸,罪该万死。” 巴毅伸出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然后轻描淡写道:“关上门咱们是亲戚,你何必顾虑太多。” 苏俊卿战战兢兢的坐了,仍旧道歉:“下官方才的话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着表姐对额驸一往情深,额驸却看上去,看上去有些冷淡,也或许是下官杞人忧天了,你们夫妻间的事,本不该旁人置喙。” 巴毅一笑:“你当初行刺我的劲头哪里去了?” 苏俊卿搞不清他的用意,只茫然看着他,随即又低下头来,苦笑道:“公主是下官的表姐,只要是为了表姐好,下官情愿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当初行刺额驸,是觉着额驸对表姐不甚好,后来发现,表姐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空惹她不高兴呢。” 小厮又过来添酒,轻手轻脚,连衣裳划过桌子的声音都能听见,只等小厮退下,巴毅才道:“你表姐若不高兴,就不会让我帮你。” 苏俊卿微微一怔。 巴毅拿起小厮才添的热酒给自己斟满了,又把酒壶放回注子里,呷了口酒道:“直说吧,你表姐让我将你调任蒙江为官,我已经答应了。” 苏俊卿又是微微一凝,当醒悟过来巴毅所言是什么事,大喜过望,抖落袍袖,伏地叩头:“谢额驸成全,额驸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若有来生,当为牛为马报答。” 巴毅挥挥手:“来生太远,我只图眼下。” 苏俊卿抬头看他:“额驸的意思?” 巴毅举杯向他:“没别的意思,等你来蒙江为官,咱们这样近,你得答应我,忙完了公务,定要常常陪我吃酒。” 这事实在容易,苏俊卿开怀道:“到时额驸别嫌我日日叨扰就成了。” 所有的心事悉数解决,他感觉天上掉馅饼一般,高兴之余感叹,表姐同巴毅,到底还是一家人,表姐一句话,巴毅就肯帮忙,而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 338章 狐狸尾巴 巴毅没有食言,过了不久,苏俊卿便调任蒙江为佐领,即玉醐之父玉耕儒在蒙江时当过的官职,玉耕儒回京后,此一职位空缺待补,由原来的七品知县到现在的四品佐领,苏俊卿可真是飞黄腾踏了。 而又经过巴毅的活动,协领宋大人调任珲春,康熙之所以同意这样做,是因为蒙江确实太小,置协领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所以,现在的蒙江,便是佐领苏俊卿为父母官。 佐领算武官,从玉耕儒开始,,接连两任由文官担任,朝中大臣虽有异议,怎奈康熙执意如此,于是满朝文武私底下议论,时至今日,皇上还是非常倚重他瓜尔佳巴毅的,甚至有人断言,早晚,巴毅还会东山再起。 这话传到巴毅耳中,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便去忙自己的买卖了。 玉醐开生药铺子开烧炭和制作印泥的作坊,他却将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和关外的药材毛皮等,以物换物,倒手赚钱,所以,他也算是商人了,于是在蒙江,他瓜尔佳巴毅,玉醐,还有李伍,成了三足鼎立之势,木帮参帮渔帮猎户帮,这些蒙江本地人倒显得无意进取似的,声名逐渐给那三方势力覆盖。 当然,这都是后来之事了。 眼下是腊月,一天比一天冷,冷的滴水成冰,蒙江人已经习惯这样的气候,所以该外出还是外出。 玉醐虽然也畏寒,因药材最近短缺,不得不外出采购,便将刚刚建起来的印泥作坊还有之前的烧炭作坊一并交给林修远打理。 几天后,玉醐回到蒙江,带着几大车的药材,铺子上药材充足了,她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初七看着风尘仆仆的玉醐却道:“小姐,咱们现在既然有了烧炭作坊和印泥作坊,即使铺面上的买卖冷清,你也不必这么辛苦的。” 新招收了两个伙计,玉醐正指挥伙计们将药材分门别类的规整,听了初七的话,道:“那些都不是我在行的,一旦不成呢,好歹有这个铺子撑着,咱们两个不至于挨饿受冻。” 初七释然,忽然想起什么事,凑近玉醐神秘兮兮道:“我方才听伙计说,林大当家的昨天来了,打听小姐何时回来呢,我还听说,最近他几乎天天过来。” 玉醐不知这丫头为何突然说起这个,问:“那又怎样?” 初七觉着她的问很是多余,道:“小姐你可是答应嫁给人家的,林大当家频频来找小姐,当然是为了婚期。” 玉醐恍然大悟的,初七不说,自己真的差点忘记此事,她走入柜台,逐个拉开药斗子看,这个是蛇蜕,那个是苍耳,这个是鸭胆子,那个是珍珠,贵的贱的,几乎应有尽有,她心里高兴,待初七追着她问婚期,她敷衍着:“谁在数九寒天办喜事呢,明年开春再说吧。” 话音刚落,听门口有人道:“你回来了。” 知道是林修远,玉醐容色一僵,倏忽便转换成笑意盈盈,徐徐回身道:“嗯,回来了。” 林修远穿着皮袄,头上还戴着皮帽子,皮袄是毛朝外,帽子也是毛朝外,整个人如同一只野兽,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他一壁往里走一壁摘下帽子交给跟在身侧的长随小子,也将皮袄脱了,里头是件黑色团花羽缎棉袍,满身绣着干枝梅,很是喜庆。 玉醐走出柜台迎了上去,吩咐初七看茶,又请林修远往铺子地中间的火炉子旁去坐。 林修远笑道:“都快成亲了,你还这么客气,反倒显得生分。” 他说着拿起一块劈柴柈子加到炉膛里,然后拍拍手上的木屑,大大方方的坐在椅子上,也将旁边的另外一把椅子拉给玉醐。 见他到了自家的感觉,玉醐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坐下,看着炉膛里的火燃得更加旺了,道:“听伙计说,这炉子是你给弄的,这些劈柴柈子也是你让人用车拉来的,谢谢。” 林修远假意沉下脸:“瞧瞧,刚说你同我生分,又说什么感谢的话,我为你做这些不是很应当么,你这么大的铺面,没个炉子怎么过冬呢,横竖木帮不缺木材,不比你用炭火盆子好,那东西呛嗓子,还得花钱买,虽然现在咱们有了炭窑,也不如烧劈柴舒服。” 玉醐赞同的点点头。 初七将茶端了过来,见炉子边没有桌子,只茫然站着不知所措。 玉醐便将茶杯接过来,转递给了林修远,不成想林修远再接茶杯的时候,手碰到了她的手,即使是无意间的一个小动作,玉醐都觉着颇不舒服,忙抽回手来,林修远却很自然,还道:“你的手这么凉,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玉醐也装着若无其事的,一笑:“能有什么毛病呢,男女不同而已,男为阳女为阴,这样的节气,女人手脚都凉的。” 林修远一副释然的神态:“没病就好。” 他文雅的吃着茶,连端着茶杯的样子都很是好看,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是蒙江一个庄子的庄主,一个帮派的帮主,倒像是从紫禁城出来的阿哥般,看人的目光永远那么沉着,他一边吃茶一边道:“虽是续弦,我断不会委屈你的,聘礼和婚礼,都按原配夫人的形制。” 玉醐心不在焉的:“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林修远道:“我在意,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玉醐忽然想起达春告诉过自己,对林修远的查探没什么大的发现,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多年前即与白音熟悉,远在科尔沁的白音,正因为林修远在此,所以每年都会来几次蒙江,一个小小的庄主,同一个王爷打得火热,这很是耐人寻味。 玉醐存心试探他,问:“我们成亲的时候,白音回来吗?” 林修远有点意外,顿了顿,道:“应该会的,就是怕他没工夫。”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玉醐微微一笑:“你们好像很要好呢。” 林修远道:“多年的朋友了。” 玉醐紧接着问:“你们两个谁的功夫更厉害?” 林修远正沉浸在融和的气氛中,不假思索道:“我可……” 顿了顿,才道:“我可不会功夫。” 可是玉醐怎么听他方才的语气都像是“我可打不过他”。 339章 天降横祸 谈到婚期。 林修远的意思,立即成亲。 玉醐却道:“我爹只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娘又不在了,我出嫁,我爹怎么能不在场呢,所以婚期需要拖后,毕竟我爹长了岁数,不便大冬天的千里迢迢赶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吧。” 林修远眉头一皱,显然不十分情愿。 玉醐见状问:“你不同意?” 林修远忙笑着道:“怎么会,听你的,就来年春暖花开,其实你能够答应嫁我,已经是我没想到的,所以,一切都听你的。” 如是,婚期就定在来年春天。 想着婚期遥遥,玉醐顿觉轻松起来。 想着婚期遥遥,林修远莫名紧张起来。 总之一切成了定局,玉醐便丢开这个心思,专注去经营买卖,一切都顺水顺风,然就在快过年的时候,某天夜里,她同初七在家里睡得正甜,耳听街门咚咚咚给人擂的山响,即使隔着个院子,玉醐也给惊醒了,眯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同样惊醒的初七骇然道:“该不会是山匪下山打劫?” 听着这动静还真是像,否则谁能半夜敲自己的家门呢,达春已经回了京城,巴毅也撇清了关系,李伍听说正在静养,林修远不是这样的风格,李青若已故,孙禄山不在,可着蒙江,或恩或仇,能来往的,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了,玉醐摸出火折子点着油灯,然后左右的找。 初七问:“小姐,你在找什么?” 玉醐:“刀。” 初七带着哭腔道:“小姐,那些山匪马贼很凶残的,你有刀又能怎样,你又不会功夫,即使你会打穴,十根手指头一起用上,山匪少说也有几十号人,你戳得过来吗。” 玉醐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问:“你说咋办?” 初七当机立断:“二十六计走为上计。” 玉醐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不好,到你嘴里就凭空弄丢十计。” 初七哭丧着脸:“哎哟我的小姐,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同我计较到底是三十六计还是二十六计,即使是一百三十六计,那也是走为上,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咱们不是好汉,咱们是两个黄花大闺女,山匪最喜欢像你我这样的黄花大闺女了,快跑吧,跑慢了晚节不保。” 玉醐却端坐着没动,还道:“你我才多大岁数,怎么就是晚节不保呢,我知道你最近很用功读书,可是别张冠李戴,乱用一气。” 初七已经跳下了炕,赤脚站在地上,瞬间寒透脚背,忙趿拉上鞋子,气道:“这种时候小姐你还有心纠正我用词对错,倘或给山匪抓回去做压寨夫人,一辈子都得留在山上,然后给人家生一堆小娃出来,白发苍苍的时候,还是个匪婆,不是晚节不保是什么,快走吧,等下门撞开了,想跑都来不及。” 她说完自己率先冲出门去,老北风一灌,冻得打个寒噤,才发现自己没穿外衣,又跑了回来,抓过衣裳胡乱穿上,一边系腰间的裙带一边看着沉思的玉醐道:“小姐你还磨蹭什么,跑啊。” 玉醐很是镇定,稳稳的坐在炕上,裹着棉被思索着:“若是山匪,为何不见街上狗叫呢?” 初七道:“那是因为咱们的左邻右舍都没养狗。” 玉醐再分析:“镇上这么多人家,山匪为何只打劫咱们呢?” 初七急的乱转,道:“那是因为有钱的人家都有男人,而咱们家没有,容易得手。” 玉醐还在琢磨:“若是山匪,他们怎知道咱们家有钱呢?” 初七实在等不得了,过来拉扯她:“那是因为山匪在下山打劫前,都会事先踩盘子。” 玉醐还在嘀嘀咕咕:“我怎么感觉不像是山匪呢。” 刚说完,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 初七一把将她拽下炕来,此时房门已经给当当当敲响了,初七甩开她哭道:“完了,今晚让山匪劫财又劫色,我怎么对得住达春呢。” 外头敲门的人突然喊道:“玉姑娘,窑上出事了!” 虽然没听出是谁,但可以肯定不是山匪,初七脸上还挂着泪呢,怔怔的同玉醐对视一番,然后问:“你谁呀?” 外头那人道:“我是木帮的张三,是我们大当家叫我来找玉姑娘的。” 这个张三,是林修远的长随小子,号称神行太保,跑起来不比马慢,特别是山路或是雨雪路滑的天气,马匹不好用,但他好用,所以深得林修远重用,玉醐知道此人,一边赶紧穿衣裳一边对初七道:“开门去。” 既然不是山匪,初七也松口气,过去将房门打开,张三不管开门的是谁,土急切道:“玉姑娘,窑塌了。” 初七指着里面:“你进来吧。” 张三走了进来,玉醐已经穿戴整齐,只差一双鞋子没套在脚上,一行穿鞋一行问:“你方才说什么?窑塌了?哪个窑塌了?怎么会塌呢?可有人受伤或是……” 怕就怕那些烧炭或是制作印泥的用工有性命之忧。 张三道:“是烧炭的窑塌了,至于怎么塌的,不知道呢,突然轰隆一声就炸开了,倒是没人死,可是伤了不少,且都很重,我们大当家的让我来请玉姑娘过去,一是为了救人,二是商量下事情。” 玉醐微微放心下来,抓过斗篷穿上。 初七看看漏壶:“小姐,这时辰,三更半夜的,外头太冷,还是明儿一早再去吧。” 玉醐已经将斗篷的帽子扣上了头,道:“你没听说有人受伤么,我过去看看,你将药箱背着,然后咱们先去铺子上那些止血正骨的药,生药就别拿了,拿些我之前熬制好的药膏,还有我做成的那些药粉。” 人命关天,初七也不好再啰嗦,背着药箱,三人离开玉家,往生药铺子拿了些药膏药粉,玉醐和初七坐车,待上了车,玉醐发现张三没有马匹,就道:“你上车辕上来。” 张三摇头:“谢玉姑娘,我跑的快。” 玉醐道:“晓得你跑的快,但需要你给我赶车,这天冷的,冻得脑门子生疼。” 原来如此,张三这才跳上车辕,抓起插在钩子中的鞭子,回头告诉玉醐:“您坐稳当了。” 啪!他将鞭子甩响清脆的一声,赶车直奔山下的窑房。 340章 他是地主 夜里赶路,异常艰难,何况到处都是雪,很多地方那雪没膝深,马拉不过去,车轱辘直打滑,张三就跳下车辕,过去拉扯那马帮着用力。 玉醐同初七也不得不下了车,以此减轻马的负重,好歹捱过了几处,眼见前头的路越来越好走了,玉醐长出一口气。 待到了窑房,远远即看见火光冲天,玉醐吓了一跳,等马车到了窑房附近,依稀中看见林修远的背影,他正在照顾受伤的用工,那些人都是他木帮的木把。 张三喊过去:“大当家的,玉姑娘来了。” 林修远回头来看,见玉醐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他这里走,他也迎上去。 玉醐急切的问:“人都可好?” 林修远道:“伤的不轻。” 玉醐再不问其他,让初七将带来的药从车上取下,走过去亲自给那些受伤的木把们敷药包扎,忙活了一个时辰,重伤的轻伤的,感觉都无性命之忧了,她才过来看塌了的窑房。 看什么呢,只是废墟一片,幸好当时木把们没人在窑房中,即便如此,也还是受伤,可见窑房是爆炸后才塌陷的。 林修远就在她身边,玉醐眼睛盯着窑房问:“没听说烧炭的窑房会炸,可知是怎么回事?” 林修远摇头:“我当时并不在这里,所幸这里距离庄子不远,木把及时去禀报给了我,可是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也是听木把们说的,当时只听见轰隆一声响,窑房塌了,附近正守着火堆谈笑吃酒的木把们,是给那些飞起的石块砸伤的。” 玉醐凝神想了想,抬腿往废墟处走。 林修远一把拉住她:“别过去,一旦再炸呢。” 玉醐甩开他,道:“这么半天都没炸,不会再炸了,我想看看可能发现什么,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林修远紧随在她身后,意图劝阻:“知道怎么回事又怎样呢,窑房已经塌了。” 玉醐心里颇不舒服,头也不回道:“塌了可以再建,买卖还得继续。” 林修远紧几步超过她,堵住她讶然道:“你还想做这个买卖?你去听听那些木把们怎么说,牢骚满腹,若不是我压着,方才他们会对你发难的,都在埋怨,说还不如在山上砍树呢,做了这么多年的木把都好好的,这才干了几天窑工就受伤了,怨我当初听你的话建什么烧炭的窑房,大家都打算回山上去呢。” 玉醐似笑非笑,总之那神情很是诡异,道:“那些木把,只是木帮的伙计,他们敢不听你的差遣?” 林修远一僵,感觉玉醐像是在嘲笑自己,他也笑了,笑得很苦:“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木帮们都是什么人,饿的时候,能生吃野兽的汉子,更何况这些木把甚少是蒙江当地的人,山东的,河间的,哪里都有,伐木放排,为的是养家糊口,你当他们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吗,他们心里没规矩,平素尊我一声大当家,还不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发工钱。” 瞬间,玉醐更加迷惑了,一直觉着他能力超群,还曾怀疑他会功夫,眼下听他说话的样子,仿佛是自己给白音带回林家庄,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 玉醐道:“至于他们以后肯不肯再烧炭,我不管,可是我必须弄清楚这窑房是怎么塌的,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如此固执,林修远也没奈何了,只好陪着她。 窑房既然塌陷,便无法进入,围着废墟走一走,里头那些半成品的木炭袭来阵阵热浪,而燃起的火也逐渐弱了下来,黑咕隆咚的,玉醐没发现线索,而此时,头遍鸡叫了。 林修远道:“走吧,去庄子上坐一坐。” 玉醐盯着那废墟看,问:“你心里可有怀疑过谁?” 林修远懵怔:“我应该怀疑谁呢?” 玉醐道:“窑房塌了,会不会是谁做的手脚,毕竟这窑房很结实的,上面的土壁那么厚,怎么会无辜塌了。” 林修远惊道:“难不成你怀疑我的木把?” 玉醐见他有些着急,道:“我只是随口问问随便想想。” 林修远道:“绝对不是他们做的手脚,假如真是有人存心故意害我,那也只能是我的同行。” 玉醐不解:“在蒙江,只一个木帮,在蒙江,只一个烧炭的窑房,你的同行?” 林修远想了想:“也或许是你的同行。” 仿佛是一口冷气灌入肺部,玉醐一个激灵,瞬间想到了李伍,在蒙江,除了他,没谁成日的想算计自己了。 林修远见她半晌没言语,过来柔声道:“无论怎样,这天寒地冻的,别着凉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弄清楚的,走吧,去庄子上喝杯茶暖和下。” 玉醐点了下头。 待赶到林家庄,天已经蒙蒙亮,晨光熹微,如同薄雾,在高处俯瞰林家庄,虽然比不得当初李青若的李家庄有气势,也是不小的一个庄子,听说林修远也是几年前才接管的这个庄子,玉醐一壁同林修远往庄子里走,一壁随意的闲聊:“为何不见你有家人呢?” 自打认识林修远,好像在他家里除了丫头小厮,没见过其他主子,比如父母兄弟姊妹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舅。 林修远长叹道:“我是孤儿。” 玉醐回头看他:“你父母很早就没了?” 林修远摇头:“我不是老庄主的儿子,而是他的义子。” 还有这些曲折的故事,玉醐无意打听人家的私事,就没有再问下去,只轻声道:“这样啊。” 林修远自己讲起了当年的往事——当年,他还年少,父母早亡,他孤苦无依,便四处游历,来到林家庄后,同老庄主一见如故,做了忘年交,老庄主刚好膝下无子无女,就认他做了儿子,于是,他有了父亲,老庄主有了儿子,彼此都有了家,后来老庄主病故,他顺理成章的接管了林家庄,成为新一任庄主。 玉醐对庄子上的事不甚明白,就道:“既然这林家庄是你的,事事都得你操心,还真不轻松。” 林修远一笑:“每年收那么多的租子,难不成你想我白捡么,当然得替庄民操心。” 租子?地租?玉醐愣住:“该不会,这林家庄的土地都是你所有?” 林修远眉眼间满是得意:“正是。” 341章 相顾无言 既然怀疑李伍,玉醐就开始查那厮。 可是打听来打听去,窑房坍塌的那天晚上,李伍正在蒙江酒楼宴客,去的人都是方圆百里的达官贵人,连新任蒙江佐领苏俊卿都在内,料李伍不敢丢下客人而跑到自己的炭窑去搞鬼。 排除了最可疑之人,玉醐便一筹莫展,再想不起谁与自己为敌。 那窑房坍塌之后,里头的木材烧了几天,才完全熄灭,她就同林修远商量,将窑房清理出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她是誓要查出这窑到底是怎么塌的,亦或者应该说是怎么炸的。 林修远却道:“恐没有木把们愿意再做这个了。” 玉醐不明所以,问:“为何?我可以给他们工钱。” 林修远摇头:“这不是钱的事,大家觉着不吉利。” 玉醐倒觉着他的话有点牵强,清理窑房而已,既然他不肯去说,玉醐就亲自找那些木把们谈,可是一问下,那些木把果然不愿意干这活儿。 玉醐讶然:“赚钱的买卖,你们为何不干?” 木把们说:“我们都是做木头的,不习惯做这个。” 见那些木把们目光闪烁,玉醐觉着可疑,且她了解木帮的山场子伐木的那些事,可比烧窑苦多了,每年十月初,山场子活儿开套,木把们上了山,起早贪黑,冰天雪地中伐木,冻伤冻死的都有,给大柜二柜打伤打死的也有,遇着排山倒砸死的也有,倒霉的时候,山神老把头也不能保护得了他们,在山上一干就到来年的二月份,山场子的活儿才能掐套,多少人上山时活蹦乱跳的,下山时却或死或伤,玉醐不信木把们放着轻松的活儿不干,一门心思去伐木。 虽然觉着这里头有问题,却又破解不了,无奈,玉醐只得放弃。 而她想在别处重建窑房的事,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眼瞅着过年了,她也开始张罗过年的事,先修书一封给远在京城的父亲,一为问候父亲安好,二为自己报个平安,当然,信不是她写的,为了安全起见,她让初七代笔。 于是,初七那歪歪扭扭的字,那带着口水的信,不久即放到了玉耕儒面前。 年下的北京也是冷的吓人,进了腊月雪却少了,只成天的吹北风,天地间干巴巴的,冷的刺骨。 玉耕儒坐在房中,脚下是炭火盆子,身侧是滚烫的茶,手中是玉醐的信,看罢,脸上是微微的笑。 女儿有出息,不单单过的好,还经营着买卖,他放心,高兴之余,喊盈袖:“给我烫壶酒。” 盈袖正在他旁边做鞋,千层底的布鞋,玉耕儒最喜欢穿了,将最后一针缝上,咬断线,过来蹲下给玉耕儒试穿,一边穿一边问:“小姐还好吧?” 玉耕儒笑容满面:“好,好呢,开了生药铺子,还弄了个什么烧炭和制印泥的作坊,你说她这孩子,野心多大。” 盈袖将鞋子套上玉耕儒的脚,脚尖脚跟的按了按,不大不小,刚刚好,站起道:“小姐打小就不一般,老爷可还记得,她给街上那些叫花子治病的事?” 玉耕儒当然记得,彼时玉醐才十二三岁光景,为了验证自己的医术了得,苦于没有看病的机会,就偷了父亲私藏的药,偷着跑出家门,给街上那些乞丐把脉诊病,那些要饭的花子,忍饥挨饿,多少都有病,可是叫花子太多,且她免费治病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开去,更多的叫花子听说后纷纷找向她,于是家里的药根本不够,无奈玉醐又偷了母亲的钱去药房买。 这事玉耕儒夫妇两个都知道,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女儿胡闹,连丫头婆子们都说,老爷夫人太溺爱小姐了。 然而,就是玉醐这样的胡闹,练就了她的本领。 她经常脏兮兮的从外面回来,玉夫人问她:“你作何弄得这样脏?” 她不假思索就道:“我和璎珞顽捉迷藏,躲到杂物房去了,那屋子到处都是灰尘,还布满了蛛网,还有耗子呢,可是吓死我了。” 她煞有介事的说着,玉夫人明知她撒谎,也只是含笑取过鸡毛掸子,轻轻掸着女儿身上的灰尘,然后温言道:“火盆里埋了红薯,这会子刚刚熟透,快趁热吃。” 玉醐就嘻嘻笑着跑进了房。 身后,是母亲慈爱的目光。 现在忆起这些个事,玉耕儒不由得长叹一声,物是人非,夫人已经香消玉损,女儿也长大成人,时光荏苒,自己也白了些许头发。 低头看见脚上的新鞋,抬腿想脱下,盈袖道:“穿着吧。” 玉耕儒还是脱了下来:“你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做的,留着。” 盈袖心头一热:“给老爷做双鞋而已,哪里就辛苦了。” 说完抢下玉耕儒手中的鞋,重新给他穿好。 玉耕儒俯视蹲在地上的盈袖,心里百感交集,迟疑下,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如果家里没有合适的小子,我去外头找媒人来。” 盈袖抬头看看他,又呼哧站起,不高兴道:“老爷想撵我走?” 玉耕儒忙道:“我是怕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盈袖气鼓鼓的:“老爷是嫌我碍手碍脚还是笨手笨脚?” 玉耕儒再道:“你明知这个家离不开你。” 说完即后悔,这话未免有点暧昧。 盈袖却转怒为喜,脸上佯装还是气着:“我没打算嫁人。” 玉耕儒将脸一沉:“又浑说了不是,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不嫁人,不生儿育女,将来你老了怎么办?” 盈袖转身去拾掇炕上的针线,一边道:“将来我老了还是这样陪着老爷。” 玉耕儒一愣,随后低声一叹:“你明知我不能……” 盈袖一转身,莞尔一笑:“我知道老爷的心思,我也忘不了夫人,所以我这是替夫人照顾老爷呢,好让夫人在天之灵安慰。” 玉耕儒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沉重的唤一句:“盈袖!” 盈袖将针线放进纸糊的笸箩,装着轻松道:“老爷倒是有女儿呢,现在如何,还不是天南海北,所以生儿育女有何用呢,行了,我得去厨房看看,新来的厨嫂都不知米在哪儿面在哪儿。” 说着脚下匆匆的走出房去。 玉耕儒看着脚上的鞋,脱下,用手轻轻抚摸着,怅然道:“抱歉,我这辈子只能辜负你了。” 342章 康熙之病 晚饭做好端上了桌,一碗水豆腐,一碗猪肉白菜,还有一小碟子腌萝卜,盈袖坐在炕沿上,一会子给玉耕儒续酒,更多的时间是低头做针黹活计。 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玉耕儒:“老爷听说没有,皇上抱恙。” 玉耕儒正想饮一口,酒杯碰到嘴唇,又挪开,回头看她:“你听谁说的?” 盈袖一针一针的缝着,道:“新来的厨子白嫂子,她兄弟在内服务当差,虽然是上驷院喂马的,不起眼的小杂役,但消息灵通,说是皇上前几天骑马着凉了。” 玉耕儒继续喝酒:“这大冷天的天骑马,不着凉才怪呢。” 盈袖又道:“可不是么,听说当时谁劝皇上都不听,沿着城墙跑了一圈,身子一活动就热了,顶着一头的汗竟然把斗篷脱了,连风兜都摘下,半夜就咳嗽不止,太医们可是有的忙。” 玉耕儒若有所思:“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的意思,康熙是个成年人,且是有大智慧的成年人,不会这么点道理都不懂,怎么会在汗流浃背的时候迎风脱衣裳摘帽子呢? 盈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是觉着,皇上大概心里不舒坦。” 玉耕儒觉着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差不多就是关系到玉醐。 用罢晚饭,盈袖给他端来了餐后茶,然后又是那样,一个坐在那里喝茶,另个在做针黹活计,彼此偶尔说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不语。 突然,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上的小厮隔着房门仓皇禀报:“老爷,宫里头来人了。” 玉耕儒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想自己已经远离仕途远离宫廷,宫里突然来了人,是凶是吉?但无论是何种情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吩咐也是一脸惊慌的盈袖:“取我的大衣裳来。” 盈袖赶忙取了他的大衣裳,还有帽子,穿戴齐整,这才赶去前面的客厅。 来者他也认识,便是大太监李连运,玉耕儒打个千:“草民见过大总管。” 李连运双手相搀,笑吟吟道:“玉先生快快请起,你我老熟人了,何必拘礼。” 玉耕儒奇怪道:“这么晚了,谙达如何亲自来寒舍?” 李连运一叹,神色凝重:“万岁爷龙体欠安,说是染了风寒,可是吃了多少药却不济事,太医们束手无策,禀奏给万岁爷之后,经万岁爷恩准,请先生进宫。” 玉耕儒之前猜的差不多就是这个,他故意举着那只伤手给李连运看:“我乃残人,如何能给皇上请脉。” 李连运呵呵一笑,按下他的手道:“很多病,不必把脉也能看出,我信你玉先生有这个本事。” 玉耕儒不想去,就推脱:“谢谙达垂爱,只是看病,把脉是关键,更何况是给皇上看病,可马虎不得。” 瞧他执意不肯,李连运只能使出杀手锏:“这是圣旨,皇上口谕。” 玉耕儒怔了一下,随即跪地,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李连运咯咯一笑,拉起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走吧,陪万岁爷说说话,也是好的,你久离宫中,连太皇太后都想你呢。” 玉耕儒忙道:“草民诚惶诚恐。” 门口早备下了马车,还有小太监和侍卫们,玉耕儒正想同李连运上车,盈袖跑了出来,惊慌失措的喊他:“老爷!” 玉耕儒将抬起的腿放下,道:“我进宫面圣,也或许今晚就不回来了,你叮嘱丫头小子们,早点上锁睡觉。” 盈袖答应着,一颗心悬了起来。 玉耕儒随着李连运进了宫,直接到了乾清宫,康熙虽然病着,也还是斜倚在炕床上,听大臣们禀报着,诸如边防的事,诸如灾民的事,等等等等。 上官盾也在,他道:“启禀皇上,臣听说新任吉林将军阿尔哈图纵容手下强抢民女,那女子不堪受辱,自缢而亡,其家人当街拦轿,向阿尔哈图告状,谁知阿尔哈图竟然将那女子的家人一顿马鞭子打跑了,还扬言,他是吉林将军,整个关外都是他的,谁敢不听他的话,格杀勿论。” 康熙听罢,皱眉问:“有这等事?” 上官盾道:“臣不敢欺瞒皇上,那女子的家人已经上京来告状,状纸臣已经看过。” 康熙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掌拍在炕几上,大怒:“他阿尔哈图活够了是吗!” 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吓得上官盾忙道:“皇上保重龙体。” 刚好李连运走了进来,忙指使小太监端了杯温热的茶过来,康熙喝了口茶,止住了咳,余怒未消,指着地上的几个大臣:“你,还有你,你们给朕好好查一查那个阿尔哈图,此事若是真,就他那句,格杀勿论。” 诸位大臣齐声道:“嗻。” 康熙疲乏的挥挥手:“都下去吧。” 诸位大臣告退,李连运扶着康熙往炕上躺下,道:“万岁爷,玉先生请求面圣。” 康熙一愣:“他怎么来了?” 李连运闪着狡猾的目光:“说是久未见驾,想念万岁爷,又听说万岁爷龙体欠安,更加惦念。” 康熙轻笑:“难得他不记恨朕。” 李连运忙道:“万岁爷仁爱天下,他只记得万岁爷的洪恩。” 康熙悠然一叹:“他夫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为此朕才失去了玉醐。” 说完,点了下头:“朕正烦闷,叫他进来陪朕说说话。” 李连运应了声:“嗻。” 转身吩咐小太监:“传玉耕儒,皇上叫进。” 执事太监走出去,将玉耕儒带了进来。 见驾,礼仪是不能抬头,玉耕儒便跪伏在地,以草民之礼,见过康熙。 康熙淡淡道:“起来吧。” 玉耕儒起身。 康熙又道:“赐座。” 李连运叫人搬了张小杌子过来。 玉耕儒谢坐。 康熙很是随意的问:“许久不见,先生还好吧?” 玉耕儒站起,重又跪下:“谢皇上,草民一切都好。” 康熙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又问:“玉醐也好吧?” 玉耕儒愣住,心噗通噗通的狂跳,瞬间呼吸都停滞了似的。 康熙神色一凝,忽而笑了:“瞧朕这记性,玉醐在宫里呢,而今是玉妃,并且马上要替朕添个小皇子了。” 玉耕儒悬着的心扑通落了下来,道:“草民恭喜皇上。” 343章 钓鱼之计 寒夜漫漫,康熙歪在炕上,玉耕儒坐在他近前,即使不把脉,也能看出康熙的病一两副药便可以痊愈,想太医院自己曾经的那些同僚,个个都非等闲,如何就治不好皇上的病呢? 这时康熙长长的叹了声:“病来如山倒,可不管你是天子还是庶民,即使是铁打的汉子,病一上身,也如同一滩泥,朕这身上实在图不得了,只能躺着和你说说话。” 玉耕儒道:“皇上这病,委实有些奇怪,看面色看目色,只是风寒而已,药也吃了,若何这样重呢?” 康熙笑了笑,病着,连笑都是无力的,只是那目光灼灼,一如寒夜星辰,侧头瞟了眼玉耕儒,“或许,不对症吧,朕的意思,朕的病,只一味药可解。” 玉耕儒冷不丁没理解他的话,止不住好奇,问:“皇上所说的那一味药是?” 康熙顿了顿,最后这样道:“你明知故问。” 玉耕儒愣住,等明白过来,只觉汗毛孔倒竖,仓皇垂头:“恕草民愚钝。” 康熙疲累的闭上眼睛,淡淡道:“朕有些乏了,你跪安吧。” 玉耕儒慌忙站起,施礼而出。 等回到家时,已经是三更鼓响,盈袖一直没睡,坐在灯下做着针线,听说老爷回来了,丢开针线就来了上房,见了玉耕儒就问:“怎么样?” 玉耕儒以为她问的是皇上的身体,心里还想着康熙的话,神思恍惚的:“圣躬违和,倒也无大碍。” 盈袖却道:“我问的是,皇上宣老爷进宫为什么?我不信真的是让老爷看病。” 玉耕儒一笑:“果然聪明,看皇上的意思,这事像是李总管自作主张叫我进宫的。” 盈袖讶然:“李总管,他敢假传圣旨?” 玉耕儒道:“这也不算假传圣旨,毕竟根本没有圣旨,李总管是何等人也,最能揣摩圣意,所以皇上不会怪他的。” 盈袖纳闷:“李总管知道皇上想叫老爷?” 玉耕儒低眉想着心事,轻声道:“皇上想叫的不是我。” 盈袖蹙额看他:“这是怎么个话?” 玉耕儒抬头一叹:“皇上说,风寒之所以吃了药也不见好,是因为不对症,而皇上病只一味药可解。” 说完,对上盈袖的目光。 盈袖骇然:“是小姐!” 这丫头,聪明绝顶,玉耕儒慢慢点了下头。 盈袖心里着急,直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得以和他更近,道:“皇上是知道小姐并没有死,这可如何是好?” 玉耕儒微微一笑:“你别担心,皇上一早就知道醍醐活着呢,还赐她一块如朕亲临的金牌,当初肯放醍醐离开京城,皇上就不会出尔反尔,只是皇上思念醍醐而已,我猜,皇上这场病其实是刻意为之,然后久治不愈,想以此引醍醐回京,皇上是了解醍醐的,觉着那孩子秉性纯良,倘或天下无人能治皇上的病,那孩子断不会袖手旁观。” 盈袖听罢,骇然间不假思索的脱口道:“好阴险。” 玉耕儒看了她一眼。 盈袖自察失言,掩口,随后道:“我的意思,小姐真的会上当吗?” 说完,发现再次口不择言,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越是着急,这嘴越是不好用。” 玉耕儒目光迷离,仿佛猜不透女儿到底能不能陷入康熙的计策般,斟酌下,道:“那要看醍醐对皇上的情意了。” 他所言的情意,不是玉醐对巴毅的那种情愫,而是恩德,康熙对玉醐的感情众人皆知,玉醐更是深有体会,若得知康熙病重不治,顾念恩德,玉耕儒猜,女儿或许能回来。 盈袖没明白玉耕儒心里所想,感慨:“小姐若是喜欢皇上,就不会费尽心机的假死离京,所以我猜小姐不会回来,更何况小姐回来,她假死的事便真相大白,欺君之罪啊,小姐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玉耕儒想,假如玉醐真想回来给康熙看病,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冒冒失失的,至于到底会不会回京,还是个未解的谜。 玉醐到底会不会回京呢? 当康熙病重的消息传到蒙江时,已经过完了年,眼看快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玉醐的生药铺子已经开张,作坊却没有开工,坊间百姓习俗,没过正月十五,依旧是年内,所以玉醐同林修远商量后,决定给木把们放假到十六。 这几天玉醐不得清闲,因为蒙江的父母官苏俊卿是个喜欢风雅的人,早听说蒙江的冰雕雪雕很出色,他就让人找了些老工匠,刻了些冰雕,只等元宵夜那晚给百姓观赏,可他怕不懂这些个行当,就让玉醐帮忙照应。 明天即是元宵夜,冰雕也完成了,玉醐终于松口气,于是来到衙门向苏俊卿交差,见了苏俊卿方想开口,却听个小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六百里加急。” 苏俊卿一愣,接过衙役手中的公文,猜了腊封,抖开来看,须臾紧蹙起眉头。 公务事,玉醐不方便开口问,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说告辞,只能静静的站着,半晌,苏俊卿沉重道:“皇上染病,久治不愈,阿尔哈图将军说,得知蒙江有神医,要我寻到神医,带入京中给皇上看病。” 他病了?久治不愈!玉醐呆住,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怪怪的。 苏俊卿徐徐回头看她:“蒙江的神医,除了玉小姐,没有旁人。” 玉醐一愣,立即道:“大人错了,我不是神医,我只是个买药材的,买卖人,我不会看病。” 对于玉醐同康熙之间的故事,苏俊卿也是略知一二的,只是不了解太过详细,念着自己高升,又遂了心意能来蒙江陪在表姐身侧,他一来感激巴毅,二也感激康熙,如皇上不首肯,他一样来不了蒙江,皇恩浩荡,他得知恩图报,本身为臣子的,也该为皇上鞠躬尽瘁,于是劝玉醐:“谁不知道你医术厉害呢,即使是本官,你还救过两次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给皇上看病,是大功啊。” 玉醐脸色冰冷道:“苏大人,我何时给您看过病?我想你是公务繁忙,累糊涂了,我铺子上还有事,这就告辞。” 说完即走,管他是四品佐领,管他是堂堂公主的表弟,玉醐走的好不含糊。 344章 最好归宿 一路神思恍惚,回到家里,刚好初七将饭菜端上了桌,连叫她几声,玉醐都置之不理,最后初七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你怎么了?” 玉醐却茫然看着她:“我怎么了?” 初七奇怪道:“是我问你呢。” 玉醐愣愣的站了一会子,才道:“我没怎么,有点累。” 初七不知底里,埋怨苏俊卿道:“都是那个苏大人,专门挑剔那样的苦差事给小姐。” 说着,将一碗饭推到玉醐面前,又往她手中塞了双筷子,玉醐仍旧是反应迟钝目光呆滞。 初七扒拉一口饭,挑眉道:“小姐,你有心事。” 玉醐黯然无语,良久,才道出实情:“皇上病了,很重,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没能治好,苏大人接到阿尔哈图将军的令,说蒙江有神医,苏大人认定我是神医,要将我带回京城给皇上看病。” 初七正嚼着饭呢,突然就泥塑木雕般,嘴巴张得大大的,嘴里的饭粒簌簌掉了出来,僵了半天,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问道:“小姐,你该不会真想回京给皇上治病?” 玉醐头一低,扒拉一口饭,道:“当然不会回去。” 初七拍着心口:“可吓死我了,小姐你假死才得以离开京城的,若是心肠一软回去,便让人知道你根本活着呢,假死,就变成欺君之罪。” 玉醐夹菜放到嘴里:“我没那么笨。” 其实,她倒不担心假死的事,如果自己真的想回去,就有回去的办法,她在意的是自己同康熙的往事,往事已矣,何必再出现于他面前,那样一来,自己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便付之东流。 初七仍旧忧心忡忡:“可是苏大人认定小姐你是神医,他现在可是佐领,他要将你押回京城呢?” 玉醐继续吃着饭,冷哼声:“他没那个胆量,逼急了,我再戳他一指头。” 初七听了咯咯的笑,非常得意。 玉醐头也不抬道:“吃饭吧,那些根本不关我的事。”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她嘴上这样说,心绪却纷乱如麻,饭菜入口,味同嚼蜡,不是思念是惦念,不知康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何连太医都治不好,恐不是什么好病。 饭毕,推说想歇着,回到自己房中倒头便睡,哪里睡得着,在炕上躺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当当当,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初七叫她吃晚饭,就道:“我还不饿,你先吃。” 房门吱呀开了。 她闭眼假寐:“我说了,还不饿,你自己吃吧,回头我饿了再吃。” 说完,继续假睡,可是半天不见初七的回应,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巴毅站住炕前看着她。 玉醐慌忙从炕上起来,左拽右拽,拽着躺皱的衣裳,又将十指为梳,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彼此太过熟悉,即使尊卑之别,她也从来不施礼,只有些尴尬道;“额驸怎么来了?” 巴毅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责怪着:“我很是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玉醐苦笑:“事实上你是额驸,是和硕云衣公主的夫婿,我不该叫您额驸吗?或许我该像以前那样叫您讲究,可是这话若是给阿尔哈图讲究听见,恐他会不高兴,可着关外都传遍了,阿尔哈图相当严苛,多少人谈虎色变,我不想给额驸无端惹麻烦。” 有关阿尔哈图的事,巴毅也是灌了满耳,他不仅气愤,还曾想找阿尔哈图谈谈,可是想到自己已经辞官不做,假如再管这些个事,必然让人觉着他的辞官并非诚心诚意,甚至可以说他用辞官不做来要挟皇上,答应他某些不可告人的事,为此,他才无奈忍了下来。 今天他不想谈阿尔哈图,他抓过玉醐的手,玉醐想抽回,可是没有他的力气大。 这感觉对玉醐来说,并没有让她多么快乐,反而有种难以名状的难过,道:“额驸别仗着是皇亲国戚就欺负我这等草民。” 巴毅笑笑:“我不单单要欺负你,还要娶你。” 他说完,期待着玉醐的惊喜,可是玉醐非但没有惊喜,还一副淡漠的神情:“我自打认识额驸,就仰慕额驸,为何呢?就因为额驸做事说话,从来都是让人信服,可是额驸说娶我,首先,公主怎么办?其次,额驸问过我的意思吗?” 巴毅很是意外:“你不同意?至于公主,你不必担心,她自然有她最好的归宿。” 最好的归宿?玉醐诧异道:“额驸想杀了公主?” 巴毅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怎么会杀公主呢。” 玉醐松口气:“是我误解了,那么公主的归宿是什么?” 巴毅缓缓摇头:“容许我保留这个秘密,日后再告诉你,或许等到那一天,我不说,你业已知道了。” 忽然想起,续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不想嫁给我?” 玉醐无法解释,憋了半天,话锋一转:“皇上病了。” 这话有点突兀,巴毅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玉醐看着他:“皇上病了,太医们束手无策,不知是不是下了圣旨,总之吉阿尔哈图将军说,蒙江有神医,要苏大人找出来送到京城,苏大人认定那神医是我。” 这事巴毅目前还不知道,问她:“你想回京给皇上看病?为此你才不想嫁给我?” 玉醐摇头:“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也不可能回京,若苏大人逼我,别怪我心狠手辣。” 巴毅了解她所说的心狠手辣是什么意思,忙道:“你不用担心,这事交给我了,你不会回京的。” 玉醐怕给他惹来麻烦,问:“你想怎样?你别乱来。” 说完即知道自己错了,打认识巴毅,他所做的一切,何时乱来过呢,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巴毅笑了笑:“我当然不会乱来,因为皇上根本没病,皇上此举,或许只是想让你回京。” 玉醐一惊:“皇上没病?怎么可能。” 她想说的是,康熙乃一国之君,岂能谎称有病,从而骗她回京。 巴毅笑得神秘:“皇上若有病,怎么不见玉先生修书给你呢?” 玉醐懵懂:“我爹,皇上有病,他为何修书给我?” 巴毅道:“你还是不了解玉先生,玉先生虽然更早于我辞官,但他其实,是个忠君爱国的义士。” 345章 君心如月 巴毅之意,假如康熙真的久病不治,玉耕儒定会让玉醐回京,既然玉耕儒没有书信来,便足以说明康熙即使有病,也不是太医们治不好的病,或许,是康熙的一种手段,引玉醐回京的手段,亦或许是试探,试探玉醐到底对其有无感情。 无论怎样,他到底还是摆平了苏俊卿,装腔作势的在蒙江找了几天,回给阿尔哈图的公文说,那个神医因为年纪过百,年前已经瓜熟蒂落而去。 阿尔哈图就将这个理由写了封奏折,六百里加急的送到京城,康熙看了,淡淡一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罢了,罢了。” 随后将阿尔哈图的折子一丢,问面前站着的周孔孟:“阿尔哈图骄纵狂妄,纵容下属作威作福,致民女之死,太多人弹劾他,朕也气,可是眼下漠北蒙古仍有异动,这个时候黜免官员,会不会让漠北那些人趁机作乱呢,毕竟阿尔哈图在军务上还是有所建树的。” 二月二之后,京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却也未到脱棉衣的时候,怎奈南书房里头太热,康熙只穿着夹衣,不单单坎肩,连袍子都脱了,突然打了个喷嚏。 周孔孟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至于吉林将军阿尔哈图,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连运劝道:“万岁爷还是穿上衣裳吧,回头再病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非得要了奴才的老命不可。” 说着指使宫女过来给康熙穿袍子。 康熙凝眉看向周孔孟:“不是什么大事?都出了人命了,你还说不是什么大事。” 龙颜不悦,周孔孟却不慌不忙,道:“臣的意思,漠北蒙古不可怕,阿尔哈图也不可虑,假如漠北蒙古人再兴风作浪,假如阿尔哈图再不检点,皇上想黜免就黜免,巴毅不是在关外么,让他临时替代一下。” 康熙微眯双目,想了想,忽而笑了:“好你个周孔孟,你可真是巴毅的生死之交啊,处处替他着想。” 周孔孟佯装不懂,惶然道:“臣与额驸,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康熙摇摇手:“你不必急着跟朕解释,朕心里有数,关外之地何其重要,几位将军,当属巴毅最得朕意,他颇有当年瓜尔佳老将军的风范,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怎奈是巴毅他自己辞官不做的,不然,朕还真想复他吉林将军之位。” 周孔孟眼珠子咕噜一下,他是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亦或者说是最会扮戏,心里已经高兴的不行,还想替巴毅赢个更大的筹马,便道:“关外之地,正如皇上说的,何其重要,而漠北蒙古那起子人,今儿这样明儿那样,没个安生,倘或能将那些人制服,并长治久安,这个人封个国公都不为过。” 康熙觑他一眼,心里很是赞同他的话,只因涉及到巴毅,所以道:“好啊,朕让你去顶替阿尔哈图做吉林将军,朕也可以将黑龙江将军和盛京将军一并都给了你,然后再封你镇国公,如何?” 周孔孟听出皇上话里有话,慌忙伏地:“臣自知无能,可当不得这样的重任,臣能留在南书房陪皇上看看书,已然心满意足。” 康熙哼了声,转而去喝茶了。 这时门口的执事太监进来禀报:“万岁爷,慈宁宫来人了,太皇太后请万岁爷过去慈宁宫。” 康熙撂下茶杯问:“可说是什么事?” 那小太监道:“说是太皇太后厨房里新做了黄金糕,让万岁爷过去品尝。” 不是什么大事,康熙就道:“告诉太皇太后,朕等下再过去。” 那小太监尊令而出。 康熙又同周孔孟说了些其他,直到李连运提醒:“万岁爷,糕点凉了也不好吃。” 康熙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道:“走吧。” 李连运就朝外头喊:“皇上起驾慈宁宫!” 过来几个宫女,给康熙穿戴,袍子加身,又套上坎肩,更在外头披了件羽缎大氅,就想给他戴风兜,康熙摆摆手:“这都什么时节了,不戴。” 宫女们看去李连运,李连运微微点了下头,宫女们便退至一旁。 出了南书房,早有暖轿候着呢,康熙上了暖轿,到慈宁宫不远的路程,他没等将一件事想明白,轿子已经稳稳的落下,宫女打起帷幔,李连运搀了他哈腰钻了出来,一抬头,即望见一干嫔妃在慈宁宫门口跪着呢。 康熙一行往门口走一行问:“谁的主意?” 李连运眯眯笑着:“皇上病了许久,娘娘们一直不得见圣颜,心里挂念,大概就迎候出来。” 康熙以孝事尊长,忌讳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摆阵势,所以面对嫔妃们跪在慈宁宫门口迎候自己,很是不悦,走过去淡漠道:“都起来吧,不怕地上凉,还嫌地上脏呢。” 说完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直进了去。 到正殿,见太皇太后正由苏麻喇姑陪着说话,见他进来了,苏麻喇姑赶紧施礼。 太皇太后见他头上连风兜都没戴,不禁怒向李连运:“你可是个老人了,怎么也这样没深没浅呢,皇帝的病才见好,就这样吹着风。” 李连运哭笑不得:“哎呦我的老佛爷,万岁爷不想戴,奴才们劝不动呢。” 康熙也道:“皇祖母别怪他们,是我觉着外头的天气好,老大的日头,暖烘烘的,孙子又不是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孙子可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太皇太后叹口气:“你是顶天立地汉子不假,你也是这江山社稷的主人。” 如此一说,康熙只能安顺道:“是孙子的不是,这事孙子记下了,再不会有下次。” 这时,外头那些嫔妃进来了,重新给康熙请安。 太皇太后笑着道:“瞧瞧这些没出息的,几天不见皇帝,个个惦念的不行。” 康熙没吭声。 太皇太后继续道:“听说你病好了只翻玉妃一个人的牌子,这可不成,玉妃刚刚生产,身子没大好呢,怎能侍寝。” 康熙忙道:“孙子只是叫玉妃陪着说说话。” 太皇太后颔首:“这就好,你也是大病初愈,还是保重身子为重,听说那天玉耕儒进宫了?可有此事?” 什么事都瞒不过太皇太后,康熙只好道:“是有这么回事。” 346章 千古一帝 听闻玉耕儒真的进宫来过,太皇太后怫然不悦:“玉耕儒现如今只是庶民,庶民入宫,皇帝置祖宗礼法于何地。” 康熙正待说什么,李连运已经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老佛爷容禀,这事与万岁爷无关,里里外外都是奴才的主意。” 太皇太后瞧了眼李连运:“你?” 很是意外,继而怒道:“你好大胆!” 李连运咚咚磕头:“老佛爷听奴才说完。” 太皇太后一脸怒气:“你说。” 李连运道:“前些日子万岁爷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纵观天下,奴才知道还有个玉耕儒算是医术了得,所以斗胆将玉耕儒叫进宫给万岁爷看病,也只是略坐了一会子,就打发他出宫去了。” 康熙看向太皇太后:“按说这事不应该,难得这奴才一番忠心,且玉耕儒连号脉都不用,只看了看孙子的脸色和目色,就开了个方子,这不,孙子才能好转起来。” 玉耕儒没开什么方子,他是为了包庇李连运。 太皇太后长出口气:“算你这个奴才孝顺主子。” 李连运咚咚磕头:“奴才还孝顺老佛爷。” 太皇太后啐了口:“甭在我面前嘴巧,甭指望我会原谅你,如有下次,便割了你的舌头。” 李连运吓得急忙捂住嘴巴,呜呜的不知说了些什么,故意营造出来的可怜相,惹得康熙哈哈大笑,嫔妃们也忍不住偷笑,太皇太后也噗嗤笑了,转身对苏麻喇姑道:“只顾着和这奴才生气,倒把正事忘了,那黄金糕呢?” 苏麻喇姑轻轻击掌两声,便有几个宫女鱼贯而入,端着精美的托盘,将托盘上的糕点碟子放在康熙面前的炕几上,再大躬身退下。 太皇太后指着糕点对康熙道:“你试试,我是觉着不错。” 康熙其实没什么胃口,最近特别怕这些油腻的吃食,可是为了哄皇祖母高兴,就拈了块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细细品着,然后赞叹道:“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见他喜欢,太皇太后很是高兴:“那就多吃点,我瞧你最近可是清减不少。” 康熙实在吃不下,就道:“孙子留着回去吃,现在孙子想陪皇祖母说说话。” 太皇太后就吩咐苏麻喇姑:“将这些都送到乾清宫去。” 苏麻喇姑应了,喊了宫女进来,把炕几上的黄金糕都拾掇下去。 太皇太后道:“瞧着你胃口大开,我也放心了,亏得玉羞手艺高,能做出这样的好吃食。” 康熙只以为这个叫玉羞的是慈宁宫的宫女,并无在意,只附和的笑了笑。 太皇太后见他没有开口问,不得不自己道:“可着后宫,容貌娇丽的不少,琴棋书画俱佳的也不少,可是独独缺个会下厨的,我之前也没想过,玉羞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下厨做饭。” 康熙听出了端倪,忍不住问:“玉羞是谁?”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看向苏麻喇姑道:“瞧见没有,选秀的事他忘了一干二净,自己钦点的人,都不记得了,想来这身上的病还没痊愈。” 苏麻喇姑只得替太皇太后介绍玉羞:“万岁爷忘了也不稀奇,毕竟玉贵人才进宫没多久。” 太皇太后点头赞同:“说的是呢,若非如此,皇帝怎会不识玉羞呢,她父亲是武英殿大学士,她哥哥在河间府做知府,她叔父她舅父甚至她姨父姑父,一家子忠良,选秀的那天,佟贵妃一眼便相中了她,得皇上恩准,留了牌子,进宫即册为贵人,宫中皆知,偏偏皇帝倒忘了。” 康熙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选秀或是钦点,不过都是按照规矩做事,他没有特别上心,所以不大记得。 看来太皇太后对这个玉羞非常喜欢,继续夸奖道:“玉贵人美貌,又贤淑,还做得一手好菜,连糕点都花样百出,难得她这个大家闺秀,换了旁人,那样的家世必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肯下厨做饭呢,我问过她,她说,女人家,早晚要嫁人的,伺候好自己的夫君,才是女人的本分,厨技,便是其中之一,你听听,说的多好。” 康熙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太皇太后见他似乎不大热心,知道他心里仍旧放不下玉醐,可是又不好提及,便用玉簪说事:“玉妃自打生下小阿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康熙不解:“孙子倒没发现,玉妃怎么了?” 太皇太后道:“养了一个月,丰腴了不少,比先前更耐看了,同玉羞倒是几分相像,真如一对姊妹花呢。” 左一个姓玉,右一个姓玉,康熙深知皇祖母的用心,无非是怕他忘不了玉醐,从而变得颓废委顿不振,康熙左右看看那些嫔妃,道:“你们都下去吧,朕同太皇太后说几句话。” 嫔妃便依言退了出去,苏麻喇姑也屏退了其他宫女,只自己留下伺候太皇太后和康熙。 殿中清静了,康熙才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是担心孙子放不下玉醐,对么?” 太皇太后一愣,早应该知道孙子聪明睿智,焉能看不穿自己的心思呢,慈蔼道:“皇祖母不是担心别个,只担心你的身子。” 康熙笑了笑,虽然那笑里殊无欢喜之意:“玉醐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而大清的江山社稷,比一个死人重得多。” 太皇太后终于释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你能够如此想,皇祖母还有什么不放心呢,皇祖母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心里装着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大清的江山社稷,所以皇祖母早知道你是个好皇帝,不像你父皇……算了,都过去了,还提那个作何呢。” 康熙也道:“是啊,都过去了,父皇如今也成为世外之人。” 太皇太后苦笑:“他当皇帝的时候,心也不在红尘之内,但你不同,你必定会成为千古一帝。” 康熙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描绘着玉醐的影像,然后,一点点的,又在心里将她抹去。 这时太皇太后对李连运道:“我瞧皇帝身子大好了,今晚叫敬事房准备伺候着,玉贵人的绿头牌,也放进去吧。” 李连运应着:“嗻。” 康熙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就像太后将玉簪放到自己身边一样,都想替代玉醐,可是,玉醐就是玉醐,她不是玉簪玉羞,她是蒙江镇外,骑着马,竟然让自己这个天子跟在马下跑的人。 347章 神秘死者 出了正月,依旧是冷,只是不比冬月腊月冷的那么吓人了,偶有南风吹过,积雪大面积的融化,预示着蒙江的春天即将真正到来。 这天清早,巴毅正在房中洗漱,练功之后,出了一身的汗。 “额驸,苏大人来了。”某个侍女进来禀报。 巴毅一边拿着手巾擦脸一边吩咐:“请去花厅,告诉公主没有?” 那侍女道:“苏大人说来找额驸。” 一般的,苏俊卿来公主府,必然以见上官云衣为先,今儿有点奇怪,巴毅将手巾丢在铜盆里,拔腿来到花厅。 苏俊卿正在里头喝茶,见巴毅到了,起身相迎,没待巴毅问他因何而来,他开门见山道:“玉小姐的那个烧炭作坊,有人挖出了尸骨。” 巴毅一愣,玉醐的那个烧炭作坊早就废弃,新的作坊正在修建,他还知道玉醐当初想查一查那作坊是如何爆炸并坍塌的,可是一直苦无线索,而今居然出现尸骨,这或许就是那作坊突然坍塌之谜,他示意苏俊卿坐,自己于条案的这头也坐了,道:“你说的详细些。” 苏俊卿便讲述起来,事情的起因是,有几个当地的百姓,早听说烧炭作坊毁了,便琢磨或许能从里面挖出一些炭出来,天寒地冻的时候没动手,眼瞅着天气转暖,那几个百姓便开始挖掘,果然挖出一些烧好的炭,谁知同时也挖出一具尸体,因天冷,那尸体并无腐烂,只是面目全非,应该是当时窑房爆炸所致,那几个百姓于是报了官。 巴毅问:“那死者现在何处?” 苏俊卿道:“义庄存放呢,额驸你也知道,我虽然做过知县,而今又做着佐领,却从无经手过一桩命案,所以……” 有点难以启齿,只赧颜看着巴毅。 巴毅点头:“我同你去看看。”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二人离开公主府即赶到了镇子西郊的义庄。 这个义庄是当年参帮大当家所捐建,意在给那些无主死者一个安尸之地,虽然蒙江是个小地方,但从关内来此闯荡的人并不少,比如木帮的木把,多是外地人,还有参帮,来此的外地人有的是走投无路不得不背井离乡,更多的是梦想来此挖参采药发财的,多少人没发财,却将命丢在此地,尸首无人认领,就存放在义庄,后经衙门出人,将那些尸首埋掉。 巴毅与苏俊卿到的时候,见义庄门口守着些士兵,晓得这是苏俊卿的安排,巴毅忽然觉着,这个心术不正的苏俊卿现如今已经脱胎换骨了,大概,能够经常看到上官云衣,这才是苏俊卿无穷的动力。 进了义庄,直接来到停放那尸首的屋子,巴毅见那木案上的尸首黑黢黢的已经烧焦,根本无法辨认容貌,所以,这死者的身份也就无从得知。 苏俊卿见他浓眉紧锁,道:“额驸也觉着这案子没法查是么?” 巴毅猛然清醒似的,一笑:“我只是在想,玉醐那个作坊的木把并没有少了一人,那么这个死在窑房内的人是谁呢?他为何进入窑房?他又是如何进去的?” 苏俊卿就像拨云见日,心头也亮堂起来,惊喜道:“原来案子也可以从别处入手。” 巴毅提议:“请玉醐过来吧,她精通医术,或许对你有帮助。” 苏俊卿忙道:“我这就让人去请。” 巴毅摇头:“不,你亲自去。” 苏俊卿怔了下,也就明白,自己同玉醐之间的纠葛,虽然玉醐并无在意,也还是曾经对不住人家,于是道:“行,我马上就去。” 而此时的玉醐正在铺面上忙着,春日里忽冷忽暖,气候起伏不定,人容易染风寒,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药材卖的就好,三个伙计外加她和初七,每天都是忙的脚不沾地,据说,蒙江镇其他的药房,却是门可罗雀。 柜台内的玉醐不经意的一抬头,见苏俊卿走了进来,她就将称量好的药材放入药斗子里,然后迎出柜台,她依着官民之礼见过苏俊卿,上下打量一番,瞧苏俊卿神采奕奕,并非生病的样子,也就是说,他来找自己另有别的事情,于是问:“苏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苏俊卿道:“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当下就把命案的事说了,玉醐边听边紧拧眉头,请苏俊卿往后面的房间坐下,急切的问:“大人说的那个死者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可查出是什么人?” 苏俊卿叹道:“烧得不成样子,什么都看不出,所以想请玉小姐帮忙。” 玉醐愣住:“我?我能帮大人什么呢?” 苏俊卿直言:“额驸说,玉小姐精通医术,或许对这案子有帮助。” 玉醐苦笑:“额驸可真是的,挑剔这样的差事给我,他比我更懂查案呢,想当初的药材案子,还有在吉林乌拉时的漱玉格格的案子,哪一桩哪一件,我查的头昏脑涨,他其实已经预先知道了一切,而今他又是大人的姐夫,更该帮忙才是,却把这种麻烦事退给我。” 苏俊卿诚恳道:“额驸既然要我请玉小姐帮忙,想是有道理的,我觉着,玉小姐也想尽快破了此案,这人毕竟是死在玉小姐的那个作坊的。” 提及这个,玉醐再无拒绝之理由,只好道:“我试试吧。” 于是,二人重新回到义庄。 正如苏俊卿所言,玉醐见尸体已经烧成一团,根本连男女都辨认不出,也幸好她有这方面的经验,看了看此人的骨骼,量了量大致的身长,玉醐确定道:“这是个女子,年纪在二十出头,家世不错,容貌姣好。” 烧成这样她还能看出对方是女子,且知道其年纪家世样貌,苏俊卿甚为惊愕:“玉小姐从何处看出的呢?” 玉醐便一一解释给他听,用现代话说,一个人的骨骼可以显示很多,此人的骨骼纤细,玉醐遂断定是女子,而且死者的骨骼钙化轻,玉醐于此知道其年纪不大,至于如何知道她家世好,是她的手指骨很直,没有劳作的迹象,至于如何知道她容貌姣好,是从她的头骨看,她的头骨小,从额骨到下颚骨非常完美。 苏俊卿不禁赞叹:“玉小姐果然厉害。” 玉醐却神色凝重:“请苏大人赶紧撒下人马,查一查去年冬天突然消失的女子。” 348章 迷雾重重 衙门的人马是撒了出去,查了能有半个月,却毫无结果,也就是说,蒙江本地,去年冬天没有消失不见的女子。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玉醐正在家里同初七吃早饭,心不在焉的咬着馒头,旁边的初七道:“会不会是男人呢?” 玉醐缓缓摇头:“我确定那死者是女子。” 初七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拿着猪蹄,一口鸡腿,一口猪蹄,不偏不向,吃得嘴角流油,漫不经心道:“或许那死者早就失踪多少年了呢,小姐你让苏大人去查去年冬上失踪的。”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使得玉醐一怔,电光石火间想起另外一件事,随即丢下手中的馒头就走。 初七不明所以,嘴里塞满了鸡腿和猪蹄,含糊的喊着:“小姐你去哪里?” 玉醐简单答:“去衙门。” 巧的是,她刚走到大门口,却给林修远堵了回来,玉醐便问:“你怎么来了?” 林修远笑道:“我瞅着这天暖和了,你说过的,春暖花开,咱们就办喜事。” 玉醐心里自问,我说过吗?努力想了想,自己是这样说过,登门就是客,不便在门口说话,只好将林修远请去堂屋坐了。 不等坐稳,林修远急切切的道:“定个日子吧,我好张罗婚事。” 再无法拖延了,玉醐迟疑下,只好点头:“我又不懂黄历,你定吧。” 林修远听她答应下来,喜笑颜开:“知道你不习惯关外的冷,也知道你喜欢的节气是春暖花开,就定在四月初吧,那时节杏花应该开放了。” 想着距离四月还有一段日子,玉醐总算松口气,道:“行啊。” 仿佛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林修远偷着长出口气,侧头看了看玉醐,乌云堆发,雪色凝肤,端然而坐,已经亭亭,看得林修远心潮澎湃,忍不住隔着八仙桌来握她的手,待指尖碰到玉醐的手,玉醐给明火烫到了般,迅疾缩回自己的手,愣愣的看过去,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之意:“你干什么?” 林修远给她如此强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即将成为夫妻了,怎么碰一下你的手都不成么。” 按理,是可以的,可是他们之间不能按理来讲,当初玉醐答应嫁给他,是有着极大的秘密,是以玉醐从来没当他是未婚夫,忙将手缩到身后,场面上的事,想虚与委蛇,可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反感,冷着脸道:“即便差一天或是一个时辰,我们都还不是夫妻,林大当家该自重。” 她这样呵责,林修远更是臊红了脸,忙致歉:“你别生气,我也是情难自禁。” 玉醐也不看他,也不抬头:“林大当家是娶过妻子的人,更比那些愣头小子懂这方面的事。” 林修远已经是无地自容了,讪讪一笑:“成亲之前,我再不会冒犯你。” 玉醐见他声音也低了下来,也知道自己的话太凌厉了,缓和了语气道:“你看,我就是这样的急脾气,听说你的原配夫人可是个柔情似水的好女子呢。” 像是触碰到了隐痛,林修远脸色一僵,半晌才悠然一叹:“逝者已矣,提她作何呢。” 玉醐也不想提,只是除此之外,没有旁的话题打消这尴尬的氛围,更何况心中对他的疑虑越来越大,比如,他怎么会功夫?比如,当初他继承了老庄主的这份家财,可是林家庄却有这样的风言风语,说老庄主生龙活虎的突然暴毙,所以玉醐想从他夫人这里打开缺口,就问:“你夫人,故去多少年了?怎么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呢?” 她问,林修远又不好不回答,于是神情落寞的追忆往事:“她走了已经三年了,病故的。” 大概是身为医者的好奇,玉醐问:“什么病?” 林修远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就是突然间没了。” 他只是微微的这一点迟疑,玉醐心里咯噔一下,又听他说不知道夫人是患的什么病而亡,玉醐不免产生了怀疑,他这样的身份,当时至少是林家庄庄主,访寻个名医不费吹灰之力,怎么会连自己的夫人得什么病都不知道呢?忍不住继续问:“都吃过什么药?” 林修远摇头:“不记得了。” 显然有敷衍的意思。 玉醐不好过多追问,怕让引起他的警觉,如是那样,自己将要做的事,便难上加难,于是借口自己着急去铺子,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林修远一走,玉醐匆匆离开家门,也往衙门而来,半路又改了方向,来到了公主府。 门口经过通禀,等巴毅说声请,她就给侍女引着来到了前面的大厅,而巴毅,早等在那里。 巴毅了解她的个性,若无要紧的事,决计不会来自己家里,见侍女将茶端了上来,便挥手屏退,然后问玉醐:“到底怎么了?” 玉醐也不拐弯抹角,道:“我想今晚去挖林修远夫人的坟墓,可是我自己……有点害怕。” 蒙江的规矩,亡者一律埋在山间,大多远离镇店村庄,大晚上的,玉醐不敢独自出去,他不怕别人,还怕李伍呢,或许也怕林修远。 只是巴毅不懂:“你若何要挖林夫人的坟墓?” 玉醐道:“我怀疑林夫人的坟墓之中并无死者。” 巴毅越听越糊涂:“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玉醐不得不从头说起,原来,很早以前她就怀疑林修远了,觉着此人身上藏着极大的秘密,他看着文弱书生般,却身负高深的功夫,而他继承老庄子的家财,也让人非议。 巴毅听了笑道:“即使他是个恶人,也并不关你的事,你想查他,绝对不这么简单。” 玉醐犹豫下,最后道:“林修远同白音交好,我怕他同白音有什么阴谋。” 问题越来越深邃,巴毅也不得不慎重起来,更因他了解玉醐的聪明,就道:“好,今晚我陪你去林家坟地。” 玉醐当然非常高兴,不想久留,起身告辞。 巴毅待她走到门口刚迈出门槛一只脚,问:“你答应嫁给林修远,是不是假的?” 玉醐脚下一滞,差点给门槛绊倒,扶着门框站稳了,却道:“我得走了,铺子上忙呢,还得为今晚的事做准备。” 说完不待巴毅问第二遍,噔噔的跑了。 349章 孤男寡女 起了更,息了风。 玉醐同巴毅在镇子口汇合,怕夜里马蹄声传的远惊动人,于是没有骑马而选择步行,早打听好林修远夫人的墓地在何处,沿那条蜿蜒向上的山路,借着头顶的月光,二人边走边聊,当然,说的都是有关林修远的事。 巴毅也知道林修远同白音交好,却没有考虑过其他,经玉醐提醒,也觉着白音曾经频繁往来科尔沁和蒙江,大概不单单是游玩那么简单,只是不明白玉醐为何突然怀疑林修远的原配夫人那个坟墓是空的。 春寒料峭,幸好是步行,也就没感觉那么冷,为了行路方便,玉醐没有穿斗篷,一身利落的打扮,大辫子也盘在头上,边走边给巴毅解释:“还不是初七提醒的我,去年冬上窑房坍塌的时候,我就怀疑这事蹊跷,按理窑房都是木把们管着,没有林修远或是我的令,不会放外人进去,那窑房不会无端炸了,定是有人在里面放置了火药,而谁能进去呢?除了那些木把,唯有我和林修远,既然不是我,剩下可怀疑之人便是林修远了,当然我也不是没来由的怀疑他,而是突然发现他会功夫。” 在建烧炭的作坊前,玉醐曾往林家庄找林修远商谈合作之事,路遇猛虎,又遭山匪,有人两次出手相救,能一刀杀死猛虎,并轻松击退山匪的,当非等闲之辈,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等到了林家庄,玉醐不经意发现居家的林修远,裤脚处竟然粘了枚树叶,更有些细小的荆棘刺在他裤子上,玉醐当时好奇,继而怀疑那个两次救了自己的高人便是林修远,也随之怀疑他会功夫,那么他既然会功夫,这对于男人是件荣耀的事,他为何瞒着不说呢? 玉醐想,除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一,或许关系到老庄主,二,或许关系到白音。 直到后来窑房坍塌,玉醐也觉着林修远推三阻四不让自己查,有可疑之处。 而这次,有百姓从坍塌的窑房中挖出了尸首,玉醐再次怀疑到林修远。 今天初七提醒,她才突然想起一事,林修远夫人多年前亡故,本来与窑房中的尸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玉醐就是联系到了一起,或许这是直觉,可她想查一查到底是真是假。 她讲完,巴毅问:“你希望林夫人的坟墓中是有尸骨还是没有尸骨?” 这话问的蹊跷,玉醐略微想了想,想明白了,她在试探自己对林修远的感情,没有,林修远可能有罪,有,林修远或许是给冤枉的,玉醐斟酌着,怎么回答他好呢?彼此这样尴尬的关系,只能这样回答:“我只相信眼睛。” 模棱两可,巴毅无声而笑。 山路虽然并不坎坷,因是慢坡向上,走了一阵子,玉醐不免气喘,巴毅抓住她的手,准备拖她一把,却给她甩掉了。 巴毅笑问:“怎么了?” 玉醐又在琢磨如何回答,太直白会伤人心,也会让他误会其他,于是道:“自己走路比较舒服。” 又是这样的含糊其辞,巴毅哑然失笑。 越走山路越幽深,是两侧的松林时不时的遮蔽了明月,待快到地方时,已经成为羊肠小道,也就是说两个人是在山林间穿行的,脚下还有积雪,山石很是滑溜,巴毅一个劲的叮嘱玉醐小心,玉醐也走的如履薄冰,月光透过松柏的枝叶落下,斑驳一地,夜宿的鸟儿偶尔发出一两声啼鸣,更增加了夜的幽静和空灵,玉醐想,有巴毅在身边,自己没什么可怕的,然当头顶突然扑棱棱飞起一只硕大的鸟,她还是惊得“啊”的一声,本能的抓住前头巴毅的衣裳,而巴毅已经回身抱住她。 孤男寡女,又是这样的情境,纵使玉醐时时防备巴毅更加的防备自己,怎奈苦心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也还是给巴毅的温言软语一击即破。 “别怕,是鸟。” “嗯。” “你好凉,是不是冷?” “一点点。” 于是,巴毅脱下了自己的大氅将她裹住,玉醐咬着嘴唇,将眼泪逼回去,脱下大氅还给巴毅道:“这么长,走路艰难。” 巴毅似信非信,继而似信非信问:“你我之间,非得这样泾渭分明么?无论怎样,你还是玉先生的女儿呢。” 上官云衣是根刺,上官云衣也是把刀,上官云衣还是鸿沟,是玉醐心里一切的结。 她佯装若无其事的淡然:“你那衣裳太长,你看我才这么高。” 巴毅不信也没有话说,二人继续半路,玉醐在心里发狠,等下即使有鬼怪出现,自己也不会再一惊一乍,容易让人怀疑自己这样的不镇定是故意为之。 其实,巴毅才没有那样龌蹉,是她的自尊,亦或者应该是说自卑在作怪。 又跋涉了一阵子,鬼倒是没有出现,怪出现了,由他们前面的那处密密匝匝的柞树林中,突然蹿出一物,三分像人七分像兽,没等看清楚,那物顺着山坡嗖嗖的跑走,那速度奇快,巴毅待想去追看个究竟,自己的轻功是可以的,但势必会丢下玉醐,他担心玉醐的安危,遂放弃追赶那物,回头想安慰玉醐别怕,就见玉醐抱着一颗树,战战兢兢不能言语。 即使她抵触,巴毅再次拥住了她,哄着:“是野兽,别怕。” 可是玉醐怎么看都像是人,或者该说像野人,等稳下心神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巴毅怀中,且是那么舒服的姿势。 直到此时玉醐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依赖,或者是说是依恋巴毅,独自一人不是没走过夜路,还曾经独自一人夜里挖尸体呢,可是为何没有他在身边,自己反倒胆子大呢?而他在身边,自己就变成了柔弱的小女子。 从巴毅怀中脱离,拍着心口,故作轻松道:“吓我一跳。” 巴毅这次没有同她争辩为何对自己拒之千里,因为他在思考那怪物,假如是个人,或者是久居山林的老冬狗子,或许是他同玉醐的行踪已经给人家发现。 这样一想,突然担心起此次能不能发现线索,怎么都感觉应该会扑空。 满腹狐疑,总算到了林修远夫人的墓地,只是,等到了近前,二人却大吃一惊。 350章 结为夫妇 这是一片空旷之地,四周的林子将其围成一个圆圈,没有遮蔽,月光如水,明亮得甚至能够看清草和花的颜色,只是林修远夫人的坟墓已经不成坟墓,而是给人挖成一个大坑,大坑里头,除了凌乱的几块棺木板子,没有尸首。 玉醐玉巴毅两两相望,彼此心里了然,方才那怪物,其实就是人。 巴毅沿着那长条形的大坑走了一圈,又附身看了看已经撬得七零八碎的棺材板,继而跃入墓道检查一番,一边查一边对玉醐说:“没有凌乱的脚印,是一个人所为,而这个……我们权且叫做盗墓者,功夫好,胆子大。” 玉醐不禁问:“何以见得?” 巴毅蹲下身子再看那些脚印,非常笃定:“脚印不清晰也非常小,说明他故意落脚轻,大概只是用脚尖来走路。” 玉醐再问:“真的会是盗墓者吗?我的意思,那些专门靠挖坟掘墓做生计的人。” 巴毅跃出墓道,摇头:“不得而知,毕竟林修远也算富有,他夫人的陪葬不会少,有人惦记也应该。” 玉醐却道:“可我怀疑是有人知道我们来此,故意如此,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尸首,那人便做了个盗墓的假象,也或许这里有尸首,那人知道我懂医术,怕在尸骨上查出什么,所以先将尸骨弄走了。” 巴毅走过来,很是严肃道:“你可以怀疑一切,但不要下这么早的结论,我的意思,一旦你现在就开始针对某人,我怕你言行举止会不正常,这样容易让对方感觉出什么,假如对方刻意阻止,若想追查下去,就会很难。” 玉醐点了下头:“我明白的。” 接着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巴毅道:“还能怎么办,回去。” 玉醐心有不甘的嘀咕着:“空欢喜一场,什么都没查到。” 巴毅大概是为了安慰她,一笑:“怎么说什么都没查到呢,我们至少查到有人来过,还知道林修远夫人的坟墓给人盗了,我们可以看看他怎么说。” 玉醐凝神想了想,如梦方醒,可以对林修远察言观色的,他的反应便证明今晚的事是否与他有关。 巴毅又道:“不管怎样,我们来探墓地,他夫人的坟墓就给盗了,总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有了方向,我们就容易多了。” 玉醐嗯了声。 巴毅率先而行:“走吧,等回到家里大概天都快亮了。” 两个人原路返回,有句话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难,果然不假,来时一路慢坡,虽然跋涉得吃力,也还比下山好走,特别是山路不平,玉醐走的小心翼翼,总是身子朝前倾的感觉,几欲跌倒,终究还是东摇西晃,一会子扶住这棵树,一会子扶住那棵树,反观巴毅,人家如履平地般,玉醐就奇怪道:“你怎么那么稳当?” 巴毅解释:“练功者,首先要下盘稳,你不会功夫,又是个小姑娘,还是深夜,当然费力。” 玉醐随口道:“我可不小了,哎,又过了一年。” 本是无意之言,也或许是对人生的感慨,说完却发现巴毅突然站住了,凝目望着她。 玉醐心里发毛,结结巴巴问:“怎、怎么了?” 巴毅就那样看着她,月华将树影投在他眼眸中,他的目光便如此的扑朔迷离,看了好一阵,突然一把拉过玉醐,紧紧的抱住,喃喃着:“对不住,让你等了这么久,就快结束了。” 旧事重提,玉醐想挣脱,可是他已经吻了上来,他唇上的热度如烈火,铺天盖地而来,玉醐深陷其中,只觉身心都在给那火烧得慢慢融化,最后瘫在他怀中。 巴毅也是第一次如此的放任自己,或是因了这月色,或是因了这夜色,或是因了这林中的晦暗之色,他双手抱着玉醐,玉醐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他吻完她唇又吻她的面颊,然后是脖子,以往的冷静和理智如同做了坏事的孩子,远远的躲了开去,剩下的便是磅礴的激情,他抱得玉醐快窒息,他灼热的激情将玉醐腔子里的火点燃,反手搂住他,观念,距离,纷扰,都忘记一空,只余贪婪的原始之情。 终于,巴毅慢慢平息了心火,自己却在大口大口的喘,双手握住玉醐瘦峭的肩膀,郑重道:“我会同上官云衣和离,然后我们成亲,成亲后我们远离尘世,再不受什么纷扰,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生儿育女,永不分离。” 即使这是个难以实现的谎言,玉醐也还是非常高兴,再也不想假装不爱他,再也不想假装已经忘记一切,再也不想这之间还隔着个上官云衣,即使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也让我大醉一场,才不辜负这一辈子。 她扑到巴毅怀中,嘤嘤啜泣。 巴毅吻着她泪水,然后将她打横抱起,道:“你看,这样赶路就容易多了。” 玉醐甜蜜的笑了,由着他抱着,仰望头顶,月轮如银盘,她道:“月老月老,都是传说的罢了,我可是从来没在月亮下看见那个拿着红绳的老人。”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巴毅心有所动,忽然将她放了下来,自己先跪了下去,然后用手一拉,玉醐给他拽着也跪了下来,讶异道:“作何?” 巴毅指着头上:“月亮为媒,天地为证,我们成亲。” 玉醐虽然高兴,也还没昏了头脑,道:“你还没有同公主和离呢,再说和离岂是那么容易的,你放心,我不怕等,我有耐性。” 巴毅摇头:“我虽然同她拜堂成亲,是被逼无奈所致,我又没与她圆房,算不得数。” 没圆房?玉醐其实曾经这样感觉过,只是不敢相信,上官云衣如花似玉,巴毅又是个热血男儿,彼此朝夕相处,即使同床共枕也属正常,所以,巴毅说他没有同上官云衣圆房,玉醐又是泪流满面,终于明白,巴毅对自己的爱,不少于自己爱他。 于是道:“好,我们拜天地成亲。” 巴毅抓住她的手,相视一笑,转而去郑重道:“天地作证,我同玉醐,两情相悦,自愿结为夫妇,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话非常简单,他说的非常认真。 然后,看玉醐笑了笑,一头磕在地上。 351章 今日成亲 几乎是一夜没睡,上半夜来回赶路,下半夜辗转反侧,所以早起的玉醐眼中布满了血丝。 困意难当,眼中酸涩,怎奈事务繁多,玉醐简单洗漱一番,便到了开门营业的时间,同初七匆匆用过饭,便一同往生药铺去,刚瞧见自家店面,即发现在门口来回溜达的林修远,玉醐神色微微一顿。 初七笑道:“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性急,天天的来见小姐。” 即使距离远看不清林修远的表情,却感觉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玉醐不自觉的想起昨晚的事,他会不会是已经知道夫人的墓被盗了? 待得到了近前,玉醐淡淡的打着招呼:“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林修远没有以往的那种热情,目光中倒多了几分清冷,点了下头:“我有话说。” 玉醐感觉出他的严肃,以为自己真的猜中了,无论同原配夫人感情是否好,给掘了坟墓,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玉醐就道:“说吧。” 林修远左右看看,看见旁边不远处有家小茶馆,手一指:“这里不方便,我们那里去说。” 初七明白他所谓的不方便是觉着自己碍事,撇嘴嘀咕:“神神秘秘的。” 玉醐也觉着不能挡在门口说话,指着后头:“何必舍近求远呢。” 林修远晓得后头有间小屋子,却道:“还是去茶馆吧,我刚好想买些茶叶。” 既然如此,玉醐就没有拒绝,心里还盘算怎么对他旁敲侧击,于是让初七进去看店,她同林修远来到这家小茶馆。 只是,这一家与其说是茶馆,其实是只卖茶不卖茶水,这时辰又早,店里除了正在拾掇的店家,没有另外的人,见他们进来,店家过来招呼:“二位,买茶?” 林修远道:“路过,口渴,能否借你这里坐一会子,茶钱只多不少。” 大清早的有买卖做,何乐而不为,店家乐颠颠的道:“只是没有位子,不过我这里间有桌椅板凳还有炕,二位若不嫌弃,可以进去坐。” 林修远掏出一块大银子丢在柜台上:“烧壶茶进来吧。” 先入了柜台,由柜台里那半截门帘子处进到里间。 玉醐迟疑下,觉着他有些不对劲,也还是跟了进去,横竖这是买卖铺子,外头还有店家呢,不怕他怎样。 进到里面一看,应该是店家晚上谁家的地儿,屋子不大,地上有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铺盖卷直接堆放在炕脚,一领破损的席子用碎步缝补上了,虽然没有女主人的味道,但也算干净。 林修远自始至终不见笑意,同玉醐不似往日那么亲热,指着椅子道:“你坐吧。” 说完自己先坐了,然后眼睛看着面前,玉醐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那目光森冷可怖,问道:“你有什么话说吧,铺子里可离不开我,怕有看病的人。” 林修远嗯了声,可是,仍旧迟迟不开口,似乎想说的话难以启齿。 玉醐笑了:“这么磨磨唧唧的,可不是你的个性,到底怎么了?” 林修远抬头看看她,忽而又将眼皮垂下,还是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玉醐催了几次,最后实在忍受不了,霍然而起,作势欲走,林修远终于脱口道:“我们今天就成亲。” 玉醐慢慢坐回来,很是奇怪的问:“不是说好了,四月初吗,我也写信告诉我爹了。” 林修远一直冷着脸,道:“我怕夜长梦多,就今天办喜事,等你父亲从京城赶来,我向他老人家赔罪。” 玉醐还是不解他的真实用意:“已经定下的事,你怕什么呢?” 林修远没有回答,只是眉头拱起高高。 玉醐忍不住嗤的笑道:“你这么大的人,如此孩子气,行了,我还忙,该回去了。” 方迈出一步,后头林修远问:“你不同意今日办喜事?” 玉醐徐徐回身,没了解释的耐性,只吐出两个字:“当然。” 林修远正待说什么,刚好店家提着茶壶走了进来,把两个茶杯放在八仙桌上,举着茶壶分别倒满,然后陪着笑脸:“二位慢用。” 店家退了出去。 林修远站了起来,行至玉醐面前,盯着她看,玉醐感觉出他呼吸的异样,忽而想起昨晚巴毅亲吻自己时,就是这样粗重的呼吸,没来由的开始紧张,往后挪了一步,问:“你还有事吗?” 林修远没有回答,而是一字一顿道:“你和瓜尔佳巴毅,藕断丝连。” 像是重重的一击,玉醐呆住。 林修远继续道:“你们并未断了来往,虽然他已经尚和硕公主,而你也与我订婚,可是你们往来不断,这让我很不舒服。” 本是一场戏,玉醐清楚自己是在扮戏,可是对方以为戏就是生活呢,所以动气也是应当,鉴于这折戏还没有鸣锣收场,玉醐只能为自己辩解:“有些事需要额驸帮忙,所以最近找了他几次。” 林修远冷冷一笑,竟然笑出声来,几分嘲讽,也有几分是自嘲,逼视玉醐道:“拥抱亲吻,也是请他帮忙吗?” 玉醐一怔,脱口道:“昨晚你在?” 乱花迷眼,深情迷了心智,林修远发现自己失言了,想辩驳也知道以玉醐的聪慧,他怎样辩驳都是徒劳,于是承认:“是。” 玉醐想到了他夫人的墓被盗,继而猜测会不会是他所为,又怕打草惊蛇,迂回来问:“你跟踪我?” 林修远摇头:“我不是跟踪你。” 玉醐不信:“不是跟踪我,大晚上的你去山里作何?” 林修远道:“有人跟我说,最近我夫人的墓地出现过陌生人,我怕他们是盗墓的,所以昨晚亲自去看了看,刚好我去的时候你同他返回,在林子里……我都看见了。” 玉醐猜测,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夫人的墓已经被盗?因他说是在去的时候碰见自己同巴毅于林中亲热,便问:“你知道你夫人的墓已经给盗空了吗?” 林修远点头:“知道。” 玉醐诧异:“你夫人的墓已经被盗,陪葬物事或许并不重要,可是她的尸首都给盗走了,这可非同小可,按理盗墓的只图财,为何盗一具尸骨呢?这事实在稀罕,你不去寻查这事,却说要今天成亲办喜事,你夫人泉下有知,情何以堪。” 352章 捅破窗纸 给玉醐一番责问,林修远颇为难堪,道:“那件事我当然会查,可是你我之间的事更紧迫,他是有妇之夫,你是有夫之妇,你们不单单亲热,还私定终身,这事若是告到衙门,你们两个,他就是死罪,你也会生不如死。” 对女人红杏出墙的惩罚,历来严苛,玉醐知道这一点,想想林修远说的也没错,巴毅是同上官云衣成亲了,而自己也同林修远定了亲,巴毅的真实情况,自己的真实情况,谁会信呢,真的经官,彼此都不光彩,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可解,只好在自己身上想法子,毕竟巴毅是真的成了亲,于是道:“我同你的亲事,不算数。” 林修远怔怔的看着她:“为何不算数?” 有些事情,不得不面对,玉醐直言:“我答应嫁给你,是为了破案。” 林修远已经是有些惊愕了:“破案?” 玉醐严肃道:“对,更确切的说,是因为对你的怀疑,我怀疑你会功夫,更怀疑你同白音来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我也怀疑烧炭窑房的坍塌是你所为,而我又怀疑窑房中最近挖出的那具尸首,其实是你夫人。” 此间屋子位于铺子后面,隔着一墙就是铺面,仅有的一个窗户是朝东的,却又给旁边高出很多的一棵大树挡住,所以屋子里相当暗,林修远呆呆的听玉醐说完,目光如风扫过的烛火,忽明忽暗,突然,他笑了,边笑边无可奈何的摇头:“青天白日说梦话,是不是因为我想今天成亲,你就弄出这么个理由来拒绝?” 玉醐脸色肃然道:“林大当家,别自欺欺人了,我说的话都是非常认真的,那次我去林家庄找你谈买卖,路上先是遭遇猛虎,后又给山匪截住,都是你出手相救。” 林修远伸出双手,白皙细腻,手上没有磨出老茧,也没有因为长久的攥握兵器而变形,这双手打眼看便是寒窗苦读的学子,他道:“我可不会功夫。” 玉醐目光落在长袍下摆处,忆起那一幕:“你当然会功夫,那天我在你家里,见你裤脚处粘了片叶子,还有些荆棘,你是堂堂的当家老爷,洒水扫院子都不需要你来做,而你人在家里,怎么会粘到那些物事呢,只能说明,我去了之后你迟迟不露面,是在忙着换衣裳,因为你是刚打山上回来,粘到那些物事也就不足为怪。” 林修远故作茫然:“有这回事?” 玉醐不理会他,自顾自说着:“而我在离开你家里的时候,故意从马上险些摔下,也是为了试探你。” 林修远脑海中浮现了玉醐突然差点坠下马来的场景,当时自己只顾着救人,没想太多,大概是太过自信了,所以忽略了玉醐的聪明,而今给她识破,瞬间感觉自己没了底气,索性不开口,迅速想着策略。 玉醐继续道:“你会功夫,却装着不会功夫,多年前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装着孤儿来到林家庄,取得老庄主的信任,成为他的养子,然后害死老庄主,继承了他的家财,拥有了林家庄。” 林修远一副惊诧的神情,是为了垂死挣扎,想着若能蒙骗过去,就尽量不泄底。 玉醐还在说着:“当然,区区一个庄子不是你的真正目的,你只是用林家庄做落脚之地,同白音私下来往,将蒙江的药材,特别是人参等贵重之物,偷着运去了漠北,以供漠北那些反贼招兵买马之需,你或者是漠北那些反贼一伙的,或者只是同他们做买卖赚钱财,但无论怎样,你同反贼来往,罪同反贼。” 林修远回到椅子上坐好,此时他的神情,已经不是惊诧,而是淡然,仿佛窗户纸给捅破了,该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他也就不怕了,指着玉醐还笑呢:“说吧,那么我夫人的事呢?” 玉醐以上所说,其实都是凭空猜测,也听巴毅说过,孙禄山、李青若给绳之以法,蒙江仍旧有药材大量外流,起初以为是李伍在同关外的老客私下交易,为的当然是逃避税赋,后来发现不是李伍做的,于是玉醐便怀疑起林修远,怀疑林修远,也是刚刚才起的念头,被逼无奈下的念头,道:“你夫人根本不是在几年前死的,而是才死的,就是那个炸死在窑房中的女子。” 林修远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时而转过来,时而转过去,看着神态自若,其实这样子是在遮掩内心的惊慌,他也曾经担心以玉醐的聪明,早晚会知道自己的勾当,可是又一想,成了亲上了炕做了夫妻,她即使知道又怎样呢,最后还不是夫唱妇随的帮衬自己,只是没想到在成亲之前,玉醐就洞悉了一切,一方面佩服玉醐的聪明,另外也恨玉醐聪明,问:“你如何断定的呢?” 玉醐道:“因为你夫人的墓穴中没有尸骨。” 明知这样的理由站不住脚,林修远还是道:“也许是哪个怪癖的盗墓贼喜欢偷盗女尸呢。” 玉醐冷笑:“即使有那种怪癖的盗墓贼,但你夫人墓穴中没有死人的味道,我相信自己的鼻子。” 林修远一惊,不想她还有这种能力。 玉醐此时仿佛突然开窍似的,继续分析着:“你夫人没死,几年前大概是她发现了你的秘密,而你不忍杀了结发妻子,就谎称她死了,其实是把她关了起来,可是不知为何她某天出现在了窑房,你刚好要同我成亲,怕她坏了你的好事,所以狠心灭口,我知道蒙江冬天有人制作火药炸鱼,而你想弄到火药并不费事。” 林修远听罢,哈哈一笑,还不住点头:“我喜欢上你,不单单是因为你美貌,还因为你够聪明,觉着咱们两个成亲后,你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果然我没有看走眼,所以,我承认,你说的都对。” 本是猜测,他突然承认,倒让玉醐暗暗吃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修远摇头:“现在还不能说,为防隔墙有耳,咱们换个地方说。” 玉醐问:“去哪里?” 以为也就换个酒楼茶馆呢,可是林修远却慢慢走向她,在她身上轻轻一击,她突然筋骨酥软,渐渐的,竟没了意识。 353章 真相大白 玉醐醒来时,晌午的阳光刚好透窗铺满她面前的炕。 陌生的环境,她揉揉胀痛的额角,想想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等想明白了,霍然而起,环顾一番,这间房不大,陈设也极为简单,只地上有张木桌,伴着两把椅子,除此,再无别的家什。 记起自己分明是给林修远突然出手弄昏迷的,也就是说,自己也是由他带到这里的,那么他人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房门吱呀开了,林修远腋下夹着个硕大的包袱走了进来,进来后将那包袱往玉醐面前的炕上一丢,看了眼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柔声道:“换好衣裳,我们马上成亲。” 玉醐已经做好了打穴的准备,再不会给他第一次机会,冷笑:“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林修远动手解开包袱,抖出里面的一套大红色的喜服,看上去是新娘子的衣裳,道:“这可由不得你。” 玉醐想着是马上戳他的死穴,还是先问他几句话,最后选择了后者,因为感觉此人功夫高深莫测,一旦自己失手,可是连知道真相的机会都没了,就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林修远又拿出一套新郎的衣裳对着自己比划,一壁比划一壁回答:“我是林修远,林家庄庄主,也是木帮的大当家。” 玉醐摇头:“我想知道你的真实姓名真实身份。” 林修远已经开始更换衣裳,看了眼玉醐,一笑:“好吧,反正马上成为夫妻了,作为妻子,你应该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叫哈日查盖,我是白音的亲哥哥,只不过他是王妃所生,而我是庶妃所生。” 玉醐惊诧的看着他:“你果然是蒙古人。” 林修远倒是很好奇:“你早看出了?” 玉醐道:“你说话给人的感觉,舌头喜欢上翘。” 说蒙古语时,是有这么个特点,说了那么多年的蒙语,才说没几年的汉语,没改过来那个特点,也在所难免,林修远点点头:“聪明,不过,你为何不一早揭穿我呢?” 玉醐左顾右盼。 林修远随意的往椅子上去坐了,道:“别打算逃跑,这是在山里,你跑出这间屋子,不是冻死在山里,也是给野兽吃了。” 给他识破,玉醐就不做无谓的打算,再想别的策略,一边同他交谈拖延时间:“我之所以没一早揭穿你,是没有凭据,你既然是白音的哥哥,就该是达尔罕王的儿子,堂堂的王爷,为何要屈尊去做个庄主呢?” 林修远摆弄着身上的衣裳,大红的颜色,给阳光一映射,满屋子的红彤彤,玉醐感觉很是刺目,见他叹口气:“没法子,我是庶妃所生,我额吉,也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娘,她连侧妃都不能比,只是达尔罕王的一个小妾,之前也只是王府的一个侍女,说庶妃还是好听的,准确的叫法该叫小夫人,我娘怀了我,也只是达尔罕王醉酒之后的失误,因我娘没什么姿色,即使生了我,也不受宠,我也就不受宠,从小备受欺凌,兄弟们都瞧不起我,我连端敏都比不上,端敏你认识的,就是漱玉格格,后来的某天,白音找到了我,他跟我说,要想出人头地,首先要富有,因为这世上没有用金子银子买不到的,比如朝廷还准许捐官呢,比如皇上每年都盯着科尔沁的那些牛羊,想着科尔沁的牛羊何时能变成金子银子充盈他的国库,而科尔沁除了牛羊没有旁的,于是白音建议我来蒙江。” 此事真与白音有关,玉醐忍不住插嘴道:“是白音要你来的?” 林修远点头:“是他要我来的,还为我出谋划策,让我假装孤儿流落到林家庄,因为他知道林家庄那个原来的老庄主无儿无女,于是我成功取得了老庄主的信任,做了他的养子。” 玉醐急切的想知道另外一件事:“老庄主是不是你害的?” 林修远一笑:“人,早死晚死,早晚都会死,老庄主收我做养子,无非是想将来有人给他送终,我做到了,我堂堂王子,给他披麻戴孝,为他送终。” 他说得义正言辞,他的神情还淡然闲适,玉醐却觉头顶冒冷风,他虽然笑着,一张脸倒比死人还可怖,他杀了老庄主,夺得了林家庄,一个农庄,不会多富有,所以白音说的要想出人头地首先要富有,林修远一定在偷着买卖药材,玉醐问:“蒙江外出那么多的药材,原来真是你所为。” 林修远轻蔑的睇了她一眼:“是你们笨,眼睛只盯着孙禄山还李青若,因为他们只同关内那些老客打交道,而我却是同漠北那些蒙古人打交道,你们只想着关内,不关心漠北,我就有机可乘了。” 玉醐不得不感叹:“你很聪明,放弃关内的老客,却同漠北蒙古人做生意,可那些人是反贼,你同反贼做生意,罪同反贼。” 林修远哈哈一笑:“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皇上,瞧瞧你这口气,分明是在为他着想。” 玉醐一愣,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他强拉硬拽的扯到一起,满满的都是醋味,玉醐道:“你错了,我这样说,只是一个草民的本分。” 林修远很是不屑:“草民的本分?朝廷又何时关心过草民?朝廷只想着怎样从草民身上掠夺,我还是个王子呢,朝廷可管过我是否高兴是否悲伤,管过我在家里在父汗面前是否得宠呢,所以我所做的,只是身为人的本分。” 玉醐冷笑:“你这是自私。” 林修远反唇相讥:“你不自私,为何横插在公主和巴毅之间?” 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而这件事,非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玉醐也懒得同他这样的人解释,再问:“白音插手你和漠北那些人的买卖了吗?” 林修远道:“白音一直在漠北呢。” 玉醐吃了一惊:“他到底想作何?” 林修远淡淡一笑:“他不想作何,他只想报仇。” 玉醐茫然:“报仇?报什么仇?” 林修远道:“报皇上横刀夺爱之仇。” 玉醐感觉他的意思,所以不便接他的话。 林修远自顾自继续说着:“皇上从白音手里将你夺走了,白音恨皇上,同漠北蒙古人做了个交易,倘或夺下大清的江山,他只要你,而江山他情愿拱手送给那些漠北人。” 354章 竟是利用 说了太多,说得口干舌燥。 可是玉醐还有疑问,因为她想用这些疑问拖延时间,最后她的心机给林修远识破,指着炕上的新娘喜服:“是你自己穿?还是我动手帮你穿?” 玉醐暗暗运气,做好了打穴的准备,道:“我已经嫁给巴毅了,没打算改嫁。” 林修远一笑:“你们没有入洞房,不算数。” 说着就抓起新娘的喜服过来往玉醐身上套,玉醐正待一指头戳下去,突然房门给人咚的撞开,不单单把她吓了一跳,连林修远都惊掉了手上的喜服,二人齐齐去看,是巴毅,同时到的还有苏俊卿带着官兵。 不用问,这是巴毅早谋划好的,如今瓮中捉鳖,林修远想反抗,官兵将弓箭纷纷对准了他,他只好束手就擒,可是,他问巴毅:“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是了,这是山里,这间屋子,也只是猎人打猎时躲避突然而来的暴风暴雨暴雪,等恶劣气候的落脚之处,自己方才下山买衣裳,也没发现有人跟踪,此时懊恼都怪自己太狂妄自大了,不该下山买衣裳,直接同玉醐生米煮成熟饭,看巴毅能奈何。 他问,巴毅淡淡道:“昨晚在你夫人的墓地,突然出现的不是野兽,而是你,所以我将计就计,故意同玉醐……” 亲热二字省略了,林修远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巴毅继续:“我又同玉醐假装拜天地,从而激怒你,使得你阵脚大乱,果然沉不住气的今天就来找玉醐,我就时时刻刻的盯着你,然后在你下山之后首先埋伏在附近,现在看来,苏大人也不用对你言行拷问了,因为方才你已经承认了一切。” 林修远道:“你好阴险。” 巴毅一笑:“这该叫策略。” 林修远自叹弗如,也就闭口不语。 苏俊卿指挥官兵将林修远押走了,临走还识趣的对巴毅道:“这件案子,玉姑娘功不可没,她似乎受了惊吓,额驸好好安慰番。” 巴毅嗯了声,见苏俊卿同官兵俱已离开,过来玉醐身边道:“别怕,都过去了。” 玉醐呆呆的坐在炕上,淡淡的问:“你说,昨晚同我拜堂成亲是为了激怒林修远?” 她甚至想问,那些亲吻拥抱,都是假的了? 巴毅发现她神情不对,晓得她大概误会了,道:“不全是那样。” 玉醐执着于那一点:“也就是说,你当时是想以此激怒林修远,然后让他乱了阵脚,你才好容易破案?因为一动不如一静,他若按着不动,你就无从查起。” 这是自己的想法,玉醐说的没错,但真的不完全是那样的,巴毅喜欢玉醐,一直想同她成亲,昨晚该说一箭双雕,一,激怒了林修远,二,终于抱得美人归,巴毅想解释:“激怒林修远只是其一,其二……” 啪!没等他说完,玉醐扬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巴毅一愣。 玉醐慢慢转过头来看他,满眼都是泪水:“你在利用我?” 这五个字,她说的很轻,因为心在抖,身上就没力气,可是,这五个字却重重的撞击着巴毅的心,巴毅想说,自己吻她是发自真情,同她拜天地是发自真心,可又不得不承认,当时确有激怒林修远的用意,也不管面颊处的火烧火燎,急着解释:“你知道我喜欢你。” 玉醐眨了下眼睛,泪水便大滴大滴的落下,记忆中,母亲气绝身亡时,她就这样伤心欲绝的哭过一次,此后再没有过,即使流过泪,也不是伤心,而是愤怒,而现在,仿佛母亲气绝身亡又重新上演了一遍,她咬牙忍着,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嘲自讽:“我还奇怪呢,你我认识这么久了,放着多少机会你不用,偏偏在那种场合想同我拜天地成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说完,腾地跳下炕,撞开门就跑了出去。 巴毅随后就追,玉醐听见脚步声,突然回头,以指头对准自己的晴明穴,道:“你若跟着我,我就点死穴,你不懂解穴的法子,我必死无疑。” 巴毅遥遥伸手:“醍醐!” 玉醐冷冷道:“醍醐不是你叫的。” 慢慢后退,看巴毅没有动,这才转身跑了。 她找不到下山的路,所以折腾到天擦黑才回到家里。 初七见了她,还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只发现她失魂落魄,身上也脏兮兮的,道:“小姐,你同林大当家都说什么了,居然说了一整天。” 玉醐简单含糊过去,回到房里便倒在炕上。 初七掌了灯,屋子里豁然而亮,玉醐感觉刺眼,使劲闭着,大概是闭的太紧,逼出一滴泪来,怕初七看见,忙将头伏在枕头上,以此蹭掉了那滴泪,再转头过来,就是一脸的淡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初七又将饭菜端上了炕桌,喊她:“小姐,起来吃饭了。” 玉醐呼哧坐起,抓过馒头就吃,大口大口的咬着,最后给噎着,憋红了脸。 初七从来没见过她这种吃相,惊道:“我的老天,这是饿鬼托生的吗,就不能慢点。” 下了炕,倒了杯茶过来给她。 玉醐接过咕嘟嘟灌了下去,太猛,茶水溢出嘴角,她随便的用袖子擦着,形象全无,使得初七愣愣的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想着,这出去一天,回来就变了个人,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吃了一个馒头又吃第二个馒头,等吃第三个馒头的时候,初七发现哪里不对劲,抓住她取馒头的手:“小姐,给我留一个。” 玉醐无奈的撂下了筷子,然后又倒在炕上。 初七也将筷子放在桌子上,爬过来跪坐在她跟前,问:“小姐,怎么了?” 玉醐道:“没怎么。” 初七摇头:“不对,一定遇到什么大事了,你看咱们家就咱俩,你不跟我说跟谁说呢,憋在心里会生病的,或许我能帮到你,就算我帮不到你,总还是能够一吐为快的。” 玉醐没有吭声。 初七试着问:“是因为额驸?” 玉醐仍旧没有吭声。 初七知道她是默认了,道:“额驸怎么惹到小姐你了?” 玉醐想,即使自己不说,初七也早晚会知道的,索性一吐为快吧,就把这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 355章 以火攻之 听完玉醐的讲述,初七义愤填膺,一掌拍在炕上,怒道:“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姐呢,只恨当初我偷了玉佩嫁祸他没能成功。” 本是为了哄玉醐消气,冲动下竟然失言。 玉醐愣愣的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许久许久,皱眉问:“是你?” 瞒不住了,初七只能低头认罪:“是我。” 玉醐托着她的下巴,四目交投,玉醐再问:“为何?” 初七道:“为了让小姐嫁给皇上。” 玉醐松开她,继续问:“你为何希望我嫁给皇上?” 初七心虚胆怯,毕竟栽赃陷害是小人之行为,可她又觉着自己是为了小姐,是效忠,没什么不对,道:“额驸,当时该叫将军的,他同皇上争夺小姐,小姐夹在中间很为难,而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皇上,我那时想,小姐早晚还是会嫁给皇上的,但只要将军在,小姐就迟迟不能下决心,我就偷了小姐的玉佩塞到将军的枕头下,然后再到皇上跟前密报。” 玉醐不解:“当时你是看过那个玉佩,可是你怎么知道苍狼的那个玉佩上,写着的蒙语是反贼的信令呢?” 初七道:“我认识些蒙语。” 玉醐更加迷惑:“你怎么认识蒙语呢?” 初七解释:“我讨饭的那些年,什么人都接触过,不单单蒙语,满语也认识些。” 玉醐皱着眉:“不对,即使你认识蒙语,又怎知上面的字是反贼的信令,从而偷去家伙他呢,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样做?” 初七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没谁指使我,是我自己的主意,小姐你要怪,要恨,就恨我吧。” 玉醐还是满腹疑惑,怎奈初七不肯如实说,问不出,她就道:“我当初肯花仅有的五十两银子把你从那些喀尔喀人手中把你救下,一是觉着你可怜,二也是打眼看你就觉着你是个好人,可是,你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害将军,并且差点将他害死,这样的人,我不能容留,从现在开始,你我恩断义绝,念在天色已晚,明早你走吧。” 初七见玉醐赶她走,爬起跪下,哭道:“小姐,我知道错了。” 玉醐扭头不看她:“你知道错了?方才还说呢,只恨自己当初没能成功陷害他。” 初七爬着来到玉醐正面,哭得泣不成声:“我那是只是气话。” 玉醐瞪眼看过去:“可你真的做过那种卑劣之事。” 初七道:“他这样欺负小姐,我害他,他也是罪有应得。” 玉醐凝眸:“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欺负我,即使是现在,他可以不仁,但你不能不义。” 初七讶然:“这个时候小姐你还袒护他!” 玉醐轻叹:“这不是袒护他,是我不允许我最亲近的人,是个小人。” 初七还想说什么,玉醐手一指:“你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将就睡一晚,横竖现在天也不冷了。” 初七没有动,继续跪在那里哭着,哭得玉醐心烦意乱,下了炕道:“你不走我走。” 腾腾出了房门,初七在后面追,来到院子里,初七复又跪下,玉醐给她纠缠烦了,按着额角不知所措。 这时,从屋顶蹦下一个人,太过突然,把玉醐和初七都吓了一跳,没等看清来者是谁,那人已经将一柄短刀横在玉醐的脖子上,而他另外一只手臂,扼住玉醐使其不能动弹,威吓道:“别动。” 是林修远。 玉醐一惊,他不是给抓入大牢了吗,怎么跑出来的? 初七已经扑了过来:“放开我家小姐!” 林修远将手中的刀按了下,玉醐痛得哎呀一声。 林修远冷笑:“臭丫头,你敢乱动,我先杀了她。” 初七立即站着不敢动了,却道:“咱两个商量下,你挟持我好吗,将我家小姐放了。” 林修远轻蔑的哼了声:“你不够分量。” 初七指着自己:“够的够的,我比我家小姐胖多了。” 秀才遇到兵,林修远懒得同她解释,拖着玉醐往房内走。 玉醐岂能束手待毙,边配合的往房里走,边琢磨击中他哪个死穴容易些,不巧的是,自己是背对着他的,若想找准穴位,非常之难,但也可以一试,最后决定打他的太阳穴,那里比较容易找准,于是暗自运气,正想一指头戳上去,林修远将她的胳膊使劲一压,嘲讽的笑道:“晓得你会打穴,早防备着呢,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别动,否则我一不留神,就会割破你的咽喉,到时你一腔子的血都从咽喉处喷涌而出,老天,死的惨不忍睹。” 他说的绘声绘色,唬的初七忙喊:“你不是喜欢我家小姐么,你不是想同她成亲的么,为何又要害她呢,你到底是真喜欢她还是假喜欢她?” 仿佛旧日的伤疤给狠狠的撕扯开,林修远怒不可遏:“我是喜欢过她,可是她竟然骗我,说什么要嫁给我,原来是为了查我,一边同我定了亲事,还同巴毅亲热,还拜天地成亲,对我不忠的女人,留她何用。” 见他盛怒下面部变得狰狞可怖,初七再不敢以言语刺激,更见玉醐脖子处有血迹,初七快速想着法子。 此时,林修远胁迫玉醐已经进到房内,并将房门紧闭。 初七给关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突然发现屋檐下悬挂的灯笼,站着琢磨下,最后心一横,牙一咬,蹦起去够灯笼,根本够不着,又左右的找,找着个细长的竹竿,这本就是晚上在屋檐下悬挂灯笼所用,轻松将灯笼取下来,然后摘下灯罩,用里头的火把灯罩点燃,又用灯罩点着了窗户。 窗户上糊着刷了桐油的窗纸,遇着明火,瞬间燃了起来,且迅速成燎原之势。 房内的林修远正想逼迫玉醐同他拜堂成亲,然后再想法子随他离开蒙江,突然听见哔剥之声,转头看见窗户处着火了,一愣,就是这微微的一愣,手臂一松,玉醐趁机滑了下去,知道他功夫厉害,玉醐就地一滚,滚到门口撞门而出。 林修远业已追了出来,见玉醐站起奔逃而去,他也懒得追,也没了耐性,直接将手中的短刀朝玉醐的后心射了出去。 寒光一闪,再听一声惨叫,玉醐猛地回头来看,见初七晃了晃,噗通倒在地上。 356章 无家可归 玉醐反身冲了过来扑向初七。 林修远也奔上前,正想再次捉住玉醐,初七却突然抱住他的双腿,声嘶力竭的喊:“小姐快跑!” 林修远恼羞成怒,挥掌朝初七的天灵盖拍了下去,这一掌若打上,初七便会脑浆迸裂而亡,只是,他顾此失彼,手掌没等挨着初七的脑袋,玉醐已经一指头击中他的鸠尾穴,这一处死穴,被击中者,不是昏迷那么简单,而是血滞而亡。 于是,林修远最后看了眼玉醐,倒地毙命。 玉醐抱起初七问道:“你怎样?” 那把短刀扎在初七肩下部,且扎的很深,伤口周围的夹衣已经给血染红,湿哒哒的,初七知道林修远被制服了,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小姐,你没事就好,我大概快死了,你答应我件事。” 玉醐明白她方才突然冲过来,一定是替自己挡住了这把刀,道:“我不会让你死,你死了,谁来服侍我,你可是我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 初七惊喜道:“小姐,你不赶我走了?” 那火已经吞噬了正房,正向左右厢房蔓延,左邻右舍都惊动了,能听见大家在高喊着:“着火了,救火啊!” 然后,不停有人翻墙而入。 玉醐管不得那火,咬牙抱起初七,走了几步,终究是初七太重她力气太小,两个人噗通摔倒在地,她道:“我不会赶你走,等你治好了你,就送你到他跟前认罪,我同你一道认罪,谁让你是我的丫头,你犯的错,我有责任。” 初七哭道:“小姐,我一定去认罪。” 玉醐撕扯自己的衣裳,成一条条的,然后拔下初七肩下的短刀,迅速将那伤口按住,并包扎上,只是伤口太深,需要赶紧止血,她回头看看那火,街坊四邻正在救着,她告诉初七:“老实在这里别动。” 言毕,起身朝厢房冲过去。 初七晓得她想作何,厢房中有些药材,可是,那火早已从正房窜上厢房,初七吓得大叫:“小姐不要!” 玉醐已经一头扎了进去,正在救火的街坊四邻也纷纷喊她:“玉姑娘你疯了!” 几个好心之人想进去救玉醐,却给不停掉落的火吓了回来,门窗烧着了,屋檐烧着了,大概椽子房梁都烧着了,已经能听见咔咔之声,那是房屋即将倒塌。 初七趴在地上死死盯着厢房的门看,眼睛都瞪得酸痛,见红彤彤的门中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她终于松口气,人也累得伏倒在地。 玉醐人是出来了,衣裳已经燎着,她就地一滚,压灭了身上的火,随即朝初七奔来,到了初七跟前,将一个翡翠色的小瓶子拔下瓶塞,然后将初七伤口处的绷带解开,往伤口上倒了些药粉,重新包扎,一边包扎一边道:“你告诉我,谁指使你害将军的?” 初七一怔,咬定:“是我自己的主意。” 玉醐一叹:“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你现在还在撒谎,说明你死不了。” 初七没有吭声。 赶过来的左邻右舍继续救火,而林修远从衙门的大牢逃走,已经惊动了苏俊卿,他亲自带人追捕,最后见玉醐家这里着了火,便也带人过来救火,几下合力,很快将火扑灭,只是房子烧了,不能住,而初七还有伤,苏俊卿对玉醐道:“请玉小姐移步到衙署暂住。” 玉醐迟疑下,想苏俊卿同巴毅的关系,怕同巴毅遭遇,婉拒:“我们住客栈。” 苏俊卿虽然不知她的真实想法,还是盛情邀请:“客栈鱼龙混杂,你这丫头又受了重伤,需要静养,再说,林修远这个恶人死在你家,我要升堂问案,玉小姐你得过去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 既然如此,玉醐不好再退却,道:“好吧,那就麻烦苏大人了。” 苏俊卿好人做到底,还将自己的马匹让给受伤的初七,他同玉醐一行走一行说着林修远的事:“玉小姐杀了恶人,衙门该嘉奖你。” 玉醐谢过:“不求嘉奖,但求无过,我若非为了救初七,也不至于下杀手。” 苏俊卿道:“我已经初步审过,林修远罪大恶极,玉小姐这是为民除害,理当奖赏,这事若是报到朝廷,朝廷也会奖赏玉小姐的。” 玉醐明白,林修远同漠北蒙古人交往,无论是做买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罪同反贼,可是报到朝廷,她看了眼苏俊卿,不知自己的故事他知道多少,只好这样说:“一个女人,杀人,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烦劳苏大人将这事压下吧。” 没等苏俊卿表态,马蹄声得得,初七骑马近在咫尺,不该是这种声音,玉醐抬头去看,即将巴毅骑马奔了过来,她心里咯噔一声,不知该往何处躲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巴毅已经跳下马来,先看了眼玉醐,再问苏俊卿:“怎样?” 他晚些知道林修远杀了看守逃跑的事,所以过来迟了。 苏俊卿道:“回额驸,凶犯已经让玉小姐制服,确切的说,是林修远死了。” 巴毅再看向玉醐,发现玉醐却将头别向初七那边,巴毅明白玉醐同他怄气,还是关切的问:“你怎么样?” 他是额驸,他问话,不好不回答,玉醐淡淡道:“回额驸的话,民女还好,只是我这丫头受伤了。” 巴毅将马缰绳丢给旁边的兵士,踱步来到初七的马下,仰头问:“要不要紧?” 初七突然想起自己陷害他的事,愧对他,怯怯道:“谢额驸关心,我没事。” 巴毅颔首:“没事就好。” 随后来到玉醐身边,询问了整个过程,听说玉醐家的房子烧毁了,就道:“去公主府住吧,苏大人未有家眷,衙门住着不方便。” 玉醐朝巴毅屈膝施礼,恭敬至极,她是故意如此,想让巴毅明白,你是皇亲国戚是额驸,我是平头百姓是草民,我们何止泾渭分明,我们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总之你我之间横着的不单单一个上官云衣,你我之间横着的,是鸿沟,施礼罢,方道:“谢额驸,苏大人未有家眷,衙门住着是不方便,额驸有家眷,公主府住着更不方便。” 巴毅诧异:“这是怎么个说法?公主她人,挺好的。” 玉醐一笑:“是我不好。” 357章 悬案重查 玉醐赌气不肯去公主府,巴毅唯有让他住进衙门,即佐领府,即曾经的协领府,即以前孙禄山的家。 住了几次,在这里,玉醐轻车熟路,带着初七寻到住处,所幸一切日常所需都有,简单拾掇下,就照顾初七安置。 初七歉疚道:“反倒要小姐服侍我,我感觉自己罪孽深重呢。” 玉醐再次检查了下她的伤口,血已经止住,只是伤口太深,她还是不放心,药物,外敷也需要内服,安慰初七一番,又让她老实躺着别动,自己就出了房门,想问苏俊卿要些药材。 衙门她倒是非常熟,只是不想在去找苏俊卿的半路,竟碰到了巴毅,明知无处可躲避,她只好道:“额驸没有回府吗?” 巴毅贴近她:“叫我名字。” 玉醐正垂头呢,如此近距离,巴毅身上那幽幽的冷香如一只魔鬼的手撩拨着她的心,而巴毅带着酒味的呼气更是灌入她的鼻孔,她一僵,将身子挺直,本意是躲开,却不料一挺直,脑袋差点碰到巴毅的脑袋,发丝拂着巴毅的下颚,巴毅比她更情难自禁,待伸手想抱她,玉醐噔噔后退,巴毅心一酸:“你真的恨我入骨吗?” 玉醐想说,是,何止入骨,坚持三生三世都不能忘,即使生命的终点,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依然不会忘记,出口却道:“民女不敢。” 巴毅长叹一声:“不知你是真的不懂我的心,还是故意气我,总之,我已经决定同公主和离,然后求娶你,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剃度出家。” 玉醐心头涌上来万千滋味,感动?高兴?气愤?鄙夷?不屑?搞不清了,只冷冷道:“额驸想闹,自己闹着顽吧,恕不奉陪。” 待想离开,巴毅伸手拦她,玉醐左右一指:“这是衙门,是苏大人的家,苏大人是公主的表弟,假如让他看见你我这样,一旦传到公主耳中,额驸便落个不检点之名,额驸或许不怕,但别连累我。” 这话说的未免难听,但巴毅知道玉醐是故意同他怄气,是以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是见她如此抵触自己,也实在不好在衙门同她拉拉扯扯,就自嘲的一笑,将手臂缩回。 玉醐逃也似的跑了。 跑了很远,还感觉巴毅的目光如钉子钉在自己后背上,非常难受。 找到苏俊卿时,他正在书房看卷宗,衙役通禀进来,苏俊卿听说是玉醐来了,点头:“赶快请。” 衙役出来把玉醐请进,苏俊卿又是吩咐看座又是吩咐看茶。 玉醐坐也坐了,茶也吃了一口,笑对苏俊卿:“这时辰大人还没歇着,可真是勤勉。” 苏俊卿一叹:“我不会忘记额驸说过我的话,他说我心术不正,不将心思放在公务上,那时我差点丢了官职,后来额驸关照,我擢升为蒙江佐领,哪里敢不勤勉呢。” 玉醐皱眉,怎么听都觉心术不正说的不是这种意思,巴毅会不会是另有所指呢? 苏俊卿指着案头那些卷宗:“之前宋大人坐镇蒙江,没留下什么麻烦给我,而我又想有所建树,就想从这些卷宗里找一找,也说不定有什么悬而未决的案子呢,我这么一找,还真找到一宗。” 涉及公务,玉醐不好过问,只静静听着,但心里好奇,他找到的到底是什么悬而未决的案子。 苏俊卿抽出一卷来,扬了扬给她看,道:“就是当年皇上出巡蒙江时,驻跸玉小姐家里,当时额驸也在,还有很多朝中大臣,那一天发生了件怪事,有人密报皇上,说额驸私藏禁物,皇上下令搜查,果然从额驸房中搜出一枚反贼的信令,可是额驸说他冤枉,玉小姐也说那玉佩是你的,但皇上还是以谋逆罪将额驸抓了起来,这案子,我认为是悬案。” 玉醐已经听得手心冒汗,这件事已经成为过去,初七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答应回到巴毅跟前认罪,可是假如官府追查起来,一旦查出是初七干的,那可不是到巴毅跟前认罪那么轻松,是要坐牢的。 玉醐试着道:“过了这么久了,额驸现在都已经辞官不做,同公主在蒙江也过得很好,苏大人还有必要追查么?” 苏俊卿摇头:“话不能这么说,额驸对我有恩,我实在无以为报,算我私心吧,我想查出来,一,报额驸的恩情,二,我想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他决心很大,玉醐突然间也想知道初七背后那个主使之人是谁了,初七只是个丫头,又与巴毅没有过节,料她不会主动偷玉佩栽赃陷害巴毅,所以她背后的人实在让玉醐好奇,首先,这个人知道苍狼赠送过自己玉佩,起初,这个人知道玉佩隐秘的故事,那就是漠北蒙古那些人的信令,其次,这个人能够指使动初七,亦或许是要挟得了初七,所以,这个蒙着神秘面纱的人,玉醐虽然想保护初七,也还是想知道究竟这人是何方神圣。 玉醐探寻的问:“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苏俊卿摇头:“目前还没有。” 玉醐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只默然不语。 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才书归正传,管苏俊卿要药材,苏俊卿却道:“那物事,衙门可没有存货。” 玉醐只以为衙门经常审案抓人,衙役或有受伤,会备下日常所需的药材呢,既然没有,就不再叨扰,告辞回到自己的住处。 初七挣扎想起:“小姐,你去了哪里?” 玉醐道:“去管苏大人要药材,想给你熬点汤药喝,可是他说没有,等下我去咱们铺子上拿。” 初七看了看黑黢黢的窗户:“小姐,这么晚了,你千万别出去,蒙江不太平。” 玉醐安慰她:“没事,林修远已经死了。” 初七摇头:“我担心的不是林修远,不是还有个李伍么。” 玉醐笑了:“你也说这么晚了,李伍也该睡觉,再说,你怎知我去哪里呢。” 劝她不住,初七道:“小姐若是出去,管苏大人借两个官差用。” 玉醐虚点了下她笑道:“你当我是大老爷么,焉能动用官差。” 边说,边将自己简单拾掇下,忽然发现,为给初七包扎伤口,自己的衣裳已经是千疮百孔,而刚刚自己就是这样见过巴毅,又见过苏俊卿。 脸腾的红了。 358章 心猿意马 苏俊卿想重查玉佩一案,查了几天,没有一点线索,就经常的往公主府跑,因巴毅是关键人物,他找巴毅询问当时的情况。 巴毅却淡淡道:“都过去了。” 巴毅对此事并不关心,苏俊卿却兴头高涨,缠着巴毅问东问西,实在问不出什么,也只能作罢。 这一天,他又来到公主府,却听说巴毅正在会个访客,不好打扰,就往上官云衣这里来请安。 上官云衣正同红藕和青葱两个侍女在绣花,在家里做闺中女儿时,绣花是打发那些大把无聊时光的最好办法,所以她的绣工可以说是磨练得炉火纯青,成为和硕公主后,为了这么个名头,绣花针少拿了,绣工生疏了很多,来了蒙江之后,远离皇城,也就不忌讳太多,闲得实在是闷,就又拿起绣花针,今天,她绣的是鸳鸯戏水。 外头报进来,说苏俊卿来了,上官云衣微微一愣,表弟自打来蒙江为官,倒不如以前那样成日的想见她,每天忙于公务,来了公主府也是直接去见巴毅,难得今个来给她请安,忙道:“请去西次间。” 说完,自己也放下手上的绣花针,无意间看了眼素白绢上那即将完工的鸳鸯戏水的图案,脸微微有些热,喊红藕和青葱搀着,来到西次间。 苏俊卿慌忙离座请安:“公主吉祥。” 上官云衣端量下他,消瘦了很多,人却比以前……怎么说呢,似乎是更加成熟稳重,大概是身上的官袍显得,总之就是涤荡尽了玩世浪子的轻浮,从而多了些济世大丈夫的正气和庄重。 这样的表弟,上官云衣很是满意,指着椅子:“你坐吧,这又不是在你的衙门,这是表姐家里嘛。” 苏俊卿谢坐,问候了表姐一番,又说明来意。 听闻是为了巴毅以前的案子,上官云衣也来了兴致:“这事是该重查,额驸那么个精忠报国的人,却摊上个反贼的罪名,实在让人气愤。” 苏俊卿叹道:“可额驸并不是这样想的,我见额驸现在事事随意,与其说是与世无争,倒不如说是颓废,完全不是以往做吉林将军时了。” 虽然巴毅做吉林将军时,苏俊卿未曾得见过,可是巴毅的威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上官云衣深有同感,巴毅的怠惰,不是因为他辞官不做,而是整个人都不是那么回事了,每天吃酒看书,或是闲坐,就像一头狮子,若无斗志,何谈雄风呢,这可与上官云衣倾慕他时的形象大相径庭,上官云衣听苏俊卿一说,也不免喟叹:“人总是会变的。” 苏俊卿道:“大丈夫若不思上报皇恩下慰黎民,读书何用?习武何用?” 他没有明确指出这话说的是巴毅,上官云衣还是明白他说的是谁,苏俊卿只是义愤填膺,并无嘲讽之意,也或许是替巴毅惋惜,上官云衣内心却不是滋味,自己仰慕,甚至为其矢志不嫁他人的男人,而今颓废如秋末的花草,她除了感叹,别无计议。 红藕从旁道:“奴婢插句嘴,额驸变成这个样子,也是有原因的。” 听着是为巴毅开脱,实际是暗示上官云衣什么。 上官云衣焉能不懂,秀眉微蹙,晓得红藕说的原因,是巴毅同玉醐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才使得巴毅一副看破红尘的怠惰。 上官云衣进而想起了巴毅请求和离的事,和离她是不肯的,一个普通女子和离,或许不算什么惊世之举,但一个和硕公主和离,必定是朝野震惊,她与巴毅,何况还是康熙赐婚呢,这方方面面都该顾全,所以不能和离。 不和离,两个人就这样同一屋檐下,如同陌生人的生活着,有时出去,看到街上那些牵着小娃手的妇人,上官云衣突然产生了一丝丝的悔意,假如当初嫁的不是巴毅而是苏俊卿,自己现在也该是儿女绕膝了。 不过此念一出,她就想掌嘴自己,感觉自己这样很是不守妇道。 红藕暗示出玉醐,上官云衣再次想,自己过得苦,巴毅何尝不是,玉醐何尝不是,瞬间引咎自责,三个人的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想着想着,情绪低落。 苏俊卿见她蹙眉不语,忙问:“公主累了?” 上官云衣摇头:“不是身上累,是……” 心累两个字,理智的咽了回去,怕自己稍加不甚,就让似乎已经死了心的表弟重新燃起那个念头。 抬头故作轻松一笑:“你若不急着走,陪我下盘棋如何,我可是好久没有下棋了,她们棋艺实在是差了太多,一会子就输了,毫无意思,所以不同她们下棋。” 苏俊卿颇有些受宠若惊,只是这种感觉暗藏在心里的,起身道:“请公主赐教。” 红藕早抿嘴一笑,出去找棋盘棋子了。 不多时转回来,将棋盘布在一张不大的案几上,两把椅子分别放在案几的两厢,请上官云衣和苏俊卿过去同坐。 下棋,苏俊卿算不得厉害,怎么也好过那些个丫头,也故意不让着上官云衣,怕她感觉无趣,所以两个人杀了多少个回合未见胜负,上官云衣非常投入,苏俊卿就非常高兴。 案几很小,彼此很近,上官云衣身上的熏香惊涛骇浪般几欲将苏俊卿的理智淹没,终究还是成熟了,他心神摇曳,也还是能够岿然端坐。 大抵,这是人的劣性,曾经苏俊卿对她死缠烂打,上官云衣却厌烦的要命,而今苏俊卿对她以礼相待,甚至可以让上官云衣怀疑,表弟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于是,她竟然心猿意马了。 鏖战到最后,苏俊卿还是故意输给了上官云衣,女人嘛,都是贪慕虚荣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赢了,上官云衣非常高兴,又邀请苏俊卿留下吃晚饭。 不料,苏俊卿却婉拒道:“公主容禀,我衙门还有事。” 红藕撇嘴道:“表少爷晚上也办公务么?” 苏俊卿:“这……” 他是真心不想留下的,越是同巴毅相处久了,越是欣赏巴毅,越是感觉自己觊觎表姐,就是对巴毅的不敬。 上官云衣不悦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感觉你似乎在躲避我,不然你看,这么久了,你来看过我几次呢。” 苏俊卿惶然:“是我不敢。” 359章 当面锣鼓 苏俊卿说他不敢,上官云衣奇怪的问:“咱们是表姐弟,你来看我,为何不敢?” 苏俊卿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嗯嗯呃呃,半晌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上官云衣更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苏俊卿觑了眼红藕青葱两个侍女,欲说还休。 上官云衣会意,对两个侍女道:“你们去准备酒菜吧。” 两个侍女都是伶俐人,知趣的退了下去,待房中只剩上官云衣和苏俊卿,她道:“红藕和青葱,打小就在我家里为婢,算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她们说呢?” 这话可是憋在心里有年月了,只是搁了这么久,非但没有忘记,还日日新鲜得就像才起的念头,因为巴毅,苏俊卿本来不打算说的,方才之所以想说,是觉着自己现在已经能够坦坦荡荡,说了也无妨,说了算是一种宣泄,否则一直放在心里,不会发霉,但会生根发芽,那样子更难受。 抬头平视上官云衣,这在以往,他是不敢的,并非是因为忌惮上官云衣的公主身份,而是怕一眼看去,情难自禁,而此时,他是那么的大方,甚至可以说是大胆。 上官云衣突然感觉不安,似乎已经猜出了几分,不免有些后悔,悔不该追问到底,只能故作镇定。 苏俊卿慢慢走来。 上官云衣的心怦怦狂跳。 苏俊卿走到她面前。 上官云衣面不改色。 苏俊卿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上官云衣想着,假如他无礼,便再也不见他。 苏俊卿终于开口:“表姐。” 上官云衣淡淡问:“何事?” 苏俊卿道:“我喜欢你。” 上官云衣挥手就是一巴掌。 苏俊卿只觉耳朵轰鸣。 上官云衣气得呼吸都在颤抖:“你我巴毅的夫人。” 苏俊卿感觉耳根处火烧火燎的痛:“我知道。” 上官云衣的目光如雷电:“你知道还敢出言不逊?” 苏俊卿给她的目光烧灼:“喜欢表姐,是在心里,我没有办法将那东西挖出来丢掉,但我没有冒犯表姐的用意,我只是要表姐明白,我为何不敢来看表姐,因为,我怕我管不住自己,今天斗胆说了这些,以后再也不会说,以后,我也再不会来看表姐,表姐保重。” 他说完,转身即走,且走的毫不犹豫。 上官云衣遥遥伸手,却又慢慢把手缩回,一转身,刚好对上那扇玻璃屏风,屏风上绘制着山水花鸟,隐隐的,可以看见自己的身影,忽而问自己,多大了?快三十了吧?快三十岁的女人,总算知道还有男人喜欢,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感,轻声一唤,进来了红藕和青葱,她淡淡道:“酒菜备好了吗?” 红藕道:“表少爷已经走了。” 上官云衣呆滞的一笑:“我自己用。” 红藕便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 一个人的席面,也是七碟八碗的摆满了桌子,上官云衣最后喝得七颠八倒,红藕过来劝她:“公主,当心身体。” 上官云衣眼睛都睁不开,头也重得抬不起来,自嘲的一笑:“保重身体作何呢?” 红藕语塞。 青葱到底年轻又单纯,道:“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上官云衣又问:“好好活着作何呢?” 青葱想了想:“好好过日子。” 上官云衣逼视他:“你让我跟谁过日子?” 青葱哑口无言了,她们两个,当然都知道上官云衣同巴毅之间的事。 刚好此时,门吱呀推开,由外头走进来了巴毅。 红藕和青葱忙施礼:“额驸。” 巴毅盯着上官云衣,吩咐:“你们两个下去吧。” 红藕担心上官云衣:“公主她吃醉了。” 巴毅道:“有我呢。” 红藕心头一喜,该不会是额驸回心转意了?拉着青葱出了房门,反身又将房门轻轻掩好。 房内,巴毅往上官云衣旁边坐了,拿过酒壶晃了晃,还有酒,却没有杯子,他就拿着酒壶对上官云衣道:“我们对饮一口,然后我有话说。” 上官云衣嘿嘿一笑,傻乎乎的样子,倒让人更加喜欢,当的将自己的酒盅撞在巴毅的酒壶上,如此放浪形骸,也还是第一次,随后一饮而尽,呛到,咳嗽起来,巴毅忙轻拍她的后背,责怪:“就不能慢点。” 人是醉的,心是醒着,第一次听他如此温柔,还同自己身体相触,上官云衣心头悠然一颤,现在这种感觉,只是有些害羞,却完全不是当初那种热烈的期盼了。 然转念一想,他们是夫妻,还是皇上赐婚,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既然还要过下去,为何不趁机将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呢,或许他改变了,自己也可以重拾往日的情愫,于是她试着道:“今晚,额驸陪着我,好么?” 这番话,若非喝了酒,她是断然不敢说的,此时也臊得胀红了脸,更将头低垂,头上的步摇珍珠流苏拂来拂去,痒痒的。 巴毅喝了口酒,晓得她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将挂名夫妻转成事实夫妻,再喝口酒,神色凝重道:“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和离吧。” 本是早提出的事,上官云衣还是一愣,侧头看他,很严肃,不会是开玩笑。 巴毅重申:“我们和离,不要再彼此伤害。” 彼此伤害?上官云衣不禁恼怒:“一直都是额驸在伤害我,我何时伤害过额驸?” 巴毅微微一笑:“当年的事,不提也罢,皇上若不是知道你执念于我,怎会借机赐婚呢,而我同玉醐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伤害玉醐,即是在伤害我。” 上官云衣霍然而起,起的猛了,本就醉酒,身子踉跄,巴毅及时扶住了她,她使劲甩开巴毅的手,甩的力道有些过大,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腰硌在桌子上,顾不得痛,怒道:“原来你是为了她。” 巴毅缓缓摇头:“我不单单是为了玉醐,也为了你。” 上官云衣冷笑:“为了我?说的多么动听,不过是冠冕堂皇的骗人话。” 巴毅道:“不是骗人的话,是真话,我不喜欢公主,这是永远都更改不了的,同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过一辈子,你的这辈子,岂不是白白走一回。” 上官云衣满脸的不屑:“我不在乎。” 巴毅皱眉看她:“你不在乎你自己,你难道也不在乎苏俊卿?” 360章 狭路相逢 提及苏俊卿,上官云衣清醒了些许,心里明镜似的,装着糊涂问:“额驸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毅笑:“公主何必自欺欺人,苏大人喜欢你,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否则他为何非要来蒙江为官呢,他对你的这份情义,不比我对玉醐的浅。” 不可争辩的事实,上官云衣念着自己是已婚身份,还是道:“那又怎样,我已经嫁人。” 巴毅道:“难得有人真心待你,公主何必浪费这一份情义。” 上官云衣冷笑:“额驸是想我成全你和玉小姐,所以用表弟来做由头。” 巴毅摇头:“公主误会,我想和离,我想同玉醐在一起,不必用任何人来做由头,我只是可怜苏大人,他至今未娶,难道公主打算让苏大人毕生不娶?” 上官云衣一扭头,没有商量的余地:“那是他的事。” 巴毅轻叹:“你不为苏大人考虑,我得为玉醐考虑,所以抱歉,我要休妻。” 上官云衣眸光如刀剑:“你敢!我们是皇上赐婚。” 巴毅手伸入袖子,缓缓抽出一张纸,抖开,给她看,上写——休书。 上官云衣惊得连连后退:“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巴毅不以为意的将休书放到桌子上,然转身出了房门,告诉外头侍立的红藕和青葱:“公主吃醉了,扶她回去就寝。” 红藕和青葱跑了进来,即见上官云衣手捧休书,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慢慢读着:“来世,不识玉醐而识你,那时,我会亲自抬轿将你娶回家门,只是,我与玉醐缘定三生,抱歉,只能在三生三世过后,我才会于茫茫人海中,寻找你。” 看罢,上官云衣呆呆坐着,心里空得不剩一物。 红藕抢过去也看了遍,气抖着休书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呢?” 青葱也伸长脖子看:“奇怪,休书不都是列举女人这样那样的错处么,民间所谓犯七出,可是额驸这份休书倒像是情书呢。” 上官云衣凄然一笑:“我该恨他的,可是,为何恨不起来呢?” 红藕哼了声:“还不是因为公主太善良。” 这个时候门口突然有个家里的小厮禀报:“公主,额驸走了。” 上官云衣冷笑:“他大概急不可耐的去找玉小姐了。” 红藕顺嘴问那小厮:“看见额驸往哪个方向走的?” 小厮答:“往南,还拿着包袱,看样子是上京。” 红藕撇撇嘴:“这么快就想到私奔了。” 上官云衣想了想,忽然感觉不对,起身就冲出门去,红藕和青葱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后面追。 上官云衣哪里擅长奔跑呢,没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手指府门方向吩咐跟上来的小厮:“快,快拦住额驸!” 小厮尊令,腾腾跑了,可是巴毅是骑马走的,小厮追不上,唯有回来禀报给上官云衣。 上官云衣拼命的喊了句:“备车!” 小厮就跑去后头的马厩找车夫,等车套好,车夫牵着来到府门,上官云衣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由红藕和青葱搀扶着上了车,催促车夫:“快,快点,一定要追上额驸。” 车夫就使劲喊着:“驾、驾!” 车上的红藕不解的问上官云衣:“到底怎么了公主?为何追额驸?” 上官云衣急得都不让放下车帷,盯着前头看,希望能看见巴毅的身影,道:“额驸休妻,触怒圣意,定是上京认罪去了,他这一去,必死无疑。” 红藕先是吃了一惊,随后道:“公主是佛菩萨转世不成,额驸休妻,公主还替额驸担忧。” 上官云衣也不搭言,只看着前方,终于,在马车跑出蒙江镇,又跑了一里多的路程后,她看见了巴毅,但同时也看见了很多人,那些人将巴毅围在当中,刀剑相向,暮色苍茫,此处是两山夹缝,左右无处可逃,前后都有人堵截,而那些人个个黑衣加身黑布蒙面,一看即知道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巴毅骑在马上,肩头搭着个包袱,手中空无兵器,只一条马鞭。 车夫吓得一把勒住马,回头看上官云衣:“公主,额驸遇到山匪了。” 听闻是山匪,红藕吓得魂不附体,喊那车夫:“快,赶紧回去!” 上官云衣却道:“不能回去,额驸有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车夫是蒙江当地人,劝道:“公主,还是回去吧,这些山匪,杀人不眨眼的。” 心说你一是女子二不会功夫,你不想袖手旁观,你能帮到额驸吗,也说不定会帮倒忙。 上官云衣非但没听,还朝那里高喊道:“尔等匪徒,胆敢伤害额驸!” 巴毅方才也听见有车马声,只是没料到会是上官云衣,此时暗叫不妙,想告诉上官云衣赶紧离开,已经晚了,那些蒙着面的黑衣人得了为首之人的号令,突然齐刷刷奔袭过来,其中一个从高高的马上一跃而起,跳到车上,一把抓住探出身子的上官云衣,然后哈哈笑着又跃上自己的马,将上官云衣打横放在马背上,喊巴毅:“识相的,束手就擒,否则,我就杀了公主。” 巴毅本就猜出这些匪徒是谁,此时这人高喊出声,他更加确定,怒道:“李伍,你胆大包天,还不赶紧将公主放下,否则,你以下犯上,罪犯凌迟。” 都怪自己太高兴过分,无意间泄露了底细,既然已经如此,李伍索性扯下面上的黑布,嚣张道:“罪犯凌迟的是你,因为我会先杀了你,再杀了公主,就说公主是你杀的,你瓜尔佳氏一族,都得株连,特别是你那个远在京城的老娘,临老,没得个好死,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于两山之间回荡,听着毛骨悚然。 他用上官云衣威胁自己,已经让巴毅怒不可遏,如今冒犯老娘,更是触到巴毅的底线,当即拍马冲过来,李伍就将手中的刀压在上官云衣身上,巴毅一见,唯有勒住马。 双方对峙,因为有上官云衣,李伍站了上风,继续喝令巴毅:“你再迟疑,我可要动手了。” 巴毅唯有丢了包袱,跳下马,道:“你来绑我。” 李伍大笑:“巴毅,我才不会那么傻,这样,你自断筋脉,成了废人,我就放了公主。” 361章 皈依佛门 自断筋脉,成为废人,李伍以上官云衣为要挟。 巴毅没动。 李伍将刀在上官云衣身上压了压,伴着得意的笑。 巴毅还是没动。 李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心里只有那个玉醐,你根本不在乎公主的死活,可是巴毅你要明白,这女人是公主,你不顾她的死活,朝廷知道了,你会死的很惨。” 巴毅淡淡一笑:“朝廷知道的该是这样的事,匪徒李伍,欲夺关外之地,遂绑架了公主,以此为质,要挟朝廷。” 李伍瞪圆了眼珠子:“你!” 接着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在关外为匪,只为富贵,从未想过对抗朝廷,而今天你我狭路相逢,我只想杀了你这个仇人。” 巴毅轻慢的看着他:“你这话,朝廷不会信,即使信,你胆敢伤害公主,公主的生父上官大人,为了杀你给女儿报仇,也会在皇上面前进言,给你定个谋反的罪名,因为那样就可以将你凌迟处死,以泄心头之恨。” 李伍一怔。 他旁边的某个兄弟道:“大哥,别听他威胁。” 另个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公主是金枝玉叶,公主有个好歹,莫说朝廷,上官家都不会放过咱们的,发来十万大军,咱们躲到耗子洞都能给找到。” 先前那个呸了口:“你少在这里涨别人威风。” 另个不甘示弱:“咱们打家劫舍无非是为了有好日子过,得罪朝廷,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李伍给他们吵的心烦,骂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众兄弟不再言语。 李伍想了想,冷笑:“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巴毅,即使得罪了朝廷那又怎样,索性跑到漠北,也说不定等漠北那些蒙古人夺了天下,老子还能混个大官做呢。” 他说着看巴毅道:“我再问你,是自断筋脉,还是舍弃公主?” 巴毅早已掏了块散碎的银子在手,一旦李伍想害上官云衣,他还可以打暗器相救,摇头:“圣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毁之。” 李伍朝压在马背上的上官云衣啧啧道:“瞧见没,这就是你男人,你说你一个堂堂的公主,即使嫁了我这样的人,我也得把你当祖宗供养,可是他,他心里只有个玉醐,听说你当初熬成老女不肯嫁旁人,就是为了这个巴毅,现在你该明白了,你这是一厢情愿。” 上官云衣动弹不得,也不开口。 旁边的车夫和红藕并青葱欲来夺人,都给那些山匪挡了回去,两个丫头哇哇大哭。 巴毅不就范,李伍骑虎难下,只能豁出去了,道:“巴毅,那你就等着朝廷来捉你吧。” 高高举刀,就要手起刀落。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住手!” 打蒙江镇方向遥遥驰来一匹马,太远,李伍看不清是谁。 刚好上官云衣感觉李伍的手松动了,突然一挣,人话滑下马背,摔得剧痛,也还是拼命爬起来逃跑。 李伍见状,恼羞成怒,不计后果的将手中的刀射了出去。 巴毅大惊,双脚一点马镫,人就跃起,正待扑向上官云衣,却见方才喊的那人已经冲了过来,他晓得是苏俊卿,心念一动,手中的碎银子弹出,李伍射出的刀偏离了上官云衣,却噗嗤划过苏俊卿手臂,听他哎呀一声惨叫。 上官云衣也看清是表弟来了,听他叫的极为痛苦,转身来看,苏俊卿已经从马上栽倒,躺在地上。 没了顾忌,巴毅徒手来抓李伍。 李伍高喊一声:“撤!” 拨马就逃,众匪断后,呼啦啦狼奔豕突。 巴毅想把剿灭匪患这功劳留给苏俊卿这个父母官,便没有穷追不舍,反身来看苏俊卿,见他只是皮外伤,无大碍,遂放心。 上官云衣望着苏俊卿的胳膊哭道:“你怎么这样傻呢,为我挡刀,你死了,我如何活的安生。” 苏俊卿待想说,自己也不知那刀怎么突然改了方向射过来的,巴毅抢了先道:“苏大人是公主的至亲之人,舍命救公主,也让人感动。” 红藕嘴巴向来刁钻,道:“公主一心为额驸,额驸却视公主的性命为草芥,方才那恶徒用公主要挟额驸,额驸可是不为所动呢。” 巴毅垂头,不发一语。 上官云衣呵责红藕道:“表少爷伤成这个样子,你还在这里聒噪,还不赶紧将车赶过来,带表少爷回去。” 车夫已经牵着马过来了,上官云衣自己身上痛得不行,还是亲自搀扶苏俊卿上了马车,她也上了去,看了眼巴毅,道:“我同意和离,额驸不必回京请罪,因为,不是额驸休妻,而是我想和离,算我,休夫吧。” 回京请罪?巴毅怔住,其实他只是想去丹东,他的打算是,林修远死了,蒙江的木帮群龙无首,想建议苏俊卿将木帮大当家的位子给玉醐,他往丹东,是琢磨先为玉醐打通木材销售的通道,既然上官云衣误会,且是个美丽的误会,他便没有作声。 回到蒙江,上官云衣先盯着侍女给苏俊卿上了药,然后才回房写了封信,说是信,其实该算是奏折,因这信是写给康熙的,上面说,自己早已归心佛门,虽然不能剃度出家,但也想做个俗家弟子带发修行,于此想解除同巴毅的婚事。 她写完信,找来巴毅,将信读给巴毅听,道:“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你我是皇上赐婚,倘或明说和离,岂不是让皇上颜面尽失,但我想皈依佛门这就不同,苏大姑姑皈依佛门毕生未嫁,我也可以为了皈依佛门同丈夫和离。” 真的和离了,真的解脱了,巴毅反倒感觉心的沉重:“公主!” 只唤了一句,便不知说什么了。 上官云衣微微一笑:“别当我是傻子,那个恶人想杀我,你时时刻刻都想救我,而当那个恶人以刀射向我时,你其实也扑过去救我了,你一再的想成全我和表弟,我也明白,不单单是为了同我和离,从而让你和玉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你觉着真正以赤诚之心对我的,是表弟。” 巴毅愕然:“公主你什么都知道了!” 上官云衣低眉一叹:“知道归知道,表弟如今也是佐领,而我是弃妇,我同他的事,就不劳额驸……不对,该叫你瓜尔佳老爷了,不劳你费心。” 362章 奉旨修行 杏花初绽,细雨蒙蒙,庄重肃穆的紫禁城,也因这花这雨,而变得温柔些许。 康熙坐在乾清宫西暖阁的炕上看上官云衣的信。 李连运手执犀拂侍立,默然不语。 旁边等着传唤的宫女更是如同泥塑木雕。 看罢信,康熙静静坐了一会子,淡淡道:“叫周孔孟来。” 李连运应声:“嗻。” 走到暖阁门口,将康熙的旨意传了下去。 一道道的传,不多时,周孔孟奉旨而来,伏地叩头见驾,康熙道:“起来说话。” 周孔孟谢恩站起。 康熙指着书案上的信:“云衣给朕上了道折子,请求同巴毅和离,这事,你怎么看?” 周孔孟一愣,完全没想到的样子,皇上等着回答呢,他匆匆想了想,道:“启禀万岁爷,公主为何想同额驸和离呢?” 康熙道:“公主一心向佛,想清静修行。” 机会难得,管她上官云衣这个心思是真是假,终于可以帮到巴毅了,周孔孟道:“公主到了二十多岁还不肯嫁人,当时就有传言,说公主得佛菩萨指点,便想归心佛门,可是又怕上官大人阻拦,一个大家闺秀,无端出家为僧侣,会遭人闲话,现在看来,可见这事不假。” 康熙蹙额:“云衣当时不肯出嫁,不是为了倾慕巴毅么?” 皇上什么都知道的,周孔孟明知瞒不住,这样说:“那只是传言之一,之二就是说公主想皈依佛门。” 这种事,除非当事人自己来说明,否则旁人都是猜测,康熙半信半疑,也还是有些信的,毕竟提出和离的是上官云衣而非巴毅,斟酌下道:“可是堂堂的公主和离,在这我朝史无前例,朕不知该不会答应。” 说完,以征求的目光看向周孔孟。 周孔孟猴精,晓得这是皇上在试探,倘或自己说该恩准,皇上便知道自己这是故意帮衬巴毅,倘或自己说不能恩准,又恐失去这个可以帮到巴毅的机会,两害相权,取另外一种:“臣觉着,皇上恩准不恩准,都有道理。” 康熙便道:“你说说看。” 周孔孟躬身:“臣觉着,皇上不恩准,便是挽救了一桩婚姻,坊间百姓有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男娶女嫁,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康熙颔首,表示赞同,又问:“若是朕恩准了呢?” 周孔孟道:“也在情理之中,公主既然以心向佛,便是准备以身侍佛,怎么能行夫妻之事呢,若是这样,巴毅恐要绝后,皇上若不恩准,便是让巴毅断子绝孙,这种事,会遭世人唾骂的,当然,没让敢妄议皇上。” 说完,静静站着,等待康熙的决定,康熙的决定,关乎巴毅的一生,他很在意。 可是,康熙也静静的坐着,半天没吱声,周孔孟无端紧张起来。 许久许久,康熙哈哈笑了,指着他道:“好你个周孔孟,圆的扁的,都让你说了,你那狐狸精的名号果然不是沽名钓誉啊。” 周孔孟也笑,讪讪道:“皇上,狐狸精可是说女人的。” 康熙哼了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周孔孟就是个小人,比狐狸精还可怕。” 周孔孟明知康熙这像是骂实则是爱,也还是假装吓得伏倒在地:“臣冤枉,天大的冤枉。” 康熙笑着道:“行了,别在朕跟前装疯卖傻,你那点伎俩,朕一清二楚,你不就是想朕答应云衣同巴毅和离么,朕准了。” 周孔孟猛地抬头。 康熙转瞬又这样说:“朕既然毁了一桩婚姻,你替朕拟旨,在京郊建十座庙宇,用来赎罪。” 周孔孟先应声“嗻”,继而道:“皇上是天子,是天下的主宰,皇上想如何就如何,何罪之有。” 康熙不理会他的阿谀奉承,道:“再拟道旨意,云衣既然一心向佛,巴毅同她曾是夫妻,夫唱妇随,妇唱夫随,云衣带发修行,就让巴毅也带发修行吧。” 周孔孟一愣:“皇上!” 让巴毅带发修行,这是不准他再娶的意思,周孔孟忽然发现,皇上的心机之重,城府之深,让人害怕,巴毅不能再娶,即使传说中的玉醐还活着,那又有何用。 康熙挥挥手:“你去拟旨吧。” 周孔孟唯有道:“嗻。” 没多久,圣旨下到蒙江,捧着圣旨的巴毅僵住,忽而微微一笑,他也洞悉了康熙的用意,可是,能够同上官云衣和离,即使不能娶玉醐,总算给玉醐一个交代,让玉醐明白,自己当初同她对月拜堂,并非单单是为了利用她,而是实实在在的爱她。 和离了,上官云衣仍住公主府,巴毅只身离开,走的那晚,上官云衣备了酒菜,告诉巴毅:“夫妻一场,我为你践行。” 巴毅没有拒绝,于是,一桌子酒菜布在花厅,待酒菜上齐了,上官云衣连红藕和青葱两个贴身侍女都屏退,花厅内只余她和巴毅二人,她亲自给巴毅斟酒,还道:“这是我们第二次在一起吃饭,第一次,是你休的我,这次,是我休的你。” 巴毅接过酒杯,不经意的,彼此是手指相碰,巴毅道一句:“冒犯。” 上官云衣却笑了笑:“我是出家人,你也是出家人,心如明镜台,不计较这些。” 说完,转而歉疚道:“本想帮你,不料却害了你,我之所以主动和离,假借以心侍佛为名,就是不想你在皇上面前为难,可是皇上却下旨让你也带发修行,你看,我是不是做了欺佛之事,所以害你如此下场。” 巴毅举杯向她,沉重道:“公主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我其实也是为了成全公主和苏大人,不过公主不必担心,隔些日子,这件事慢慢淡了,公主自然可以还俗,同苏大人成就美满姻缘。” 上官云衣凄楚一笑:“你是为了我,我何尝不是为了你,你看,我们两个其实很般配的,都这么傻。” 巴毅低低唤了句:“公主!” 内心深处,已然有了上官云衣的位置,只不过他对上官云衣的感情,是感动和欣赏。 上官云衣以为他不愿听般配这句话呢,呷口酒,道:“我们更像兄妹或是姐弟,实在太像了不是么,我可以还俗,皇上会顾念我们父女之情,可是你呢?奉旨带发修行,怕是很难还俗,除非皇上再下旨准你还俗,可是皇上下旨,你明白,这其实很难。” 363章 准备出家 “什么,和离?” 正在吃饭的玉醐惊得掉了手中的筷子。 “是,和离了。” 初七伤势痊愈,脚勤快嘴也勤快,东走西窜,这种事情她最容易得知。 “他,人在哪里?” 玉醐端起茶杯漱了口。 “蒙江客栈。” 初七打听得非常全面。 蒙江客栈,玉醐记得,那时巴毅还是吉林将军,自己曾同他在蒙江客栈住过一段日子,那时李伍还是侍卫长,孙禄山还是协领,李青若还是木帮大当家,时光荏苒,巴毅成为庶民,李伍业已给苏俊卿缉捕,孙禄山和李青若也成为一抔黄土,自己的生药铺买卖兴隆,烧炭作坊印泥作坊如火如荼,还新开了山货栈,瓷器铺子,绸缎庄,当铺,她的目标,还想开一家银号。 日进斗金,初七试着道:“小姐,咱们出钱给……那个……将军,给他置办个宅子吧。” 琢磨半天,还是觉着这样称呼巴毅最为舒服。 玉醐睇她一眼:“为何?” 初七道:“很简单,他有难,咱们有钱。” 玉醐嗤笑:“咱们的钱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辛苦所得,节俭着用。” 初七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小姐,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玉醐正色道:“我很认真。” 初七舔了下嘴角,将嘴角边的饭粒抿到嘴里,气道:“如果不是为了你,将军他怎么会与公主和离呢,堂堂皇上万岁的女婿都不做,就是为了你,可是你竟然这样狠心,哼。” 说完,狠狠瞪玉醐一眼,不解气,再来一句:“哼!” 一边生气一边啃鸡腿,狠狠的咬,使劲的嚼。 玉醐噗嗤笑了:“你如此仗义,为何你不出钱给他置办宅子?” 初七愣愣的想了想,一拍脑袋:“对啊,我为何求你呢。” 说完推开碗筷,回身抓了算盘过来,噼里啪啦,根本不会,胡乱扒拉一气,然后道:“我鞍前马后的为你卖命,你可从来没给过我工钱,现在咱们两清算一下吧。” 玉醐故意气她,扬着头:“你只是我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丫头,是伺候我的,每月二钱银子的工钱,你算算吧,这几年,扣除你同达春成亲过日子的那段时间,扣除你受伤我伺候你的那段时间,再扣除平时我经常给你买烧鸡猪蹄的钱,还有松籽啦糕点啦煎饼啦果子啦,等等等,你算一算,我还欠你多少银子?” 初七低头想了想,突然抬头:“不对,我同达春成亲过日子是逼不得已,我受伤是为了救你,这不能算,还有,你给我买烧鸡猪蹄松籽等等,是你,是你,是你打赏我的,这也不算。” 玉醐点点头:“行,这都不算,那我还欠你多少钱?” 不会用算盘,掰手指头算,算了半天,初七突然哇的哭了:“这也没有多少啊,哪里够买一个宅子呢。” 玉醐指着她笑:“行了,甭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干打雷不下雨,连个眼泪都没掉。” 初七立即朝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后抹在眼睛上,爬到玉醐跟前:“你看你看,有眼泪的。” 玉醐推开她:“好恶心。” 初七抓住她的胳膊来回摇晃,撒娇道:“小姐,你不给将军置办宅子也成,可以把他接到家里来住。” 玉醐立即摇头:“那怎么成,瓜田李下,我得避嫌。” 初七又绷起脸,冷冷道:“你们不是已经拜了天地么,还用避嫌,你别告诉我,因为将军落魄了,你就打算改嫁?” 玉醐瞪她一眼:“什么叫改嫁,好难听。” 初七道:“本来就是么,天地岂可欺,你们拜了天地,还让月亮为媒,你若不管将军,你就是想改嫁。” 玉醐一怔,心中喃喃着,天地岂可欺,他当时虽然是为了激怒林修远才同自己拜的天地,其实自己也知道他是发自真心的,时隔这么久,气也消了,道理也想明白了,而今他落魄了,怎能不管他,或许,自己千盼万盼的,就是他快点落魄,然后再无什么羁绊,这样一想,玉醐叹口气:“方才是逗弄你呢,我怎会不管他呢,等下我们就去客栈把他接回家来。” 初七兴奋至极:“太好了!” 刚好这时,门外有人轻声道:“小姐,来客人了。” 玉醐已经新买了大宅子,也采买了些男用女仆回来,外头说话的,便是某个丫鬟。 以为是生意上的朋友,玉醐道:“请去前头的客厅,说我就来。” 那丫鬟应着:“是。” 玉醐简单收拾下自己,经常忙生意,习惯做男儿装打扮,如此方便些,否则做女儿装扮,还怕别人说她是以色取悦别人,才能顺水顺风的做买卖呢,男儿打扮,不单单抛却了这个嫌疑,还方便,而今已经过了五月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她头上戴着顶软纱帽,身上是淡青色长衫,外罩一件月白色的马褂,整个人看上去犹如清峻小生。 出了房门,一路想着会是谁,等来到前头的待客大厅,刚迈进门槛,突然愣住:“达春,你怎么来了?” 达春先招呼了句,奔玉醐而来,他一脸风尘仆仆,显然是才从京城赶来的,刚喝了口茶润过嗓子,一开口还是嘶哑:“玉姑娘,将军出事了。” 玉醐道:“我知道,他同公主和离了。” 达春摇头:“不是这件事,是皇上下了圣旨,要将军带发修行。” 带发修行?玉醐茫然。 达春解释:“就是让将军出家,从此不能娶妻生子,之所以让将军带发修行而不剃度,因为公主就是带发修行,否则,皇上还不得让将军真的出家为僧。” 玉醐骇然:“怎么会这样?” 达春冷笑:“皇上的心思,玉姑娘还不知道么,皇上可是恨死了将军。” 说完自察失言,只愤愤的赌气。 康熙的心思,玉醐当然知道,玉醐更知道,康熙如此对待巴毅,完完全全是因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假死离开京城,同康熙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不成想康熙还在耿耿于怀,要巴毅出家修行,这同杀了巴毅有何区别。 玉醐呆呆的站了一会子,问:“他人在哪里?” 问完忽然想起初七说的,他暂时住在蒙江客栈,便告诉达春:“你去后面找初七,我去看看他。” 364章 即入洞房 Apache Tomcat/7.0.62 - Error rep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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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ache Tomcat/7.0.62

365章 同床共枕 虽是正人君子,终究还是男人,且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梦想同玉醐比翼双飞,巴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今这机会近在眼前,他却有种近乡情怯的茫然,怔愣间,玉醐已经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 巴毅无力躲避,吻了下低低道:“我明日即将入寺修行,虽不是僧人,也不能六根不净。” 玉醐仰头看着他,一双眸子亮亮的,那是巴毅从未见过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许顽皮的可爱,道:“既然是明日才入寺修行,今天你可以六根不净。” 巴毅的心噗通噗通撞击着胸口,周身的血脉齐齐往上涌,脸已经胀红,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若贪恋一时之快,便是对玉醐一辈子的轻忽,奉旨修行,康熙怎么会让他半途还俗呢,所以,他一推玉醐:“圣旨已下,不可违逆。” 见他执意不肯,玉醐狡黠一笑:“好,那我现在就改嫁。” 巴毅不知其意,惊道:“你待如何?” 玉醐扬起脑袋:“不如何,达春不是一直很喜欢我么,他已经来了蒙江,我现在就去嫁给他。” 作势欲走,巴毅一把抓住她:“别胡闹,你明知初七喜欢达春,而达春,也对初七动了感情。” 玉醐眼泪扑簌簌落下:“你不要我,我太孤独,总得找个男人来安慰。” 巴毅此时方明白她是故意和自己赌气,劝道:“若我一辈子不能离开如来寺,你会更加孤独。” 玉醐凌然一笑:“我绝对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在如来寺。” 她放慢语速,咬字很重,分明是信心十足。 巴毅知道她聪慧,可是,这却是没把握的事,正迟疑,玉醐已经伏在他怀中,右手一探,由他脖子滑入衣领中,肌肤相触,巴毅浑身颤抖,仿佛干涸了太久的河流,雨露一沾,心底温润,瞬间那最原始的情感便如野草疯长起来,没多久便覆盖了所有,包括顾忌,他紧紧搂住玉醐,心里自言自语——我绝对不会……让自己……一辈子都在如来寺。 抱起玉醐跳上了床,脚尖一勾,撒花的床幔翩然而落,带起的风扑灭了桌子上的灯火,房内顿时朦胧起来,依稀可以看见桌子上的两个茶杯,静静无语。 ※※※ 这一晚,玉醐没有回家,于是初七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晚,初七和达春大眼瞪小眼,彼此瞪着,你看我,我看你,一直到天亮。 辰时过,玉醐终于回来了,初七和达春正坐正炕上相对无语,见她进了屋子,初七腾的跳下炕,然后,愣愣的看着她,犹如看着天外来客。 玉醐笑了笑:“傻丫头,不认识我了。” 初七也咧嘴笑了笑,笑的非常勉强,更确切的说只是咧咧嘴角,带动脸上的肌肉,所以很难看,甚至有些狰狞,忽而挠挠头,忽而搓搓手,仿佛昨晚夜不归宿的是她,手足无措,彷徨茫然。 到底是男人心性,达春却若无其事的给玉醐倒了杯茶,如常的语气问:“用早饭了吗?” 玉醐点头:“在客栈同他一道吃的。” 达春忽然想起什么,问:“将军人呢?” 玉醐道:“走了。” 达春一愣:“走、走了?” 玉醐手朝北一指:“你想追现在还来得及。” 达春转身就跑,撞开房门,声音太大,吓得初七身子一抖,然后跑过去将房门关上,回来后怪怪的看着玉醐,想说什么,只舔了下嘴唇,没敢说出口。 玉醐眼角余光发现她的囧样,一笑,替她道:“你是想问我,昨晚为何没回来?” 初七继续挠挠头搓搓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她还这样帮玉醐狡辩:“或许你和将军秉烛夜游了。” 玉醐严肃的看着她,正色道:“昨晚我们没有秉烛夜游,昨晚我们同床共枕了。” 初七有了充足的准备,也还是一副意外的神情,瞠目结舌。 玉醐轻轻抿了口茶,道:“我们既然拜过天地,便是夫妻,还欠个洞房,昨晚,就补上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初七听的脸红耳热,扑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复杂道:“小姐,将军是个好人,可是将军是要奉旨修行的,你这样做,将来,岂不是要守活寡。” 玉醐瞟他一眼:“我不这样做,我也是守活寡,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嫁给旁人。” 她和巴毅之间的事,初七再清楚不过,所以初七也知道,没有巴毅,玉醐也不会另嫁别的男人,哪怕那个人是天子,玉醐都不屑一顾,更不会青睐那些凡夫俗子,初七不知再说什么了,就直勾勾的看着她,看得玉醐莫名其妙,一指头戳在初七饱满光滑甚至可以说是油光锃亮的大脑门上:“作何这样看我?” 初七捂着给她戳痛的脑门:“我看看你昨天和今天有什么不同。” 不同?玉醐突然臊红了脸,知道这臭丫头是指她同巴毅同床共枕之事,羞涩的笑道:“所谓不同,大概就是我的心会变得很安稳,心里有了他,便有了倚靠。” 初七咀嚼着她的话,想着巴毅就要入寺院修行,此后玉醐怎么可能倚靠到巴毅呢?深入研究半天,还是没弄懂,摇摇头:“太玄妙。” 玉醐也不多做解释,有些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忽然发现初七眼中布满了红血丝,问:“昨晚你和达春一夜没睡怎么?” 初七先是点了下头,随后脸腾的红了,呼哧站起,往后一跳:“我可没同他那个那个那个。” 这么敏感,说明她心虚,玉醐咯咯的笑:“即使有,那也正常,你们可是明媒正娶呢。” 初七低眉一叹:“他又不喜欢我。” 玉醐招招手,示意初七过来。 初七不解其意,靠近了问:“小姐,怎么了?” 玉醐咬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将军告诉我,达春其实喜欢你的。” 初七僵住,半晌方清醒过来似的,咬着嘴唇羞羞的问:“将军真这样说的?” 玉醐道:“确切的说,是达春告诉将军的。” 初七陷入新一轮僵硬,突然,她傻了似的哈哈大笑,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玉醐毛骨悚然,她却又突然止住笑,对玉醐道:“小姐你等着,我去给你煎荷包蛋。” 说着就往外跑。 366章 玉醐献计 巴毅离开了蒙江。 蒙江还是蒙江,玉醐还是玉醐,继续经营着买卖,时不时的打听下吉林乌拉的消息,听得更多的是有关上官云衣的事情,同巴毅和离后,上官云衣如同道士闭关,将自己锁在房内谁都不见,只有红藕陪伴,也有青葱每天为她送一日三餐,苏俊卿去了几次就碰了几次钉子,最后无奈,见不着表姐,又不放心,过来找玉醐请教方法。 玉醐笑了:“那是苏大人的家事,我可不方便多管。” 天热得很,窗外的那棵柳树往常碧油油的叶子,此时像给太阳蒸发干了水分,无精打采的垂着枝条。 苏俊卿身穿官袍,里外基层,也热得额头冒汗,玉醐还诧异他来拜访自己为何不穿便装,他已经开口道:“玉小姐既然是木帮大当家,怎么说蒙江的事你都该管一管的。” 木帮大当家?玉醐蹙眉看他:“这是苏大人你的决定?抱歉,我打理着这么多铺子已经是捉襟见肘,再不能做什么大当家,并且木帮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 苏俊卿道:“这不单单是我的意思,这也是额驸的意思。” 言毕,发现说出了话,讪讪一笑。 既然是巴毅的意思,玉醐不得不认真的考虑,最后还是为难道:“我乃一介女流,蒙江的高人多着,苏大人不妨想想旁的什么人。” 苏俊卿用袖子轻轻沾了下额头,道:“李青若不是一介女流么?” 他不说,玉醐几乎快忘记李青若这个人了,也是,人家李青若也是女子,曾经把木帮管的非常好,若非她贪心不足,私下买卖药材,其实她还算是个不错的帮主,即使如此,玉醐仍旧谦虚道:“我怕我不行,那么大的帮派,又都是清一水的男人。” 苏俊卿叹口气:“我身为佐领,这才是捉襟见肘呢,玉小姐若不肯做木帮的大当家,我只能自己暂代了,累死倒也不会,就怕将木帮管的乱七八糟,玉小姐也知道,木帮同参帮、渔帮还有猎户帮,这些个帮派的兴盛,便是蒙江的兴盛,木帮倒了,蒙江便毁了一半,我到时就是提着脑袋去见皇上,都觉着自己罔负圣恩。” 苦肉计也罢,真心话也罢,玉醐有些犹豫。 一旁的初七早按捺不住了,忍不住插嘴道:“木帮的兴衰岂止是苏大人一个人的事,还关乎木帮那些木把们的生计呢,都是拖家带口的,稍一不慎,木帮毁了,那些木把何以养家糊口。” 苏俊卿频频点头:“正是。” 玉醐想想,只是个民间的帮派,又不是给朝廷做官,终于下了决心:“好吧,既然苏大人看得起我,我就试试,说好了,若是我真的不成,苏大人尽快找个人来替代我。” 苏俊卿立即道:“放心,玉小姐你一定能将木帮兴盛起来。” 事情圆满解决,他忽而再次提及另外一桩事:“如今该叫玉小姐为玉大当家了,那么本官想请教玉大当家一件事……” 没等他说完,玉醐手一摆:“公主的事是天家的事,不是蒙江的事,莫说我只是个木帮的大当家,我就是蒙江的父母官,也未必能管得着。” 苏俊卿早有预谋,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做的是朝廷的官,玉小姐管的是朝廷的木帮,你我都是朝廷的人,为何不能管一管公主呢,我其实也没有旁的用意,只担心公主老是足不出户,会闷出病来。” 玉醐不想这个看上去文弱有余英气不足的男人,还会如此使阴招,绕来绕去,竟然把自己绕进去了,玉醐心道,朝廷算老几,姑念你对上官云衣一片痴情,帮你一次也罢,于是问:“你想见公主?” 苏俊卿毫不犹豫:“是。” 玉醐道:“这也不难,只需一场大雨。” 苏俊卿懵然:“雨?” 玉醐慧黠一笑:“对,雨,还得是一场大雨。” 苏俊卿打敞开的房门望出去,阳光明媚,他有些失望。 玉醐晓得他心急,道:“放心,今晚子时过后,必然大雨如注,苏大人做好准备吧。” 苏俊卿难以置信,起身离座,来到门口,仰头看天,似信非信:“玉小姐你如何知道今晚子时会下雨?还是大雨?” 玉醐也踱步来到门口,指着天上的云彩道:“我们买卖药材的,若是不会看天,可是要命的事。” 苏俊卿这下子信了她,又问:“下大雨又如何呢?” 玉醐觉着他这个人有点痴,道:“当然是苦肉计。” 苏俊卿还是没明白,嘀咕着:“苦肉计?” 玉醐见他仍旧茫然无措,不得不直言:“今晚大雨,更是雷电轰鸣,公主乃金枝玉叶,必然害怕打雷,刚好这个时候苏大人出现,公主不忍苏大人在雨中淋着,就让苏大人进到房内,还会问苏大人,表弟,你怎么来了,苏大人你就说,我知道你胆小,怕打雷下雨,所以就在外头守着你,如此,公主一感动,剩下的事情,我还是不要明说了吧。” 手把手的教,苏俊卿终于大彻大悟,谢过玉醐,立即回衙署准备去了。 玉醐算得没错,傍晚时分那天上的云彩逐渐多了,至一更天,云层加厚,天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二更天,气息闷得如同把人放在蒸锅里,苏俊卿本来也没睡,此时已经打点齐整,也不叫一个随从,只身一人来到公主府门口,叫醒了门子,见是他,门子虽然惊诧他为何深更半夜造访,也还是放了进去。 苏俊卿又轻车熟路的来到上官云衣的住处,遇到些护院,简单几句话含糊过去,见正房还点着灯,知道上官云衣这时辰还没安置,他悠然一叹,晓得同巴毅和离,对表姐打击很大,所以表姐才闭关诵经,不见外人。 马上快三更天了,苏俊卿却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毫无困意,挺立在院子里,此时红藕出来解手,打着哈欠,突然望见他,昏黄的风灯下,他如同一棵生根发芽的树,红藕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纳罕,过来问:“表少爷,你何时来的?” 刚问完,苏俊卿没等回答呢,就听咔擦一个惊雷,红藕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苏俊卿却如同听见福音,非但不怕,还高兴的仰头看天,这时候,天上开始落雨,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他没有戴帽子的头上,生疼生疼,他浑然不觉,只期望这雨大些再大些。 367章 苦肉之计 雨如瓢泼。 红藕喊苏俊卿:“表少爷快进去吧。” 苏俊卿却摇摇头:“我不想打扰表姐的清修,在这里站着就可,横竖骤雨,说来即来说走即走,一会子就晴了。” 红藕肩头已湿,又劝了句,他仍旧不肯,红藕只好啪啪踩着雨水跑回房内,进了房取了把伞就想走,正在灯下看书的上官云衣不禁问她:“你作何呢?” 红藕指着外头:“表少爷来了,人在雨中淋着,我拿把伞给他。” 上官云衣忙望向窗户,黑黢黢的,她又行至门口,推开房门,风雨裹挟着凉气扑入,带来一股草木和泥土的清新,隔着雨幕,可以看见苏俊卿昂然站在雨中,上官云衣吃惊道:“他怎么来了?” 红藕正待出去,简单答:“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惦念公主你。” 上官云衣凝一凝神,喊已经跑出去的红藕:“叫他进来。” 红藕撑开了伞:“表少爷说不想打扰公主的清修。” 上官云衣暗笑,心里不清静,哪里又能够清修,不过是装装样子,骗别人也骗自己,叹道:“别给雨淋病了,好歹是朝廷命官,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理不是,叫他进来吧。” 红藕抿嘴一笑,跑出去将书俊卿拉了进来。 甫一迈进门槛,苏俊卿见自己两脚雨水踏在青砖地上便湿了一片,忙又退出门去,道:“我还是别进去了,弄脏了地。” 红藕一把将他拉了进来,道:“表少爷既然不肯进来,那你来公主府作何呢?” 苏俊卿偷觑了下里面,隔着屏风看不见里头的上官云衣,但知道知道的话她能听见,就道:“我见天色不好,知道会打雷下雨,而表姐从小就害怕打雷下雨,所以想过来陪着她。” 红藕噗嗤笑了:“你在院子里,公主在房中,你怎么陪?” 苏俊卿道:“人与人,若有感知,不在乎远近,心与心,若有灵犀,不点亦通。” 红藕将他往房里推:“文绉绉的,奴婢读书不多,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奴婢只晓得外头下雨呢,表少爷不能出去。” 一直推到上官云衣跟前,苏俊卿心里早有准备,可是自己这样狼狈不堪的面对表姐,也还是大囧,以君臣之礼见过,道:“公主这么晚了还没就寝。” 上官云衣手中拿着书,轻轻翻开一页,淡淡瞟他一眼:“我没歇着,也是在房中看书,可你呢,三更半夜跑来我府里,还站在院子里淋雨,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笨呢,你可是堂堂的佐领,这样的脑子能做好父母官么。” 雨水从头顶留下,流到嘴角,苏俊卿感觉痒痒的,更是冷冷的,身上冷的已经起了鸡皮疙瘩,不安的拽了拽给雨水打湿贴在身上的衣裳,道:“我怕这样的雷雨天气表姐害怕。” 上官云衣将书撂下,朝水盆处努努嘴,红藕会意,过去拿了手巾递给苏俊卿,苏俊卿谢过,上官云衣道:“我又没做亏心事,不怕打雷。” 苏俊卿见表姐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忙解释:“我不是说表姐怕打雷……” 上官云衣抢过他的话:“明白你的意思,女人间,胆子小么,不像你们男人胆子大。” 苏俊卿道:“那倒是。” 话音刚落,咔擦一个雷,就见他身子一抖,反观上官云衣,安之若素,彼此相视一笑,苏俊卿讪讪的,上官云衣回头吩咐红藕:“带他去换件衣裳,家里那么多小子,总有身量差不多的。” 红藕应了声是,来请苏俊卿,他却不肯去,道:“我有话想对表姐说。” 上官云衣微微一笑:“晓得你有话说,不然为何次次吃闭门羹还依旧来呢,去换衣裳吧,等下再说。” 苏俊卿终于放心,同红藕撑着伞去了前头,找了个身量差不多的护院,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后回来,上官云衣已经让青葱给他煮了杯热茶,请他坐,顺便打量下,那护院的衣裳自然比不得他自己的衣裳剪裁合体,可是,这衣裳穿在护院身上,很容易让人漠视,而穿在苏俊卿身上,立即俊雅起来。 上官云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几次三番的想见我,到底为了个什么?” 苏俊卿慌忙起身:“我只是担心表姐身体。” 上官云衣指着椅子:“你坐下说,既然叫我表姐,就别当我是公主。” 苏俊卿依言坐了,也是颇为拘谨,道:“表姐同额驸和离,换了谁都不会开心,而表姐又把自己关在房中,我真怕表姐闷坏了。” 上官云衣何尝不感觉寂寥孤苦呢,幸好还有红藕和青葱两个从娘家带来的丫头陪伴,只是丫头就是丫头,丫头对她再好,也消除不了她内心深处的苦楚,但当着苏俊卿不便说,只装着无事的道:“忙着诵读经书,怎么会闷。” 苏俊卿摇头:“表姐只是带发修行,又非真的尼姑,何必这样枯守呢。” 上官云衣不懂他这句“枯守”是什么意思,隐隐感觉出他大抵是在表达情感,上官云衣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个修行的人,当时这样做是为了巴毅,而今这样做是实在无所事事,苏俊卿能来,即使什么都不说,上官云衣业已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仍在,可是,自己而今是弃妇,他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本朝没有公主改嫁的先例,若是自己做了,必然会为天下人耻笑,所以,不能接受表弟的感情,于是道:“你此言差矣,带发修行亦是修行,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大姑姑,人家还没奉旨呢,可是为了修行不是一辈子未嫁么,而我更是奉旨在修行,所以,这不是枯守,而是本分。” 机会难得,天不会经常下雨,玉醐也不可能总给自己出主意,苏俊卿不想错失眼前,既然表姐叫自己进来,便是对自己有感情的,之所以固执,还不是有个奉旨在前,苏俊卿道:“表姐同苏大姑姑怎么能一样呢,苏大姑姑清心寡欲,可是表姐……” 没等说完,上官云衣截住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贪恋色欲?” 苏俊卿愕然,忙着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表姐当初倾慕额驸,现在也还是……” 上官云衣再次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我现在还是没有忘记他?” 368章 再献良策 越说越乱。 苏俊卿急出汗来,再次解释:“我并非那样的用意。” 上官云衣脸色有些难看:“你到底何意?” 苏俊卿心一横,索性来了个破釜沉舟:“我的意思,表姐现在已经成为自由身,你我何必辜负大好青春呢。” 赤裸裸的谈情,上官云衣羞红了脸,气道:“我是修行之人,焉能再谈婚论嫁。” 苏俊卿苦口婆心的劝慰:“修行只是一时的事,剃度出家的师父都可以还俗的,再说,你根本没有剃度出家,我对表姐的心意,表姐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苦苦等候,老天厚道,终于让我等到今天,所以,表姐,我们成亲吧。” 这事有点操之过急,上官云衣还没做好这方面的打算,亦或者可以说是准备,未免动气,怒道:“请叫我公主,或是慧觉师父。” 连法号都取好了,苏俊卿一是急二是痛心,唤了句:“表姐!” 上官云衣吩咐红藕:“送客!” 红藕想劝一劝,见上官云衣变了脸色,不敢出口,只好对苏俊卿道:“表少爷先回去吧。” 苏俊卿怔怔的看着上官云衣,而上官云衣却将头扭向窗户。 外面,雨已经停歇,能听见雨水哗哗的从高处往地处流淌,微风拂面,更觉心凉,苏俊卿离开公主府回了衙署,彻夜未眠。 次日,他找到玉醐,为的是玉醐走马上任木帮大当家的事,拟好了公文告示,叫衙役们张贴在蒙江各个路口,然后同玉醐一道去了木帮的原驻地,那就是李家庄。 这里曾是李青若的家,而今物是人非,李青若化成青烟没了,李家庄的百姓仍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平淡的日子。 李府也给李青若的亲戚霸占,苏俊卿带着官兵一到,站在李家庄最中心的那条街上,然后敲锣打鼓将李家庄的百姓集合过来,他亲自宣布,李府乃木帮大当家的府邸,现在归在玉醐名下,变成玉府,而木帮,也由玉醐来接手。 对此,李家庄的百姓反应淡漠,仿佛与他们毫不相干似的。 玉醐隐隐担心,最难缠的应该是那些木把。 这个季节山场子掐套,木把们无论哪里来的,大多都回了家,也有很多将一年辛苦所得败光的,滞留在蒙江,靠打零工活命,而水场子正忙着放排,木材一批批的由此下水,经南流水去丹东,也有经北流市去吉林乌拉的。 玉醐对苏俊卿道:“这些个百姓,很少是木把,他们只在这庄子住,或耕种或放山,那些个木把都在水场子呢,我等下去看看。” 苏俊卿叮嘱一句:“你小心些,我也听说那些木把,干活是把好手,可是不懂规矩,难以管教。” 玉醐道:“没事,我有官府的公文,我又不是巧取豪夺来的木帮。” 见他神色倦怠,眼睛也熬得通红,玉醐问:“昨夜一场大雨,可有帮到苏大人?” 苏俊卿苦笑下:“有是有,只是……” 欲言又止,只做轻轻叹息。 玉醐忙问:“怎么,公主仍旧不肯见你?” 苏俊卿看向她:“你我是不打不相识,我敬重玉小姐你为巾帼英雄,很多时候,虽然男女之别,我却当你为至交好友,所以,我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听他这样说,玉醐也颇为感动,道:“苏大人有话尽管说,但凡我能帮到苏大人,定在所不辞。” 苏俊卿为京城人氏,打来蒙江为官,也才见识了山水之乐,瞧这李府周围皆为绵绵群山,也能听见江河之水声,本该心旷神怡,可是心中有重负压得他无心欣赏这怡人的山水,只放眼望出去,天空高远,他幽幽道:“见是见了,她一心礼佛,恐这辈子以身侍佛,我们,没有那个缘分。” 一个人,因为某件事的打击,突然看破红尘者很多,但玉醐觉着上官云衣这样的情态,或许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那就是她身为公主,闹出和离,天下震惊不敢说,那也是听者叹为观止了,她不肯接受苏俊卿,亦或是忘不了巴毅,亦或是碍于自己的公主身份,公主改嫁,势必会闹上朝廷,康熙准不准倒还在其次,朝野议论,成为话柄,她大概受不了这样的事。 玉醐瞧了眼苏俊卿,见他神情落寞,这是用情至深的人才会有的样子,自己本就是深情之人,再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想,玉醐决定,无论这事有多么的难,也要成全。 苏俊卿因衙门里还有公务,就想告辞,玉醐道:“苏大人请留步,我有一言,希望苏大人记住。” 苏俊卿点头:“玉小姐请讲。” 玉醐道:“向来感情之事,很难有一蹴而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两个人并不一定互相喜欢,怎奈木已成舟,只能将就着过下去,一辈子苦不苦,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若想有个美满姻缘,委实不易,难得苏大人同公主两情相悦,苏大人不该打退堂鼓。” 苏俊卿摇头:“我没有打退堂鼓,只是表姐太固执,我能奈何。” 玉醐略微思忖下,挑眉看他,试着问:“为了公主,若是让苏大人放弃功名利禄,苏大人是否愿意?” 苏俊卿朗然一笑:“我本无意功名利禄,当初考取功名,也是为了表姐,因为姨父嫌我穷苦,若得表姐为妻,莫说放弃功名利禄,即便是舍了这条命,我也会毫不犹豫。” 这一刻玉醐忽然发现,这个文弱有余英气不足的苏俊卿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高兴道:“那好,我来成全你和公主。” 苏俊卿对玉醐的聪明丝毫不怀疑,只是好奇她到底有何良策,能让表姐答应嫁给自己,问:“玉小姐的意思是?” 玉醐反问:“可知道我假死的事?” 话刚出口,一旁的初七惊道:“小姐!” 玉醐晓得她怕的是什么,这种事,怎么可以公然说出呢,玉醐笃定的道:“我信苏大人的为人,断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 苏俊卿正色道:“这是自然,不过玉小姐假死的事,我不十分清楚。” 玉醐道:“而今的我,在京城已经是个死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我觉着公主也可以效仿我假死一事,但不是假死,那样闹的太大,可以失踪。” 苏俊卿皱眉,茫然道:“失踪?” 369章 早定姻缘 刚好是月中,这一晚明月高挂,玉醐忙忙铺子上的事,便同初七去了公主府,天热,将帷幔掀起高高,一路吹着凉风一路看着明月一路听着马铃铛悦耳,忽然想起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身在吉林乌拉的巴毅,是否也在看月。 悄无声息的一叹,还是给初七看穿了她的心事,道:“小姐惦记将军?” 玉醐想,他人在寺院,没什么好担心,其实这话该叫思念,微微一笑,故作轻松:“不是,是觉着上官云衣同苏俊卿的事。” 初七信以为真,小嘴一撇:“也就小姐你菩萨心肠,按说那个公主她曾经夺走了将军,该是小姐的仇敌,小姐还一心一意的帮她。” 玉醐想,上官云衣并没有如何为难自己,她爱慕巴毅只是一种感情,无可厚非,且她为了能够成全巴毅的心意的心意和离,还弄出个带发修行的理由,为此她同苏俊卿虽然彼此有情,也不得不恪守规矩,所以,自己帮她实在是理所应当,于是劝初七:“好心总会有好报的。” 说着话,车就到了公主府,下了车之后,玉醐叫初七拍门,不多时门子露出脸,认识,请了进去,也还是让她们原地等着,自己进去禀报公主。 不多时门子转回,青葱跟了来,说公主有请。 玉醐松口气,还以为上官云衣不会见自己呢,随着青葱来到正房,不知是不是巴毅离开的缘故,而今的公主府看上去无比的冷清,也就是没了人气的感觉,男佣女仆也不少,各司其职,个个都是一脸的凝重,玉醐猜测,大抵是上官云衣成为修行的人,喜静,家里的人也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待青葱将房门打开,请玉醐进去,却将初七拦在外头,道:“公主说,想同玉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初七眼睛一瞪,玉醐忙道:“就在这里等着我。” 初七就朝青葱哼了声。 青葱也不气,还微微笑着:“随我去旁边的小阁喝杯茶吧。” 初七也不客气,往小阁方向就走,青葱反身将房门关上,追初七去了。 房中极静,玉醐一步步往里头走,有种探案的感觉,只等看到坐在炕床上拿着纨扇轻轻摇着的上官云衣,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依礼道了个万福。 上官云衣抬抬纨扇,示意她免礼,还道:“而今我只是个方外之人,咱们不拘俗礼,过来坐吧。” 她指着炕床的对面,那神态,一如既往的安静。 玉醐没有坐在炕床的对面,见旁边有张绣墩,就过去搬至她面前,坐下,问道:“公主最近可好?” 上官云衣也知道这是客套好,就礼节性的答:“还好。” 玉醐续道:“公主好像瘦了很多。” 上官云衣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不会吧,大概是天热穿的少,就显得苗条。” 玉醐又道:“面颊已经陷了下去,怎说没瘦。” 上官云衣哂笑:“人老珠黄,双颊塌陷,再不会像你这样的年纪,如花蕾般饱满。” 玉醐一怔:“公主,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上官云衣忙道:“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真话。” 她的心性,玉醐不敢说完全了解,总感觉这个人不错,对她的话没有质疑,只是见她的目光无精打采,仿佛没有开放便给风雨摧折的花。 上官云衣问:“你来见我,有事么?” 玉醐道:“只是想看看您,也没甚大事,不过我才做了木帮掌门人,这都是苏大人的信任,昨儿同苏大人去木帮走了趟,闲着说话,他说公主你足不出户,他很担心公主。” 提及苏俊卿,上官云衣脸色突然不自然起来,大概是想起了苏俊卿求婚的事,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他公务冗繁重,还惦记着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官。” 听着像是埋怨,语气却殊无责怪的意思,反倒带着些许的甜蜜,玉醐察言观色,明白她对苏俊卿也不是没有感觉,如此,玉醐便知道自己该如何来成就这番姻缘。 这时上官云衣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乃修行之人,实在不该多见客,可是你知道今天我为何见了你吗?” 玉醐猜不出,只能这样说:“我们,还算熟悉。” 上官云衣缓缓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道:“我之所以肯见你,是想问问你,容貌家世,我都不输给你,为何巴毅他不喜欢我却那么那么的喜欢你?难道只是因为我比你大几岁?或者是我不懂如何取悦他?” 突然把话题拐到巴毅身上,还是这么尖锐的话题,完全在玉醐的预料之外,正筹谋如何将自己的计策实施,听她这样问,玉醐不免怔住,微乎其微的一点时间,即道:“公主知道不知道,我同他何时认识的?” 上官云衣想了想:“好像是你父亲给发配来了蒙江,你追随玉先生而来,那个时候你们相识。” 玉醐笑着摇头:“在我十岁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 上官云衣大感意外:“怎么会?” 玉醐便给她简单讲起了那一场往事,那时巴毅刚刚中了武状元,披红挂彩游街接受民众的恭喜,刚好到了玉家门口,有人偷袭,巴毅受伤落马,是玉耕儒救的他,然后将他留在玉家修养,于此他们便认识了。 上官云衣如梦方醒:“你们原来一早就认识了,我还以为是我倾慕他在先呢。” 玉醐道:“那个时候他就准备娶我了,可是我还太小,他就等着我长大,而等我真的长大了,世事无常,一件又一件不尽人意的事发生,我们也就无缘婚姻了。” 上官云衣面对愧色:“说到底,是我生生把你们分开了。” 玉醐忙道:“公主不必自责,只能说是这都是命,若说可伶,我还不算可怜,毕竟他心中有我,最可怜的其实是苏大人,苏大人对公主一往情深,至今未娶,可是等来的却是公主的一腔冰冷。” 上官云衣双手紧紧攥着纨扇,攥得太久,手背上都没了血色,轻叹:“我能奈何,我现在已经身在红尘之外了,并且,是我上奏皇上说要修行的,倘或我再嫁,岂不是欺君。” 玉醐冷冷一笑:“你不欺君,君欺你。” 370章 遁迹红尘 你不欺君,君欺你。 玉醐此言,让上官云衣不单单惊奇,更是惊骇,所幸房中唯她们两个,她还是轻声呵责:“小心说话,当心惹祸上身。” 言罢方想起,康熙对玉醐的感情,比巴毅不差多少,大概由此,玉醐才肆无忌惮,亦或者说是恃宠而骄。 玉醐晓得她怕的是什么,也明白她那飘忽的目光在猜想什么,道:“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公主在这里煎熬,苏大人在那厢煎熬,皇上却是,每顿饭上百道菜,每晚仍旧是如花美人伴寝。” 话越说越大胆,唬的上官云衣朝她嘘了声,然后小声道:“我这府里,只红藕和青葱是我原来的婢女,剩下的人都是宫里头拨过来的,当心隔墙有耳。” 玉醐道:“没法子,我若不说得明白些,公主会一直执迷不悟。” 上官云衣继续心不在焉的摇着纨扇,吹起的微风拂着她柔柔的发丝,人如其名,她生得眉眼清淡,性子又安静,颇有些仙气,看上去一副懦弱无争,实际是腹有珠玑,也知道自己的苦康熙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怜惜,他们本就是冒牌的父女,更何况公主多着,康熙想心疼恐怕都心疼不起,可是自己虽然是公主,也还是臣,奏折里说好了带发修行,又怎么能再嫁呢,看玉醐凄然一笑:“我又能如何?” 这话不是问,而是无奈。 玉醐立即道:“离开蒙江。” 上官云衣不解其意:“离开蒙江?” 玉醐郑重点头:“对,离开蒙江,随便去哪里都好。” 上官云衣微微蹙眉:“为何离开蒙江?” 玉醐道:“失踪啊。” 上官云衣将纨扇扣在膝头,感觉玉醐话里有玄机,当即来了兴致:“能否说的明白些。” 玉醐便详细的说给她听:“公主离开蒙江,对外就说失踪,也或者说是云游去了,方外之人,云游本也是常事,然后更名改姓,一点点的隐遁民间,同苏大人再不必顾忌什么,比翼齐飞,白头到老,总比你这样苦熬到老好。” 上官云衣沉思不语。 玉醐知道自己说动了她,乘胜追击:“如果不这样,公主每天诵经礼佛,不单单辜负了苏大人,也辜负了公主自己这一辈子,苏大人是真心喜欢公主的,公主嫁给他,会给苏大人一辈子捧在手心上疼爱,天大地大,你们寻个清静之地,一间茅庐,几亩薄田,儿女绕膝,岂不是好。” 上官云衣呆呆的看着她,喃喃道:“我,我怕。” 玉醐问:“公主怕苏大人不会好好待你?” 上官云衣摇头:“我怕这事一旦给朝廷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玉醐凛然一笑:“公主怕死?” 上官云衣摇头:“我现在同死,有何分别呢。” 玉醐道:“公主其实不必害怕,因为你已经没了利用之处。” 上官云衣一脸迷茫。 玉醐指指她,然后指指自己:“当初皇上为了我,才将你册为和硕公主嫁给巴毅,而今我也是死了的人,你同他也和离了,所以,你便也没了利用之处,你以为朝廷还会关心你么。” 说这番话时,玉醐内心有些许的歉疚,为了促成上官云衣和苏俊卿,算是对不住他了。 这个他,当然是指康熙。 话说到这个层面,上官云衣也动了心,只是仍旧有些犹豫,这事太大,大到关乎她的一生,所以不能不慎重,就道:“容我再想想。” 玉醐起身告辞:“公主是该好好想想,一辈子的大事。” 从公主府出来,玉醐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佐领府,将上官云衣的态度告诉了苏俊卿,一来,让他高兴,二来,也让他有所准备。 听闻上官云衣动了念头,苏俊卿当然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大喜过望,郑重感谢玉醐。 玉醐一摆手:“苏大人先别忙着谢我,这事到底能不能成,还真说不准,一旦最后关头公主又退缩了呢,再说,公主失踪,非比寻常,朝廷势必会问责你这个蒙江父母官,因为公主人在蒙江呢,而你若想追随公主而去,还需辞官,苏大人你现在可是堂堂佐领,这个高位,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呢,我只怕你现在为了公主可以放弃一切,将来过着清贫的日子,会追悔莫及,你看,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苏大人还是好好的琢磨下,如何能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 苏俊卿道:“这些个事,你不说,我也想到了,朝廷问责,刚好是我引咎责躬,继而辞官不做的由头,至于辞官……”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比他瓜尔佳巴毅如何呢?文韬武略,我都不及,他为了玉小姐可以放弃一切,我为了公主为何不能呢,所以玉小姐你大可以放心。” 说到巴毅,玉醐忽然念及自身,是啊,促成了上官云衣和苏俊卿,自己同巴毅呢,当然不能辜负这一生。 从佐领府回到家里,玉醐同初七商量:“倘或有朝一日我也失踪了,你去京城找达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他那个人,面皮薄,有些事情羞于出口,你主动些,感情这上面的事,不是谁主动谁丢人,谁最后得到美满的因缘,那就叫人羡慕呢。”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初七已经急得一直想插嘴,待她说完,忙问:“小姐你去哪里?为何不带我?” 玉醐微微一笑,将初七搂入怀中,声音有些哽咽:“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前途渺茫,带着你恐让你吃苦。” 初七拼命的摇头:“我不怕吃苦,我只想跟着小姐你,小姐你千万别丢下人偷着跑了。” 玉醐问:“那达春呢?” 初七一怔,忽而将头深埋在玉醐肩头,小声道:“若是小姐去找将军,你说他会不会去找我呢?” 一点自信都没有,怯怯的,羞羞的。 玉醐道:“我信他会的。” 初七突然挺直了身子,嘿嘿的傻笑:“那还等什么,小姐,咱们立马失踪吧,你不着急找将军,我还着急让达春找我呢。” 玉醐一指头戳在她那光滑的大脑门上:“没羞没臊。” 初七继续嘿嘿傻笑着,玉醐却心情沉重,正如自己劝苏俊卿的,这个决定可不是小事,需仔细筹谋。 371章 张榜招贤 玉醐一直相信,那个看着柔弱的上官云衣,她其实是外柔内刚之人,若决定了什么事,必不会拖泥带水。 果然,同上官云衣的那次谈话没过多久,上官云衣即突然失踪不见,按照公主府那些仆役的说法,上官云衣某天难得走出房门,只是她迈出房门之后,连同两个侍女红藕和青葱,一同消失不见。 公主失踪,非同小可,当然惊动了父母官苏俊卿,他听了之后非但没吃惊,还难以克制的笑了,妆模作样让手下的人可着蒙江的找,他心里明白,上官云衣既然离开,在蒙江怎么能找到呢,于是这样找了几天,无果,他只好一道奏折报给康熙,并引咎辞官。 上官云衣失踪的事,在宫里虽然没造成地震似的惊动,也还是各方议论,普遍的说法是,她经受不住和离的打击,也经受不住和离的耻辱,所以躲了起来,还有一部分人觉着,她是往如来寺找巴毅去了,也有些人说,她有了新欢,私奔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汇集一处,就到了康熙耳中。 康熙正在看苏俊卿的折子,看罢使劲摔在案头,冷哼:“都学巴毅辞官,都是给巴毅带累坏了。” 这是乾清宫西暖阁,东暖阁为寝殿,西暖阁为书房,地上站着一干大臣,包括周孔孟和上官云衣的父亲上官剑和上官云衣的伯父上官盾,女儿失踪,上官剑担心不已,可女儿毕竟是御封的和硕公主,名义上的父亲为康熙,他着急也不敢过分表现出来,说完自己的想法,就等着康熙的圣裁。 圣裁什么?是否派出兵马找上官云衣。 龙颜不悦,不单单是因为上官云衣的失踪和苏俊卿的辞官,还因为他犯了旧疾,身体上不痛快,心情又怎么会好,再摊上公主失踪的事,气得闭上眼睛皱皱眉。 李连运担忧道:“万岁爷,叫太医吧。” 康熙慢慢睁开眼睛,叹口气:“朕懒得听他们聒噪。” 说完看看上官剑:“你也不用担心,云衣也说不定是去哪里游山玩水了,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呢,不是还有两个侍女陪着她么,真要是遭人劫持,不会一劫就是仨。” 说的非常有道理,更何况这是皇上的话,上官剑道:“臣不是担心公主,而是担心皇上,叫太医吧,皇上龙体欠安,这比什么事都大。” 康熙只觉头脑昏沉,这种状况已经有几天了,就是总打不起精神。 众大臣都说:“皇上,叫太医吧。” 康熙受不了这些大臣的啰嗦,就点了头。 太医来了,一如既往的那种说辞,皇上太累了,该好好歇息,可是康熙自己感觉不像是累的,倒像是中毒似的,那奇怪的感觉时有时无,照着太医的话该歇息也歇息了,该吃药也吃药了,这样过了十几天,仍旧没有好转。 终于,康熙信不过太医了,偷着对李连运道:“宣玉耕儒进宫。”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顶小轿抬着玉耕儒进了宫,进宫后直奔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虽然病着,也还没有安置,一摞子的奏折,正在批阅。 李连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靠近了小声道:“主子爷,玉耕儒来了。” 康熙微微点了下头,将笔搁置在笔架上。 李连运朝门口使个眼色,奏事太监便将玉耕儒引着进来。 见了康熙,玉耕儒方想行三叩九拜大礼,康熙道:“免礼。” 玉耕儒谢恩,没行大礼,也还是郑重的磕了个头。 康熙疲乏的按着额角,道:“朕最近老是觉着不好,太医们都说朕是累的,朕记得你做太医院院使的时候,经常与其他太医的意见相左,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玉耕儒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皇上,草民手已经毁了,无法号脉,怕说不准。” 康熙道:“朕恕你无罪,你只管说便是。” 不能切脉,也还能望闻问,玉耕儒于是凑近了康熙,看了看康熙的面色,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听听康熙的喘息声,又询问了他身上的感觉,综合其后,发觉康熙这病颇有些蹊跷,玉耕儒也担心,最后,冒险一试,以左手切脉,更加吃惊。 康熙发现他神色惶惑,问:“你直言,朕是不是大限快到了?” 没等玉耕儒回答,李连运抢道:“皇上正值盛年,怎么会……” 康熙回头瞪了李连运一眼:“你这奴才,朕问的是你么。” 唬的李连运急忙闭嘴。 但玉耕儒已经明白,李连运是怕自己胡言乱语,玉耕儒实话实说道:“皇上这病实在蹊跷,草民也看不出来。” 康熙皱皱眉,忽而笑了,冷冷的,带着满满的嘲讽:“朕在太医院养了一群草包饭桶,朕最信任你,可是连你也看不出来。” 玉耕儒噗通跪地:“皇上恕罪,草民之所以说看不出来,不是看不出皇上有病,而是皇上这病草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草民不懂如何医治。” 康熙道:“你起来说,朕到底得的什么病?” 玉耕儒谢恩站起,犹豫再三,道:“草民觉着,皇上不是病,像是中毒。” 康熙浓眉一挑,很是意外:“中毒?” 玉耕儒只轻轻道:“是。” 康熙凝神半晌,忽而笑了:“玉耕儒,你是老糊涂了吗,谁敢给朕投毒。” 玉耕儒道:“皇上脉象奇怪,草民觉着这是中毒的迹象,可是草民技艺不精,无法确定,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他本想说实在不行让玉醐回来看看,因玉醐经常看些上古医书,也看些失传很久,却在江湖上无意发现的奇书,总之那孩子古灵精怪的,经常语出惊人,也经常做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可是玉耕儒说到半路,忽然想起女儿已经“死了”,忙改口:“实在不行,皇上张皇榜吧。” 张皇榜,就是特别重要的事,无人能解,才公告天下,将那些隐匿在民间的世外高人找出来。 他这样一说,康熙也突然想起玉醐来,暗想,假如玉醐知道自己病得无治,她会不会回京来呢? 根本没有把握,并且已经试过一次,康熙还是鬼迷心窍的想试第二次。 于是,皇榜张出,公告天下,皇上重病,求贤若渴。 372章 回去京城 公文下达到蒙江的时候,苏俊卿还没有辞官,亦或者说是他辞官的折子还没有批复下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皇榜,就张贴在蒙江最繁华的那个地段,也就是玉家生药铺的旁边。 皇上重病,本就使得天下震惊,而今又张贴出皇榜,于是整个蒙江都震荡了,玉醐,安能不知。 她扶着柜台呆呆的站着,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初七靠近她道:“小姐,皇上会不会也学你呢?” 玉醐侧头来看:“你的意思,皇上装病?” 初七点头,还神秘兮兮的一笑:“皇上会不会想用这个引出你?” 玉醐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康熙心中没那么重要,并且康熙算是个圣君,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为帝王,若为了江山社稷装病或许就是策略,为了女人装病不单单是儿女情长没出息,还是对江山社稷的漠视,要知道皇榜一出,就会接踵而来很多问题,不知有多少人伺机待发呢,皇上重病,便蠢蠢欲动,朝野动荡,在所难免。 玉醐正神思纷乱,突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个年轻的后生,见了她就拜:“小姐!” 玉醐听着耳熟,打眼看,吃了一惊,是京城家里的一个叫顺来的小子,她忙奔出柜台,喊起顺来问:“你怎么来了?” 顺来顾不得脸上的灰尘,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过来:“老爷给小姐的。” 玉醐猜测,父亲给自己写信,差不多与康熙的病有关,急忙展开信看,果然,玉耕儒信上说,康熙重病,且病得离奇,应该是中了毒,还是那种他未见识过的,他有些担心,康熙虽然是皇上,高处不胜寒,既受天下人敬仰,又何尝不是树大招风呢,怕有人暗中加害康熙,所以问玉醐,可知道有什么毒,是那种脉象都探不出来的。 好几张纸,玉耕儒说的很详细,玉醐看罢,对顺来道:“一路辛苦,你住一晚,明天就得赶回去,告诉我爹,我马上回京,我怕他老人家着急。” 初七立即冲到她的面前,惊呼一句:“小姐!” 再不知说什么了,毕竟铺子里有伙计在,还有些买药的客人。 玉醐淡淡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初七心道,我也不想皇上死,可是,你是假死,嘟囔着:“小姐你又不是神医。” 对父亲信上所描述的,玉醐依稀记得在一本叫《江湖秘术》的书中看过,如果猜的不错,康熙中的该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毒,那毒本是江湖人所用的手段,不知为何出现在宫中,是或不是,怎么也得看一看才知,玉醐也明白初七担心什么,初七担心的,未尝不是自己担心的,然性命攸关之事,更何况那个人是皇上,是关乎江山社稷的一个人,自己怎能充耳不闻呢,指着顺来对初七道:“走吧,咱们一起回家,准备准备。” 这一晚,行装已经收拾妥当,眼看天过二更,玉醐同初七也躺下睡觉,虽然行装收拾好了,但买卖上的,木帮上的,有很多事务需要她安排,明天是走不成的,走不成,她也辗转难眠,既然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大概是起的急了,头一阵晕眩,幸好是坐着的,手支在炕上闭眼坐了半天,待初七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对,眯着朦胧的睡眼过来问:“小姐,你不舒服吗?” 玉醐渐渐好了,坐直了道:“没有,突然有些头晕。” 初七气鼓鼓的:“还不是担心皇上万岁所致,我就不明白了,小姐你既然已经同将军成亲,该担心的人是将军,你这样回去,治好皇上万岁的病,也不会有功劳,因为你假死,欺君罔上,治不好皇上万岁的病,你便罪加一等,双罪并罚,也说不定株连九族呢。” 听她说的煞有介事,玉醐笑了:“株连九族好啊,我正想将那些六亲不认的族人都诛杀了呢。” 想当初,父亲给抓走后又充军发配,母亲气绝身亡,自己无依无靠,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身在寒冬,却不经意的跌入冰窟窿,整个世界只剩一片冰冷,所有的亲戚,特别是那些叔伯和叔伯兄弟姊妹,避她如避瘟疫,所以,她这番话,有说笑的成分,也何尝不是发自真心的恨呢。 初七只当她是说笑的,着急道:“小姐,你既然不喜欢皇上,何必管他死活呢。” 玉醐慢慢收敛了笑,叹口气,沉重道:“我喜欢巴毅,不单单是喜欢他文韬武略心地善良,还有他的忠君爱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他知道我对皇上见死不救,他会痛心的。” 这种理由或许存在,初七仍旧怀疑其他,贼溜溜的看着玉醐,小心措词,试探的问:“小姐曾经,有没有被皇上万岁感动过呢?” 玉醐不假思索道:“有。” 初七愣愣的看她。 玉醐无声的笑了,那笑里带着些许的凄惘:“我若没有被感动一点点,岂非草木,可是,我永远忘不了我娘是怎么没的。” 初七立即道:“既然夫人是皇上杀的,小姐何必还感动呢。” 说母亲是康熙杀的,这不十分确切,但康熙当年下了抓捕父亲的旨意,还抄家,怎么说都是间接造成了母亲的死,玉醐视他为仇人,然而,毕竟他没有手刃母亲,后来也释放了父亲,又起用父亲做了官,这些或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一个男人爱得那么彻底,玉醐心里是明确不能接受这份感情的,但也不能不为所动。 感动这种情绪,半分不由人,玉醐也不知该怎么对初七解释,只道:“他是皇上,他的一切都关乎天下苍生,所以,我必须救他。” 这样的大道理初七不懂,但初七知道,她既然决定了,自己是很难说动她的,劝不动她,也就由着她了,初七不得不提醒她:“小姐想回京城,是不是得有个完全之策呢?” 玉醐一笑:“这是自然。” 如此,初七便不再赘言。 待玉醐将买卖上的事和木帮的事交代清楚后,带着初七,两个人便启程赶往京城,旅途辛劳,更兼玉醐身子不适,一路吃尽了苦头,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初。 373章 准备进宫 玉家。 盈袖正在院子里指使两个婆子清扫地上的落叶,心里还盘算着,今年该多做些腌菜,家里新添置了几个仆人,腌菜少了冬天没东西吃。 她正低头琢磨呢,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盈袖!” 她猛地抬头,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年轻的后生朝她这里走来,待近了些,发现竟是玉醐同初七,她吃了一惊,随即从廊上奔来,连施礼都忽略了,直接问:“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曲折,玉醐只道:“一点小事,我爹呢?” 盈袖手指书房:“老爷成日的闷头坐着,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问他,又不说,可是急死人呢,刚好小姐你回来了,不过……” 忙压低声音道:“小姐回来可给旁人看见?” 玉醐知道她担心什么,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大意的。” 说着指着书房:“我去看看我爹。” 盈袖点头,也没送玉醐过去,而是等玉醐走了后,把院子里正在清扫的两个粗使婆子喊过来,问:“认识小姐吗?” 两个婆子是才招来的,本来没注意玉醐和初七,听见盈袖同玉醐的交谈,盈袖尽量压低声音,两个婆子也还是隐隐听见她唤玉醐为小姐,方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是女扮男装,摇头:“不认识,但今天认识了,小姐长的真好看。” 盈袖冷着脸严肃道:“这位小姐,其实是表小姐,老爷妹妹家里的,因为老爷最近不大爱说话,我怕他心里有事闷出病来,所以将表小姐请来开解下老爷。” 两个婆子本就不关心这些事,她们关心的是月底能不能拿到定好的月钱,于是道:“表小姐眉眼有几分像老爷呢。” 盈袖心里咯噔一下,立即道:“亲娘舅,当然像了,好好管住你们的嘴,若是背后乱嚼舌头,甭说月钱不给,还会赏你们一顿打板子,行了,干活去吧,今晚给你们加菜,猪肉炖白菜。” 一顿恩威并施,两个婆子接着去扫院子。 再说玉醐,让初七将行李拿回她原来住的闺房,自己来到书房,门口当当当的敲了几下。 里头的玉耕儒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这么多规矩,进来吧。” 他以为是盈袖,门推开,玉醐轻轻唤了声:“爹。” 玉耕儒如同秋后的花草,正蔫头耷脑呢,听了这一声,举目看见玉醐走了进来,他起身迎上去,父女久别重逢,玉耕儒老泪纵横,见玉醐脸色有些差,哽咽道:“我的女儿,你可还好?路上还太平吧?怎么像是病了呢?” 玉醐也泪水满眶:“爹,是女儿不孝,让你牵挂,路上还算太平,我没有病,大概是累的,睡一晚上就歇过来了。” 玉耕儒拉着女儿同去坐了,又问了问巴毅。 玉醐道:“他奉旨修行,去了吉林乌拉。” 玉耕儒长吁短叹:“可惜他文韬武略,怀有济世之才,却沦落到这个地步。” 玉醐学着巴毅的口吻劝父亲:“修行未必就是件坏事,不然为何有那么多人出家为僧为尼呢,您再看看,那些高僧可都是长命百岁的。” 玉耕儒颇有些义愤填膺:“旁人是旁人,但那不是巴毅的命。” 玉醐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的情形,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以后的事呢,只好劝父亲:“他自己能想开,最重要。” 本想把同巴毅成亲的事告诉父亲,正不知如何措辞,玉耕儒却叹口气道:“或许我不该叫你回来,可是我实在担心皇上,我又怕你回来的事给人知道,所以给你写了那封信,甭提有多后悔。” 玉醐安慰道:“您放心,这么大个北京城,谁能注意我呢,且我一直是男装打扮。” 玉耕儒还是惴惴不安,玉醐更关心康熙的病,询问来龙去脉,玉耕儒道:“那天皇上将我叫进宫里,我这只手本也能号脉的,可是一直骗着外人,所以只好用左手给皇上把脉,那脉象奇特,而皇上身上不痛不痒,只是经常的提不起精神,就是病恹恹的,我觉着应该是中了什么毒,女儿你也知道,对于毒物,我所知并无你多,所以才给你写了那封信。” 玉醐仔细听父亲说了康熙的状况,道:“您这么说着,我心里倒是有点数了,可是没见着皇上,我也不敢说是什么毒,所以,爹你找人安排下,我要进宫。” 玉耕儒吓得一哆嗦:“不行,你不能进宫。” 继而顿足道:“我真后悔给你写信。” 玉醐道:“爹,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不进宫怎么成,您甭担心,我若救了皇上一命,只能是功劳,不能是罪过,说不定从此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人呢,皇上是何许人呢,只要他金口一开,我就可以死而复生,旁的人敢质疑吗。” 听着像是好事,玉耕儒还是担心:“宫里头不单单有皇上,还有太后太皇太后和那么多的娘娘,哪个是好招惹的,一旦给她们知道你非但没死,还进宫见皇上,爹说句没大小的话,那些个人,哪个不想你真死了呢,一旦知道你没死,非得真的置你于死地不可。” 父亲这样说,玉醐倒笑了:“爹,你女儿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再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治好皇上,我才有机会为巴毅开口求情。” 玉耕儒总算明白女儿原来不是为了皇上而回的京城,是为了巴毅,忍不住问:“你求皇上什么?” 玉醐道:“求皇上收回旨意,巴毅也就不再奉旨修行。” 玉耕儒道:“你方才还说修行未必不是件好事,现在又想求皇上,这太冒险了。” 玉醐道:“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巴毅不能继续修行,因为,因为我已经同他成亲。” 玉耕儒只惊呼道:“什么!” 玉醐神色淡然:“我们已经成了亲,虽然不合礼仪,有点私定终身的嫌疑,但我们也是拜了天地的,还以月亮为证,所以我必须帮他。” 玉耕儒感觉脑子有点乱,甚至都不知对女儿说什么了,不过这个结局该是早料到的,以巴毅对女儿的心思,以女儿的个性,他们这样做也不足为奇,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巴毅是不能继续修行下去,否则女儿怎么办,可是让玉醐进宫,他仍旧没下定决心。 374章 故人依旧 纵使玉耕儒反对,架不住玉醐的软磨硬泡,最后只能同意,并着手安排。 做过太医院院使,又常来常往宫里头,所以安排这种事对于玉耕儒来说,也没费多大气力,安排妥当,还是担心,见玉醐就要同宫里头来接的人上车,玉耕儒喊住玉醐:“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玉醐微微一笑:“爹,您快回家去吧,天色已晚,秋风又凉,保重身体,我才没后顾之忧。” 事已至此,玉耕儒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以一种忧心忡忡的目光盯着玉醐的车子远去再远去,等看不见了,盈袖伸手相搀:“老爷,回去吧,小姐不会有事的。” 玉耕儒仍旧不肯动一步,低低的,仿佛是自言自语:“醍醐,好像不大对劲。” 盈袖没明白他的意思,问:“小姐哪里不对劲呢?” 玉耕儒顿了顿,虽然对盈袖非常信任,也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暗暗祈祷,为女儿,也为另外一个。 今晚可真是黑,天上非但没有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像憋着一场大雨,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 因为康熙的病,京城已经开始宵禁,是以街上没有行人,玉醐乘坐的马车孤零零的行驶着,掀开车幔偷偷看一眼久别的京城,恍惚中到了另外一世,马灯投出微弱的一点光,余下的旁边都是雾蒙蒙的黑,仿佛传说中妖孽出现的那一瞬,乍一看,瘆的慌。 九城兵马,各有位置,巡夜的这一队踏踏经过,赶车的公公掏出牌子递过去,那巡夜兵士的头头立即肃然起敬,赶紧放他们过去。 通往宫中的路,玉醐非常熟悉,必经的宫门,她也是熟悉,甚至一路往乾清宫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然,让她陌生的是这种感觉,大抵这就是天家的威仪,一砖一瓦,一花一树,一片虚空都让人倍感敬畏,亦或是压抑。 终于来到乾清宫东暖阁,这是康熙的寝宫,李连运早在此候着,见玉醐下轿子,他慌忙迎上,玉醐穿着男装,还戴了个硕大的斗笠,斗笠四周垂着纱幔,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她那双依旧如寒星般光芒的眼,李连运微微一笑:“您来了。” 玉醐简单嗯了声。 李连运即转身引路。 待进了寝宫,李连运指着玉醐脚下:“稍等。” 玉醐便没有再动。 李连运悄悄走入,见康熙歪在枕头上看书呢,他过去轻声道:“万岁爷,那个揭皇榜的神医来了。” 康熙抬头看看:“神医?” 那样子,不是很信。 李连运晓得,在皇上心中,除了太医院那些个太医,也就玉耕儒父女可以信任了,对于民间那些郎中,他觉着都是江湖人,存着几分戒心,李连运道:“既然人家敢揭皇榜,必然成竹在胸,万岁爷还是见一见。” 康熙翻了一页书:“朕倒真是好奇,叫进吧。” 李连运就给槅扇处的小太监递个颜色。 小太监出,将玉醐引了进来。 玉醐一边走,心就嘭通嘭通的跳,不是怕,而是莫名其妙的紧张,等下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不单单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关乎巴毅的身家性命,所以她才担忧。 李连运准许,她进宫一直带着斗笠,隔着纱幔看见康熙正在看书,记不起多久没见了,突然感觉他有些苍老,虽然他正值盛年,或许他老的不是容颜,而是神态。 突然,康熙一偏头,望见戴着斗笠的玉醐,他愣住了,那一袭青布长衫下的人,为何似曾相识呢,而自己脸人家的容貌都没看清。 接着,勃然大怒,喊李连运:“你忘了宫中的规矩吗?” 李连运没忘,见驾,何人敢戴斗笠呢,这种江湖人的打扮会让康熙反感,也怀里宫中的规矩,李连运忙道:“万岁爷息怒。” 随即左右看看,朝侍立着的宫女太监使个眼色,待宫女太监纷纷退出,他再对康熙道:“万岁爷,是个故人。” 又道:“奴才去门口候着。” 他慢慢退了出去。 康熙盯着玉醐看:“故人?朕看你是故作神秘。” 玉醐徐徐取下斗笠…… 康熙僵住了…… 玉醐缓缓跪下:“民女给皇上请安了。” 康熙一下子丢开手中的书,腾地跃下龙床,三两步奔到玉醐跟前,伸手相搀,意外,吃惊,激动,语声哽咽:“怎么是你?” 玉醐站起:“民女听说皇上病了,是以来看看。” 康熙笑了:“你好大胆,你假死骗了朕,是欺君之罪,竟然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你不想活了。” 虽是威吓的话,只是殊无迫人的意味,倒像是打趣,他完完全全没想到玉醐会来,甚至觉着彼此今生是无缘再见了,那皇榜有招引玉醐的用意在内,但他不信会生效,而现在,玉醐即在面前,他直至此时才发现,玉醐恨他是真,玉醐喜欢他也不会是假,内心犹如枯木逢春,冒着勃勃生机。 玉醐不苟言笑,也不卑不亢:“民女也怕,可是民女不来,更怕皇上出事。” 康熙认真的打量着玉醐,美人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也说不定是沧桑,而他也明白,玉醐这不和年纪的沧桑感,其实是来自于自己,倘或没有以往那些步步紧逼,玉醐会过着安稳的日子。 轻轻一叹,道:“你确定能治好朕的病?你可知道但凡揭了皇榜,就必须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什么后果,你知道。” 玉醐摇头:“民女不敢确定能治好皇上,但必须一试,哪怕砍头,也在所不惜。” 康熙问:“你肯为朕如此?当初为何不肯为朕留在宫中?” 玉醐沉默,沉默,沉默。 康熙讪讪一笑,转而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其实你能来,朕的病好了大半。” 玉醐就怕他谈情,忙指着旁边的椅子道:“请皇上移步过去坐下,事不宜迟,若正如家父说的,皇上是中了毒,必须赶紧解毒。” 康熙听话的过去坐下,也不用玉醐说,又乖顺的将手臂伸出放在桌子上,准备让玉醐把脉。 玉醐走了过去,按礼仪,跪下,膝盖刚触及地面,突然头晕目眩,身子一歪,不得不扶住康熙的腿才能稳住自己,知道失仪,慌忙道:“皇上恕罪。” 康熙却一把将她捞起,直接抱在怀里。 375章 看出端倪 玉醐待想从康熙怀中抽身,突觉胃中翻腾,作势欲呕,极力控制住,身为人夫人父的康熙却看出了端倪,彼此分隔开,打量下玉醐,他问:“你不舒服?” 玉醐道:“日夜兼程的赶路,大概是病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谎言,康熙宁愿相信。 玉醐重新跪好了,道:“民女给皇上请脉。” 号脉的结果,同玉耕儒的一样,但不一样的是,玉醐可以确定康熙是中了毒,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想取康熙的血来看,康熙也点头应允,玉醐就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刺破康熙的手指肚,取了一点血,随后将手按住康熙手指肚上的出血口,又把取出的血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康熙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正待煽情一番,玉醐惊道:“我的老天!” 康熙见状忙问:“怎么了?” 玉醐趁机抽回自己的手,看着银针上的血道:“皇上是中了毒。” 康熙似信非信:“谁人敢给朕下毒?且是在宫里,你可看准了?” 玉醐道:“此毒按说是江湖上人习惯用的,是一种缓发毒药,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江湖上有人结仇,又没机会杀了对方,就找机会给对方下这种毒,此毒无色无味,极难被发现,容易得手,中了此毒的人,久而久之,身体如同给虫子蛀空了的树木,经不住一点点的风吹雨打。” 康熙紧蹙着眉头,沉思半晌,问:“依你看,谁最有这样的机会给朕投毒?” 玉醐忙道:“这话民女可不敢乱说。” 康熙眼睛突然一瞪,狠狠道:“那朕就将身边这些个奴才逐个杖毙。” 说着即高喊:“来人!” 李连运小跑着奔进来,匆匆打个千道:“万岁爷。” 康熙刚想吩咐,玉醐忙制止:“皇上不可,若说机会,不是一定在皇上身份服侍的人才有机会,并且皇上龙体要紧,还是赶紧解毒,再行查明投毒的事。” 康熙想了想,缓缓呼出一口恶气,点头同意。 玉醐便请李连运拿来笔墨纸砚,开了个方子,也是照着那书上写的,开完方子,双手捧给康熙道:“皇上中的毒,民女只是从书上看的,且是从鬼市上买来的书,这方子,亦是民女从那本书上看到的。” 康熙接过方子扫了眼:“你的意思,中毒不一定是真?这方子,或许也不好用?” 毕竟不是传下来的正儿八经的医书,那种渠道上得来的东西,玉醐斗胆进宫治病,一来按照玉耕儒号脉所知的,康熙中的毒恐无人能解,而来她也想为了巴毅赌一把,但她真的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无奈点头:“那本书,也说不定是某人胡编乱造的。” 李连运听了,忙插言:“万岁爷三思。” 若非给康熙看病的是玉醐,他会直接否定的,知道玉醐在康熙心中的位置,不敢轻易否定玉醐。 康熙捧着那药方看了看,有几味是温补的药,但也有几味是剧毒之物,比如蜈蚣,他淡淡一笑:“这样说来,你是用朕试药呢。” 玉醐忙说不敢,再说这是自己的无奈之举。 康熙叹了声:“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没看出朕这病是怎么回事,皇榜最早在京城张贴,至今也无人揭榜来给朕治病,可是你来了,确切的说,你是冒死前来,敢以性命做担保,朕为何不信呢。” 张皇榜,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就是那些整个朝廷都解决不了的事,这才求助民间那些隐匿的高人,所以,都会以重酬来做饵,而这次的重酬便是,居官者,连升三级,无官者,至少封为六品,更有黄金万两,这么诱人的筹马都无人揭榜来治给他治病,康熙深知是没有这样的能人。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些人为了功名利禄,揭了皇榜,可是都没能通过太医那道关,特别是院使杜孝三,经过他的考证,那些来自民间的所谓神医,都不合格,于是就打了几十大板逐出宫去了。 这事康熙不知,还以为至今无人揭榜呢。 得他信任,玉醐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民女想循序渐进,就是说,皇上先少量的服用一些解毒的药,若觉着不妥,民女还可以及时救皇上,若无大碍,再逐渐加量。” 康熙道:“准了。” 于是,玉醐将方子交给了李连运,由他去搞这些药材,因玉醐是偷偷进宫的,所以给康熙治病的事,也是偷偷进行,而玉醐无处可躲避,只能留在康熙的寝宫。 灯火昏昧,秋夜如水,李连运竟然连夜将药材弄到了,玉醐亲自熬药,就在外间支起了小炉子,上面置一小银铫子,玉醐一边看着熬药,一边打盹,最近感觉身子容易疲乏,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然后猛然惊醒,看了看银铫子,咕嘟嘟冒着热气,药味熏人,感觉有些冷,往小炉子边靠了靠,待暖和了,却又忽悠一下子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感觉有人动自己,猛地睁开眼睛,见康熙再给她盖被子,那被子是明黄色的,上面还绣着各种龙图,这是御用之物,玉醐慌忙道:“民女不冷。” 康熙道:“都佝偻成一团了,还说不冷,不然你进来睡。” 里头是他的就寝处,玉醐怎么敢进去睡呢,摇头:“民女得看着熬药,否则时辰短了时辰多了都不好。” 她不肯进去,康熙索性拉过一张小杌子坐在她身边:“朕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玉醐想站起,康熙将她拉了下来:“你站着,我还得仰头看你,太累。” 玉醐道:“谢皇上。”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副促膝而谈的样子,玉醐也不是紧张,就是感觉别扭,一直把眼睛盯着小银铫子,康熙却盯着她:“朕觉着,你哪里不一样了。” 玉醐心里突然慌了起来,道:“长了几岁,当然老了。” 康熙摇头:“不对,不是老了,是那种……朕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你有些憔悴,没有以往的那种精气神。” 玉醐心口突突的跳,狡辩道:“白天晚上的赶路,累的,过几天就好了。” 康熙再想说什么,玉醐道:“药差不多了,待民女筛干净了给皇上服用。” 康熙只好转回内间,心事重重,希望自己猜测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376章 替他求情 康熙服了三天的药,玉醐也在乾清宫藏了三天,第三天晚上,李连运也不待康熙吩咐,依旧是只让几个稳妥又老成的宫人服侍康熙就寝。 入了秋,还未到取暖的节气,乾清宫殿宇深广,是以格外清冷,康熙换了寝衣又披了件披风,仍旧在外间看着玉醐熬药。 三天来彼此相安无事,玉醐也就放下了戒备之心,当然也不是完全不防备康熙的突然兴起,两个人说的大多是康熙的病,经过服药,康熙感觉自己身上轻快了很多,也就是说,玉醐那“道听途说”得来的方子起了作用,为此康熙龙颜大悦。 一高兴,就问玉醐:“你治好了朕,想让朕赏你什么?” 玉醐诚惶诚恐:“皇榜上已经写明。” 康熙笑意如春:“除了那些呢?” 玉醐摇头:“民女不敢再求皇上的赏。” 康熙抬手将她鬓边的一丝头发掖在耳后,玉醐感觉耳根处痒痒的,继而发烧,听康熙柔声道:“你救了朕,往小了说,是朕的一条命,往大了说,是关乎江山社稷,所以,焉能不重赏,听说你在蒙江的买卖做的不错,金子银子你不缺,你还想要什么呢?” 玉醐用手背蹭了蹭耳朵后面,故意道:“是皇上洪福齐天,是以民女不敢求赏。” 康熙哈哈一笑:“朕心里,你是那样的倔强,从来不会顺从朕,可是这次你回来,朕发现你变了,身上那些棱棱角角没了,倒是变得玲珑很多,想来应该是做买卖的缘故,买卖人都是,口蜜腹剑,嘴上说咱们是朋友,一旦遇到利益问题,立即翻脸无情。” 听他说到这里,玉醐惶然站起:“皇上!” 康熙压压手:“你坐,朕不是说你,朕之意,你若不求赏,朕倒觉着过意不去。” 时机到了,玉醐气运丹田……道:“皇上若想赏,民女求皇上下旨允许巴毅还俗。” 瞬间,康熙脸上的笑容被秋风拂过似的,一点点不见,想是太过意外,完全没料到玉醐会求他赏这个,盯着玉醐看,不知想看穿什么,最后沉着脸道:“巴毅并非出家为僧,为何求朕赐他还俗?” 玉醐道:“他虽然只是带发修行,可是皇上圣旨下,他只能在如来寺修行,没有皇上的圣旨,他是不能离开如来寺的,这同剃度出家没什么区别。” 康熙两眉拧成一道深沟,身子朝后仰了仰,半躺的姿势,分明是玉醐站着他坐着,可他的神情完全是居高临下的,问:“你为何替巴毅求赏?毕竟治好朕的是你而非他。” 既然敢说,玉醐便是做好了一切打算,包括死,道:“除了我,没有第二人能够为他求情了,若我不说,他就得一辈子守着青灯古寺。” 康熙将目光落在咕嘟嘟的银铫子上,天凉了下来,热情就重,氤氲迷蒙下,他的目光也变得扑朔迷离,淡然的语气:“守着青灯古寺没什么不好,若他能够修成得法,朕倒是功德无量了。” 玉醐突然想起父亲的话,学着父亲的口气道:“他文韬武略,怀有济世之才,守着青灯古寺岂不可惜,修行是没什么不好,但不该是他。” 如此夸赞巴毅,康熙忍着气问:“你就那么仰慕他?” 玉醐一顿,正色道:“是。” 康熙手一拂,身侧的黑漆雕花的小茶几给他推了出去,上面的茶杯也咔擦摔在金砖地上,茶水洒了,茶杯碎了,他就死死的看着玉醐,一字一顿,狠狠道:“你假死,是不是也为了他?” 玉醐看着地上那些碎片,波澜不惊道:“不是。” 康熙不信:“那你为何不惜假死离开京城?” 玉醐实话实说:“是为了皇上您。” 康熙不解:“为了朕?” 玉醐道:“我既不配生圣宠,何必徒增烦恼,离开京城,我与皇上,都得到解脱。” 不配圣宠,不过是不想接受自己的感情,康熙明白这一点,但听她说不是为了巴毅,心里好受了些,正想再问些事情,却见玉醐突然身子一躬,然后掩口跑向门口,康熙忙问:“你怎么了?” 到了门口,玉醐感觉想呕吐的感觉又突然减轻了,站住,慢慢回身走来,道:“回皇上,民女偶感不适,现在好了。” 康熙觉察出什么,试着问:“你跟朕说实话,你同巴毅,到底怎样了?” 这事,早晚他都会知道的,但玉醐不想此刻他知道,巴毅的事还没个确定,这时候惹恼她,是匹夫之勇,所以玉醐道:“民女同巴毅,没有怎样,民女之所以替巴毅求情,也是为了公主。” 康熙没有吱声,只是看着她,等着她解释,巴毅同上官云衣已经和离,不明白她为巴毅求情,与上官云衣何干。 这时李连运走了进来,道:“万岁爷,敬事房的人来了。” 一直身体欠安的康熙,今儿上了早朝,他急着早朝是为了给天下人看看,他安好,他的江山也会安然无恙,于此,朝中都知道他身子大好了,虽然不知是出于某种原因,但总是好事,既然身子大好,当然就该有嫔妃侍寝,所以,今晚敬事房的人才捧着银盘,排着侍寝嫔妃的绿头牌,跪在康熙脚下,等着他翻牌。 康熙正费解玉醐的话呢,不耐烦道:“下去。” 李连运挥挥手,敬事房的首领太监便跪爬几步,然后起身走了。 这是李连运预料到的事,知道皇上一心都在玉醐身上,他也不敢打扰,躬身侍立于后侧。 康熙接着问玉醐:“你方才说替巴毅求情是为了云衣,这是怎么个说法?” 玉醐微微垂头,算是施礼:“公主同额驸和离后,公主便以身侍佛,皇上下旨让额驸也带发修行,已经有传言,说这是公主蓄意报复额驸,我想,公主突然失踪,大概也与这件事有关,公主差不多是受不了这样的谣传,才离开蒙江躲了起来,倘或额驸,我说,假如巴毅没事了,那些诟病公主的谣言不攻自破,说不定公主就能现身呢。” 康熙听罢,哼的一声冷笑,慢慢起身,慢慢往里面走,丢下一句:“你当朕是傻子么,你这番话朕是不会信的,好好给朕治病,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377章 千钧一发 康熙痊愈的时候,已经快到八月节。 皇上病愈,普天同庆,皇上病愈,也使得人人称奇,只是无论谁问,哪怕是太皇太后,康熙只敷衍道:“偶得个方子。” 他不肯说,谁能奈何呢,但有人提议,今年这个八月节该隆重庆祝。 康熙准奏,但也叮嘱不能过度铺张。 他的病一好,玉醐也就准备离宫。 说起玉醐在乾清宫藏了这么久,旁人不是没有一丁点的察觉,却都在李连运的巧计遮盖下蒙混过去,难得康熙也没有太过为难她,有时忍不住旧事重提,玉醐也还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对付过去,给康熙用完最后一副药,她觉着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于是向康熙告辞。 此时天刚擦黑,宫女们正在各处掌灯,李连运又吩咐着那些执事的太监,这里的宫门该早落钥,那里的宫门该晚上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急着回来听康熙传唤,刚进入寝宫,却见玉醐站在康熙面前,而康熙是坐在炕上的,正在灯下看书。 哗啦,翻过一页,也不侧目,问玉醐:“打算什么时候走?” 玉醐道:“今晚。” 康熙撂下书,手肘支在小几上看着她:“大晚上的不方便,明早走吧。” 玉醐摇头:“皇上忘了,民女进宫也是在晚上。” 言下之意,她在这个世上已经不存在,连名字都有人顶替了,来是偷偷来的,走也得偷偷的走。 康熙略微一怔,也就明白她的意思,道:“好,等下让李连运安排你出去。” 玉醐跪地谢恩。 康熙坐直了身子,牢牢的看着她:“走之前,还有什么话想跟朕说?” 玉醐想了想:“皇上应该查一查中毒的事,谨防下次。” 康熙道:“这是自然,朕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呢,还有呢?” 玉醐又想了想:“皇上最近切忌服食腥膻之物放,防止诱发体内残存的毒。” 康熙颔首:“好,朕记下了,还有呢?” 玉醐使劲想了想,想不起来了,只好道:“没有了。” 既然替巴毅求情不管用,何必浪费唇舌,惹他恼火,自己也不开心。 康熙却不依不饶:“你再想想。” 玉醐道:“真的没有了。” 康熙下了炕,慢慢走向她,玉醐没来由的突然紧张起来,待康熙走近了,和颜悦色的道:“你假死,犯了欺君之罪,救了朕,功过抵消,朕饶你不死,但你腹中这个孩子不能留。”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玉醐本能的退后一步,双手也不自觉的抚上腹部,惊愕的看着康熙,惊到竟不知说话,大眼瞪得快凸出,死死看着康熙,眼中的光芒都可以杀人了。 康熙倒是神态自若,振振有词道:“你未嫁而孕,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可知道大清律对未嫁先孕的惩处吗。” 玉醐当然知道,很惨,很恐怖。 康熙继续道:“无论这个孩子是谁的,你都不能留下,否则便是后患无穷,朕身为帝王,也不能漠视律法来袒护你。” 玉醐仍旧紧闭着嘴,看康熙的眼神已经从惊惧变成怒视。 康熙轻叹:“你啊,还是年轻,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玉醐咬着嘴唇,动了动眼珠,还是没有开口。 康熙道:“落胎这种事或许你没做过,但你是医者,该懂得什么药好用,放心,就在朕的寝宫,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玉醐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却非常笃定:“不可能。” 康熙蹙额问:“什么叫不可能?” 玉醐脸色如霜,目光更是冷的刺骨:“我是母亲,我该保护我的孩子。” 康熙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好糊涂,若是给外人知道……” 玉醐截住他的话:“给外人知道我也不怕,因为我不是未嫁而孕,我同巴毅,是拜过天地的。” 真的是巴毅,真的是巴毅,真的是巴毅!康熙感觉有什么东西爬进身体,抓着他挠着他撕扯着他啃噬着他,这种难受言语表达不清,只是将双手攥紧,紧到能听见骨节发出的咯嘣声响,沉声问:“你同巴毅,拜堂成亲了?” 玉醐扬起头,无所畏惧的道:“是。” 康熙冷笑:“私定终身。” 玉醐驳斥他:“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安能说是私定终身。” 康熙喃喃重复着:“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两情相悦,心心相印,说的真好,你一直都是喜欢他的不是么,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朕对么?” 玉醐以沉默作为回答。 康熙痛苦的看着她:“告诉朕,如果没有你母亲的事,你会不会喜欢上朕?” 玉醐仍旧以沉默作为回答。 康熙那高傲的心再也经受不住这番重创,大步奔去,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反身直接指向玉醐的腹部:“朕乃天子,富有四海,不知多少女人想得到朕的垂爱,偏偏你,视朕的感情如无物,为了个巴毅,为了那么个而今已成为庶民的人,三番五次拒绝朕,你告诉朕,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朕真的那么不堪?” 玉醐的手更加护紧了腹部,心快跳出腔子似的嘭嘭跳,怕就怕康熙发现自己怀孕的事,其实若早知怀了身孕,她或许都不会回京,而今事情不可避免发生了,见康熙恼怒到癫狂状,她只淡淡道:“我不喜欢皇上,与皇上是好是坏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喜欢上巴毅。”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也无可厚非。 然,康熙已经到了理智的边缘,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玉醐居然怀了巴毅的孩子,想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曾赤裸裸的睡在巴毅的怀中,他如一头发疯的雄狮,恨恨道:“我要杀了这个孽障!” 玉醐噔噔后退。 他噔噔追上。 玉醐咚的撞在桌子上,腰肢硌得生疼,无处可逃,反倒冷静了,冷冷一笑:“皇上敢伤害我的孩儿,我就敢取了皇上的性命。” 康熙已经顾不得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说话,只是不信:“你如何取朕性命?” 玉醐傲然道:“皇上此时,是否感觉身上乏力?手还有些发抖?脚下无根?心口处揪痛?” 康熙一愣,仔细体会下,果然如她说的,骇然问:“你做的手脚?你竟然该对朕做手脚!” 玉醐叹道:“没办法,我这也是自保。” 康熙怒喝:“你对朕到底做了什么?” 378章 此生有你 康熙剑指玉醐。 玉醐非常平静。 康熙怒问:“你对朕到底做了什么?” 玉醐淡淡道:“一点点药。”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李连运,双手伸出,不知是拦阻康熙好还是喝骂玉醐好,急得团团转。 康熙仍旧挺剑指着玉醐腹部:“你到底是救朕?还是害朕?” 玉醐紧紧护着腹部:“起初我是救皇上的,可是后来皇上知道了我的秘密,无奈只好出此下策,最后几次让李谙达抓药的时候,我就改了方子,这事,李谙达清楚的。” 牵扯到自己,李连运叫苦不迭,忙对下对康熙道:“奴才一直都按照玉姑娘的指使抓药的,奴才哪里知道她后来安了这样的心思。” 康熙不理会他的解释,只看着玉醐:“如此说来,朕会死在你手中?” 玉醐道:“皇上暂时不会死,放我走,等我安全了,我即会将解药送给皇上,反之……” 省略下的话,康熙明白是什么意思,勃然大怒:“你敢威胁朕,朕八岁登基,十六岁铲除逆贼鳌拜,平三藩征漠北定天下,朕岂会怕你个小女子!” 他突然一剑刺来,玉醐始料不及瞪大了眼睛。 最后,康熙的手及时的收住,收的快了些,自己一个踉跄,宝剑也嘡啷落地。 玉醐周身僵硬,幸好有桌子可以倚靠。 康熙疲乏的挥挥手:“送她走。” 李连运晓得是在吩咐自己,忙爬起,过来对玉醐道:“大胆奴才,竟然敢害皇上,还不将解药拿出来。” 玉醐悬着的心噗通砸下,生疼,慢慢平复着心情,却不发一语。 康熙怒道:“送她走!” 李连运指着门口:“走吧,离宫之后即把解药给我,否则就将你五马分尸。” 玉醐在前,李连运在后,出了乾清宫,玉醐仰头看天,刚才一幕,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此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秋夜很凉,却倍感舒爽。 李连运叫人抬了两顶轿子来,他和玉醐分别上了轿子,一路抬到神武门,只等出了皇宫下了轿子,李连运微笑着对玉醐道:“玉姑娘保重。” 玉醐有些意外:“谙达不管我要解药?” 李连运笑眯眯的:“哪有什么解药,姑娘方才不过是急中生智罢了。” 玉醐赞佩道:“谙达果然聪明,皇上会不会也看穿了呢?” 李连运轻声一叹:“万岁爷若没看穿,就会将你搜身,不就搜出所谓的解药吗。” 玉醐道:“也或许解药不在我身上,需要我另行配制呢。” 李连运依旧笑容可掬:“姑娘别编下去了,万岁爷是何等英明,姑娘这点小把戏万岁爷一准看出来了,之所以同姑娘大吵大闹,不过是想放姑娘走又不甘心,不过杂家不明白了,姑娘既然早知道万岁爷看出姑娘有了身孕,也说不定会为难你,为何不真的在万岁爷的那些解毒的药物中做手脚呢?那样,姑娘才能万无一失。” 玉醐苦涩一笑:“我若想害他,何故回来救他。” 对于她和康熙之间的故事,李连运因为了解所以好奇,问:“姑娘能否直言相告,若没有巴毅,姑娘会不会喜欢上万岁爷呢?” 玉醐眸色转暗,斟酌下方道:“若没有巴毅,也没有我娘的事,我或许会喜欢皇上的。” 李连运感慨万千:“万岁爷可是真心喜欢姑娘你的。” 玉醐点了下头,不知为何,滚落一滴泪:“我知道,其实,我冒死回京救皇上,不单单因为他是天子。” 剩下的话,不说李连运也明白了。 玉醐续道:“这话别告诉皇上,我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何必徒留烦恼。” 李连运点了下头,又挥挥手:“姑娘保重身子。” 玉醐谢过,上了给她准备好的马车,乘着夜色往家走,秋风萧瑟,夜里尤凉,车幔噗哒噗哒给风吹得时不时的作响,她双手仍旧扶着腹部,想到腹中这小小的孩儿,内心突然变得异常的柔软,脸上也不知不觉绽放了笑意,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蜂拥而至,喃喃自语:“此生有你,足矣。” 就这样一路幸福的笑着回到家里。 还没到就寝的时间,玉耕儒正在书房独坐,因为挂念女儿,便深深自责,悔不该写了那封信,否则玉醐也或许不会回京呢。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盈袖推开了房门,欢天喜地的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玉耕儒呼的站起,抬腿就往外走,来到玉醐的闺房,见玉醐正同初七说话呢,看样子初七也非常激动,不停的抹着眼泪。 玉耕儒唤了句:“女儿!” 玉醐回头,然后站起迎向父亲,至近前父女相拥,玉耕儒眼中噙泪道:“回来就好。” 盈袖也拍着心口:“我的老天,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今晚老爷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玉醐盈盈而拜:“不孝女让爹担心了。” 玉耕儒连忙扶住她:“当心身子。” 玉醐感觉父亲话里有话,不觉问:“您知道了?” 玉耕儒慈爱的看着她:“傻孩子,爹可曾经是太医,给多少娘娘请过喜脉,自己的女儿有了身子怎会看不出呢。” 玉醐鼻子一酸:“爹!” 玉耕儒请拍她的肩头:“巴毅是个好人,他也那么大岁数了,早该有个孩儿。” 玉醐哽咽道:“他还不知道呢。” 玉耕儒拉着女儿坐下,巴毅在奉命修行,女儿又怀了他的孩子,这样的情形下,需要好好筹谋一番,便问玉醐:“你作何打算?” 玉醐道:“我在蒙江还有一摊子事呢,得赶紧回去。” 没等玉耕儒开口,盈袖抢道:“这怎么能成,小姐你有了身子,经不住车马劳顿,该留在京城好好养胎。” 玉醐面有难色:“即使那些买卖不重要,可我先是假死,而今又有了身孕,留在京城恐不太好。” 她所谓的不太好,玉耕儒也明白,她是担心横生枝节,就道:“不怕,京城这么大,爹将你藏起来,谁会知道你在何处,等你生下这个孩子,再回蒙江,或者去吉林乌拉找巴毅不迟。” 盈袖也道:“就是,小姐你就留在京中吧。” 玉醐仍旧有些迟疑:“我怕。” 简单两个字,却让玉耕儒听得心疼,抓住玉醐的手轻轻拍着:“别怕,有爹在呢。” 379章 误打误撞 如是,玉醐便留在了京城。 玉耕儒考虑再三,给女儿赁了个闹中取静的小宅子,太偏僻怕不太平,宅子大了又怕扎眼,所以这里处恰到好处。 为了不张扬,只让盈袖过来照顾玉醐的起居,还不是怕初七毛手毛脚的不妥当。 于是,玉醐同初七和盈袖三人,就在这宅子住了下来,平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当日子进了腊月,玉醐已经是行动不便,便成日的窝在房里同初七和盈袖说话,或是看看书绣绣花,用来打发大把的时光。 心里惦念巴毅,时不时的让盈袖打听下,可是盈袖只是个女儿家,偶尔回玉府向玉耕儒禀报一下玉醐安好,消息闭塞,又哪里能知道巴毅的状况呢,为此玉醐更加忧心忡忡。 初七见状,便道:“若想知道将军的事,得找达春。” 达春?玉醐一愣,随即笑道:“瞧瞧,我竟然把他给忘了。” 达春在宫里当差,即使消息不畅,也总比盈袖强,可是如何才能见到达春呢? 初七道:“这也不难,他总有下值的时候,我去家里等他。” 玉醐没有反对,却也担心,特别嘱咐初七:“看见你,如同看见我,你自己小心着。” 初七道:“我明白的,小姐你放心,我等下乔装出去。” 如何乔装呢?又不懂江湖上的易容法,只能是像往常一样穿男装,幸好这样的节气,穿了件硕大的斗篷,然后将帽子压低护住脸。 捯饬好,初七还给玉醐看看,风毛快遮住整张脸,玉醐终于放心了,也还是道:“路上别贪玩,早去早回。” 初七答应了,离开家门就往达春的住处而去,达春的家也曾经是她的家,所以轻车熟路,外头正下着大雪,鹅毛般,倒也不冷,只是道路难行,初七边走边看,到底是京师帝阙,这样的天气依然车水马龙,更兼快过年了,各种年货已经摆了出来,冒雪叫卖,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初七也没忘记玉醐的叮嘱,不敢贪玩,脚步匆匆,好不容易到了达春的家,抓起门把手想敲门,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如果门上的小子没换,就是认识她的,她可是在这里住了很久,有人认出她这可不妙。 手慢慢放了下来,站在门口琢磨半天,最后决定不走正门走后门,她知道此宅子后罩房处有个角门,当然一直锁着,此宅子原先应该是个富裕人家,后罩房处的那个角门该是平日进出买米买面买柴火的通道,她同达春在此住下之后,没打开过几次,老铁锁都生锈了。 她放弃正门来到后门,后面也是民居,她怕给人看见误会,所以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看了半天,只等再无什么人经过,她才伸手推门,心存侥幸希望这门没关,然后发现世上根本没有侥幸这回事。 门锁着,推不开,又没钥匙,她索性咬牙瞪眼,狠命的撞了过去,哐当一声,门没开,她却痛得龇牙咧嘴。 此法无用,想想道:“三十六计爬为上计。” 试着去攀援院墙,太高,又滑,放弃。 再试着攀援那门,没有可依附之处,手磨得火燎燎的疼,又作罢。 这样不成那样不成,无计可施,只能重新回到前头,抓起门环当当敲门,门开了,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她心里嘀咕:“谢天谢地谢门神。” 那陌生的门子问:“找谁?” 她道:“找你家老爷。” 以前都是这样称呼的。 门子道:“你是……老爷正等的着急呢,进来吧。” 初七愣住,达春知道我来? 满腹狐疑的同门子往里面走,天冷,没事都尽量待在房内,所以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门子带她来到后面的花厅旁边的一间暖阁,里头热烘烘的,看样子烧着地火龙,而在那张炕床的旁边还放着个硕大的炭火盆,有个丫头正在擦拭家什,门子过去交卸差事:“找老爷的。” 那丫头她稍等,还道:“我去禀报老爷。” 初七就往炕床上坐了,还诧异,门子换了,怎么连丫头都换了,一边诧异一边静静的等候达春。 可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达春来,也没有旁人来,她步行而来非常的累,索性歪靠在一个大迎枕上,慢慢的,竟然合上眼睛,累,加上太热,而她本就是个嗜睡的人,不多时便起了鼾声。 正睡得香甜,感觉有粗重的呼吸喷上她的脸,带着酒肉混杂难闻的气味,她想睁开眼睛,梦魇了般,却睁不开,只等感觉有人摸她的脸,她这才呼哧坐起,一拳打过去:“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心里琢磨,达春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竟然趁自己睡着做这样下作的勾当。 可是,她的拳头给人抓住了,且不是达春,是个中年的陌生男人,那男人茫然的望着她,她也懵怔的望着那男人,彼此都傻了似的。 最后,那男人松开她的手,问:“你是谁?” 初七拍拍脑袋:“原来做梦呢。” 重新躺下,准备继续睡。 那男人一把将她薅起,再问:“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我家里?” 初七咬了下舌头,疼,不是做梦,可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观其穿戴,忽然茅塞顿开,应该是达春新请的管家,就道:“甭管我是谁,叫你叫老爷来。” 那男人指着自己:“我就是老爷。” 初七哈哈大笑,笑了半天突然戛然而止,冷着脸道:“蒙谁呢,我同你家老爷可是关系不一般。” 那男人非常认真:“我就是老爷,你来找我,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初七懒得跟他纠缠,下了炕床往外走:“我自己去找。” 那男人一把抓住她:“臭丫头,快点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初七大吃一惊:“你看穿我是女人?” 那男人盯着她的胸脯坏坏一笑极其淫邪,还煞有介事的咽了下口水:“两座山似的,哪个男人能这么高。” 登徒子!初七怒不可遏,一拳打了过去。 然后,手给人家反剪到背后,拖着来到炕床前,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炕床上,那男人笑着道:“甭管你是谁了,今儿先让大爷我尝尝鲜,然后再把你卖到窑子里,我可就算是人财两得、财色双收、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太美了!” 380章 及时出现 那男人扑了过来。 初七岂能甘心受辱,又踢又打又撕又挠,最后还动用了咬。 只是男女力量悬殊,一会子那男人就占了上风。 初七动弹不得之际心里想着,倘或自己真的失去贞洁,唯有一死,瞬间想起玉醐来,泪涌出眼眶,心里喊着“小姐救我”。 千钧一发,噔噔跑进来给小丫头,见炕床上翻滚的二人,那小丫头僵住,随后发现自己失礼,慌忙跪地道:“老爷,有人找您。” 那男人晓得是约请的贵客到了,急事,也是大事,便松开了初七,吩咐那小丫头:“叫几个人来,把她关到后面去,敢来我家里招摇撞骗,等会再收拾她。” 小丫头得了命令,跑出去找了两个小厮进来,扭着初七带到后面一间空置的屋子,将初七推了进去,然后锁上房门。 初七此时终于明白,达春已经搬家,这男人是新主人,自己稀里糊涂没问清楚,这才落入魔掌,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逃。 环顾房内,有桌有椅,过去坐下稳稳心神,想着逃出去的办法,门是走不成的,窗户或许可以。 她起身走到窗户前,拔下窗栓,轻轻推开窗户,将脑袋探出,刚好对上外头守在此处的那个小厮的脸,面面相觑,她赶紧把脑袋缩回。 窗户也出不去,只剩下房顶,苦于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突然灵机一动,见里间通外间处垂着一幅幔帐,她打算将幔帐撕成一条条的接在一起,然后成为一条绳子,搭在房梁,将自己吊上去。 没剪子不打紧,用牙咬,咬开一个口子,用手一撕,刺啦,还怕给外头看守的小厮听见,不敢速度太快,那样声音更大,一点点的,慢慢的。 眼见差不多了,把布条绑在一起,然后朝房梁上一抛,没抛过去,再抛,还是没抛过去,终究是房梁太高她太矮。 活人不会让尿憋死,拉过椅子站上去,再抛,还是没抛过去。 活人也不会让一根绳子难死,拉过桌子爬上去,再抛,成功! 将绳子的一头拽下来,同手中这一头接好,她就拽着绳子准备顺着绳子爬到房梁然后捅开瓦片钻出屋顶逃之夭夭。 为自己的妙计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外头的看守骂了句:“臭丫头老实点!” 她立即捂住嘴巴,等感觉风平浪静了,便开始行动,抓住绳子往上爬,可悲的是,半尺都没上去,以她的力气,能把自己吊起来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爬上去谈何容易,于是垂头丧气的看着屋顶。 无计可施,颓然坐在桌子上,委屈的哭道:“小姐,快来救我!” 家里的玉醐正歪在炕上小憩,半睡半醒间似乎听见初七喊救命,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黑黢黢的,已然天黑。 刚好盈袖进来掌灯,将手中的蜡烛插在蜡扦上,望着炕上惊魂未定的玉醐问:“小姐,怎么了?” 玉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初七回来了吗?” 盈袖摇头:“没呢,这时辰了,怪叫人担心的。” 玉醐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炕,盈袖忙过来搀扶她,玉醐道:“不行,我得去找初七。” 盈袖拉住她:“你怎么能出去呢,若实在不放心,我去找吧。” 玉醐迟疑下,道:“不行,我亲自去,总感觉初七遇到了麻烦。” 盈袖笑了:“小姐是做恶梦了吧,初七在春大人家里能遇到什么麻烦呢。” 玉醐却道:“怎知她是在达春家里,也说不定是半路出了岔子。” 她这样一说,盈袖也害怕了,惶恐道:“会吗?” 玉醐叹道:“她在京城倒是没同谁有过节,可她是我的丫头,我就怕某些人因我而迁怒她,走吧。” 盈袖很是为难:“小姐一直深居简出,家里也没轿子也没车,怎么走?” 玉醐打定了主意:“就是走着去,我也得去看看。” 盈袖指着她的肚子:“我的小姐,你不累,小将军还累呢。” 玉醐噗嗤笑了,是笑她这句小将军,爱抚着腹部,道:“既是将军,岂有怕累的道理。” 盈袖知道劝她不住,便抓过她的大衣裳给她披上,一边给她系脖子下的丝绦一边道:“那就往街上赁辆车吧。” 玉醐点头:“行啊。” 二人出了家门,街上倒也不黑,街两边的人家都已经掌灯,灯光投射出来,街上朦朦胧胧的可以视物,也就突然看见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依稀觉着眼熟,等差几步的距离,玉醐不禁脱口喊道:“达春,是你吗?” 达春已经遥遥施礼:“标下见过夫人。” 他竟然这样称呼,玉醐即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是好奇他是如何知道的,正想问呢,达春道:“我去看过玉先生,他说夫人你住在这里,我还怕找不到呢,刚好夫人你出来了,可是这个时辰了,四周乌漆嘛黑的,夫人这是作何去?去看玉先生?” 玉醐焦急道:“我是去找初七。” 达春这才发现玉醐身边陪着的是盈袖,便问:“初七怎么了?” 玉醐道:“初七去你家找你了,可是你却在这里。” 不必细说,此时三人都明白初七出事了。 达春更是心急如焚:“我已经不住那里,她何时去的?” 玉醐看看盈袖。 盈袖略微算了算:“快三个时辰了。” 达春惊道:“这么久!” 不禁皱起眉头,见玉醐也是焦虑万分,忙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找她。” 说完朝玉醐再施一礼,转身就跑。 玉醐还想叮嘱些什么,达春速度何其快也,眨眼已经没了踪影,一口气跑回原先的住处,扣开街门,问那门子:“今儿,可有个年轻的姑娘来过你家里?”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那是初七的身高和肥瘦。 门子摇头:“今儿只来个一个年轻的后生,没有姑娘。” 达春猛然醒悟,初七定是乔装了,就道:“是我说错了,是个少年人,他是否还在?” 门子道:“倒是没见他离开。” 达春推开门子就往里走。 门子忙喊他:“喂喂,你是谁呀?你怎么能擅闯呢。” 过来拉扯达春,达春只轻轻一推,门子噗通倒地,随即高喊:“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381章 患难真情 一声叫喊,少时便跑出来很多家丁,个个手中都有家伙。 达春能成为巴毅的戈什哈,继而成为御前侍卫,岂是泛泛之辈,这些个人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后一刻就趴在地上哭爹喊娘了。 制住家丁,达春往后宅跑,这曾经是他的家,各处都熟悉,到了后宅抓了丫鬟问:“先前来的那个姑娘呢?” 刚好这丫鬟是无意撞见家主人同初七炕床上翻滚的那个,晓得达春问的是谁,见他瞪圆了眼睛噬人般,那丫鬟战战兢兢的往后面指:“放杂物的……” 没等说完整,达春一把推开她,跑到后面即看见有个家丁守在一处房门外,他也就知道初七在里头呢,过去打倒那家丁,取下那家丁腰间的钥匙打开房门,却见初七站在桌子上,而初七头顶悬着一条布带结成的绳索。 “不要!” 达春猛扑过去跃上桌子一把抱住初七,抱的那样紧那样紧,以至于初七给他抱得喘不过气,使劲推开他道:“你想勒死我么。” 达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屋内仅初七一个人,他忙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这家的男主人?不过你放心,即使你真的给人欺负了,我,我也不嫌弃,你别寻死。” 初七给他说得稀里糊涂:“我啥时候想寻死了?” 达春仰头指指房梁上垂着的绳索又低头看看脚下的桌子:“你这不是想上吊吗?” 初七啐了口:“你才想上吊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没活够,再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可不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懦弱之人。” 达春来了,她底气中了,说话时中气也足了,才敢这样自吹自擂。 达春如释重负般:“可吓死我了。” 初七突然奸笑一声,贴近他低声问:“不过,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不算数?” 达春茫然不解:“哪句话?” 初七道:“你说你不嫌弃我。” 达春点头:“是啊,我不会嫌弃你。” 初七嘿嘿一笑,有些害羞,抓耳挠腮半天,吭吭唧唧半天,才鼓足勇气说出口:“你的意思,我们假成亲的事,变成真的了?” 达春心里偷着乐,故意晃着脑袋:“你误会了,我说不嫌弃你,是不嫌弃你做我的朋友。” 初七惊呼一声:“啊!” 达春跳下桌子:“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初七也出溜下了桌子,噘嘴道:“空欢喜一场。” 达春一把抓住她的手:“逗你的。” 初七立即开心道:“我还以为空欢喜一场呢。” 达春拉着她出了房门:“我说逗你的,是指那一句,我说不嫌弃你,是假的。” 初七刷拉笑容尽失:“还是空欢喜一场。” 达春哈哈笑着拉着她就走,不多时来到前头,早有家丁禀报给了家主人,于是,那家主人几乎喊齐了所有的家丁甚至连扫院子的喂马的做饭的看门的都叫了过来,手拿佩刀的有,手拿烧火棍的也有,齐刷刷堵在大门口。 达春紧了紧腰带,又将辫子盘在头顶,并告诉初七:“跟住我。” 初七胆怯道:“打架啊?” 达春不以为意的一笑:“也可能杀人。” 初七一把薅住他后腰处的衣裳:“你息怒,杀人会经官的,或许有旁的法子,至少你可以试试同那个混蛋谈一谈。” 那个混蛋?达春立即明白,初七一定受了那家主人的欺负,虽然不涉及名节,那也是自己及时赶到,达春心里有了主意,手指自己:“我就是官,我堂堂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不是官么。” 他说着,掏出身上的腰牌朝那家主人晃了晃,这是出入宫禁的令牌,唯有职位高的侍卫才佩戴。 那家主人仔细看了看,没看清楚,可是他旁边的那个前来拜访他的贵客看见了,悄声道:“这人是宫里头的,得罪不起,放他们走。” 家主人听说达春来自于皇宫大内,骇然变色,没成想自己捅了马蜂窝,竟然同宫里头的人产生了摩擦。 这时达春看着他道:“是咱们两个单打独斗?还是你们一起上?” 那家主人眼珠子叽里咕噜一转,哈哈笑了:“兄台误会,我们这些人,是来相送兄台的,请。” 明知虚与委蛇,达春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初七没事就好,所以顺着他的话道:“那就多谢了。” 拉着初七走了过去,路过那家主人身边时,一脚踹在其膝盖上,痛的那家主人噗通跪倒,嗷嗷直叫,更大怒,喝令家人,想同达春拼命,可是那贵客却连忙制止他,并附耳悄声道:“切莫节外生枝。” 这家主人想了想,只能咽下这口气,挥手让家人让开。 然后,达春拉着初七走出大门,一路上就这样抓着初七的手,一直回到家里才松开。 初七安然而归,玉醐也松了口气,听初七讲了整个过程,后惊后怕,埋怨道:“你这丫头,也不问清楚就贸然闯进去。” 初七看了看达春:“谁知道他搬家了,又没通知我们。” 达春歉疚道:“最近公务忙,所以很久没去看玉先生,才知道夫人你留在京城了,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听说他公务忙,玉醐问:“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达春道:“是皇上准备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巡视吉林乌拉,最近在选随扈的御前侍卫,考武功,也考其他,很严,得了命令,大家都在准备,又因为马上过年了,不单单宫里,整个京城的守卫都要忙,所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宫,都在班房住着呢。” 听说康熙准备巡视吉林乌拉,玉醐神色一凝,不知他此去与巴毅是否有关,亦或者是为了那个丑名远播的阿尔哈图,想着那个时候自己也生下了腹中孩儿,也应该回蒙江了,很是怕同康熙遭遇上。 达春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忙问:“夫人是担心将军?” 玉醐摇头:“他在佛寺修行,不用担心,我是觉着皇上马上巡视吉林乌拉,会不会与他有关。” 达春微微一笑:“我想好了,无论是否与将军有关,这次,我都必须把握机会。” 玉醐不解:“你想作何?” 很怕他为了巴毅,铤而走险再次对康熙下手。 达春道:“我要让皇上看看,到底谁真是忠臣良将。” 382章 十万火急 转眼即是年。 只要过年,无论百姓家还是天家,这个时候都会抛开一切不快之事,欢天喜地庆贺新年,图个吉利,图个好兆头。 玉耕儒虽然想女儿,但为了女儿考虑,也还是没去同玉醐一道过年,只是派人悄悄送去过年的一应等物。 而玉醐,心里万分惦念巴毅,到了过年这一天,也还是同盈袖和初七忙里忙外的准备年夜饭。 大概是活动过量,觉着腹部有些胀痛,没敢同盈袖和初七说,怕她们小题大做,只等快吃年夜饭时,这胀痛越来越明显,她才不得不对盈袖道:“我大概,是动了胎气,需要吃些安胎药,这样,我开个方子,你同初七出去找家药房抓药。” 她此言一出,吓坏了盈袖,看了看她圆滚滚的肚子道:“小姐,还是告诉老爷吧。” 玉醐摇头:“不必了,我自己也懂医术,只需几味药就可,街上黑,这时辰大概都在家里吃年夜饭,行人又少,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喊初七一起。” 盈袖仍旧忧心忡忡:“小姐,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怕呢。” 玉醐用手轻按着腹部,胀痛越来越明显,着急道:“你在絮絮叨叨,我恐怕真有麻烦了。” 盈袖听罢,赶紧抓起她写的方子,跑出去找到初七,两个人急匆匆的离开家门往街上找药房抓药。 可是,过年了,买卖铺子几乎都上了门板回家过年,药房也是一样,她们敲了好几家药房的门,皆没有敲开,最后总算敲开了一家,店主人也非常和善,听说有孕妇惊了胎气需要安胎,便按照玉醐方子上写的给她们抓了药,然而,却差一味桑寄生。 太医家里的人,盈袖也略通歧黄之术,晓得差这一味药,或许整个方子都没有作用,于是继续找药房,且是拼了命的敲门,总算又敲开两家,到底是巧合还是玉醐时运不济,都没有桑寄生这味草药,无奈下,盈袖做主,跑回玉府将玉醐的状况告诉了玉耕儒。 “怎么会这样?” 玉耕儒吃了一惊,连忙喊人套车,然后他同盈袖初七坐了车,快马加鞭的赶到玉醐这临时住处。 此时玉醐正躺在炕上歇息,只是腹部的疼痛感没有丝毫的减轻,见父亲到了,又听盈袖说明情况,她还安慰玉耕儒:“爹你放心,兴许过一会子就好了。” 玉耕儒给她号脉,脸色异常严肃:“不行,你得赶紧服药。” 盈袖快哭的样子:“到处买不着桑寄生,这可如何是好。” 玉耕儒紧蹙眉头:“按说桑寄生也不是什么奇药特药,药房都没有,大概是最近往南边买卖药材的商贾都准备在家过年呢,因这药产于南国。” 盈袖急切的问:“那怎么办啊?” 玉耕儒想了想,道:“我出去看看,京城很多药房我都是认识的,或许哪家有忘记摆上柜面卖了。” 他待想走,玉醐喊住他:“爹,您即使没买卖过药材,也该懂得,谁家有药材会不摆上柜面呢,定是这种药材眼下奇缺。” 玉耕儒面色焦虑:“那也得试一试,不然怎么办呢,倒是太医院什么药材都不缺,可爹现在不是太医了。” 他说着再次往外走,玉醐再次喊住他:“爹,就进宫去找药材。” 玉耕儒猛地回头:“这不成,爹让你住在外面,千防万防,防的是谁你该知道,怎么能没事去招惹呢。” 玉醐下了炕,走过去语重心长道:“爹,盈袖同初七去的几家药房,都是能排上名号的药房,他们没有这种药材,别处也不会有,可是我得保护我的孩儿,正像你要保护我一样,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何况只是宫内。” 玉耕儒神色凝重:“爹怕一旦给那些人知道,你这个孩子……” 玉醐微微一笑,算是安慰父亲:“若他想害我和孩子,不必等到现在。” 玉耕儒仍旧摇头:“我没说皇上,怎知旁人安的什么心,不单单是你,巴毅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 又一阵难忍的痛,玉醐知道不能再耽搁了,道:“我发誓,谁敢欺负我的孩儿,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爹你信我这一次,主要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怕耽误了工夫,这孩子真的……” 说完翻出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交给玉耕儒:“盈袖和初七是女儿家,又不经常往来宫内,我怕她们应付不来,只好麻烦爹你跑一趟。” 玉耕儒叹口气,接过金牌转身就走,出了街门上了马车,他催促车夫,车夫催促那马,一路发疯似的跑,不多时来到神武门处,马车还没停稳呢,玉耕儒就跳了下来,差点闪了腰崴了脚。 这种时辰,又是过年,没有人出入,守宫门的侍卫遥遥即看见了他,高声喝令他。 玉耕儒忙道:“十万火急,进宫面圣。” 有一个侍卫是老人,认出了他,问:“玉先生不在家过年,来宫里见皇上作何呢?皇上在同宗亲王爷们过年呢,恐不会见你。” 言下之意,你现在已经成了庶民,再不是当初那个皇上喜欢太皇太后宠爱,在宫内虽然不能呼风唤雨,至少随便行走的太医了。 玉耕儒心急火燎:“说了,十万火急,皇上当然会见我。” 侍卫为难道:“可是有规矩,无召,任何人不得进去。” 玉耕儒唯有拿出了那块金牌,双手高举给你侍卫看。 不单单是那个侍卫,所有的侍卫见了上面的“如朕亲临”纷纷跪倒,口呼万岁。 玉耕儒趁机就往宫门内走。 侍卫们过来还想拦阻,他担心女儿,所以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道:“尔等没看清吗?” 侍卫们一愣,只好放行,却不放心,分出两个陪他进去,并赶紧去禀报给康熙。 大年三十,阖宫家宴,康熙同王爷宗亲还也太皇太后太后并嫔妃们,吃的高兴说的开心,匆匆跑来一奏事太监,将玉耕儒请求面圣的事禀报给李连运。 李连运一听,即明白大概是玉醐出了状况,转身,还得瞅准了机会,等康熙和其他人没有交流的时候,才悄悄道:“万岁爷,玉耕儒求见。” 康熙微蹙眉头:“玉耕儒,他这个时候想见朕?” 383章 玉醐难产 康熙没有离席,只是让李连运去问玉耕儒想见他何事。 李连运匆匆去匆匆回,贴近低声道:“回万岁爷,玉姑娘动了胎气,需要服药安胎,然而可着京城买不到其中一味,玉耕儒说太医院有。” 康熙微微皱了下眉:“玉醐,她人在京中?” 李连运道:“想是的,必然玉耕儒怎么会来太医院求药呢。” 康熙又问:“玉醐快生了吗?” 李连运掰着指头算算日子:“好像没到时间呢,不过月数已经很大了,这个时候动胎气可不妙。” 康熙眉头隐隐浮现一丝焦虑:“怎么会这样?” 李连运道:“奴才并不晓得来龙去脉,但女人家动胎气也是常有的。” 康熙静默一会子,问:“后果呢?” 李连远不知皇上为何关心女人家生孩子的事,道:“玉姑娘腹中胎儿月数大了,后果……恐要早产。” 康熙又似乎想了想,再问:“早产的孩子如何呢?” 李连运道:“或是活或是死,说不定的。” 刚好恭亲王常宁向康熙敬酒,康熙端起酒杯抿了口,然后同常宁说起西北军务来,说了半天,恰逢间隙,李连运小声道:“若那孩子出了意外,玉姑娘悲伤过度恐也不能活。” 康熙回头瞪了他一眼:“无用的奴才,还不赶紧传朕的口谕,让玉耕儒往太医院取药。” 李连运应了声:“嗻。” 方想转身,康熙吩咐:“你亲自带玉耕儒过去。” 李连运忙道:“奴才遵旨。” 太医院是何种地方,药材应有尽有,得到了桑寄生,配制好了安胎药,玉醐服下未久,一点点的那肿痛的感觉减轻,她便知道腹中孩儿无恙了,总算松了口气,玉耕儒同盈袖和初七也安了心。 虚惊一场,接着便张罗年夜饭,晚是晚了些,但玉醐母子安然,玉耕儒也在,大家还是非常高兴,于是,开开心心过了个新年。 年关年关,年一过,日子就像流水似的,转眼便是春暖,当窗前那一株杏树冒出新芽的时候,玉醐即将临盆,这些个日子,玉耕儒不离女儿左右,收生婆也找定下了,所有生产的用物都置办齐备了,只等那小生命的到来。 听老辈人说,生孩子前多走动有利于分娩,玉醐就由盈袖扶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那树木泛出的绿意,沐浴着头顶温暖的阳光,想着即将和孩儿见面,玉醐高兴又紧张。 盈袖也紧张,问玉醐:“小姐至今没给姑爷写封信吗?至少得告诉他小将军的事。” 玉醐摇摇头:“暂时不能告诉他,我怕他为此分心,一旦耐不住跑来京城,可就是抗旨。” 盈袖不免感叹:“你说等小姐回了关外,抱着小将军去见姑爷,他们父子相见,姑爷会是怎样的心情,那番惊喜想都能想到。” 玉醐继续摇头:“我也没打算让他们父子见面。” 盈袖愕然:“我可是闹不明白了,小姐现在不把小将军的事告诉姑爷还情有可原,怕姑爷无心修行触怒圣意,可是都回了关外,为何不抱着小将军给姑爷看呢,有了儿子,这是多大的喜事啊,为何藏着掖着?” 玉醐噗嗤笑了:“怎知是个小将军。” 盈袖道:“是小小姐,那也得让人家父女团聚。” 玉醐仰头看天,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像一汪水,那是积攒了多少个春秋的明媚,几片薄薄的云彩,轻纱似的,更显出那天空的蓝,看了一会子,脖子有些酸痛,垂首,道:“也不是永远不让他们父子或是父女见面,而是暂时不能见。” 盈袖迷惑,问:“到底为何?” 对盈袖,玉醐视她为家人,如果父亲点头,盈袖早该是姨娘,所以玉醐也没什么可对她隐瞒的,道:“我想救他出来,为了不节外生枝,所以暂时不让他见这孩子,等他不必修行了,一家人团聚,他自然就见到了孩子,坊间有言,好饭不怕晚,他的孩子,早晚会见着的。” 盈袖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又好奇她说的想救巴毅,忍不住问:“小姐准备怎样做呢?我是说救姑爷的事。” 玉醐目光茫然:“非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还没个头绪呢。” 盈袖道:“这可是大事,急不来的,慢慢想。” 玉醐何尝不知道这是大事呢,也想过很多法子,可是想过又推翻,总怕有个疏漏,非但没救出巴毅,还给他带来麻烦。 就这样,每天等着孩子的出生,每天琢磨如何救巴毅,可是只等过了预产期很多天,这孩子却毫无动静,玉耕儒有些坐不住了,他感觉女儿这一胎恐要难产,他虽然是太医,可是历来宫中嫔妃生孩子都有专门的女医官,所以这种事他也没多大经历,所以不免忧心忡忡。 这孩子迟迟不降生,玉醐也着急起来,盈袖和初七也倍感焦虑,总算这一天玉醐感觉出阵痛,知道孩子即将出生,大家长长舒了口气,慌忙将收生婆找来,玉耕儒也退至前头的敞厅等候消息。 只是从晌午等到天黑,玉醐的疼痛加剧,那孩子却不肯出来,最后痛得她大喊大叫乱抓乱咬,那孩子还是不肯出来,收生婆忙活得满头大汗,最后告诉给她打下手的盈袖:“你家夫人是难产,我应对不来了。” 盈袖大吃一惊,随后指着那收生婆道:“你不是专门接生的么,你这会子说应对不来,让我们怎么办,你赶紧把小少爷给我生出来,否则我到衙门告你,就说你……” 正琢磨给她安个什么罪名合适,那收生婆哭唧唧道:“我的老天,是你家夫人生孩子,又不是我生,这孩子不肯出来,我能怎么办,你告到玉皇大帝那里也怪不得我。” 说完想走,盈袖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怒道:“这个时候你想走,就是草菅人命。” 收生婆吓得哇哇大哭。 玉醐疼的快昏死过去,却给这收生婆的哭弄得清醒了,虚弱的喊盈袖:“去找我爹。” 盈袖这才恍然大悟,跌跌撞撞的跑去前头的敞厅,见她来,如热锅上蚂蚁的玉耕儒急忙从椅子上站起:“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盈袖快哭出来了,说话时那嘴唇都哆哆嗦嗦:“老爷,小姐难产。” 384章 风波突起 听闻女儿难产,玉耕儒脑袋嗡的一声,随即就往后头跑,一口气跑到玉醐的房内,见女儿痛得满地翻滚,他过去抱住玉醐,安慰道:“别怕,有爹在呢。” 玉醐微眯着双眼,快耗尽气力的样子:“爹,我知道你们做太医的,虽然在娘娘们生产的时候从旁指导那些女医官,可是你没见过生孩子,经验不足,所以爹,你赶紧去宫里,告诉皇上,求他降旨,要个女医官来。” 玉耕儒微有犹豫:“我怕皇上不会管。” 玉醐笃定道:“皇上既然能给我那味安胎药,这件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样的时候,玉耕儒只能听从女儿的安排,先交代盈袖,让这个收生婆照顾女儿,他就往前头跑去,这样的年纪,健步如飞,然后骑了马风驰电掣的赶到宫中。 他从来没这么快的骑过马,飞一般,仍旧是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使得他得以进入宫中,又可以迅速的通过李连运将玉醐的状况告诉康熙。 “什么?”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惊闻玉醐难产,且命悬一线,他丢下手中的折子往外就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自己去看玉醐没任何帮助,便吩咐李连运:“宫中那个女医官最好,马上叫她去看玉醐,快,骑朕的马。” 他口中的女医官,并非之前玉醐做过的女医,玉醐的女医是看病的,他所言的女医官,其实就是民间的收生婆,即稳婆,专门负责给嫔妃接生的,这些女医官年纪大经验多,是从民间千挑万选进宫的,又经过后来的特训,技艺精湛。 李连运答应着往外走,后头康熙骂他:“你个奴才,这样扭扭捏捏,等你找到女医官,玉醐怕是没命了,跑!” 李连运忙回身想做礼应答,康熙又吼道:“滚!” 李连运掉头就跑,怕自己年老腿脚慢,吩咐下面的小太监,一个去找宫中最好的女医官,另个去御马房牵康熙的马。 待那女医官拿着接生必备之物到来,简单同李连运招呼一句,翻身上马,果然是训练有素的,一口气跑到玉醐的住处。 这个时候,那孩子已经露头了,可是还是出不来,玉醐疼得已经没了力气,房中收生婆在哭,初七在哭,盈袖守着玉醐不断安慰她给她鼓劲。 玉耕儒带着宫中女医官进来后,那女医官道:“都出去。” 于是,只留下盈袖帮她,玉耕儒和初七并收生婆都出了房门。 玉耕儒在廊下走来走去,回想当初自己给卢照水株连获罪,被抓走时都没这样怕过,双手攥紧,只等房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他也老泪纵横,松开手时,手指痛得不能动了。 初七也颓然靠在廊柱上,哇的哭出,随即冲入房内,不多时又跑了回来,看玉耕儒哈哈的傻笑。 玉耕儒给她吓的:“怎样?到底怎样?” 初七是高兴的,道:“生了个小将军。” 玉耕儒喜上心头,赶着问:“醍醐呢?” 初七知道他关心什么,道:“母子平安。” 身为父亲,女儿的产房他不方便进去,转身回到前面的敞厅,关上门,跪地咚咚咚叩头,感谢祖宗感谢神灵庇佑女儿母子平安。 既然宫里都知道玉醐留在京城了,玉耕儒索性将女儿接回了家里,多了个小娃,家里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玉耕儒更是,做了外祖父,感觉比女儿降生时更高兴,这就是隔辈亲。 可是,乐极生悲,玉醐刚出月子,宫中来了人,手拿太后的懿旨,说是玉醐同巴毅私通,还生下孽障,要宫人将玉醐带走送到大理寺。 玉耕儒忙对那宫人解释:“小女同巴毅是拜过天地的。” 那宫人是个太监,在寿康宫,他同费嬷嬷都是太后的心腹,对玉耕儒讥讽的笑道:“拜过天地?何时的事?” 玉耕儒便按照玉醐告诉他的,告诉了这个太监。 那太监却笑得更加得意:“胡说八道,那个时候拜的天地,为何这孩子才出生,你别当我没生过孩子就不懂这些,我可见多了娘娘们生皇子皇女,分明是你女儿同瓜尔佳巴毅私通,且是在瓜尔佳巴毅奉旨修行之后,一个出家人私通,罪大恶极。” 玉耕儒再次解释:“这孩子拖后生的。” 那太监朝他啐了口:“等我傻子么,什么拖后生的,分明就是私通,来人,带走,带去大理寺关押。” 玉耕儒百般阻拦,没等理论明白,大理寺又来人了,为首的指使衙役:“将罪犯带走。” 衙役便往后宅冲去。 那太监也带着人往后宅冲去。 都到了玉醐的住处,撞门而入,将里面的玉醐等人吓了一跳。 衙役们出了牌票,奉命抓人。 太监们出示懿旨,却要把小娃摔死。 房里乱成一锅粥。 玉醐第一时间抱起了襁褓中的儿子,见衙役和太监们冲了过来,她大吼道:“谁敢动我!” 随即掏出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 登时,衙役们不敢动了。 那为首的太监也愣住,随即却道:“我拿的可是太后的懿旨,皇上以孝事母,想必也会遵从太后的旨意。” 玉醐冷笑:“后宫女人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怎么,太后都为人师表的率先干政了。” 那太监道:“抓你个**,怎么算是干政呢。” 玉醐高举那金牌:“抓犯人是大理寺的事,是公务,就是政事,太后这就是干政。” 那太监嘴巴挺厉害:“女人的事,就是后宫的事,太后管的着。” 玉醐岂能怕他:“这天下谁管呢?是皇上,女人的事也是天下的事,我有皇上这块如朕亲临的牌子,便是皇上在场,我看谁敢抗旨不尊。” 那太监不依不饶:“按你这么说,后宫的事都得皇上操心,但宫中却是贵妃娘娘主理六宫呢,皇上很少过问。” 玉醐冷哼一声:“你最好回去弄明白了,若是后宫出了大事,比如惩治哪个犯了规矩的嫔妃,敢问下旨打入冷宫的是佟贵妃还是皇上?” 那太监终于给她噎得哑口无言了。 玉醐也知道今天这事若不彻底解决,自己不会安生,就道:“我的事,我亲自去跟皇上太后乃至太皇太后和贵妃娘娘说明,不老尔等费心。” 385章 如履薄冰 次日卯时,玉醐抱儿子进宫,本想就自己和巴毅私下拜堂成亲的事,对康熙和太后并太皇太后还有佟贵妃说明,不料刚入宫门,却听到一个消息,康熙昨日已经启程巡视关外。 这么大的事,自己因何没听见动静呢?是康熙走的隐秘?还是父亲刻意隐瞒? 康熙不在,她心里没底,一旦自己在宫中遇到麻烦,怕不好脱身,可是人已经来了,不能转身回去,只好由着宫人引领,首先来到太皇太后的慈宁宫。 慈宁宫她也住过一段时间,故地重游的感觉,只是完全没有当初那种心态,当初虽然在宫中行事本着不招惹是非而谨小慎微,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时候很是胆大妄为,比如同费嬷嬷的过节,否则哪有太后懿旨说她和巴毅私通呢,而今有了儿子,生怕自己稍加不甚就祸及儿子,所以一路往正殿去,可真应了那句话——如履薄冰。 刚至正殿门口,见凝碧打里头出来,她首先招呼:“姑娘可还好?” 凝碧也听说她要来的,没成想这么快,一愣,随即欢喜道:“好呢,玉小姐也还好吧?” 玉醐道:“托太皇太后的福,还过得下去。” 凝碧转身相请:“太皇太后在等玉小姐呢,随我进来吧。” 进到殿内,见太皇太后同苏麻喇姑有说有笑,看样子心情不错,玉醐微微松口气,过去先拜见太皇太后,又见过苏麻喇姑。 太皇太后看着她身旁乳母怀中的小娃,招手:“抱过来给我看。” 老人家,都喜欢孩子。 玉醐从乳母手中抱过儿子,款款行到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看着熟睡的小娃,感慨道:“虎头虎脑,像他。” 玉醐晓得这个他是巴毅,莞尔一笑,没说什么,如今巴毅的身份尴尬,不提最好。 苏麻喇姑也道:“老佛爷您瞧,这孩子多可爱,不过,我瞧这孩子眉眼倒有几分像老佛爷。” 太皇太后一愣,再看小娃,还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真的么?” 苏麻喇姑道:“瞧这眉毛多浓,老佛爷如此年纪眉毛头发依然浓密,可不像么。” 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玉醐。 玉醐何等聪慧,猜出几分她的用意,忙附和:“天底下像太皇太后这样美貌的女子并不多,听说当年太皇太后可是草原上的一朵花呢。” 无论这话真假,听着总是让人舒服,太皇太后一笑:“你们甭在这里哄我。” 苏麻喇姑道:“您可听见我何时这样哄过您,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我拿镜子来给您照照。” 太皇太后手一摆:“行了别较真了,我信了你还不成,这孩子之所以好看,可不是像我,他爹娘好看才是。” 玉醐忙道:“我的眉毛哪有这么浓密。” 苏麻喇姑从旁帮衬:“这孩子既然同老佛爷如此相像,便是同老佛爷的缘分,也是这孩子的福分。” 说着她又看了眼玉醐。 玉醐知道她在暗示自己,忙道:“奴才斗胆,请太皇太后为幼子赐名。” 太皇太后有些意外:“赐名?” 玉醐道:“这孩子既然如此像太皇太后,必有因缘,刚好他还没有名字,请太皇太后为其赐名。” 苏麻喇姑赶紧帮着说话:“所谓因缘,即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这孩子同老佛爷长的像,怎知前世同老佛爷不是母子,亦或是祖孙呢,如此大的缘分岂能辜负。” 太皇太后颔首,慈蔼的笑着:“好啊,不过,他是瓜尔佳氏的孩子,大名我就甭取了,这有点横刀夺爱,大名还是留给他老子吧,我给他娶个乳名,可是,叫什么好呢?” 太皇太后眯眼想着,年纪大了,头脑就慢,最近愈发糊涂,拿东忘西,前一刻的事后一刻就不记得何时发生的,行动亦是迟缓,多半的事都是苏麻喇姑再替她拿主意,所以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有些着急,也有些尴尬,苏麻喇姑察言观色,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杯捧给她,太皇太后还在琢磨呢,慢慢接了过来,一垂头,发现苏麻喇姑手上戴着的琥珀佛珠,高兴的一笑,道:“有了,就叫小琥。” 苏麻喇姑明明知道是哪两个字,故意问:“这名字,有什么说道呢?” 太皇太后道:“小,大小的小,琥,琥珀的琥,琥珀,乃佛家七宝之一,我希望佛菩萨保佑这孩子,一生快活无忧也就行了,另外,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所以叫小琥。” 苏麻喇姑拍手称赞:“妙,太妙了!” 玉醐抱着儿子跪地谢恩,站起,对怀中的儿子道:“小琥,你要记住,你这名字是太皇太后赐予的,你这快活无忧的一生,也是太皇太后赐予的。” 她这话,可是富有深意的,太皇太后或许没听明白,苏麻喇姑却听明白了,等玉醐告退从慈宁宫出来,苏麻喇姑送至宫门口,含笑看她道:“放心吧,有老佛爷保佑,这孩子会平安无事的。” 玉醐郑重道谢:“全亏大师,大恩不言谢,我玉醐,记在心里了。” 苏麻喇姑笑容可掬道:“你也帮过我呀。” 玉醐明白她说的应该是林先生一事,笑笑,并不多言,已故之人,过多提及只能让活着的人伤悲。 从慈宁宫出来,下一站便是寿康宫,最后再去拜见佟贵妃,乳母抱着小娃,盈袖和初七搀着玉醐,往寿康宫走去,看着前头带路的宫人,盈袖压低声音道:“小姐,我有点怕呢。” 玉醐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莫怕,苏大姑姑说了,这孩子是有老佛爷保佑的。” 待到了寿康宫,即见宫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费嬷嬷是哪个,玉醐一笑,看来她等的好焦急,当然不是为了欢迎自己。 到了费嬷嬷跟前,玉醐按照规矩给她施礼:“多谢嬷嬷还迎候在此。” 明明是这回事,费嬷嬷却骄矜的瞪了她一眼:“你个庶民,能够进宫已经是太皇太后开恩,还想我来迎候你,哼!” 玉醐也不同她计较,随在她身后进了宫门,入正殿拜见太后,刚想施礼,费嬷嬷却道:“罪女,还不跪下!” 玉醐本也想跪下拜见太后的,可是听她说自己是罪女,立即直起了身子,问:“嬷嬷说谁呢?” 385章 如履薄冰 次日卯时,玉醐抱儿子进宫,本想就自己和巴毅私下拜堂成亲的事,对康熙和太后并太皇太后还有佟贵妃说明,不料刚入宫门,却听到一个消息,康熙昨日已经启程巡视关外。 这么大的事,自己因何没听见动静呢?是康熙走的隐秘?还是父亲刻意隐瞒? 康熙不在,她心里没底,一旦自己在宫中遇到麻烦,怕不好脱身,可是人已经来了,不能转身回去,只好由着宫人引领,首先来到太皇太后的慈宁宫。 慈宁宫她也住过一段时间,故地重游的感觉,只是完全没有当初那种心态,当初虽然在宫中行事本着不招惹是非而谨小慎微,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时候很是胆大妄为,比如同费嬷嬷的过节,否则哪有太后懿旨说她和巴毅私通呢,而今有了儿子,生怕自己稍加不甚就祸及儿子,所以一路往正殿去,可真应了那句话——如履薄冰。 刚至正殿门口,见凝碧打里头出来,她首先招呼:“姑娘可还好?” 凝碧也听说她要来的,没成想这么快,一愣,随即欢喜道:“好呢,玉小姐也还好吧?” 玉醐道:“托太皇太后的福,还过得下去。” 凝碧转身相请:“太皇太后在等玉小姐呢,随我进来吧。” 进到殿内,见太皇太后同苏麻喇姑有说有笑,看样子心情不错,玉醐微微松口气,过去先拜见太皇太后,又见过苏麻喇姑。 太皇太后看着她身旁乳母怀中的小娃,招手:“抱过来给我看。” 老人家,都喜欢孩子。 玉醐从乳母手中抱过儿子,款款行到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看着熟睡的小娃,感慨道:“虎头虎脑,像他。” 玉醐晓得这个他是巴毅,莞尔一笑,没说什么,如今巴毅的身份尴尬,不提最好。 苏麻喇姑也道:“老佛爷您瞧,这孩子多可爱,不过,我瞧这孩子眉眼倒有几分像老佛爷。” 太皇太后一愣,再看小娃,还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真的么?” 苏麻喇姑道:“瞧这眉毛多浓,老佛爷如此年纪眉毛头发依然浓密,可不像么。” 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玉醐。 玉醐何等聪慧,猜出几分她的用意,忙附和:“天底下像太皇太后这样美貌的女子并不多,听说当年太皇太后可是草原上的一朵花呢。” 无论这话真假,听着总是让人舒服,太皇太后一笑:“你们甭在这里哄我。” 苏麻喇姑道:“您可听见我何时这样哄过您,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我拿镜子来给您照照。” 太皇太后手一摆:“行了别较真了,我信了你还不成,这孩子之所以好看,可不是像我,他爹娘好看才是。” 玉醐忙道:“我的眉毛哪有这么浓密。” 苏麻喇姑从旁帮衬:“这孩子既然同老佛爷如此相像,便是同老佛爷的缘分,也是这孩子的福分。” 说着她又看了眼玉醐。 玉醐知道她在暗示自己,忙道:“奴才斗胆,请太皇太后为幼子赐名。” 太皇太后有些意外:“赐名?” 玉醐道:“这孩子既然如此像太皇太后,必有因缘,刚好他还没有名字,请太皇太后为其赐名。” 苏麻喇姑赶紧帮着说话:“所谓因缘,即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这孩子同老佛爷长的像,怎知前世同老佛爷不是母子,亦或是祖孙呢,如此大的缘分岂能辜负。” 太皇太后颔首,慈蔼的笑着:“好啊,不过,他是瓜尔佳氏的孩子,大名我就甭取了,这有点横刀夺爱,大名还是留给他老子吧,我给他娶个乳名,可是,叫什么好呢?” 太皇太后眯眼想着,年纪大了,头脑就慢,最近愈发糊涂,拿东忘西,前一刻的事后一刻就不记得何时发生的,行动亦是迟缓,多半的事都是苏麻喇姑再替她拿主意,所以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有些着急,也有些尴尬,苏麻喇姑察言观色,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杯捧给她,太皇太后还在琢磨呢,慢慢接了过来,一垂头,发现苏麻喇姑手上戴着的琥珀佛珠,高兴的一笑,道:“有了,就叫小琥。” 苏麻喇姑明明知道是哪两个字,故意问:“这名字,有什么说道呢?” 太皇太后道:“小,大小的小,琥,琥珀的琥,琥珀,乃佛家七宝之一,我希望佛菩萨保佑这孩子,一生快活无忧也就行了,另外,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所以叫小琥。” 苏麻喇姑拍手称赞:“妙,太妙了!” 玉醐抱着儿子跪地谢恩,站起,对怀中的儿子道:“小琥,你要记住,你这名字是太皇太后赐予的,你这快活无忧的一生,也是太皇太后赐予的。” 她这话,可是富有深意的,太皇太后或许没听明白,苏麻喇姑却听明白了,等玉醐告退从慈宁宫出来,苏麻喇姑送至宫门口,含笑看她道:“放心吧,有老佛爷保佑,这孩子会平安无事的。” 玉醐郑重道谢:“全亏大师,大恩不言谢,我玉醐,记在心里了。” 苏麻喇姑笑容可掬道:“你也帮过我呀。” 玉醐明白她说的应该是林先生一事,笑笑,并不多言,已故之人,过多提及只能让活着的人伤悲。 从慈宁宫出来,下一站便是寿康宫,最后再去拜见佟贵妃,乳母抱着小娃,盈袖和初七搀着玉醐,往寿康宫走去,看着前头带路的宫人,盈袖压低声音道:“小姐,我有点怕呢。” 玉醐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莫怕,苏大姑姑说了,这孩子是有老佛爷保佑的。” 待到了寿康宫,即见宫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费嬷嬷是哪个,玉醐一笑,看来她等的好焦急,当然不是为了欢迎自己。 到了费嬷嬷跟前,玉醐按照规矩给她施礼:“多谢嬷嬷还迎候在此。” 明明是这回事,费嬷嬷却骄矜的瞪了她一眼:“你个庶民,能够进宫已经是太皇太后开恩,还想我来迎候你,哼!” 玉醐也不同她计较,随在她身后进了宫门,入正殿拜见太后,刚想施礼,费嬷嬷却道:“罪女,还不跪下!” 玉醐本也想跪下拜见太后的,可是听她说自己是罪女,立即直起了身子,问:“嬷嬷说谁呢?” 386章 认了师父 费嬷嬷早憋了一肚子气呢,见玉醐没有顺从的跪下,大怒,过去挥手就想打,玉醐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淡淡一笑:“太后面前,容不得一个奴才放肆。” 费嬷嬷虽然气,却也无话可说。 太后假意呵责她道:“还不退下。” 费嬷嬷只能退至太后身侧。 太后看了眼乳母怀中的小琥,问:“这就是你和巴毅的那个孩子?” 听其口气,对小琥满满的都是蔑视,身为人母,儿子便是玉醐的底限,谁敢欺负儿子,她想,她一定不会容忍,只是面前这人是太后,位极尊贵,玉醐忍了忍,转头慈爱的看着儿子,满眼都是笑,道:“是,这就是我同巴毅所生的儿子。” 话音刚落,太后一巴掌拍在炕几上,乳母吓得一抖,惊惧的看着玉醐。 太后怒道:“你和巴毅私通,这孩子就是孽障!” 女人私通,不守妇道,罪过极大,生下的孩子,也是戴罪之人。 费嬷嬷趁机道:“来人,将这个孩子抱出去摔死!” 旁边的宫女过来就要抢小琥,乳母连连后退,玉醐更是横在那宫女和乳母之间,那宫女便不敢动作了。 费嬷嬷那里继续呼喝,那宫女唯有再次冲向小琥,玉醐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将那宫女打个趔趄。 可算逮着了机会,费嬷嬷怒指她道:“大胆刁民,竟然敢在太后面前放肆,来人啊,将这**和这个孽障都带出去杖毙!” 喊的声音非常大,外头冲进来几个太监,将玉醐团团围住。 玉醐看了眼太后,她平静的坐着,玉醐早先听闻,太后虽然规矩大,但还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因此她虽然不是康熙的生母,但康熙却对她非常孝顺,今儿这一场看,太后定是受了类如费嬷嬷这种奴才的蛊惑,既然太后默许费嬷嬷嚣张,玉醐也指望不上她来评理,见几个太监就想夺走儿子,她一指头戳过去,其中某个太监惨叫一声倒地,随即人事不省。 费嬷嬷一见,愣了愣,接着高喊:“杀人了!” 这身喊犹如巨石投水,整个寿康宫炸锅似的,宫女太监纷纷闯了进来,也有人将这里的事去禀告太皇太后和佟贵妃。 太后亦是怒不可遏:“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快,快叫侍卫来!” 玉醐指着地上那紧闭双目的太监解释:“他没有死,只是给我打中穴道暂时昏迷。” 太后仍旧气得五官移位:“你竟然在我的面前放肆,你是逼我杀你了。” 玉醐道:“太后容禀,我不敢在您跟前放肆,只是作为母亲,我在保护我的孩子而已。” 费嬷嬷啐了口:“瞧瞧这张利嘴,你与瓜尔佳巴毅私通,生的孩子不能留,太后懿旨,将这孩子摔死,你胆敢阻挠,就是罪大恶极,还在这里狡辩,还有,你是庶民,竟然敢动手打宫人,更加有罪。” 玉醐据理力争:“我同瓜尔佳巴毅两情相悦,拜过天地,这孩子生的理所应当,当然,我身为庶民,无权打宫人,但我方才是无可奈何,我是替太皇太后来惩戒这些奴才。” 费嬷嬷冷笑着:“皇上不在,你就想用太皇太后来撑腰,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怎么就能替太皇太后惩戒奴才呢?” 玉醐看了眼睡着的儿子,这样的氛围他还能安然入睡,真有他父亲的大将风度,玉醐欣慰的笑了笑,转头逼视费嬷嬷:“因太皇太后已经为小儿赐名,并说,有老佛爷保佑,小儿会一生快活无忧,奴才们敢动小儿,便是忤逆太皇太后,岂不该打。” 她搬出太皇太后,费嬷嬷看去太后。 太后也有些意外:“有这等事。” 正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太后,苏大姑姑来了。” 说着话,苏麻喇姑已经走了进来,给太后施礼。 因她身份特殊,既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康熙待她犹如母亲,太后也对她礼让三分,忙吩咐道:“还不请大师坐。” 于是有人搬了椅子过来,苏麻喇姑却道:“坐就不坐了,太皇太后方才没看够小琥,让我过来叫抱去呢。” 太后微微蹙眉:“小……是这孩子吗?” 苏麻喇姑道:“是呢,这孩子叫小琥,老佛爷给赐的名,大小的小,琥珀的琥,老佛爷说,琥珀乃佛家七宝,而这孩子有老佛爷的保佑,也会一生快活无忧的。” 她这话同方才玉醐说的倒是一模一样,太后这才相信玉醐所言非假,可是眼下这情势颇有些骑虎难下,道:“这孩子是私通而生,竟然也能得太皇太后赐名。” 苏麻喇姑温润一笑:“太后不必听那些风言风语,若玉醐同瓜尔佳巴毅真的私通,皇上会容忍他们么,可是太后您看,上次玉醐难产,还是皇上下旨叫女医官过去的呢,这就说明根本不是私通。” 太后心里道,皇上对玉醐的感情,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可是苏麻喇姑说的也没错,皇上都不管,太皇太后又庇护,自己管的太多,只能是自讨没趣,当下就道:“原来是谣传。” 苏麻喇姑忙道:“既然如此,老佛爷那里还等着看小娃呢,奴才这就告退。” 太后微微一笑:“大师慢走。” 苏麻喇姑看玉醐道:“还不赶紧将孩子报给太皇太后看。” 玉醐道了声“是”,又向太后做礼,无论如何,规矩不能差。 出了寿康宫,玉醐抱过儿子跪倒在苏麻喇姑面前,哽咽道:“大师一再相助,玉醐没齿难忘,若大师不嫌弃,我想让这孩子认大师做师父,赶明等他长大成人,能够读书识字了,就同大师学学佛法。” 苏麻喇姑有些惊喜,自己修习佛法当初也是无奈之举,没成想身在深宫还能收到徒弟,想自己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得一徒儿,也不枉此生了,担心欢喜的扶起玉醐,谦虚道:“小琥长大了,应该随他父亲学习功夫,好保家卫国,学佛法作何呢。” 玉醐道:“学功夫可以保家卫国,学佛法可以修心养性,大师还是收下吧,算是我们高攀。” 苏麻喇姑立即抱过小琥,怜爱的看着:“何谈高攀不高攀,都是缘分,我方才也怕呢,若我晚来一会子,后果不堪设想。” 386章 认了师父 费嬷嬷早憋了一肚子气呢,见玉醐没有顺从的跪下,大怒,过去挥手就想打,玉醐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淡淡一笑:“太后面前,容不得一个奴才放肆。” 费嬷嬷虽然气,却也无话可说。 太后假意呵责她道:“还不退下。” 费嬷嬷只能退至太后身侧。 太后看了眼乳母怀中的小琥,问:“这就是你和巴毅的那个孩子?” 听其口气,对小琥满满的都是蔑视,身为人母,儿子便是玉醐的底限,谁敢欺负儿子,她想,她一定不会容忍,只是面前这人是太后,位极尊贵,玉醐忍了忍,转头慈爱的看着儿子,满眼都是笑,道:“是,这就是我同巴毅所生的儿子。” 话音刚落,太后一巴掌拍在炕几上,乳母吓得一抖,惊惧的看着玉醐。 太后怒道:“你和巴毅私通,这孩子就是孽障!” 女人私通,不守妇道,罪过极大,生下的孩子,也是戴罪之人。 费嬷嬷趁机道:“来人,将这个孩子抱出去摔死!” 旁边的宫女过来就要抢小琥,乳母连连后退,玉醐更是横在那宫女和乳母之间,那宫女便不敢动作了。 费嬷嬷那里继续呼喝,那宫女唯有再次冲向小琥,玉醐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将那宫女打个趔趄。 可算逮着了机会,费嬷嬷怒指她道:“大胆刁民,竟然敢在太后面前放肆,来人啊,将这**和这个孽障都带出去杖毙!” 喊的声音非常大,外头冲进来几个太监,将玉醐团团围住。 玉醐看了眼太后,她平静的坐着,玉醐早先听闻,太后虽然规矩大,但还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因此她虽然不是康熙的生母,但康熙却对她非常孝顺,今儿这一场看,太后定是受了类如费嬷嬷这种奴才的蛊惑,既然太后默许费嬷嬷嚣张,玉醐也指望不上她来评理,见几个太监就想夺走儿子,她一指头戳过去,其中某个太监惨叫一声倒地,随即人事不省。 费嬷嬷一见,愣了愣,接着高喊:“杀人了!” 这身喊犹如巨石投水,整个寿康宫炸锅似的,宫女太监纷纷闯了进来,也有人将这里的事去禀告太皇太后和佟贵妃。 太后亦是怒不可遏:“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快,快叫侍卫来!” 玉醐指着地上那紧闭双目的太监解释:“他没有死,只是给我打中穴道暂时昏迷。” 太后仍旧气得五官移位:“你竟然在我的面前放肆,你是逼我杀你了。” 玉醐道:“太后容禀,我不敢在您跟前放肆,只是作为母亲,我在保护我的孩子而已。” 费嬷嬷啐了口:“瞧瞧这张利嘴,你与瓜尔佳巴毅私通,生的孩子不能留,太后懿旨,将这孩子摔死,你胆敢阻挠,就是罪大恶极,还在这里狡辩,还有,你是庶民,竟然敢动手打宫人,更加有罪。” 玉醐据理力争:“我同瓜尔佳巴毅两情相悦,拜过天地,这孩子生的理所应当,当然,我身为庶民,无权打宫人,但我方才是无可奈何,我是替太皇太后来惩戒这些奴才。” 费嬷嬷冷笑着:“皇上不在,你就想用太皇太后来撑腰,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怎么就能替太皇太后惩戒奴才呢?” 玉醐看了眼睡着的儿子,这样的氛围他还能安然入睡,真有他父亲的大将风度,玉醐欣慰的笑了笑,转头逼视费嬷嬷:“因太皇太后已经为小儿赐名,并说,有老佛爷保佑,小儿会一生快活无忧,奴才们敢动小儿,便是忤逆太皇太后,岂不该打。” 她搬出太皇太后,费嬷嬷看去太后。 太后也有些意外:“有这等事。” 正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太后,苏大姑姑来了。” 说着话,苏麻喇姑已经走了进来,给太后施礼。 因她身份特殊,既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康熙待她犹如母亲,太后也对她礼让三分,忙吩咐道:“还不请大师坐。” 于是有人搬了椅子过来,苏麻喇姑却道:“坐就不坐了,太皇太后方才没看够小琥,让我过来叫抱去呢。” 太后微微蹙眉:“小……是这孩子吗?” 苏麻喇姑道:“是呢,这孩子叫小琥,老佛爷给赐的名,大小的小,琥珀的琥,老佛爷说,琥珀乃佛家七宝,而这孩子有老佛爷的保佑,也会一生快活无忧的。” 她这话同方才玉醐说的倒是一模一样,太后这才相信玉醐所言非假,可是眼下这情势颇有些骑虎难下,道:“这孩子是私通而生,竟然也能得太皇太后赐名。” 苏麻喇姑温润一笑:“太后不必听那些风言风语,若玉醐同瓜尔佳巴毅真的私通,皇上会容忍他们么,可是太后您看,上次玉醐难产,还是皇上下旨叫女医官过去的呢,这就说明根本不是私通。” 太后心里道,皇上对玉醐的感情,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可是苏麻喇姑说的也没错,皇上都不管,太皇太后又庇护,自己管的太多,只能是自讨没趣,当下就道:“原来是谣传。” 苏麻喇姑忙道:“既然如此,老佛爷那里还等着看小娃呢,奴才这就告退。” 太后微微一笑:“大师慢走。” 苏麻喇姑看玉醐道:“还不赶紧将孩子报给太皇太后看。” 玉醐道了声“是”,又向太后做礼,无论如何,规矩不能差。 出了寿康宫,玉醐抱过儿子跪倒在苏麻喇姑面前,哽咽道:“大师一再相助,玉醐没齿难忘,若大师不嫌弃,我想让这孩子认大师做师父,赶明等他长大成人,能够读书识字了,就同大师学学佛法。” 苏麻喇姑有些惊喜,自己修习佛法当初也是无奈之举,没成想身在深宫还能收到徒弟,想自己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得一徒儿,也不枉此生了,担心欢喜的扶起玉醐,谦虚道:“小琥长大了,应该随他父亲学习功夫,好保家卫国,学佛法作何呢。” 玉醐道:“学功夫可以保家卫国,学佛法可以修心养性,大师还是收下吧,算是我们高攀。” 苏麻喇姑立即抱过小琥,怜爱的看着:“何谈高攀不高攀,都是缘分,我方才也怕呢,若我晚来一会子,后果不堪设想。” 387章 认祖归宗 太皇太后想看小琥是假,是苏麻喇姑诓太后的,离开寿康宫玉醐便想去见佟贵妃,苏麻喇姑却道:“你还是赶紧离宫吧。” 玉醐诧异:“未见贵妃娘娘呢。” 苏麻喇姑轻轻摸了下小琥的脸蛋,道:“皇上偏爱你,不知有多少人恨你,更有甚者,竟说小琥是你和皇上所生,有人想害你,也想害小琥,这宫里实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这种荒谬的事都能传出,玉醐有些为难:“未得旨意,安敢离宫。” 苏麻喇姑早替她想好了,道:“你就说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要你离宫。” 听她的语气,这是假传圣旨,玉醐愕然:“一旦给太皇太后知道,麻烦更大。” 苏麻喇姑笑了笑:“一切有我呢,你也看出,太皇太后最近时常犯糊涂,老喽。” 玉醐再次感谢:“若非大师,我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呢,那我走了,大师保重,山不转水转,若得机会,我会带小琥来看大师。” 苏麻喇姑挥挥手:“去吧去吧。” 然后,目送玉醐等人离开,她也回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正靠在罗汉床上打盹,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一条毯子盖在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却睁开了眼睛,她忙道:“把您吵醒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我也没睡,那个,玉醐呢?” 苏麻喇姑道:“走了。” 太皇太后一愣:“走了?不是说好在宫里用过饭再走么。” 苏麻喇姑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杯,道:“您说了,小琥尚在襁褓中,不宜折腾,还是回家去的好,得了您的懿旨,所以玉醐就走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半晌才道:“瞧我,越来越糊涂了,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 苏麻喇姑报之一笑,没敢纵深谈下去,毕竟她是假传懿旨。 太皇太后捧着茶杯,吃了口茶润润喉咙,又道:“说起玉醐,我之前反对玄烨娶她,可是我后来又动摇了,觉着玉醐聪明,又识大体,又有襟怀,可着后宫没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家有贤妻,能顶多少个文臣武将,然而我又犹豫,她因为玉夫人的死而恨玄烨,真将她留在玄烨身边,我怕她对玄烨不利,就这样,我一会子动摇一会子犹豫,可真是折磨人,现在她也同巴毅生了孩子,花落瓜尔佳氏,我这心里才踏实了,所以,我才肯为那个孩子赐名,不为别的,只为她与玄烨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因为这个孩子一笔勾销了,玄烨再也不会惦记她,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是这段日子,太皇太后说得最多,也追清晰明朗的一段话,苏麻喇姑突然感到心惊肉跳,怕自己方才假传懿旨,太皇太后其实心知肚明,索性坦白道:“正因为玉醐同皇上的事已经了结,我才不想玉醐在宫里出事,如是那样,宫里势必又要掀起惊涛巨浪,所以,我才让她走的。” 太皇太后颔首:“我明白你的用意,你看,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我们能管的也就是这些,往后,你拜佛我打盹,咱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苏麻喇姑眼中突然起了雾气,缓缓跪在太皇太后脚下,替她轻轻捶着腿,还是在太皇太后做闺阁女儿的时候,她就进了贝勒府成为太皇太后的婢女,后来太皇太后嫁给皇太极,她也成为陪嫁,两个人相依相伴过了几十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这番感情自然非同寻常,太皇太后日渐衰老,她也不再年轻,所以这个时候,她们更彼此依恋。 得苏麻喇姑的帮助,玉醐离宫回到家里,将在宫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玉耕儒眉头紧锁:“这样看,你不能住在家里了。” 玉醐也这样想的,她道:“小琥还小,我若回关外,恐小琥经不住旅途劳顿。” 玉耕儒点头:“回关外当然不行,再说皇上巡视关外,这时候你回去不妥,不如……” 顿了顿,看向玉醐:“不如你带小琥去巴毅家里。” 冷不丁的,玉醐没懂,略加思索也就明白,道:“爹你的意思,瓜尔佳老夫人那里?” 巴毅的母亲一直在京城,但玉醐至今也未见过老人家,经父亲一说,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小琥未见巴毅实属无奈,因巴毅远在吉林乌拉,可是老夫人在京城呢,眼皮底下,不让小琥见一见祖母,这就有点说不过去,更需让小琥认祖归宗,于是欣然道:“行,等我收拾下,马上过去。”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喊盈袖和初七收拾了几个包袱,大多是小琥的用物,然后辞别父亲,带着盈袖和初七并乳母,坐车来到巴毅家里。 当初巴毅给那块狼头玉佩闹得丢了功名,又给康熙押解到了京城,后来出了监牢做了御前侍卫,便将老母亲从吉林乌拉接了过来,可是没多久,他却回了关外住在蒙江,老夫人年老体衰经不起折腾,就独自留在京城。 玉醐知道巴毅的家在哪里,但这却是第一次登门。 车子到了门口,盈袖和初七搀下玉醐并乳母,站在巴毅家门前,玉醐感慨万千,想起那一年自己随巴毅去了吉林乌拉,住进将军府,还同老夫人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当然,后来都一一化解了,而今她们成为婆媳,不知老夫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盈袖扣动门环,门子打里面将门开了,不识玉醐等人,就问:“各位是?” 没等玉醐开口,初七抢着道:“告诉你家老夫人,她媳妇同孙子回来了。” 门子愣愣的没明白。 初七叉腰喊道:“快去啊。” 门子于是掉头跑回内宅,将这边的事禀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吧唧吧唧的抽烟呢,眯眼琢磨着:“媳妇和孙子?我哪里来的媳妇和孙子?” 忽然瞪起了眼睛,难道儿子娶妻了? 转念一想不对,儿子正在奉旨修行。 继而又猜疑,会不会是已经和离的上官云衣,在和离之后生下了巴毅的孩子? 也说不定是个招摇撞骗的,听说最近世道不太平。 甭管怎样,见了面即知道了。 她懒懒的下了炕,将烟袋在炕沿上磕打干净然后方在桌子上,吩咐伺候她的丫头婆子:“走,前头去看看,看看是谁敢冒充我媳妇孙子。” 387章 认祖归宗 太皇太后想看小琥是假,是苏麻喇姑诓太后的,离开寿康宫玉醐便想去见佟贵妃,苏麻喇姑却道:“你还是赶紧离宫吧。” 玉醐诧异:“未见贵妃娘娘呢。” 苏麻喇姑轻轻摸了下小琥的脸蛋,道:“皇上偏爱你,不知有多少人恨你,更有甚者,竟说小琥是你和皇上所生,有人想害你,也想害小琥,这宫里实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这种荒谬的事都能传出,玉醐有些为难:“未得旨意,安敢离宫。” 苏麻喇姑早替她想好了,道:“你就说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要你离宫。” 听她的语气,这是假传圣旨,玉醐愕然:“一旦给太皇太后知道,麻烦更大。” 苏麻喇姑笑了笑:“一切有我呢,你也看出,太皇太后最近时常犯糊涂,老喽。” 玉醐再次感谢:“若非大师,我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呢,那我走了,大师保重,山不转水转,若得机会,我会带小琥来看大师。” 苏麻喇姑挥挥手:“去吧去吧。” 然后,目送玉醐等人离开,她也回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正靠在罗汉床上打盹,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一条毯子盖在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却睁开了眼睛,她忙道:“把您吵醒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我也没睡,那个,玉醐呢?” 苏麻喇姑道:“走了。” 太皇太后一愣:“走了?不是说好在宫里用过饭再走么。” 苏麻喇姑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杯,道:“您说了,小琥尚在襁褓中,不宜折腾,还是回家去的好,得了您的懿旨,所以玉醐就走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半晌才道:“瞧我,越来越糊涂了,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 苏麻喇姑报之一笑,没敢纵深谈下去,毕竟她是假传懿旨。 太皇太后捧着茶杯,吃了口茶润润喉咙,又道:“说起玉醐,我之前反对玄烨娶她,可是我后来又动摇了,觉着玉醐聪明,又识大体,又有襟怀,可着后宫没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家有贤妻,能顶多少个文臣武将,然而我又犹豫,她因为玉夫人的死而恨玄烨,真将她留在玄烨身边,我怕她对玄烨不利,就这样,我一会子动摇一会子犹豫,可真是折磨人,现在她也同巴毅生了孩子,花落瓜尔佳氏,我这心里才踏实了,所以,我才肯为那个孩子赐名,不为别的,只为她与玄烨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因为这个孩子一笔勾销了,玄烨再也不会惦记她,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是这段日子,太皇太后说得最多,也追清晰明朗的一段话,苏麻喇姑突然感到心惊肉跳,怕自己方才假传懿旨,太皇太后其实心知肚明,索性坦白道:“正因为玉醐同皇上的事已经了结,我才不想玉醐在宫里出事,如是那样,宫里势必又要掀起惊涛巨浪,所以,我才让她走的。” 太皇太后颔首:“我明白你的用意,你看,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我们能管的也就是这些,往后,你拜佛我打盹,咱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苏麻喇姑眼中突然起了雾气,缓缓跪在太皇太后脚下,替她轻轻捶着腿,还是在太皇太后做闺阁女儿的时候,她就进了贝勒府成为太皇太后的婢女,后来太皇太后嫁给皇太极,她也成为陪嫁,两个人相依相伴过了几十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这番感情自然非同寻常,太皇太后日渐衰老,她也不再年轻,所以这个时候,她们更彼此依恋。 得苏麻喇姑的帮助,玉醐离宫回到家里,将在宫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玉耕儒眉头紧锁:“这样看,你不能住在家里了。” 玉醐也这样想的,她道:“小琥还小,我若回关外,恐小琥经不住旅途劳顿。” 玉耕儒点头:“回关外当然不行,再说皇上巡视关外,这时候你回去不妥,不如……” 顿了顿,看向玉醐:“不如你带小琥去巴毅家里。” 冷不丁的,玉醐没懂,略加思索也就明白,道:“爹你的意思,瓜尔佳老夫人那里?” 巴毅的母亲一直在京城,但玉醐至今也未见过老人家,经父亲一说,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小琥未见巴毅实属无奈,因巴毅远在吉林乌拉,可是老夫人在京城呢,眼皮底下,不让小琥见一见祖母,这就有点说不过去,更需让小琥认祖归宗,于是欣然道:“行,等我收拾下,马上过去。”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喊盈袖和初七收拾了几个包袱,大多是小琥的用物,然后辞别父亲,带着盈袖和初七并乳母,坐车来到巴毅家里。 当初巴毅给那块狼头玉佩闹得丢了功名,又给康熙押解到了京城,后来出了监牢做了御前侍卫,便将老母亲从吉林乌拉接了过来,可是没多久,他却回了关外住在蒙江,老夫人年老体衰经不起折腾,就独自留在京城。 玉醐知道巴毅的家在哪里,但这却是第一次登门。 车子到了门口,盈袖和初七搀下玉醐并乳母,站在巴毅家门前,玉醐感慨万千,想起那一年自己随巴毅去了吉林乌拉,住进将军府,还同老夫人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当然,后来都一一化解了,而今她们成为婆媳,不知老夫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盈袖扣动门环,门子打里面将门开了,不识玉醐等人,就问:“各位是?” 没等玉醐开口,初七抢着道:“告诉你家老夫人,她媳妇同孙子回来了。” 门子愣愣的没明白。 初七叉腰喊道:“快去啊。” 门子于是掉头跑回内宅,将这边的事禀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吧唧吧唧的抽烟呢,眯眼琢磨着:“媳妇和孙子?我哪里来的媳妇和孙子?” 忽然瞪起了眼睛,难道儿子娶妻了? 转念一想不对,儿子正在奉旨修行。 继而又猜疑,会不会是已经和离的上官云衣,在和离之后生下了巴毅的孩子? 也说不定是个招摇撞骗的,听说最近世道不太平。 甭管怎样,见了面即知道了。 她懒懒的下了炕,将烟袋在炕沿上磕打干净然后方在桌子上,吩咐伺候她的丫头婆子:“走,前头去看看,看看是谁敢冒充我媳妇孙子。” 388章 家财万贯 侧门打开,老夫人抬眼看,容色一僵。 玉醐抱着小琥盈盈而拜:“见过老夫人。” 此时的老夫人,已然明白了一切,玉醐同巴毅的事曲曲折折她未必经历,但悉数知道,所以,方才门子所言的媳妇和孙子,必然是玉醐和怀中的小娃。 孙子!老夫人猛然清醒似的,推开搀着她的丫鬟之手,奔向玉醐,也不说你起来,只盯着小琥看,小琥正在睡觉,虽然闭着眼睛,那浓密的长长的睫毛如森林覆盖,一张小脸粉妆玉琢般,老夫人越看越像儿子,越看越高兴,喜极而泣,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干枯的手颤抖着摸去小琥,快碰到小琥的面颊,突然收了回来,像是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目光是极尽的宠溺,哽咽着问:“这孩子,是毅儿的?” 早有婆子过来扶起玉醐,初七道:“老太太,这就是将军的儿子,你的孙子。” 求个孙子,老夫人不知在佛前祷告了多少回,而今梦想成真,可真如做梦一般,主要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孙子说来就来了,颇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老夫人只顾着看孙子,忽略了玉醐乃至其他人。 还是她身边的婆子道:“请少奶奶和小少爷回家吧。” 老夫人忙道:“对对,快回家。” 刚说完,又高声吩咐门子:“开正门。” 若非有圣旨,或是官府来人,或家有大事,正门一般都不开启,平素进出都由侧门,老夫人让开正门,当然是因为孙子回来了,这番郑重这番隆重,可见他求孙子心切。 于是,正门打开,然后是重门大开,一直到后宅,众星捧月,老夫人亲自抱着小琥,左边是玉醐,右边是婆子,搀着她一直到了后宅,进了上房,老夫人让玉醐先坐,她自己又走了出去。 玉醐不明所以,那婆子笑道:“老太太高兴呢,定是去告知列祖列宗了。” 须臾老夫人回,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腿脚轻快,让玉醐上炕坐,她也上了去,丫鬟看茶,她看着玉醐笑眯眯道:“敬茶吧。” 玉醐一怔。 旁边的盈袖道:“小姐,给你婆母敬茶啊。” 玉醐如梦方醒,端起茶杯跪在炕上,郑重道:“媳妇请婆婆吃茶。” 老夫人接过抿了口,交给旁边的婆子,回身爬向炕柜,打开柜门翻了翻,翻出一个包袱,由里头取出一个已经掉了漆的妆奁,又爬回来,将妆奁推给玉醐,含笑道:“打开。” 玉醐只以为是什么首饰,一般的,婆婆都会给新媳妇一些诸如金钗、手镯一类的首饰,有些还是传家宝,玉醐听说了太多,从书上看了太多,只等他打开妆奁,却发现里头并非首饰,而是几张纸,她懵然看向老夫人:“这……” 老夫人指着那些纸:“拿出看看。” 玉醐依言取出,逐个的看,有田契房契。 老夫人指着那些田契房契道:“之所以不给你首饰,是觉着你平时不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还有,那些首饰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自己去买,而这些,却是我攒了一辈子的,在吉林乌拉有咱们的田地,有佃户种着呢,在吉林乌拉还有京城,都有咱们的宅子,至于大小,去过的人都说比恭亲王府还大呢,这些不是给你的,而是给我孙子的,你这个做额娘的,先替他收着,将来他用得着。” 玉醐没有想到老夫人这么容易就接纳了自己和儿子,原本还以为会好好的解释一番,亦或者是唇枪舌战呢,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可是,她指着另外一张纸问:“这又是什么呢?” 老夫人道:“那座山,我多年前买下的。” 山?一座山? 玉醐问:“您买座山作何呢?” 老夫人一笑:“傻孩子,有了那座山,你这辈子甚至小琥那辈子,都不必为吃穿发愁,那山上的宝贝可都是咱们家的。” 玉醐诧异:“在吉林乌拉的时候,没见您让人去山上挖参采药材呢?” 老夫人缓缓摇头:“不用咱们自己去挖参采药,咱们将山赁出去,坐着收钱。” 玉醐简直太吃惊了,只以为这个老太太出身尊贵,嫁了人更加高贵,不愁吃穿,只享受就可以了,没想到她还做着这么大的买卖,且是自己都不敢想的,实在好奇,玉醐忍不住问:“这些年的钱?” 老夫人呵呵一笑:“放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等以后回了吉林乌拉,我就告诉你。” 玉醐忙道:“我想您误会了,我并不在乎这个。” 老夫人点头:“我知道你能干,你做的买卖也不小,那些钱都是留给我孙子的。” 说着,扭头去看小琥,小家伙已经睡醒,眼睛一睁开就直直的看着老夫人,襁褓中的小儿,看得那么专注,水灵灵的大眼看得老夫人简直喜欢得只顾着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忽然旁边那婆子喊道:“老太太快看,小少爷认识祖母了。” 老夫人笑着骂道:“放屁,这么小怎么能认人呢,不过他的眼睛看真好看。” 那婆子道:“像少奶奶。”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声,看玉醐道:“你和毅儿的事我也不想多问,比如你们何时成亲的,你又何时生了我孙子,这都不重要,我只是想问,毅儿奉旨修行,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那个样子同出家差不多,兴许在寺庙一待就是一辈子,不过谢天谢地,他总算有了儿子,即使出家也没什么了不得,倒是苦了你。” 玉醐是有打算的,只因没筹谋妥当,所以还未付之行动,当着老夫人也不想隐瞒,就道:“老夫人知道的……” 刚开口老夫人笑容可掬的截住她的话:“你叫我什么?” 玉醐一愣,明白她这番问是什么意思,随即羞涩的道:“婆婆。” 老夫人摇头:“那样太生分,叫额娘。” 突然间这样亲密,玉醐还有些不习惯,好在她习惯了叫娘,没尝试过满人叫额娘,全当做额娘同婆婆是一个意思,于是唤了声:“额娘。” 老夫人眉开眼笑的应着:“欸!” 答应的那么甜,声音是那么软。 于是婆媳两个谈着如何营救巴毅,只是,没等她们行动呢,吉林乌拉已经出了大事。 388章 家财万贯 侧门打开,老夫人抬眼看,容色一僵。 玉醐抱着小琥盈盈而拜:“见过老夫人。” 此时的老夫人,已然明白了一切,玉醐同巴毅的事曲曲折折她未必经历,但悉数知道,所以,方才门子所言的媳妇和孙子,必然是玉醐和怀中的小娃。 孙子!老夫人猛然清醒似的,推开搀着她的丫鬟之手,奔向玉醐,也不说你起来,只盯着小琥看,小琥正在睡觉,虽然闭着眼睛,那浓密的长长的睫毛如森林覆盖,一张小脸粉妆玉琢般,老夫人越看越像儿子,越看越高兴,喜极而泣,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干枯的手颤抖着摸去小琥,快碰到小琥的面颊,突然收了回来,像是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目光是极尽的宠溺,哽咽着问:“这孩子,是毅儿的?” 早有婆子过来扶起玉醐,初七道:“老太太,这就是将军的儿子,你的孙子。” 求个孙子,老夫人不知在佛前祷告了多少回,而今梦想成真,可真如做梦一般,主要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孙子说来就来了,颇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老夫人只顾着看孙子,忽略了玉醐乃至其他人。 还是她身边的婆子道:“请少奶奶和小少爷回家吧。” 老夫人忙道:“对对,快回家。” 刚说完,又高声吩咐门子:“开正门。” 若非有圣旨,或是官府来人,或家有大事,正门一般都不开启,平素进出都由侧门,老夫人让开正门,当然是因为孙子回来了,这番郑重这番隆重,可见他求孙子心切。 于是,正门打开,然后是重门大开,一直到后宅,众星捧月,老夫人亲自抱着小琥,左边是玉醐,右边是婆子,搀着她一直到了后宅,进了上房,老夫人让玉醐先坐,她自己又走了出去。 玉醐不明所以,那婆子笑道:“老太太高兴呢,定是去告知列祖列宗了。” 须臾老夫人回,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腿脚轻快,让玉醐上炕坐,她也上了去,丫鬟看茶,她看着玉醐笑眯眯道:“敬茶吧。” 玉醐一怔。 旁边的盈袖道:“小姐,给你婆母敬茶啊。” 玉醐如梦方醒,端起茶杯跪在炕上,郑重道:“媳妇请婆婆吃茶。” 老夫人接过抿了口,交给旁边的婆子,回身爬向炕柜,打开柜门翻了翻,翻出一个包袱,由里头取出一个已经掉了漆的妆奁,又爬回来,将妆奁推给玉醐,含笑道:“打开。” 玉醐只以为是什么首饰,一般的,婆婆都会给新媳妇一些诸如金钗、手镯一类的首饰,有些还是传家宝,玉醐听说了太多,从书上看了太多,只等他打开妆奁,却发现里头并非首饰,而是几张纸,她懵然看向老夫人:“这……” 老夫人指着那些纸:“拿出看看。” 玉醐依言取出,逐个的看,有田契房契。 老夫人指着那些田契房契道:“之所以不给你首饰,是觉着你平时不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还有,那些首饰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自己去买,而这些,却是我攒了一辈子的,在吉林乌拉有咱们的田地,有佃户种着呢,在吉林乌拉还有京城,都有咱们的宅子,至于大小,去过的人都说比恭亲王府还大呢,这些不是给你的,而是给我孙子的,你这个做额娘的,先替他收着,将来他用得着。” 玉醐没有想到老夫人这么容易就接纳了自己和儿子,原本还以为会好好的解释一番,亦或者是唇枪舌战呢,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可是,她指着另外一张纸问:“这又是什么呢?” 老夫人道:“那座山,我多年前买下的。” 山?一座山? 玉醐问:“您买座山作何呢?” 老夫人一笑:“傻孩子,有了那座山,你这辈子甚至小琥那辈子,都不必为吃穿发愁,那山上的宝贝可都是咱们家的。” 玉醐诧异:“在吉林乌拉的时候,没见您让人去山上挖参采药材呢?” 老夫人缓缓摇头:“不用咱们自己去挖参采药,咱们将山赁出去,坐着收钱。” 玉醐简直太吃惊了,只以为这个老太太出身尊贵,嫁了人更加高贵,不愁吃穿,只享受就可以了,没想到她还做着这么大的买卖,且是自己都不敢想的,实在好奇,玉醐忍不住问:“这些年的钱?” 老夫人呵呵一笑:“放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等以后回了吉林乌拉,我就告诉你。” 玉醐忙道:“我想您误会了,我并不在乎这个。” 老夫人点头:“我知道你能干,你做的买卖也不小,那些钱都是留给我孙子的。” 说着,扭头去看小琥,小家伙已经睡醒,眼睛一睁开就直直的看着老夫人,襁褓中的小儿,看得那么专注,水灵灵的大眼看得老夫人简直喜欢得只顾着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忽然旁边那婆子喊道:“老太太快看,小少爷认识祖母了。” 老夫人笑着骂道:“放屁,这么小怎么能认人呢,不过他的眼睛看真好看。” 那婆子道:“像少奶奶。”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声,看玉醐道:“你和毅儿的事我也不想多问,比如你们何时成亲的,你又何时生了我孙子,这都不重要,我只是想问,毅儿奉旨修行,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那个样子同出家差不多,兴许在寺庙一待就是一辈子,不过谢天谢地,他总算有了儿子,即使出家也没什么了不得,倒是苦了你。” 玉醐是有打算的,只因没筹谋妥当,所以还未付之行动,当着老夫人也不想隐瞒,就道:“老夫人知道的……” 刚开口老夫人笑容可掬的截住她的话:“你叫我什么?” 玉醐一愣,明白她这番问是什么意思,随即羞涩的道:“婆婆。” 老夫人摇头:“那样太生分,叫额娘。” 突然间这样亲密,玉醐还有些不习惯,好在她习惯了叫娘,没尝试过满人叫额娘,全当做额娘同婆婆是一个意思,于是唤了声:“额娘。” 老夫人眉开眼笑的应着:“欸!” 答应的那么甜,声音是那么软。 于是婆媳两个谈着如何营救巴毅,只是,没等她们行动呢,吉林乌拉已经出了大事。 389章 遭遇强敌 康熙巡视关外,意在船厂,水师在吉林乌拉是军事中的重中之重,康熙听闻船厂又建造战舰几十艘,这是抵御老羌的利器,所以康熙才再次巡视吉林乌拉,就想亲眼看看那些战舰还有大小各异的江船。 只是他再无当年的那个兴致,没有看尽风景,而是一路匆匆忙忙的赶到吉林乌拉,此时已经入了盛夏。 吉林将军阿尔哈图率众官员迎出城外,跪在官道上望见康熙的车驾过来了,他就开始叩头。 康熙来关外一个是为了看水师营,另外就是这个阿尔哈图,拒查,阿尔哈图贪赃枉法,又草菅人命,康熙早想砍他的脑袋,可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容他多活了几个月。 进了城,各处安置妥当,随扈的于化雨就问康熙:“皇上是先看船厂,还是先叫阿尔哈图?” 康熙沉思下,他心里已经有了接替阿尔哈图的人选,所以道:“叫阿尔哈图。” 于化雨得了旨意,便叫人去传召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早准备康熙召见他呢,所以来的很快,行三叩九拜的大礼见驾,对康熙歌功颂德一番,又向康熙倒苦水,说自己在关外如何艰难。 康熙明白他的用意,他是知道有人弹劾了他,也晓得皇上这次来恐是针对他,所以先下手为强,是想让康熙明白,关外的官不好当,山高皇帝远,又有罗刹和漠北蒙古的滋扰,希望康熙能将他功过抵消。 康熙听罢,淡淡一笑:“你这么能干,是想让朕对你连升三级呢?还是想让朕赏你黄金万两呢?” 阿尔哈图再傻也听出康熙这话是反过来的意思,是风雨欲来之前的症状,他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康熙给旁边的李连运递个颜色,李连运立即喊过两个太监,那两个太监手上抬着个袋子,李连运让他们将袋子放下。 康熙问阿尔哈图:“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阿尔哈图挺着肥硕的大脑袋,果真猜着,金子银子?金银珠宝?珠宝玉器?猜不出来,讨好的一笑:“奴才蠢笨,请皇上明示。” 康熙起身离座,来到那个袋子前,附身将袋子口打开,然后往里头一抓,抓出一把折子来,哗啦丢到阿尔哈图脚下,指着那些折子道:“你自己看。” 阿尔哈图不用看都知道,定是弹劾自己的折子,吓得噗通跪倒,痛哭流涕,只一味的喊冤。 康熙又抓了一把丢给他,因他跪着,那些折子稀里哗啦的打在脑袋上,打歪了他的顶戴花翎,他抬手想正一正,康熙却道:“来人,摘去阿尔哈图的顶戴花翎,打入死牢,容后发落。” 阿尔哈图大惊失色,咚咚磕头,喊冤是无用了,只好为自己求情,不图别个,只想保命,竟然还说:“奴才愿倾其所有,只求皇上饶奴才不死。” 康熙明白他想用钱来消灾,更气,天下是自己的,天下的钱财都是自己的,他这算偷了我爱新觉罗玄烨的钱,然后回头来收买,雷霆震怒,手指阿尔哈图:“带下去!” 御前侍卫过来两个,架起阿尔哈图就拖了出去。 惩治了阿尔哈图,康熙还不解气,回到椅子上坐定,怒道:“他拿着那么高的俸禄,却不替朕操心,若天下的官都如他这样,朕如何坐稳江山。” 于化雨、黄鼎臣、盖铁锅还有周孔孟等人,皆劝道:“皇上息怒,阿尔哈图不思皇恩浩荡,辜负圣恩,杀了也就杀了,但天下的官不会都像他一样。” 康熙睇了眼这些重臣,道:“朕没说你们,但你们要以此为戒。” 众人纷纷道:“嗻,臣等万死以报皇恩。” 周孔孟是南边人,说话慢条斯理,所以他的话落后,且他又缀了一句:“愿意效仿巴毅精忠报国。” 说完,众人皆怔愣。 康熙也皱着眉看他。 周孔孟啪的抽了自己一嘴巴,道:“臣的意思,愿意效仿岳飞精忠报国,口误,纯属口误。” 康熙熟知此人嘴脸,哪里是口误,分明是存心,无非是为了提醒他巴毅是个好官,留在寺庙诵经可惜了。 康熙没有揭穿周孔孟,只是一挥手:“都下去吧,明天即往船厂。” 众臣子散,周孔孟偷偷拉了下并行的盖铁锅,咬着耳朵道:“你当心点。” 盖铁锅愣愣的看他:“怎么,老兄听见什么风声了?” 因目睹了康熙以雷霆般的手段惩治了阿尔哈图,他窃以为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呢,比如何时无意触怒圣意。 周孔孟摇头:“非也,我的意思,阿尔哈图在关外作威作福多载,必然有党羽,就怕那些人为此作乱,毕竟皇上在呢,你这个内大臣可不得小心着。” 盖铁锅新近升了官,领内大臣之职,听周孔孟这样说,他道:“多谢老兄提醒,我这就各处去看看。” 于是,盖铁锅将康熙驻跸之地里里外外的查看三遍,觉着毫无疏漏,这才回去歇息。 至晚间,盖铁锅又将康熙驻跸之地再里里外外的查看三遍,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才敢上床睡觉。 可是睡到半夜,听轰隆一声响,他还以为是在打雷,总归有责任在身,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又是轰隆一声,哪里是雷声,却像炮声,他呼哧坐了起来,迅速穿上衣裳,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只抓了宝剑在手就跑到院子里,差点撞到前来禀报给他的侍卫:“大、大人,不好了,驿馆前后,都是人马。” 盖铁锅虽然吃了一惊,还是镇定的问:“可知道是什么来路?” 那侍卫道:“看穿戴,应该是蒙古人。” 听说是蒙古人,盖铁锅又吃了一惊,来的敌人若如周孔孟说的,是阿尔哈图的党羽也还好对付,蒙古人,怕是与漠北有关,他拎着宝剑跑到门口,已经听见巨木撞门的声响,并伴有高喊—— “杀了玄烨,给睿亲王报仇!” “杀了玄烨,拥立葛尔丹为帝!” “杀了玄烨,赏黄金万两!” “杀了狗皇帝,救咱们大哥!” 前面两句是蒙古语,接着一句是罗刹语,最后一句是带着关外腔的汉语,也就是说,来的这些敌人各路人马都有,也就非常之多,只那喊杀声都震耳欲聋。 389章 遭遇强敌 康熙巡视关外,意在船厂,水师在吉林乌拉是军事中的重中之重,康熙听闻船厂又建造战舰几十艘,这是抵御老羌的利器,所以康熙才再次巡视吉林乌拉,就想亲眼看看那些战舰还有大小各异的江船。 只是他再无当年的那个兴致,没有看尽风景,而是一路匆匆忙忙的赶到吉林乌拉,此时已经入了盛夏。 吉林将军阿尔哈图率众官员迎出城外,跪在官道上望见康熙的车驾过来了,他就开始叩头。 康熙来关外一个是为了看水师营,另外就是这个阿尔哈图,拒查,阿尔哈图贪赃枉法,又草菅人命,康熙早想砍他的脑袋,可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容他多活了几个月。 进了城,各处安置妥当,随扈的于化雨就问康熙:“皇上是先看船厂,还是先叫阿尔哈图?” 康熙沉思下,他心里已经有了接替阿尔哈图的人选,所以道:“叫阿尔哈图。” 于化雨得了旨意,便叫人去传召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早准备康熙召见他呢,所以来的很快,行三叩九拜的大礼见驾,对康熙歌功颂德一番,又向康熙倒苦水,说自己在关外如何艰难。 康熙明白他的用意,他是知道有人弹劾了他,也晓得皇上这次来恐是针对他,所以先下手为强,是想让康熙明白,关外的官不好当,山高皇帝远,又有罗刹和漠北蒙古的滋扰,希望康熙能将他功过抵消。 康熙听罢,淡淡一笑:“你这么能干,是想让朕对你连升三级呢?还是想让朕赏你黄金万两呢?” 阿尔哈图再傻也听出康熙这话是反过来的意思,是风雨欲来之前的症状,他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康熙给旁边的李连运递个颜色,李连运立即喊过两个太监,那两个太监手上抬着个袋子,李连运让他们将袋子放下。 康熙问阿尔哈图:“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阿尔哈图挺着肥硕的大脑袋,果真猜着,金子银子?金银珠宝?珠宝玉器?猜不出来,讨好的一笑:“奴才蠢笨,请皇上明示。” 康熙起身离座,来到那个袋子前,附身将袋子口打开,然后往里头一抓,抓出一把折子来,哗啦丢到阿尔哈图脚下,指着那些折子道:“你自己看。” 阿尔哈图不用看都知道,定是弹劾自己的折子,吓得噗通跪倒,痛哭流涕,只一味的喊冤。 康熙又抓了一把丢给他,因他跪着,那些折子稀里哗啦的打在脑袋上,打歪了他的顶戴花翎,他抬手想正一正,康熙却道:“来人,摘去阿尔哈图的顶戴花翎,打入死牢,容后发落。” 阿尔哈图大惊失色,咚咚磕头,喊冤是无用了,只好为自己求情,不图别个,只想保命,竟然还说:“奴才愿倾其所有,只求皇上饶奴才不死。” 康熙明白他想用钱来消灾,更气,天下是自己的,天下的钱财都是自己的,他这算偷了我爱新觉罗玄烨的钱,然后回头来收买,雷霆震怒,手指阿尔哈图:“带下去!” 御前侍卫过来两个,架起阿尔哈图就拖了出去。 惩治了阿尔哈图,康熙还不解气,回到椅子上坐定,怒道:“他拿着那么高的俸禄,却不替朕操心,若天下的官都如他这样,朕如何坐稳江山。” 于化雨、黄鼎臣、盖铁锅还有周孔孟等人,皆劝道:“皇上息怒,阿尔哈图不思皇恩浩荡,辜负圣恩,杀了也就杀了,但天下的官不会都像他一样。” 康熙睇了眼这些重臣,道:“朕没说你们,但你们要以此为戒。” 众人纷纷道:“嗻,臣等万死以报皇恩。” 周孔孟是南边人,说话慢条斯理,所以他的话落后,且他又缀了一句:“愿意效仿巴毅精忠报国。” 说完,众人皆怔愣。 康熙也皱着眉看他。 周孔孟啪的抽了自己一嘴巴,道:“臣的意思,愿意效仿岳飞精忠报国,口误,纯属口误。” 康熙熟知此人嘴脸,哪里是口误,分明是存心,无非是为了提醒他巴毅是个好官,留在寺庙诵经可惜了。 康熙没有揭穿周孔孟,只是一挥手:“都下去吧,明天即往船厂。” 众臣子散,周孔孟偷偷拉了下并行的盖铁锅,咬着耳朵道:“你当心点。” 盖铁锅愣愣的看他:“怎么,老兄听见什么风声了?” 因目睹了康熙以雷霆般的手段惩治了阿尔哈图,他窃以为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呢,比如何时无意触怒圣意。 周孔孟摇头:“非也,我的意思,阿尔哈图在关外作威作福多载,必然有党羽,就怕那些人为此作乱,毕竟皇上在呢,你这个内大臣可不得小心着。” 盖铁锅新近升了官,领内大臣之职,听周孔孟这样说,他道:“多谢老兄提醒,我这就各处去看看。” 于是,盖铁锅将康熙驻跸之地里里外外的查看三遍,觉着毫无疏漏,这才回去歇息。 至晚间,盖铁锅又将康熙驻跸之地再里里外外的查看三遍,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才敢上床睡觉。 可是睡到半夜,听轰隆一声响,他还以为是在打雷,总归有责任在身,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又是轰隆一声,哪里是雷声,却像炮声,他呼哧坐了起来,迅速穿上衣裳,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只抓了宝剑在手就跑到院子里,差点撞到前来禀报给他的侍卫:“大、大人,不好了,驿馆前后,都是人马。” 盖铁锅虽然吃了一惊,还是镇定的问:“可知道是什么来路?” 那侍卫道:“看穿戴,应该是蒙古人。” 听说是蒙古人,盖铁锅又吃了一惊,来的敌人若如周孔孟说的,是阿尔哈图的党羽也还好对付,蒙古人,怕是与漠北有关,他拎着宝剑跑到门口,已经听见巨木撞门的声响,并伴有高喊—— “杀了玄烨,给睿亲王报仇!” “杀了玄烨,拥立葛尔丹为帝!” “杀了玄烨,赏黄金万两!” “杀了狗皇帝,救咱们大哥!” 前面两句是蒙古语,接着一句是罗刹语,最后一句是带着关外腔的汉语,也就是说,来的这些敌人各路人马都有,也就非常之多,只那喊杀声都震耳欲聋。 390章 夜投山寺 这样大的动静,康熙焉能听不到,此时由众侍卫护着来到院子里,听喊杀声震天,他是精通满蒙汉语的,也略知罗刹语,听见那些人叫嚣着说要取他性命,他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了。 葛尔丹早有反意,所以他派了人马来康熙不足为奇,罗刹人也时常同清廷摩擦,也见怪不怪,倒是为睿亲王报仇者,该是多尔衮的后人,可是多尔衮只有一个女儿,即是东莪格格,东莪格格远嫁蒙古,时隔多年还曾回过北京,却没想到这个东莪格格一直没忘记父亲给鞭尸之恨。 最后那些喊“救咱们大哥”的,康熙知道是阿尔哈图的党羽,勃然而怒,喊人:“将阿尔哈图砍了脑袋!” 阿尔哈图给推来了,他见了康熙哈哈大笑:“早知你想杀我,所以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赶紧将我放了,你还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皇帝,若你敢杀我,听见没,今日,是我的祭日也是你的祭日。” 原来那些葛尔丹的罗刹的其他蒙古反贼,都是阿尔哈图联合好的,康熙刚刚还纳闷呢,这么多人马,他们是如何越过层层防卫而来到吉林乌拉的,现在明白了,定是阿尔哈图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将这些反叛隐藏在吉林乌拉,阿尔哈图话音刚落,康熙气得夺下侍卫的宝剑,噗嗤便插入阿尔哈图的心口。 杀了逆臣解气,康熙亲自坐镇,他也不是毛头小子,随随便便就出关巡视,当然也做足了准备,御前侍卫少说几百,还能够抵挡一阵,另有当地驻军几千,只是两下一交手,他心里叫苦不迭,完全没料到阿尔哈图如此大胆,竟然同葛尔丹等人串通,如今阿尔哈图的手下倒戈相向,反过去帮着敌人打康熙。 当然,同阿尔哈图反叛者为少数,多数兵士还是效忠朝廷,这一场仗就在驿馆,打的何其惨烈,未出半个时辰已经是血流成河。 驿馆这么丁点的地方,守是守不住的,盖铁锅带领精干侍卫护着康熙杀出一条血路退出驿馆,一口气奔逃就来到了街上。 对方怎肯罢休,也就追了过来。 康熙等人继续逃走,慌不择路,等马匹行走不得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入了山中,道路坡度大,又多乱石,唯有弃马步行,总算后头没有追兵,也就边走边说话,康熙恼怒的是,阿尔哈图应该早听说有人弹劾他,所以竟大胆将敌人藏匿于吉林乌拉,且藏了很久,大概就等他来巡视呢,阿尔哈图的用意很明显,你不杀我,我继续做吉林将军,你黜免我或是杀了我,我就反叛。 康熙长叹一声。 身边有盖铁锅有周孔孟有于化雨还有黄鼎臣,都知道康熙这一叹是为了什么,刚到吉林乌拉就发生这样的事,实乃天大的笑话,康熙不是愁不是怒,而是气。 周孔孟劝道:“皇上不必跟那阿尔哈图生气,大清这么大,哪能没一两个臭虫呢。” 康熙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左右搀扶住了,他冷笑:“你说的轻巧,朕只要来关外就遇到麻烦,刺客,反贼,这事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关外乃龙兴之地,实行了封禁政策,严防死守,还是没挡住来自各方面的敌寇,且在吉林乌拉藏匿如此之久,不单单是一个阿尔哈图的问题,还有其他官员呢,他们既然毫无察觉,只能说,他们或是阿尔哈图的同谋,或是渎职。 瞬间想起了巴毅,在巴毅做吉林将军的时候,自己可以说是高枕无忧的。 仰天长叹,突然望见前头隐约像是有灯火,便问:“那是哪里?” 怕只怕前头敌人堵截,自己下车伊始就给围攻,很明显对方早得知了自己的行藏,若是敌人来个十面埋伏,自己即便是天子,老天也未必护佑得了。 盖铁锅站在高处仔细看了看,下来回朝康熙禀报:“皇上,像是座寺庙。” 寺庙?康熙又想起巴毅来,就问:“是什么寺庙?” 盖铁锅道:“太远了,隐隐像是,根本看不清其他。” 康熙手一指:“就去寺庙。” 盖铁锅有些担心:“皇上,还是待臣打探清楚了再移驾过去,一旦有诈呢。” 康熙颔首:“好,快去快回。” 盖铁锅交代好随行的其他大臣和侍卫,自己也点了几个侍卫,摸索着来到那寺庙,这时辰了,山门紧闭,抬头看写着三个大字——青松观。 原来是座道观。 盖铁锅手指左右,吩咐侍卫:“你们两个从这里绕道后头,潜入观里探探虚实。” 侍卫们得令,沿着高耸的围墙摸到后面,一个站在墙根下作了人梯,另个助跑几步便踩着人梯翻到墙头,蹲在墙头上仔细听了听,观里雅雀无声,他就朝下面那人梯小声道:“去前头等我。” 然后自己跳下墙来,蹑手蹑脚的四处看,道观不大,一会子也就摸清了情况,没有可疑之处,掌灯处,是有道士在看书。 查看清楚,这侍卫就悄悄来到前面,不敢开山门,攀援上一棵树,然后再跃到墙上,跳出去,向盖铁锅禀报:“大人,只是座普通的道观。” 如此盖铁锅就明白了,里面没有异常,于是返回康熙等人处,引着康熙来到青松观,咚咚扣门。 等了有好一会子,里头有人问:“无量天尊,施主夜访来此,有何贵干?” 接着微弱的夜光,康熙看眼周孔孟。 周孔孟会意,便对门里之人道:“我等是过路的,错过宿头,想借你这里歇息一晚。” 他那浓重的南方口音,门里的道士听了,一边打开山门一边道:“这么远而来的,想是不知道往东走十几里就有客栈。” 可是,等山门打开,那年轻的道士却吓呆了,康熙这里人数众多。 见那道士连连后退,康熙忙道:“道长莫怕,这些人是我的家将和家丁。” 那道士举着灯火晃了晃他,见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那道士虽然隐居山中修行,也明白这个理儿,普天之下,敢这样穿戴的,唯有皇上,他噗通跪在地上:“皇、皇上驾临,皇上驾临,皇上驾临……” 太过意外,犹如自己刻苦修行,突然某天发现竟然能御风而行成仙了般。 390章 夜投山寺 这样大的动静,康熙焉能听不到,此时由众侍卫护着来到院子里,听喊杀声震天,他是精通满蒙汉语的,也略知罗刹语,听见那些人叫嚣着说要取他性命,他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了。 葛尔丹早有反意,所以他派了人马来康熙不足为奇,罗刹人也时常同清廷摩擦,也见怪不怪,倒是为睿亲王报仇者,该是多尔衮的后人,可是多尔衮只有一个女儿,即是东莪格格,东莪格格远嫁蒙古,时隔多年还曾回过北京,却没想到这个东莪格格一直没忘记父亲给鞭尸之恨。 最后那些喊“救咱们大哥”的,康熙知道是阿尔哈图的党羽,勃然而怒,喊人:“将阿尔哈图砍了脑袋!” 阿尔哈图给推来了,他见了康熙哈哈大笑:“早知你想杀我,所以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赶紧将我放了,你还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皇帝,若你敢杀我,听见没,今日,是我的祭日也是你的祭日。” 原来那些葛尔丹的罗刹的其他蒙古反贼,都是阿尔哈图联合好的,康熙刚刚还纳闷呢,这么多人马,他们是如何越过层层防卫而来到吉林乌拉的,现在明白了,定是阿尔哈图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将这些反叛隐藏在吉林乌拉,阿尔哈图话音刚落,康熙气得夺下侍卫的宝剑,噗嗤便插入阿尔哈图的心口。 杀了逆臣解气,康熙亲自坐镇,他也不是毛头小子,随随便便就出关巡视,当然也做足了准备,御前侍卫少说几百,还能够抵挡一阵,另有当地驻军几千,只是两下一交手,他心里叫苦不迭,完全没料到阿尔哈图如此大胆,竟然同葛尔丹等人串通,如今阿尔哈图的手下倒戈相向,反过去帮着敌人打康熙。 当然,同阿尔哈图反叛者为少数,多数兵士还是效忠朝廷,这一场仗就在驿馆,打的何其惨烈,未出半个时辰已经是血流成河。 驿馆这么丁点的地方,守是守不住的,盖铁锅带领精干侍卫护着康熙杀出一条血路退出驿馆,一口气奔逃就来到了街上。 对方怎肯罢休,也就追了过来。 康熙等人继续逃走,慌不择路,等马匹行走不得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入了山中,道路坡度大,又多乱石,唯有弃马步行,总算后头没有追兵,也就边走边说话,康熙恼怒的是,阿尔哈图应该早听说有人弹劾他,所以竟大胆将敌人藏匿于吉林乌拉,且藏了很久,大概就等他来巡视呢,阿尔哈图的用意很明显,你不杀我,我继续做吉林将军,你黜免我或是杀了我,我就反叛。 康熙长叹一声。 身边有盖铁锅有周孔孟有于化雨还有黄鼎臣,都知道康熙这一叹是为了什么,刚到吉林乌拉就发生这样的事,实乃天大的笑话,康熙不是愁不是怒,而是气。 周孔孟劝道:“皇上不必跟那阿尔哈图生气,大清这么大,哪能没一两个臭虫呢。” 康熙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左右搀扶住了,他冷笑:“你说的轻巧,朕只要来关外就遇到麻烦,刺客,反贼,这事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关外乃龙兴之地,实行了封禁政策,严防死守,还是没挡住来自各方面的敌寇,且在吉林乌拉藏匿如此之久,不单单是一个阿尔哈图的问题,还有其他官员呢,他们既然毫无察觉,只能说,他们或是阿尔哈图的同谋,或是渎职。 瞬间想起了巴毅,在巴毅做吉林将军的时候,自己可以说是高枕无忧的。 仰天长叹,突然望见前头隐约像是有灯火,便问:“那是哪里?” 怕只怕前头敌人堵截,自己下车伊始就给围攻,很明显对方早得知了自己的行藏,若是敌人来个十面埋伏,自己即便是天子,老天也未必护佑得了。 盖铁锅站在高处仔细看了看,下来回朝康熙禀报:“皇上,像是座寺庙。” 寺庙?康熙又想起巴毅来,就问:“是什么寺庙?” 盖铁锅道:“太远了,隐隐像是,根本看不清其他。” 康熙手一指:“就去寺庙。” 盖铁锅有些担心:“皇上,还是待臣打探清楚了再移驾过去,一旦有诈呢。” 康熙颔首:“好,快去快回。” 盖铁锅交代好随行的其他大臣和侍卫,自己也点了几个侍卫,摸索着来到那寺庙,这时辰了,山门紧闭,抬头看写着三个大字——青松观。 原来是座道观。 盖铁锅手指左右,吩咐侍卫:“你们两个从这里绕道后头,潜入观里探探虚实。” 侍卫们得令,沿着高耸的围墙摸到后面,一个站在墙根下作了人梯,另个助跑几步便踩着人梯翻到墙头,蹲在墙头上仔细听了听,观里雅雀无声,他就朝下面那人梯小声道:“去前头等我。” 然后自己跳下墙来,蹑手蹑脚的四处看,道观不大,一会子也就摸清了情况,没有可疑之处,掌灯处,是有道士在看书。 查看清楚,这侍卫就悄悄来到前面,不敢开山门,攀援上一棵树,然后再跃到墙上,跳出去,向盖铁锅禀报:“大人,只是座普通的道观。” 如此盖铁锅就明白了,里面没有异常,于是返回康熙等人处,引着康熙来到青松观,咚咚扣门。 等了有好一会子,里头有人问:“无量天尊,施主夜访来此,有何贵干?” 接着微弱的夜光,康熙看眼周孔孟。 周孔孟会意,便对门里之人道:“我等是过路的,错过宿头,想借你这里歇息一晚。” 他那浓重的南方口音,门里的道士听了,一边打开山门一边道:“这么远而来的,想是不知道往东走十几里就有客栈。” 可是,等山门打开,那年轻的道士却吓呆了,康熙这里人数众多。 见那道士连连后退,康熙忙道:“道长莫怕,这些人是我的家将和家丁。” 那道士举着灯火晃了晃他,见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那道士虽然隐居山中修行,也明白这个理儿,普天之下,敢这样穿戴的,唯有皇上,他噗通跪在地上:“皇、皇上驾临,皇上驾临,皇上驾临……” 太过意外,犹如自己刻苦修行,突然某天发现竟然能御风而行成仙了般。 391章 困于山中 康熙好言安抚那道士一番:“你别怕,朕途径此地,夜路难行,想在你这里暂时歇一歇。” 那道士磕头之后就道:“小道去禀告观主。” 不多时,那道士引着其他一干道士出来迎驾,其中有位年长者是观主,将康熙等人带了进去,观主赶紧让人出去煮茶做饭。 康熙摆摆手:“你们都是修行之人,不必拘俗礼,一杯茶水解渴就好,饭就不用了,不过朕刚刚在山门处发现据此不愿有点点灯光,看来这座山上的道观不少。” 观主道:“那是如来寺,并非道观。” 康熙怔住,如来寺,岂不是巴毅奉旨修行的所在,巴毅在此,巴毅在出,巴毅在此呢! 周孔孟偷着抿嘴一乐。 康熙心潮澎湃,面上却淡然如常:“原来是座佛寺,近在咫尺,他们修佛你们修道,僧道和谐相处,倒也是段佳话。” 观主做礼:“若能得法得道,便是不枉修行。” 康熙非常赞同的颔首。 僧道同在一山修行很是难得,问罢这一句,康熙再无下言,只坐着吃茶,偶尔同观主切磋下道术,康熙虽然不炼丹不服丹药也修道,但对于佛家到家儒家,都非常敬重。 稍后,他便召来随扈的大臣,君臣商议破敌之法,众口一词,阿尔哈图谋反,太多吉林乌拉的驻防军倒向敌人,能够救援的除了附近微不足道的兵力外,唯有往盛京调兵,可是,盛京据此不近,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想破敌,除非天降神兵。 康熙听罢,低眉沉思,最后竟然笑了:“那么朕,就来个天降神兵。” 众臣讶然。 周孔孟却觉着他是话里有话,一厢情愿的猜测了半天,希望今日之事,会扭转一切。 康熙边说边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朕一路赶来,略知此处地形,这青松观地势最高,甚是显眼,等下就以此为目标,一把火烧了青松观,并故意让众侍卫佯装御敌,喊杀声不断,如此引敌前来,然后抄其后路,甚至可以断其后路,在林中伏兵,里外夹击,灭敌在此。” 烧道观!一干道士震惊,纷纷看向观主。 观主却泰然自若,道:“莫说道观,若将此身献于皇上,小道也在所不惜。” 听他如此说,康熙颇为动容,当即下旨:“烧毁青松观,日后重建,一切所需,皆从国库出。” 观主带众道士领旨谢恩。 然而,黄鼎臣进言道:“启禀皇上,以少胜多的事不是没有,可是此地的兵都是阿尔哈图的,即使那些没有同他反叛的兵一心保护皇上,谁来指挥他们呢?” 康熙环顾一番,兵部的官员没有随扈前来,来的大臣文臣居多,即使兵部的官员来了,也不一定有实战经验,心下一沉,眯眼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人,便问:“达春呢?” 他可是随巴毅出生入死多少载的,或许这样的关键时刻可以当得重任。 于是有人出去找,也问过盖铁锅,却遍寻不到达春,猜测大概是混战时走散了。 能用的人不在,在的都是不堪重用的,康熙眉头紧皱,转而道:“朕,亲自指挥。” 亲自指挥,势必要重涉险境,众大臣苦谏:“皇上三思,那些贼寇正到处寻皇上不得呢。” 康熙却盯着自己在桌子上画的地形图看,哼了声:“乌合之众,朕还怕他们不成,来人……” 于是分派下去,有人去接引在驿馆奋战的兵士,有人往吉林乌拉附近的驻军求助,虽然都是阿尔哈图统辖,康熙想,也未必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也未必同阿尔哈图反叛了朝廷,还有人往盛京送信,虽然盛京距离此地远,但康熙想调来大队人马,将这些敌寇悉数消灭在此,不单单是寻求自保,也想趁机打击下葛尔丹、罗刹、漠北蒙古那些反贼的气焰。 他在这里排兵布阵,周孔孟悄悄走了出去,外头盖铁锅亲自守卫,此处地势高,可以俯瞰,只是这是夜里,山林又密,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更有山风呼啸,看不清听不清,盖铁锅纵使功夫高深,怎奈好虎架不住群狼,且他需要保护的人是皇上,敌人那么多,站着不动给自己杀,累都会把自己累死,所以他异常的紧张。 周孔孟走过去道:“铁锅兄,咱们这样躲也不是办法,早晚那些敌寇会追来的,得需要个破敌之术。” 盖铁锅心中感叹,自己只是领侍卫内大臣不是将军,这两种职务在本质上的区别是,领侍卫内大臣管着皇帝的扈从皇城的宿卫,将军才是征战沙场精通兵法习惯两军对垒善于排兵布阵之人,盖铁锅对周孔孟苦笑:“巴毅在就好了。” 周孔孟立即道:“巴毅在呢。” 盖铁锅一愣。 周孔孟手朝远方一指:“听那观主说,如来寺即在不远处。” 盖铁锅先是一喜,继而一叹:“皇上那里……” 康熙与巴毅之间的事,这些个近臣都知道的,康熙不喜欢巴毅,命他奉旨修行,所以还是不要提的好。 周孔孟也没再说什么,只瞅着那远方得意的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众大臣请康熙略歇息一下,康熙却根本不困,还精神百倍的样子,道:“久处于宫内,能够打这一仗,朕倒觉着不枉此行呢。” 众臣都知道敌我兵力悬殊,不知他这样说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真的不怕,既然皇上都如此兴致勃勃,众臣就陪着康熙继续研究如何打仗。 只是,一切都非他们想象的,无论葛尔丹还是罗刹还是漠北蒙古,能够在吉林乌拉藏兵这么久,就是奔着十年磨一剑的心态,他们可是方方面面做足了准备,所以,刚交寅时,正在假寐的康熙突然听见声势浩大的喊杀声,他猛地睁开眼睛。 外头的盖铁锅噔噔跑进来,急的连施礼都忘了,直接道:“皇上快走!” 众臣更是惊慌失措。 康熙虽然仍旧镇定自若,但也知道是敌兵来了,可是自己还未实行烧道观之计呢,便明白今天,真的怕是有大麻烦了,他下了木榻,臣子们众星捧月的护着他来到外面,他的第一眼,却看向如来寺。 391章 困于山中 康熙好言安抚那道士一番:“你别怕,朕途径此地,夜路难行,想在你这里暂时歇一歇。” 那道士磕头之后就道:“小道去禀告观主。” 不多时,那道士引着其他一干道士出来迎驾,其中有位年长者是观主,将康熙等人带了进去,观主赶紧让人出去煮茶做饭。 康熙摆摆手:“你们都是修行之人,不必拘俗礼,一杯茶水解渴就好,饭就不用了,不过朕刚刚在山门处发现据此不愿有点点灯光,看来这座山上的道观不少。” 观主道:“那是如来寺,并非道观。” 康熙怔住,如来寺,岂不是巴毅奉旨修行的所在,巴毅在此,巴毅在出,巴毅在此呢! 周孔孟偷着抿嘴一乐。 康熙心潮澎湃,面上却淡然如常:“原来是座佛寺,近在咫尺,他们修佛你们修道,僧道和谐相处,倒也是段佳话。” 观主做礼:“若能得法得道,便是不枉修行。” 康熙非常赞同的颔首。 僧道同在一山修行很是难得,问罢这一句,康熙再无下言,只坐着吃茶,偶尔同观主切磋下道术,康熙虽然不炼丹不服丹药也修道,但对于佛家到家儒家,都非常敬重。 稍后,他便召来随扈的大臣,君臣商议破敌之法,众口一词,阿尔哈图谋反,太多吉林乌拉的驻防军倒向敌人,能够救援的除了附近微不足道的兵力外,唯有往盛京调兵,可是,盛京据此不近,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想破敌,除非天降神兵。 康熙听罢,低眉沉思,最后竟然笑了:“那么朕,就来个天降神兵。” 众臣讶然。 周孔孟却觉着他是话里有话,一厢情愿的猜测了半天,希望今日之事,会扭转一切。 康熙边说边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朕一路赶来,略知此处地形,这青松观地势最高,甚是显眼,等下就以此为目标,一把火烧了青松观,并故意让众侍卫佯装御敌,喊杀声不断,如此引敌前来,然后抄其后路,甚至可以断其后路,在林中伏兵,里外夹击,灭敌在此。” 烧道观!一干道士震惊,纷纷看向观主。 观主却泰然自若,道:“莫说道观,若将此身献于皇上,小道也在所不惜。” 听他如此说,康熙颇为动容,当即下旨:“烧毁青松观,日后重建,一切所需,皆从国库出。” 观主带众道士领旨谢恩。 然而,黄鼎臣进言道:“启禀皇上,以少胜多的事不是没有,可是此地的兵都是阿尔哈图的,即使那些没有同他反叛的兵一心保护皇上,谁来指挥他们呢?” 康熙环顾一番,兵部的官员没有随扈前来,来的大臣文臣居多,即使兵部的官员来了,也不一定有实战经验,心下一沉,眯眼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人,便问:“达春呢?” 他可是随巴毅出生入死多少载的,或许这样的关键时刻可以当得重任。 于是有人出去找,也问过盖铁锅,却遍寻不到达春,猜测大概是混战时走散了。 能用的人不在,在的都是不堪重用的,康熙眉头紧皱,转而道:“朕,亲自指挥。” 亲自指挥,势必要重涉险境,众大臣苦谏:“皇上三思,那些贼寇正到处寻皇上不得呢。” 康熙却盯着自己在桌子上画的地形图看,哼了声:“乌合之众,朕还怕他们不成,来人……” 于是分派下去,有人去接引在驿馆奋战的兵士,有人往吉林乌拉附近的驻军求助,虽然都是阿尔哈图统辖,康熙想,也未必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也未必同阿尔哈图反叛了朝廷,还有人往盛京送信,虽然盛京距离此地远,但康熙想调来大队人马,将这些敌寇悉数消灭在此,不单单是寻求自保,也想趁机打击下葛尔丹、罗刹、漠北蒙古那些反贼的气焰。 他在这里排兵布阵,周孔孟悄悄走了出去,外头盖铁锅亲自守卫,此处地势高,可以俯瞰,只是这是夜里,山林又密,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更有山风呼啸,看不清听不清,盖铁锅纵使功夫高深,怎奈好虎架不住群狼,且他需要保护的人是皇上,敌人那么多,站着不动给自己杀,累都会把自己累死,所以他异常的紧张。 周孔孟走过去道:“铁锅兄,咱们这样躲也不是办法,早晚那些敌寇会追来的,得需要个破敌之术。” 盖铁锅心中感叹,自己只是领侍卫内大臣不是将军,这两种职务在本质上的区别是,领侍卫内大臣管着皇帝的扈从皇城的宿卫,将军才是征战沙场精通兵法习惯两军对垒善于排兵布阵之人,盖铁锅对周孔孟苦笑:“巴毅在就好了。” 周孔孟立即道:“巴毅在呢。” 盖铁锅一愣。 周孔孟手朝远方一指:“听那观主说,如来寺即在不远处。” 盖铁锅先是一喜,继而一叹:“皇上那里……” 康熙与巴毅之间的事,这些个近臣都知道的,康熙不喜欢巴毅,命他奉旨修行,所以还是不要提的好。 周孔孟也没再说什么,只瞅着那远方得意的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众大臣请康熙略歇息一下,康熙却根本不困,还精神百倍的样子,道:“久处于宫内,能够打这一仗,朕倒觉着不枉此行呢。” 众臣都知道敌我兵力悬殊,不知他这样说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真的不怕,既然皇上都如此兴致勃勃,众臣就陪着康熙继续研究如何打仗。 只是,一切都非他们想象的,无论葛尔丹还是罗刹还是漠北蒙古,能够在吉林乌拉藏兵这么久,就是奔着十年磨一剑的心态,他们可是方方面面做足了准备,所以,刚交寅时,正在假寐的康熙突然听见声势浩大的喊杀声,他猛地睁开眼睛。 外头的盖铁锅噔噔跑进来,急的连施礼都忘了,直接道:“皇上快走!” 众臣更是惊慌失措。 康熙虽然仍旧镇定自若,但也知道是敌兵来了,可是自己还未实行烧道观之计呢,便明白今天,真的怕是有大麻烦了,他下了木榻,臣子们众星捧月的护着他来到外面,他的第一眼,却看向如来寺。 392章 运筹帷幄 康熙由众人护着一路败走,幸亏那观主熟悉这里的地形,前头引着,从后门出,打两山夹缝中溜出去,山路跋涉,至天微明时,众大臣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康熙却毫无困乏之意,寻个凸出的巨石上站了,眼望青松观问那观主:“师父们都安然么?” 那观主道:“无量天尊,回皇上,都逃走了。” 康熙点点头:“这就好。” 旁边累得快趴在地上的周孔孟偷觑眼康熙,总觉着皇上有点奇怪,难不成他真的是天子,上天护体,所以处变不惊? 天慢慢亮了起来,宿鸟扑棱棱掠过头顶,更有小兽窸窸窣窣的打旁边经过,康熙站在巨石上俯瞰万里江山如画,想着曾经在关外发生过的一切,包括玉醐,包括巴毅,莫怪当初年少轻狂,爱恨过后,才发现自己更加茁壮。 歇息了一会子,盖铁锅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臣建议,赶紧下山,一路往南去盛京。” 康熙却摇头:“你当葛尔丹那些人是傻子么,他们当然会堵住通往各处的去路。” 盖铁锅一惊:“这,这可如何是好?” 康熙用手画了个弧形,颇有些激昂道:“这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列祖列宗会保佑朕的,再说咱们人少,容易隐蔽,这山里可以狩猎,也有泉水,住个一年半载饿不死,却能把那些敌寇拖死。” 皇上都这样乐观,众人也精神起来,又起了喊杀声,于是继续奔逃,这一逃,就逃到了如来寺。 康熙等人气喘吁吁的站在山门口,却发现山门大开,又无香客,又不是什么佛家的节日,山门大开,却是为何? 盖铁锅道:“皇上,为方便万一,臣先带人进去看看。” 康熙准了。 盖铁锅喊过几个侍卫,兵器在手,小心翼翼的进了山门,可是里面静悄悄的,杳无人烟的感觉,盖铁锅心里打怵,站在前头大殿处喊了声:“有人吗?” 他声音洪亮,山谷回声亦是嗡嗡如撞钟。 再喊一声:“有人吗?” 就在他那如撞钟般的声音中,夹着一句回应:“阿弥陀佛!” 然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大殿里传来,不多时大殿内晃出一个身影,高高大大,穿着僧袍,只是此人没有剃发,不单单没有剃发,头顶那半长不短的头发还纷披着,胡子拉碴,看不清其容貌,即便如此,盖铁锅已经颤抖着声音道:“是……” 对方合十:“我乃……瓜尔佳巴毅。” 盖铁锅噔噔奔了过去,到巴毅跟前紧紧抓住他的手,热泪盈眶:“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另外,为何山门大开,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故?” 盖铁锅担心的是敌人先一步来到。 还能怎么样呢,奉旨带发修行,巴毅就一直没剃过头发,过了这么久,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唯独不变的,是他犹如暗夜般深沉又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目,微微一笑:“故人到此,当然得打开门来相迎。” 盖铁锅愕然:“你怎么晓得我们会来?” 巴毅道:“昨晚山里闹得厉害,当然知道了,所以我已经让住持师父和其他僧众连夜离开。” 盖铁锅再问:“你为何不走?” 巴毅眼睛望向山门:“我走了,谁来保护皇上。” 一句话让强忍着情绪的盖铁锅潸然泪下,道了句:“走,随我去接驾。” 两个人来到山门处,巴毅遥遥跪了下去:“草民恭候皇上多时了。” 康熙未闻其声,已经从他的身形认出,听他跪拜自己,紧几步走上前,双手相搀:“平身。” 巴毅谢恩,站起,并不啰嗦,指着里头对康熙道:“请皇上往禅房少坐,待草民破敌之后,再回来陪皇上叙话。” 康熙未动,只问:“你一个人,如何破敌?” 巴毅淡淡一笑:“并非是草民独自一人,草民已经集合了宁古塔、三姓、伯都讷、阿勒楚喀五个副都统和珲春专城驻防,满、蒙汉军、还有锡伯、巴尔虎等旗兵,还有盛京提督相助,更有黑龙江将军联手,这些兵马在这附近潜伏很久了,筹谋这么久,就等这一天呢。” 康熙心中有数,可还是有些吃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巴毅道:“阿尔哈图早有反意,葛尔丹更是罗刹的内应,漠北蒙古倒不足为虑,但也不得不防,为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草民才等了这么久,皇上不来,那些人不会现身,而今天,皇上以身诱敌深入,时机恰恰好。” 康熙懵然:“你早在远筹帷幄?” 巴毅躬身,嘴角含笑:“皇上让草民在如来寺修行,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康熙听罢哈哈大笑:“当初,朕还担心你不懂,可见朕的担心是多余的,纵观天下,知朕者,你瓜尔佳巴毅也。” 他们君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众人都懵里懵懂,唯独周孔孟,捏着胡子得意非凡。 康熙高喊:“瓜尔佳巴毅接旨!” 巴毅跪了下去。 康熙道:“即日起,瓜尔佳巴毅官复吉林将军原职,仍旧袭其父一等男爵位,另加封安国公,若此次将敌悉数歼灭,敕封多罗郡王!” 众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君臣之间的事,只听得瞠目结舌,此时也才明白,康熙要巴毅奉旨修行,原来是伺机待发。 巴毅领旨谢恩,站起,喊道:“达春,取本将军的枪来!” 然后,达春犹如天降,扛了他的兵器,还有他的甲胄,服侍他穿戴整齐,虽然一头乱发一脸的胡子,仍旧不失往日的雄风。 一身戎装的巴毅转身对康熙道:“皇上往禅房等候臣的消息。” 康熙摇头:“不,朕就在山门口等候你的凯旋。” 巴毅做礼,徐徐后退,一转身,便是虎步生风,出山门冲下山去,早布好的阵设好的局,他坐镇指挥,又率先杀敌,鏖战三天三夜,终于将阿尔哈图的部下,联合葛尔丹、罗刹、漠北蒙古人,所有敌人消灭在此。 康熙果然一直在门口等着,渴了就在门口喝水,饿了就在门口用膳,困了略回禅房小睡,他如此紧张,是知道葛尔丹和罗刹并漠北蒙古集结了快十万人马,若能歼敌在此,必然重创敌寇,更会激发官兵的士气,可是他等啊等,等终于看见几个人影,为首的是达春,后边那几个兵士抬着个架子,康熙心一沉。 392章 运筹帷幄 康熙由众人护着一路败走,幸亏那观主熟悉这里的地形,前头引着,从后门出,打两山夹缝中溜出去,山路跋涉,至天微明时,众大臣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康熙却毫无困乏之意,寻个凸出的巨石上站了,眼望青松观问那观主:“师父们都安然么?” 那观主道:“无量天尊,回皇上,都逃走了。” 康熙点点头:“这就好。” 旁边累得快趴在地上的周孔孟偷觑眼康熙,总觉着皇上有点奇怪,难不成他真的是天子,上天护体,所以处变不惊? 天慢慢亮了起来,宿鸟扑棱棱掠过头顶,更有小兽窸窸窣窣的打旁边经过,康熙站在巨石上俯瞰万里江山如画,想着曾经在关外发生过的一切,包括玉醐,包括巴毅,莫怪当初年少轻狂,爱恨过后,才发现自己更加茁壮。 歇息了一会子,盖铁锅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臣建议,赶紧下山,一路往南去盛京。” 康熙却摇头:“你当葛尔丹那些人是傻子么,他们当然会堵住通往各处的去路。” 盖铁锅一惊:“这,这可如何是好?” 康熙用手画了个弧形,颇有些激昂道:“这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列祖列宗会保佑朕的,再说咱们人少,容易隐蔽,这山里可以狩猎,也有泉水,住个一年半载饿不死,却能把那些敌寇拖死。” 皇上都这样乐观,众人也精神起来,又起了喊杀声,于是继续奔逃,这一逃,就逃到了如来寺。 康熙等人气喘吁吁的站在山门口,却发现山门大开,又无香客,又不是什么佛家的节日,山门大开,却是为何? 盖铁锅道:“皇上,为方便万一,臣先带人进去看看。” 康熙准了。 盖铁锅喊过几个侍卫,兵器在手,小心翼翼的进了山门,可是里面静悄悄的,杳无人烟的感觉,盖铁锅心里打怵,站在前头大殿处喊了声:“有人吗?” 他声音洪亮,山谷回声亦是嗡嗡如撞钟。 再喊一声:“有人吗?” 就在他那如撞钟般的声音中,夹着一句回应:“阿弥陀佛!” 然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大殿里传来,不多时大殿内晃出一个身影,高高大大,穿着僧袍,只是此人没有剃发,不单单没有剃发,头顶那半长不短的头发还纷披着,胡子拉碴,看不清其容貌,即便如此,盖铁锅已经颤抖着声音道:“是……” 对方合十:“我乃……瓜尔佳巴毅。” 盖铁锅噔噔奔了过去,到巴毅跟前紧紧抓住他的手,热泪盈眶:“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另外,为何山门大开,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故?” 盖铁锅担心的是敌人先一步来到。 还能怎么样呢,奉旨带发修行,巴毅就一直没剃过头发,过了这么久,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唯独不变的,是他犹如暗夜般深沉又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目,微微一笑:“故人到此,当然得打开门来相迎。” 盖铁锅愕然:“你怎么晓得我们会来?” 巴毅道:“昨晚山里闹得厉害,当然知道了,所以我已经让住持师父和其他僧众连夜离开。” 盖铁锅再问:“你为何不走?” 巴毅眼睛望向山门:“我走了,谁来保护皇上。” 一句话让强忍着情绪的盖铁锅潸然泪下,道了句:“走,随我去接驾。” 两个人来到山门处,巴毅遥遥跪了下去:“草民恭候皇上多时了。” 康熙未闻其声,已经从他的身形认出,听他跪拜自己,紧几步走上前,双手相搀:“平身。” 巴毅谢恩,站起,并不啰嗦,指着里头对康熙道:“请皇上往禅房少坐,待草民破敌之后,再回来陪皇上叙话。” 康熙未动,只问:“你一个人,如何破敌?” 巴毅淡淡一笑:“并非是草民独自一人,草民已经集合了宁古塔、三姓、伯都讷、阿勒楚喀五个副都统和珲春专城驻防,满、蒙汉军、还有锡伯、巴尔虎等旗兵,还有盛京提督相助,更有黑龙江将军联手,这些兵马在这附近潜伏很久了,筹谋这么久,就等这一天呢。” 康熙心中有数,可还是有些吃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巴毅道:“阿尔哈图早有反意,葛尔丹更是罗刹的内应,漠北蒙古倒不足为虑,但也不得不防,为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草民才等了这么久,皇上不来,那些人不会现身,而今天,皇上以身诱敌深入,时机恰恰好。” 康熙懵然:“你早在远筹帷幄?” 巴毅躬身,嘴角含笑:“皇上让草民在如来寺修行,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康熙听罢哈哈大笑:“当初,朕还担心你不懂,可见朕的担心是多余的,纵观天下,知朕者,你瓜尔佳巴毅也。” 他们君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众人都懵里懵懂,唯独周孔孟,捏着胡子得意非凡。 康熙高喊:“瓜尔佳巴毅接旨!” 巴毅跪了下去。 康熙道:“即日起,瓜尔佳巴毅官复吉林将军原职,仍旧袭其父一等男爵位,另加封安国公,若此次将敌悉数歼灭,敕封多罗郡王!” 众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君臣之间的事,只听得瞠目结舌,此时也才明白,康熙要巴毅奉旨修行,原来是伺机待发。 巴毅领旨谢恩,站起,喊道:“达春,取本将军的枪来!” 然后,达春犹如天降,扛了他的兵器,还有他的甲胄,服侍他穿戴整齐,虽然一头乱发一脸的胡子,仍旧不失往日的雄风。 一身戎装的巴毅转身对康熙道:“皇上往禅房等候臣的消息。” 康熙摇头:“不,朕就在山门口等候你的凯旋。” 巴毅做礼,徐徐后退,一转身,便是虎步生风,出山门冲下山去,早布好的阵设好的局,他坐镇指挥,又率先杀敌,鏖战三天三夜,终于将阿尔哈图的部下,联合葛尔丹、罗刹、漠北蒙古人,所有敌人消灭在此。 康熙果然一直在门口等着,渴了就在门口喝水,饿了就在门口用膳,困了略回禅房小睡,他如此紧张,是知道葛尔丹和罗刹并漠北蒙古集结了快十万人马,若能歼敌在此,必然重创敌寇,更会激发官兵的士气,可是他等啊等,等终于看见几个人影,为首的是达春,后边那几个兵士抬着个架子,康熙心一沉。 393章 陈年旧事 如来寺。 后院禅房。 身中数箭的巴毅躺在榻上。 康熙就站在榻前,巴毅的伤口已经处理,只是他还未苏醒,康熙神色凝重,只等巴毅轻轻动了下,康熙眼睛一亮。 旁边的周孔孟欢喜道:“皇上,将军醒了!” 康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道:“周孔孟,你又口误,该称巴毅为王爷了。” 周孔孟容色一凝,忽然想起康熙三天前说过的的话,看巴毅道:“恭喜王爷大难不死。” 其他人也随着他齐声道:“恭喜王爷!” 康熙摇摇手,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悉数退出,禅房的门也轻轻掩上。 康熙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榻前,巴毅已经睁开眼睛,见皇上在,挣扎想起来施礼,康熙按住他:“别动,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佛祖保佑。” 巴毅道:“臣这里,恭请圣安。” 显然伤的不轻,说话也有些气虚。 康熙点了下头:“特殊情况,不拘那些,朕将他们都撵出去,是有话问你。” 巴毅忙道:“皇上有何话问臣?” 康熙迟疑下,笑了笑,那笑的意味很复杂,伴着轻声一叹:“当初为了玉醐,朕与你,咱们君臣之间闹的很不愉快,朕想问你,你有无恨过朕?” 巴毅毫不迟疑:“恨过。” 康熙并无意外,又道:“那你这次为何还肯百死救朕呢?” 巴毅眼望澡井,悠悠道:“臣尚且年幼,那一天同父亲往宗祠祭祖,就在瓜尔佳氏的祖宗牌位前,臣的父亲告诉臣,瓜尔佳氏是为大清而生,若死,也需为大清而死,誓死效忠,精忠报国,臣救皇上,不为别个,只为此。” 康熙感动得泪水盈眶,再问:“当初朕让你带发修行,你如何就明白了朕的良苦用心?” 巴毅微微一笑:“这很简单,皇上若真想让臣修行,何必剃度出家呢,为何还需带发,另外,蒙江附近也有寺庙,为何独独要臣来吉林乌拉的如来寺?还不是因为这里有阿尔哈图这个反贼。” 康熙有些兴奋,曾几何时,自己对巴毅怀着戒心,就怕他拥兵自重,效仿三藩作乱,而今心底所有的阴霾都扫尽,剩下的便是欣慰,感慨道:“朕真怕你这一睡就醒不过来,如是那样,朕他日见着玉醐,不知如何面对她呢。” 巴毅侧过头来:“臣不能死,因为臣睡梦中听达春说,玉醐给臣生了个儿子。” 康熙点头:“对啊,玉醐给你生了个儿子,可是苦了她,当时难产,还是朕下旨叫宫中女医官去给玉醐接生的,不过朕可是听说你那个儿子虎头大脑,像极了你,朕还后悔,当初明知道玉醐是假死,就该戳穿她,然后留在宫中,那样,你这个宝贝儿子不就是朕的了么。” 巴毅也知道康熙同他说笑呢,他也笑着问:“那么皇上为何不戳穿玉醐呢?还赐给她那块可以畅通无阻的金牌。” 康熙笑着,笑着,只笑着不说话,半晌,他才轻轻道:“因为,朕是真的真的喜欢玉醐。” 巴毅也不知说什么了。 于是,君臣皆沉默。 最后,康熙问:“若朕告诉你,朕现在依然喜欢玉醐呢?” 巴毅真诚道:“臣代夫人玉醐,谢皇上洪恩。” 康熙哈哈大笑:“好你个巴毅,你这样说可真是堵住朕的嘴也堵住了朕的心思,你放心,朕也有个玉醐,她在宫中呢。” 巴毅知道他所言的玉醐,其实是玉簪。 ※※※ 一动不动的在如来寺将养了几天,巴毅便可以下地行走了,而此时的康熙,正往船厂巡视,巴毅虽然不能动,也还是将公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康熙所到之处,无一不让他放心。 在吉林乌拉住了些许日子,康熙便启程回銮,而巴毅,也动身赶去了京城,他不单单惦记玉醐,更惦记出生后还未见过面的儿子,还有年迈的母亲。 再回京城,他对着感慨万千的达春道:“别急着回家,先住客栈。” 达春已经给他从康熙那里要了回来,仍旧做他的侍卫长,近身随扈他,听他说不想回家却住客栈,达春不解:“王爷,家就在眼皮底下,你不急着看小琥?” 巴毅道:“我急啊,可是我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料理,等心里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再回去同家人团聚。” 他的意思便是命令,达春遵令,使人寻家像样的客栈,要了房间,住了进去。 安顿好了,巴毅对达春道:“你去将周孔孟请来。” 达春满面狐疑,觉着他想见周孔孟,不单单是老友聚会,于是等周孔孟下了值回到府内,达春便赶去相请。 听闻巴毅叫他,周孔孟笑了笑,不知为何,笑里有几分酸涩,然后同达春来到客栈,见了房,巴毅便挥退了所有人。 一张桌子两杯椅子两杯清茶,巴毅和周孔孟相对而坐,巴毅端起茶杯递过去,周孔孟伸手接住,边问:“王爷是好奇当初玉佩一事吧?” 巴毅微有吃惊:“你猜出来了。” 周孔孟道:“其实王爷早想问下官的,之所以不问,是顾念旧情。” 巴毅呷口茶,将茶杯搁了,神情严肃的看着他:“我就是不懂,你为何要指使初七将玉佩偷藏在我的枕头下,陷害我,可是你又费尽心机的帮助我,你让我真的糊涂了。” 周孔孟轻轻吹了下茶汽,道:“王爷睿智,怎不明白,当初若我不陷害你入狱,恐怕皇上就下了杀手了。” 巴毅皱皱眉,并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说着:“当时皇上对玉姑娘是志在必得,而皇上更觉着玉姑娘之所以不肯进宫,玉夫人的死倒在其次,更大的原因是玉醐喜欢你,皇上是个圣明的君主,怎奈情到深处,迷失了一时半刻,觉着除掉你玉姑娘便习武旁骛了,而我指使初七偷藏玉佩陷害你,不过是缓和了皇上当时的愤怒。” 这件事就像是陈年的酒,搁在巴毅心里太久了,而今启开酒封,嗅到的果然是扑鼻的馨香,巴毅举起茶杯道:“你救了我。” 周孔孟一叹:“也害了你,使得你和玉醐如今才能够结为夫妻,若不是公主心地善良,换做旁的女人不肯成全你,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呢。” 巴毅道:“好事多磨,现在都雨过天晴了,来,我以茶代酒敬你,多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393章 陈年旧事 如来寺。 后院禅房。 身中数箭的巴毅躺在榻上。 康熙就站在榻前,巴毅的伤口已经处理,只是他还未苏醒,康熙神色凝重,只等巴毅轻轻动了下,康熙眼睛一亮。 旁边的周孔孟欢喜道:“皇上,将军醒了!” 康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道:“周孔孟,你又口误,该称巴毅为王爷了。” 周孔孟容色一凝,忽然想起康熙三天前说过的的话,看巴毅道:“恭喜王爷大难不死。” 其他人也随着他齐声道:“恭喜王爷!” 康熙摇摇手,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悉数退出,禅房的门也轻轻掩上。 康熙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榻前,巴毅已经睁开眼睛,见皇上在,挣扎想起来施礼,康熙按住他:“别动,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佛祖保佑。” 巴毅道:“臣这里,恭请圣安。” 显然伤的不轻,说话也有些气虚。 康熙点了下头:“特殊情况,不拘那些,朕将他们都撵出去,是有话问你。” 巴毅忙道:“皇上有何话问臣?” 康熙迟疑下,笑了笑,那笑的意味很复杂,伴着轻声一叹:“当初为了玉醐,朕与你,咱们君臣之间闹的很不愉快,朕想问你,你有无恨过朕?” 巴毅毫不迟疑:“恨过。” 康熙并无意外,又道:“那你这次为何还肯百死救朕呢?” 巴毅眼望澡井,悠悠道:“臣尚且年幼,那一天同父亲往宗祠祭祖,就在瓜尔佳氏的祖宗牌位前,臣的父亲告诉臣,瓜尔佳氏是为大清而生,若死,也需为大清而死,誓死效忠,精忠报国,臣救皇上,不为别个,只为此。” 康熙感动得泪水盈眶,再问:“当初朕让你带发修行,你如何就明白了朕的良苦用心?” 巴毅微微一笑:“这很简单,皇上若真想让臣修行,何必剃度出家呢,为何还需带发,另外,蒙江附近也有寺庙,为何独独要臣来吉林乌拉的如来寺?还不是因为这里有阿尔哈图这个反贼。” 康熙有些兴奋,曾几何时,自己对巴毅怀着戒心,就怕他拥兵自重,效仿三藩作乱,而今心底所有的阴霾都扫尽,剩下的便是欣慰,感慨道:“朕真怕你这一睡就醒不过来,如是那样,朕他日见着玉醐,不知如何面对她呢。” 巴毅侧过头来:“臣不能死,因为臣睡梦中听达春说,玉醐给臣生了个儿子。” 康熙点头:“对啊,玉醐给你生了个儿子,可是苦了她,当时难产,还是朕下旨叫宫中女医官去给玉醐接生的,不过朕可是听说你那个儿子虎头大脑,像极了你,朕还后悔,当初明知道玉醐是假死,就该戳穿她,然后留在宫中,那样,你这个宝贝儿子不就是朕的了么。” 巴毅也知道康熙同他说笑呢,他也笑着问:“那么皇上为何不戳穿玉醐呢?还赐给她那块可以畅通无阻的金牌。” 康熙笑着,笑着,只笑着不说话,半晌,他才轻轻道:“因为,朕是真的真的喜欢玉醐。” 巴毅也不知说什么了。 于是,君臣皆沉默。 最后,康熙问:“若朕告诉你,朕现在依然喜欢玉醐呢?” 巴毅真诚道:“臣代夫人玉醐,谢皇上洪恩。” 康熙哈哈大笑:“好你个巴毅,你这样说可真是堵住朕的嘴也堵住了朕的心思,你放心,朕也有个玉醐,她在宫中呢。” 巴毅知道他所言的玉醐,其实是玉簪。 ※※※ 一动不动的在如来寺将养了几天,巴毅便可以下地行走了,而此时的康熙,正往船厂巡视,巴毅虽然不能动,也还是将公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康熙所到之处,无一不让他放心。 在吉林乌拉住了些许日子,康熙便启程回銮,而巴毅,也动身赶去了京城,他不单单惦记玉醐,更惦记出生后还未见过面的儿子,还有年迈的母亲。 再回京城,他对着感慨万千的达春道:“别急着回家,先住客栈。” 达春已经给他从康熙那里要了回来,仍旧做他的侍卫长,近身随扈他,听他说不想回家却住客栈,达春不解:“王爷,家就在眼皮底下,你不急着看小琥?” 巴毅道:“我急啊,可是我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料理,等心里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再回去同家人团聚。” 他的意思便是命令,达春遵令,使人寻家像样的客栈,要了房间,住了进去。 安顿好了,巴毅对达春道:“你去将周孔孟请来。” 达春满面狐疑,觉着他想见周孔孟,不单单是老友聚会,于是等周孔孟下了值回到府内,达春便赶去相请。 听闻巴毅叫他,周孔孟笑了笑,不知为何,笑里有几分酸涩,然后同达春来到客栈,见了房,巴毅便挥退了所有人。 一张桌子两杯椅子两杯清茶,巴毅和周孔孟相对而坐,巴毅端起茶杯递过去,周孔孟伸手接住,边问:“王爷是好奇当初玉佩一事吧?” 巴毅微有吃惊:“你猜出来了。” 周孔孟道:“其实王爷早想问下官的,之所以不问,是顾念旧情。” 巴毅呷口茶,将茶杯搁了,神情严肃的看着他:“我就是不懂,你为何要指使初七将玉佩偷藏在我的枕头下,陷害我,可是你又费尽心机的帮助我,你让我真的糊涂了。” 周孔孟轻轻吹了下茶汽,道:“王爷睿智,怎不明白,当初若我不陷害你入狱,恐怕皇上就下了杀手了。” 巴毅皱皱眉,并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说着:“当时皇上对玉姑娘是志在必得,而皇上更觉着玉姑娘之所以不肯进宫,玉夫人的死倒在其次,更大的原因是玉醐喜欢你,皇上是个圣明的君主,怎奈情到深处,迷失了一时半刻,觉着除掉你玉姑娘便习武旁骛了,而我指使初七偷藏玉佩陷害你,不过是缓和了皇上当时的愤怒。” 这件事就像是陈年的酒,搁在巴毅心里太久了,而今启开酒封,嗅到的果然是扑鼻的馨香,巴毅举起茶杯道:“你救了我。” 周孔孟一叹:“也害了你,使得你和玉醐如今才能够结为夫妻,若不是公主心地善良,换做旁的女人不肯成全你,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呢。” 巴毅道:“好事多磨,现在都雨过天晴了,来,我以茶代酒敬你,多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394章 阖家团聚(尾声) 外头秋阳高照,玉醐陪着老夫人坐在窗下晒太阳,乳母抱着小琥在天井中溜达,盈袖已经回了玉家,初七在乳母前头逗弄着小琥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时门子匆匆跑来向老夫人道:“老太太,有人登门求娶少奶奶。” 老夫人愣了愣,随即噗的一口吐了过去:“放你娘的屁,少奶奶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怎么会有人求娶。” 门子抹了下脸上的唾沫星子:“那人是这样说的,还说他是多罗郡王。” 最近常有慕名而来的求娶者,为此玉醐和老夫人心里都在想着同样一件事,若非巴毅没了,为何有人想玉醐改嫁呢。 只是,没有确定的事,玉醐不说是怕老夫人伤心,老夫人不说是怕玉醐难过。 只等后来,康熙出巡吉林乌拉回京,他在关外遭遇敌匪的事也不胫而走,传到玉醐耳中,还说当时康熙遇到敌匪之地恰是如来寺,在此修行的巴毅仍旧忠心护主致使身中数箭,到底结果如何,还是个谜,传的甚嚣尘上的,是巴毅的命不会那么大。 于是,玉醐和老夫人也以为巴毅凶多吉少,可是,玉醐和老夫人同样的心思,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确定的事,就不能当真。 婆媳两个派人四处打听,正等消息呢,却等来这位多罗郡王。 老夫人想,这位多罗郡王应该见多识广,他来求娶玉醐,便是确定巴毅死了,于是脸色一僵,自己没了儿子!忙问门子:“毅儿他怎么没的?” 门子为难道:“小的不知道呢。” 玉醐已经霍然而起,先吩咐那门子:“告诉那个什么郡王,莫说我丈夫好好的,即便我丈夫真死了,我也不会改嫁。” 说完又对老夫人道:“娘,这些话虽然未必是空穴来风,终究是没有凭据的事,这样,我出去打听下。” 老夫人还在痴痴呆呆呢,茫然的点了下头。 玉醐转身就走,初七紧随其后,两个来到前头,初七道:“小姐,既然那个郡王知道将军的事,不如过去问问,何必舍近求远出去打听呢。” 玉醐想想也对,遂掉头往敞厅而去,待到了敞厅,刚好里面出来两个陌生的男人,看穿戴不俗,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她猜测大概是那位多罗郡王的家人,便迎上去道:“你们郡王呢?” 那两个男人道:“我们王爷说,有事先出去,等下还回来,这是礼单,请夫人过目。” 玉醐接过他们递来的那张纸扫了眼,密密匝匝,写的都是值钱的物事,便问:“这是什么?” 两个男人得意的笑着:“这是我们王爷求娶夫人下的聘礼。” 玉醐听罢气冲牛斗,刺啦刺啦将礼单撕个粉碎,随手一丢天女散花般,她声色俱厉道:“告诉你家王爷,我已经嫁给瓜尔佳巴毅,矢志不渝,他甭做梦了。” 撕碎礼单,手指那两个男人:“滚!” 那两个男人还替她惋惜:“夫人你该好好想想,我们王爷可是说了,不嫁他,你会后悔一辈子。” 玉醐伸出指头:“听说过本夫人会打穴的事吗?没听说的话,今天让你们见识下。” 那两个男人吓得掉头就跑。 玉醐也进了敞厅,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初七道:“小姐,不出去打听将军的事了?” 玉醐缓缓摇头:“那个什么郡王,他说的,想必错不了,他大抵是……出了事。” 一抬头,忍着泪水道:“我其实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准备他一朝一日会突然离开我,本来打算救他的,也同达春商量好的对策,可是皇上巡视关外,听说还遭遇了敌匪,达春也捎信来说,当时太混乱了,不方便下手,所以他将我们想好的计策放弃了,又说当时巴毅也同敌寇苦战来着,大概,我猜大概是寡不敌众……” 心境如打翻了五味瓶,而她只感觉出酸涩感觉出苦感觉出辣感觉出咸,唯独感觉不出甜。 初七也哭:“你说将军傻不傻,皇上那样待他,他还救皇上作何呢,遇到敌人,自己赶紧逃命是真。” 玉醐抹了把眼泪:“若像你说的,他就不是巴毅了,不过到底是听说的事,也或许他安好呢,方才那二人说,那个郡王出去了,等下还会回来,我问一问他就知道了。” 于是,她就老实的等在敞厅,只等门子来报:“少奶奶,有客拜访。” 话音刚落,迈步而进一个人,玉醐知道一定是那个什么郡王回来了,前一刻还悲悲戚戚,这一刻却傲然相向,只是等她看去那位多罗郡王……泥塑木雕。 初七也愣住了,突然高喊一声:“将军!” 巴毅微微一笑:“本王登门求娶,听说你不同意。” 玉醐傻傻的:“是你?” 巴毅故意逗弄她:“不然呢,除了我谁还能看上你这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玉醐将头一扭,身子一抖一抖。 巴毅知道她哭了,走过去道:“抱歉,这玩笑开大了。” 玉醐哽咽道:“傻瓜,我不是为那事哭。” 巴毅揽过她肩头柔声问:“那你现在告诉我,还嫁不嫁?” 玉醐猛地推开他:“当然不嫁,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岂有再拜之礼。” 巴毅美美的一笑:“哦,是我疏忽了。” 玉醐看他穿着五爪行龙补服,虽然不大懂,也知道他真的加官进爵了,问:“你为何自称本王?” 巴毅道:“个中曲折,以后再跟你说,总之我现在官复原职,且加封多罗郡王。” 玉醐欣喜非常:“真的?” 初七那里已经喊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玉醐有些羞涩:“我可不习惯这样称呼。” 然后对巴毅道:“娘可是担心坏了,还不赶紧去见她老人家。” 巴毅应了,抓住她的手:“走,咱们去见娘,还有儿子。” 两人返回内宅,天井中,老夫人正抱着小琥垂泪,想若儿子真的没了,好歹还留下这么条根,听脚步声,她抬泪眼看,见有个男人牵着玉醐的手走了过来,她老眼昏花,见那男人穿得华贵,感叹:“终究还是打算改嫁了。” 只等玉醐和巴毅走到她跟前,巴毅沉重的唤了声:“额娘!” 老夫人身子一颤,巴毅赶紧接过小琥,垂头看儿子,顶天立地的汉子,也将一滴泪滑落。 小家伙却瞪眼看他咯咯的笑,于是巴毅也笑了,玉醐也笑了,老夫人也笑了,初七也笑了,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394章 阖家团聚(尾声) 外头秋阳高照,玉醐陪着老夫人坐在窗下晒太阳,乳母抱着小琥在天井中溜达,盈袖已经回了玉家,初七在乳母前头逗弄着小琥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时门子匆匆跑来向老夫人道:“老太太,有人登门求娶少奶奶。” 老夫人愣了愣,随即噗的一口吐了过去:“放你娘的屁,少奶奶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怎么会有人求娶。” 门子抹了下脸上的唾沫星子:“那人是这样说的,还说他是多罗郡王。” 最近常有慕名而来的求娶者,为此玉醐和老夫人心里都在想着同样一件事,若非巴毅没了,为何有人想玉醐改嫁呢。 只是,没有确定的事,玉醐不说是怕老夫人伤心,老夫人不说是怕玉醐难过。 只等后来,康熙出巡吉林乌拉回京,他在关外遭遇敌匪的事也不胫而走,传到玉醐耳中,还说当时康熙遇到敌匪之地恰是如来寺,在此修行的巴毅仍旧忠心护主致使身中数箭,到底结果如何,还是个谜,传的甚嚣尘上的,是巴毅的命不会那么大。 于是,玉醐和老夫人也以为巴毅凶多吉少,可是,玉醐和老夫人同样的心思,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确定的事,就不能当真。 婆媳两个派人四处打听,正等消息呢,却等来这位多罗郡王。 老夫人想,这位多罗郡王应该见多识广,他来求娶玉醐,便是确定巴毅死了,于是脸色一僵,自己没了儿子!忙问门子:“毅儿他怎么没的?” 门子为难道:“小的不知道呢。” 玉醐已经霍然而起,先吩咐那门子:“告诉那个什么郡王,莫说我丈夫好好的,即便我丈夫真死了,我也不会改嫁。” 说完又对老夫人道:“娘,这些话虽然未必是空穴来风,终究是没有凭据的事,这样,我出去打听下。” 老夫人还在痴痴呆呆呢,茫然的点了下头。 玉醐转身就走,初七紧随其后,两个来到前头,初七道:“小姐,既然那个郡王知道将军的事,不如过去问问,何必舍近求远出去打听呢。” 玉醐想想也对,遂掉头往敞厅而去,待到了敞厅,刚好里面出来两个陌生的男人,看穿戴不俗,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她猜测大概是那位多罗郡王的家人,便迎上去道:“你们郡王呢?” 那两个男人道:“我们王爷说,有事先出去,等下还回来,这是礼单,请夫人过目。” 玉醐接过他们递来的那张纸扫了眼,密密匝匝,写的都是值钱的物事,便问:“这是什么?” 两个男人得意的笑着:“这是我们王爷求娶夫人下的聘礼。” 玉醐听罢气冲牛斗,刺啦刺啦将礼单撕个粉碎,随手一丢天女散花般,她声色俱厉道:“告诉你家王爷,我已经嫁给瓜尔佳巴毅,矢志不渝,他甭做梦了。” 撕碎礼单,手指那两个男人:“滚!” 那两个男人还替她惋惜:“夫人你该好好想想,我们王爷可是说了,不嫁他,你会后悔一辈子。” 玉醐伸出指头:“听说过本夫人会打穴的事吗?没听说的话,今天让你们见识下。” 那两个男人吓得掉头就跑。 玉醐也进了敞厅,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初七道:“小姐,不出去打听将军的事了?” 玉醐缓缓摇头:“那个什么郡王,他说的,想必错不了,他大抵是……出了事。” 一抬头,忍着泪水道:“我其实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准备他一朝一日会突然离开我,本来打算救他的,也同达春商量好的对策,可是皇上巡视关外,听说还遭遇了敌匪,达春也捎信来说,当时太混乱了,不方便下手,所以他将我们想好的计策放弃了,又说当时巴毅也同敌寇苦战来着,大概,我猜大概是寡不敌众……” 心境如打翻了五味瓶,而她只感觉出酸涩感觉出苦感觉出辣感觉出咸,唯独感觉不出甜。 初七也哭:“你说将军傻不傻,皇上那样待他,他还救皇上作何呢,遇到敌人,自己赶紧逃命是真。” 玉醐抹了把眼泪:“若像你说的,他就不是巴毅了,不过到底是听说的事,也或许他安好呢,方才那二人说,那个郡王出去了,等下还会回来,我问一问他就知道了。” 于是,她就老实的等在敞厅,只等门子来报:“少奶奶,有客拜访。” 话音刚落,迈步而进一个人,玉醐知道一定是那个什么郡王回来了,前一刻还悲悲戚戚,这一刻却傲然相向,只是等她看去那位多罗郡王……泥塑木雕。 初七也愣住了,突然高喊一声:“将军!” 巴毅微微一笑:“本王登门求娶,听说你不同意。” 玉醐傻傻的:“是你?” 巴毅故意逗弄她:“不然呢,除了我谁还能看上你这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玉醐将头一扭,身子一抖一抖。 巴毅知道她哭了,走过去道:“抱歉,这玩笑开大了。” 玉醐哽咽道:“傻瓜,我不是为那事哭。” 巴毅揽过她肩头柔声问:“那你现在告诉我,还嫁不嫁?” 玉醐猛地推开他:“当然不嫁,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岂有再拜之礼。” 巴毅美美的一笑:“哦,是我疏忽了。” 玉醐看他穿着五爪行龙补服,虽然不大懂,也知道他真的加官进爵了,问:“你为何自称本王?” 巴毅道:“个中曲折,以后再跟你说,总之我现在官复原职,且加封多罗郡王。” 玉醐欣喜非常:“真的?” 初七那里已经喊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玉醐有些羞涩:“我可不习惯这样称呼。” 然后对巴毅道:“娘可是担心坏了,还不赶紧去见她老人家。” 巴毅应了,抓住她的手:“走,咱们去见娘,还有儿子。” 两人返回内宅,天井中,老夫人正抱着小琥垂泪,想若儿子真的没了,好歹还留下这么条根,听脚步声,她抬泪眼看,见有个男人牵着玉醐的手走了过来,她老眼昏花,见那男人穿得华贵,感叹:“终究还是打算改嫁了。” 只等玉醐和巴毅走到她跟前,巴毅沉重的唤了声:“额娘!” 老夫人身子一颤,巴毅赶紧接过小琥,垂头看儿子,顶天立地的汉子,也将一滴泪滑落。 小家伙却瞪眼看他咯咯的笑,于是巴毅也笑了,玉醐也笑了,老夫人也笑了,初七也笑了,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395章 相濡以沫(番外) 忽忽二十年,仿佛是彼此对望后的眨眼间。 盈袖这天对玉耕儒说:“我老了吧,最近眼神不大好用,昨天竟然把一枝寒梅绣成了嫩黄色。” 玉耕儒放下手中的书,徐徐转身,这么简单第一个动作,他却很是吃力,见盈袖拿着鸡毛掸子到处的扫灰尘,窗户开着,阳光照进来,能看见那些灰尘乘着阳光从窗户飘了出去,而檐下那一枝杏花开得正盛。 玉耕儒笑道:“四十几岁的人还不老,你想成精么。” 盈袖也跟着笑,且手指玉耕儒:“老东西。” 最亲近之人,类如打情骂俏的俚语,她说罢,愣住了,当意识到些什么,忙对着玉耕儒深深施礼:“老爷莫怪,我同那些婆子们玩闹惯了。” 起身时,玉耕儒发现她垂着是双手簌簌发抖,玉耕儒起身,过去,拉起她,问:“你冷么?” 盈袖给他一抓,手抖的更厉害了,还使劲抽回,低头道:“回老爷,奴婢不冷。” 玉耕儒一笑,语气绵软:“一辈子你都没这样跟我说话,今个是怎么了?” 盈袖显然有些无措,扯着鸡毛掸子,不一会子,地上已经掉了很多轻羽,没来由的想哭,又极力憋着,声音就有点古怪:“没,没怎么。” 玉耕儒重又捉住她的手:“我喜欢听你骂我老东西,我本来就是更老了。” 盈袖终于泣不成声:“奴婢不敢。” 玉耕儒叹口气:“我知道你怪我,你等了我一辈子,守了我一辈子,我却连个名分都没给你,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盈袖一惊,抬头看去:“我没有怪老爷。” 玉耕儒拉着她同去窗前站定,指着外头那娇嫩的杏花道:“你就像这花,你是心甘情愿守着春天的,可是春天却懊恼自己蹉跎了你的一生,杏子结果,还有盼头,而你,盼个什么呢?” 刚好此时,小琥如风一般旋了过来,淡色的衣裳给阳光一照,便起了雾蒙蒙一团白汽,如此年纪如此春,当得起一道最明亮的风景,他才中了状元,且是文武双科状元,暂居在外祖父家里,等谢过师拜过皇上,就要回关外去见父母了,他走的急,身后的长随小厮喊着:“世子等等小的!” 小琥哈哈一笑,忽然发现立在窗户口的玉耕儒和盈袖,腾腾跑过来做礼道:“祖父,嬷嬷。” 玉耕儒应了声,问:“你这是去哪里?” 小琥道:“去中堂家里谢师。” 玉耕儒挥挥手:“那就去吧,别耽搁了。” 小琥再次做礼,然后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盈袖颇有感触道:“我盼的,就是小姐和姑爷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我待小姐为主子,小姐待我如女儿,这番感情外人是不懂的。” 玉耕儒回望她,满眼的暖笑:“我懂。” 言罢拉着盈袖转回桌前坐了,吃了口茶,然后低眉沉思,良久抬头,严肃道:“我们成亲。” 盈袖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嗒掉在地上,眼中除了茫然便是惊愕。 玉耕儒道:“如你不嫌我老,我们成亲。” 盈袖终于明白自己听见的是什么话,没有年轻女孩的那种羞涩,却是无尽的悲戚,穷此一生,终于等来这句话,可是,她含泪道:“老天拔地的,成亲,你不怕让人笑话。” 玉耕儒哼了声,满是不屑:“我同你成亲又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管他笑话不笑话。” 盈袖摇头:“不成,你看小琥都那么大了。” 玉耕儒道:“昨儿对门的张老爷才娶过亲呢。” 盈袖拾起鸡毛掸子,心不在焉的胡乱扫,边扫边说:“张老爷娶的继室刚满十八,可是我都一把年纪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玉耕儒深情款款道:“然而我,当你还是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盈袖回头看他噗嗤笑了:“甭哄我,瞧我这头发都白了多少,弄得我都不敢照镜子。” 玉耕儒轻声一叹:“你还是在怪我。” 盈袖忙奔过来:“老爷,我真的不是在怪您。” 玉耕儒端起茶杯吃茶,沉默半晌,方悠悠道:“我给你讲一讲疏桐的事吧。” 疏桐,即玉夫人,玉醐的母亲。 彼时玉耕儒正是青葱少年郎,苦学医术,想悬壶济世,一次偶然的出诊,认识了乔家女儿,乍然得见,惊为天人,从此便放不下,可那个时候他没有煊赫的家世,而疏桐的父亲乔公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儒,他登门求娶,乔公断然拒绝。 他不死心,三次登门。 乔公三次拒绝。 他生来并不勇武,骨子里自带那种读书人的清高和倔强,他就四次五次六次……在他第九十九次登门求娶的时候,乔公终于松了口,但有个条件,要他一辈子不能纳妾。 他答应的非常干脆。 于是,十里红妆铺路,乔公重金嫁女。 玉耕儒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可是婚后他发现,疏桐蕙质兰心,端的世上少有的好女子,就是这个绝佳好女子,却经常的三更半夜扶窗长叹。 妻子郁郁,他当然得相问,疏桐却推说这个那个,就是不肯道明真相。 直到女儿玉醐降生后,疏桐因为生产做了毛病再不怀孕,就劝玉耕儒纳房妾侍,好为他延续香火。 那一天晚上,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玉醐已经给乳母抱去睡觉,夫妻两个在天井中散步,疏桐便开口劝玉耕儒纳妾。 玉耕儒毫不犹豫的回绝:“我说过一辈子不纳妾,岂能食言。” 疏桐却道:“而今我父亲业已过世,那话当不得真了。” 玉耕儒一脸严肃:“故人更不敢相欺。” 接着,他指向天空:“我将此心比明月,之所以不纳妾,并非是因为答应了老岳丈的缘故,而是,我这辈子,下辈子,除了你,心里再容不下任何女人。” 当时,他清楚的记得,疏桐静静看着他,最后潸然泪下:“我只以为你是哄我父亲的话呢。” 当时,他也终于明白妻子为何经常偷着长叹,原来是怕自己言不由衷。 自那以后,夫妻感情更加融洽。 讲到这里,玉耕儒惭愧看着盈袖:“后来我发现,男女之间,还有一种感情叫相濡以沫。” 395章 相濡以沫(番外) 忽忽二十年,仿佛是彼此对望后的眨眼间。 盈袖这天对玉耕儒说:“我老了吧,最近眼神不大好用,昨天竟然把一枝寒梅绣成了嫩黄色。” 玉耕儒放下手中的书,徐徐转身,这么简单第一个动作,他却很是吃力,见盈袖拿着鸡毛掸子到处的扫灰尘,窗户开着,阳光照进来,能看见那些灰尘乘着阳光从窗户飘了出去,而檐下那一枝杏花开得正盛。 玉耕儒笑道:“四十几岁的人还不老,你想成精么。” 盈袖也跟着笑,且手指玉耕儒:“老东西。” 最亲近之人,类如打情骂俏的俚语,她说罢,愣住了,当意识到些什么,忙对着玉耕儒深深施礼:“老爷莫怪,我同那些婆子们玩闹惯了。” 起身时,玉耕儒发现她垂着是双手簌簌发抖,玉耕儒起身,过去,拉起她,问:“你冷么?” 盈袖给他一抓,手抖的更厉害了,还使劲抽回,低头道:“回老爷,奴婢不冷。” 玉耕儒一笑,语气绵软:“一辈子你都没这样跟我说话,今个是怎么了?” 盈袖显然有些无措,扯着鸡毛掸子,不一会子,地上已经掉了很多轻羽,没来由的想哭,又极力憋着,声音就有点古怪:“没,没怎么。” 玉耕儒重又捉住她的手:“我喜欢听你骂我老东西,我本来就是更老了。” 盈袖终于泣不成声:“奴婢不敢。” 玉耕儒叹口气:“我知道你怪我,你等了我一辈子,守了我一辈子,我却连个名分都没给你,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盈袖一惊,抬头看去:“我没有怪老爷。” 玉耕儒拉着她同去窗前站定,指着外头那娇嫩的杏花道:“你就像这花,你是心甘情愿守着春天的,可是春天却懊恼自己蹉跎了你的一生,杏子结果,还有盼头,而你,盼个什么呢?” 刚好此时,小琥如风一般旋了过来,淡色的衣裳给阳光一照,便起了雾蒙蒙一团白汽,如此年纪如此春,当得起一道最明亮的风景,他才中了状元,且是文武双科状元,暂居在外祖父家里,等谢过师拜过皇上,就要回关外去见父母了,他走的急,身后的长随小厮喊着:“世子等等小的!” 小琥哈哈一笑,忽然发现立在窗户口的玉耕儒和盈袖,腾腾跑过来做礼道:“祖父,嬷嬷。” 玉耕儒应了声,问:“你这是去哪里?” 小琥道:“去中堂家里谢师。” 玉耕儒挥挥手:“那就去吧,别耽搁了。” 小琥再次做礼,然后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盈袖颇有感触道:“我盼的,就是小姐和姑爷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我待小姐为主子,小姐待我如女儿,这番感情外人是不懂的。” 玉耕儒回望她,满眼的暖笑:“我懂。” 言罢拉着盈袖转回桌前坐了,吃了口茶,然后低眉沉思,良久抬头,严肃道:“我们成亲。” 盈袖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嗒掉在地上,眼中除了茫然便是惊愕。 玉耕儒道:“如你不嫌我老,我们成亲。” 盈袖终于明白自己听见的是什么话,没有年轻女孩的那种羞涩,却是无尽的悲戚,穷此一生,终于等来这句话,可是,她含泪道:“老天拔地的,成亲,你不怕让人笑话。” 玉耕儒哼了声,满是不屑:“我同你成亲又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管他笑话不笑话。” 盈袖摇头:“不成,你看小琥都那么大了。” 玉耕儒道:“昨儿对门的张老爷才娶过亲呢。” 盈袖拾起鸡毛掸子,心不在焉的胡乱扫,边扫边说:“张老爷娶的继室刚满十八,可是我都一把年纪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玉耕儒深情款款道:“然而我,当你还是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盈袖回头看他噗嗤笑了:“甭哄我,瞧我这头发都白了多少,弄得我都不敢照镜子。” 玉耕儒轻声一叹:“你还是在怪我。” 盈袖忙奔过来:“老爷,我真的不是在怪您。” 玉耕儒端起茶杯吃茶,沉默半晌,方悠悠道:“我给你讲一讲疏桐的事吧。” 疏桐,即玉夫人,玉醐的母亲。 彼时玉耕儒正是青葱少年郎,苦学医术,想悬壶济世,一次偶然的出诊,认识了乔家女儿,乍然得见,惊为天人,从此便放不下,可那个时候他没有煊赫的家世,而疏桐的父亲乔公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儒,他登门求娶,乔公断然拒绝。 他不死心,三次登门。 乔公三次拒绝。 他生来并不勇武,骨子里自带那种读书人的清高和倔强,他就四次五次六次……在他第九十九次登门求娶的时候,乔公终于松了口,但有个条件,要他一辈子不能纳妾。 他答应的非常干脆。 于是,十里红妆铺路,乔公重金嫁女。 玉耕儒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可是婚后他发现,疏桐蕙质兰心,端的世上少有的好女子,就是这个绝佳好女子,却经常的三更半夜扶窗长叹。 妻子郁郁,他当然得相问,疏桐却推说这个那个,就是不肯道明真相。 直到女儿玉醐降生后,疏桐因为生产做了毛病再不怀孕,就劝玉耕儒纳房妾侍,好为他延续香火。 那一天晚上,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玉醐已经给乳母抱去睡觉,夫妻两个在天井中散步,疏桐便开口劝玉耕儒纳妾。 玉耕儒毫不犹豫的回绝:“我说过一辈子不纳妾,岂能食言。” 疏桐却道:“而今我父亲业已过世,那话当不得真了。” 玉耕儒一脸严肃:“故人更不敢相欺。” 接着,他指向天空:“我将此心比明月,之所以不纳妾,并非是因为答应了老岳丈的缘故,而是,我这辈子,下辈子,除了你,心里再容不下任何女人。” 当时,他清楚的记得,疏桐静静看着他,最后潸然泪下:“我只以为你是哄我父亲的话呢。” 当时,他也终于明白妻子为何经常偷着长叹,原来是怕自己言不由衷。 自那以后,夫妻感情更加融洽。 讲到这里,玉耕儒惭愧看着盈袖:“后来我发现,男女之间,还有一种感情叫相濡以沫。” 396章 千古一帝,千古一爱(番外)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皇帝六十大寿。 仁皇帝康熙,本着仁爱天下,与之同庆,下旨给礼部,举国凡六十岁以上,不论官民,皆可赴他的寿诞之宴。 圣旨下,岂止礼部,各部协同,至三月十八这天,车驾络绎,人满京城,盛况空前。 畅春园,皇极殿,寿诞会场,皇极殿檐下,陈设着中和韶乐,宁寿门内,陈设着丹陛大乐,殿内,布设着王公、一二品大臣席位,廊下,布设着藩属国使席位,与宴千叟的席位在殿外阶下,场面宏大,气势磅礴。 来参加寿宴的,除那些皇亲重臣之外,多为普通百姓,这些人无论儒生、仕子、乡绅、大户,皆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距皇帝这么近,个个激动非常,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威风凛凛的侍卫,穿梭往来的太监,五彩斑斓的摆设,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味,大家一边激动一边高诵皇恩浩荡。 此宴会康熙打着寿诞之名,其实旨在践行孝德、固本浚源,特别给他那些个为了争夺储位明刀暗箭拼的死去活来的儿子看。 人老了,即使他贵为皇帝,也还是有着返璞归真返老还童的心性,看着这么多人给自己庆祝寿诞,康熙非常高兴,就多吃了几杯酒,酣醉,身子不稳,坐着都差点摔倒,吓得李连运慌忙喊人,连劝带哄,让康熙回到内殿歇息。 躺在御榻上,头刚挨着枕头,康熙便睡了过去…… 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不是春暖时节了吗,为何周遭都是皑皑白雪呢,正诧异,突然飞驰而来一匹马,马上端坐着个戎装的清峻少年,那少年见他茫然四顾,于马上道:“你是不是迷路了?” 康熙阅人无数,瞬间识破这少年其实是少女,于是道:“对,我是迷路了。” 少女问他:“你想往哪里去呢?我虽然对此地也不十分熟悉,或许你想去的地方刚好是我知道的。” 康熙想想道:“我想去……驻防军营。” 那少女继而问:“你去那里作何?” 康熙道:“去找吉林将军巴毅,我是他的远房亲戚。” 那少女一笑:“算你运气好,我是将军的属下马官,我带你去吧。” 康熙乐滋滋的:“好啊,可是我没有马。” 那少女表情淡淡:“这没关系。” 康熙心下一乐,以为她会说“咱们同乘一匹马”,可那少女出口却是:“你可以跟着我的马跑。” 说完即高喊一声“驾”,催马而去。 康熙叉腰一笑,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竟然拔腿去追,幸好从小到大喜习布库,身手不赖,更兼那少女骑术不精跑的不是很快,两个人一匹马,一前一后就跑了起来,可是跑着跑着,突然下起了雪,瞬间便呈铺天盖地之势,隔着雪幕,他渐渐看不清那少女的身影,试着喊道:“你是谁?你等等我!” 那少女并无回应,唯见漫天大雪,他拼命去追,累得气喘吁吁却没发现那少女的踪影,他四下找,边找边喊,最后竟然将自己喊醒了。 “万岁爷,是不是梦魇了?”李连运过来搀扶起他。 康熙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而那个梦,竟是当年出巡关外,巧遇玉醐的一幕,往事如烟,拂去又来,他长长的叹口气,吩咐:“叫玉醐来。” 李连运转身喊过去:“叫玉妃娘娘。” 康熙忽然醒悟,而今在宫中,曾经的玉簪才是玉醐,忙道:“宣玉王妃觐见。” 李连运吸了口冷气,大抵是太过意外,以至于凝住。 康熙觑他一眼:“朕的话,你没听见?宣玉王妃觐见。” 李连运慌忙道:“奴才老迈昏聩了,特别是最近耳朵老是嗡嗡轰鸣,像有千军万马奔腾似的,奴才这回听清了,奴才这就去宣旨。” 这千叟宴,巴毅虽然不及花甲,到底是王爵,也来赴宴了,还是同康熙隔桌相对,为了这个千叟宴,巴毅同玉醐并孩子们月前就到了京城,久住关外,乍然回到京城,一切都如同才认识一般的新鲜,他就忙着拜访亲朋好友,玉醐就忙着陪伴年迈的父亲,虽是名为千叟宴,因太后一直居住在畅春园,也由太后宴请了一些年迈的八旗老妇,而玉醐作为王妃,同其他妃嫔并一品诰命陪伴在侧,所以,玉醐这时辰还在畅春园。 听康熙宣见,玉醐忙从太后跟前告退,有规有矩,再不是年轻时的气盛,跟着来宣旨的太监一路往皇极殿走,她还琢磨,康熙突然宣见自己作何你呢? 等到了皇极殿,进了内殿,拜见过康熙,听康熙说平身,她一抬头,即恍惚人在隔世,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皇帝么? 岁月如沙,一点点漏掉了年华,也磨砺了人的个性,她在康熙眼中看见的,不是浑浊,而是一点点的疲累。 众皇子或明或暗的争斗玉醐也是知道的,她猜测,康熙的累,大概就是来自于家的不睦,甚至曾经有皇子游说过巴毅,可是巴毅都巧妙的婉拒了,朝堂之争,巴毅不想掺和,只想好好的守住关外,好好的同玉醐和儿女们过日子。 这事玉醐虽然知道,却不好说出,只以自己的身份问候了康熙,也以自己精通的医术来猜测:“皇上,好像有些气虚。” 康熙没有吭声,只盯着她看,笑眯眯的,人老了,完全不是年轻时看玉醐的那种热辣,此时的目光就像一个老人靠着墙根晒太阳,舒服。 玉醐也不回避,她也不年轻了,鬓边也填了银丝,只是那超凡脱俗的美,却镌刻在她仍旧吹弹可破的脸上,鬓边的那几根白发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反倒平添了另种韵味。 行过去,徐徐跪下,道:“臣妾给皇上请平安脉。” 康熙听话的将手臂伸过来,至玉醐眼皮底下,握成的拳头突然展开,玉醐一愣,原来在他的手心,有一枚翠绿欲滴的玉牌,玉醐茫然:“皇上?” 康熙淡淡的语气:“这个给你。” 玉醐不解:“臣妾惶恐。” 康熙道:“你看看就明白了。” 玉醐便凑近了看过去,才发现玉牌上刻着几个字——永世免死。 她猛地看向康熙:“皇上!” 康熙微微一笑:“无论将来这天下有多乱,有了这个免死玉牌,没人敢动你。” 玉醐无语凝噎。 康熙道:“收着吧。” 玉醐去拿。 康熙趁势握住了她的手。 玉醐没有抽回。 康熙哽咽着道:“你除了恨过我,有没有喜欢过我?” 玉醐沉默不语。 康熙突然笑了:“你默认了?你是喜欢过我的对么?” 玉醐继续沉默不语,时光老了容颜,时光却新鲜了记忆,往事如风,吹过耳畔,由着去吧。 396章 千古一帝,千古一爱(番外)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皇帝六十大寿。 仁皇帝康熙,本着仁爱天下,与之同庆,下旨给礼部,举国凡六十岁以上,不论官民,皆可赴他的寿诞之宴。 圣旨下,岂止礼部,各部协同,至三月十八这天,车驾络绎,人满京城,盛况空前。 畅春园,皇极殿,寿诞会场,皇极殿檐下,陈设着中和韶乐,宁寿门内,陈设着丹陛大乐,殿内,布设着王公、一二品大臣席位,廊下,布设着藩属国使席位,与宴千叟的席位在殿外阶下,场面宏大,气势磅礴。 来参加寿宴的,除那些皇亲重臣之外,多为普通百姓,这些人无论儒生、仕子、乡绅、大户,皆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距皇帝这么近,个个激动非常,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威风凛凛的侍卫,穿梭往来的太监,五彩斑斓的摆设,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味,大家一边激动一边高诵皇恩浩荡。 此宴会康熙打着寿诞之名,其实旨在践行孝德、固本浚源,特别给他那些个为了争夺储位明刀暗箭拼的死去活来的儿子看。 人老了,即使他贵为皇帝,也还是有着返璞归真返老还童的心性,看着这么多人给自己庆祝寿诞,康熙非常高兴,就多吃了几杯酒,酣醉,身子不稳,坐着都差点摔倒,吓得李连运慌忙喊人,连劝带哄,让康熙回到内殿歇息。 躺在御榻上,头刚挨着枕头,康熙便睡了过去…… 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不是春暖时节了吗,为何周遭都是皑皑白雪呢,正诧异,突然飞驰而来一匹马,马上端坐着个戎装的清峻少年,那少年见他茫然四顾,于马上道:“你是不是迷路了?” 康熙阅人无数,瞬间识破这少年其实是少女,于是道:“对,我是迷路了。” 少女问他:“你想往哪里去呢?我虽然对此地也不十分熟悉,或许你想去的地方刚好是我知道的。” 康熙想想道:“我想去……驻防军营。” 那少女继而问:“你去那里作何?” 康熙道:“去找吉林将军巴毅,我是他的远房亲戚。” 那少女一笑:“算你运气好,我是将军的属下马官,我带你去吧。” 康熙乐滋滋的:“好啊,可是我没有马。” 那少女表情淡淡:“这没关系。” 康熙心下一乐,以为她会说“咱们同乘一匹马”,可那少女出口却是:“你可以跟着我的马跑。” 说完即高喊一声“驾”,催马而去。 康熙叉腰一笑,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竟然拔腿去追,幸好从小到大喜习布库,身手不赖,更兼那少女骑术不精跑的不是很快,两个人一匹马,一前一后就跑了起来,可是跑着跑着,突然下起了雪,瞬间便呈铺天盖地之势,隔着雪幕,他渐渐看不清那少女的身影,试着喊道:“你是谁?你等等我!” 那少女并无回应,唯见漫天大雪,他拼命去追,累得气喘吁吁却没发现那少女的踪影,他四下找,边找边喊,最后竟然将自己喊醒了。 “万岁爷,是不是梦魇了?”李连运过来搀扶起他。 康熙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而那个梦,竟是当年出巡关外,巧遇玉醐的一幕,往事如烟,拂去又来,他长长的叹口气,吩咐:“叫玉醐来。” 李连运转身喊过去:“叫玉妃娘娘。” 康熙忽然醒悟,而今在宫中,曾经的玉簪才是玉醐,忙道:“宣玉王妃觐见。” 李连运吸了口冷气,大抵是太过意外,以至于凝住。 康熙觑他一眼:“朕的话,你没听见?宣玉王妃觐见。” 李连运慌忙道:“奴才老迈昏聩了,特别是最近耳朵老是嗡嗡轰鸣,像有千军万马奔腾似的,奴才这回听清了,奴才这就去宣旨。” 这千叟宴,巴毅虽然不及花甲,到底是王爵,也来赴宴了,还是同康熙隔桌相对,为了这个千叟宴,巴毅同玉醐并孩子们月前就到了京城,久住关外,乍然回到京城,一切都如同才认识一般的新鲜,他就忙着拜访亲朋好友,玉醐就忙着陪伴年迈的父亲,虽是名为千叟宴,因太后一直居住在畅春园,也由太后宴请了一些年迈的八旗老妇,而玉醐作为王妃,同其他妃嫔并一品诰命陪伴在侧,所以,玉醐这时辰还在畅春园。 听康熙宣见,玉醐忙从太后跟前告退,有规有矩,再不是年轻时的气盛,跟着来宣旨的太监一路往皇极殿走,她还琢磨,康熙突然宣见自己作何你呢? 等到了皇极殿,进了内殿,拜见过康熙,听康熙说平身,她一抬头,即恍惚人在隔世,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皇帝么? 岁月如沙,一点点漏掉了年华,也磨砺了人的个性,她在康熙眼中看见的,不是浑浊,而是一点点的疲累。 众皇子或明或暗的争斗玉醐也是知道的,她猜测,康熙的累,大概就是来自于家的不睦,甚至曾经有皇子游说过巴毅,可是巴毅都巧妙的婉拒了,朝堂之争,巴毅不想掺和,只想好好的守住关外,好好的同玉醐和儿女们过日子。 这事玉醐虽然知道,却不好说出,只以自己的身份问候了康熙,也以自己精通的医术来猜测:“皇上,好像有些气虚。” 康熙没有吭声,只盯着她看,笑眯眯的,人老了,完全不是年轻时看玉醐的那种热辣,此时的目光就像一个老人靠着墙根晒太阳,舒服。 玉醐也不回避,她也不年轻了,鬓边也填了银丝,只是那超凡脱俗的美,却镌刻在她仍旧吹弹可破的脸上,鬓边的那几根白发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反倒平添了另种韵味。 行过去,徐徐跪下,道:“臣妾给皇上请平安脉。” 康熙听话的将手臂伸过来,至玉醐眼皮底下,握成的拳头突然展开,玉醐一愣,原来在他的手心,有一枚翠绿欲滴的玉牌,玉醐茫然:“皇上?” 康熙淡淡的语气:“这个给你。” 玉醐不解:“臣妾惶恐。” 康熙道:“你看看就明白了。” 玉醐便凑近了看过去,才发现玉牌上刻着几个字——永世免死。 她猛地看向康熙:“皇上!” 康熙微微一笑:“无论将来这天下有多乱,有了这个免死玉牌,没人敢动你。” 玉醐无语凝噎。 康熙道:“收着吧。” 玉醐去拿。 康熙趁势握住了她的手。 玉醐没有抽回。 康熙哽咽着道:“你除了恨过我,有没有喜欢过我?” 玉醐沉默不语。 康熙突然笑了:“你默认了?你是喜欢过我的对么?” 玉醐继续沉默不语,时光老了容颜,时光却新鲜了记忆,往事如风,吹过耳畔,由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