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的逆袭1979》 第一章 狗撵的开局 陈平安今天才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野种。” “没人要的杂种,狗尾巴草。” ………… 冷冽的寒风风呼呼灌进耳膜,堵不住脑海里回荡的讥笑声。 风迷住了眼睛,挥手擦泪间一个趔趄,奔跑中的少年然从原野间遽然消失。 风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几片雪花悄然落下。 时间在这片荒原上被冻住了,似乎一瞬间,又似乎如光年般穿梭了很久。 忽地,一只消瘦的黑手攀上了田埂,胡乱抓住一把枯草,借力后再一使劲,五指并拢发狠插进草根冻土里,指尖传来阵阵刺痛。 缓了口气,少年摇晃身躯,借助坡度爬了起来,倚靠在田埂边,似是有些不适应,亦是感到有些不真实。 颤抖着摸了摸后脑勺,只有凹陷的浅坑,没破皮也没有流血,也不疼。 脚边一根成人大拇指粗细的木茬斜斜的歪倒在地,用脚扒拉一下,罪魁祸首已然断裂了,轻轻就被踩进泥土里。 靠着田埂深深吸了口这个时代的空气,随手扯起一颗不知名野草,掐掉枯叶甩掉泥土,毫不犹豫把小截根茎塞进嘴里,闭眼嚼巴。 指尖的痛感在寒风中迅速麻木了,现在他迫切需要这个世界的东西,来继续证实这个发生在自己身上,荒缪又离奇的事件。 “呸,呸,真他么苦。” 吐出嘴里的混合物,小心眯着眼环顾这方世界,眼前是一小片山谷平原,不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大山,雪花纷飞,天地一色,灰白笼罩整个苍穹。 眼前的景色,舌尖的苦涩,手掌里融化的雪花,都在告诉他,一切都是这么真实。 没有太多的喜悦,人间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地狱,不过是换种方式重来一次罢了,把自己未走完的路继续走完。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试着接受它! “哈…呸…” 少年稚嫩的脸上透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平静。 抖落破袄上的泥土和雪花,随手在脸上胡乱一抹,黑土混合了冰雪,让本就黢黑的小脸更加精彩。 雪已没过鞋面,活动活动脚,感受到一股冰凉从脚底传导至大脑神经末梢,抬腿一看,左脚布鞋鞋底已然和鞋面分离,只有后脚跟处还挂着小半边。 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无情的嘲笑着看它的少年。 寒风钻入,脚指齐齐往里缩,少年连忙扯上一把枯草,蹲下躲在田坎下面,用手搓了几根细绳,把鞋子绑上。 绑好鞋子起身,继续扒拉枯草,靠着田埂慢慢往棉袄里面塞,身上这件棉袄本来就破,补丁摞补丁,刚才掉田沟里时,又把缝补的地方拉开了,里面发黑的棉絮散落在一地。 暗自庆幸:“幸好这条裤子还算结实,不然光屁股,把最重要的部件冻坏了,还不如不来。” 半刻钟后,少年翻越田埂,长舒一口气,抬眼看了看方向,拢了拢袖口,双手塞进衣袖里,脚步慢慢的往山脚走去。 “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少年喃喃自语道。 看着近,走着远,特别是在雪地里,白雪盖住了路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的衣物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滑倒折腾了。 白雪无瑕,妆点纯洁了这个世界,也掩盖了这片土地下所有的肮脏。 许久,双脚终于踏上了黄色的枯草地,山脚到了,这处山涧背阴,树稀怪石多,雪花零零散散被风吹过来,恰似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黄。 向上望去,山中间是一大片坟地,这片山腰是附近村子所有人的最后归处,不管是已经来了的,还是暂时没来的。 死人不能和活人抢地,山下的土地要给子孙后人刨食活命。哪怕被安排到这连树都长不大的乱石堆里,逢年过节依旧被要求护佑后人。 拖着麻木的双腿,顺着小道艰难往上爬,路过一个个坟包,少年心中毫无波澜,开玩笑,一个死过了人还会怕这里埋着的枯骨。 “我比你们幸运,我又活了。”少年喘着粗气,边走边乐呵,甚至有些得意。 小道的尽头,一座新坟孤单的堆在最高处,少年的笑脸戛然而止,蓦地,少年原先的稚嫩重回脸庞,脑海里传来不可抑制的悲痛,酸痛的手脚瞬间涌出无尽的力气。 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直直跪倒在没有墓碑的小土堆前。 “爷,爷…” “平安来了。” “爷,平安是野种吗?” “爷,今天他们都说我是捡来的,爹和娘也说是,我不信他们,我只信您,您告诉我啊,告诉我……” 少年跪着往前挪,扑倒在坟上,耳朵紧紧贴在土堆上,他知道,他爷爷就躺在下面,前些天下葬时,他就跪在旁边,他见过。 山中寂静,雪花纷扬,只有坟上插着的草幡随风左右摇摆。 良久。 少年抹掉泪水爬起来,重新跪直,开心对着空气说道: “我爷没说话,那就不是,他们都在撒谎,我就是我爷的孙子,我不是捡来的野种。” 空气依然安静,无人回答他。 “爷,我也来了,等等我,我还做你孙子,等等我,别丢下我。” “我怕,我好怕…” 少年起身,看了眼山下的来路,自语道: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陈平安,平平安安,走了” 说完毫不留恋的曲膝倒地。 坟上摇摆的草幡骤然落下不动,紧紧贴在竹竿上。 半晌,少年睁眼醒来,对着坟堆叹了口气: “答应你们俩的,一定会做到,安心去。” 下山的路,步伐轻盈快捷,还有闲心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刚才这具身体哭的太狠了,缺水。 走过原野,又越过一个小山丘,穿过一大片竹林,顶着一头雪的陈平安终于看到了近处村庄的轮廓。 房屋错落有致,雪花随着炊烟袅落,好一派祥和的水墨画。 同样的宁静,不同的是这里是人间,有烟火的人间。 此时已是晚饭时间,冬天晚的早,但在白雪的映衬下,居然也不黑。 加快脚步,走到村头大树下,停下脚步,仰头感叹了下这树真他么大,擦了擦冻僵的鼻子,就势坐在树下的石碾子上。 顾不得屁股下的冰凉,他在思考对策,或者说他在想回去怎么应付。 这个时候的衣服鞋子很宝贵的,老大穿完老二穿,接着就是老三往下传,没人会浪费一丁点布料。 而他的,衣服破了,鞋子也坏了一只,得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想了半天,实在编不出来,损坏了就是最大的原罪,再多的理由也少不了一顿揍。 “嘿,揍就揍呗,又不是没挨过。” 想通后的少年乐观站起身,拍了拍这副身板,还行,估计是经常干农活的原因,体虽瘦但有力,抗顿揍应该没问题。 嗮然一笑,忽然玩心大起,叉着腰积蓄力量,对着村子用力吼道: “劳资陈平安,又回来了。” 宁静的山村被这一嗓子喊醒了,反响热烈,热烈到陈平安有些不知所措,先是一声,两声,接着成片响起。 大冷天的大家都躲家猫着冬呢,迎接他的只有狗吠,先是一只,两只三只,一群…… “我啊,平安啊,卧槽,熟人你们还咬…” 陈平安提着那只碍事的破鞋,往村里飞奔,身后一群狗紧追不舍。 “陈平安,我要回去,老子不玩了。” ………… 第二章 穿越者誓不为奴 天朝的乡村名字很有趣,有以地理建筑命名的,比如,河,湾,桥,谷,沟,寨,等等。 有以历史背景或事物,比如,营,屯,堡,店,铺,一听就知道是以前有军队驻扎过的,或曾经这里有过开店铺的。 最广泛的是以姓氏命名的,大王村,小李庄之类的。 茅草村,少有的以特产为名的村庄,这里盛产茅草,而且是白茅,这玩意能喂马驴骡等牲畜,古时候的朝廷在这办过养马场,慢慢就得名茅草村了。 当然现在叫茅草大队,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别山山区,隶属于豫省义阳县,离最近的公社有十几里地,偏远蛮荒。 一九七五年冬,腊月初八。 历史会不会记住这一天不晓得,但有人肯定会牢牢记住,这个平常又不平凡的腊八节。 陈平安被一群乡村野狗撵着,一头扎进了这个小山村。 “平安,站住,你跑啥呢?” “跑步锻炼。” “啥?” 跑近了看清来人,陈平安大喜: “二姐,呼,呼,救,我!” 陈念娣慌忙放下手中的木盆,一把拉过陈平安藏在身后,拎起锤衣棒直面一群追狗,胡乱挥舞吼道: “滚啊,滚滚滚,不许咬我弟。” 兴许是认识,兴许是锤衣棒威力十足,兴奋的狗狗们冷静下来了,慢慢都夹着尾巴四散而去。 “好了松手,都撵跑了。” 念娣舒了口气,拍了拍小胸脯,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咬到了?” “没。” 陈平安抱起木盆放在胸前,低头瓮声道。 好没面子啊,自己被一个小女孩给解救了,还是她,早知道不往这边跑了。 “衣服咋破了,鞋呢?” “欸,我鞋呢。” 陈平安这时才注意到一直拎在手里的鞋子不见了,连忙放下木盆,左右找了一圈也没见,估计是刚才跑丢了。 两人照着原路返回慢慢寻找,陈平安没有告诉她实话,只是说雪天路滑,摔倒划破了衣服。 也不算完全说谎,他确实是掉田坎里划破的。 村子邻水而居,刚才二姐念娣就是在村中水塘里洗衣服,洗好上来时就碰到了他。 破鞋很快都找到,孤零零躺在雪地上,四周都是狗爪梅花印。 狗都嫌破,不屑叼走。 念娣捧着豁口布鞋,沉默会说道: “等会回家,你去茶房躲着,衣服脱了给我,缝好后你再进屋。” “嗯。” 天色渐暗,两人踩着雪,咯吱咯吱往回走,村子很大,现在却没人出来,都躲在家里猫冬。 他们的家在村里最东头,从中心水塘走回去要穿越大半个村子,还不平,有坡有坎。 陈平安抱着木盆沉默跟在她瘦小的身后,脑海里想着事,亦步亦趋。 女孩叫念娣,是他二姐,自然也姓陈,但不是亲的,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虽然先前的他不愿意接受。 几个小时前的他,和村里的熊孩子打了一架,只因为他们喊他野种,是他爷从外面捡回来野孩子。 愤怒的他打赢了一群小孩,可是他依旧不高兴,跑回去问他爹娘,他们没有否认,只是轻飘飘说了句,姓陈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 这是什么答案,哭闹之下被他爹赏了几大耳刮,再问就让他去问他爷去。 犟种就是犟种,他摔门果真直奔祖坟山去了,他要去问他爷,他只信最疼爱他的爷爷。 狂奔,滑倒,撞了,挂了…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陈平安。 思绪间,到家门口了,二姐驻足转身,陈平安差点撞到了她。 “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二姐接过盆子,推开木制的小院门,片刻后出来,招手让他赶紧进去。 院门旁边就是茶房,二姐已经把门拉开了,陈平安连忙钻进去。 房间很小,约有个十平方左右,黄土加石头垒成的,两面都开有小窗通风,里面堆满了各式杂物,其中最多的是靠墙堆码的一叠圆形大簸箕。 茶房,顾名思义,就是做茶叶的地方,茅草村不光长茅草,也盛产茶叶,这里的毛尖茶在以前,远近闻名,甚至一度被采买进宫,作为贡茶的存在。 这个时代,当地的茶叶已经无人问津了,落寞了许久。 但是是农民为数不多能自主种植换钱换盐的作物,被广为种植,房前屋后,荒山野岭,只要不占用队里的农田耕地,就没人管。 “快。” 屋里黑黢黢的,陈平安适应了会光线,才在二姐的催促下,迅速脱掉棉袄递给她。 念娣接过放进盆里,又从里面拿出一件蓝色粗布棉袄,这是她的,刚进屋藏在盆子里带出来的。 “穿上,别冻着了,等我过来。” 默默接过套上,小了一号,上面的扣子有两粒都扣不上。 二姐着急走了,门带上后,屋里更黑了。 摸到一块木板,陈平安挪到窗户边,靠着墙卷缩一团。 冷,刺骨的冷。 屋外,依稀能听到堂屋里传来养母的斥责声。 是的,从今天起,只能算养母了,陈平安默念了声,有些拗口。 事实就是事实,你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它也是。 屋小阴冷,窗户是木格制的,外面挂着一层茅草,挡光挡雨还成,寒风却怎么也挡不住,钻着缝隙就溜了进来。 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干脆闭眼沉思,他今天的经历太离奇了,正好借着二姐来之前好好理理。 非常俗套,他穿越了,此陈平安已不是彼陈平安了。 后世一个叫什么已经不重要的灵魂穿越过来,占据了陈平安刚刚死亡的躯体。 当时掉沟里时,后脑勺直直撞到了一根木桩,一击致命。 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一根小小的木茬就能在无意间要了你的命。 人死执念在,他过来时,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苦苦哀求他,毕竟占据了人家身体,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他最后的两个心愿。 他想过放弃,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退出这具身体,而且那个声音也告诉他,他走了这具身体就真正彻底死亡了,他也会立马消散于天地间。 真假无法分辨,只得答应。 拜竭完了爷爷后,第一个心愿算是帮他完成了。 可,第二个,当时答应的痛快,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好完成的。 人家已经走了,重归于天地,再想反悔估计也不成了。 “先活着,能不能成,看天意了,不成你也别怪我哈。” 默念了声,陈平安往里挪了挪,把没鞋那只脚缩到屁股底下,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坐在木板上。 此时,他无比怀念后世的棉被,空调,暖炉,哪怕有个打火机也好啊。 卖火柴的小女孩,渴望打火机的小男孩。 现在的陈平安只有十三岁,生日那一天不知道,大队里他爷爷登记的是农历九月九,就是重阳节那一天,估计也是被捡回来日子。 后世的他在解封后,年底睡在床上一命呜呼的,没有感觉,是不是那个病也不知道,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就过来了。 眼睛一闭再一睁,换了人间。 时年三十有六,没病没痛被折磨了三年,一切都看淡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所幸他没什么亲人,和陈平安一样,孤儿,只不过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最亲的院长奶奶早已离世,结过一次婚,相亲认识的,闪婚闪离都没维持半年,无儿无女,也不会有人为他哀伤。 只是不晓得自己在魔都,辛苦打拼来的那套不到一百平的房子,最终会便宜了谁。 银行,也许,毕竟他房贷还有十几年没还完。 嘿,终于不用做房奴了。 这辈子,更不会。 ……… 第三章 我娶你 “醒醒,平安。” “……” “啊嚏。” 陈平安蓦地惊醒,揉了揉鼻尖,定眼一看,二姐念娣手里捏着她的辫子梢,轻笑着往后退。 “快换上。” 恍惚片刻,陈平安听话的接过递来的棉袄,利索的换上。 “抬脚啊。” “我自己来。” 啪,赤脚背轻轻的挨了一巴掌。 老实抬腿,陈平安借着门外透出的微弱光亮,看着蹲在地下给自己穿鞋的少女。 一件洗的发白粗布袄裹身,两条长辫子紧紧贴在上面。 脚掌一紧,少女满意的抬头看向他,“轻点走路,小针缝的不紧。” “嗯,晓得啰。” 少女直起腰身,解开胸前棉袄的扣子,弓着腰从怀里小心掏出一颗红薯。 “快,趁热吃,我偷偷藏起来的,爹娘不知道,她们都睡了。” 少女双手捧着红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焦急的示意他快接过。 “傻了啊你,快吃啊,等会就冷了。” “你吃了没?” “肯定吃了啊,饱饱的。”少女挺了挺腰杆。 黑夜里少女的眼珠如璀璨的星辰,照进老男人的心缝中,融化了所有的冰冷阴霾。 红薯巴掌大小,清水煮的,带着丝丝温热,陈平安接过就往嘴里塞,没有犹豫,没有剥皮。 甜,甜到心头里的那种甜,陈平安从没像今天觉得水煮红薯这么好吃。 折腾了一天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一点能量补充。 少女就蹲在门边挡着风,静静的看着他吃,见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由得噗嗤一笑,又连忙抬手捂着嘴,还不放心的扭头看了看门外,生怕惊动了里屋的父母。 红薯很小,几口就吞完了,陈平安嗦了嗦手指上的残留,刚才吃的太急,手指上沾了点皮屑。 “走,进屋,这里冻死个人了,亏你还睡得着。” 少女伸手拉住他就往外走,刚出门走了一步就不动了,转身疑惑的望向他。 “等会,有个事我问问你。” 闻言少女顺从的退回门边,站定了等着他问。 深夜凄白的雪地,折射出些许光亮,足够陈平安看清少女的容颜,和记忆中的一样,又不一样。 眉黛春柳,眼若繁星,丹唇不点而红。 娇小的脸庞冻的微红,几根散落的发丝随风荡漾,粗布难掩美人胚。 这波不亏,某人暗自庆幸。 收回目光,稳了稳心神,陈平安郑重的看着门开口道: “姐,爷走的时候,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少女脸突地脸一红低头,连忙缩回握着他的小手。 陈平安挑眉偷看了一眼,心头一乐,原来你比我还紧张啊,那不怕了,调整目光直勾勾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风似乎小了,雪也慢了下来。 “嗯。” “什么?我没听到,姐。” 少女双手饺着衣角,再次从鼻尖里重重的嗯了一声。 这次陈平安听到了,追问道: “愿意吗?” 半晌无声,就在陈平安以为没戏的时候,又是一声鼻音传来。 “嗯。” “嗯?” “嗯!” “好,我们现在还小,等我们长大,我就娶你。” 少女抬头看了眼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又连忙垂下眼帘,小声说道: “赶紧进屋,别被爹娘发现了。” “好。”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踩着雪,慢慢往正屋走去,这次二姐不敢再拉他的手。 正屋门口,二姐当先推开半掩着的大门,木门陈旧很重,推开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很是刺耳。 “谁?” “是我,爹。” 靠门的里屋里传来一声喝骂声: “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去。” “上茅房了。” 门推开了,二姐嘴里高声回答道,小手却向外直招手。 陈平安连忙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堂屋黑黑,陈平安凭借着记忆摸到了自己房里,坐在床边侧耳细听。 旁边就是大姐和二姐的房间,等到没声了,估计是睡下了,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脱下衣物,迅速钻进被子里。 床尾的木格窗破败不堪,无力抵挡寒气入侵,使得屋里更加潮湿阴冷,被窝里也好不哪去,疲惫不堪的陈平安努力的蜷缩一团,静静的等待体温暖和。 没有一点睡意,肚子却越来越饿,火烧火燎的,一颗红薯根本满足不了这具年轻身体的需求。 拍了拍脸,祭起转移大发,强迫不去想它总要好受点。 复盘,复盘,回想了下刚才和二姐的对话,看来第二个愿望问题也不大了。 对,没错,这就是陈平安前身的第二个请求,也是他爷临死前的要求。 不是陈平安龌(变)龊,想去德意志骨科转转。 他爷临死前当着跪满屋的人,要求陈平安长大后娶必须念娣,生了孩子后其中一个男孩必须姓陈,连名字都取好了,陈继祖。 要是没有就是天意,不必强求。 还要现场所有亲戚邻居和大队干部做见证,如果他儿子儿媳不履行,现在住的这房和村里的祖屋就不给他们了,由队里收回去,充做公用。 他们只是分开过,但没分家,户主依然是老爷子。 当时跪在床边的陈平安根本就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个乡下十三岁的野小子,自己的二能不能娶,他不懂,孩子要姓陈,他也不懂,还在想着,我的孩子不姓陈还能姓啥。 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爹娘亲生的。 直到今天他过来了,简单回忆了下,他就明白了,老爷子这是不放心啊,他怕自家绝后了。 陈平安上面有两个姐,大姐招娣,二姐念娣,不甘心的爹娘又在今年给生了个小妹,还在襁褓中,没取大名,平时就叫三丫,三妮。 此时农村传宗接代的观念十分固执,妇女吵架时最恶毒的话莫过于,死绝户的,此话一出,被骂的一方立马蔫息鼓息,心如刀割,无力再战。 还有老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有人才能有势力,你才不会被村里其他人欺负,这里的人指的是男人,女人是不被算在内的。 不要以为乡下农村都是淳朴善良的,狡猾恶毒之辈多不胜数,只能说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那我这算什么?赘婿?不对,童养夫?婿养子? 果然,注意力转移后,肚子渐渐不再闹腾,被窝暖和起来,陈平安带着一腔思绪进入梦乡。 农村的夜,静谧无声。 深夜,一根竹竿从窗户悄悄伸进来,轻轻捅进脚头被子里。 熟睡的人,立马惊醒。 “谁?” ……………… 新书需要大家的支持!谢谢! 第四章 深夜借粮 起床气,以前的陈平安没有,现在的陈平安有,而且很大。 深更半夜的,谁被吵醒都不会乐意,特别是他今天大起大落,疲惫的眼睛都睁不开的人。 “啾,啾,啾。” 窗外传来低沉的鸟叫声,陈平安更炸毛了,他么神经病啊,这大冬天晚上哪来的鸟叫,它们也要睡觉的好不好。 没脑子啊,学都学的不像。 翻了个身不想起,奈何这狗日的一直在哪断断续续的叫,无奈披上衣服,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没下地就从床头挪到床尾。 没开窗户,直接问道: “谁啊?有病啊!” “我,时辰不早了,走。” 是人不是鸟,陈平安愣住了,这他么谁啊,去哪啊?该不会是穿越者管理局发现了bug来接他回去。 他么我才穿过来一天都不到,你们就这么急,好歹让我睡一觉啊。 外面的人见里面没吱声,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兔崽子,你忘了,劳资张跃进啊,地窖,地窖” 嗷,不是带自己回去的啊,陈平安放心了,快速检索了下记忆。 张跃进,知青,地窖,红薯,明白了。 昨天,陈平安和知青张跃进约好今晚去大队仓库里借点红薯吃。 茅草村有个知青点,有七八个城里的知识青年下到了这里,张跃进就是其中的一个,年岁比自己大七岁,没事时,经常一起玩。 这年头,大家都饿,知青更甚。 不过,张跃进更大胆些,据记忆里所记得的,他甚至偷过会计家的鸡吃,被陈平安发现后,他拒不承认是偷,只说是借。 然后想方设法把他也拉下水,带着去借了几次红薯地瓜之类的。 半大小子他也饿啊,那受得了这种诱惑,慢慢的两人就成了团伙。 “别叫了,等等就来。” 陈平安真不想去,堂堂一个穿越者,来这个世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偷吃的,还是红薯,太丢人了。 可醒来后的肚子又在提醒他,快去,快去。 “最后一次,绝对最后一次,干完这把就收手。” 陈平安快速穿好衣服鞋子,勒紧裤腰带,让肚子好受一点,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窗户。 正门肯定不能走,大门一开,全家就知道了。 窗下,一个瘦弱的身影趴在墙上,黑夜里也看不清,见他探头出来了,立马扎稳脚步,站直了身躯。 得亏他长的高,陈平安踩着床尾利索的翻过窗户口,刚刚好容他这小身板,出去后随手放了根木棍卡在窗户底下,他等会还要翻回来的。 踩在他肩膀上,慢慢往下落,手里还不忘把着窗盖,随着身体下行,轻轻的盖上。 “今天咋这么慢?”张跃进不满的责怪道。 “睡着了。” “走,快走,再晚点他么天都亮了,干屁吃啊。” 拍了拍肩上,当头往村庄方向走去,陈平安连忙跟上,这狗日的有手电筒,掉队了就看不清。 怕被人发现,手电筒蒙着块黄布,晕色的灯光,只能照脚下一小块点地方。 几次的合作让他们产生了默契,都不说话低头就是赶路。 仓库在村子最中间,而他们要去的不是那个大仓库,哪里房多人多,危险性太大了。 地窖每家都有,但大多都在房前屋后,基本都有看家狗守护着,人没到就会被发现,而且里面也不一定有东西,不值当。 约莫十分钟后,他们赶到了一处废窑口,目标就是这里,他们已经来过两次了,熟的很。 在路口,张跃进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干茅草,陈平安茫然接过,偷红薯你拿这玩意干嘛? “绑鞋上,踩雪里声音小,别惊了狗,还防滑。” 张跃进解释了一句,就让他学这自己绑。 看,这就是专业,陈平安自愧不如。 找了块石头,两人坐下撅着屁股仔细绑好,互相检查后在雪地里试了试,确保声音很小后,才慢慢往下走去。 废窑是以前大炼钢时修建的,这里上面全是碎石,挖上几锹后下面就是黄黏土,环境干燥,又容易挖掘。 结果没搞两年,就塌了半边,正好上面政策风向一变,不炼了,队里干脆废物利用,把一些耐放的过冬食物放进里面储蓄,红薯作为最重要的杂粮自是最多。 这么重要的地方,当然不会没人看管,挨着进口旁边有个小屋,里面住着一个老鳏夫和一条狗,他手里还有一面铜锣,发现不对后,就会立马敲锣示警。 这里挨着村子很近,下个坡就到了。 正面突破不可能,两人轻车熟路的绕过正面,蹑手蹑脚摸到废石碎砖旁边,趴在哪里一动不动,侧耳听着动静。 手电筒在快到时就关了,两人完全是凭着记忆和雪地反射的微光在行走。 片刻后确认没有惊动守门人的和狗后,张跃进轻轻拍了拍同样趴在身边的陈平安,嘴角朝里一努。 陈平安收到,慢慢踮起脚尖,双手半伸,挪动身躯往里爬,像一直爬行的蜥蜴,这种姿势是防止衣服裤子被磨坏了,也能尽量减少动静。 废砖脆石嗝在手上生疼,陈平安却毫不在乎,心无旁骛的慢慢往前爬行,爬两步停一步,听听动静,没事就继续往前爬。 三十米远,陈平安爬了有十来分钟,终于摸到木板了,慢慢停下收缩回身体,靠着木板回头望去,张跃进也跟在后面快到了。 大冷天,脑门出来一头白毛汗。 等他爬到身边后,两人蒙着嘴歇了口气,接着开始清理破木板上掩盖的脆石,干净后抽点木板,一个斜斜的洞口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以前张跃进来这边捡废砖时无意中发现的,好奇心做祟下,他钻进去探索了下,没想到这里是以前窑口的另一个进出口。 虽然被压塌了很多,稍微清理下,再挖掉一层薄土,居然能直通存放红薯粮种的窖洞。 没有犹豫,两人迅速一前一后钻了进去,通道很窄,得亏两人都瘦,换个大个子的来,都不一定能钻进去。 黑布隆冬的,张跃进在前头打开了手电,陈平安跟着他的脚跟往里爬,两人心头一片火热,食物就在眼前。 通道不长,十多米后,前面的张跃进停下不动,隔了一会才慢慢划开了尽头的木板,向下滑去。 陈平安不敢这么滑,他怕把他这件脆弱的衣服给再次报废了。 慢慢爬下去,脑袋伸出来后先长长的吸了口气,通道不长但闷的慌。 缓过来后观察一番,窑里黑黢黢的,啥也看不清,只有靠近他旁边地上堆着一个小山样的东西。 伸手一摸,是红薯无疑了。 连忙爬出来,捡起一个用袖口擦了擦,就往嘴里塞,他本来就饿得慌,又折腾这半天才进来,早就撑不住了,他感觉再不吃点东西,他就又要再穿越一次了。 张跃进瞅了他一眼,没管他,自顾自的往衣服里塞红薯,这里离外面十几米远,而且窑口大门紧闭,一点小动静根本传不到外头去。 生红薯好不好吃,别人陈平安不知道,他只觉得前世吃过最好的美味,现在也不如手上这块被连皮一起被吞进肚子里的红薯。 人饿极了,真的什么都敢吃,什么都好吃。 “别吃了,你他么饿死鬼投胎啊。” 陈平安抿嘴,嗐,差点被他说中了。 “噗,噗,噗。” 张跃进迅速按住他趴下。 “谁?” 第五章 皮大仙儿来了 空腹陡食,容易放屁。 周树人说的。 “没人,我放了个屁。” 陈平安扒下他的手,赫然抱羞说道,吃的太急了点,腹中有些不堪重负。 “干。” 张跃进深嗅了一口,疑惑问道:“咋不臭?” “刚吃,来不及消化呗。” “不是生的吗?熟的臭。” 小插曲过后,两人不再讨论屁的问题,都努力往衣服里塞红薯,张跃进带了两根细绳进来,衣服里塞满后,用绳子往腰下一系,紧了后就掉不出来了,而且也不怕人碰见。 眼前像小山一样的红薯堆,个大带泥,其实也装不了多少,陈平安塞了十几个就不装了,靠在旁边歇气。 要是努努力还能再装几个,可是陈平安怕等会出不去,通道窄,身体重,不能贪心。 张跃进早就装完了,打着手电筒在窑里转悠,陈平安歇会也连忙跟上。 窑里空间很大,以前这里是烧柴火炭的地方,地面顶上还有个炼钢的砖制高炉,不过早已经塌了。 “他们连谷子都放进来了。” “还有玉米。” 两人大眼瞪小眼,满是不可思议,上次来还是半个月前,这里没有这些东西啊。 拿不拿,这是个问题,天人交战中两人都沉默了,等着对方先开口。 手电筒的灯光慢慢弱了下去。 “走,不能拿,这是来年的种。” 还是陈平安打破了沉默,他是后世之人,从没偷过东西,今天是迫不得已,拿红薯也只是为裹腹。 让他偷农民的种粮,他于心不安。 “对,不能要,咱们只借红薯不偷粮。” 张跃进盯着粮袋,把借字咬的很重。 “咱们盗亦有道。” “不是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借,是借,你咋老记不住呢。” “好,借,借。” 偷苕二人组瞬间感觉自己升华了,腰杆也挺直了不少。 出洞时,陈平安在前,张跃进进去前,又顺手拿了两颗红薯塞到裤裆里。 “不拿粮,红薯你得再补偿我两个。” “啪。” 木板被扣上,窑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沉寂。 出来很顺利,照例把进口木板做好伪装掩饰,照着来路返回,路过窑口下方路口时,也许是还记挂着粮种的事,显得心不在焉,张跃进裤裆里两颗红薯突然掉出来,重重砸在一块破瓦片上,瓦片应声而裂。 “咚,咚,砰。” 沉闷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响亮,两人被吓了一跳,统一动作,迅速蹲下。 “汪,汪,汪。” 狗的嗅觉位居所有牲畜之首,听力是人的十六倍,所以他们来时和回去的路线,都是走的下风口。 躲过了狗鼻子,却被顺手拿的两颗红薯给卖了。 “起来,跑啊。” 农村的狗不会系绳子拴死的,都是散养,此刻一团黄影从里面呼啸出来,直扑声源所在地。 顾不得有没人发现了,两人跳起脚就跑,陈平安只有记忆,还不太熟悉路,也来不及去回忆,干脆跟在他屁股后面奔跑。 黄狗紧追不放,眼看就要追上了,张跃进回头看了眼,心中大骇: “傻啊,分头跑。” 跑了一段,还听见后面狗吠声,再回头看,肺都要气炸了,这傻小子还跟着他屁股后头。 “你狗日的,要害死劳资啊。” 无法,张跃进只得加快脚步往旁边山上里奔去。 两人都有默契,一个没往知青点跑,一个没往家跑。 村里更不可能,自投罗网啊。 上山才是最佳的选择。 许久,两人都快跑脱力了才上了山,张跃进一进林子,就蹲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后面的追兵扔下去。 所幸,好多看家狗晚上都被关在家里了,只有几条野狗闻声赶了过来,此时也不敢进来,被两人扔了几块石头,都夹着尾巴跑了。 两人不敢放松,狗是走了,就怕有人追出来。 好一会,见确实没人呼喊,也不见人来。危机这才算解除,两人靠在山脚的树下喘着粗气,张跃进抬手指了指他,实在无力吐槽。 陈平安此时也不好受,身上的红薯重愈万斤,刚才跑的时候他拉绳子想解开,把红薯放出去的,越忙越乱,直接拉成了死疙瘩,怎么也拉不开,想着扯断,结果这绳子质量太他么好了,没扯断不说,还把手掌嘞的生疼。 良久,两人歇够了,天也快亮了,不能再等了。 快到家时,路口分别,张跃进举着手电筒发誓,再也不带他去借东西了。 陈平安看都不看他,只是提醒道: “窑口那两颗红薯别忘了去找回来,让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呃,好。” 张跃进一愣,对啊,这玩意是最大的物证,不行,等会还不能睡,得早点去找回来。 看着那小子模糊的身影,张跃进有点迷糊,原来,这小子的不傻啊。 回到窗前,陈平安掏出衣服里的红薯,挖坑埋好,又从墙角找出两根生树杆,踩着枝丫结几下就翻进屋。 屋里依然安静,都还在沉睡中。 轻手轻脚把衣服裤子脱下,又是一身泥,身上也是一身汗,现在也没法洗澡,找了个干净的旧衣服,擦巴擦巴就钻被窝里了。 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他要睡觉,睡觉! 梦中,一条大黄狗呲牙像他扑来,陈平安无动于衷,等近了,抬腿一招佛山无影脚,不等落下,又是连环腿……… 他么回来一天不到,连着被狗追着跑了两次,叔可忍婶不可忍。 一丝得意的笑容浮现在少年熟睡的脸庞上。 …………… 清晨,废窑口。 张跃进拢袖站在人群里,缩着鼻涕像个看热闹的,听着老鳏夫在哪手舞足蹈的说着晚上的事。 “皮子啊,真的闹皮子啊!” “还带着光,跑的贼快。” 皮子是当地土话,指的是黄大仙,这里是大别山山区,很多人都信这个。 生产队长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没说话,昨晚那动静他也听到了,不过没听见锣响,就没放在心上,以为是村里野狗打架。 今儿个一大早,老鳏夫就跑来说出事了,问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干脆来现场看看。 转头看王会计和几个小组长从窑口里出来了,迎上去问道: “怎么样?” 王会计也是一脸懵逼:“没丢东西,粮种都还在,我数了几遍,没错。窑门也没动过的痕迹。” 几个小组长也点头应声附和。 “那就好。” 队长终于放心了,皮子不皮子的他不怕,只要粮没丢就行。 路上下来三个持枪的民兵,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截茅草绳,递给队长摇头说道: “我们沿着老鳏夫说的方向,往山的小路上,确实有雪印,就是不怎么像人的脚印” “那像啥?”王会计问道。 “看不出来,狗踩雪盖的,乱七八糟,只在一个印上捡到了这截茅草绳。” 队长把绳递给大伙,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他们这里最多的就是茅草。 “风吹过去的。” 草绳转回队长手里后,随手放进口袋里,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 “散了,不冷啊你们,一个个闲的。” ———— 第六章 手 好梦易醒,一大早陈平安就被冻醒了。 揉了揉有些发酸眼睛,看着身上的半边被子,有些懵。 我踢狗呢,咋把被子踢下去了,可惜了这么凌利潇洒的腿法。 拉起被子,重新钻进去,迷瞪了会,却怎么也睡不着。 太闹了,他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妹,正在堂屋里咿咿呀呀哭闹,养父的呵斥声不绝于耳,拉下被子伸出耳朵仔细聆听。 “陈狗儿,死了吗,太阳出来了,还不起来。” “别给老子装死,再不起来,老子亲自动手了,都是给惯的。” 噢,原来是在说我。陈狗儿是他的小名,农村的男娃小时候怕养不活,都会取个贱名,越贱越好养。 村里一大堆男孩都有,叫啥狗蛋,狗剩,猫儿的,柱子,麻蛋的多的是,不过长大后到了五六岁,取了大名后就没人会这么喊了。 刚刚和狗狗大战三百回合的陈平安,烦的揪着头上的鸡窝发,看来这辈子是和狗子过不去了。 麻溜起身,穿好衣服出门。 没有反抗,他知道他养父陈盛家真的干的出来,到时光溜溜被提溜出来,难堪的是自己。 陈盛家坐在堂屋中间桌子边,吸了口旱烟,喷出一条长龙,见他出来,立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斥道: “没死啊,给我装聋啊。” 陈平安环视了屋内一周,除了他之外,大姐招娣抱着小妹,蹲在小板凳边上哄着喂糊糊,对耳边的斥责声无动于衷,看都不看一眼。 二姐念娣坐在门槛外屋檐下洗红薯,双手没停眼神却在担忧的看着他,视线一碰,连忙低下头。 养母不在,估计还在里屋睡着没起。 小小的屋内,几秒之间,便见人生百态。 陈平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见屋外传来二姐的怯怯的声音。 “爹,平安昨受冻了,一晚都没怎么睡。” “该,下雪还往山上跑,找死。” 说完二女儿,转头瞧了眼站在房门边上的陈平安,不耐烦吼道: “还杵在那干嘛,劈柴去啊,中饭不吃了。” 不等陈平安反应,里屋又传来更大的吼声: “大早上,嚎丧呢,还让不让老娘睡个觉了。” 陈盛家连忙闭嘴,放下烟袋,甩下他就往里屋哄媳妇去了。 这是个什么家庭啊,陈平安轻轻摇了摇头,抬步往外走去,跨过门槛时,二姐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在意。 陈平安没说话,只是盯着木盆里那双小手,脸色一变,蹲下一把手伸了进去,冰凉彻骨,陈平安脸颊抽了抽,忍着刺痛把她那双手捉出来。 念娣吓了一跳,慌忙想抽回去,陈平安抬头看着她双眼,轻轻摇头不许,见她低头后,才仔细看着两只手。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 冻疮,开裂的伤痕,里面鲜红的肉,透过翻开的伤口肉眼可见。 手心手背都是,密密麻麻。整个手浮肿的扭曲可怕。 心疼的有些窒息,就算不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他也没见过那个小女生会有这么一双手。 前世今生都没有。 农村很苦,这个时代的更苦,陈平安知道,但他不晓得会这么苦。 不,不是苦,这是虐待,活生生的虐待。 他知道陈盛家张翠花两公母不待见自己的女儿,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残忍。 陈平安从记事起,就一直是跟着他爷长大的,住在下面村里的老屋里,平常过来的少,再一个老爷子活着时候威慑巨大,也没见他们怎么着自己。 说是自己爹娘,却从没主动关心过自己,是以他根本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 直到老爷子前段时间快不行时,才带着他住到这边来的,想让他融入这个家庭,小孩子野惯了,啥都不懂也没注意到这些。 “平安,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陈平安没说话,转头望向屋内大姐。 冬天的阳光软绵绵的,投射在屋内,陈平安收回目光,把手放进她两侧的衣服兜里,转向她轻轻一笑: “我来洗。” 念娣红着脸抽出手拒绝,却看到了从没看见过的一种眼神。 温柔且不容拒绝。 低下头,陈平安冷漠的把手伸进盆里机械的搓洗着红薯,眼底带着一丝阴狠。 盆里没有几个了,大部分已经被念娣洗完了,快速洗完倒掉盆里的脏水,陈平安看着她进厨房烧火去了,这才走到茶房里找出斧头。 出来从旁边的围子里,费力的抽出几大根木头出来,这里全是从山上砍来或捡来的树木。 这活他熟悉,和爷爷在一起时,就是他抢着做来的,爷就在旁边乐呵呵指点他该怎么干,怎么才能省力。 放直放稳,挺直腰杆,借助斧头往下的动力,瞄准,接触到木头的那一刻,稍微用点力。一块圆木就轻松劈成两半。 陈平安没有完全照做,他用力了,他想发泄心头的愤慨,只有发泄出来他才能冷静的思考。 后世的他只是个普通上班族,过着朝九晚五,三点一线的生活,上班,下班,回家。 他没有那些社会精英的隐忍睿智,手段高超,该愤怒他依然会愤怒。 “呼,呼,呼!” 柴劈完了,陈平安也冷静下来了,再次往屋里和厨房瞅了眼,眼神已然平静下来了。 捡起劈好的柴火,抱着往厨房送,灶里火烧的正旺,二姐站在一个小板凳上,紧紧贴着灶台锅边,把洗干净的红薯切块。 “姐,等会还去大湾塘里洗衣服吗?” “去啊,做完饭就去。” 念娣把切好的一筲箕红薯小心放进锅里,里面热水翻腾,参杂着少许米粒和玉米渣。 撩了下额头垂落的几根发丝,念娣轻轻搅动着锅里,看向他问道: “你有要洗的吗?等会放进盆里,我一块洗了。” “没有,我和你一起去” “嗯,好。” 跑了几趟把柴火抱完,陈平安一屁股坐在灶下的木墩上,帮着烧火。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各做各的事,其间大姐进来一次,扔下一个小碗木勺,转身就走,也没有和她俩说一句话。 念娣见怪不怪,陈平安则一直盯着她的双手,等她走后,才起身拿起碗勺,吃的很干净,一点玉米糊的颜色都看不出来。 咧嘴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笑道: “不用洗了,干净的很,和她的手一样干净!” …………… 第七章 爷吃定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 昨日还是漫天飞雪,今天已是太阳高照,目之所及整个村庄的地面,黑黄白三色揉杂混淆。 好好的水墨画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油彩画。 “平安,你慢点,滑。” 陈平安放慢脚步,等念娣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往村中走去。 “踩我的脚印走。” 一手提木桶,一手提盆,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根锤衣棒,陈平安小心避开泥泞,在前面开路。 从兜里抽出双手,念娣轻轻抚摸着上面缠绕的布,眼里露出一丝不舍,这是一件旧背心,她弟平安的。 出门后,平安从桶里拿出这件背心,咔嚓就扯成两截,在她目瞪口呆中,抢过她的双手就给缠上了。 提上所有的东西,当头就走。 事实已成,念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想着,回去后看能不能再缝补起来,不然他里面没穿的了。 稳稳的踩在前面的脚印里,念娣举起双手,对着天上的太阳,暖暖的,这个冬天也没那么冷嘛。 茅草大队很大,少说也有一千多人,本村占了七成,其余周边还零零散散有几个小湾小队,共同组成了一个大队。 其中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本村大仓库门前的大湾塘。 门前小码头,涴衣洗菜淘米,下面水闸口,牲畜喝水,人们洗马桶都在这里。 同在一口水塘里,却也没人嫌脏。 过了小岭快到时,念娣就把双手放进口袋里,遮的严严实实。 路边人渐渐多了起来,入冬前田地里的农活都忙完了,除了修水库修路这些公社派发的义务工外,大家基本都没啥事。 “吃着呢,三哥。” “欸,小叔,洗衣服啊。” “嗯,三哥您慢点,别起来。” 陈平安放下东西,笑呵呵把老头慢慢按下去坐着,这老头牙都快掉没了,端着碗红薯稀粥,生怕他摔了。 画风有些不对是不是。 陈平安管老头叫哥,那是尊老。 老头管陈平安这半大小子叫叔,那是因为陈平安辈分大。 抬屁股起身更是因为他叫三哥了,没喊大侄子就是敬他年纪大,自己那就更不能不懂事,起身客气下。 乡下的老人对这些礼节看得很重。 自古幺房出长辈,陈平安的爷爷就是陈家幺房的,没走之前就是这个村辈分最长的几位之一。 落在陈平安头上,自然也小不了。 但辈分这个东西,有人敬重就有人无视。 这不,王会计家的大小子就特别不待见他,路过他家门口时,王富贵就喊他家狗来咬他。 “孙子,有种单挑,放狗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平安念叨完,立马放下东西,把念娣推到后面,抄起锤衣棒准备迎战会计家的大狗。 “呜,回来。”富贵受不得激,一听这野种居然说自己不是英雄好汉,那还得了,大声把狗给喊回来。 撸起袖子就往他扑过来,全然忘了昨天被他用石头丢的一头包。 陈平安嘿嘿一笑,也不欺负他,扔掉手里的锤衣棒,不顾二姐的呼喊,上前就是一个熊抱,即而右腿发力顶膝。 富贵是村里少有的胖孩子,圆敦敦的有一股子蛮力,在村里这群孩子堆里,没人打的过他。 “啪。” 干脆利落,刚一接触富贵就被绊倒在地,陈平安一屁股坐在背上,压制住他。 “孙子,服不服?” “不服,你狗日的偷袭,重来。” 会计家正居水塘岸中间,门口就是小码头,村中cbd,妥妥的黄金地段。 此时不少闲人听到动静,呵呵跑过来围观,没人制止,闲来无事,看小孩打架也是一种乐趣。 富贵他爹王仲文从家出来,手中捧着搪瓷茶缸,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笑呵呵的和旁边的人打着招呼。 “不服,不服。” 对地下儿子的吼声,王立文装作未闻,呵呵笑着对旁人说道: “小孩闹着玩,让大家见笑了。” “小孩嘛,呵呵。”旁人连忙附和道,王立文作为大队里十来年的会计,权利大心眼小,可不敢得罪。 “平安,重来,重来,刚才没看清。” 周围有好事者起哄道。 陈平安抬头看了看喊最大声那人一眼,眉头一皱,很快就放松了,整个人用力趴在富贵腰上,两手伸下去箍住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海大孙儿,咋滴你也不服啊?” 陈正海脸色一窒,见人都看向他,年轻人恼怒道: “我不打小孩,有本事你和富贵再打一场。” 嘿嘿,激我,嫩了点。 “行啊,我要再赢了,怎么办?” “赢了我喊你爷。”陈正海脱口而去。 “你本来就要喊我爷,换个。”陈平安讥笑道。 陈正海语塞,张了张口不知道说啥,按辈分他确实要叫陈平安爷爷,但年轻人那喊的出口,每次碰见都是平安平安的叫着。 见他半天没说话,陈平安开口了:“你家那兔子腌好了吗?” “腌了,不是,我家兔子关你屁事啊。” “敢不敢赌,我赢了你把家兔子给我。” 陈平安笑着从富贵背上起来,退到二姐边上,边说边揉着手腕。 “啊,啊。” 富贵一骨碌爬起来,大叫着往他冲来,他是真不服,没留意让他给扳下去了,被这么多人看着,丢人丢在家门口了。 陈平安防着他这手呢,立刻开跑,围着人群中间空地打转,打不打的过不好说,跑路十个富贵都撵不上他。 怎么说,也是能跟群狗比赛的选手,富贵这圆滚滚的身体那是对手。 陈平安收着脚步,慢慢跑,不掉队也不让富贵撵上,嘴里还不停的讽刺着陈正海。 “想看爷爷打架,又不敢赌,你娃儿那来哪大的脸。” “回去逗你亲爷爷去啊。”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笑声,这小子太损了,陈正海终于挂不住了,推开人群拉住富贵,黑着脸低声对他说: “用力打,扇他嘴。” 转身看向陈平安,只见那小子跑累了,正弯腰曲膝,两手撑着膝盖上,喘着粗气。 心中大定,说道:“行,赢了兔子就是你的。” 重重的舒了口气,陈平安摇摇头,“我不信你,不打了。” “你小子就是不敢,怂货!” 角色互换,现在换成陈正海怼他。 狗日的这小子刚才是诈老子,陈正海更加气急败坏。 念娣连忙过来拉他,“不打不打了,我们回去。” “没卵的货,听女人的话。” 陈平安脸色一变,松开二姐的手,转身对着他说道: “把兔子拿来放这,爷还就吃定了。” …………… 第八章 智取富贵 水塘边,人群越聚越多。 难得有这么个热闹,在家猫着的人都跑了出来。 最里面,两个年轻人蹲在边上无聊的看着场内。 “跃进,平安这娃儿不是跟你好吗,咋不去劝劝?” 张跃进吐出口里的草根,看着场中不屑道:“劝个屁,莫坏了人家好事。” “好事?”同伴不解道。 “你不懂,看戏。” 蹲了一会,脚都有些麻了,终于看到陈正海提着一只腌好的兔子进来。 “欸欸,你说队里咋也不管管,这不是赌博嘛。” 同伴见人真把兔子提来了,惊呼道。 “管啥?赌钱还是赌票了,左右不过一只野兔,谁闲的去管。” 张跃进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只兔子,喉咙不自觉的咽了咽。 他知道这是陈正海前几天在山里抓的,准备留待过年时吃。 场中快开始了,张跃进心里盘算着,带你借了好几次红薯了,这兔子肉也应该请老子尝尝,不行,等会得去找他谈谈,有肉不能独吞了。 说回场中,见陈正海果真把兔子提过来了,陈平安在念娣耳边低语了几句,拍了拍她的手臂。 “真的?没骗我?”念娣红着眼眶注视着他。 “嗯,放心,听话。” 说完,松手大步迈进场里,像个大人样,扬脸抱拳对着四周的人,大声说道: “各位哥哥姐姐嫂子,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只要富贵倒下,陈正海手上这兔子就是我的了啊,不得反悔!” “好,咱们都看着呢。” “别磨叽了,开干开干。” “……” 陈正海迟疑了,就这么一会,这小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注意到他的神色,陈平安高声讥笑道: “怎么,想反悔?” “谁他么反悔了,干!” 乡野之间,没那么多规矩,富贵听到干后,放下他爹的茶缸,吐出一嘴茶沫子,径直扑了过去。 刚才他爹趁没人注意,悄悄告诉他,稳住底盘脚跟,别让那野种偷了空,上去就要死死抱住往下压。 正面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犹豫,笔直冲向对方。 “哈,嘿!” 富贵脚立定生根,伸手一把抱住陈平安。 嗯,他居然没跑,抱住了,两人扭做一团。 富贵脸上嘿嘿一笑,只要再往下压就赢了,他的力气陈平安绝对抵不住。 陈平安也是嘿嘿一笑,突然伸手朝外比了个耶。 人群中念娣连忙紧张的捂上眼睛。 “你又输了!”陈平安在他耳边说道。 富贵一愣,我都还没发力,怎么就输了,突然裆部屁股一凉,连忙松手往下看。 他不知怎么裤子落了,正挂在膝盖处。 小鸟在冬日里歌唱,冷,冷,冷,你为什么光着跑。 富贵慌了,一把推开陈平安,弯腰就想去提裤子。 等的就是这一刻,陈平安怎么会放过,他要兔子,他要去换钱买药,他要念娣的手尽快好起来。 迅速欺身上前,又是一个扫堂腿。 裤子拉到半屁股蛋,富贵根本没法抵抗,扑通倒地,手里还死抓着裤子不放,他今年十三了,多少知道点羞耻心了。 陈平安再次压上去,箍腰不让他动弹,在他耳边问道: “服不?” “不服。” “不服你也得服,加上昨天,你已经倒了三次。” “…服了……” 等富贵不再说话,陈平安才起身,把手揣进兜里,朝陈正海走去,从目瞪口呆的他手里,一把抢过兔子。 “懵了?” 别说他懵了,现场哪个人不懵。 “他么的,这就打完了,闹呢。” “日。” “茶喝多了,裤子没崩住。” 人群闹哄哄的,说啥的都有。 陈正海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对他喊道:“使诈,你狗日使诈。” “你骂谁狗日的呢?”陈平安豁然回头,狠狠的盯着他。 “不是,富贵裤子怎么掉了?”陈正海急道。 “你问富贵去啊,问我我咋知道。” “不行,这场不算,重新来。” 陈平安呵呵一笑:“肉,我赢的,不服可以,再打也行,还是那句话,你再拿什么来跟我赌?” “我,我,我还有钱,我和你打,你赢了,这两块钱你拿走。” 陈正海啪的掏出两块钱,拍在手上,红着眼睛盯着他。 性质变了,不用陈平安拒绝,旁边的人就把他拉出去了,亏他说的出来,这大个人和十二岁小孩打,你不丢脸,我们都替你丢脸,输赢都丢死个先人了。 最终被他爹赶过来拎着耳朵提溜回去了。热闹结束,人群却不愿意散去,三三两两在哪讨论,富贵的裤子咋就这么神奇呢。 陈平安还是提着他的木桶,木盆夹着洗衣棒,念娣小心捧着兔子跟在身后。 “走,回去。” “衣服还没洗呢。” “去下河里洗。” 小儿持金过闹市,找屎。这大一只兔子肉,谁不眼红,还去塘边晃荡,不遭人恨啊。 下河在村子外面,走过去要十几分钟,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野里。陈平安边走心里边盘算着,怎么尽快把这只兔子出手卖了。 吃是不可能吃的,陈平安现在没心情吃肉,拿回家更不可能,到时两人估计连口汤都不一定能喝上。 正想着,二姐突然从后面伸手拉住他,回头问道: “怎么了?” “我问,你是不是知道你会赢?” 念娣刚才问了几声,都没见他有反应,她现在特别好奇。 “嗯,我做了些手脚。”陈平安宠溺的看着她,没有隐瞒。 “说,说,怎么做的?” 到底只有十三岁,小女孩骨子里的天真活泼,还没有被这苦难操蛋的生活彻底磨灭。 小河到了,陈平安抓了一大把枯草,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垫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让她坐好,自己倒出衣服,在旁边的河流里慢慢的捶打浣洗。 不熟练没关系,慢慢洗就是,外面再冷,也没有那个家让人寒心。 “记得第一次,我把他扳倒骑在身上时吗?” “嗯嗯,记得记得。”念娣拢腿把头搁在上面,两眼发光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解释。 “嗯,就是哪里,我把他裤腰带打了个活扣。” “我知道,我知道了,然后再打时,你一拉就开了,是不是?” 念娣兴奋的抢答道,小脸全是笑容。 “对,是不是很简单。” 陈平安欣慰的笑了笑,这是他见女孩第二次笑,依然是那么好看。 “怪不得,你让我闭眼,呵呵。” 这个时代乡下很少有人有皮带这个高档物事,小孩就更不用提了,都是用一根细绳绑着的,有的在里面有的外面。 打一个活扣,脱的时候一拉就解开,很方便。但那个扣一般很短,最多比中指长点,打好后都会翻到裤子里面去。 富贵的也是如此,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扯他的绳扣,再说富贵又不傻,会让他伸到他的裤子里去拉。 但别忘了,陈平安是有细绳的男人,借红薯时张跃进给了他一根,晚上卸完红薯后,他一直揣在兜里带着呢,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很简单,加长就行了,第一次压在他腰上时,趁富贵在挣扎时,他就把富贵腰带给解开加长了,打上活扣后,把解绳那段留长塞到他腰后,留个头在外就行了。 抱住时,摸到头子迅速拉下,裤子自然就掉了,然后坐下收回同样在连接处系着活扣的细绳,就这么简单。 唯一的意外是,富贵这狗日的居然不穿内裤,就一条长棉裤,里面啥都没穿。 蓦地,河岸上传来一声炸响: “你狗日果然使诈了,兔子分我一半。” 第九章 肉,我吃了! 平地一声雷,吓的下面的两人一大跳。 陈平安握着锤衣棒站起来,紧张的转身看向岸上。 念娣赶紧抱住身旁的兔子肉,一脸紧张的看着来人,这是平安费尽心思打拼来的,谁也不能抢走它。 “嗬,你还跟来了,没你份。” 陈平安垂下木棒,没好气说道。他知道张跃进在现场,只是没想到他会悄悄跟来,还听到他们的对话。 大意了,眼前的胜利麻痹了他。 张跃进忽地从岸上跳下来,站在旁边,皮笑肉不笑的威胁道: “我都听到了,不分我我就告诉陈正海去,看他来不来找你。” “那我也告诉富贵他爹去。” 呃,这是什么操作,张跃进愣住了,你告诉他爹你使诈赢了他儿子吗?找抽呢。 见他不明白,陈平安叹了口气,咋就这么笨呢,伸手捏住自己下嘴唇,对着天做了“喔喔喔”的样子。 草,张跃进明白了,这是拿他偷富贵家鸡吃的事来反击了。 “兄弟,别这样。” “大哥,你也别这样。” 念娣傻眼了,抱着兔子有些懵,这两人打啥哑谜呢,句句都听到了,但句句都不懂。 沉默了会,张跃进瞅了眼兔子,不死心道: “我拿东西和你换。” “换啥?” “红薯。” 陈平安脸色一黑:“我有。” 要不是过战友情,陈平安真想把他推到河里,好好清醒清醒,这是啥,这是肉,香喷喷的肉,你拿红薯来糊弄小孩呢。 “都给你,我只要半边。” “不要。” 说完陈平安不再理他,扭头蹲下,继续捶他的衣服。 张跃进如狗皮膏药一样,跟着蹲在旁边,继续死缠乱打,许诺了一大堆,陈平安就是不松口。 等衣服都捶完了,陈平安把衣物装进桶里,才问道: “你有钱吗?票也行。” 张跃进迟疑了下,反问道: “你要钱票干啥,这里又花不出去。” “你别管,我有用。” 见他没有回答,陈平安提起桶就往岸上走,一直等他上了岸,张跃进才急着喊道: “有,你要卖多少钱?” “你出多少钱?” 两人就在这小河岸边,讨价还价,锱铢必较的样子,让旁边观战的念娣都替这两人脸红。 “三角五分不能再多了,公社里的猪肉才七角。” “公社里的要票,我这不要,五角。” 陈平安根本不知道现在这个地区的物价,他只知道买啥都要票,还有张跃进这人不是一般的精,绝对不会吃亏,按着他的价往上加就是了。 “三角六…” “四角八…” 张跃进一分一分往上加,陈平安两分两分往下减,陈平安比张跃进大方多了。 最终,在念娣蹲在地下打了几个哈欠后,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四毛一斤,张跃进要一半。 这里没称也没刀,张跃进提议去知青点,他住的那地,知青点啥都有,说不定还能把另一半也卖了。 陈平安深深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会,点头同意。 知青点离这有点远,张跃进急着想吃肉,主动帮着提桶,陈平安接过兔子,三人走的飞快。 很快,到了知青点那几间土屋。 “张哥,你跑哪去了,找你半天,哟,这不是平安大英雄吗,你咋也过来了?” 同伴坐在门槛上,看着几人惊奇道。 陈平安对着他点点头,没说话。 张跃进却不耐烦,挥手说道: “嗯,有事去了,你去隔壁把小称和菜刀拿来。” 让念娣在门口等着,陈平安和他进屋,这小土屋就他们两人住,大白天的,屋里狭窄阴冷潮湿。 张跃进肚子里的馋虫已经造反了,等同伴拿过家伙事,迫不及待就开始割肉,上称,付钱。 陈平安看得懂小称,他爷以前有一杆,怕他以后被骗,特意教过他。 半边兔子只有三斤多一点,这还是只肥山兔,不然陈正海也不会想留着过年。 所幸腌制时间不长,脱水还不算严重,再等段时间干巴了有一半重就不错了。 一块一张,两角一张,三张一角的。总共一块五,陈平安紧紧捏着五张纸币,在屋里找了张废书纸,仔细包好,小心揣进兜里。 “走了啊,我去问问他们要不。” 张跃进正在蹲在地下打理兔肉,头都不抬回道: “不用去了,都是他么一群穷鬼,买不起的,快走。” “那,走了。” 犹豫了会,陈平安打消了去推销的念头,拿着半边兔子出门,提着桶带念娣快步离开。 过了一会,张跃进提着刀从屋里出来,倚在门框上望着下面路上越行愈远的二人,从怀里掏出半截无嘴香烟,划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转头对屋里的同伴吩咐道: “卫东,掏萝卜,咱哥俩今天吃肉,然后干买卖。” …………… “姐,卖了一块五。” “多少?”念娣惊跑到前头,追问道。 “一块五,不过我有用,你先别和别人说,知道吗。” “嗯嗯嗯,不说不说,谁都不说。”念娣如小鸡啄米样,连连点头。 快到家门口时,念娣突然紧张问道:“爹娘要是知道你有兔子,怎么办?” “没事,你就说我吃了。” “你没吃啊。”念娣道。 这傻姑娘,笑着摇摇头,把桶放在门口,正色对她说道: “我吃了,全部吃了,对别人都这么说,听我的。” “嗷,知道了。”念娣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答应道。 “好了,这半边兔子你等会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进去,我去办点事,晚上回。” 陈平安把桶和盆放进院子门里,没有进去。 “去哪?嗷,好,我给你留门,早点回哈。” ………… 田野小路上,陈平安在奔跑,顶着冬日的暖阳,风也温柔了些许。 拿到钱后,他一刻也等不了,他要去公社,他要去买药。 马场坪公社离茅草村有十几里地,跑的快点两个小时能到,现在看日头,应该是两三点钟了。 公社他以前去过,他爷带他去走过亲戚,他姑奶就住在公社街上。 可能是穿越者的福利,他记忆力特别好,以前的点点滴滴,只要他回忆,都能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可别下班了哈。” 陈平安不敢跑快,保持体力匀速奔跑,再一个这路也是上坡下岭的,还有未融化雪和冰。 傍晚时分,茅草村知青点。 “来来来,排队哈,一手票一碗肉童叟无欺。” 张跃进站在公用厨房的土灶边,一手拿着铁勺敲击锅沿,一手收票。 “你娘,就这么点肉,全萝卜,再加点,加点。” “贰两票,你要多少?这他么是肉做的汤,肉。”张跃进看都不看他,直接道: “下一个。” 很有工厂食堂里掌勺师傅的范,看着舀起一大勺,倒碗里时一颠一勾一带,半勺又回落到锅里去了。 “哥,我没票拿钱可以不?” “钱有个屁用啊,没票我都花不出去,不行不行。” “五角。” “来,碗端稳啰,我给你多盛点。” 知青点共有八人,除掉他和同屋的卫东,大半锅兔肉汤卖了两斤粮票,五毛钱,半包烟。 这买卖赚大发了,谁说知青都是穷鬼,他们和社员们一样挣公分,还有城里亲人时不时的邮寄接济,比村里纯农民手头宽裕多了。 不把那小子支走,那半边兔子绝对有人能买下,那自己还赚个灯啊。 招呼烧火的张卫东上来,给两人一人盛了一大碗。 “跟着哥,有肉吃。” “嗯嗯。”张卫东端着碗顾不上说话,架起筷子就是造,天可怜见,多久没闻到荤腥了。 锅里还有一勺,张跃进吃完又添了点水进去,就着灶里的余温,抽完烟等开了后,盛进一个铝制饭盒里,扣好盖子,提着出门。 他要去找陈平安,那半只兔子也得买过来,这次不卖了,留着自己慢慢吃。 到了陈家,张跃进熟门熟路摸到窗下,敲了半天没动静。 这小子不会拿回来煮了,等不了,张跃进提着饭盒晃到正门,刚要推开院门进去打探打探。 耳边听到一声凄惨的叫声,脚步一顿,连忙躲到旁边围墙蹲下,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哪去了?…” “呜,呜,呜。” 声音稀稀拉拉听不太清,见院里没人,干脆推开院门进去,找了个水缸蹲下,这里正好能看到堂屋里面。 堂屋门半掩,一个体格健硕女人拿着竹条坐在坐在桌边,在她下首跪着一个小女孩。 “说,肉哪去了啊?那个野崽子跑哪去了?” “啪,啪,啪…” 整个屋里回荡着女人厉声的质问和竹条挥打的沉闷声。 “是不是被哪个野崽子吃了?” 一直低头沉默的女孩仰起头,张跃进听到了从他进来她发出的第一句声音。 “平安没吃,我吃了,娘,是我吃了。” “啪。” ………… 第十章 其人之道 马场坪公社,卫生院。 陈平安终于在日斜前赶到了,没心思观摩这个时代的风土,找了个路人问清楚路后,就直奔卫生院。 跟当班的医生详细描述了下病况,很快医生开了两管药和一卷白纱布给他,嘱咐了用法及注意事项。 还好药和纱布,总共才要了八角钱,陈平安放心的付了钱,来时他一直担心钱不够。 天上的日头越来越往下了,陈平安把剩下的钱和药包好,揣进兜里,然后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细绳,在口袋开口处朝下一点,用力捆在肚子上。 他回去天肯定黑了,要是不小心摔了掉了,他不得后悔死。 小心无大错,废了这大力弄来的,马虎不得。 路过供销社门口时,陈平安犹豫了下,还是跑了进去。 几分钟后,他出来把一盒雪花膏放进兜里,再次绑上细绳,想象了下小姑娘开心的样子,站在街上自己也傻乐了下。 继续跑,回去不比来时,天色暗了,又累又饿,他今天只吃了一顿中饭,就一小碗红薯粥。 路边树下阴处,陈平安抓了一把雪,扔进嘴里,搂了搂滑下的绳子,不管肚子里的抗议,继续朝着家跑去。 跑了一半就没法跑了,天黑了。 走,借着微弱的月光,摸黑往前走。 月上中天,陈平安到家了,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跑到窗下,挖出埋着的红薯,擦了几下就往嘴里塞。 陈平安发誓,以后有钱了,他绝对绝对再也不吃红薯了,再香他都不吃,他这两天肚子里全部都是红薯,放的屁都是这个味。 面无表情的啃完两个,安抚完火烧的胃,吐出嘴里的泥沙,陈平安站起来,准备翻窗进去。 “嗯,不对。” 这窗户外面是打不开的,只有从里面往外翻,上次进去是他用木棍卡着的。 没办法,只能从前门进了,不知道二姐留门没有,没有就只能在茶房呆一晚了。 院子墙是石头泥巴砌的,和他个头差不多高,很容易就翻进去了,摸到正屋大门,轻轻推了推,不动,加点力还是不动。 里面拴上了,没法了,陈平安转身往茶房走去,这门是外面用一根木棍别着的,只能外面往里进的。 门上没别棍子,轻轻一推就开了,陈平安直接往上次躺着那个地方走去。 突然,他猛的弹起来,直朝后退。 “谁?” “谁?”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愣了下,陈平安立刻上前蹲下,凑近了,一把抓住地下的人。 “我,平安。” “呜,呜,你回来了啊。” 念娣从被子里爬出来,一把抱住他。 “嗯,回来了,你怎么在这睡啊?” 陈平安轻轻拍着她的背,疑惑道。 “呃,没事,就睡一晚。”念娣蓦地松开他,一骨碌钻进被子里了,撇过头背对着他。 再傻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对,但见她不愿意说,陈平安也不好继续追问。 起身,走到墙角,陈平安摸黑找到一个晾茶的大簸箕,轻轻抽出来,滚到她那里。 拍了拍被子,让她起来,他要重新布置下,地面太冷了,有个簸箕垫着多少要好一点。 念娣明白了他的意图,把小被子裹在身上,乖巧起身,站在一旁。 晾茶的簸箕很大,檐边只有几公分高,躺下一个人足够了,就是它是个圆形的,人只能蜷缩在里面,没法伸展,时间长了会有点难受。 “好了,进去睡,把被子对折着睡,别凉着了。” 陈平安让开蹲在一边,等她进去。 半天没动静,耳朵里传来微弱的抽搐声,陈平安连忙起身望向她。 月光透过窗棂,依稀能看到她满脸泪水。 “咋了,这是?” 陈平安隔着被子一手搂住她,一手轻轻帮她擦泪。 “疼,平安别擦了,我疼,好疼。” 收回搂着的手,双手捧起她的脸,带她凑到窗前,陈平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额头,一条红色的斜线直到眉毛下,再下一点点就到了眼睛了。 松开手,把自己手掌平摊在眼前,全是血,红色的血。 一瞬间,陈平安血涌头顶,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谁,是谁干的?” 念娣被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焦急说道: “小点声,别让爹娘听到了。” 深吸一口气,闭眼强迫自己冷静,缓了一会,睁眼看她条伤口。 “你爹?” “不是,不是,我们不说了,我们睡觉,睡觉。” “你娘?” “我自己摔的,划到的,你别问了,睡觉。” 看她欲哭无泪的样子,陈平安没再追问,他上前把被子捡起来,铺在簸箕里,等她进去后,坐在旁边,把腿伸过去垫在她头下。 然后解绳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 “别怕,这是药,涂上就不疼了,很快就好了。” “嗯。” 涂药的手指用力在棉衣内侧摩擦,差不多干净了,再小心挤出来一条,睁大眼睛轻轻涂抹在伤口。 “忍着点,马上就过去了。” 念娣闭着眼睛没说话,死死的咬着牙。 越擦心里越平静,直至呼吸平顺,涂完后陈平安又把她两个手握住展开,借着朦胧的月色,凑上去继续慢慢涂抹着冻疮冻疮。 半响全部涂完,给两只手缠上纱布,问道:“什么感觉?” “凉,还有点痒。” “嗯,不要抓它,这是药在往里渗,再忍忍哈,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念娣睁开眼,看着缠满纱布的手,问道: “你把钱拿去买药了是不是?” “嗯。” 两行热泪从眼角趟下,念娣往里挪了挪:“外面冷,你也进来。” 没说话,陈平安握着她的两只手,侧身滑下去,调整了下姿势,把她瘦弱的身体搂在怀里。 小被子容不下两个瘦弱的身躯,陈平安整个背都露在外头,他没感觉到冷,有一团烈火在身体里燃烧。 “平安,兔子我藏在门口缸里了,没人知道。” “嗯。” 念娣不说,陈平安此时也大致猜到了,她这伤是怎么来的,不然怎么会睡在这里。 陈平安盯着头顶的黑漆漆的屋顶,说道: “姐,我们搬出去住,好吗?” 第十一章 还治其身。 次日,天微亮时,陈平安已经起来了,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念娣,轻轻推门来到院子。 从柴堆角落里抓了一把雪,使劲在脸上揉搓,直到发红发热才罢手,嘴里含一口雪,静静等着融化后,在嘴里呼噜一圈吐出,算是洗漱完了。 来到水缸边,揭开上面的薄石板,陈平安傻眼了,里面黑漆漆的啥也没有,昨晚二姐明明说放在这口缸里的啊。 这是口破缸,乡下人什么都金贵,缸破了也舍不得扔,就这么一直放在这个角落里,平常没人会看它一眼。 二姐肯定不会骗自己,她说放这肯定就放这了,那么,肉哪去了? 猫狗搬不了这块封缸石,只能是人,陈平安抬眼望向正屋,沉思了会,又摇摇头,应该不是,要是找到了,念娣也不会被撵到茶房里睡地下。 沿着破缸转了一圈,陈平安眼神一凝,蹲下瞅着地面上的一个印子不动。 过了一会,他动了,推开院门就往外跑。 知青点,陈平安一脚踢开木门,闯进去直扑靠墙的床上。 “张跃进,你给老子起来,呃,不好意思,搞错了。” 陈平安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这是他同伴,扭身往旁边的床上扑去。 “干嘛了,干嘛了。” 张卫东有些迷糊的大声喊道,他睡得正香,突然被拉起来强制开机,有些惊慌。 这么一耽误,张跃进已经醒了,正撑着头往这边瞅来。 陈平安毫不犹豫,一个泰山压顶压到他被子上,双手掐住他脖子,厉声问道: “老子的肉呢?” 张跃进刚醒正迷糊着呢,脖子就被人给掐住了,反射性的伸手去扯,两人纠缠了一阵,陈平安到底是年幼,几下就被反制压住动不了。 “你小子不是挺猛的吗?这就不行了?” “老子的肉呢,还我!” “吃了,去茅房里找去。” “……” 张跃进松开手,一把把他拽下床,拿过衣服套上,早上看来活动一番很有必要,这不精神多了。 不理地下呆着的傻小子,出门快走几步跑茅房里放水,正抖着欢乐,陈平安又跟了过来,堵在出口,瞅了眼工具,撇了撇嘴问道: “都给吃了?” “你啥意思?看不起老子的大炮?”张跃进瞪眼道,他的副业让他变得比平常人敏感多了,那个眼神他扑捉到了。 “嗯,确实是炮仗。” “来掏出来比比,看谁的大。” “我十三,你二十,你让我跟你比?”陈平安不耐和他扯这些,再次开口道: “真都吃了?” “可不,不吃留着给人惦记啊?你是不是傻?” “那给钱,一块五。”陈平安伸手道。 “你狗日是不是失忆了?昨天我给你的不是钱?纸啊?” 张跃进有些麻,这狗日咋比自己还不要脸,以前不这样啊,多憨厚的一小子。 “是钱,但那是昨天半边的,你从我家偷走的半边还没给呢。”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什么时候偷过东西。”张跃进大怒,他最不喜欢听到偷这个字了。 陈平安没跟他计较,依然朝他伸着手,直勾勾盯着他。 “你家的老子没拿。” “拿了。” “你凭啥说我拿了?” 陈平安伸着的手往他脚上一指,自信的说道: “只有你才会在鞋子上绑草绳,水缸哪里的脚印就是你留下的。” 张跃进低头看自己的“草鞋”,脸色一黑,他喵的,这是自己的习惯,怎么就被这小子给记住了,看来以后要离这个妖孽远一点。 再一抬头,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被揭穿的惭愧恼怒,反而笑嘻嘻道: “算你小子半个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走,出去下面说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天大亮了,已经有人起来了,等会上茅房的人就会多了。 陈平安扶着墙,等他出来才慢慢跟在他身后,陈平安有点不明白半个聪明是什么意思,聪明就聪明,怎么还半个了。 “我昨天是去了你家,我也知道那半边兔子在那破水缸里。” “你怎么找到的?”陈平安疑惑道。 “那你别管,反正老子就找到了。” 张跃进揉了揉鼻子,边走边说,等远一点确认别人听不到后接着说: “但我没拿回来啊。” “那还是你拿了。” “没拿,不过是帮你换了个地方,水缸那么显眼的东西,能藏东西?怕不要一天就被你那厉害的娘给找到了。” 最后指着他的鼻尖得意的说道:“老子是在帮你,你得感谢我。” 陈平安不理他的得意,继续追问:“放哪了?” “我凭啥告诉你,除非你卖给我。” 陈平安糊涂了,不是,你拿了我的东西,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昨天你不是吃了肉吗?咋还要?” “肉好吃啊,谁会嫌多。卖不卖,利索点。”张跃进拢了拢袖子,有些不耐烦道,大早上的在这扯半天,灌了一嘴的西北风,饿得慌。 “不卖,我有大用。” “不卖不说,自己找去,能找到算你有本事。”张跃进抬腿就走。 “是吗?那你也回去找找。” 停步转身,张跃进心头警铃大作,这狗日又给自己耍什么花招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在这等你,不要太久嗷,我小孩怕冷。” “等着,你狗日最好别骗我。” 半刻钟后,张跃进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 “表呢,老子的手表呢,你狗日的偷东西。” 陈平安不慌不忙从背风处站起来,掏了掏耳朵:“谁偷了?我也只是帮你换了个地方,怎么能叫偷呢。” 张跃进呆住了,这话怎么这么熟,这狗日还真不要脸。 片刻后,两人相识一笑,张跃进开口道:“放哪了?” “你放哪了?” “你先说。” “不,你挨着近,你先说。”陈平安不为所动。 刚才他起床出屋时,陈平安坐地下一眼就看到了枕头底下的手表,当时他认定了就是张跃进偷了他的半边兔子肉。 趁他同伴不注意,悄悄给摸到兜里了,寻思着要是要不到,就拿他的手表卖了抵账,绝不能让这狗日的给白吃了。 在茅房时,看还有得谈,就把手表塞到墙上的缝隙里了,他发过誓的,绝不再偷,今天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张跃进想了想,有道理,自己挨得近,马上就能找到,不怕这小子信口开河哄了自己,于是不再啰嗦: “你家茶房簸箕里,说我的。” “不对,我昨晚还拿了簸箕,怎么没看到?” “你是哈儿没,谁放上面啊,你不得放中间簸箕里,盖住了谁能发现,晾茶不得等到明年啊。” 陈平安回忆了下,茶房里确实有一大摞竹制的圆形簸箕,昨天自己只是拿了最边上的一张。 “行了,我告诉你了,该你了。” 陈平安摆摆手: “我不信,你和我一起回去,我找到了,再告诉你。” “你娃儿,耍我啊。” 张跃进真怒了,他都说了,这狗日凭啥不信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同伙战友的情分信任在呢。 “快走,我今天事多,手表可比兔子值钱多了。” ……——— 新书已签约,大家放心阅读。求票,推荐票,月票,各种票! 第十二章 头七 茅草村,大湾塘。 水塘岸边,王会计从家里疾步走出来,沿塘边路走上十几步,转头迈入一条小巷。 说是巷子其实就是两边房子的山墙,中间留出的一条过道,供后面住户出入使用。 巷子不长,差不多的步数,陈会计就已经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大门敞开着,刚要进去,正好碰到队长出来,巷子昏暗,两人差点撞上了。 “来了,看到那孩子没?” 王会计摇摇头:“刚才路口看了一圈,没见人,不定那去野了。 你说这大的事,他这个做孙子的咋不当个事呢,亏的老爷子那么疼他,哎。” 队长瞅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自己抬步往巷子外走去。 “二哥,还等啊?”王会计在后面喊道。 “等,你去把干部g员都叫出来,让老道进去先办着,我去东头看看。” “好,那你快点,别误了时辰。”王会计应完,转身进屋办事。 ………… “你亲眼所见?没骗我?” 陈平安停下脚步,转身回头肃然问道。 “我骗你有好处,我就是蹲在水缸那里看到的,不然我能闻到缸里的肉味?” 张跃进撇撇嘴:“不过,你姐确实够意思,那么打都没把你和肉供出来,是条汉子。” 懒得纠正他的错误,陈平安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昨晚他就猜到了,不是他就是她,除了那两公母,不会有别人。 松开紧握的拳头,陈平安没说话,大步往那个家迈去。 很快,两人到院子外,陈平安感觉到不对,安静,太安静了。 院门上破天荒的挂了把锁,陈平安没二话,连忙从旁边围墙上翻过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正门也挂着把铁锁。 疾步走到茶房,好在这门没锁,推开后,念娣不在,只有那床小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簸箕里。 “出什么事呢?她们去哪了?” 陈平安站在簸箕旁,快速搜索记忆,没听到说今天有啥事啊,这大冬天的,也没工上呀,走亲戚了? 不会,就是走亲戚,二姐也不会被带去。 陈平安预感到不妙,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或遗漏的。 不再想,迅速走到墙角,翻开叠在一起的簸箕,果然半边兔子肉就夹在里面,张跃进没骗他。 取肉出门,翻墙下来对张跃进快速说道:“表在茅房出口那面墙的缝隙里,外面用茅草塞着的就是,你自己回去取,我不能陪你回去。” “你去干嘛?” “找我姐。”说完把兔子肉塞到怀里,就向下跑去。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独门独院,离最近的邻居都有一百多米,他得去问问,看见他们一家去哪没。 刚下坡转弯,他就碰到他们村队长了。 “平安,跑哪去了你。” “噢,二哥,我找我姐。”陈平安连忙刹步,回答道。 陈队长和他是一个字辈的,以前和爷爷住在老屋,都没少见。 队长皱眉,不解问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平安更不解。 “你爹娘没和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平安,你等老子,呃,呃,队长叔,您也在啊。” 张跃进深吸一口气,差点闪了舌头。 “嗯,你在这干嘛?”队长对着他点点头问道。 “路过,路过,你们聊,我走了。”张跃进连忙点头哈腰回答道,这人可惹不得,张跃民不知道被他训过多少次,有心理阴影了都。 队长看了眼他,不再追问,而是对陈平安说道: “今天是你爷的头七,你不知道?” 陈平安心里咯噔下,算了算日子,今天初十,他爷初三走的,他初八才来,那记得这事。 “啊,我不知道啊,没人给我说啊。” 看他不似做伪,队长叹了口气: “走,全都到了,就等你了,今天起灵,再送你爷一程。” “嗯,我二姐也在?” “在。” 不再啰嗦,两人都快步往村中走去。 陈平安前世是在城里长大的,头七他知道,但对当地农村的风俗不太了解,记忆里也没多少相关的,于是边走有问。 快到巷子时,陈平安这才明白,人走后第七天为头七,也是起灵的日子,这一天要把逝者的灵位带到坟前,让逝者跟着灵位回家,以后逢年过节在家祭拜,清明除外,一直到三年期满后,才可以烧掉,送逝者升天。 这三年里,过年春联都能不贴,实在要贴,也只能贴白的或绿色的。 “二哥,等等,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队长停下转身,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这句话不像他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 “说。” 陈平安看了四周一圈,见没人注意,从怀里拿出那半条兔子肉,快速塞到他手里。 “二哥,我想分家。” 陈队长捧着肉,哭笑不得,这小子在向他行贿,谁教他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张跃进那张脸。 他们刚才不是在一起的嘛,这狗日的城里人不教点好的,看来改天还得好好收拾收拾。 把兔肉提在手里晃荡,丝毫不在意远处的人看见,直接问道: “你爷刚走,你就要分家,你对得起他老人家吗?不行。” “就是我爷走了,我才要分家,不然我和我二姐都要死在那个家里了。” 里面有事啊,队长这才郑重起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开口: “说。” 当下,陈平安把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给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下念娣的遭遇。 “这就分家?”队长摆摆手,还以为多大个事,打孩子不正常嘛,谁家不打,那两口子可能打重了点而已,回头说说就行了。 至于洗衣做饭,手长冻疮,更不值一提,娃大了不做事,干吃闲饭啊。 刚才还以为这娃成熟了不少,没想到还是小孩。 “等会事情办完了,我说说你爹就完了,分啥分的,回去好好过日子。” 队长把肉丢到他怀里,转身进巷子。 陈平安默默把肉塞进怀里,站在原地,失败了,这时代的人似乎对这些司空见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分,必须分,今天不分,我就带着念娣跑,我还就不信,这么大个国家,没有我俩的容身之地。” 脑海里浮现出念娣昨晚,答应后欣喜的脸庞。 当下,不再犹豫,拿出细绳,绑在腰间。 “陈平安,干!” 第十三章 一块孝布 灵前分家1 老屋不大,只有两间房,这是老爷子的爹给留下的。 东头他儿子住的那个小院是以前村里地主建的小别院,不然哪会有那么大的院子,还全部是盖着瓦的。 两座房子都在老爷子名下,老屋是祖传的,东头那座是国家分给他的,老爷子刚有了儿子就被军阀抓了壮丁,大半辈子都在外面打仗,后来加入红色军队。 六十年代初,因常年征战,身体一身暗伤难忍,多次请求后,退出部队后直接回了家乡。 当时安排做了队里的队长,干了一年,觉得比在部队还辛苦,为了不耽误生产,主动让贤推荐了现在的队长,自己则在家养伤清闲度日。 老爷子不担心没吃的,国家每年给他各种补贴,足够他一人养老了。 直到他捡到陈平安,他才搬回老屋,他自己亲手扶养幼小的陈平安,直到离世前一个月,才带着他回东头去住。 回忆在这条小巷里流淌,陈平安摸着两侧的土墙,眼睛有点发酸,老爷子对以前的他是真好,好到他都有点嫉妒,后世的他都没体会过,却在这条充满记忆的小巷里再次感受了一遍。 “爷,我还是陈平安。” 巷子的尽头,一群人站在门口,抽烟的抽烟,聊天的也尽量收着声音,避免打扰到里面。 这个村只有三个姓,陈王黄,几百年住在一起,三姓基本都是亲戚了,老爷子作为陈家辈分最高的,此时很多人都会来再送一程。 “你小子野哪去了,快进去跪灵。” 一个年纪大的长辈见他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烟斗,领着他就往里走。 “嗯,谢谢王叔。” 穿过人群,视线里二姐正低头跪在门口最后面,头上顶着一小块白布,见到了她,陈平安终于安心了。 越过她朝里瞧去,屋里两旁都是站着的人,这些都是和陈家关系稍近的各房头长辈,靠最上面坐着姑奶奶,老人专门从公社赶来,送她亲哥一程。 她爹娘跪在屋里最前面放置灵位的桌下,大姐抱着小妹跪在旁边,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块白布,陈盛家的最长,拖到了腰后,还系着草绳。 这就是老爷子全部的亲属和后人。 正中间的四方桌上供着队长所说的灵,所谓灵就是一个装满米的昇子,里面插着一张红纸做的幡,二尺多高一掌宽,上面写着亡者的名讳之类的奠词。 等会陈盛家就要抱着这个去坟上转一圈,叫做起灵,然后再带回家供着。 灵旁,王道人正弯腰趴在桌上,拿着毛笔在黄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唱着听不懂的道词,写完一张就扔到地下的火盆里烧。 王老走到陈盛家媳妇张翠花旁边,低声问道: “白布呢,平安来了。” 张翠花直起腰杆回头看了眼门外,复又弯腰,口里说道: “没有了,就这几片布。” 老者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自家几口人,要顶几块布,你个当家女人不知道安排? 只当她嫌陈平安来晚了闹脾气,老者好言劝道: “别让人看了笑话,快点。” “王大哥,真没有,我家就这准备了这几块,让他自己借去。” “借?” 王老不再说话,转而望向旁边的陈盛家,见他也没有表示,气的转身就走。 借米借油借种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借孝布的,这玩意都是自家备,谁会借这个东西,盼着自家死人啊。 陈平安没注意到里面发生的情况,他此时正跪在念娣旁边,低声询问着她的伤口恢复情况。 “好多了,你看手上起小痂了,等脱掉就好了。”念娣见他过来了,开心说道,突然又想到场合不对,连忙收起笑容抿住嘴巴。 “纱布呢?” “我解了放口袋了,上面有脓血,晚上我洗洗再包。” 陈平安看完手,又让她抬头看额头上那条线,伤口依旧红冽,只是没再流血了。 “平安,过来。” 陈平安抬头,见是王叔和队长在外面,对着他招手,连忙撅起屁股爬起来,向他们走去。 “嗯,有点事和你说,你娘没有多余的孝布给你。” 陈平安点点头,刚要说知道了,忽而反应过来,对王叔问道:“叔,是人人都要戴吗?” “不是,只有老爷子的直系后人才戴。” “这么说,我不算?” 王老无言,队长皱着眉头往里走,他是干部d员,里面王道人所做的道场仪式,在这个时代其实是不被允许的,但老爷子对村里有贡献,为人公正和善,辈分又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进去看就是了。 “平安,跟我进去。” 陈平安沉默的跟在队长身后,再次进屋到了里面。 “盛家,拿块布给平安。” 陈盛家连忙看向他媳妇儿,张翠花瞪了他一眼,抬头说道: “陈队长,不是不给,是真没有准备那么多布。” 队长还没开口,陈平安抢着发话了: “我不算么?” “你个野崽子,算不算你心里没数。” 张翠花呼的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尖骂道。 她恨这个小崽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抱回来时,她就恨,恨老爷子什么好吃的都给他,护着他。 就因为自己没生出来儿子,老爷子对自己没个好脸色,村里人也看不起她,暗地里说要不是捡了个男孩,他家就要绝后了。 老爷子活着,她不敢也不能怎么样,现在好了,老爷子走了,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了,十几年积压在心头的愤恨,再也忍不住了。 白布不是没有,她就是不想给,让这个野崽子没法披麻戴孝,让他难堪,让他知道现在这个家是谁做主。 至于说以后绝户的事,她已经和丈夫商量好了,明年再生一个,要是还生不出来男孩,就从其他房头过继一个子侄过来,或招一个上门女婿。 反正说什么也不能让家产落到这个野崽子身上,今天这个下马威,只是开始。 陈平安看着这个满脸横肉的女人,突然想笑,打瞌睡送来了枕头,正愁该怎么说了,你就送来了话柄。 此时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陈平安装作无比气愤,大喊: “你不给我布,我就分家。” 第十四章 一块孝布 灵前分家2 “不给我布,我就分家。” 空气突然安静了,落针可闻。 王道人停下唱词,赶紧闭嘴。张翠花愣了一下,接着马上气的肉脸直颤,双眼通红,想都不想一个巴掌就呼了过来。 陈平安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动手,眼看躲避不及,巴掌在他几寸的地方停住了。 队长甩掉女人的手,喝道:“好好说话,别动手。” 张翠花却依然不依不饶,嘴里骂着还想上前,被旁边几个人给拉住,在哪张牙舞爪,吐沫满天飞。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还要分家,谁给你的胆,你个野种。” “你就是想着我们家家产,你个毒种,老娘还没死,你就想来占。” “……” 树大分丫,人大分家。 分家,在农村里是十分常见的事,但只限于孩子多的家庭,孩子长大了,娶了媳妇了,老人就会把娘舅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请过来,让外人帮着主持给几兄弟分家单过,以示公平。 如果是独苗单传,就不存在分家这一说了,要分的话就说明儿女不孝或父母混账,两方水火不容过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张翠花的叫骂声,引的外面巷子里的人都往里涌,凑到屋门外,够着头往里头瞧。 陈平安自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出声,站在灵堂旁边,冷眼看着屋里。 屋里乱做一团,跪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念娣挤过人群站到他身后,小手轻轻拉着他。 陈平安转头对她笑了笑,低声道:“没事,有我。” 再回头,又是一脸冷漠,仿佛骂的不是他。 突然,桌子被重重的拍响,一声饱含狂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够了,都给老子停手住口,肃静,灵堂前不得放肆,老爷子还看着呢。” 队长怒不可遏的站在桌边,老爷子是他最敬重的人,提拔他做队长,手把手教他做事,帮他压服这么大个村子,今天这场闹剧,让他怎么对得起才走几天的老人。 “陈盛家,管住你家婆娘,再闹就给我出去,道人,你继续画符。” 等屋里安静了,队长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继续说道: “还有三十分钟起灵,陈家一家子,二姑奶不动,王二叔,黄四爷,还有大房,二房的,进来上前商论,其余人退出去,该准备出灵的去准备,不要在这堵着。” 队长的雷厉风行,秉承于老爷子从部队带回来的作风。 没人敢反对,连张翠花都只能抹着眼泪,不敢再发出声音。 “好了,现在当着老爷子的灵,我们商议下这事,怎么处理?” 队长搬了把椅子坐在灵堂旁边,对着陈平安说道: “说,为什么分家,理由?” 他这一句话就给定性了,认可他是陈家后人,不存在不能分的问题。 虽然在外面他已经听过了一遍,但还是要再问一次,让这里众人再听一遍。 陈平安只得把话语再重复一次,中间张翠花几次想插嘴,都被陈盛家给拦住了,他不光怕他哪已经死去的爹,更怕生产队现在的队长。 事情不长,很快就说完了,陈平安放下念娣的手,再次重申道: “不分家,我和我二姐,迟早会死在那个家里,所以,请各位长辈还有姑奶奶,帮帮我们,我和二姐只想活着。” 说完,就带着念娣双双跪倒在灵前。 姑奶奶从椅子上起身,蹲下抓住念娣的双手,放到眼前仔细看,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刚才隔着桌子,根本看不清。 “作孽啊,作孽啊。”老人看完,抽出腰间的手帕给念娣擦泪,抱了抱她才回到椅子上,暗自垂泪。 “平安说完了,你们两口子怎么说?”队长转向他们这边。 张翠花隐晦的掐了下丈夫的大腿,眼神让他说。 “我不同意,这兔崽子在瞎扯,再有哪有小孩分家的,传出去我们两口子还做不做人,我们不分。” “就是,他就是想分我们家家产。” 大姐抱着小妹站在小房门口,对里面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局面僵持住了,一个要分,一个打死都不分。 屋里又陷于安静,陈平安抬头,看向那两公母,依然平静说道: “我不要你们的家产,一分都不要,我和念娣净身出户……” “住嘴,分不分,怎么分由长辈做主,你个小孩懂个屁,你别说话了。”队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头。 “对对对,听你队长哥的。”姑奶奶也连忙附和道。 陈平安只好收言低头,不过他已经看到了那两人眼里藏不住的喜色了。 陈平安只想尽快带着念娣离开那个家,如果继续纠结于所谓的家产,那两公母肯定不会答应,不如干脆利落点。 至于分家后,两人怎么活下去,陈平安自信难不倒他,堂堂一穿越者,还能让自己媳妇儿饿死不成。 “队长,可不能这么说,分家是他提出来的,他肯定能提条件啊。” 张翠花不等丈夫说,连忙接话道,这好的机会,可不能让队长他们给堵住了。 “是,翠花说的有理,大伙在这,不就是畅所欲言,共同讨论嘛。”二房几个长辈也赞同道。 嘿嘿,他们几个想的什么,队长心里门清,但也不好阻止,这是陈家的事,他们几房都有发言权。 恨恨的看了眼那个傻小子,开口道:“那你们说说,平安刚才说的,你们是怎么个意思?” 陈盛家犹豫了,看向妻子,却被她狠狠地剐了一眼,期期艾艾开口道: “平安这孩子,要走可以,但念娣我养这么大,不能跟着他就这么走了。” “那你想怎样?”陈平安蓦地抬头问道,一手抓住跪在旁边念娣的手,指尖轻轻安抚着她的颤抖。 “我爹不是把她许给你了吗,拿一百块钱彩礼,你带走,不然她绝不能跟你走。” “荒唐,陈盛家你说的是人话吗?” 队长拍案而起,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愤而上前走到他面前说道: “老爷子走的时候,托付我们你必须把念娣嫁给他,你敢反悔?” “我,我……” 张翠花见丈夫吓的不敢说话,暗骂一声不中用的东西,还得老娘出马。 “不反悔,但是老爷子可说了,等他们长大成年了,才能嫁给他,现在他们还没到呢,我凭什么让他给带走,不给钱也行,老二跟我回去,到了年岁,他再来要。” 队长被这女人的话呛的哑口无言,确实,老爷子走的时候是说了这话,但他也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天,就出了这么些个状况。 屋里的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有的觉得张翠花说的有理,有的说,两个这么小的人,分了怎么活,还不如不分。 “一百是?我给!” 第十五章 一块孝布 灵前分家3 陈家老屋,红纸做的幡,岿然不动,无声的注视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你拿什么给?” 是啊,拿什么给,一百块不是十块八块,城里厂子里的工人一分不花得上小半年班,农村一个壮劳力干死干活满公分一年,除掉开支一年都不一定能存到。 张翠花就是笃定这小子拿不出来,信口开河的,别说一百,五块十块他都不可能有。 你小子不要家产净身出户可以,但自家的老二凭啥跟着走,走了家里的活谁干,再等几年就可以上工拿全公分赚钱了。 以后这小子混不下去了跑了,说不定还能再许个人家,赚一笔彩礼钱,凭啥便宜了他个野种。 念娣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反而弄的伤口破裂,两人都是一手的血。 “你走,别管我了,我能活,活到你来娶我。” 陈平安侧身擦掉她满脸的泪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说道: “相信我,别忘昨晚说的话。” 屋内嘈杂,队长盯着地下跪着的两人,再次问道: “你拿什么给?” “我没有钱。” 张翠花霍的起身,上前就要拉念娣走,陈平安连忙起身拦住,说道: “但我认账,我以后会给你。” “滚,老娘信你?” 陈平安身材瘦小,根本挡不住她魁梧的身材,眼看她已经抓住了念娣的手,陈平安大喊: “算利息,一年还清。” “滚。” 一年,一年你他么还活没活着都是问题,没死要是你俩跑了,老娘上哪找你去。 搁老娘这使拖延战术呢,呸。 “半年。” 张翠花已经把念娣提起来了,对就是提,提东西的提。 “一个月。” “扑通。”念娣被扔了过来,陈平安连忙蹲下接住,一把抱进怀里。 “这可是他说的啊,大伙都看着啊,我可没逼他。” 张翠花嫌弃的擦了擦手,对着地下的两人说道: “你说的我不信,除非有保人一起签字画押。” 陈盛家赞赏的看了眼老婆,还是她想的周到,这小子估计是拿不出来的,有个保人就不一样了,双保险。 陈平安有些绝望了,他去哪找个愿意担保的,一百块不是小数目,谁会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保。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火盆里的黄纸烧的滋滋作响。 念娣躺在他怀里,深深看了他一眼,心如死灰之下陡然从怀里冲出来,扑倒灵前桌上,一把抢过王道人裁纸的剪刀,顶在喉咙上。 “啊,啊,都别逼我弟,不让我和他走,我就死在这。” 变故发生的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站在侧门的抱着孩子的招娣眼睛一亮,死死的盯着那把剪刀,陈平安更是吓啥傻了,站起来往她走去。 “二姐,给我,我有办法,别犯傻,相信我,相信我。” 队长更是要伸手去夺,念娣退到贴着桌子,把剪刀紧紧贴着喉管,一粒血珠从洁白的皮肤渗了出来。 “别过来,再来我就插进去。” “别动,都别动,姐,你等我。” 陈平安肃然转身对着张翠花和陈盛家,弯腰恳求道:“三天,三天,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凑齐给你,念娣怎么说也是你女儿,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放过她。” 张翠花舔了舔嘴唇,她也被念娣吓了一大跳,这还是她那个逆来顺受任打任骂的女儿吗,听完陈平安的话后,忽地惊醒,即而勃然大怒。 这两人不是在逼自己吗,以后传出去,自己就彻底成了逼死自己女儿的恶婆娘了,以后谁还敢和自己打交道。 她死不死,张翠花根本不在乎,就是因为生了这个死丫头后,自己的身体就被耽搁怀不上了,害的自己背负了十几年的骂名。 稳了稳心神,见屋里众人都在看着她,开口道: “好,我给你五天,十五之前给我送来,这事就算结了,没有就别说我来拉人。” 三天五天没太大区别,反正他也拿不出来,说出去还能显得自己宽宏大量些。 “好,五天,说到做到。” 陈平安连忙爬起来,走到念娣旁边,伸手道:“听到了吗?乖,给我,把剪子给我。” “不,我们做不到,做不到,你走,以后别回来了。”念娣固执的摇头,望着他哭。 “我信,傻孩子,还有我呢,五天后,平安拿不出来,我给你们,听话,放下剪子。” “真的吗?队长?” “真的,我给你们担保。”队长伸出手握住刀柄,轻轻拿开。 旁边的姑奶一把把念娣扯到她怀里,祖孙俩抱头痛哭。 重重缓了口气,队长坐回椅子上,说道: “王道人,写文书打欠条。” 王道人连忙拿过纸笔,沉思片刻,很快挥毫而就,吹了吹墨迹,递过队长过眼。 “可以,你们都来看看,没问题就签字按手印” 张翠花不识字,让丈夫赶紧念给她听。 “今有陈氏盛家,与家中二女(陈念娣),养子(陈平安),析分离家,此二人自愿净身出户,不带分文,以后各不相干,长无扶养之务,子无赡养之责。 恐后无凭,立书为证。” 这是分家文书,两方具无异议,直接签字画押,轮到陈平安时,王道人拿出一盒朱砂粉,让他直接盖手印就行了。 陈平安摇摇头,接过放在边上,拿起桌上的毛笔,一笔一划的写上自己和念娣的名字,再一起盖上手印。 “你会写字?” “我爷教的。” 王道人点点头,嗯,老爷子文化程度不高,但写字没问题。 两方签完,就是现场众人上前签字确认,这张分家文书算是生效了。 队长扬了扬墨迹,等稍微干了点后,直接揣进兜里了。分家文书一般都是舅家或另外房头保管,主家不拿的,放在队长手里,大家都没意见。 第二张,就简单多了,直接就说了,陈平安欠陈盛家一百元,限五日内还清,如未还清则由担保人代为支付。 签字画押,交归陈盛家夫妇。 这时,陈平安才知道队长叫陈邦国。 “好了,事情了结,准备起灵。” 陈邦国放下笔起身,出门喊人,三十分钟已经超了,不能再耽误了。 “平安,你戴上。” 念娣把自己头上的白布,撕掉一半挂在他头上。 “嗯,姐,我们一起走,送爷爷。” 陈平安看着红幡,百感交集,喜的是终于分家成功了,难是怎么在五天内搞到一百块钱。 “起灵啰,孝子孝孙。” “跪!…” —————— 特别感谢:(我若有来生)。 书友,云中漫步,oujiq,一生一世的混蛋,随圆主人,,随风而逝,等等…… 安静这厢有礼了! 第十六章 两人同心,坟前定亲 三九时节,寒风凛冽。 请灵队伍从小巷出来,汇集了等在路边的群众,稍稍整理后朝着祖坟山出发。 一位老者扛着锄头打头,后面紧跟着抱着灵位的陈盛家,几位房头的同龄人在侧守护跟随,再后面就是他们一家和送行的人们。 陈平安牵着念娣跟在姑奶奶身后,亦步亦趋随着人流前行,整个队伍除了王道人偶尔大声嚎几句,沉默肃静。 路过曾经摔倒的田坎,陈平安朝下面看了眼,罪魁祸首木桩已然不见了,似乎从不曾出现过。 来了才两天,再次经过这里,他已经得了一个媳妇儿,同时也背了一百元的巨债,世事短如春梦。 但是,他自由了。 陈平安回收目光别过头,瞧向依然阴沉的苍穹,喃喃低声自语道: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亦或是在跟自己说。 “怎么了,平安?” “没事,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念娣紧紧抓着他的手,重重的点头。 上山后仪式由王道人主持,陈平安麻木的跪在坟前,跟着大家的动作,笨拙的保持着一致。 这是活人为逝者做的最后的体面,也是向活人们展示他们的孝道。 “接。” 陈平安学着他们把头顶的白布摘下,两手捧着举过头顶。 王道人把灵幡插到坟上,转身把昇子里的米分给陈家后人,到了后面陈平安和念娣时,轻声说道: “装进袋里,快。” 给完米,王道人转身就往回走,昇子从坟上装满土,抽出灵幡插进去,然后递给最前面的陈盛家。 至此,仪式结束,众人准备下山回家。 张翠花起身后,马上回头一把抢走两人的布,打开看了眼,哼的一声走到边上。 陈邦国看着这一幕,眼神沉凝,出声道: “等等,还没完。” 人群停下脚步,王道人疑惑的看了眼陈盛家抱着的灵幡,说道:“错了?” “没错,但有件事,趁着大家伙都在,一起给办了。” 陈邦国没让人等,直接说道: “大家伙都知道,老爷子走的时候,让陈平安娶他二姐念娣,虽然他俩还年轻,但我想现在就给办了,给他俩一个名分,免得以后让人说闲话。” “他们这么小,不合适。”王会计在旁边插言道。 “有什么不合适,以前十二三岁娶媳妇儿生孩子多的是。”顿了顿,让现场的人们消化了下信息后,接着说道: “我不是让他们现在就成亲,先定亲。” 队长不为所动,刚才的那一幕,让他寒心,以陈家两大人今天的做派,让他很不放心。 为了以绝后患,干脆现在就处理了。 张翠花扭身上前:“不行,期限没到,要是他没有,我女儿的名声就坏了,以后还怎么办。” 陈邦国瞪圆双眼,伸手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我,陈邦国在条上签字做保了,五天后平安没有,我给你。 还有,你们已经分家了,他们的事,你管不上。” 话说到这份上了,张翠花无言以对,只得悻悻退下。 “平安,念娣,你们愿意没?在这,在你爷的坟前定亲,让他老人家看着。” 陈平安和念娣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坚定,没二话牵手双双扑通一声跪在坟前。 “我愿意。” “我愿意。” “好。”陈邦国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对周围的人高声说道: “以后,我听到任何人乱嚼他俩的舌根,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这话时,眼睛重重盯向陈盛家两口子,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依旧是王道人,清了清嗓子,郑重喊道: “拜,叩首…” 一九七五年腊月初十,陈平安和二姐陈念娣,奉他爷遗愿于坟前定亲,时年二人均十三。 无家亲媒人,没有海誓山盟,更无钻戒信物,见证他们的只有陈邦国及茅草村部分村民。 坟茔无语,天地无声。 ………… 回村的路,两人一直牵着手不曾分离。 “平安,我们去哪?” 到了村口大树下,念娣才想起他们已经分家了,那个家不再是她的家了,他们没有住处,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根本没顾及到这块。 念娣的眼睛会说话,陈平安看一眼就知道她的担心和迷茫,强自沉着道: “放心,会有的,我们先去队长家,今天得好好感谢他。” 念娣点了点头,确实是,没有队长出言担保,她真不敢放下剪刀,一百块啊,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以后可怎么还啊,小小的人皱起眉头,心里有了大大的忧愁。 到了队长家门口,念娣抬头望着他,认真说道: “平安,等会我们求求队长,明年让我们去上工,我们慢慢攒钱还他,好吗?” “好。” 点点头,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队长家挨着老屋不远,就在巷子口左侧,大门对着的就是大湾塘的小码头。 大门敞开着,队长正站在堂屋的四方桌边,提着烧水壶在往开水瓶里倒水。 陈平安等他倒完,塞上木头塞子后才出声道:“二哥,我们来谢谢你。” 说完,就拉着念娣双双弯腰鞠躬。 “进来,进来,站门口干嘛。” 队长没有拒绝他们的感谢,等他们直腰后,叫到屋内,顺手又给倒了两碗热水,想了想又从上面柜子里翻出个一小罐,用小勺子小心挖了两勺白糖放到他们碗里。 “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喝点甜的。” “谢谢二哥,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像这糖水一样甜。” 陈邦国诧异的看着陈平安,这娃儿还没喝呢,嘴咋就这么甜了。 今天陈平安的表现,彻底颠覆了他以前对他的认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的帮他,难道老爷子走后,对他打击这么大吗?像换了个人一样。 陈平安抿了一口,就不再喝,看着旁边眯眼弯眉的念娣,她端着碗,很小心的小口抿,喝一口就舔舔嘴唇,生怕浪费一丁点。 嗯,她喜欢甜的,陈平安暗暗记住。 “你们不来,我等会也要去找你们,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和他们商量了下,老屋由你俩暂时住着,明年队里再帮你们安排。” “东边愿意?”陈平安意外道,这不像他们的作风啊。 “我找他们谈过了,他们同意,你们就安心住着,有事就来找我”陈邦国给自己泡了杯茶,慢慢喝着。 怎么谈的,队长没说,陈平安也不再问,无非就是那几样。 七十年代生产队的队长,是官。 能一言决你生死的官。 ————— 第十七章 新家初立,雪中送炭 时隔一个多月,陈平安又回到了巷子里的老屋。 还是两个人,只是爷不在了。 土墙依旧斑驳,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老屋不大,只有两间正房,大门进去就是堂屋,左手边是卧房,堂屋里面最右边开了个门洞,里面是一个小厨房。 桌椅板凳床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有了被子和吃的粮食油盐,应该是被拿走了。 在房子里溜达了一圈后,直奔厨房,还好锅碗瓢盆还在,灶下还有一些没用完的柴火。 “饿了?” “不饿,我都喝了两碗糖水,饱饱的,欸,你咋就不喜欢喝糖水呢?好甜呢。” “……” 两人分工合作,陈平安去挑水,念娣打扫卫生,房子一个多月没住人,到处都是灰尘,今天起灵后屋里就更脏了。 村里的水井在大湾塘的上面,要沿着塘埂走上大半圈,陈平安每次只能挑上小半桶,水桶是木制的,很大很重,多了他挑不动。 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和善,大部分村民们都可怜他们这对小人儿,年纪小小的就要承担生活的重担。 “不用了,谢谢哥,我能挑,你们忙。” 婉拒了别人的帮助,陈平安稳步往家走去, 跑了三趟,水缸还只满了一半,陈平安没力气了,他从清晨到现在滴米未进,放下扁担,出去看了会天,阴沉沉的也看不出个时间,估算了下,应该下午一两点。 这里的人们,冬季不忙时,一天只吃两顿,中饭和晚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红薯粥玉米糊糊的,很少有吃干饭的,粮食不够吃,没办法。 “姐,我饿了。” “好,就来。”念娣放下扫把,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不小心抹到了伤口,顿时皱眉张开小口直呼呼。 陈平安啪给自己一嘴巴,差点忘了,她还有伤。 “姐,你歇着,我来煮。” “我来。” 厨房里,念娣从兜里掏出一把米,和陈平安手里的一起放进陶罐里,想了想又抓出一小把。 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吃点白米庆祝下。 这米是坟前王道人偷偷给他们的,似乎他早就料到布上的会被收走。 拗不过陈平安,念娣只得坐在灶台下烧火,老屋新家的第一顿饭由陈平安掌勺主理。 兔肉粥,没什么技术含量,腌兔肉切一小块,大火炒出油放水加米,盖上锅盖就是熬。 兔肉是腌制过的,正好有油有盐。 把剩下的兔肉交给念娣,让她藏到柜子里保管,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近期最重要的食物,不敢大意。 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特别是闻着食物的香气,陈平安再次施展转移大法,找块抹布去外面干活, 卧房里,陈平安尴尬的站在床前,一个大木床光秃秃摆在哪。 以前是他和他爷睡,自然没啥。 现在就有点尴尬了,虽然他们已经定亲了,毕竟男女有别,昨天不算,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事,根本没往哪想。 这屋没有第二张床,没办法只能再将就一些时日了。 “平安,吃饭了。” 一把米几两兔肉,浓缩成两大碗粥,这是陈平安过来两天后,首次正经吃到的食物。 香,真他么香,这才是人吃的东西,红薯,见鬼去。 陈平安的胃在呐喊,可算有点油水了。 两人坐在堂屋桌两侧,吃着吃着,陈平安就感觉到不对,念娣碗里太清了,她把干的都捞给他了。 “我喝糖水了啊,不饿。” 见他盯着自己的碗,念娣连忙端起来,笑着说道。 “唉。”暗叹了声,陈平安不再说话,呼呼往嘴里灌。 搞钱,想尽一切办法搞钱。 吃完,陈平安洗碗收拾灶台,念娣手还没好,不能让她沾水。 “姐,我去弄点茅草垫床,你在屋里等二嫂哈。” “嗯,知道了。” 出门还没走出巷子,陈平安就不得不返回来。 因为队长他老婆,带着一大群妇女过来了,每人手里都提着东西。 “二嫂,您们这是?” “平安啊,你们小两口初立家,大家伙来给你祝贺祝贺下,走,进屋。” 队长夫人牛秀英,圆脸短发,带着一股子妇女少有的豪爽,抱着一床旧被子大步迈进屋子。 后面一群妇女小媳妇儿,手里都没落空,床单被褥枕头面,红薯南瓜菜,甚至还有人抱着一小坛咸菜疙瘩。 好像知道他们这个小家缺什么一样,有针对性的一人提点过来。 “被褥枕头都是旧的,但都是干净的,你们别嫌弃,先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比什么都强。” “………” 陈平安能说什么,只能不住感谢,同时也记住来的每一个人。 秀英嫂看到念娣手上的伤口,就让她歇一边,和一众妇女帮着收拾,嘴里还一致声讨张翠花夫妇。 上午灵堂发生的一切,现在整个村子基本都知道了,扼腕叹息者有,暗自偷喜看笑话者有,但大多数还是可怜他们小两口的。 要不然,牛秀英也不能一招呼就来这么多人,现在大家生活都过的艰难,谁会把家里东西往外送啊。 雪中送炭,概莫如是。 巷子口,陈平安和念娣送大家出去,秀英嫂临走拉着念娣的手,安慰嘱咐道: “有事来前头找我哈,别给嫂子客气,你们俩啊,以后好好过日子,过他个红红火火,气死他们两心狠的公婆。” 送走了秀英嫂一行人,回屋还没说上两句话,又来人了。 张跃进和张卫东哥俩来了,他们不是亲兄弟,甚至都不是一个地方的,只是恰好都姓张,来时分房同姓的缘故让他俩走的比其他知青更近些。 一进门,张跃进就翘起大拇哥,赞扬道: “你小子牛,是个爷们,以后有事找哥哥,哥哥帮你。” 张卫东也连忙翘起指头,我也是。 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张跃进惊掉了下巴,和好几个人确认后,由衷的为自己有双好眼光而骄傲。 咱哥们就是牛。 陈平安连忙接话道: “真帮?” “那当然了,要不要去东边干点啥,哥哥这次啥都不要,全是你的。” 说完,张跃进还挑挑眉头,哥们够意思。 “那你借我一百块。” “卫东啊,天不早了,要出工了。” 张卫东连忙跟着往外走口里还附和道:“嗯嗯,是不早了,快点快点。” “站住!” ————— 第十八章 九出十三归 张跃进这个人,虽然手脚有些不干净,还拉着自己下水,但是他有底线。 偷红薯,偷萝卜,裹腹求活而已,唯一一次偷王会计家的鸡,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克扣了知青们的粮,只能称作报复。 单就那晚他没拿粮种,陈平安就认为他不坏,不是单纯的梁上君子,可堪交往。 “天都快黑了,你去上哪门子工,别跟我扯淡,就说借不借?” 陈平安防着这手呢,当先一步闪出来拦在门外。 “来来来,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咱哥俩这张脸,干净不?” “有眼屎。” 张跃进愣了下,随即伸手随手抹掉,再次拍着脸颊说道:“俺俩兜比这个还干净,你是咋看出我们像有一百块钱的人。” “有多少?” “没有,一分都没有。” 陈平安放下拦着的手,叹气道: “一点战友情都没了吗?” “情可以有,钱没有。”张跃进斩钉截铁道。 “你有表。”陈平安指着他的手腕说道,这玩意应该能卖个几十块钱。 “陈平安,老子和你绝交。” 张跃进连忙把衣袖撸下盖上,如同被踩了脚的公猫,跳起来就开喷道: “你狗日的,咋净可着我一个人薅。 老子又不是你亲老子, 你找媳妇儿还是我找啊, 亏得我还认为你是条汉子………” 最后还总结性的骂道: “你狗日真不要脸,呸。” 陈平安耐心的等他喷完,心平气和的抹掉脸上的口水,再次问道: “真不借?” “没有。”顿了顿又说道:“有,老子也不借。” “我给利息。” 张跃进习惯性脱口而出问道: “多少?” 马上反应过来,这小子在套话,怒道:“没有,给再多也没有。” 晚了,陈平安已经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张跃进绝对有,于是立刻加码道: “有多少借多少,用五天,超过五天,九出十三归。” “呃…” 他犹豫了,动摇了,有戏。 巷子里,张跃进抬头望天,双手拢在袖子里,十指快速计算。 片刻后,松手问道:“两个问题,第一,你拿什么还?第二,五天后才算利息,那五天岂不是白用了?” 确实有戏,于是陈平安提出了一个方案。 张跃进跟他五天,钱他不过手,由张跃进自己保管,要用再由他给,五天所有开销算陈平安的。 五天后,用了多少算借了多少,按九出十三归算利息,陈平安还不了就给他算工,直到算完为止。 所谓的算工,是知青们上工的工分,知青和队里的社员们不一样,在茅草村,他们的生产任务是和社员们隔开的,工分也是单独核算的。 打个比方,队里给他们指派一块田,今天必须做完,做完了算你三十个公分,怎么干队里就不管,你们八个人一起干,或一个人单独干完都行,只要最后验收合格了,就给计分。 这样一来,张跃进就可以带陈平安一起去干,最后两个人的工分都算张跃进的头上,这就叫算工。 张跃进摸着下巴沉思,这个方案貌似还行,钱在自己手里放着,风险就不大,只要五天,五天后就是纯赚利息了。 万一还不了,明年开春上工也能赚回来,陈平安还小,队里不会给他安排太多活,这样就有时间来给自己干活了,哪怕算七分八分也是赚。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要他跟着去哪,不过也没啥,吃喝算他的嘛,现在冬天闲着也是闲着,还能混五天饭,何乐而不为。 有搞头,张跃进盘算完,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要去哪?” 他们是知青,可不能跑远了,不然会出大问题的。 “不远。” “不远是多远?” 陈平安白了他一眼,他也想知道他明天要去哪,但出去肯定是要出去的,不然费这大心思干嘛,心中慌面上却依然沉稳。 “明天你就知道了,现在别问,还有,你到底有多少钱?” “呃…” 张跃进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能搞到五十多块钱,具体明早就知道了。 “行,明早来早点,回。” 五十就五十,总比没有的好,送走了他们哥俩,陈平安满脸心思的回了屋,和念娣打了个招呼,就坐在门槛上发呆。 五十就是本金了,五天时间必须赚回一百块,难度太大了,或者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在后世,那就简单多了,随便进点小商品,摆摊他也能赚回来,就是没有本金,不谈去做日结,就是去垃圾桶捡瓶子也能轻松搞到一百。 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却不行,计划经济时期,不管是乡村还是城市,基本没有私营或个体做买卖的,有也是偷偷的,还日夜担心被抓,一个投机倒把的帽子就能让你吃花生米。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主意,马上又被一一否定,不是这不行,就是哪不行,时代的局限性,封死了他想赚快钱的道路。 “平安,吃饭了。” 念娣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屋里点着煤油灯,念娣正在桌子边用茅草挑着灯芯,让它更亮一点。 桌子中间上已经摆放好了一碟切好的咸菜,两碗红薯粥放在两边。 这就是他们的晚餐,陈平安抓过她的手看了下,还好伤口没破。 念娣笑着抽回手,把筷子递给他,说道: “没事,只要不放进水里就没事。我注意着呢,药那么贵可不能浪费了。” 今天,念娣从坟前回这屋后,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这里虽然很小,很多东西都没有,可是这里是他们的家,没有打骂的家,能自己做主的家。 她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陈平安坐下后把两碗粥互相倒过来倒过去,分匀了才递给她,这傻姑娘碗下全是红薯,把那一丁点米都给了他。 “以后,我们吃一样的。” “你是男孩,要多吃才长个。” “男孩女孩都一样。” 念娣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他,问道: “真一样吗?” …………… 第十九章 新家第一夜 喝完粥洗好碗,陈平安就出门了。 目标直奔东头,他要去把埋在墙角的红薯拿回来,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玩意,但没办法,这是他们近期唯一的口粮。 陈盛家一家独住东头,却没有养狗,他们舍不得拿剩饭喂狗。 不要以为农村的狗都是吃屎长大的,那玩意是肥料,田地里都不够用,那有那么多给它们。 平时也是要留点剩菜剩饭喂养的,混个半饱后,再自己跑出去觅食。 熟门熟路跑到墙角,挖出剩下的红薯,装进棉袄里,用细绳绑好。 话说,他这一件破棉袄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天了,外面脏的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灰不溜秋的,也不敢洗,因为没得换。 念娣的那件要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今天分家分的匆忙,她啥都没带,以后也只有一件了。 看来不光要搞钱,还要搞两身衣服替换了,自己无所谓,念娣是个女孩,总得体面点。 刚起身准备往回走,突然耳朵一动,又连忙蹲下,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里面传来一丝不寻常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宁静的夜里还是被陈平安给捕捉到了。 “摁…蒽…” 陈平安惊起往后退两步,确认了下,没错,这是招娣的房间,以前和念娣住一块的。 陈平安皱眉想了下,随即释怀,招娣今年十六了,大姑娘了嘛,有些奇怪的响动也很正常。 “咣…” 屋里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响声,陈平安吓一跳,连忙往外走,可别被发现了,陈平安可不愿现在和他们扯皮。 回到老屋时,念娣正在厨房烧水,看他从怀里拿出一堆红薯,连忙问道: “哪来的,平安?” “下午来的张跃进给的,他那里多着呢。” 陈平安不愿她扯进这些事里来,随口推到他好大哥身上去。 “张大哥真是个好人。”念娣欣喜的把红薯装进坛子里。 陈平安也不知道家里哪来这些个瓶瓶罐罐,反正就他记忆里,似乎每家每户都有不少。 “十二个,平安记住了,以后我们都要还人家的。” “嗯。” 陈平安随口敷衍答应道,帮着把罐子提到墙跟下,这里一排都是罐子,刚退开就见念娣拿一根烧火棍过来,蹲在坛子边,朝墙上写到。 12,然后在旁边画了个长椭圆形状的画,一个长脸的火柴人,头上三根毛。 陈平安一脸懵逼的看她画完,问道: “十二个红薯,我看的出来,那个三根毛的长脸人怎么说?” 念娣转头,笑着说道:“张大哥的脸不长吗?” “长,和队里的驴子一样长。” 念娣歪头想了想,抿嘴直乐道: “那有那么长。” “三根毛是啥意思?”这是陈平安最不解的地方。 “男的,有头发。” “就这么简单?”陈平安愕然。 “不然嘞?你看这边,有辫子的就是陈二姐家的,她给了两个萝卜…… 这是王道人,他给了我们两把米,他没头发,这不就没画毛吗,但我写了个王字,你认识不?” “认识,那秀英嫂呢?她可是短发啊。” “你真傻,秀英嫂送的是被褥,我记这里干嘛,当然要画在房间床头边啊。” 陈平安服了。 打水进木盆,陈平安抱到正屋,两人一条共用毛巾,就这还是人家送的。 陈平安把毛巾拧个半干,先给她擦脸,小心避开额头上的伤口,反复几次,再拧干擦净。 自己快速洗完脸,有心想出去,让她自己擦擦背,洗洗下身,看了看她的手无奈放弃。 帮她把鞋脱掉,两人都没有袜子这种高级货,把裤脚往上撸了撸,两人光着脚丫伸进水盆里。 热水刺激着脚底板,陈平安舒服的差点叫了出来,他这双脚跟着他,可造了大孽,先是被狗追了两回,后又跑了三十多里路去公社,今晚终于舒服了一回。 过了一会,陈平安挑了挑桌边的油灯,明亮点后,从兜里掏出药膏,慢慢帮她涂抹伤口。 念娣一脸乖巧的仰着小脸,睫毛一动一动,眼睛紧闭。昏暗朦胧的灯光下,让陈平安一阵失神。 油灯啪的一声炸响,缓过神来,陈平安心里直呼自己十个大嘴巴子,十三,十三,我是人,我是人,不是变态,不是畜牲。 “好了吗?” “呃,好了好了,手伸过来。” 盆里的水渐渐凉了,两人抬脚搁在木盆边上,让它自然晾干,没办法,冷点就冷点,陈平安无法接受擦了脚丫的毛巾,第二天又拿来洗脸。 身上脏点他能忍受,这个他实在接受不了,不说他自己,还有念娣呢,她那么精致的脸蛋,怎么能…绝对不行。 又多了一项,毛巾,对还有,还有牙刷牙膏。 门还没出,陈平安已经多了几项必需品,任重而道远! 关门上闩,捧着油灯。 里屋,床上已经铺好了一床粗蓝布被褥,下面垫了一床被单,底下是厚厚的一层干稻草。 陈平安把念娣背到床上,刚洗完的脚,清清爽爽的,陈平安不愿意她再穿进那双鞋里,干脆背过来。 放下后,陈平安在床头墙壁上,果然看到了那副象征秀英嫂的画,嗯,只能说很有西方抽象派的风格。 别人懂不懂没关系,她懂就行。 床很宽,被褥都没盖全,只能铺到中间,两侧各留了几十公分。 念娣脱衣钻进被窝里,陈平安连忙转过身,看向房门。 过了好一会,屋里依然静悄悄的,念娣翻身过来疑惑看向坐在床边的陈平安问道: “怎么了,平安?” “呃,我等会。” “油灯费油,快点地。” 深吸一口气,陈平安吹灭灯,在黑暗中窸窸窣窣脱掉衣服,穿着一条大裤衩进了被子。 “你咋睡那头呢?” “呃,我想会事,你快睡。” ………… “平安,我冷。” “唉…”黑夜里传来一声叹息。 一道黑影缓慢起身,转向,躺下。 如同昨晚一样,他的臂弯还是那么温暖,安心。 陈平安睁着眼睛看房顶,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转移大法开始运转。 “一百块,不对,起码要一百多。” “怎么搞?” 这是个问题! 第二十章 论怎么在这个年代赚一百块 1 “唔。” 右手做了枕头,陈平安只好轻轻弯过左手,帮她掖了掖脖间的被角。 被子外套是土布做成的,又硬又不透气,除非你把整个身子连头一起盖住,不然肩脖上总有些缝隙,冷嗖嗖的。 念娣说是他姐,但也仅仅只比陈平安大了三个月多点,还不到一百天,这是按他爷登记的九月九来算的,真实的日期,现在谁也不知道。 黑夜里,彼此间呼吸可闻,靠进臂弯没一会功夫,女孩就已经陷入了沉睡,一天的大起大落,她太疲倦了。 鼻间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领,节奏平稳张弛顺滑。陈平安努力让自己粗重的呼吸小点,再小点的。 陈平安也很累,可是他现在没有丝毫的睡意,达摩斯之剑此刻就悬在他的头顶,五天后就会落下。 怀里抱着他的女孩,随时会离他而去,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今天从队长家出来时,陈平安悄悄问队长,他真有钱给吗,队长沉默了会让他别管,他有办法给凑齐。 队长是干部也是农民,一样要下地干活挣工分,每年只比普通社员多拿三百多个工分。 同时上有老下有小一样需要他养,两个老人四个小孩,最大的也才刚娶了媳妇儿,家中并不宽裕。 一百不是小数目,就算有,他给了也会影响到自家的生活。 起灵之前队长不愿意他分家,真正分的时候,队长又全力在帮他们,维护他们,不惜用自己的权势帮他暂时压制了那两公母。 自家送被褥不说,又号召大家送一些急需品,来帮他们立起这个小家。 点点滴滴都是恩情,陈平安自然不愿意再让队长为难,能不用他的钱,尽量不用,所以才有了找张跃进借钱这摊子事。 九出十三归,一去千万尽。 这是一种民间借贷方式,起源于以前的当铺,通俗来讲就是,你去借十块钱,人家只给你九块,但条子上会写十块,那一块算是手续费。 三个月后你要还十三块,这账才算了结。妥妥的高利贷,不到万不得已时,没人会去借这一种。 陈平安没办法,想赚钱总得有点本金,他兜里总共才几分钱,上次卖兔子的钱,买完药膏后又去供销社买了雪花膏,钱基本花光了。 想要借鸡生蛋,总得付出一些养鸡的食物,它才能下蛋啊。 幸好,他说服了张跃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他这只鸡带出去,还能让它生蛋,而且这蛋必须是个金蛋,不然他就亏的要去当裤子了,旧帐未平又添新帐。 借钱时他根本没有一点头绪,他只知道抓住机会,能借赶紧借,不然去找村里其他人,基本不可能,他太小了,没人会相信他。 而且会耽误时间,他只有五天时间,浪费一天都是在犯罪。 怎么赚,他不知道,但窝在这个小山村里,肯定没机会,走出去,只有走出去才有一丝生机。 前世的他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给一家门户网站做一些视频类的编辑审核,工作内容简单枯燥,病毒肆虐时期,他还被裁失业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这份做了快十年的工作,很容易就被一些后起之秀给顶替了,他们更便宜更服从,陈平安和他们比起来,除了经验,毫无优势可言。 陈平安此时又陷入了之前的思维怪圈,否定,否定,再否定。 有点走火入魔了,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皮子耷拉了下来,用脑过度致使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 陷入黑暗前,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这是前世他剪辑过的某个视频里的。 听说来钱最快,暴利行业都写在刑法里。 ————— 次日,晨熹微光。 陈平安睁眼时,怀里的人儿已经不见了,摸了摸被子里,余温尚在。 时间不等人,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脚步,时间也是世间最公平的东西,不管你是王侯将相,平民乞丐。 起床洗漱挑水,念娣拿着一把笤竹在打扫房屋。 第三担,进巷子口歇脚时,他看到了张跃进兄弟两人的身影。 咬咬牙,重新挑起水桶进屋。 “姐,等会我要出一趟门,最多五天后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 念娣大惊:“你要去哪?怎么这么久?不行。” “姐,我去外面转转,看能不能赚点钱,放心,不管怎么样,十五前必回。” 念娣沉默了下,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这么小,外面能赚到钱吗? “我和你一起去。” 放下手里的扁担,走到她跟前,陈平安摇摇头,说道: “你不能去,去了村里人会说我们跑了,大家会怎么看我们,会怎么看队长?我们不能害人家,他们已经帮我们够多了。” 说完,陈平安从兜里掏出雪花膏放在桌上,和药膏一起,看着垂头不语的她,狠狠心再道: “药记得每天抹,厨房的米和红薯别省着,还有兔子肉,这几天赶紧吃了,有事就去前头找队长,总之,我回来前,你就在家等我,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念娣抬头,已是泪眼婆娑,抓住他的手,哽咽道: “好,我听你的,平安,不管赚不赚到钱,一定要回来,大不了我们慢慢还……” “陈平安,我们来……” 陈平安正待再嘱咐几句,张跃进张卫东已经到了门口,看到这一幕,张跃进连忙收回后面半截话。 “好了,我们走了,记住我刚才说的,有事找队长。” “嗯…” 帮念娣擦点泪水,陈平安转身往外走。 “走。” “去哪?” “跟着就行了,哪那么多话。” 张跃进嗐然一笑:“行,你老大,你说了算,卫东,走。” 刚走出巷子口,念娣在后面追上来,把手里几颗红薯塞到他手里,又从兜里掏出切好的小半条兔肉,放进他口袋里。 “别饿着了,吃完就回来。” “不用,我有吃的,拿回去。”陈平安连忙拒绝道,这点东西给他了,她一个人怎么过这五天。 “拿。” 念娣看着他,眼神倔强。 “好,我拿。”陈平安被打败了。 “姐,我们一起去队长家下,我和他说声出去的事。” “嗯,是该说声。” 两人在前,张跃进二人组跟在后头,磨磨蹭蹭似乎不愿去陈阎王家。 落后两步,趁念娣不注意,陈平安回头对张跃进使了个眼色,把兜里的肉和红薯一股脑塞给他。 张跃进秒懂,转身就往回走。 “咦,张哥哥他们怎么走了?” “拉肚子,上茅厕去了。” ………… 第二十一章 论怎么才能快速搞到一百块钱 2 “丫头,回。” “嗯,就回就回,队长哥我帮你编。” 陈邦国诧异抬头看她:“你会编筐?” 念娣蹲下,拿起地下的竹刀,抽出一根细竹条,熟练的剥皮去梗。 “会,我还能编筲箕呢,呵呵。” “念娣真聪明。” 陈邦国叹气,陈平安没骗他,这丫头是个苦命人,竹编不是随便一个人都会的,这娃儿没做个几年,绝对不会这么熟练。 这活最容易伤手的,哪有女娃儿会去做这个,她才十三啊,陈盛家个狗日的。 “你手还没好完,别弄了,放心,平安会回来的。” “肯定啊,我还在这呢。” 村外小道上,陈平安停下脚步,愤怒的朝他俩吼道: “这就是你他么答应的五十?” “呃,别生气嘛,粮票也是钱嘛,一样用,一样用,再说不还有二十嘛。” 张跃进陪着笑解释道。 他自己肯定没这么多,昨晚回去后,找了知青点的所有人借钱,可惜到了年底,大家都要留钱备点粮,没借到多少。 加上自己和张卫东的,也只凑合出了二十块钱,还有几斤粮票。 五十都少,现在启动资金又折半了,陈平安绝望的看着脚下的路,这该怎么走? 过了会,陈平安缓缓抬头,说道: “利息折半,九出十一归,不愿意就回。” “行,十一就十一。” 张跃进爽快的答应道,十一也不低了,秉承着贼不走空的职业道德,能赚一点是一点。 陈平安抬步就走,张跃进哥俩连忙跟上,边走边问:“到底去哪?” “公社。” “干嘛?” “抢供销社。” 兄弟二人组双双停步,惊的差点掉沟里了,愕然望着前面脚步不停的少年郎。 见他没有丝毫停下的样子,又连忙追上去。 “真抢?” “你敢?” “不敢。” “不敢你问个屁啊。”陈平安毫不客气对着他喷道,他记得昨晚似乎有人对他这么喷过。 “不是你说的嘛。” “我说你就去啊。” …………… 一路争吵着,搞钱三人组终于在九点前赶到了马场坪公社。 别问陈平安怎么知道时间的,张跃进这个大骚包,手腕上挂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 因为猜到可能会去公社,张氏两兄弟都打扮的人模狗样,衣服是压箱底的,今早起来还匆匆用草木灰洗了个头。 嘴唇用剩下的兔油抹的油光水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什么工厂子弟呢。 反观陈平安则更符合他乡下野小子的身份,破棉袄棉裤,一双鞋子,半只用绳子绑着,抬步走路间,偶尔还能一窥里面的脚趾头。 三人同行,端的是不协调,惹眼的很。 马场坪公社下辖十几个大队,在义阳县里也算的上是个大公社,可整个公社也只有一条大街。 三人安步当车,边走边朝两边张望,张跃进他们作为大城市下来的知青,也瞧着新鲜,从两年前下乡分配到茅草大队后,他们也没机会来几次。 街道两边都是dz机关所在,偶尔穿插一些民居,全都是灰扑扑的色调,唯一的绿色那是邮电所,贼牛的一个单位,一直牛到后世,哪怕改组分家,人家照样牛。 公社大院,粮站,农机站,供销社…… 以后有些不牛了,或被裁或被落寞了,但现在都是相当牛的单位,谁家要是一个人在里面上班,那就相当不得了,结婚找对象都可着你挑。 “供销社到了,你抢去啊。”张跃进碰了碰他的肩膀,揶揄道。 陈平安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目光一直在街面人群中穿梭。 快过年了,街上到处是四里八乡赶来的人,供销社更是重点中的重点,门口都是排队准备进去采购的人群。 一年到头了,不管穷富,不都得给老婆孩子扯块布,买上两颗硬水果糖,置办点年货。 “等着,我进去瞅瞅。” 陈平安仗着个头小,瞅了个空子就钻了进去,惹来后面一阵叫骂声。 供销社不大,看样子像是个小仓库改建的,进去后就是一长排水泥台子,后面全是货架,卖的商品都摆在上面。 两个女售货员忙的脚不沾地,报价开票称重收钱,拿东西,遇到急性子的稍微催两声,马上脸一垮,张口就骂将道: “没看老娘忙着吗,能等等,不等出去,再喊不卖你了。呸。” 被骂之人连忙陪上笑脸,连连道歉,周围的人也是噤若寒蝉,小心说着话。 陈平安前两天进来过一次,给念娣买雪花膏,那时天快黑临近下班,没这么多人,他当时还觉得没什么,人挺好的。 此时一看,乖乖,以前视频里说的没错,此时的售货员还真就是牛上天的职业。 看了半天,陈平安退出来了,没用,里面大部分东西都要票,而且价格固定,想买点货去倒卖,不现实。 出来找到张跃进两人时,他俩正一口一个油饼吃的香,见他来了,张卫东连忙从马粪纸袋里拿出一个递给他。 “香。” “可不,两毛钱一个呢,还有票。”张卫东舔着手指答道。 陈平安早上没吃饭,走了两小时山路,正饿着呢,接过就往嘴里塞。 闻言对他说道: “谢谢啊。” “谢啥,你的钱嘛,我们谢谢你哈。”张跃进打着嗝说道,吃的太急了,有点腻。 “啥,你狗日的,这也算?” 陈平安强忍着不把嘴里的饼吐出来,瞪眼骂道。 “嘿嘿,你说的我们跟着,你管饭。” 算了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左右不过几毛钱的东西,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可是,他么好贵啊,啥都没干,大半块钱就没了。 吃完饼,陈平安拍了拍手,指着张跃进说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你再花一分钱,我都不认。” “行,你老大,你说的算。” 吃完一顿昂贵的早餐,三人又开始满街的溜达,见人群就钻,见敞着门的单位就进。 陈平安发动所有的脑力,计算他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和人,寻找能搞钱的机会。 “你到底要干嘛,老子都陪你走了三圈了,老牛拉地都够翻坎了。” 陈平安摇摇头,这里没机会,想了想,抬步往车站走去。 “去县里。” ……… 第二十二章 论怎么才能快速搞到一百块钱 3 马场坪公社,没有车站。 供销社前面一点是马场学校,小学中学依次排列,沿着马路边砌了一排两人高的围墙。 一辆老式班车就停在围墙边上,没有站牌,每天往返两趟,上午下午各一趟。 他们到时,车辆应该是刚从县城过来的,售票员拿着把扫帚在打扫车厢,不让他们上,只能在围墙边等着。 正无聊等着,耳边听到一小孩的大喊声:“我的,那是我的。” 寻声望去,好家伙,张跃进这狗东西又不干人事,脚下踩着一颗玻璃弹珠,正在调戏地下几个玩弹珠的小孩。 “凭啥说是你的,上面写你名字了?你叫啥啊你?” “我的,就是我的,我弹到这的,你给我,给我。” 小男孩抱着张跃进的脚,号啕大哭就是不松手。 “张跃进,你当个人。” 陈平安见旁边等车的人都朝这望着,过去一脚踹过去,等他闪躲后,从地下捡起珠子,准备递给小男孩。 突然,他眼神凝聚,死死盯着手里的玻璃珠,一个画面蓦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玻璃珠是彩色的,里面红绿两色飘带纠缠混合,如一道雷电劈开了他的脑海思维。 一把抓住,他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可竭止的冒了出来。 “给我,给我…” 小男孩的哭喊声,惊醒了他,连忙把手里的玻璃珠子还给他。 返身靠在围墙上,低头沉思,脑海里高速运转,推算可行性。 半晌,又一个声音把他喊醒,陈平安头都没动,恼怒的骂道: “滚…” “你这个小孩怎么说话的,你家大人呢?” 没法,陈平安抬头,眼珠重新凝聚,眼前是个年轻秀丽的女人,衣着整洁,嘴角挂着一颗美人痣,胸前耷拉两条大辫子,正一脸正气的指责他。 陈平安有些搞不懂状况,疑惑的打断她,问道: “大姐,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为啥抢我弟的玻璃珠?” “我没抢啊。” 女青年葱白小手往张跃进一指,说道:“他说是你抢的。” 陈平安无语,他现在没时间和她争论,背锅道: “大姐,我还给他了啊。” “那你为啥不道歉,我弟都哭半天了。” 陈平安立马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诚恳道:“小朋友,对不起哈,哥哥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小孩很很好哄,三言两语之后就爬起来,昂着头,大声说道: “好,我原谅你了,大哥哥!” 陈平安走到女青年面前,鞠躬道: “大姐,对不起,你看这样成吗?” 女青年愕然,这人怎么这样啊,刚才说半天,理都不理,骂一顿就老实了,转变来的太快,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您看还需要做点什么吗?” “额,没事了,以后注意点。” 神经,女青年连忙拉着小弟往回走,边走边训斥道: “说了多少次,在学校里玩,不要跑出来,外面有坏人,是不是…” 等人进院了,看不到了,张跃进两兄弟才从车角走了过来,灿灿道: “我喊过你跑,你没应我。” “滚…” 陈平安现在没心思和他扯淡,又返回围墙边,靠上闭目沉思。 “买票了,上车了…” 想法有了,初步计划也设计出来了,陈平安睁开眼走过去和他俩一起登车。 上车后,陈平安点头,张跃进掏钱买票,三人又花了一块五,捏着手写的车票,陈平安已经没有感觉了,无所吊谓,一块多点,最多上两天工的事,花的起。 转头往向车窗外,车玻璃反射出某人肉疼的目光。 车子不是马上就走,等了个二十来分钟,司机才扔掉烟屁股头,呸的往外吐了口烟沫,两手一擦启动车辆。 车慢腾腾往前走,陈平安很怀疑自己下去跑是不是比它更快点。 时间紧任务重,可是他没办法,总不能真下去跑,马场坪公社离县城足有六十里地,跑死他都不一定能跑到。 一路无语,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车子摇摇晃晃驶进了县城车站。 县城可是个大地方,有车站。 下车出站,陈平安看了眼密集的人流,很多,很好,信心更足了。 “去哪?” 又是这个问题,这次陈平安有答案了。 “供销社。” “还去,公社没看够啊。” 陈平安斜了他一眼,不悦道: “我是老板,老大,听你的还是我的。” “……” 从供销社出来,张跃进看着手里的一堆东西,有些蒙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干嘛?” “搞钱。” “这些玩意怎么搞?” “等会你就知道了,现在哪来那么多话,快,天不早了。” 工具有了,现在就差个木匠。 木匠不好找,三人在车站附近走了一圈,也没寻摸到。 走到一个民居前,陈平安脑袋一拍,又犯错了,这是七十年代,马路边哪来的蹲点水电木工。 两种记忆共存在脑里,时常会搞混,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 招呼他俩坐在一圈水泥花坛边,陈平安问计道: “我现在需要一个木匠,怎么办?” “你要木匠干嘛?” “做一把小折叠桌,就像村里放牛时坐的那种可以叠起来的木凳子,算了,不能叠也行。” 陈平安边说边比划道。 “嗐,早说啊,跑这么久,我以为你踩点呢。” 张跃进一指张卫东说道:“桌子凳子,他就会啊,我们知青点里的桌椅板凳还有床都是他做的。” 张卫东含笑自矜的点点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平安没想到,这对卧龙凤雏里还有个木匠,早知道就不耽误这功夫了。 陈平安拿过他手上的纸和笔,瘫在水泥花坛的台子上,迅速画了一个简易的图,招呼张卫东过来,详细讲解了他的要求。 “简单,能做。” 张卫东话不多,今天这两句就是天籁之音。 “不过,你得给工具和材料给我,不然我咋做?” “要啥,买,现在就去买。” 三人折返往供销社采购,这时的供销社真是百姓的杂货铺,只要你能想到用到的,这里基本都有供应。 车站的一处树林里,陈平安眼巴巴的看着张木匠干活,时不时打把下手,并对成品提出指导意见。 木料在张大木匠手上变成一根根材料,成型在望。 “陈平安,你得给我补偿,我只是来陪你,没被要求干活,老子裤子都被咬破了,你得赔我一条。” “赔,赔,一条裤子算个屁,快把板子给张师傅。” 见他答应了,张跃进才起身,捂着屁股把底下的板子递给他。 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工具好买,木料难寻,总不能买把斧头去山里砍一棵树。于是张跃进自告奋勇去干了一回老本行。 结果手艺不精,被某户人家的狗撵着跑了小二里地,还给屁股上来了个亲密接触,被吻了一小口。 不过他精神值得嘉奖,就这样他也没丢了他的战利品,一根半人多高的木头。 “回去时,带你去打一针。” “干嘛干嘛,恩将仇报啊你,老子从小不爱打针。” ………… 第二十三章 论怎么快速搞到一百块 4 “这能行?” “怎么不行?” 张跃进围着小桌转了几圈,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和寻常见的折叠小板凳差不多啊。 唯一的差别就在,这肯定不能坐人,因为上方的板面,被做成了一个倾斜面,下低上高微微翘起,人要是坐上去,不得滑下来。 一条硬纸板从两边围成了一个半圆,底下封口。顶上最中间钉了一口粗铁钉,板面底下,隔开了四个小长条格,最右边是一根绑着橡皮筋的圆木棍。 迫不及待找了块平地,支起小板桌,朝张跃进伸手道: “玻璃珠。” 张跃进连忙从兜里掏出来,看他表演。 弹珠放在木棍头上,稍稍用力往下拉,弹珠就被顶了出去,遇到边上的围栏就落了下来,啪嗒掉进一个空格里。 如此反复实验了多次,张跃进脚都快蹲麻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你玩呢?” “嗯,玩。” 张跃进大怒,合着这大半天,两个大人陪着他耍了个玩具,起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开始念道: “小锯,刀片,纸,笔,胶水,橡皮筋,铁钉……车票…三个油饼,对了还有你手上的玻璃珠,合计八块八,票…” 最后把本子和笔,拍到板凳上,面无表情道: “陈大老板,签字。” 陈平安合起本子和笔,放手上看都没看扔给他,目光依然在盘里。 “急啥,我又不是不认账。” “行,我看你到底能玩出个啥!” 张卫东手艺没得说,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做的严丝合缝,实验了十多分钟后,陈平安起身对张卫东伸起大拇哥,给他点赞。 “东哥,以后我家的家具都交给你了。” 张卫东摆摆手,一脸风轻云淡,背着手望天一副高人做派,却不知他背后的手在上下摇摆,心里偷着乐。 哼,祖传的手艺,能差的了吗。 走到生着闷气的张跃进旁边,陈平安接过本子,看了几眼说道: “合伙不?我们一起干。” “啥?” “搞钱。” 张跃进看了眼地下的板桌,乐了。 “就这小桌?” 陈平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面的板桌,平静说道: “嗯,就它。” 不等他开口讽刺,接着说道: “怎么赚,我等会再说,现在我问你,愿不愿意合伙,我七你和东哥三。” “凭啥?我们拿钱又出力,怎么只占三?” 张跃进嘴巴永远比脑子快,有事没事先砍一刀还个价再说。 “不对,你到底要干啥,爽快点!” 深深看了他一眼,陈平安决定赌了,这买卖他一个人干不了,必须有人配合。 “好,最后一个条件,我说完后如果你们愿意干,今天花的钱不能算我借的,后面赚的钱,还你本金,然后还是我七你们三,你们可以不接受合伙,钱我照借,还按昨天说的来。” 顿了顿,再次问道: “赌不赌?” 又是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张跃进的眼神在他和小桌之间来回穿梭,他实在是想不出,这玩意怎么能搞到钱,想了想,反正怎么都不亏,先听听看,不行就拒绝嘛,还是只赚利息。 “行,不就是你七我三嘛,说。” “好,一言为定,谁反悔谁是孙子,碰到就叫对方爷,还有,一辈子被狗追着咬。” 张跃进屁股直颤,咬牙答应道: “别啰嗦,说。” “纸笔伺候,还有最后一步,我补上后,你就明白了。” 陈平安用小刀裁好纸条,在格子里试了试大小,合适后,就用笔在上面写上一串数字,2块,3块,5块,10块,写完用笔把它描粗。 然后把写好的纸条贴在下方的格子里。 在一张大点的纸上写道: 试玩两次,交钱有效,即中即兑。 张跃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有点懂了,刚要开口问,就被陈平安封口: “别问,你试试就知道了。” 陈平安给他示范了一次,啪嗒松手,弹珠就弹射出去,然后落到了写着数字5的格子里。 “打到里面,我们就赔人家五元,打到那个赔那个,弹珠回到木棍这里,就不赔,玩一次一块钱。” 陈平安解释完,就退到对面蹲下,然后示意他俩玩几把。 张跃进当仁不让蹲在盘下,啪啦一拉木根,弹珠落到了十上,收回弹珠再试,落二。 手气好?张跃进彻底搞不懂了,让张卫东也上去试试,结果依旧还是落数字里了。 “还挣钱,这他么不赔死了。” 陈平安是个行动派,懒得再和他解释,直接伸手,两指搓动,说道: “给钱,你再来,打进了算我借的。” “老子还就不信了,给,一块。” 张跃进从内裤兜掏出一块啪拍到他手里,蹲下直接拉动木棍,啪就是弹。 这次,弹珠弹出去后,根本没到顶就慢慢溜了回来,直接打在木棍上了。 咦,手气没了? 又是一块,再来,依然弹回了木棍上。 傻子也明白了,这不对,陈平安能控制弹珠? 看到这了,相信各位看官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了,对,就是后世满大街的弹珠骗局,骗子会用一些手段,让你先试,等你上套后交了钱后你就别想再中。 别问陈平安怎么知道,他交过学费的,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做视频时看到过类似的街头骗局揭秘,这才恍然大悟。 公社车站等车时,小男孩手里的玻璃珠,一下子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因为受过骗,所以他那个街头骗局揭秘他看的十分认真,记忆深刻。 还有什么能让他在最短时间赚到一笔快钱,他所能想到只有这个了。 “我同意合伙,你七我们三。” 张卫东在旁边直点头。 张跃进看着捏在他手里的两块钱,眼里全是光。 “好。” 见他俩都同意了,陈平安也不墨迹,当即示范道: “东哥,这桌腿你做的,你应该知道,它是可以调节的,试玩时,踩一下这个板面就往数字那边微微倾斜,白纸盖着盘,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收了钱,再把腿踩回去,盘就往木棍这边倾斜。 还有,这个纸板围栏,看,就是木棍这边,这口钉子,它是活动的,一样的道理,往里靠时弹珠会擦到纸板,珠子就往数字哪里跑,反之则往回跑。” 最后,陈平安总结道:“其实用一样就够了,铁钉只是为了防止意外,你们明白了吗?阿尤私蛋?” 张跃进目瞪口呆,抬头看向这个妖孽: “这不是赌博出老千,作假吗?” 陈平安收回弹珠,正色道: “什么赌啊千的,咱这是骗,知道啵?,现在你们再慎重考虑下,要不要干,有风险的。” 什么风险不用陈平安说,三人心知肚明,张跃进和东哥对视一眼,都不用商量直接道: “干了!” 第二十四章 买卖开张 县城,下午三点。 车站大门口,沿着马路直线距离一百米,张跃进戴着一顶毛线帽子,衣领子高高竖起,坐在路边花坛上,一只手里拿着一叠钱币,紧张的小指直颤。 “你紧张个屁,还没来人呢。” 小桌前,陈平安和张卫东都是一样的装扮,毛线帽子高衣领。 还好是冬季,这打扮也不会惹人怀疑。 路上行人匆匆,都是从车站出来的,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个小摊,驻足观看。 “老板,怎么玩?” 陈平安使了个眼色,大声问道: “不识字啊,上面写着呢,把珠子弹进去,落到那个格子,就赔你多少钱,看,这是两块,这是五块,十块……” “不要你钱,玩两把,觉得能玩,你再给钱,一块钱玩一次,中了就赔…” 还好,张跃进脑子不错,这大段台词都背下来了。 陈平安偷偷看了眼后头,围观的人已经有五六个了,这年头难得有个热闹,这几人都兴致勃勃的看着。 “那我试试哈。” “试,随便试…” 陈平安装模作势弹了两下,都掉到数字格里了,当下大声问道: “真赔钱啊?别我打进去,你不给哈。” 张跃进擦了擦头,把手里的一叠钱伸到盘中间,抖了抖说道: “看到了吗?还能差你事。” 掏钱,中,给钱,一套流程走下来,张跃进和陈平安都松了一口气,表演完成,现在就看谁上钩了。 “哈哈,两块中了十块,还赚了八块,哥们谢了哈。” 陈平安起身就往后退,让出位置,乐滋滋在旁边啪啪数钱。 不是他不愿意多来几把预热下,实在是张跃进没钱了,就这点钱再演就砸了。 旁边的人,见老板爽快付了钱,看得大为意动,盯着那小伙子手里的钱,一个年轻人忍不住诱惑,放下手里的提包,蹲在桌前。 他是从开头看到结尾的,根本不需要老板解释,打声招呼就开干,试了一把,掉数字十里了,直接交钱开干,都不再试第二把。 没中,还是没中,连着打了五把没中,小伙子骂了一声晦气,转身就走。 陈平安在最外围使了个眼色,第二个拖上场,东哥发挥的很稳定,赢了八块起身。 “刚才那人坐车坐晕了没力气,这多好打。” 东哥超常发挥了,起身时还不忘拱火两句。 又一条鱼连忙蹲下,经过三轮,张跃进已经彻底不紧张了,收钱踩机关,游刃有余。 陈平安在外面感叹,现在的人太单纯了,根本没人反应过来觉得这是个骗局,一个个只觉得是自己手背。 枉费自己还在路边把着风。 车站人来人往,人也是一批换了一批,个把钟头后,陈平安打了个手势,远处的张跃进送走最后一位顾客,赶紧收摊往旁边的树林溜。 陈平安在马路边溜达了几分钟,见没有异常,哧溜钻进树丛里。 “平安哥哥,咱们发了。” “多少?” “五十二。” 没骗自己,和估计的差不多,陈平安虽然在远处把风,他的眼睛可时刻关注着鱼儿。 “平安,天还没黑,咱接着去干?”张跃进请示道。 他现在服了,彻底服了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孩子。 五十二块,按三成分,能分十五块六,再和东哥对半,自己能得七块八。 这才个把钟头,要是一天呢,哎呀,不敢想不敢想。 这他么完全是捡钱,现在他积极性倍高,就想着上班上班。 陈平安把他的手拉过来,看了眼表,摇摇头说道:“不,车站明天再来,换地方。” “去哪?” “工厂。” 一个地方不能久待,防止有反应过来的鱼儿找回来砸摊子,虽然现在的人不一定能想到,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方能长久。 现在快五点了,工厂也该下班了,正是钓鱼时。 骗子三人组立马出发,再寒冷的天气也阻止不了搞钱搞事业的热情。 路上打听了几次,顺利找到县棉纺厂门口。 陈平安沿着街跟着下班的工人走了一个来回,回来时带着三个饼子,三人从早上到现在,就中午前在公社吃了个饼子,到现在都还没吃。 搞钱的胜利,让他们都快忘了肚子饿这回事。 街角,张跃进三口两口吞掉,直眼往向陈平安问道: “咋样?” “大门口有门岗,有穿制服的保卫员,不能太近,去家属区那个岔路口,老样子,最多一小时,搞完就撤。” 三人愈发熟练,配合默契如同老手。 天黑后,三人已经坐在国营饭店的大堂里,桌上摆着两个菜一个汤,一小盆杂面馒头。 大碗的红烧肉,大盘木耳肉片,小盆的鸡蛋汤。 都是硬菜,这时的饭店没有掺假的,说是肉就是肉,说是大碗就是人脸大的品碗,绝对不会给你来个大口浅底,糊弄鬼。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火苗,伸手化作狼人,开干。 多久没沾荤吃肉了?多久没吃香喷喷的大馒头了? 张跃进和张卫东吃第一口,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了,含在嘴里半天都舍不得吞下去。 陈平安也饿,但他要好点,毕竟才过来几天,没有那么深的体会。 风卷残云,蹭光瓦亮。 张跃进用最后一点馒头擦在红烧肉的碗里,等里面再也没有一丝油迹后,才送进嘴里,闭眼享受半天再咽下去。 要不是没票,他们还能再吃一碗。 饭店不光收钱,你点相应的菜还要对应的票。 馒头白饭要粮票,肉菜要肉票。不然你就是再有钱人家也不卖你。 “饱了?” “还行。” 三人哈哈一笑,借着饭店里的灯光,开始数钱算账,张卫东个头大,坐在外面挡着点。 张跃进和陈平安换着数了一次,数字对上核算无误。 两个地方,扣除掉饭店的钱和票,一共赚了一百一十八块,粮票贰斤,布票二尺一张。 分钱分票,不能把钱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不管是掉了或被捉住了,到时就都白忙活了。 拿出张跃进先前贴补的十二块八,还给他后还剩一百零五块二毛,三七分成,陈平安应得七十三块六毛四。 陈平安只要了七十块,但他把粮票和布票拿了过去。 很公平,张跃进他们没意见。 各自揣好钱票,走出饭店,陈平安看着黑夜中的街道,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 “你们有介绍信吗?” ————— 第二十五章 吾非圣人 义阳县处三省交界地带,来往人口密集,自是不缺招待所,国营的,厂办的,街道办的。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有钱没信你是绝对住不了的,给再高的价都不行。 再一次从一个招待所出来,三人都蔫巴了,这已是他们找的第三家了,依然被拒。 张跃进哥俩是不知道要来县城,陈平安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个要求,以前他连公社都去的少,更没有住过招待所旅馆之类的。 出饭店被冷风一吹,他突然想起后世看过的小说里有类似的桥段,这个时代住宿是要介绍信的,最低也得是生产队给开具的。 用以证明你是谁,你去哪,你要干嘛。 “不行去逑,咱去睡桥洞!” 陈大款点点头同意了张大款的建议,只能如此了。 义阳县是内陆山区,整个县城只有一条府城河,三人走了半天才找到一座桥,黑夜里,桥洞黝黑像一张噬人的大口。 寒风阵阵,吹的桥上三人缩紧了脖子,不行不行,太冷了,桥洞本来就吸风,三人连个被褥遮盖的都没有,这要是睡一晚,怕是挺不到明天早晨就冻硬了。 陈平安站在桥上环顾四周,桥那边应该是一个什么厂子,黑压压一大片建筑,些许灯光点缀其中。 “走,去那边看看。” 陈平安被风吹的顶不住了,招呼他俩就走,冷天里一动不动站着,体温流失的快,还不如走起来。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了,马路上空荡荡没几个人,走到厂子附近马路,陈平安突然站住,仰头看向路边的一栋两层建筑。 大门没关,厚厚的绿布帘子,晃动间有氲气溢出,随即被冷风中和消散。走近一看,大门顶上写着四个大字。 大众浴池。 三人大喜,连忙掀开帘子进去。 “哎哎哎,干嘛呢,下班了不知道啊。” 一个穿背心的大爷坐在进口处的台子后,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斜眼瞅着他们仨。 张跃进把小桌顺手递给陈平安,笑着从兜里拿出盒烟,抽出一根递上。 “大爷,来晚了,通融下,来抽烟。” 大爷低头,嚯,大公鸡。 连忙擦了擦手,接过放进嘴里,张跃进又连忙划火柴给点上。 “行,那你们快点,我这卫生做完就关门了。” 大爷美美吸了口烟,吐出一串烟雾后,继续说道: “三张票,四毛五分。” 张跃进凑近了,把烟塞到他手里,低声说道:“大爷,来得急,没带票,我们多给点钱,晚上在这凑合一宿,您看中不?” 大爷把毛巾往面前挥舞下,仔细瞅着眼三人,才眼睛眯着说道: “外地的?没信?” “是,您老好眼力,出来办事,信坐车给丢了。” 大爷眉毛一挑小眼微开,这理由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回,见怪不怪,无所谓说道: “三人一人一块,明早八点前必须走。” “中。” “先给钱…” ……… 三人刚脱完衣服,外面就传来关门锁铁链的声音,对视一笑,这个澡堂现在只有他们仨和值守的老大爷了。 下到池子里,水已不太热了,温温的,陈平安不在乎,三天了,他总算能好好洗个澡了。 一人一块钱很贵,但也很值得,毛巾胰子拖鞋随便用。 池子够大,三人一人一边,陈平安仰着头全身都泡在里面,等皮肤松软了才从小篮子里拿出胰子,洗头洗澡都是它了。 在大池子洗澡也是没办法,大爷说职工下班前,有专门的人会记录当天的水表数,所以里面的淋浴房不能用。 反正门都锁了,他们洗完也没人会来。 陈平安把一块胰子都快用完了,还在池子边上搓,这小子以前不知多久没洗过大澡,全身上下都是泥,一搓一大片的掉。 搓完后,又转到旁边的小池子里快速净净身子,得亏澡堂子密不透风,水还凉透。 晃着钟摆出来,站在衣柜前穿衣服,陈平安有点腻歪,衣服真的是太脏了,他内衣就一件背心和短裤。 好不容易洗白白,他实在不想穿,和张跃进合计下,让他先去看看那位老大爷给他们安排的地方,不远的话,他就不穿了。 很快,张跃进返回,点点头说道:“就旁边搓澡的地,有木床有小被。” “行,你们先睡,我把内衣洗了。” 张跃进瞅了眼他的钟摆,问道: “真十三?你属啥的?” “虎。” “不,你小子属驴……” 陈平安嘿嘿直乐,这是他对这副身体最满意的一点,今年才十三,嗯,还能长。 “嗯…昂…,那你属啥?” 张跃进拒绝回答,转身骂骂咧咧的走了。 在池子里把背心和短裤洗了,正到处找地方挂,老大爷过来放水看到了,把他领到后面锅炉房,这里又热又干燥,挂一晚明早儿就就能穿了。 谢过大爷,连忙跑回搓澡间,一排搓澡床上,就三个被子,他俩已经睡下打呼噜了。 赤条条钻进去,抖了一会才慢慢暖和起来。 啪,灯灭了,黑暗降临。 陈平安暂时还没有睡意,他在想村里的小姑娘,她现在应该睡着了,也不知道暖不暖和。 过了会才开始对今天所有的事进行复盘,这是他后世的习惯,每晚睡前都要对当天的事整理下,然后对明天的工作做一个初步的计划。 人变了,习惯依然在。 一百块的目标已经完成三分之一多了,明天再来一回就够了,再干三天,挣点钱给念娣买点东西,还有过年的年货,再存点,十五回去差不多。 小男孩那颗玻璃珠仿佛打开了他的任督二脉,其实他脑海里有比弹珠更简单的骗局,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个稍微有些麻烦的,只因他被这个骗过,有过经验才好上手嘛。 陈平安不觉得自己去骗钱有什么不可饶恕,他又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在生存面前,什么道德仁义都是扯淡,仓禀实而知礼仪,我都快饿死了,你让我守礼? 只要不违背民族大义,出卖国家利益,他就无所谓。 更何况,上当的都是些贪婪之辈,你不贪这便宜,咋会上套?牛不喝水你还能强按头啊。 陈平安很满意自己找的一大堆理由。 嗯,明天继续…… 第二十六章 阿Sir:站住,还跑! 茅草村,老屋。 “嫂子,真是这样吗?” “可不,不然咋生小孩!” 念娣缩在被子里,双手摸着滚烫的脸蛋,脑海里还在想着秀英嫂说的话。 知道陈平安出去后没回,秀英嫂担心念娣一个人在老屋害怕,晚上吃过饭后就过来陪她一起睡。 秀英嫂这个人大大咧咧习惯了,像个女汉子,上床一人一头躺好,就开始问她,平安没那啥。 把念娣都问懵了,她不知道那啥是啥。 现在乡下的女孩好多对男女事情方面,都单纯的像张白纸,长辈们保守刻板,又没有后世泛滥的信息来源,啥都不懂。 有的直到出嫁时,自己的娘或姐妹亲人才会半遮半掩的教上几句。 遇上个没人教的,新婚之夜把丈夫踹下床的也不是没有。 秀英嫂见这傻姑娘什么都不懂,怕她这小小年纪就被陈平安给欺负了,到时有了就不好,干脆挑明的说给她听。 让她注意点,身子骨还没长全前,千万要守住,等过个三两年就差不多了。 两人又聊了点其他的,秀英嫂才慢慢没了声音,她睡着了,念娣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在想,要是这样,自己岂不是还得再等几年才能做他真正的媳妇儿。 小脑袋里一个劲的胡思乱想,一会想,他们已经抱着睡了两次,没见平安干嘛啊,是不是他也不懂啊? 又想,他在外头吃了吗,现在睡了吗,有没有被褥盖,这么冷的天,冻着了怎么办? 秀英嫂刚才说的,她那个娘从没和她说过,不知道大姐知不知道。 突然,想到了什么,先是皱眉,紧接着她脸色不变。 “不会的,不会的…” 次日,秀英嫂起床,趴到床头看了看念娣,只见她神色枯萎,双眼肿胀。 “傻姑娘,咋呢,一晚没睡啊?” “没没没,嫂子,我马上起。” 秀英嫂一把按住她,帮着把被子提了提,说道: “再睡会,等会中午直接来我这吃啊,一个人别做了,浪费柴。” ……… 等她走后,念娣出去关上门闩,爬回床上,再也坚持不住,慢慢闭上眼睛。 “平安,你快回来啊。” ——— 义阳火车站。 陈平安站在广场望着楼上那几个大字,有些呆愣,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县居然还有火车站,转念一想,也对,这里通三省之地,可不得有个中转地。 难怪后世撤县设市,把周边几个县并进来,一起成立了个地级市。 很好,又多了一个赚钱的绝佳宝地。 天朝的火车站嘛,大家都晓得的。 现在还好,小广场上没有那些招揽顾客的妇女老嫂子,也没见有商铺和满街的摊位推车。 还是一片未开发的处女地。 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进站的出站的络绎不绝。 陈平安把帽子毛巾拿出来戴好,准备开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一大早从澡堂子出来,陈平安强烈要求必须吃早餐,他个后世人一天三顿习惯了,现在不差钱,更不得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三碗葱花面,拌上点不要钱的辣子,呼呼吃得干净,陈平安总觉得,现在的人吃饭根本没必要洗碗,反正都是白的发亮。 纯纯浪费水资源。 吃完先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点装备,他们这买卖来钱是快,但风险也是极大的,被打被抓都有可能。 他们现在和以后,都还要这个县里混呢,尽量别让人给认出来最好。 老规矩,陈平安打探完后,带着他们寻了块不易发现围观的地方,摆上桌子开干。 他们这是钓鱼,不是网鱼,人多不是好事,万一被揭穿或发现,跑都不好跑,饵下来,有个三四条鱼闻到来转转就行了。 现在还没人,陈平安蹲在桌子对面,瞧了眼张跃进,讽刺道: “张老板,你这造型太他么夸张了!” 张跃进和他们装扮差不多,只是这骚包在脸上擦了腮红,半边脸红艳艳的。 张跃进不以为讽,反以为荣,开心说道: “是,你也是这么觉得哈,那就更没人能认出我来了,唉,只怪我这张脸太俊了。” 陈平安无语,骂道:“你他么那有脸?” 斗嘴没几分钟,来人了,陈平安偷偷打量了眼,男人提着上海包,穿着呢子大衣,黄色军裤,脚踏黑皮鞋。 大鱼,陈平安立马拍了拍桌子。 “老板,怎么玩?” ………… 表演完美,结局也很满意。 操着一嘴广普的大鱼输了二十多块才走,今天陈平安要求不能一味的赢,偶尔也放几把水,让人家赢一点回去。 做戏做全套,麻痹鱼儿们以为是手气运气的问题,尽量不让他们怀疑。 换人,东哥乐颠颠跑去表演,他有点爱上了这种人前演戏的游戏,仅次于做木匠活。 陈平安蹲在路口把风,眼睛到处转,快换班撤退时,突然两个穿白上衣,藏蓝色裤子,头顶白色黑边大檐帽的人往这边走来。 愣了下,直到看到两片红领章,他才反应过,这是这个时代的条\/子,啊不是,是阿sir。 风紧,扯呼! 陈平安立马站起来,往前面走去,左手抡圈打信号。 这是他们设计好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手痛胳膊酸,抡着锻炼锻炼呢。 谁知,第一次用就出现了状况,那两货太专注了,根本没注意到他。 路不长,只有一百来米,摊子就摆在路边两个花坛中间,刚好只能容纳几个人在里面,地方狭小,也容易做手脚。 现在他无比后悔选了这么个地,原计划张跃进当老板,东哥在人群外围照看着,时不时还要看着把风的陈平安。 张跃进没看到正常,毕竟花坛里的枯树遮住了视线,他么张木匠那么精神凑在人堆里,看得全神贯注,就他么神了。 陈平安急的头上都冒汗了,可是他不敢跑,人家就在后头呢,跑不是告诉他们你这人有鬼。 左手抡得快飞出去了,还不见前面发觉。 五十米,三十米… “木匠,大款…” 不能等了,陈平安刚喊了两句,就听得身后传来两个阿sis的吼声。 “欸,欸,你干嘛呢。 ”对,就是说你,小伙子。” “站住,还跑…” ————— 第二十七章 日行一善,年画 “站住…” 陈平安停下摇摆的肉风车,手揣兜里,紧紧握住装钱的小袋。 双脚蓄力,下一秒就要全力冲刺。 脑海里千回百转,绝不能被捉住了,不然他就要成为万千穿越者的笑话了。 别人穿越后称王做霸,富有天下,再不济也能混个小地主,偎红倚翠,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他总不能被抓去蹲牢房,那成啥了?穿越之我在一九七五蹲大牢? 别人丢人最多丢到姥姥家,他要是丢人那就真不知道丢到谁家了。 幸好,陈平安冲刺前回头看了眼,就这一眼,他停下了所有动作。 两个红领章按住了一个小伙子在地下,正从他身上掏东西呢。 原来不是喊我啊! 陈平安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本书不用改名了。 危险还没彻底解除,再转身看向花坛,大款和木匠已经夹着小桌,在往大马路上的人群里钻。 差一点,差一点,还好我是主角。 危险没了,陈平安也不走了,转身往后面地下看去,他很好奇这小伙子干啥了。 “同志,同志,我只是拿点年画回去挂嘛,你抓我干嘛。” 小伙子被按在地下,依旧不老实,挣扎着喊道。 “你家挂一包年画啊?挂符呢!” “老实点,跟我们走。” 红领章们没给他上铐子,不知是没带还是觉得没必要。 一人把小伙子提起来,手如同一个铁钳牢牢固定在后脖子上。 另外一个红领章提起小伙压在地下的大旅行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各式的年画。 地上还散落着一大叠,全是那种喜庆的贴画。 动作很快,红领章收走了地下的东西,提着包带人往火车站里走了。 陈平安从马路坎下捡起一张漏网之鱼,展开来看,还是一幅彩画,就是颜色有些失真。 一对夫妻站在海边,男人持叉雄壮,女人穿着渔民装,船上全是装满的鱼,一群小孩在鱼堆里兴高采烈,背景是一大艘海船和拖拉机在拉鱼。 虽然陈平安搞不懂为什么海边会打到鲜红的大鲤鱼,但依旧不阻碍他对这画的赞扬。 “画的真好,美,这要是贴家里,肯定好看,念娣应该会喜欢…” 看了眼广场,人已走远,陈平安把画叠好揣进兜里,向马路上走去。 半刻钟后,三人在一处无人处碰头。 “我错了。” 张卫东倒也直接,见到陈平安就认错道歉。 确实是他玩忽职守,看的贼起劲,没注意陈平安的信号,一直到听到陈平安喊,他还没反应过来。 得亏张跃进聪明,一听到大款和木匠就明白了,赶忙把钱还给人家,夹起小桌拉着他就钻人堆里去了。 “今晚吃饭,还有澡堂子的费用,你出。” “行,没问题。” 团队不能总是一团和气,该激励要激励,该罚也不能少,不然,没人会长记性,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 “今儿上午就这样了,我们回去火车站,吃点东西,下午再干。” 张跃进他们跟着一起往外走,陈平安已经初步收服了他们哥俩。 虽然他年龄最小,但他点子多啊,心思缜密又能带着赚钱,就是大哥。 三人行必有我哥焉嘛。 火车站,陈平安又拿着一块油饼在啃,这玩意个大便宜顶饿还有油。 慢慢转悠到车站派出所门口,就势坐在阶梯上,靠着一根柱子,边吃边四处张望。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平安现在啥都没干,他一点都不怕,他在等,等看有没有机会。 那一包年画,他有想法。 陈平安估计他是在火车站贩卖,偶然发现后才被捉的,不然那两个红袖章开始不会有说有笑,散步一样的走路。 也许人家是故意的,来个出其不意,陈平安想了想觉得不应该,一个小贩不至于用上这多心思。 整个火车站广场,从早晨到现在他没见到任何一个小摊小贩,这人是第一个,他想找这人了解了解。 没让他等多久,陈平安就见到小伙子提着包出来了,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等他下了台阶,陈平安才回头看了看所里,确认没人出来,他才慢慢跟上。 下来后,他对分散在广场上的两人打了个手势,三人成包围状跟在小伙身后。 等离开广场,走到一处人少的转角处时,陈平安动了,快步上前拍了下他的后背。 “嗐,哥们。” 小伙被吓了一跳,攥着包紧张的回头,见是个小孩,才放松了点,问道: “干嘛?” “画怎么卖?” 小伙又紧张了,摇头拒绝道: “不卖,不卖。” “为啥?” “不卖就完了,你问那多干啥。” 小伙转身就要走,却不料,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人,一个半脸通红的青年提着一个板凳在对他微笑。 “兄弟,咱们进去聊聊,为啥不卖呀?” 十分钟后,小伙从巷子里出来,左右看了几眼后,捂着兜慌张往大马路走去。 随后陈平安三人出来,东哥手里多了一个旅行包,看了眼他走的方向,掉头朝着反方向走去。 “你买这玩意干嘛?” “卖。” “那小伙刚被罚了五块,公家不让卖,你咋卖?”张跃进说道。 “公家还不让骗呢,你咋敢呢?” “我们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陈平安差点唱出来了,没好气说道:“你傻啊,过两天我们回村,怎么解释钱的来路?不得找个正经事掩护掩护。” “有道理哈,还是老大想的周到。” “去去去,别拍马屁,干活了,他么这一袋画也不便宜啊。” 经过三人和小伙友好交谈,陈平安得知,这小伙是从附近城市回来探亲过年的,他在一个国营印刷厂工作,这袋画是残次品,本是作为过节福利发下去的,结果他们车间的没人要,于是他就给提回来了。 在火车上时,同座的乘客找他买了几张,让他发觉了商机,下站后就在广场上找人兜售,还没卖到两张,就被抓了,人家派出所给厂里打电话核实确认后,还被罚了五块钱。 点子算是背到家了,于是陈平安提出十块钱全买下后,小伙立马答应,连包都不要了,美滋滋跑了。 陈平安没坑他,十块钱除去罚款的五块,还挣了五块的搬运费。 日行一善,可抵前遭千般恶! 第二十八 崽卖爷田 “明天,明天上午,咱们回家。” 夜晚,国营饭店里,陈平安趁着饭菜还没上来,对他二人郑重说道。 结果他们三人,对当前的形势,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今天已经十四了,陈平安决定赶明上午的班车回去,张跃进却提出,趁着年节人多,大家口袋里都宽裕。 再干十五天,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三十回去吃肉喝酒。 对陈平安明天回去,他表示理解和支持,陈平安出来搞钱的目的,他一清二楚,于是他提出,陈平安独自坐车回去办他的事,他俩则留在这继续奋战。 陈平安处理完家中事后再来,这建议两面都不耽误,事办了钱也不耽误赚。 可是,陈平安否决了这条两全其美的建议。 “首先,这买卖不能长久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见好就收。我不想我们仨到时在牢里过年。 还有,风向有些不对,你今天没察觉到火车站的红领章巡逻愈发频繁了?肯定有人告发过。” 张跃进皱着眉头回忆了下,确实今天他们在火车站回来时,都碰到了几拨,怪不得陈平安要他把小桌子收进怀里藏着。 不甘心问道:“不去火车站了,我们回汽车站和工厂干,少赚点不就没事了。” 大头赚不到,那就少赚点嘛。 陈平安依然摇头,直接问道: “你还回村吗?” “当然要回啊。”张跃进答道,他其实更想回城,可他敢吗! “那不就得了,你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村里也花不出去,这次挣的够你花个一年半载了。” 饭菜上来了,几人停住话头,等服务员走了,陈平安从篮子里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他说道: “就像这个馒头,你别想一口吃下,会噎着的,咱们慢慢来,钱花差不多了,咱再来弄点别的,到时风头过去了,更安全!” 张跃进被说服了,东哥没意见,他眼里只有桌上的肉。 “行,那就明早回。”张跃进点头同意了,接着他又说道: “不过,这个馒头,谁说不能一口吃下去的,看着。” 陈平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双眼瞪的像铜铃,腮帮子鼓动得像一条缺水的鱼。 这时候的饭店做的馒头可不是后世那种软绵绵的小馒头,用料扎实,又大又硬。 我就是个比喻,你那么认真干嘛,二货! 吃完后照例分钱,最后一天,陈平安合计了下,加上今天他总共分了三百六十四块,粮票布票若干,他们哥俩一人还没到八十。 陈平安拿出六十四块,分到他俩面前,说道:“你们是主力,辛苦了,七三其实不太公平,但我刚分家,用钱的地方多点,这次我厚脸多拿点,下次再干,咱们平分。” 张跃进推辞不受,他有自知之明,四天时间赚了不敢想的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没有陈平安一分都赚不到,够了。 点子是他出的,多拿也是应当份的。 “拿我当兄弟就收着,这点钱别放在眼里,咱们以后还能挣更多,相信我!” “好!”“好!” 至此,分赃大会圆满结束。 掐着时间点,三人回到澡堂,脱衣进浴池,却不料浴池里还有一个人。 陈平安也没多想,人家职工赚外快嘛,又不是只能赚他三人的。 正洗着,那个男人淌水过来,开口道: “小兄弟,我们谈谈!” 声音有点熟悉,陈平安咪眼看过去,手里的毛巾在水下扯直。 他没回应男人的话,而是喊道: “大款,木匠,过来!” 男人连忙挥手道:“小兄弟,唔没有恶意啦,乜紧张。” 等他俩过来围住后,陈平安才问道: “谈啥?” “小兄弟,不认识我啦?” 浴池里雾气蒙蒙,陈平安凑近了仔细看过后,恍然大悟道: “是你啊,咋滴有事?” 这时,张跃进也认出来了,这不是那肥羊嘛,这都能碰上,巧了不是。 这人连续三天都在他们设在火车站的摊子上玩,第一天就玩了二十,后两天每次只玩五块,然后就退在边上看。 陈平安有印象,但也没多想,只因为他那一口的广普,外地人嘛,不大可能是jc。 “小兄弟,我就想搞明白,你们是怎么赢的?” 男人一脸的求知欲,渴望的看着陈平安,据他观察这小孩才是真正的头,他相信自己不会会看错。 “运气。”陈平安看在老客户的份上,认真的敷衍道。 “不,不是运气,你们有门道。” “所以,你跟踪我们?”从认出那一刻,陈平安就不相信这是巧合,明显这人已经摸清楚他们的路线住处。 “是,我就想搞清楚这个事,输的钱我不找你们退。” 男人双手一摊,很光棍的承认了。 张跃进从池子边摸过舀水的瓢,东哥也把毛巾伸直,只等平安发话。 他么被人给追到老巢了,果然陈平安说得没错,这买卖不能长干。 陈平安对他身后的二人摆摆手,他现在对男人来了兴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说道: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男人沉默了会,抬头说道: “我给钱买。” 陈平安愣住了,你这么大个男人,求知欲这么强烈吗? “搞学问的?你是干啥的?先说来听听,我再决定卖不卖。” “岭南湛江船厂采购员,秦海舟。” “你跑这来干嘛?” “采购啊,你们这有木材厂。” 有单位有名字有来意,这人的话应该没假,陈平安不懂船,搞不明白一个海边的为啥要跑到内陆来买木材。 大别山的木头能造船吗? 陈平安沉思了会,索性摊牌说道:“你出多少钱?” 反正明天就不干回去了,能捞一笔是一笔,至于他了解后回去做不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骗子又不是只有他们三个,自古以来哪朝哪代少的了这个古老的行当。 陈平安表示毫无负担。 “你要多少钱?”男人想不出来,直接问道。 “三百…” “行…” ………… 交易很快结束,男人爽快的不像话,好像三百不是钱一样,价都不还,谈好就兴冲冲的从池子里爬出来,拿过衣服抽出皮夹就付钱,好像生怕他们反悔一样。 头一次,陈平安有些心不在焉,他有点看不透这人。 张跃进教的很认真,这才是真正的大款啊。 骗术和魔术差不多,看着很神奇不可思议,戳破窗户纸后,一文不值。 男人搞懂后没有丝毫不快,拿着小桌子,翻来覆去研究。 “谢谢了哈,告辞!” 男人走了,像一阵风一样。 三人望着桌上的三百块,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澡堂大爷关门后回来,瞥了眼桌上的钱和呆愣的三人,忍不住开口点化道: “崽卖爷田不心疼,公家的钱给再多和他有啥关系!” “靠,要少了!” 第二十九 张跃进耍流氓 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在澡堂工作了大半辈子,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来这了都得是赤条条的。 衣服一脱,什么肤色,做什么工作的总能看个七七八八。 那人打进来后,非的等池子里的人走完后,才慢条斯理的脱衣下水,还不用堂子里的毛巾胰子,人家自带着呢。 所以,当他提出要晚点走后,大爷毫不犹豫的加了一块钱。 以上这些是四人坐在锅炉房闲聊,大爷品着小酒说的。 陈平安不喝酒,但他喜欢和年纪大的人聊天,这些人活的久见的多,往往有一些能说些发人深省的话语。 这几天每次吃完饭回来,陈平安都会带点下酒菜回来,让张跃进哥俩和他喝点小酒,一来加深下感情,以后再来县城,少不得有个落点处。 二来,张跃进哥俩喝酒后睡觉,呼噜声也能小点。 “那您怎么看出人家用的不是自己钱?” 大爷夹了一粒花生米扔嘴里,嚼嚼后,两手指一伸,张跃进连忙上烟,点上后,大爷才笑着说道: “看到那钱夹子了吗?半边都是票据,这说明人家能报销,那么大个船厂还在乎你这三瓜两枣的,你们不懂厂子里的门道,这里水深着呢。我跟你们说,就我们总厂,那谁………” 陈平安三人听得一愣一愣,他以前很少接触这些国营单位,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喝完酒躺床上时,张跃进愤慨道:“我们累死累活骗点小钱,还有点良心难安,跟他们一比,我们就是个大善人,草!” 陈平安默然,有些事不会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所收敛,一个德行。 次日,早晨五点三人起床,和开门的大爷作别后,就往某处黑市走去,这是昨晚张跃进抱怨再难吃肉时,大爷神神秘秘给指点的。 只要你有钱,没票也能买到肉。 天还未大亮,昨晚又是一场大雪,三人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是这?” “应该是,地下全是脚印。” 陈平安左右看了几眼,这是县城边一处靠山脚下的废弃养殖场,他们就站在破烂的围墙外。 留下东哥在外头看着包,陈平安和张跃进从一处断墙豁口走了进去。 行了十几步,他俩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贴着长长的围墙根,一长排人拢着袖子站那轻轻跺脚转圈,脚下地上摆着货物。 人多却都很安静,不管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 昨晚大爷说,这是一处自发性的小市场,附近的乡民把自家种的菜啊多余的物资拿到这来换钱,城里人没票或抢不到物资时,也会跑这来买。 慢慢的就形成了这么一个小市场,逢五开市,夏六点冬七点就散,大家都默契的遵守着,彼此心照不宣。 计划经济时代,物资匮乏,多的是人搞不到食物,谁都不想这没了。 “鸭蛋咋卖?”陈平安蹲在一篮子前,抬头问道。 “五分。” “都买了,篮子给不给?” “给,一块五。” 数完掏钱付账,陈平安提着篮子就走,他想买鸡蛋来着,走了几个摊位都没看到,鸭蛋也还成,吃不了还可以腌起来,这玩意能放很长时间。 顺着摊位往里,又买了点杂粮米面,和张跃进打声招呼,送到外头等候着的东哥那,又连忙钻了进去。 大爷没骗他们,这里果然不要票,有钱就行。 票陈平安本来就不多,能在这多买点尽量多买点,赚钱不花它就是纸。 “羊腿狗腿?” “羊。” “藕粉?这玩意怎么吃?”陈平安还以为是面粉,结果人告诉他这是莲藕做的粉,他听说过,但从没吃过。 “开水一冲就行了,加点糖更甜。” “全要了。”陈土豪点点头,甜的好,念娣爱吃。 半个小时后,两人结束了采购,这里大多数是卖菜的,米面肉粮不多,能见到的都叫他俩给包圆了。 这种土豪行径自然被有心人看到眼里,在围墙豁口,一个年轻人拦住了他们,低声问道: “哥们,要票不?” 现在就有倒票的了?陈平安瞅了小伙一眼,嗐,这装扮怎么这么熟呢,毛线帽拉到了眼睛上,围巾遮住了半边脸。 “有啥票?” “你要啥票?” 人不大口气不小,陈平安把手里提着的羊腿晃了晃,说道:“肉票有吗?” “哗…”小伙对着他敞开大衣,两侧布满了小口袋,各种票据就插在里面,只露出小半截在上头。 “有,要多少?” 陈平安眼睛都直了,刚想问他哪来这多票,又马上闭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种事你就是问了,人家也不可能告诉你。 “布票有吗?” 小伙直接抽出一沓来,用行动告诉他,他很齐全的。 “糕点票?” “有。”小伙很有耐心,这两位的实力已经在里面展现过了,他们这买卖就是这样,要么不开张,开张吃几天。 没啥说的,掏钱买呗。 张跃进习惯的要还点价,却被小伙一口拒绝,不二价,能买买,不买拉倒。 交易完后,三人提着大包小袋就往车站赶,最早一班车八点就要出发了,现在年边上,人多怕挤不上。 路上,张跃进还在埋怨陈平安瞎买,那票那么贵。 “肉粮布票我能理解,你买糕点票干嘛?那玩意比糕点钱都贵!” “我家念娣爱吃。” 张跃进无语,你家念娣念娣,一天念八百回,好像谁不知道你有个媳妇儿一样。 “看来我也得找个女人了。”张跃进心道。 车站对面就是百货大楼,陈平安心痒难耐,吃早点时和他们商量,晚点走等下一班车,来一趟县城不容易,他想进去逛逛。 他一直想给他家念娣买两身衣服鞋子,来时他在公社的供销社没看到成衣,只有布料。 马上快过年了,找人做时间也紧张。 他俩单身狗,早回晚回也没人等他们,自无不可。 依然是张卫东留守车站,他这个人就这样,对不感兴趣的东西,能不动绝对不带蹦哒一下。 寒风中,哥俩在百货大楼门口排着队,八点人家才开门,他们来时门口已经排了一溜人,不过也快了,前面队伍在慢慢往里进。 正够着脖子向里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斥: “干嘛呢,耍流氓啊?” ………… 第三十章 女侠饶命 “干嘛,耍流氓啊?” 陈平安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张跃进背对着他,跟身后一个小个头女青年连连摆手辩解道: “不是,不是,真的是无意碰到的。” “你还抓了。” 女青年仰头一脸气愤的指责道,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一脸通红,在这灰白的楼下,格外显眼。 “习惯习惯,不是,我是真不知道,这人挤人的,你别生气。”张跃进结结巴巴解释道。 他刚才排着队无聊,手伸进裤裆里拿钱出来,想放进衣服的兜里,准备等会买完东西付钱。 毕竟,当着售货员的面从裤裆里掏钱,他怕人家骂他。 正掏着呢,后面的人挤过来,他连忙侧身抽出手反射性的一把推回去,却不料后面是个女人,身高的缘故,他手推到不该推的地方,他还抓了一把,才确认这是个女人。 “不行,你跟我去见公安。”女青年根本不听他的,非要闹着拉他走。 张跃进能去那地方吗,他裤裆里藏着两百多块钱呢,去了怎么解释? 陈平安刚要开口帮着说话时,就听到张跃进这货开始犯浑了。 “不就抓到了吗,有啥大不了的,来来来,我让你抓回来嘛,你个女人咋这么小气。” 此话一出,不光陈平安,周围排队的人都大笑,唯有女青年红脸变黑脸,她走出队伍,一把把张跃进薅了出来。 陈平安连忙也跟上,帮声道: “姐姐,我哥真不是故意的,咱们再商量商量。” 也不知女青年哪来这么大力气,张跃进像个鹌鹑一样就被她给拖着往外走。 “商量个屁啊,他不是说让老娘抓下吗?来我们找个宽敞的地抓。” 看着突然彪悍的女子,陈平安呆住了,真抓啊? 嗯,那就抓,他张跃进一个大男人怕啥,又不吃亏。 下了台阶,女青年一把把他推地下,撸起袖子就要开干。 陈平安连忙拦住,急声说道: “那抓了,这事就算了?” “当然,老娘说话算话,让你哥起来,受老娘一拳!” 抓变拳,陈平安没计较这个招式变化,反正打的又不是他。 “来就来,谁怕谁。”不用陈平安扶,张跃进一把跳起来,可能是为了彰显男子汉的气概,他把棉袄的扣子给解开了。 两手扒开,露出只穿背心的胸膛,对着她说道: “来,哥让你打,别说一拳,哥让你打两拳,打完这事就结了,咋样?” 女青年嘿嘿一笑,活动活动手腕,赞道:“有种,这可是你说的啊,等会别哭!” “谁哭谁小狗,可别把你手打疼了哈………” 陈平安扶额,这货嘴贱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就这你还去刺激人家,怕人家打轻了吗? 女青年不再废话,后退几步,对着正在哔哔奈奈的男人,一拳夯了上去。 呼,爽… 张跃进的话语嘎然而止,捂着胸脯痛苦的蹲了下去。 面前女青年蹲着马步,双手下沉深呼吸。 陈平安张嘴成o状,心里大喊卧槽,这小个头女人居然是个练家子! 收功后的女青年一脸不屑的看着在地下蜷缩的男人,拍拍手说道: “还有一拳呢,这就不行了?” 陈平安连忙上前,大呼: “女侠饶命,饶命!我哥再打就挂了。” “啥是挂了?” “死了!” “噢,那就算了,给他点教训,以后别欺负女孩子。”女青年说完就要走。 “不行,说两拳就两拳,来,再打,我张跃进从不说大话,咳咳咳!” 张跃进扶着腰,摇摇晃晃站起来,努力挺直了,陈平安连忙帮他把扣子扣上,嗯,这样多少能抵挡点。 然后快步退到后面,两手做准备,接人。 张跃进回头看了一眼,嗯,够兄弟,仁义! 女青年转回来,仔细打量他,像在看一个傻子。 “真打?” “打,刚才是老子没注意,来,你看我这回倒不倒就完了,咳咳!” “够硬,够爷们!来了!” 女青年夸了两句,等他做好准备,又是一拳砸来。 事实证明,陈平安的准备很有必要。 他扶着张傻子蹲在地下,真想伸手把他的眼睛给合上。 女青年脸色恢复红润,蹲下对着他俩说道:“咱们的事就此揭过,你好好歇着,走了!” “等等,你叫啥?” “要你管。” 完了,彻底被揍傻了。 “平安,扶我起来,追她…” 陈平安好半天才让他站直了,慢慢上台阶往百货大楼里走去。 “别惹她了,人家小个子有大力量,别又被揍了。” “不,我得知道她的名字,我不能让她给我白揍了。”张跃进很坚持。 到了门口,张跃进活动活动手脚,自己当先进去了,他已经看到她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陈平安不再管他,自己跟着人群进去。 百货大楼就是个放大版的供销社,平常见不到的衣服鞋子被套这里都有,在最里面他还看到了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等等大件机器。 跟着人群看了会,问价的很多,真正出手购买的很少,也是在这里,他知道了工业券这种票。 长见识了,陈平安退了出来,不是他不买,太贵买不起,他现在兜里总共才剩三百多块,其中还有一百不能动。 昨晚把卖机关的三百块钱三人平分了,他手里达到了空前的四百块,今早鬼市里又花了六十多,现在只剩下三百四了。 买啥大件,自行车倒是够,问题是买来干嘛,还有回去解释不了。再说还得去买工业券。 违背了他闷声低调搞钱的初衷。 直奔卖衣服那块,陈平安和念娣身材差不多,两人都瘦,到了看了半天,实在没得挑,就那么几个样式。 让售货员拿了后面墙上挂着的红色和蓝色棉袄,还有秋衣秋裤内衣,被套袜子鞋子。 都是一样两套,让她可以有个换洗的。 不让试,先付钱给票,等后面财务盖章收款后,才连票带东西递给他。 “你家大人呢?”售货员好心问了句。 陈平安手往里面一指:“我哥和嫂子在哪呢。” 张跃进像个癞皮狗一样跟在女侠身后,女侠一脸的不耐烦,时不时挥手作打。 陈平安暗自盘算着,肉米面粮油已经在鬼市里买了,念娣要用到的也给买了,现在只缺日用品了。 买买买,购购购。 等陈平安出来时,张跃进已经在门口等着他,走近一看,鼻青脸肿。 陈平安懒得说他,让他帮着提东西,两人往汽车站走去。 “平安,她叫芳子!” “姓啥?不会姓武?武术超群的武。” 那么可爱的女生怎么会姓武呢,张跃进愣了下,随后斗志昂扬,自信满满道: “现在不知道,不过以后我会知道滴!” …………… 第三十一章 彩金簪花 弗洛伊德有个心理学理论,具体的陈平安忘了,但依稀记得里面有个意思,是讲有些人天生就具有受虐倾向,不但不会反感仇恨施虐者,反而会对施虐者产生感情。 张跃进目前似乎就是,揍着揍着还揍出感情来了。 陈平安在表示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拒绝了他要自己帮忙的提议。 快到车站时,张跃进清醒了过来,急忙拉着陈平安把东西放到东哥那里。 他还啥都没买呢,净找那女孩扯淡挨揍去了。 “走,平安我们去委托店。” “啥店?” “走走,边走边说。” 陈平安只好又跟着他往大街上走去,在路上,张跃进解释了什么叫委托店。 委托店,说白就是以往的当铺,或者是后世的二手置换店,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委托店是国营的。 缺钱的把能值点钱的东西送过去卖或质押,想省钱的可以去委托店买。 好处是,能解急用钱人的燃眉之急,又能让百姓大众们得到实惠。 最最重要的是,这里不要票,现金交易即可。 只要不要票的地方,陈平安都很有兴趣。 不远,就在百货大楼那条街上,两人进去时,店里没啥人,柜台后面两位大姐手里擦着陈列的物品,嘴上在扯着闲白,看他俩进来也没停。 室内光线昏暗,适应了会他才定睛看过去。 和供销社一样的摆设,只不过后面架子上摆着的都是旧东西。 靠门那边都是,旧衣服旧夹克旧棉袄裤子帽子之类的,里面那边架子上就杂乱多了,缺带的手表,收音机,手电筒,盘子碗瓶子…… “大姐,麻烦把那件夹克给我看看。”张跃进目标明确,一进来就指着门边挂着的那件夹克。 售货大姐找了个短竹竿给挑了下来,放在柜台上,说道: “拿好了,别给我弄脏了。” “欸,好。” 张跃进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抬头问道:“多少钱?” 售货员拿出一个本子,翻看过后说道:“二十八。” 张跃进愣了下,说道:“咋涨了?去年我卖的时候你们才给我二十啊!” 售货员最烦这种扯价的,怼道:“你也知道是去年啊,我们保管这么久,不要费用啊,破夹克放一年都没人要。” 见他还在拿着夹克犹豫,又说道:“到底买不买,不买别翻了,坏了更难卖出去。” “买,开票。”张跃进咬牙说道。 这件衣服是他下乡前他爸给他的,去年实在过不下去,无奈跑县城里给卖这的,贵点就贵点,衣服在就好,不然等以后回去,他都不晓得怎么见他爸。 本来就计划今早来取的,和那女孩一闹,差点给忘了。 陈平安等他弄完,才开口对售货员说道:“大姐,麻烦您把那件棉袄裤子给我看看。” “这件?” “欸欸,对。” 陈平安刚才在百货大楼没给自己买,就扯了几尺布还有鞋梆子,想着回去找人做要省钱点。 不是他故意节约,而是他钱不多了,买完所有东西后,他只剩下两百六了,扣除一百,只有一百六的活钱,日子还长着呢,他不敢再花了。 店里没有试衣间给他用,拿起来后翻看下没破就往身上比划,大小合适就行。 “大姐,多少钱?” “两块二。” “多少?” “两块二。”售货员可能见他是个小孩,语气没那么生硬不耐烦。 “裤子呢?” “两块。” “买了,麻烦大姐开票。” 陈平安看了眼张跃进的夹克,这他么悬殊也太大了,那玩意这么值钱? 旧棉袄裤子两套,陈平安还买了个手电筒,只是没有电池,售货员给他试了亮了后又扣回去了,她们不卖电池。 “姐姐,这是啥?” 售货员是个中年妇女,这小孩一声姐姐,让她喜笑眉开,从柜子里拿出来给他看。 “这叫簪花,以前地主老财家的小姐带的,你个男孩可不兴带。” “没事,我买给我姐。” 陈平安越看越漂亮,两根手指长的簪子,一头不知道是什么金属编的花朵,黄灿灿的。 花朵惟妙惟肖,有花瓣花蕊,下面还挂着一串白色珍珠流苏。 念娣戴着绝对好看。 ………… 回到车站,陈平安还拿着簪花在研究,越看他越觉得这玩意像是黄金制成的。 递给东哥看看,他接过打眼后又用点力弯了弯,还给他说道: “彩金,金加铜炼的,你十块也不算亏。” 陈平安看他那么笃定,诧异道: “这你也懂?” “嘿嘿!”东哥只是笑,不解释。 早上那趟来不及,只有等中午十二点那班车了。 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粗大的闹钟,瞅了眼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才到。 张跃进刚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耻笑道:“让你买那块表,你不买,这玩意真难看了。” “好用就行,我这才几块钱,表那么贵,浪费。对了,你狂犬针打了没?” “打了,一针一块二,你报销哈。” 接过陈平安的钱,张跃进揉揉屁股感叹道: “老子这次跟你出来,算是内伤外伤齐活了,日!” …………… 等待的过程中,陈平安把所有东西整理好,装成两个大蛇皮袋子,提起来试了试,有些重,还得仰仗东哥。 他俩回来后,让东哥去买点东西,他就买了一大袋馒头回来,其余啥都没买。 班车摇摇晃晃进了站,三人奋力挤了进去,抢了座位后,又把脚下放不了的袋子,塞到他俩身上抱着,于是车厢最后一排,就出现了只见袋子不见人的景象。 “陈平安,我是伤员啊,这他么太重了…” “到公社,我要吃肉!” ……… 班车这次都没熄火,人上来后就掉头往回开。 忍着一个多小时,到了公社学校后,陈平安跑去买了个扁担和绳索,由他俩轮流挑着往回赶。 肉自然是没有,饼子管饱,不顾他俩的抗议,毅然踏上了归家的路。 在路上,陈平安反复交代他俩别说漏嘴了,把钱藏好,别让人发现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三是一起出去的,只有念娣和队长。 “知道了,知道了,说多少遍了,我们又不是记不住。”张跃进挑着袋子,不耐烦陈平安的絮絮叨叨。 “那你再说一遍。” “你,陈平安是去送年画去了,讨了一百块……” “对,一定要说送,不能说卖。”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卖,是明码标价的商业行为,涉嫌投机倒把。 送,则是别人给多少接多少,全凭主家心意,更像乞讨的意思。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相比起乞讨丢面子,陈平安更不愿被抓。 投机取巧总好过投机倒把。 ……… 新书需要大家的支持,感谢! 第三十二章 巷子里的女人们 傍晚,茅草村,老屋。 念娣用力的靠在大门后,用身躯死死的抵着,哪怕门闩插着她也不放心。 不管外面的污言秽语,她只知道,不能让她进来,进来自己就又要回到哪个火坑了。 “平安,你回来了吗?…我快顶不住了。” 门外,张翠花正在疯狂的用手拍门,她今天非要把这个死丫头带走。 今天就是十五了,她在家左等右等,现在天都快黑了,也没见人上门送钱,下来村里后她才知道陈平安五天前就走了,顿时气炸了。 她们一家独自住在东头,平时没事绝不来村中,上次起灵过后,村里就没人去她家串门,是以根本不知道人跑了。 打发她男人去队长家,如果队长不给,她就要把这臭丫头带回去,哪知这丫头一见她来了,立马把门给关了,死活都不开。 拍累了,张翠花坐门槛上歇气,缓的差不多了,变个声调努力让自己柔和点劝道: “你男人都跑了,你等个什么啊等,听话,跟娘回去,只要你听话,娘再也不打你了。” “不会,平安没跑,他会回来的!” 门里传来的辩解声,让张翠花火又窜了起来,拍着门骂道: “回来早回来了,还等到这时候啊,他有个屁的钱,他就是跑了,把你扔这,哄大家玩,赶紧开门,不开等你爹来了,我让他把这门给你砸啰。” 钱不钱的张翠花没抱太大希望,他断定那小子没有,那天不过是给队长面子,队长他们夫妻俩惹不起,为了以后不穿小鞋,才不得已答应的。 张翠花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亏的慌,陈邦国要是不给,他们还真去公社上告啊,要是没告下来,以后还怎么在村里住。 哐哐几脚,老式木门再也承受不住,一边歪了下去,张翠花连忙闪开,惊喜万分伸手接住,用力往外扯。 门倒了,张翠花双手也钳住了她的脖子,一把拉了出来。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跟老娘斗,嫩得你。” 念娣双手死死拉住门框,大声哭道:“不回,不回,我死也不回。” “那可由不得你,走” 张翠花一把拉住她的辫子往外拖,念娣吃痛的大叫。 正拉扯间,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怒火冲天的喝斥: “张翠花,我日你姥姥,给我住手…” 念娣猛的别过头,望去。 来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平安。 他回来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回来了。 ————— 十分钟前,陈平安一行人终于到了村口,本来两小时的路程,因为挑着袋子,走走歇歇花了快三小时他们才到。 天色已黄昏,陈平安和张跃进他们在窑厂附近路口分别,由他们把东西带回他们的住处,等再晚点天黑了,他再去取。 他们回知青点不需要经过村中,走小路就能直接到,不会碰到什么人。 陈平安自己就提了装年画的旅行包,急匆匆往家赶去,回家后他还要去找队长,让他陪自己去给钱拿条子。 刚到巷子口,他就听到了念娣的哭喊声,不及多想,扔下包就往里跑。 眼前的画面让他眼睛瞬间充血,心底的愤怒彻底爆发,冲上前一脚踢到那个女人大腿上,继而一拳朝着她的鼻子上砸去。 张翠花吃痛松手,歪倒在地。 陈平安蹲下一把抱住念娣,转身往边上墙里靠着。 他含怒出手后,手脚都在颤抖,不是怕,是有些脱力了,不得不靠住墙稳住身形。 不然,他还要骑上去揍那个女人。 “平安,平安你回来了,呜呜呜。” 陈平安摸着她的头:“回来了,别怕别怕有我。” “你个小畜生,你敢打老娘。” 张翠花已经多久没被人打过,她不记得了,反正自从懂事后就没人打过她,今天她被人打了,还是个她看不起的小崽子。 披头散发爬起来,往陈平安扑过去,她要抓乱这个小畜生的脸。 “住手,你敢!” 又是住手,又是你敢。 张翠花气的扭头看过去,一个巴掌呼的朝她脸上拍了上来。 接着就是一顿咒骂撕扯,张翠花被按在地下,嘴里啃了一嘴泥,养尊处优的她打不过身上这个女人,而且她也不怎么敢还手。 “好了,别打了,秀英松开她。” 秀英嫂来了,队长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以及缩在后面的陈盛家。 “来晚了,念娣你没事?别怕,我们在这,她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秀英嫂从陈平安手里接过念娣,帮着抹眼泪安抚。 她刚才在家做饭,他丈夫在数钱记账,这些钱有一部分是去借来的,准备吃完饭,就给送到东头去的,正好陈盛家登门了。 一百块,大部分都是毛票,甚至二毛五角的都有,陈盛家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直到她听到外面传来惊呼声,出门一看是巷子口那里,连忙招呼丈夫过去看。 然后就有了刚才那一幕,哼,他丈夫是个男人不好跟女人动手,自己可没这些顾及,打不死你个狠心的婆娘。 ……… 队长喵了眼身后的陈盛家,他连忙跑过去扶起他婆娘,帮着拍身上的泥土,小声说道: “你咋这么急,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的嘛。” 张翠花可能是被打懵了,没回他丈夫的话,眼睛还看着手里的两颗带血的牙。 “条子呢,快给我。” “什么?” “欠条啊,队长把钱给我了。”陈盛家急声说道。 “给了?他真给了?”张翠花失声惊呼。 “给了,你看。”陈盛家掏出一把零碎票子塞到她手里,小声道:“我数了好几道,一百没错。” 队长一直冷眼旁观着,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再开口道: “条子,快点,老子没空和你们啰嗦。” 陈平安眼看着张翠花木然从棉袄里掏出纸条,交给陈盛家,他连忙赔笑又递到队长手里。 陈邦国接过仔细看了会,揣进兜里,对他俩说道: “钱清账销,以后这条巷子,陈平安没搬出去前,你们不许再进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走。”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目送他俩离开,张翠花捂着嘴表情恍惚,钱他们拿到了,却没有一丝高兴。 “好,散了,都别搁着堵着。” “平安,你的包…” “好,谢了!” 却是富贵把他扔巷子口的旅行包给提了进来。 队长看了眼包,说道:“进屋。” ————— 第三十三章 深夜有阿飘 “事情就是这样,二哥!” 陈邦国扶着门向上提,等陈平安把门底的木轴套进窝里。 开关门试了试,有些不灵活,不过还能凑合用。拍了拍手,瞥一眼陈平安,坐回正屋的桌子旁。 陈平安从怀里掏出一把毛票,这是他特意换的,张跃进哥俩的毛票都给了他,还有吃饭买东西时,都拿大票让人家找小钱。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 秀英嫂坐在下首惊奇的看着他,不可思议道:“送画这么赚钱?” “嗯,别人看我小,可怜我,城里人都大方。” 陈邦国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从旅行包里拿出几张年画,凑到油灯下欣赏。 念娣则是一脸欣喜的站在他身后,高兴的帮他缝袖子,刚才挥拳太用力了,腋下扯破了。 “你本钱哪来的?”陈邦国放下画,问道。 “我把兔子卖了,这画是残次品,不值钱!厂里随便处理给我了。” 背后念娣的手一抖,针差点戳到手指了,稳了稳继续缝衣服。 陈邦国盯着他看了几眼,见他目光坚定,起身说道: “好了,回来就好,条子等会你煮饭烧了,别留着,秀英走了,我们先回。” 陈邦国拿起桌上的钱放口袋里,又把两张年画卷起来提手上,和秀英嫂出门了。 陈平安和念娣刚忙跟着送出去,巷子口,队长放慢脚步,看自家老婆走远了点,才回头和他们说道: “开年后,平安去上学!” “队长哥,你昨天不是答应我,年后安排我们上工吗?”念娣有些急道。 队长摆摆手:“不上工,你们也有吃的,还是去上学,好好学习知识道理,人,不能走歪了!” 陈平安豁然抬头,他根本就没信自己那套说辞,不过是没揭穿罢了。 止住念娣,郑重说道: “二哥,您放心,平安绝不歪,听您的,我们去上学。” “嗯,只要别给你爷抹黑,就行!别送了,回去。” 队长点点头,脚步轻快往家走去。 目送他进屋后,两人才往家走。 一进屋,念娣就把门关上,拉住他急道:“平安,你真是送画赚的吗?你别骗我呀!” 陈平安点头:“是,不过本钱是借张跃进的,已经还给他了,还有,不止这一百块,我赚了很多。” 陈平安从另外一个兜里掏出一叠钱和票,递给她说道: “买了点东西,还剩一百块钱和这些粮票,你收着,我们家你管钱。” 念娣颤颤巍巍接过,坐在油灯下缓了半天,才抬头再次确认道:“这真是我们的了?” “嗯,我们的!” 念娣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让陈平安举着油灯,跟她进房。 “放哪呢?放哪?” 念娣着急的在屋里转,一会把钱放被子下,想了想又拿出来塞枕头里,过了一会又拿出来,让陈平安照着墙壁,寻了个小洞,塞进去。 “好了好了,这里没人会想到的,走,我们做饭去,我还没吃呢。” 陈平安好笑的看着,见她又想去掏,只得把她拉出去。 做饭时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跑出去又跑回来。 陈平安忍不了了,大喊道: “陈念娣,水开了,下米了!” “嗷嗷,来了来了。” 晚饭,兔肉粥,没有红薯。 在陈平安强烈要求下,念娣只得把陶罐里最后一点米全给煮了。 就着咸菜,陈平安吃的津津有味,抬眼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还不时往房那边飘,无奈道: “跑不了,安心吃粥!再一个,你老往房里看,别人也会知道,里面有东西啊!” 念娣驻着筷子筷子歪头想了想,有道理哈,于是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再往那边看。 吃完饭,陈平安去洗碗,出来后黑着脸,对堂屋里看画的念娣说道: “这几天你就吃红薯?兔子咋一点不动?” 念娣回过神,反问他:“我让你带的红薯和兔肉,怎么长腿跑回来了?” “呃…” 扯平了,两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 “这画好看不?”陈平安站在她身侧问道。 “好看,真好看,你看这些画都不一样,平安,我们在家里贴两张好不好?” “好,你挑,挑好了床头咱们也贴两张。” “嗯!” 陈平安带回来的旅行包里有差不多一千多张,把这屋子贴满都够。 陈平安无聊的坐在椅子上,看她兴致勃勃在哪东挑西选,一会拿过来张让他选,一会又趴在桌子上犯难。 她都觉得好看,又不知道到底该选那一张。 原来你还有选择困难症! 还是陈平安,上前啪啪抽出四张放她面前,把其余的都收到包里。 “贴。” 念娣捧着画放胸前说道:“现在贴干嘛,留着过年咱们再贴。” 看她乐颠颠的把画收到柜子里,陈平安也起身,准备出门。 不早了,去知青点。 “姐,我出去趟,你在家等我哈,一会就回。” “好,早点回,我烧水等你回来洗澡。” 出了巷子口,沿着村里小路往外走去,路上没碰到啥人,顺利到达知青点,张跃进哥俩还没睡,坐在床头喝着小酒。 陈平安凑过去看了眼,嚯,还挺会享受的。 炸馒头片,水果罐头,配一瓶子当地产的瓶装酒。 陈平安捻起一块馒头片扔嘴里,小声说道: “你们就不怕那几个发现?” 张跃进不屑道:“怕个逑,有能耐他们也吃去啊,以前他们吃点东西还躲着我们,老子又不欠他们的。” 东哥也点头称是,还有意把馒头片多扔几颗,嚼的嘎嘣脆,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无意管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陈平安把门后的东西拿出来,绑好挑着试了试。 “东哥,还得麻烦你趟了,我挑不动。” 东哥不像张跃进,干点啥事都要讲条件。 拍了拍手上的油渍,起身没二话挑起就走。 陈平安手提一包一篮子,紧紧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去。 包里是日用品和一些小东西,篮子里是一筐鸭蛋。不敢和别的东西放在一起,这东西怕碎。 快到巷子口,突然东哥停住脚步,回头问陈平安: “看到了吗?” “啥?”陈平安跟在后面,怕蛋碎了,专心看着路,他能看到啥。 “有鬼…” 第三十四章 平安送福 “有鬼…” “眼花了你。” 你要说别的,陈平安可能还会紧张下,自从来这后,他最不怕的就是阿飘,究其本身他自己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阿飘。 东哥摇摇头,坚信他没看错,做木匠的,眼神不好还怎么干活。 “有个团影子从那边飘过去了,对,就是那!” 陈平安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那不是富贵他家嘛,今夜无月,到处乌漆嘛黑的,全靠地上的雪反射点光亮。 陈平安估计是他喝酒多了眼花,或者是积雪冰溜子落了。 “走了,管他呢。” 敲门进屋,念娣看着他俩,手提肩挑的,疑惑道:“你买了啥?这么多。” “等会说。” 陈平安准备送东哥回去的,却被他拒绝了,在巷子口再看了会,对陈平安说道: “真有,你明天搞点黑狗血,在门口撒撒,管用!” “好好,弄!回去,喝酒小心点路。” 东哥摆摆手,抬步就往回走。 看他脚步稳健,陈平安也放心回屋。 “平安,你真没骗我?” “我骗你干啥,我最老实好不好!” 念娣想了想,也是,她这弟弟以前虽然接触不多,但从没听说他有撒谎的习惯。 想通了,念娣笑的眉毛都在动,蹲在地下把篮子里的鸭蛋,一颗颗拿出来在手上瞧。 陈平安开门往外看了看,随后关门把门杠放下闩上,招呼念娣进房,他则跑几趟把东西都提进房。 解开蛇皮袋,先把她的衣服裤子鞋子都拿出来,放在床上。 “姐,你试试大小合身不?” “呃,好!” 念娣今天已经麻木了,机械的走到床头就要脱衣,陈平安连忙转身。 念娣把旧棉袄脱下,冷空气一激,清醒了些,转头看他背对着她,忽然展颜。 平安都是为了她,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质疑他呢,不管他做了什么,自己陪着就是了。 快速换上新棉袄,棉裤,念娣擦了擦眼角,笑着喊道: “平安,好了。” 陈平安转身看了看,大红的袄子上印着小朵小朵的桃花,在油灯下,有着别样的红,映衬着她的俏脸,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晕,有点晕。 陈平安摆摆头,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解开自己袄子的扣子,把衣角提起来,扯掉细铁丝,抽出那根簪花。 上前轻轻插到她的头上,试了哈不会掉后,才退开。 又从包里拿出一面圆镜子递给她,说道: “你自己看看,好看不?” “嗯,好看!” 念娣摸摸头上的簪花,小心把它抽下来,放在油灯下仔细看了会,然后放到枕头下。 接下来,就是两人蹲在地下,一件件东西往外拿,念娣不再惊叹,接过后由她放到合适的地方。 梳子,镜子,头绳,洗头膏,纸,卫生棉…一堆女孩用的东西,堆在床头旁的柜子上。 闹钟,手电筒,蜡烛,毛巾,牙刷牙膏… 水果罐头,松花糕,藕粉,红糖… 三尺棉布,被套垫布单,秋衣秋裤短裤袜子鞋子…… 买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看着屋里一大堆东西,陈平安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现在的钱票才是钱,这购买力太他么恐怖了。 妥妥搬回一杂货铺。 吃的米面粮油送到厨房,陈平安和念娣忙活到半夜才归置好。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袋子了,念娣抽出一堆旧衣服,双手僵硬的折叠在柜子里。 “明天我洗洗,你再穿。” “好!” 陈平安没有拒绝,他还带回来了一副橡胶手套,是工厂用的哪一种,戴上后长度能达到手腕处。 大冬天的,难免要碰冷水,念娣手还没好全,多少也能起到保护作用。 …… 把烧好的热水倒在木盆里,试了试水温,合适后把房门带上,回厨房继续烧。 晚都晚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两人决定今晚洗个大澡。 宁静的村庄,只有陈平安屋里的烟囱还在冒着烟。 灯灭,念娣蜷缩在他的怀里,呢喃道:“平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姐啊,是我媳妇儿啊!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嗯,我们都要快快长大!” ……… 说了一夜的话,等怀里的女孩睡着了,陈平安才抽出手紧了紧被子,心中长叹,不行,明天必须找东哥,做个床,长时间这样,他怕自己把握不住变身了。 次日,陈平安醒来,身边人儿已经不见了,揉了揉肩膀起床。 床头柜上的东西全不见了,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不傻嘛,知道藏起来。” 念娣在厨房煮粥,还穿着以前那套旧棉袄棉裤,不过里面换上新的内衣裤了。 陈平安昨晚和她说了很多,其中就包括早餐的事,他俩都太瘦了,需要多吃点补补,念娣表示同意。 多吃点才能长的快,就能早点做他媳妇儿了。 陈平安照例拿着扁担水桶去担水,三趟过后,缸半满,粥也好了。 两人刷牙洗脸,吃完饭,念娣用篮子提着半边羊腿和十个鸭蛋去了队长家,人家帮了这么多,怎么也得去感谢下。 念娣还想把罐头和松花糕也一并送去,被陈平安给阻止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不合适,那怕队长猜到他还有余钱了,也不能暴露的太多了。 陈平安锁好门,也跟着出门,手里提溜着旅行包,年画留了大部分在家,包里只有小半。 做戏做足,他要去真的“送画”,不然无法解释他出去那么多天干嘛去了,还有钱的来源,他要洗白。 目前大家都不知道他赚了钱,还都以为是队长帮他们付的,但以后肯定会知道,洗白工作刻不容缓。 从村里开始,自巷子口富贵家打头。 “仲文哥,大嫂,平安送福来了。” 乡下人家白天一般不会关门,冬天也是虚掩着,手一推就开了,陈平安也是如此,进门就喊道。 “谁啊?来了。” 王仲文不在正堂,是他媳妇儿端着一个空碗,苦着脸从旁边厢房里出来,富贵紧跟其后。 “平安来了啊!” “嗯,大嫂,我给您家送福来了,祝大哥大嫂来年全是福…” 陈平安不要钱的喜庆话,一股水的往外冒,手里也没闲着,递过一叠年画给她。 “好好,我挑两张啊。” 好话谁都爱听,富贵娘放下碗,一扫眉间的忧愁,笑着接过画就开始挑。 “平安,多少钱啊?” “大嫂,您看着给就行了,不给也没事,我们邻墙隔壁的,以后还的承蒙您和立文哥照顾呢,我先走,您忙着。” ………… 第三十五章 不速之客 “谢谢大嫂了…” 陈平安笑着把一毛钱揣进兜里,再三感谢后从屋里退出来。 话是那么说,人也不可能真不给,多少也得意思下。 陈平安这种送画方式,近乎强买强卖的变相乞讨,但在年边上,也没多少人会反感,你自己去公社买不也得几角钱嘛,陈平安送过来,还省了事。 出了门,陈平安刚抬步往隔壁家走去,富贵从屋里追了出来,喊道: “平安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送。” 陈平安回头纠正道:“叫叔!” “欸,平安叔,带我一起玩嘛。”富贵从善于流道。 瞅了眼他家,见他娘没追出了,诧异道:“你爹娘让你去?” “他们没空,不管我。” “那行,帮我提着包。”陈平安无所谓的把包甩给他,长这么壮,不干点活,白瞎了。 富贵自从上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陈平安后,就主动让出茅草村十四岁以下第一高手的称号,自居老二,现在大哥干事,自然得跟上。 “陈二哥,平安送福来了,祝您家万事如意………” “王三姐,……” 村子很大,一百多户,一上午陈平安也只走了一小半,开始是富贵拎包跟着,后来越来越多小孩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学着陈平安的念词瞎喊。 大冬天的也没事,大人也就随他们玩去,于是茅草村出现了个奇景,每家门口都会出现一群小屁孩,大声喊着吉祥话。 小孩们开心,大人们也觉得喜庆热闹,钱都会多给几分。以至于后来陈平安只用开个头,后面就是齐声恭贺。 “这钱挣的,爽!” 中午解散,陈平安提着包回家,让念娣拿了一点硬糖出来,分给跟着的小孩,看他们欢呼雀跃的离去,才笑着回家吃饭。 硬糖是玉米粉和橘子做的,酸酸甜甜在嘴里能含很久。这玩意不值钱,一块钱能买两斤多,小小的能有个一两百块。 中午吃完饭陈平安还在家帮着洗碗,富贵又领着那群小孩跑来,催着他出发。 “平安叔,还有糖吗?”一个小孩流着鼻涕,挤在后面高声问道。 “有,等会谁最大声,多给一块哈,富贵记着点。” “好…”富贵高声领命! 念娣也想去,被陈平安严词拒绝了,自己不要脸出去讨就算了,自己家媳妇儿绝对不行。 也许是人多,大多数人家都丢不起那个脸,也许是怜悯陈平安小孩不容易,多少会按供销社的价加个几分钱给点,也有不待见他们的,连画都不看,就往外轰人。 陈平安也不在意,带着人就往下一家赶去。 分家后给他家送过东西的,陈平安都记着,从他们家门出来时,又特意多放两张,再次感谢他们的雪中送炭。 如此送了两天,整个村子就都送完了,除了东头。送知青点时,张跃进像个土财主端坐在床上,足足让陈平安和一群小孩恭贺了他十多分钟,才掏钱买了两张。 陈平安也不跟他客气,两毛太少,五毛不够,非让他掏了一块,还要了一把花生米分给小孩们,才算放过他。 “陈平安你就可着老子一个人薅!”张跃进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怒骂道。 “让你得瑟,还福如东海,你多大年纪啊,要不祝你江山永固,今儿你登基得了呗!” 怼完他神清气爽,天可怜见,十分钟他都快词穷了。 “东哥,帮我做个小床,最好能折叠那种,行不?” 张卫东靠着门框正乐呵着呢,就被抓了劳力,他也不在意点头答应,折叠嘛,简单。 傍晚,陈平安提包回家时,见到一位意外之客坐在他家,念娣坐在桌子边垂首想着什么,他回来也没发现。 愣了下,也没和她打招呼,就喊醒念娣去拿糖给富贵。她慌忙起身去房里,出来抓了一把糖,还对陈平安使了个眼色。 陈平安没管来客,自顾自坐到上首椅子上,端起念娣没喝完的开水,就往嘴里灌。 说了一天话,喉咙像火烧一样。 念娣很快进来,站在他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屋里一时有些沉闷,最后还是念娣开口揣揣道: “姐来是想求你帮忙的。” “我能帮他啥?”陈平安奇道。 “帮我离开那个家!” 来客也就是念娣她姐招娣抬头望着他说道,目光灼灼。 陈平安握着杯子,大为不解,他和念娣离开是过不下去才离开的,你招娣活的那么滋润,每天除了带小妹,你啥也不干咋也要走? “为什么?” 招娣垂头望着怀里熟睡的孩子,摇摇头小声说道:“为了她!” “啥?”陈平安没听清。 招娣猛的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道:“你帮帮我,帮我们离开那个家,我给你俩当牛做马都行,只要给我们一口吃的就行。” 说完抱着孩子猛的跪了下去。 两人大惊,念娣连忙上去扶着她姐,要把她拉起来,可是招娣硬是不起,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 陈平安皱眉,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连原因都不知道,他能怎么做,还有她们的那个们是谁?小妹? 念娣急的直望着陈平安,但她没催,平安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当家人,她有分寸。 “起来,你比我们大,担当不起,有事说事,你不说原因,我也帮不了你。” 陈平安永远记得那双手,比念娣白,没有一丝伤口冻疮。 但她始终是念娣的姐,如果是一点小忙小事,帮就帮无所谓,可是这离家这种事,他怎么帮。 他俩好不容易分家出来才几天,陈平安不愿意沾染这些事。 念娣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但她不确定也不敢说。 招娣张口欲言又止,看着怀里的孩子,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最后问道: “真不能帮帮我吗?” 陈平安摇摇头,那两公母的坏,他心里一直都记着呢,但他不能去怎么样,她们再怎么说,也是念娣的亲生父母。 真要去报复,只会让念娣难堪两难。这个社会是讲孝道的,父母再怎么不是,儿女们也只能忍着。 稍微抗争下还没人说你什么,真要全力报复,村里人的口水能淹没他俩。 “好,你俩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 第三十六章 离家出走 1 招娣走了,抱着孩子毅然决然的走了。 晚饭,两人随便弄了一点,吃的都有点心不在焉。 陈平安一直皱着眉头,他想不通招娣是为了什么。 念娣打来洗澡水,洗完脸后,蹲下给他洗脚,陈平安收回思绪,矮身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已经大好了,冻疮那也只剩下一些死皮了。 慢慢帮她揭掉,再看看额头,上面的伤疤还在,淡淡的红印在油灯下,是那么刺眼,就像一个精致的花瓶,顶上出现裂纹了一样。 “姐,我不帮她,你怪我吗?” 念娣闭着眼睛,仰着小脸乖乖让他涂抹药膏,闻言轻声说道:“不怪,我们走到这一步,太难了,我们帮不了她。” “你说她为什么啊?”陈平安刚才想半天也没想明白。 “可能,她不说,也有她的难处。”念娣接过他手里的药膏,摇摇头叹气道。 她能猜到一点,可是不确定,自然也不能说。 “行了,不管他们了,睡觉,明天还要去牛马湾送画,争取在小年前送完,咱们好好过个年。” 陈平安边擦脚边说道,牛马湾也属于茅草大队,离村子没多远,往公社方向走,过桥转个弯就到。那里以前是养牛养马的地,所以得了个在后世略含贬义的名字。 茅草村才一百多户,消化不了他带回来的这些年画,这附近几个村湾他计划都要跑到。 十块钱买的,如果按照这几天卖的平均值五分一张算,一千多张全部处理完,扣掉本钱他还能赚四十多块钱。 四十多块钱能买多少东西啊,买肉都能买六十多斤,何乐而不为。 本来是个掩护,没想到还能再赚一笔,完全是意外之财。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陈平安揣着念娣烙的几张大饼,出去汇合了富贵就往牛马村出发。 这次去别的湾子,那些大人就不让自己孩子去了,一来危险怕走丢了,二来丢不起那人。 本村里闹闹无所谓,大家就当看个热闹,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乞讨,为了几颗糖去别的湾子,他们不能接受。 陈平安问富贵咋还去,他兴奋道:“我爹脚摔了,我娘忙着顾他呢,哪来时间管我嘛。” “你爹受伤了,你咋那么高兴?” “不用做作业啊,还能出去玩,多得劲。” 陈平安无语,这娃儿都快十四了,还是个小屁孩子心性。 到了村湾口,陈平安在路边找了个木棍杵着,不同于本村,这里的狗不认识他俩,别被咬啰,那就亏大发了。 “干活…” 陈平安当头进村,继续他的送福大业。 有笑脸,有白眼,陈平安很坦然,几次拉住暴怒的富贵安抚道: “别忘了,我们是在送福,他们撵我们就是在撵福,他们都不要,你气个啥。” 富贵想了想,有道理,还是大哥有见地,聪明。 中午,寻了个干净地,陈平安掏出饼子,两人平分吃完,摘了几根冰溜子塞进嘴里嚼嚼算是解渴了。 湾子不大,一上午就送完了,富贵还想去另一个湾,陈平安拉住他,指了指天,阴沉沉的肯定要下大雪。 早上出门还出太阳来着,一阵狂风来说变就变。 不能等了,两人冒着风往村里赶,快到小桥时,风雪飘然而至,两人连忙加快脚步往村子方向跑。 “平安,你看荡里有东西晃,我们下去捉啊。” 顺着富贵手指的方向,陈平安喵了一眼,转而骂道: “捉个屁,那么深的雁荡,快走了。” 雁荡就是河边的芦苇荡,芦苇又高又密集,是野鸡野鸭天然的宿营地,冬天枯死了依然茂密,里面全是烂泥,不说抓野鸡,人进去了都很难出来。 顶着一头白雪,还摔了几跤,两人总算回家了。 “快,换上,烤干了。” 念娣从厨房拿来他买的一件旧棉袄,洗完后这天一直不好,就今上午晒了会太阳,还没干透。念娣煮晚饭时,放在炉灶边烤着,总算是弄干了。 “暖和,嘿嘿…” 陈平安穿着棉袄乐呵呵道,终于不用再穿他那件破棉袄。 夜里,风打着门碰碰作响,这门本来挺结实的,上次被张翠花捶坏后,底下的轴就不太好使了。 陈平安拿了个木棍在后面抵住,祈求它可挺住别倒了,不然今晚就不好过了。 看来还是得找张大木匠来修修,欸,我那床也不知道他做好没,这都三天了,明儿得去看看。 正想着,门上传来拍打声,同时队长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平安,开门,你姐在你这吗?” 陈平安没听清,担心门倒了,连忙拿掉木棍,抽出门闩开门。 只见队长顶着一头风雪在门外,手里还提着马灯。 “咋了,二哥?” “你姐在你这不?” “念娣在家啊。”陈平安眯着眼睛扶门答道,马上反应过来不对,不是念娣。 “招娣?” “对,你大姐不见了,一天都不见人,刚才陈盛家跑来报告,我来看看。” 昏暗得马灯印照着他焦急的脸庞,一个大活人在村里不见了,他这个做队长的能不急嘛。 陈平安心头一咯噔,想起了昨天招娣最后走时说的话,这妮子可别寻了短见啊。 连忙说道:“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好,你穿好衣服,来我家。”队长说完就走。 “咋了,平安?”屋里睡着的念娣大声问道。 “没事,队长家有点事,我去帮帮忙,你先睡,我晚点就回。” 陈平安进屋穿上鞋,想了想又跑进房里床头柜子里翻出手电筒,装上电池,试了试亮。 “嫂子家咋了,我也去帮帮。”念娣爬起来就要穿衣。 陈平安按住她:“男人的事,你别去了,好好睡觉哈,我一会就回。” “嗯,那你早点,别冻着了。” “知道。” 说完陈平安就出门,怕门倒了,干脆在外头用木棍横着穿进铁环里,别在墙边。 队长家里已经聚集了一屋子人,陈平安进去时,看到陈盛家和张翠花都在哪,焦急的说着。 “人中午就不见了,她带孩子在院里晒太阳,等我们发现时,就没见人了。” 旁边有刚来的人问道:“那你咋现在才来说,早干嘛去了?” “我以为她去公社她姑奶奶家去了,我就找去了,那边说没见人来,这不跑回来在村里又找了一圈,还是没见人,才过来和队长哥说嘛。” 陈盛家解释完,又眼巴巴看着大伙。 陈平安发觉不对,人不见了不应该先在村里找吗,咋还先去了公社姑奶家呢。 队长也发觉了,问道:“你们怎么会认为她去公社了?” “她衣服和小孩的衣服都不见了,还有钱也不见了。”张翠花脱口而出。 “多少钱?” “一百。” ————— 第三十七章 搜山寻迹 “这是跑了。” 屋里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得出统一的结论。 陈平安一直没做声,站在角落里静静的听着,他在想和昨天一样的问题,她为什么要离家。 招娣他不熟悉,他来这后除了昨天,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小时候还好,碰到他还会和他说说笑笑,或给他几个红薯干的零嘴吃。 这两年,就没怎么看到她了,平时她也不出门,对谁都是一脸冷漠,好像这世间发生的所有事和她无关。 除了一样,小妹。 她不管在干嘛,在哪里,她都抱着小妹,从不让别人碰,念娣都不行。 有蹊跷,有问题。 正想着,队长发话了,人不能就这么不见了,还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叫上民兵沿着去公社的路再去找,村里也发动人到处看看。 陈盛家连连作揖感谢,张翠花也是紧张的不行,在边上都快哭了。 村民还是淳朴的,哪怕再不待见他们两人,队长下令后,也纷纷出门回家准备。 这么晚的天,又是风又是雪的,不能光人就往外跑。 大半个小时后,队伍集合完毕,三十多人都是壮劳力,戴着蓑衣斗笠,提着马灯,有手电筒的在前面带路。 队长和几个组长还有民兵头在计划着路线,分开几人一组出去寻找,尽量不走重复路,还有找到人后怎么联络。 陈平安趁着时间赶紧回家,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念娣了,他这跟着去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担心也没办法,还是得说。 果然,念娣听完,非要爬起来跟着一块去,她姐只比她大三岁,可以说从小一块长大的,哪怕后来对她冷漠,感情基础还是在的。 “听话,你就在家等着,这大晚上的,一不安全,二我们还得麻烦别人照顾我们,不合适,听话。” 念娣强自镇定了下,还是穿衣下了床,抓住他的手祈求道:“我不跟着你们,我去和秀英嫂她们一起在村里找找,好不好?” “好,一定要跟着嫂子,别一个人走丢了。” 陈平安无奈只得答应。 说完两人就急忙出门,陈平安把头上的毛线帽子摘下戴她头上,边走边嘱咐。 出了巷子,看到队长门口有那么多人,念娣稍稍安了下心。 陈平安把她交到秀英嫂手上,拜托完她后,突然对念娣问道:“你知道你姐平时爱去哪吗?” 念娣很认真的想了会,苦着脸摇头说道:“不知道,她平时很少出门,唯一出远门还是小时候跟着爹娘去姑奶奶家走亲戚,这两年都没出过院子门,村里都很少下来。” 陈平安点点头,看来还是得去公社找了。 “走了,平安,你跟着你道人叔走,别跟丢了哈。” “知道了,二哥。”陈平安高声应道,揣着手电筒找到王道人,打了个招呼后,就跟着队伍出发。 在村口,三十多人开始分组散开,陈平安和王道人还有陈正海加上两个二房的人,一起往公社方向走去,他们要走小道去公社。 因为是找人,不可能都拥挤在正道上,队长他们分析,招娣最终也是要往公社去,那里不光有姑奶奶这家亲戚,最重要的是只有那里才有班车,你要跑远,就只有去哪坐车。 于是队长就安排其他小组沿着正道,往外搜索,她带着个孩子,这大的风雪走也走不了多远。 陈正海作为经常在山里混的人,那里有支道小径他门清,由他打头带着众人往里走。 陈平安想了想,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他,换回他手里的马灯。 陈正海愣了下,还是接过,马灯再亮也比不过手电筒照的远。 “招娣…” “招娣…” 夜晚,几人边走边呼喊,最后好累了,就轮换着喊,陈平安不认为这有太大用。 从昨天出他的门到今晚,陈平安隐隐感到,招娣似乎有心存死志的念头,跑不了的话,估计也难活。 山间小路不好走,更不用说大晚上的,找找停停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在公社和队长他们汇合了。 一问,果然没见到人,姑奶奶家的几个儿子也跟着过来在帮忙找。 陈平安上前揭开斗笠和几个表叔打了声招呼,问道:“表叔,公社附近找过了吗?” 一个年纪大点的表叔回答道:“找了,你们队长比你们先到,我们带着在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了,招待所也去问了,就是不见人,我估计她还没到公社,不然不会到家来。” 陈平安默然回到队伍,一群人等其后几个小组赶到后,交流一阵,决定往回走。 没办法了,已经凌晨了,大伙累的都不行,要找也只能等明天白天了。 陈盛家也不敢再强求大家,人家已经尽力了。只得垂头丧气跟着队伍往回走,村里要是再找不到,天亮后他还要来一趟,找公家报案。 马场坪公社没有派出所,只有公安特派员,人家大晚上的也不可能做什么,都要等到天亮。 回去的路都走大道,比去时快多了,陈平安关掉手电筒,提在手上,这玩意电池贵着呢,能省则省。现在人多马灯也多,跟着就行了。 大伙走了一晚上的路,都没心情说话,路上只有鞋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咯吱咯吱传出去好远。 路过小桥时,陈平安望着下面的雁荡,回忆了下时间,突然他打开手电筒朝下面雁荡扫去。 照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陈平安本不想和陈盛家说话的,想了想还是追到他身边问道: “招娣走的时候穿什么颜色衣服?” “黑色…”陈盛家想都没想回答道,她只有那两件棉袄,早上在家喂孩子时,他就在旁边看着,错不了。 得到答案陈平安就跑回队伍,找到陈正海,急道:“冬天雁荡里会有野兽野鸡野鸭之类的吗?” 陈正海诧异的望了望他,又看向桥下,笃定道:“不会,它们会上山,冬天雁荡里全是冰,没食呆不住的。” 陈平安再放眼朝去往村子的路看去,心里有了猜测,可是不敢肯定。 人命关天,还是两条,咬咬牙赌了,陈平安快步追到队伍前面,拦住队长。 “等等,我怀疑她在桥下面…” 第三十八章 雁荡有迹 寒夜里,队伍停下了。 “怎么说?” “我下午回来时经过这里……” 陈平安把下午的见闻和分析详细说了一遍,队长听完,拿过他手里的手电筒朝雁荡里看了圈后,说道: “就算你下午看到的是招娣,这会她估计也走远了,不一定在这里面。” 雁荡很长,沿着河郾两岸全是,手电照过去都看不到头。 “但,也可能在里面,里面全是泥,说不定会陷在里面。” 队长看了看身后疲惫的队伍,大多都是一脸不愿意,村子就在前面,他们都想尽快回家暖和暖和。 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机会,再下去找,就又不知道耽误到什么时候去了。 陈盛家看着长长的雁荡,没有说话,他对这不抱希望,没人会大冬天的去钻雁荡。 半晌后还是队长下了决心,都家门口了,也不在乎一点时间,万一陈平安说对了呢。 “反正天也快亮了,大伙们再挺挺,就在这附近搜搜,再找不到就回。” 没了刚出发时的气势,众人拖娓而行,从小桥两侧小心走下去。 还是他们五人,陈平安这次找的很仔细,瞪大眼睛随着手电筒的射出的灯光在外观察。 雁荡长但不宽,在外围手电筒的灯光可以越过整片枯芦苇。 特别是富贵下午指给他看的地方,还抬腿准备进去仔细瞅瞅,走了没两步,他就不得停下,里面全是冰泥,一受力脚就陷了进去,提起来鞋子上全是泥。 陈平安抓了一把枯草把泥擦掉,放弃了要进去的想法,也许真像队长说的,这里藏不了人。 起身往后退,手电筒垂在手下,不甘心再往里照了下。 这次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连忙喊过陈正海,等他进来后,手电筒指着那片倒下折断的芦苇说道: “你看看,这像不像人折断的?” 陈正海接过手电筒,往里走去,和陈平安不一样,他踩着枯萎的芦苇根借力往里走,脚全然不见沾泥巴。 术业有专攻,到底是会捉兔子的人,陈平安没他那么灵活,干脆在哪蹲着等。 片刻后,陈正海大声喊道:“让他们都回来,人就在这附近。” 陈平安大喜,猜测果然没错,没问原因,人家是猎物高手,自然有他的判断。 先退出去,高声朝外喊道。 “回来,在这有发现!都回来。” 队伍都在附近没有多远,听到陈平安的呼喊,很快人全围了过来。 陈平安已经在里面了,还是踩了一脚泥巴,此时顾不得这些,他在听陈正海的分析。 “芦苇是人倒在着折断的,你看这折断的高度,除了人芦苇里的动物没这么高,再看这个碎布片,黑的,还是撕扯下来没多久的,线头还是卷的,最重要的是,这几个脚印。” 陈正海把手电怼到旁边几个小坑里,陈平安连忙凑过去看,果然里面有印。 新踩的,旁边的泥巴还没掉下去,水也积的不多。 队长和几个人也跟了进来,看完后,直接让陈正海在前面搜索痕迹,他们几人跟着。 没走多远,陈正海又在在芦苇杆上发现了血迹,他初步判断,应该是芦苇划在脸上破皮出的。 找了一晚上,没想到在村口发现了踪迹,众人心气也提了上来,里面找到方向后,外面的人就沿着方向搜寻。 天快亮时,人找到了。 在离小桥三百米远的一处堆肥氹里,发现了蜷缩在里面的招娣和她怀里的小妹。 堆肥氹是农人们在田地间,挖的一个大坑,平时用来堆肥用的,冬季里面空荡荡的,下面还有积水和冰,招娣应该是弄了些芦苇干草垫在下面了。 发现在这是个意外,陈正海沿着踪迹追过来时,还没注意到这,但大人们的呼喊声惊醒了襁褓中的孩子,发出哇哇大哭的声音,才让在岸边寻找的众人闻声找到。 此时,一堆人又面临一个大难题,招娣她抱着孩子死活不起来,陈盛家想下去强行拉,也被她挥舞着剪刀给逼退了。 把剪刀搁在脖子上,只说了一句,谁再拉她,逼她回去,她就死。 多么熟悉的一幕,时隔不到十天,同为两姐妹的姐姐,又以这种熟悉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陈平安现在对剪刀产生了极大的怨念,暗自盘算回去一定要把家里的剪刀藏好,绝不能随意摆放在眼里手头。 孩子的哭闹声,周边人们的劝说声,呼吸的白雾伴着寒风飘荡在这小小的田地间。 队长俯下身来,问出大伙都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跑?现在又为什么不回家?” 招娣挺着白净的鹅颈,眼睛死死盯着陈盛家,就是不说话,手里的剪刀在微微颤抖。 陈平安从发现人后,到现在一直没说话,此刻他想着念娣望他离去的眼神,叹了口气上前说道: “把小妹给我,这天寒地冻的,她哪受得了。” 孩子襁褓包的很厚,但是上面全部是泥污水渍,招娣也是,脸上还有划伤的血痕,沾的到处都是。 招娣收回目光看向孩子,眼神蓦地变得柔和起来,看了一会,再抬头向着陈平安问道: “你能把她接回去,帮我养大吗?” 陈平安愕然,孩子又不是他的,他怎么养?不及考虑,他听出她话里蕴含的死志了,这是在托付后事啊,估计他一答应,招娣手里的剪刀就要捅下去了。 陈平安伸手下去,见招娣没有反对,轻轻抹去孩子脸上的冰渣,开口道: “只要你告诉我原因,你昨天说的,我帮你!” “真的?” “真的,你相信我,念娣她还在家等你!”陈平安肯定道。 招娣灰色的眼眸慢慢有了神采,望向他点了点头。 突然,站在旁边的陈盛家一把扯开陈平安,怒道: “谁要你帮,这是我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个外人帮忙。” 陈平安毫无防备,被拽到了田里,旁边的王道人连忙蹲下把他扶起来,并怒骂道: “你个狗日的识不识好人心,我们大伙帮你找了一晚上,要不是平安现在还找不到,你说我们是外人?狼心狗肺啊你…” “不是,不是,我没说你们…”陈盛家连连挥手连连解释,又一时说不出个理由。 突然,身后氹里,招娣手持剪刀猛的大声道: “你们都走,我只说给平安听!” 一些解释。 本不想开单章耽误大家时间的,在结尾附上两句解释就完了,奈何通知今日上推荐,想想还是写在大家阅读之前。 看到这里,相信大家已经猜到了后续的剧情发展了,对,没错就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现实往往比小说更残酷,这一段情节不是作者瞎编乱造,展现人性阴暗面来博取眼球流量。在编写大纲时查阅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个真实的案例,当然结局更加悲惨。深挖之后发现远远不止单独个例。 此后久久不能平静,愤慨之余权衡良久决定加入这一段,用我自己的笔在虚拟的文中,来改写“招娣”悲惨的结局。为此我摒弃了至少两万字的成文,大纲也做了部分修改。 笔者自知这一段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招来指责谩骂甚至弃书而去,我能理解并已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毕竟大家看网文都是图一个爽字嘛。 特别感谢书友(我站的太高)的提前规劝,我是个新人写手,这本书也没多少人能看到,所以些许指责我能承受,谢谢! 书以载道,文章劝人!我是一个非常感性的理想主义者,总幻想着在这爽文满天飞的网文中,留下点值得思考和警示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 好了,清高的心里话说完!今天连更四章,不喜欢的可以跳过前面两章,直接从四十一章阅读,后续也不会再有类似的情节,感谢! 请在这留言,不管是好的坏的,笔者都会一一观看,再次感谢大家! 第三十九章 人心恶,莫过兽 陈盛家是被几个人强行拉走的。 队长下完令,就领着众人后退散开。 堆肥氹旁边只剩下陈平安了,他蹲在旁边,等众人离开后。面朝她,静静等着她开口。 “这孩子是我的!” 陈平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招娣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再次说道: “我生的。” “爹是谁?” “我爹!” 陈平安手一紧,差点掉进去氹里了,连忙稳了稳心神,这桩秘闻太具冲击力了,他转头看向远处瘫坐在田埂上的陈盛家,回头后再次确认。 “真的?” “嗯!” 怪不得,这就解释的通陈盛家刚才的做派,这个禽兽不如的老渣子。 里面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东西,但明显现在不是详细问的时候,陈平安严肃的盯着她的眼睛,古井无波的眼里没有一丝闪躲,坦然和他对视。 “为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和任何人说,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不求你救我,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带她离开那个家,她不能住在那个禽兽窝。” 见他半天没说话,招娣惨然一笑,把孩子轻轻放在土堆上,痴痴看了几眼,陡然抽手,拿起剪刀举起来。 陈平安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一把抓住。 “我帮,我帮,你和孩子跟我回家!我和二姐帮你养!” 死死握住她的手,陈平安急声道:“让我去和他谈谈,等我回来我带你和孩子回家!” 带你和孩子回家,这句话深深击中了她的内心,缓缓放下剪刀,对他边点头边放声大哭。 陈平安不再耽搁,转身就往陈盛家那冲去,到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道: “我要带她们回去,她们以后和你们也没关系了,你同不同意?” 自陈平安一个人留在那后,陈盛家就已心如死灰了,她肯定会告诉陈平安,自己身败名裂了,也许还会蹲大狱吃枪子,完了,都完了。 陈平安冲过来抓住他,脖子勒的生疼他也没有反抗,只是说道:“她都说了?” “说了。” “那你带走,我不反对。” 陈盛家说完就起身,不管周围惊异的目光,缓缓往村里走去。 “平安,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这到底咋回事嘛?” 陈平安摇摇头,对周围的人说: “没事了,招娣和孩子跟我回去,麻烦各位忙一晚上了,先回!” 说完,又走到队长身前,说道: “二哥,事情解决了,原因我不能说,对不起!” “我也不能说?”队长皱眉道。 陈平安摇了摇头,无言。 “行,带人走,天亮了!” 陈平安抬头,东边已经有些发白了,天真的快亮了。 回到氹口,陈平安一手接过孩子,一手帮着把她拉起来,说道: “我们回家!” “嗯,谢谢平安!” 怀里的孩子哭闹完现在又睡着了,陈平安叹了口气,解开蓑衣把她放进怀里。 一刻钟后,陈平安带着她们进村,念娣已经在前面的人嘴里知道了他们回来了,急忙往村口跑去迎接。 一场寻人行动结束,大伙都累的不行,进村就各自归家了。 念娣抱着她姐,两姐妹执手哽咽无语。 这不是诉情之地,陈平安劝道: “走,回家烧水,让她们洗洗,别冻感冒了。” 老屋,厢房。 姐妹俩在里面给孩子洗澡,陈平安忙前忙后又是烧水又是做饭,那娘俩估计从昨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小孩一直在闹。 大人的饭很快就弄好了,切了点羊腿肉,混着两碗米煮了半锅粥,最后撒点萝卜泥搅拌盛到盆里。 然后,站在厨房灶前,犯难了,他不知道弄什么来喂孩子,羊肉肯定不行,这是温补之物,大人尚可,小孩肠胃怕是适应不了。 下锅前他忘了这茬,煮的差不多了,羊肉的膻腥味飘到他鼻子里后,才反应过来。 在厨柜里,翻出一包白面,陈平安突然想到,他还有藕粉啊,买回来后,他和念娣冲着喝过一次,甜甜的糯糯的。 对,这玩意肯定适合小孩。 端起粥盆去到正屋,敲门等她们喊进后,陈平安才进去和念娣说了他的想法。 念娣连忙点头同意,放下手里的毛巾,去柜子里拿,喝了一次后,念娣就给藏了起来,说好东西要慢慢吃。 小孩刚洗完,又黄又瘦像个小奶猫,放在床上手脚乱蹬,招娣给她擦净后包进一块小毯子里,外面再套上念娣的旧棉袄,把脚底多余的衣角折上去,用绳子捆的严严实实的。 “吃饭了。”陈平安不还习惯给她叫姐,又不好直接称呼招娣,干脆不叫了。 “嗯,来了。” 忙活半天,三人坐到了桌前,念娣把调好的藕粉放到她面前,笑着说道: “我放了一点点糖,温了不烫。” 招娣点点头,先用汤勺沾了一点,放进自己嘴里试了试,随后迫不及待的往孩子嘴里送。 小孩很乖,许是饿久了,闻到食物的香气,立马张开小嘴,含住汤勺就咕哝咕哝往下咽。 陈平安也大口喝着粥,忙活了一晚上,他又冷又饿,念娣快速把碗里的粥吞进肚里,放下碗,期期艾艾对招娣小声说道: “姐,粥快凉了,你先吃,我来喂。” 她从没抱过小妹,招娣不让任何人抱孩子。 犹豫了下,招娣还是把孩子递到她手里,自己边吃看着念娣笨拙的一勺一勺喂。 “慢点,她不能喝快了,会呛住的,对,慢……” 孩子吃饱了,嘟哝着小嘴又慢慢睡着了。念娣把孩子还给他姐,帮着收拾碗筷。 天已大亮,光线透过缝隙照进屋里,光晕流转。 三人都没有睡意,虽然很困。 陈平安还有很多疑惑,他需要搞明白,等她把孩子送进屋睡了后。 陈平安直接说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这屋就我们三个,我和念娣也不会出去说的。” “嗯。”招娣抚起散落的发丝,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 “那个女人其实从十三年前生了念娣后,就不能生育了,就因为这个,她无比憎恨念娣,所以对她一直不好。” 念娣垂首,原来是她害了陈家绝后,接着又猛抬头问道:“那小妹是?” “我生的。” “是他?” “是!” ———— 第四十章 人心恶 ,莫过兽2 故事不长,故事很残酷。 十三年前,张翠花诞下念娣后,发现再怎么也生不了,两人去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他们,张翠花身体已经再也生不了,两人绝望了。 正好哪一年陈平安的爷爷把他捡回来了,爷孙两人返回老屋居住。 长达十几年没有再怀上,张翠花两口子受不了村里的冷嘲热讽,一家子干脆就一直独住在东头,除了上工开大会,一般轻易不下来村里。 一年前,张翠花看着越来越大的招娣,她动了歪心思,两夫妻合计不如让自家大女儿生着试试,要是有了儿子,不就不怕村里人嘲笑吗,还能有自己的血亲后人,不会让家产便宜了陈平安这个捡来的野种。 于是,心理已经扭曲的夫妻二人实施了这个计划,把招娣骗到他们房里侵犯了,很快几个月过去了,招娣怀上了,肚子越来越收不住了。 他家独住在东头,和村里也没什么来往,偶尔有人过来,张翠花就把招娣藏进房里,不让她出来,自己则把枕头塞进肚里,装成怀孕的假象。 六个月大的时候,张翠花让念娣回老屋和老爷子一起居住,借口就是招娣染了传染病,先下来暂住一段时间,等好了后再接回去。 三个多月后,孩子出生了,张翠花亲自接生的,可惜又是个女娃儿,无奈只得对外宣称是自己生的,有一次就有二次,不甘心的二人谋划再让招娣生一次。 灵前分家时,念娣和陈平安的反抗,让她看到了希望,特别是念娣拿剪子顶喉咙的举动,触发了她一潭死水的内心。 十天前,那人再次进她屋时,招娣选择了反抗,她看到念娣的下场,她不愿她的女儿以后也做牛做马,暗无天日。 她一个女孩拗不过,还是被他得逞了,挣扎中她用喂孩子的瓷碗在他头上重重砸了一下,由此彻底激发了她反抗的信心。 腊月十五,那两人拿着钱回来,招娣确认念娣不会被带回,彻底自由后。她就想着去求陈平安帮助,因为他们成功了。 昨天被拒后,她心如死灰,晚上就悄悄准备好了行李,并偷走了他们藏着的一百块钱。 中午趁着他们不注意,抱着孩子就偷偷往外跑,她计划是去公社搭车,去哪里不知道,反正先跑了再说,她在这个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下一次侵犯会什么时候到来。 可惜,她不认识路,公社还是很小的去过一次,刚出村口没多远就迷路了,当时路上还有过往的路人,慌不择路她进入了桥下的雁荡躲藏。 结果到了晚上风大雪大也走不了,她还有孩子,不敢深夜赶路,寻了一处坑洞躲藏。 直到陈平安他们找来。 故事讲完了,屋里一片沉寂。 良久。 陈平安问道: “孩子怎么喂奶的?念娣没看到吗?” “念娣回来时,我已经没有了,孩子只吃了七天就没了,他们不肯给我下,我没用啊。”招娣眼泪不止的涌出来。 念娣也是,从讲述开始,她紧紧抓着她姐的手,她其实在秀英嫂陪她那晚,她就隐隐有所猜想,但她不敢确定,常年住在一个屋里,那有那么密不透风,只是以前她不懂罢了。 昨晚,招娣失踪,她就更慌了,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昨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陈平安最后的疑惑,如果她昨天说了,就没晚上那一摊事了,他肯定会帮她。 “我女儿以后还要做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这么来的,绝不能。”招娣斩钉截铁道。 在雁荡边,她是被逼的没办法才告诉陈平安的,如果她死了,她女儿也没办法活,还有陈平安答应后她才说的,她只能赌陈平安会帮他。 “这是你们的一百块,你们收着。” 招娣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放在桌上,她一直藏在小孩的襁褓里,刚才洗澡的时候才拿出来的。 陈平安没有拒绝,拿过钱心头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这一百块兜兜转转,会以这种方式回到他手里。 半晌后说道:“明天我们去给孩子买奶粉,买衣服,这钱咱们都花在孩子身上。” “不行,我……” 陈平安挥手打断她的话头,道: “听我的,以后这个小家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家,我们好好把孩子养大…” “哇,哇,啊,哇!” 听到这话,招娣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火山,她爆发了,哭的撕心裂肺。 陈平安没有阻止她,让念娣去厢房看着孩子,自己去门口看了眼,见没人来,关好门回到座位,静静等着她发泄完。 招娣今年也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却遭受了世间最残忍,最肮脏的对待,为了她的孩子她还必须得忍受,谁也不能说,可想而知她心里积压了多少愤恨多少委屈。 她只能把自己变得冷漠,以一种生人勿近漠不关心的态度,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藏起来。 她不光是在保护自己,更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现在好了,她们解脱了,她们再也不用回那个魔窟了,陈平安的一句自己的家,让她彻底破防。 小半个钟头后,招娣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接过陈平安递来的毛巾,用力的把脸擦干,露出轻松的笑容。 嘴角有窝,眼里有光。 陈平安连忙撇开视线,招娣和念娣姐妹俩很像,容貌清秀漂亮,尤其是笑起来更显妩媚动人。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们休息。” ………… 陈平安等她们都睡了后,自己提着包出门,送福还得继续,多了两张嘴,就更不能放松。 东头,陈盛家无力的瘫坐在堂屋椅子上,双眼无神的盯着烟袋,烟丝忽明忽暗,正如他焦躁的内心。 身边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怨骂,他瞥了她一眼,心里更加烦躁,都是她,出的什么馊主意,这下好了,人没了,钱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他还随时可能要被抓。 以前还算热闹的家,现在只剩下他俩了,不出意外,以后也只有他俩了,陈盛家红着眼睛豁然起身,把手里的烟袋重重摔到她脸上,指着她骂道: “滚,你给老子滚…” —————— 第四十一章 小年也是年 腊月二十四,小年。 北二三,南二四,不南不北随你意。 茅草村就是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广义地理属北方,习俗又接近南方。入乡随俗,大家都二十四,陈平安家也不例外。 清晨,陈平安从小床上醒来,麻溜起身穿衣,把被褥折叠放到椅子上,小床扳倒,对折合拢收腿,提起来放到墙边。 这张小床是张卫东张大匠做的,在陈平安的催促下,两天完工,设计精巧实用,不输后世。 他也结束了两天打地铺的痛苦,招娣来了后,陈平安不可能还挤到大床上,忍痛退床让姐,自己则跑到正堂找了块木板打地铺。 来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半个月了,陈平安表示很满足。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灯红酒绿的诱惑,没有996的苦逼,无房贷车贷的压力。 只要不上工,乡村的生活除了吃穿住不及后世丰富外,一切都是那么安稳宁静。 “姐,起床了,快快!” “来了。”话音未落,念娣已经开门,嘴咬头绳手挽发,踢踏着脚步出来,大姐招娣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陈平安他们一家今天要去公社,买点年货,再给小丫头买奶粉,置办点新衣服。 小丫头特别喜欢吃藕粉,买的不多,已经见底了。 吃的饱了又睡得香,小丫头精力十足,一大早上的就开始咿咿呀呀,两只小手往外乱伸,催着她妈快出去。 洗漱喂孩子,安顿妥当后,三人抱着孩子背着背篓出门,在巷子口汇合了张跃进和东哥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公社赶去。 有说有笑只限于陈平安和张跃进两个冤家,他俩一见面似乎不损对方几句,就不得劲一样。 念娣姐妹俩只是笑,不怎么搭话,东哥更不必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人,沉默跟在后面,偶尔陈平安问他,他才回几句,惜字如金。 难得今天风雪都停了,几人脚步轻快,八点钟不到就已站在了公社饭店门口,陈平安进去买了一大包油饼,又要了几碗热水,蹲在屋檐下开造。 出来的早,孩子吃了,他们几个还饿着呢。 几人吃完供销社也正好上班,小年也是年,售货员脸上难得的带着笑容上班,陈平安拿着纸站在柜台边,一样样报名,他怕忘记了,昨晚合计后写上的。 姐妹俩非常惊奇陈平安居然会写这么多字,乡下孩子普遍读书晚,九岁才在村里小学上一年级,读了两年不读了。 不是他爷不让他读,而是原先的陈平安太笨了,考了两次二年级都没考上,一直被留级在一年级。 是的,这时候小学升级也是要考试的,分数不及格,你就得一直留级。 小孩也要面子的,两次没考上,就说啥都不去读了,他爷也没强迫,不读就不读,然后就一直放任到如今。 招娣和念娣一样,都只读了一年级,那两人就不让她们上了,女孩嘛以后总归是别人家的人,能识几个数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干嘛,这是当时人们普遍的想法。 “生产烟四条,块糖,水果糖,再称点白糖……” 这是为那晚去参加寻人行动的人家买的,人家帮着忙活了一整夜,陈平安想着还是得去表示下,和她俩商量后,决定一家送一包烟和几两糖果。 不能让人家白忙活不是,东西不贵也不多,算是个心意。 其实,当天村里就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人们搞不懂那两口子怎么就这么焉息鼓息了,放任招娣和小丫头和陈平安他们住一起了。 这不是那两夫妻的性格作风啊。 奈何两边都守口如瓶,怎么都问不出来,慢慢这几天就淡了,陈平安这才带他们出来逛公社。 “小妮,看这是什么,崩崩崩!” 供销社门口,陈平安拿着一个摇摇鼓摇着逗小丫头,丫头两个黑眼珠随着鼓上两个小锤左右转动,小手已经从襁褓里伸出来要了。 “哈哈哈,妮儿笑了,你看。” 把小鼓塞到她手里,陈平安乐道。 “鼓那么贵呢,你买它干啥。” 招娣一手提着买来的东西,一只手放在丫头的小手下虚应着,怕她小手拿不住掉下来,嘴上嗔怪着陈平安,心里却很高兴,这是小丫头第一次有玩具玩。 孩子的襁褓用绳带被固定在招娣胸前,这样走路方便,还解放了双手。 “姐,你看丫头多喜欢,嘿嘿”念娣也凑过来逗她。 几人转战粮店肉铺,又是买了一大堆,念娣已被做了思想工作,倒也没有太过于心疼,只有招娣在砸舌,陈平安咋这么舍得。 几次欲言又止想劝他们节约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念娣说过,这个家是陈平安做主,她都是听他的。 而且,除了吃的外,大部分还都是给孩子和她买的。 在肉摊上,张跃进他们想挑点肥的,人家售卖员还不乐意,一句爱买不买,直接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割了一大条瘦的夹在里面。 陈平安的也是,给票付钱后,陈平安看他俩嫌弃的看着手里的猪肉,说道: “换不?我分一半肥的给你们,你们多给点瘦的给我,中不?” “中,太中了,还得是兄弟你啊!”两人连忙点头答应。 时人油水少,肥肉能熬油出来,过后的猪油渣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不管是拌糖吃,还是炒菜煮汤,扔几颗进去,又香又有油水。 所以大部分人买肉,都喜欢买肥得那部分。 借店里的刀把肉给割着分了,旁边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平安,同时对张跃进无比鄙视,这大个人咋还骗小孩呢。 念娣也不解,在后面拉了几次陈平安得衣角,陈平安回头笑着说道: “没事,我喜欢吃瘦的,咱们除夕包饺子吃。” 念娣马上停手,小脑袋直点答应,她长这么大还只吃过一次呢,还是菜饺子,可香可香! 纸上的计划的物资现在只有奶粉和藕粉没买到,藕粉供销社没有,奶粉倒是有,可是陈平安没有票,人家不卖他,他把小丫头带过来给售货员看也没用。 再一次学到了,买奶粉原来还需要专门的奶粉供应票。小丫头九个多月了,一直都是吃玉米糊糊长大的,根本没什么营养。 扯过张跃进的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转头对念娣说道: “你们跟东哥他们回家,我去趟县里搞奶粉去,明天回!” “我也去!” ……… 第四十二章 母猪的产后护理 县城,汽车站。 “我就不明白,我去搞奶粉票,你来干嘛?” “我这不是怕你被骗了,陪着你嘛。” “你这理由你信吗?” “你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张跃进甩了甩头发,潇洒的走出车站。 “你是来找那个叫芳子的?”陈平安毫不留情揭穿他真实目的。 “兄弟,懂我!” 出了车站已是中午,两人随便买了点吃的对付了口,直奔百货大楼,陈平安不死心,想再去试试,也许县城不要票呢。 鬼市逢五才开,明天二十五才会有,想找那个票贩子只能等明天了。 百货大楼就是放大的供销社,奶粉一样要票,没办法只能等明天了。 出口,陈平安看张跃进急匆匆往外走,问道: “去哪?” “新华书店买几本书,你去澡堂里等我。”张跃进头也不回说道。 “你买书干啥?” 张跃进回头鄙视的看着他,不屑道:“当然是看啊,不然干嘛,擦屁股啊?” 陈平安从认识他起就没看过他拿过书,他屋里除了贴窗户的旧报纸,就没见带字的东西,这货啥时候有这雅兴了? “等等,我也去买点。” 这回轮到张跃进奇道: “你买来干嘛?” “擦屁股!”陈平安怼道。 “咦,你屁股真金贵!” 陈平安刚刚想到,他答应过队长的去读书的,这眼看过完年就要开学了,不得准备点作业本啊笔墨之类的。 而且,念娣也得去上学,她现在年纪还不大,自己多辅导辅导她,应该来得及。 新华书店很近,就在百货大楼旁边,和别的商店不同,这里的柜台设在大门两侧,中间是过道。 进去后,里面全是一排排书架,分门别类的书籍就整齐摆放在架子上,里面很安静,如其说是书店,更像是个大型图书馆。 “进去啊,挡着干啥?”陈平安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说道。 “你先进去,我等会就来。”张跃进侧开身子让他过去。 陈平安不疑有他,抬步就往里走,突然他回头看过去,靠! 我说呢,这货怎么会想着来书店呢,买书是假,找人是真。 大门右侧柜台里,那位叫芳子的女侠正俏生生站在哪,瞪目圆眼的看着张跃进。 这货上次居然连她工作单位都问到了,陈平安感到由衷的佩服。 “工作时间,一边去,别这站着……” “还不走,老娘等会揍你哈…” 张跃进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进到了书店,就站在最外的书架边,随手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翻看着,眼睛却喵向她。 陈平安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扉页书名,乐道: “张哥哥,你还懂猪?” 张跃进忙里偷闲的瞥了他一眼,不悦道:“没有,边去别打扰我。” 陈平安把书给他合上,指了指书名,说道:“不懂,你看这个?” 张跃进低头一看,扉页上赫赫几个大字:母猪的产后护理。 日,张跃进慌忙把手里的书丢进架子里。 “欸欸,往哪看呢,对,就是说你呢,不买别乱丢啊,坏了你赔啊…” 陈平安和某位女侠大笑。 插曲过后,陈平安不再管他,顺着架子自己找书去。 书很多,可供陈平安选择的却不多,大多都是历史革命题材,一些特殊时期出版的特殊书籍。 不感冒,跳过跳过,最后手里也只拿了本拼音注释和一本婴幼儿方面的书籍。 一本字典,一把铅笔一摞作业本。 想买钢笔来着,太贵放弃了,陈平安准备等会去委托店看看,那的便宜。 出来时,他在显眼位置居然看到了传说中的宣纸,就这么堂而皇之摆在架子上,陈平安见猎心喜,上手抚摸感受了下。 纸质绵韧,洁白稠密,手感润柔,光而不滑。俯身细看,还能隐约可见竹帘纹。 这玩意产自ah宣城,从而得名,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蛀不腐、墨韵万变,放置得当能保存很久,有个外号叫千年寿纸。所以一直都是历代文人墨客题字作画的不二之选。 后世听说小日子过的不错的倭国人抗战期间曾经盗取配方回国仿制,却怎么也仿不出来,八九十年代一位倭国官员来华无意中观看了全部制造过程。 当时人们保密意识不强,就这么让他给学了过去,这才有了后面的赝品打败真品,仿制的全面占领市场,倭国人还给改了个名叫“和纸”,对外宣扬是他们自己的技术。 陈平安放下宣纸,然后又返回买了几张普通白纸,他家今年过年的春联,不能贴红,他爷未满三年前,都得挂白的。 其实绿的也行,但陈平安不喜欢那个颜色。 宣纸没买,纸虽好他也用不上,那玩意太贵了,拿来做草稿写作业太不划算了,等以后有钱了再来买几卷收藏倒是还行。 书店很大,陈平安提溜着东西在里面瞎逛,随便找了一本书靠着架子看,他们没有去处,澡堂子要等到晚上才能去,现在去吃饭还早。 沉浸式的阅读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张跃进过来喊他,他才把手里的连环画放下,想了想又拿起来,还多拿了几本其他的小人书。 白大夫在天朝,陈玉成,红灯记…… 纸质一般,但画的精致传神,吊打后世的某些狗屁教材。 陈平安一个后世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柜台结账,女侠接过张跃进手里的书,嗤鼻乐道:“你这大个人还看西游记?” “四大名着嘛,你看他还买小人书,你咋不笑他。” “你弟多大?你多大?” 芳女侠手脚麻利,嘴里说着话,双手拿绳子油纸快速给他俩包好系紧,话说完了,东西也包好了。 “还站这干嘛?走啊。” 芳女侠瞪眼开始赶人,张跃进一动不动,嘻笑道:“看电影去,我买两张票了…” “不去…” “决裂啊,我排队都排了半天…” 张跃进伸手把票放她眼前看,芳女侠犹豫了下,说道:“门口等着去,我换个班…” 陈平安凑过去看了眼票,还真是决裂,服了这货,追女孩看电影居然看决裂,还让他给成功了,这狗日的,难道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决裂是导演李文化在今年导的一部彩色剧情片,后世给这种片子冠名叫主旋律,陈平安听说过没看过。 “我的呢?” 张跃进把票揣兜里,斜眼瞅他。 “你看不懂,去干嘛?” “见色忘义,你还是个人吗?……”陈平安怒道。 张跃进不理他的絮叨,哼着听不懂的小曲,靠在大门柱子上,眼直勾勾望着里面。 很快,芳女侠就出来了,张跃进狗腿子样凑上去,陈平安看他那样,估计要是路上没人,这货能弯腰扶着她走。 “她又不是慈禧,你当啥李莲英啊,啊呸…” —————— 母猪的产后护理,此神书查不到具体出版年月,此处只做笑梗,毋须当真! 还有… 第四十三章 送礼的学问 做电灯泡,陈平安自是不愿的。 闹归闹,陈平安还是希望他俩能成,张跃进人不坏,但心眼多胆子野,芳女侠正好能治他,陈平安当然乐见其成。 书不过是个借口媒介,约上佳人后,张跃进嫌拿着麻烦就甩给他了,屁颠屁颠跑了。 左右无事,天也不早了,去附近国营饭店点了两菜,坐在桌子上边吃边看。 看得正起劲,就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抬眼一看,隔壁大桌一群人喝酒划拳正闹着欢,以往脾气大的不得了的服务员像没看到一样也不管。 让他合书抬头的是其中一个声音,似曾相识有点熟悉。 那人也发现了他,但没过来,依然陪着喝酒聊天。陈平安低头慢慢吃他的菜,侧耳倾听。 半小时后,在门口送走客人,秦海舟返回店内,径直朝他这桌走过来。 “小兄弟,又见面了啦!” “你这本地话见长了哈…” 陈平安挥了挥手,扇掉鼻间的一大股酒气味,笑道:“还不回去过年?” “任务没完成,走不了。” “刚那些人做不了主?”陈平安刚听那一会就已经大致知道了他为啥在这请客。 秦海舟揉了揉发红发烫的脸颊,叹气道:“小鬼也得招呼着啊,不然随便使点坏,耽误的不还是我。” 说完,又转头对里面的服务员喊道: “加个菜,贰两米饭。” “欸,稍等。” 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直接伸到盘子里,夹起一片干笋放嘴里嚼巴。 一点都不见外。 陈平安不在意这个,他疑惑问道:“服务员对你咋这么好说话?” 秦海舟一笑:“等会看,你就知道了。” 一盘蘑菇炒肉和一碗米饭被服务员端了过来,服务员还贴心的把米饭放到他面前,才微笑说道: “一块六,贰两粮票,三两肉票。” 秦海舟从夹子里掏出相应的票和钱放桌上,又掏出一块放在边上。服务员立刻两手各抓各的,微笑着离开。 靠,钞能力啊! 秦海舟没在意这个事,菜上来了直接干饭,刚才只顾着陪客喝酒,肚子没点东西压压,难受的紧。 陈平安没说话,脑海里想着事,这么大个肥羊在面前,不薅几根,他都觉得对不起这份偶遇。 缘分让我们再次相遇,命运… 等他吃完放下筷子,陈平安斟酌完开口道: “送礼了吗?” 秦海舟没把他当小孩,不然也不会跑过来搭话,此时见他这么问,也没隐瞒。 “不知道送什么,试过一次被退回来了。” “方便具体说说?” 陈平安刚才只听了个大概,现在他想知道详细点,看里面有没有机会,让他薅上一笔。 “去澡堂,缓缓酒。” 秦海舟无所谓说不说,只是不愿意在这说。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小子长着一颗玲珑心,说不定能帮他出出主意呢,帮不上也没关系,就当给自己解解闷,事情进展太慢了,他这段时间正烦的不行。 晚九点,两人泡在池子里,陈平安心里直吐槽,他么这人太讲究了,八点他们就到了澡堂,可他说啥也不下池子,非要等人走了,职工都下班了,他才叫老头换一池新水,才下去洗。 陈平安脱光下去时,秦海舟还连忙退到最里面去,隔开距离,好像他有细菌一样。 啥家庭啊,这么讲究。 泡了半晌,秦海舟才开始讲述。 很简单,他们厂需要造船的特殊木材,义阳县的木材正好合适,经过上面批计划牵线,厂里派他过来主持采购这批货。 计划是上面批的,义阳木材厂这边自然会安排,可是这批木材特殊,没那么快能拿到装车,秦海舟天天往厂里催也没用。 于是,他就各种托关系找门路,还是进展缓慢,他自己估计照这样,明年三月份都不一定能全部搞定。 “你们造船不是用钢材吗?”陈平安疑惑问道。 “谁告诉你的要全部用钢的,再说国家钢铁这么紧张,那有那么好搞,你不懂。” 陈平安不再纠结这个专业问题,直奔主题道:“主管的人送了吗?” “送了,被退了。” “送啥?” “钱啊!”秦海舟不解的看着他,送礼还能送啥,再说有什么比钱更直接。 陈平安惊叹他的大胆,你给领导直接送钱,人家就是想要他敢收吗?现在是啥年月,人家不怕被枪毙啊。 “冒昧问下,您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八啊,乜?” 富家子弟或者说活在家庭羽翼之下的,没怎么经历社会上的事,陈平安初步判断到。 “送礼不是这么送的,学问大着呢。” 秦海舟眼睛一亮,往他这边稍微靠了靠,说道:“讲讲。” 陈平安用热毛巾擦了把脸,指点浴池道: “送礼不能乱送,这是门艺术…” 陈平安首先定好调子,再慢慢给他分析。 “首先,投其所好,你要搞清楚目标的喜好,有针对性的选择礼品,不是说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这是最重要的一步,……” 秦海舟合首,心头大赞有道理,这开篇就有货,连忙又凑近了点,仔细聆听。 “能送到家就不要送办公室…” “能晚上送就不要白天送…” “能送老婆家属的就不要送本人,展开夫人外交嘛…” ……… 秦海舟麻了,看着这个和浴池台边齐高的小孩,心中大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古人诚不欺我。 人小鬼大其智近妖。 “再送你几计,一,借花献佛,比喻你送土特产时,你可说是老家或朋友捎来的,送来尝尝鲜,一般这种人家不太会拒绝。” “暗度陈仓,……烘云托月…选在节日或人家有喜事时最好,随着大家一起送,你送特别点或重点,人家一般也不会拒绝……” “移花接木,醉翁之意………” 陈平安洋洋晒晒说了一大堆,看他已经被镇住了,咳凑一声,做最后的总结道: “总之,因人而异,不能死板,还有送礼态度一定要端正,你不要想着他收礼了就一定要马上给我办事,千万别抱这种心态,关系都是慢慢处的,人家肯收,自然心里有数…” 说完了,陈平安再次擦把脸,掐断脑海里的回忆视频。 陈平安懂个锤子,不过是照本宣科,真懂他前世也不会被裁。 秦海舟消化了好一会,目光灼灼看着他问道: “那你说我送啥的好?” ————— 晚点还有… 第四十四章 世事皆学问 池子里的水温度渐渐温了。 两人起身擦净坐回搓澡台上,就送礼这门博大精深的学问,继续展开更深入的探讨。 陈平安让他先说了下对方的各种背景,不管是家庭,学历,关系,通通都了解一遍。 秦海舟知道的其实不多,他没太注意这些东西。 “说话也文绉绉的,听说以前是什么宣传口调过来的。噢,对了,他爱喝茶,总见他抱着个茶缸在手里。” 陈平安眼前一亮,问道: “茶?” 秦海舟再次回忆了下,点头确认。 “那就送茶…” 秦海舟想了想同意道:“那行,明天我就去百货大楼看看,买点茶送过去…” “不,不,你还是没领会道精髓,不能这么送。”陈平安摇头打断他。 秦海舟哑口,不是你说的送茶吗?咋又不行了。 “人家差你这点茶吗?百货大楼里的茶,你送过去,人家绝对不会收,要送就送有特色的,不然不如不送。” “什么才叫有特色?” 很好,陈平安等的就是这句话。 本来还只是吹吹牛打发时间的,但他说那人喜欢喝茶时,他就动了心思。 茶,他们茅草村有都是,还是以前有名的贡茶,这不就是机会吗。 “相信我不?” 上言不搭下语,秦海舟不解,聊茶怎么突然问到这来了,你一个江湖小骗子,你问我相信你不,这咋回答。 秦海舟终归是个老实人,又不想打击他,哼哧哼哧半天说道: “不信!” 陈平安笑容僵住,合着老子刚才说半天白教了,你学费我都没收呢。 为了赚钱,陈平安忍了,重新堆起笑容,无比真诚道: “我有,而且绝对包你满意,要不?” “我先看看。” 秦海舟上次买弹球秘诀,那也是见过实物,并且亲自试过了的,你这空口白牙的,咋要。 “行,不过我现在没带,这样,你等我三天,我给你送过来,到时你再看,不满意你退给我,不要一分钱。” 陈平安保证道,他有信心让他买下。 “中。” 秦海舟点点头,用学来的当地话答应道,死马当活马医,他要是看不上眼也不亏啥。 秦海舟告诉了他住的招待所房号,让他三天后直接去哪找他。 人走了,陈平安躺在床上慢慢构思,茶到处都有,想出彩就得下点功夫。 想着想着,陈平安悚然惊到,张跃进呢,这货咋还没回来,现在都快十点了。 该不会,这么快就开房上垒了?芳女侠这么开放的吗? 起身想了想,总觉得不对,这里是七十年代,不是后世,再神速也没有那么快,而且这货也没有介绍信啊,开了屁的房,怕是出了啥事要。 起身穿衣找到老头,说明下情况,让他开门自己出去找找。 结果,刚开门陈平安还没出去,就见张跃进和芳女侠双双坐在台阶上,正愕然回头看着他。 “你俩干啥呢?回来咋不进来?” 张跃进起身,没好气回道:“急啥,这不准备喊门的嘛…” 陈平安没回他,震惊看着他的手,右手手腕下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吊着。 “那你快回,要不要我送你,这么晚,路上有坏人咋办……” 芳女侠白了他一眼,拍拍屁股挥挥手就走了,张跃进还在依依不舍看着她的背影。 “你觉得她遇上坏人了,是谁遭殃?”陈平安瞅着他手上得绷带嘲讽道。 张跃进点点头,嗯他兄弟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放心的进了门。 “以后别瞎说,你嫂子很温柔的。” “温柔?温柔你手咋断了?” “没断,就是小小脱臼了下,过几天就好了。”张跃进小声辩解道。 “呵呵!” 陈平安都不用想,肯定是这家伙想上手耍流氓被女侠给掰折的,恐怖如斯啊,以后躲这女人远点。 次日,天蒙蒙亮,陈平安就起了床,一把掀开张跃进床上的被子,这狗日一晚上不安生。 打呼噜就算了,还喊着名字的打,那就不能忍了。 “走,走,快点买完我们回去了…” 黑市外墙边,陈平安提着大包小包出来,本来只是为了奶粉票来的,最多买点藕粉,结果一进去还是没忍住,不要票的东西太诱惑人了。 “我受着伤呢,你还要我提东西,你心咋这么狠?”张跃进不满道。 “又不是两只手都折了,不还有一只好着的嘛,等下次来,都折了就不要你提了哈。” “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啊……” 一路斗嘴到了汽车站,吃着饼等车,一刻钟后饼吃完车也到了,这是最早的一班车,陈平安现在急着回去办事。 到了公社供销社,凭票买了三罐奶粉,这票难搞的很,贩子也没几张,陈平安给下了订单,过几天再去县城拿。 所幸藕粉买了不少,够小丫头顶一阵了。 步履匆匆,两人顶着太阳往回走,临近新年,天公也作美,三天两头出来亮个相。 回村后刚进巷子,就见念娣坐在巷子里有阳光的一边,抱着孩子晒太阳。招娣在旁边竹竿上晒被子衣服,也是笑语晏晏的和念娣说着话。 自住这后,招娣都是抢着干活,念娣和陈平安说了几次,她也不改。 进屋归置好东西,念娣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浓粥,递给他,说道:“估计你也是这个时候回,一直小火熬着呢,快喝…” 有家真好,有媳妇儿真好,有个总想着你的媳妇儿更好。 喝完粥,陈平安出门往知青点走去,他要开始他的赚钱大业。 依然是东哥,陈平安在门口看到了他,正用一把小锯子锯竹子,这是在给丫头做学步车。 主体快成型了,再编上竹篾条就完工了。 陈平安问了他几次,哪学来这么精细的手艺,东哥总是笑而不语,问多了就说是家传手艺。 进屋拿板凳出来时,瞥了眼在床上发呆的张跃进,无语叹息,这才回来多大一会,就躺上了。 陈平安真的有时候感觉张跃进就是个废柴,吃了睡睡了吃,听说以前上工还总偷懒怠工,被队长收拾了好几次,依旧死性不改。 就这种货色,他还想追人家芳女侠。 “哎,女侠姓啥来着?问到没?” 张跃进立马回神,一骨碌爬起来,兴奋说道: “还真被你小子给猜中了。” 陈平安悚然惊道: “武?” “吴,口天吴!” ————— 冇了… 第四十五章 高端大气上档次 “能做吗?” 知青点,陈平安颇为期待的问道。 东哥捻着指头在光洁的下巴上摩擦了会,再次拿起图纸瞅了眼说道: “能做倒是能做,不过你时间太急了,上色是个大问题。” “上色要几天?” “完全沉浸最少也得个七八天,还得天气好。”东哥估摸了下回答道。 “两天行不行?”陈平安追问。 “那就只能烘烤了,而且颜色不及自然的亮。” “那就烤,下午你先给我赶一个出来,我去搞炭。” 见东哥点头答应了,陈平安连忙起身,急吼吼返回村里。 晚上,陈平安家请客。 本来客人只有两位,结果有位厚脸皮不请自来了,变成了三位。 念娣姐俩上完菜,就抱着孩子进厢房了,这里的习俗是,有客人时,女人一般不会上桌。 两菜一汤,酸菜豆腐煮猪肉一盆,一盘摊鸭蛋拌,大碗海带汤。 王道人上桌,乐呵接过陈平安递来的酒盅,说道:“这可破费了,平安。” “应该的道哥,不提今天你帮我题字和写对联,以前您帮我们呢,我和念娣她们都记着呢。”陈平安从桌下端出酒壶,恭敬的给他倒酒。 陈平安年岁小不能喝,给王道人斟完酒,就把酒壶递给张跃进和东哥,由他们哥俩来陪酒。 四方桌下燃着一盆炭火,几人坐下把桌子一围,里面暖烘烘的。 道人是个外号,本来是附近道观里的道士,洪流时道观没了,他也被迫下山回了家,村民就一直道人道人的这么叫着,本来的名倒没几人记得。 职业的原因,村里但凡有个红白喜事,都会把他请来帮忙,陈平安他爷的丧事基本都是他主持的。 今天请他来,也是为了帮忙写字,陈平安也能写,但毛笔字没有王道人写的好,下午和东哥谈好后,他第一个就去请了王道人。 “平安啊,你这又是火炭的,又是树胶的,可别砸手里啰。”王道人筷子指向旁边椅子上立着的盒子,关心道。 “本来还有点担心的,现在没了,就冲您的这几个字,它也亏不了。” 陈平安以水代酒,敬道。 “还有,东哥这手艺,更稳了。” 几人举杯一饮而尽,张跃进砸砸嘴唇,说道:“平安,你这活我帮不上啥,后天我陪你去县里。” “行!”陈平安心想,你那是为了陪我吗?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 一顿酒吃了一个多小时,等客人走后,陈平安给火盆里加点炭,四周用灰盖住,只留中间一点,这样一晚上都不会熄。 四方桌下用木板围起来,保持桌下的温度不散,然后再把做好的盒子放到火盆上的小架子上搁着烘烤。 这活也累,一晚上得起来翻几遍,幸好陈平安有闹钟。 农历二十八,比原计划晚了一天,陈平安带着盒子和张跃进到了县城,先去百货大楼和书店逛了一圈,等东西制备齐全了,才去招待所找秦海舟。 开门后,秦海舟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那哪能,诚信是我做人的根本。”陈平安大言不惭道。 知道他等的急,陈平安也不废话,寒暄几句后,让张跃进把包着的盒子放在桌上。 陈平安揭开包裹的报纸,让开半个身子,示意他来看。 “贡茶?” “嗯,你先看,看完再说。” 桌上是一个四方木制盒子,暗红色,正面中间竖着刻了两个大字,“贡茶”,下面横着稍小的一行字,“内部特供”。 “内部特供?你哪搞来的?”秦海舟惊道。 “嘿嘿,这不重要,你打开看看。” 盖子下有个暗扣,梭动咬合的木块,盒子被打开,里面被分成了几个小格子,一个个丝绸小袋放在里面。 陈平安拿出一袋,松开口子上的绳索,里面是宣纸包着贰两茶叶。 “怎么样?可还满意?” 秦海舟无话可说,这礼品就像个艺术品一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高端大气上档次,而且我保证你绝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 秦海舟点头赞同,形容的非常到位。他这两天也去百货大楼看了,那里的茶叶就是用铁皮盒子装的,和眼前这种没法比。 “茶叶怎么样?”秦海舟确认下,可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包装绝了,茶叶也不能差了。 陈平安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茶叶递给他,“尝尝。” 半晌,秦海舟放下茶缸,啪嗒把盒子盖上,问道: “多少钱?” “您觉得它值多少?”陈平安没说价,反问道。 秦海舟盯着茶盒想了想,说: “茶是好茶,但也最多值个十块八块,加上这个盒子后我不好说。” 陈平安点头赞同,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卖茶叶,秦海舟说十块八块都高了,他在村里用一斤白糖和人家换的,一块都不到。 在茅草村,茶叶不值钱。 沉吟了会说道:“如果你只要这一盒,一百,不二价。” 秦海舟当即抽出皮夹子掏钱,一百对他来说无所谓,贵就贵点,他的活动经费足够。 “等下,我还没说完。”陈平安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不至要这一个就够,你说呢?” 秦海舟笑了笑,没说什么,还是数出一百递给他,等他接过后才说道: “我先试试,好用我再找你。” “行。”陈平安答应。 “好用的话你可以去新华书店,找一个叫吴芳芳的店员,她会通知我们的。”张跃进适时插话道。 一百块,扣除材料成本,还有给东哥的五块,三天净挣九十。 短期够了,但陈平安相信,他,绝对不止只要这一个,到时就是个长期买卖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也不会去找别人或自己去做。 ……… 招待所楼下,陈平安推了把他,好奇问道:“你们到那一步了?刚才买宣纸时,我看她看你眼神都不对。” “嗐,你懂啥,那是爱慕的眼神,知道不?好好干,等着大哥明年给你娶个嫂子。” 陈平安摇摇头,不理这货,你娶媳妇儿关我屁事,我有媳妇儿! ————— 第四十六章 小家除夕夜 年三十,除夕。 一大早,三人吃完早饭,就出门直奔祖坟山。 陈平安手里拿着一块长方形木牌,这是前几天请东哥给他做的,王道人用朱砂写了灵位牌词。 年前请灵时,陈盛家就把灵位带到东头了,老屋没有,而过年陈平安他们也不可能去上面,干脆自己请一个放在老屋祭拜。 问过王道人了,他说可以,这里兄弟分家后,老人去世后的灵位都是各拜各的。 “姐,这沟我掉过。” “你以前就是个皮猴子,满村满山的窜…”念娣笑道,说来也怪,自从爷爷走后,平安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姐姐,都是他在照顾她们三人。 还是姐姐招娣说,男人遭逢大变后,都会快速成长懂事,平安估计就是这样。 坟前,半个多月前的灰烬痕迹还在,陈平安折了些茅草过来,就在原地引燃,把带来的黄纸放在里面烧。 按照王道人教的,嘴里喊着魂去归兮,脚步围着坟茔绕一圈。 从坟上抓一把土,放进昇子里,几人跪着等黄纸烧尽。 “爷,还有…我们活的都很好,明年我们就去上学了,你们安心。” 陈平安小声念完,起身捧着灵位,带她们下山离开。 到家后把灵位放在堂屋正中的柜子上,念娣去厨房煮了点供饭,摆上点香,三人再跪拜。 “好了,爷回来了!” 今天有点太阳,不算太冷。吃完早饭,陈平安抓紧时间去挑水,今天家里人全部要洗大澡,以干净的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二姐,你去帮大姐洗丫头,我来烧。” “好。” 家里只有一个大木盆,只能轮流洗,等全部洗完,已是下午。 陈平安双脚踩在椅子上,念娣拿着糨糊和对联,在下方仰着头,眯着眼睛看他贴。 “二姐,正了吗?” “正了正了。”念娣连忙递上糨糊,在下方帮着扯直。 “写的真好看,平安你认识上面的字吗?我只认识三和一。” “认识,我念给你听哈。” 三思未报劬劳德。 一世难忘养育恩。 横批:音容宛在。 王道人下笔写时张口念了几首,陈平安就选了这首,给念娣解释了下其中的意思,搬椅子进去时,对她说道: “昨天商量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念娣扭捏道:“我不去了,过完年我就十四了,还去和一群小孩念一年级,燥脸皮呢。” 陈平安摆摆手不在意道:“学知识不在乎年龄,我打听过了,过完十五才开学,还有半个月呢,我来辅导你,到时我去求求老师,让你上二年级,好不好?” 上学读书本是当时随口答应队长的,但这段时间他仔细考虑过了,上学估计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不然你没发逃避队里的生产任务。 他去上学了,念娣就得去上工,陈平安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念娣其实很聪明,从厨房还有床头的墙上就可以看出来,她只读过一年书,一百以内的数字她都会数,简单的汉字也能认能写。比如,王,大,太,还有她的姓,陈。 不奢望读大学,起码得把初中念完,念娣是她的未婚妻,但陈平安不希望她只是附庸的存在,她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而这些都需要读书来达到。 很快,高考就会放开,陈平安想给她们更好的生活,就得走出这个小山村,去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只要考上大学,就能把户口迁移出去,而几年后的高考对陈平安这个穿越者来说,那还是个事吗?洒洒水啦…可别忘了他是经过后世百万千万考生过独木桥的存在。 “好,我试试。”念娣点头答应道。以前想读没机会,现在是不忍拒绝平安。 贴完对联,陈平安回厨房从小缸里拿出鲜猪肉化冻。现在是没有冰箱,但有冰块,一样的冷冻。 夜幕降临,蜡烛初上。 堂屋中,陈平安奢侈的点上两根蜡烛,把整个屋照得亮堂堂。 他在四方桌上剁馅,招娣和念娣擀面皮负责包,小丫头被放在学步车里,咿呀自己叫的欢。 两姐妹都不怎么会包,陈平安亲自下场指导,捏了几个样子后,很快她们就学会了,包得有模有样,陈平安从兜里掏出三个一分的硬币,放开水里泡了几道,彻底洗干净后,包了进去。 “走,跟哥哥出去玩啰。”陈平安抱起小丫头,让招娣给包好了,抬腿出门。 今夜的大湾塘,到处都是成群的小孩在玩闹,富贵身边最多,因为他有炮仗。 手持点燃的土香,从兜里掏出一颗鞭炮,点燃后迅速丢在地下或水塘里。 围观的小孩捂着耳朵大叫,陈平安也把小丫头的耳朵包进去,只留正脸露在外。 “啪…” “哈哈,富贵哥再放一个。” “放一个。” 小孩拍手直跳,旁观的大人们在笑,小丫头也咯咯咯的笑。 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富贵看他出来了,连忙屁颠跑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把散炮给他,陈平安摇摇头,让他自己玩去。 他有炮,还是一条完整的小鞭,等会晚上守完岁,睡觉前就会放,这边谓之为接年,宽裕点的家庭都会买上一小挂,没有的就烧堆火往里扔竹筒,一样的会放个响。 “你爹腿好了没?” “没呢。”富贵回完他的话,又在一群小孩的簇拥下,准备去找个牛屎来炸。 为了丫头,陈平安决定跟着去看看,他还从没见过那个场面。 “哇哇…” 一刻钟后,陈平安带着一脸坏笑回家,身后巷子外,全是小孩哇哇大哭和大人拎着娃骂骂咧咧回家的场景。 牛屎不好找,都被人捡走了,于是他建议富贵去炸茅坑了,嫌单颗威力太小,让他同时点上几个一起扔。 那场面,啧啧啧,壮观至极。 家里,饺子快煮好了,陈平安去洗洗手,回来挤走念娣,非要亲自掌勺往碗里盛。 灶台热气氤氲,饺子在锅里翻滚,招娣把炉里得余火熄灭,上来帮着往外端。 “吃饺子啰!” “过年了!” 当晚三人都吃到了钱币,念娣大笑着用小手锤陈平安。 “你作弊,骗人…” 陈平安一把抱起小丫头,用筷子头蘸点醋送她嘴边。 “作不作弊不重要,重要的是咱都吃到了,明年咱们家行好运,是不是啊丫头…” “呀,呀,呀!” 丫头吐出粉嫩的小舌头,闭着眼睛直点头! ————— 第四十七章 二张喜当爹 一九七六,正月初一。 新年头一天,招娣一早起来,放轻脚步穿过堂屋,进去厨房生火做饭。 昨晚守岁一直到十二点,三人围着火盆谈天说地,招娣不知道陈平安咋懂那么多,一晚上大部分都是他在说,讲年是个怪兽啊,要放炮赶走啊,然后就是各种闻所未闻的故事。 点燃引火茅草,再放进几颗柴火,一会炉膛里就火势蔓延开来,映得她的脸庞红彤彤的。 “真好!” 现在的生活是她从未想过的,原想着只要能脱离那个家,就是吃糠咽菜她都乐意,谁曾想这个小家一天三顿,隔上两天煮顿肉,孩子居然能喝上城里人才有的奶粉。 最重要的是,念娣和陈平安都没有因为不堪的过往嫌弃她,反而很敬重,对小丫头更是疼爱的不行,前几天还专门从城里买了本教怎么育婴儿的书,只要得空就念给她听。 平安说这是科学,招娣不懂什么科学,但是能印在书上的肯定错不了。 以至于现在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掐下胳膊,提醒自己这不是梦。 水开了,把昨晚特意多包的饺子下锅,盖子留一点口敞气,出去喊他们几个起床洗漱。 他们辈分占的长,等会村里会有人来拜年,可不敢耽误。 大门中开,陈平安提着水瓢牙刷从屋外进来,就见两姐妹穿着新衣从厢房出来。 新棉衣穿在她们身上,却丝毫不见臃肿难看,反而把身段展现的更加高挑靓丽。 “平安,好看?”念娣眉眼如画笑着站在他面前。 “当然好看了,你可算是舍得穿了。” 衣服买回来半个多月了,一直都深藏在柜子里,她就等着今天呢。 两姐妹各有千秋,招娣轻熟妩媚,念娣秀丽清纯。 饺子还没吃完,已经有人登门了,陈平安连忙吞下嘴里的,起身迎接。 第一个来的是富贵和他弟弟,两兄弟应该是被家里教过了,进门先不说话,直直走到灵位下,扑通就跪下,陈平安连忙跪在一旁陪着。 三个头磕完,富贵兄弟俩才起身,对陈平安他们说道: “平安叔,大姨二姨,给你们拜年了!” “好,好,来吃糖!”陈平安乐呵呵从桌子上盘子里抓了一大把块糖,塞到他们哥俩手里。 他们能来给爷爷磕头,陈平安很高兴,这说明他们把他家当正主了,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念娣从厢房里拿了两个小桔子分给他们,这个季节里这玩意可金贵,陈平安上次送茶去招待所看到的,秦海舟给了他一提,不多只有两斤多点。 念娣她们尝了几个就被藏了起来,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她都不会给。 “平安叔,门口地下的炮仗,我能捡吗?” “能能,捡去。” 昨晚守岁后放的挂小鞭炮,里面会有一些没炸蹦出来的,这时的小孩就爱从里面找出来自己玩。 招娣把桌上碗筷收拾走了,念娣从柜子里把花生瓜子糖果摆在桌上,又塞了两包烟给他。 想了想,陈平安又找了条麻袋出来,放在灵位下面的地上,这大冷天的,让人家跪地上也舒服点。 富贵兄弟俩开了头后,家里陆陆续续就没断人,都是一样,来了先到灵位磕头,陈平安一直陪跪着,后来干脆让姐妹俩帮着发烟递糖。 “小叔可以啊,这又是糖又是烟的…” “昨晚还放了鞭呢,我在后屋都听到了…” 不管谁来都是惊叹,没想到他们几个小孩能把日子过得不比别人差。 好多人家里拜年就拿点花生瓜子打发了,不是他们不愿意给,实在是真穷他拿不出来。 “呵呵,还不是大家伙关照的,年前送福存了几块,这不才能让我们过个年…还得谢谢大伙…” 一上午,脸都快笑麻了,趁着送人空隙间,连忙接过念娣手里的茶水,猛灌了大口,没办法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陪跪和迎来送往都必须得是他干。 “大姐二姐,你们带丫头也去,再晚就来不及了。”陈平安放下茶缸说道。 茅草村太大了,全部人家没一两小时根本走完。 “念娣去,我就不去了…”招娣摇摇头说道,她出逃的事全村人都知道,去了怕被人笑话。 “也行,那二姐你抱着丫头去找秀英嫂,和她一起走哈。” “昂。”念娣脆声声应道。 念娣抱着丫头刚走,张跃进领着一帮知青就来了,磕完头就大呼小叫,非要他把桔子拿出来分了。 这哪是来拜年,纯纯打劫来着。 大姐等他点头了,才进厢房提出一小兜,每人发了两个。 就这还不满意,又闹着要喝糖水,他知道陈平安买了不少白糖。 来而不往非礼也,陈平安记下了,等会下午他第一个就去知青点给这帮土匪拜年,还必须带上小丫头,我看他们好意思不拿点藏床头的东西出来。 有白事的人家,当家的人上午不能去别人家拜年,下午才能去。 送走了闹哄哄一帮人,招娣才偷偷跟他说,桔子还有,她算着拿的呢。 “哈哈哈,就是都给了也没事,过年嘛不就图个热闹。”陈平安乐道,闹闹才更热闹嘛。 这帮知青算是最后一批人了,再来的就没那么密,断断续续的掉着。 中午,念娣抱着丫头回家,手里还提着个菜篮子,里面全是花生瓜子,糖果没几粒。 把孩子递给他,兴奋的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鸡蛋,说道: “秀英嫂给了一个,道人叔给了一个,说是给丫头的,嘿嘿…” “知青点没去?” “没,我们都是女的,咋会去嘛,噢,你记得要去哈,东哥和跃进哥哥帮了我们这么多,得去给他们拜个年。” 陈平安擦了擦小丫头就出的口水,点头道:“放心,肯定得去。” 中午吃饭,陈平安随口问了句,东边今天咋样?说完他就后悔了,大过年的咋问这糟心的话。 念娣扒了一口饭,面无表情道: “她们说没几家去,我们也没去。” 下午,知青点。 陈平安一手抱着丫头,一手提着挂猪肉,满意的颠颠出门,屋里某人坐在床头懵痴道: “东子,咱俩是不是亏了?” “陈平安说认哥,你非要占便宜当丫头干爹,人家认了你不得意思意思,咋滴你以为干爹是那么好当的?” “我,我就过过嘴瘾嘛,谁知道那小子会答应!” ………… 第四十八章 任尔东南西北风 初二走外婆,初三拜丈人。 这两天和他们仨无关,闲着在家里晒晒太阳,给念娣辅导辅导课文,书本是找富贵他弟借的旧的,一年级二年级的都有,话说富贵读书不咋样,他弟还不错,两人现在都在同一个班,都读五年级。 “吃,嗯,陈。你看这个叫声母,拆开单独读次c,这个读喝h,组在一起读吃ch……” “先喝再吃?”念娣仰脸认真道。 “呃…也对,你觉得怎么好记就怎么记,嗯我们继续写下一个…” 念娣很聪明,二十六个拼音字母两天时间就学会了,就是口音还有点重,得慢慢纠正。 白天学文科,晚上就是理科了。 四方桌上,油灯下,念娣一板一眼的在本子上写数字,虽然慢却很认真,陈平安告诉她,这一个本子要两毛钱,她可不敢浪费了。 十以内的她会,现在学的是百以内的,还附带加减等号这些常用到的符号。 大姐在一旁借着灯光缝布料,陈平安以前那件旧棉袄彻底报废下岗了,她舍不得就这么扔了,用剪刀把好点的都裁剪下来,留着以后用。 “太简陋了。”陈平安放下旧课本,感叹道。 现在的小学只教两样,语文和算术,算术就是以后的数学,现在他们这就叫这名。 每一本书都只有指甲厚,教学量在陈平安看来还不如后世幼儿园大班来的多,内容就不说了,充满了这个时代的特色,特别是语文,都是思(预)想语(防)录。 陈平安挑了挑灯芯,走过去俯身看了眼念娣写的,字迹娟秀工整,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可以加快点教学速度。 次日,全家出动,他们要去公社姑奶奶家拜年。 往年都是姑奶奶家几个表叔先来给爷爷拜年,爷爷现在走了,姑奶奶就为长,该他们先去拜。 路上都是走路赶亲戚的人,手里都提着点拜年的节礼,陈平安家也不例外。 一挂二斤肥猪肉,一包白糖一把粗粮面条。 这算是比较重的年礼了,在家商量过了,几个表叔不熟,但姑奶奶一直都对他们几个很好,只要他们去了公社上她家,都会偷偷塞点吃的给他们带回来。 越靠近公社人越多,陈平安还看到了有人骑着自行车,这在农村可是个稀罕物件,整个茅草村都没一辆。 倒是牛马驴子挺多的,但那都是队里的公共财产,平时没人能用。 姑奶奶家靠近公社学校边,老两口和小儿子住在一起,其他几个儿女都嫁人的嫁人了,分家的分家了。 姑老爷以前在街上粮站里上班,他们住的这地以前是老粮站宿舍,七八年前粮站搬到新街那边去了,这里就慢慢有些破败了。 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门进去,穿过一片晒粮的平地,就到了一排青砖青瓦的宿舍屋前,中间贴对联那家就是。 明显陈平安几人的到来,让他们有些错愕,小表叔连忙上前接过礼物,招呼他们进屋。 “你们这三孩子,来就来提这些东西干嘛?嚯,好家伙,还有肉!” 小表叔提着东西,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抬眼望向他爹娘,等他娘点头了才送到里屋。 “来,平安,招娣里面坐。” 一番寒暄过后,姑奶奶给他们一人调了碗麦乳精,陈平安尝了尝,还挺甜。 “平安啊,过完年你们有什么打算?你们队长给你们派工没?”姑老爷问道。 “姑老爷,我们不上工,我和二姐去念书,大姐要在家带小妹哩。”陈平安放下碗,恭敬回答道。 他这位姑老爷可不得了,出了名的死板固执,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就这性格以前在单位得罪不少人,要不然也不会一直住在这。 几个孩子也不和他亲时来往的少。 “念书是好事。”姑老爷先是点头赞同,接着马上话一转:“你们都不上工,吃什么?喝什么?我看有一个人去念书就行了,其他人上工赚工分养家才是正理啊。” 姑老爷话里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明白,他想说的是啥,他反对念娣去念书。 老一辈嘛,重男轻女观念根深固蒂,陈平安听了也没生气,他现在唯一认的长辈就是这两位了,话虽难听,但也是为他们这个小家好。 还好,念娣她们姐俩去后面厨房帮忙做饭去了,没在现场听。 “姑老爷,念娣很聪明,不读书可惜了,我们不上工,我也能赚钱养住这个家,您放心。” “还去送福吗?这年都过完了。” 陈平安心头一惊,怎么他们住在公社也知道了。 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规劝,见陈平安不为所动,姑老爷就停下了话头,他只是个姑老爷,不是他嫡亲爷,今天说这么多已经是看在他们几个年纪都小,才耐着性子多说几句。 “小表婶呢?”陈平安叉开话头问道,从进来起就没看到人,平日话多的小表叔今天也表现的异常安静。 “噢,有事回娘家去了。”表叔说完就又低着头无语了。 这是有事啊,估计小两口闹矛盾了,陈平安不再多问。 中午吃了顿饭,陈平安几人告辞回家,姑奶奶和表叔一直送他们到公社大路口才返回。 “姐,你拿着。” 陈平安哭笑不得的把手中的两块钱递给念娣,这是姑奶奶强行塞到他口袋的,大路边实在不好过多推让,只得接着。 姑老爷早就退休让大儿子接班了,小表叔也才结婚两年,还在电站跟人当学徒,老两口能有什么钱,平时都过的艰难,中午那顿饭,唯一的肉菜还是他们提过去的。 回家的路上,念娣一改往日的活泼笑脸,沉默不语跟在后头。到家开门时,她突然说道: “平安,我还是不去念书了,姑老爷说的在理,我们现在是有点钱,总有一天会花没的,再说,我也不想你再去送福了,村里好多人都说你是乞讨要饭的拐子,我和姐轮流去上工赚工分,我们不要被人看不起。” “你听到了?” “嗯。” 陈平安推开门,回头从大姐手里抱上丫头,不容置疑说道: “书必须读,村里人爱说啥让他们说去,我不在乎,咱们自己过好就行了。” ………… 第四十九章 你的上帝捎信了 傍晚,张跃进上门。 陈平安正坐在门口看书,老版的西游记里面有插图,画的和后来电视剧里六老师演的,不能说天差地别,只能说毫不相干。 就是一毛猴妖怪,黑脸长毛丑的吓人,甚至都没有二师兄和沙师弟清秀。 张跃进瞥了眼书,没丁点兴趣,买的当天他就扔给陈平安了,就再也没要回去,用他的话说,擦屁股都显硬。 “那个谁,冤大头带话来了,让你再做五个,尽快给送县城去,他急用。” “冤大头?” “船厂,姓秦的。”张跃进意简言赅道。 “噢,他啊,什么冤大头,你好好说话,那是咱们的上帝,财神爷,你尊敬点。”陈平安淳淳提醒他道。 “嗐,你说啥就是啥。”张跃进无所谓道。 陈平安起身,把椅子让给他,又进去给倒了杯茶,问道:“你咋知道的?又去县里了?” 这货自年前回来后,三天两头没事就往县里跑,也就是现在田地还没化冻,再过几天上工了,自己倒要看看他再咋去。 “她今天来了,你的上帝昨天下午就去找她说了这事,她不放心一大早就亲自跑过来了。” “女侠人呢?这我得好好感谢她。”陈平安闻言连忙站起来,这人情可大发了。 “走了,上午来了你家没人,下午我送公社搭车去的,她上午来着都是一路问路过来的,你说你欠我多大人情,说,怎么感谢我!” “我欠也是欠女侠的,关你屁事,走了走了,天快黑了,东哥肯定在家等你吃饭。” 陈平安收起椅子开始赶人,他闻到厨房的香味了,家里饭快熟了。 “姓陈的,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的啊…” …………… 五天后,陈平安和张跃进东哥三人再次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如果不出意外,这也是他们两人近期最后一次出远门了。 今天初十,再有两天队里就要上工了,他俩就彻底没时间了。 一路辗转,三人提着箱子到了招待所,张跃进把箱子往东哥手上一塞,急吼吼往书店方向跑去了。 招待所屋里,秦海舟看完货很满意,上一个他在年前送出去了,看效果应该不错,厂里前几天复工,他的那批货已经被安排上了计划,预计再有个十天半月,他就可以押车回家了。 这次再买,也是为了巩固下关系,还有再带点回老家,那边厂更大,关系更复杂,这礼物做敲门砖貌似还不错。 陈平安接过他的钱,又退回了六十,笑着说道:“上次我说了,一个一百,但多了我只收八十八一个,你发我也发!” “仗义!”秦海舟伸大拇哥赞道,八十八和一百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但这种感觉不一样。 说明人家没把他当冤大头,想公平长久的做买卖。 接过退回来的钱,秦海舟沉吟了下,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个便条递给陈平安,说道: “这是我家的地址,以后我再要,你就寄到这来。” “行…”陈平安接过,犹豫了下还是俯身,用他的笔刷刷也给写上地址和名字给他。 “张跃进,咱们认识这么久,到现在才知道你的名字,幸会幸会,少年出英才啊!” “那里那里,秦大哥也是人中龙凤啊!” 正在喝茶的东哥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掉地下了。 此时,全然不知被卖了的张某人,正在书店仓库里旁若无人的哔哔奈奈。 “芳芳,我帮你搬,你歇歇…” 吴芳无奈起身的看了眼周围的同事,“来啊你搬。” 一捆书不重,四捆绑一扎可不轻。 单手试了提不动,正待上双手,吴芳一把推开他,提起就走。 “你那手才好几天,逞啥能,边去。” 到了书店前台,几个柜台大姐对张跃进这个编外劳力笑着打声招呼,然后擦干净手,静静等待。 果然没一会,放下货的张跃进凑了过来,从包里掏出几包熟瓜子,熟练的放在柜台上。 “大姐,刚炒的热乎,别客气,嘿嘿!” “小张啊,你这每次来都破费,多不好意思啊。”大姐嘴里说着客气话,手上却毫不客气,拿过就给几姐妹分。 “您看您这话说的,芳子和我不还得您几位照顾着,是。吃吃别客气,不够我再去买。” 可千万别忽略你女朋友身边的这些同事,她们比你待在她身边时间更久,随便几句话就能决定你们的关系是进是退。 “走走,别老搁这待着,领导来了看到不好。”芳子实在看不下去,你一个大好青年和一帮老娘们聊的那么火热干嘛滴。 书店外,张跃进满脸痴像的看着芳子,想去抓她的手,又怕被挨揍。 “那个芳芳啊,下班想吃啥?” “吃食堂,你省着点钱,大手大脚像个啥。” “我不花钱,有人请客。” “谁啊?”芳女侠好奇道。 “我弟陈平安,你上次不是去村里送信了嘛,他今天也来了,让我一定要把你请去,好好感谢感谢你。” “多大点事,用不上请客,欸,我倒是挺好奇,你那弟弟到底是干嘛的,送啥货啊?” 秦海舟找到她时,只说了他姓秦要货,但具体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得亏张跃进提前和她说过,不然她都怀疑这人是个特务。 陷入恋爱中的男女,智商就会直线下降,张跃进这么猴精的人也不例外,为了能和女神多说会话,毫无保留就把他兄弟给卖了。 “我这兄弟可不得了,你别看他年纪小………巴拉巴拉。” “也就是说,就这么几天,他就赚了五百块?真的假的哟?”芳子如同听天方夜谭样,她一月工资还不到三十,五百够她工作两年了。 “呃,也没那么多,他还有成本的,木匠要付钱啊,茶叶也要钱,还有上次来你这买的宣纸啊,丝绸啊,之类的,总得花个二三十。” 张跃进耐心的给她解释,陈平安这次的买卖是他单独谈成的,和他没关系,他也不好意思掺和进去。 不过陈平安给他画饼了,有个买卖他在计划中,准备好了,就让他来主持。 “那也不少赚啊,什么茶啊,这么贵?”芳子咋舌,她爸也爱喝茶,但从没听说过这么贵的茶叶。 “我弟说,他卖的不是茶,是啥牌面还有啥人情世故的……” ………… 第五十章 她喊爹,我叫哥,咱们各论各的 县城,国营饭店。 陈平安设宴,张跃进点菜。 芳女侠看着满桌的菜肴,手在桌下狠狠揪了张跃进几下,总共就四个人,那吃的了这么多。 陈平安提杯茶,敬芳女侠道: “一去一回百里送信,芳姐辛苦了,以茶代酒,请。” 芳女侠噗嗤一笑,要不是知道他只有十三四岁,还以为是哪个大人在祝酒呢。 “好,干了。”芳女侠也不矫情,提杯和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桌上都是茶水,张跃进想要酒来着,被她给拒绝了,她下午还要上班呢。 桌上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芳女侠耿直爽快,几杯茶水硬生生喝出几分大酒的气氛来了。 许久,“酒席”散场,一群人送芳女侠回去上班,陈平安也顺便买了一堆文具用品,扯上几尺宣纸。 保不齐哪天秦上帝来信又要货呢,有备无患。 出门前,张跃进一直给陈平安使眼色,眨巴眨巴眼皮都快掉了。 “姐,有时间去我们村玩哈。” “行,放假轮班时来。”芳女侠爽快答应,张跃进这个小兄弟也不错,聊的来对胃口。 告辞后,接下来就是赶车回家不提。 两天后,村里上工,陈平安也去点卯了,不过没他啥事,人群中他看见了陈盛家,顶着一头灰白杂乱的头发,弓着腰双手拢在袖子里,畏缩靠着土墙不知在想着什么。 完全没了以往的精气神,听说张翠花在年前就回了娘家,直到前几日才回来。 撇头不再看,心头一片冷漠,要不是为了招娣和丫头的以后,他非要下黑手弄死那两公母。 动员会结束,陈平安晃晃悠悠去了趟学校。 学校就在村里,大湾塘上一个小山丘上,顶上是一大片平地,七八间土屋成排坐落其间。 整个学校静悄悄的,开学要到过完十五元宵节,十六才开始报名。 隔着窗户看了眼教室,空荡荡的,陈平安突然想起来,还得做一套桌椅板凳。老屋有一套以前他上学时做的,念娣可没有,还得去麻烦东哥了。 所以说,在农村你一定得处个会木匠手艺的朋友,省事方便。 最边上有间小点的房子,这是一位姓沈的女老师住处,她是附近村里的一位代课老师,平常就住这,今天门上挂着锁,估计是回去过年还没来。 “走的有点匆忙啊。”陈平安捡起门口地下的一只翻毛皮鞋,放到窗台上。 转了一圈,熟悉完以后奋斗的地方,陈平安想着事慢悠悠下坡往家走。 陈平安不可能再来读二年级,得想个法子和老师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直接读五年级,混完上半年,下年直接考中学。 过完年他已经十四了,一般像他这么大的都去念初中了,前提是能考上的。 其实不管上小学还是读初中对他来说只是走个过场,他敢说现在的老师还没他懂的多。 今年七六,明年年底就会放开高考,陈平安计划用两到三年走完所有的过程,趁着政策的福利,跳过高中,初三后争取直接参加高考。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最大的一个问题,念娣怎么办? 她肯定跟不上他的脚步,而陈平安又不可能把她扔在这个小山村不管,还有招娣和小丫头…… 带着一头的思绪,陈平安回了家。 老屋依然温馨,大姐在厨房忙和,念娣趴在四方桌上,扳着手指头做加减法,算出来后一脸欣喜的写在作业本上。 她脚边是学步车,小丫头坐在里面,迈着小细腿咿咿呀呀乱转,见到他进来,两手朝他伸展挥舞,直往他哪奔。 陈平安蓦地舒展眉头,还没发生的事,想那么多干嘛,过好当下才是正经。 还有一两年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陈平安俯身从车里抱起小丫头,亲昵的和她贴着脸,说道:“丫头,丫头,我们给你取个大名。” “咿呀,咿呀。” 中午吃饭,姐妹俩就丫头的名字问题,各抒己见,听了半天,陈平安实在忍不住,出言打断她们。 “你们提的红红,春花,什么芳啊翠的,太俗了,不好听。” 念娣不服道:“那你说叫啥?” 招娣也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是他先提议的,结果他又不出主意,说让她们自己取。 陈平安放下碗筷,看向柜子上的灵位,沉吟了下说道: “胜男,若男,亚男。” 顿了顿,又给她们解释道:“寓意我们的丫头以后肯定比男孩强……” “胜男,陈胜男,陈亚男,好,好,平安这名字取得好。”招娣大赞。 “好的话,你们挑一个。” 陈平安埋头干饭,等在厨房洗完碗出来,两姐妹终于达成一致。 “亚男!” 陈平安点点头,他也觉得亚男更好听点。 “再叫个小名,秀儿,优秀的秀。” 小名无所谓,全票通过。 傍晚,队里下工,陈平安抱着秀儿直奔知青点。 “啥?” 张跃进把毛巾从脸上拿下,诧异万分道: “不是,干爹我俩认了就认了,你们取个名,咋还让我俩表示,表示什么?表示同意吗?” 陈平安把秀儿递到东哥手里,两手指头怼到他面前使劲搓动,并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陈平安,你能换个人嚯嚯不?我都快被你薅光了。”张跃进哀求道。 他这才下工到家,手脸还没洗干净,就被他给堵屋了。 “你以为干爹是那么好当的,孩子有名了,你不得庆贺庆贺。” 张跃进毛巾一扔,刚要反驳,就见东哥已经掏钱了,还一脸乐呵的塞到她的小手上,用下巴上的胡茬亲昵的逗着秀儿。 见他看过来,东哥笑着点头道: “平安这名取的好,亚男亚男,不亚于男子。” 二爹都掏了,张跃进做为大爹自是没法,回到床前,扣扣索索半天拿出两块钱,卷在手里,指着陈平安说道: “我给也行,你的给我喊声叔来听听。” 陈平安奇道:“我凭啥给你喊叔。” “丫头是我们的干女儿,你是她哥,你不得随着丫头叫叔,你叫啥?” 陈平安上前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钱,乐滋滋塞进口袋里,县城中午那顿饭钱这不就回来了。让你崽卖爷田不心疼,点他么一桌荤菜。 眉眼一抬,回道: “我先给你叫的哥,秀儿后才跟你喊的干爹,咱们各论各的,不冲突。” 张跃进站在原地瞠目结舌半天才说话。 “陈平安,你真他么不要脸。” 说完,可能觉得不够力度,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加了句: “比老子还不要脸!” ………… 第五十一章 面试五年级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间就是十五了。 这边好像对元宵节不是太看重,好多人家就是当晚加个菜,这就过去了。 陈平安家没有,他依然当年来过,把剩余的一点羊腿肉加上点酸菜,全部给包了饺子,煮了满满一大锅。 用篮子装好提着,兵分两路,念娣给队长家送,自己则去给秀儿的两个干爹送了过去。可把那两人感动的,张跃进更是一口饺子一把泪。 晚上吃完饺子,陈平安自制了一份混合试卷让念娣做,她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百以内的加减,在草稿纸上慢慢也能算出来,彻底告别了掰手指头加脚趾头的日子。 语文方面,照着文字上的拼音读完全没问题,一些简单的字也能一笔一划写的有模有样。 够了,陈平安拿着试卷写下大大的九十分,然后就她做错的几道题,进行一对一面对面指导讲解。 放下试卷,陈平安宣告这段时间的突击辅导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奖励念娣和秀儿一人喝碗甜藕粉。 她只喝了一半,把剩下的给了陈平安。 难道我适合当老师? 带着这样的念头,一直到梦中。 次日,晨光微曦。 吃完早饭,全家出动。陈平安和大姐扛着桌椅,念娣挂着两个书包,抱着秀儿跟在后面。 书包是招娣做的,用的就是陈平安那就破棉袄上的布,做的两个小布包斜挎在肩上。 今天只是报名分班安排座位,正式上课要到明天去了。 陈平安他们赶到时,学校里已经有了不少人,都是大人扛着桌椅带着孩子,靠边上树下那间土屋办公室人头攒动。 陈平安把桌椅放到树下,让她们搁着看着,自己趴到窗户口朝里瞅。 一个长条桌两边坐了这个学校仅有的两位老师,年轻的女老师就是以前教过他的沈老师,头发花白的老头是学校的老教书先生,村里好多父子两代人都在他手底上学过。 老爷子也是茅草村的姓陈,大房头的,按辈分陈平安得管他叫伯。 队长也在里面帮忙维持秩序,老爷子收钱发书,沈老师登记造册。 “平安叔,你也来了?” 一个胖手搭在他后背上,陈平安转头看去,富贵领着他弟正站在他身后,环视了一圈,问道: “就你俩自己来报名?你爹咧?” “去县里住院了,我娘也跟着去了,这几天我们都在我二叔家住着哩,二叔等会帮我们报。” 富贵苦着脸解释完,也凑过去朝里瞅了瞅,哀叹道:“大爷咋还在哩。” “你爹咋了,这么久腿都没好啊?” “可不是,在家越躺越坏,过年我舅舅来看了,让他去县里医院治,我舅在县医院上班,他是大夫。” 这次是富贵他弟富强搭言回的话,他哥还在郁闷着呢,他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大爷,老爷子手里常年提着一根竹节。 富贵手心不知道和这根教鞭有过多少次亲密接触。 此时的学生挨打受罚那是家常便饭,陈平安刚才就听到不少家长,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学习不听话,打,使劲打,打死绝不怪老师。 “平安叔,念娣小姨也上学啊?” “嗯,我们都上。” 富贵闻言连忙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在学校有他罩着,谁都不敢欺负念娣。 他没说保护陈平安,他都打不过的人,这学校还有谁是平安叔的对手。 叔侄二人联手称霸茅草小学,指日可待! 几人闲聊扯淡,直到富贵他二叔扛着桌椅来了,才把他俩拉进去报名。 “走啊,平安叔。”富贵招手道。 “你们先进先办,我们等会…” 大人交完学杂费就走了,小孩领了新书有的端正坐在教室里,有的像个皮猴子在各个教室乱窜。 打发了几拨村里熟悉的小孩,看里面差不多了,陈平安才领着念娣进屋。 老爷子端着个大玻璃瓶在喝茶,队长站在旁边和一位家长说着话。陈平安打眼看了看,不认识,应该是附近那个湾的。 这个学校的学生不止茅草村,还有附近几个湾的,他们都属于茅草大队,只要上学都得来这。 “条子上按手印,娃儿的学费凑到了赶紧送来,别忘了。” “一定一定,凑齐我就送来,谢了邦国哥。” 队长把条子放桌上,等他按湾手印,再递给沈老师存档。 从陈平安这看去,那摞条子已经有厚厚一沓了,估计都是没凑够学费,打的白条。 老爷子从桌上拿了三本新书递给娃儿,嘱咐道:“好好读书,别弄坏了哈。” 队长从陈平安他们进来,就看到了,等处理完这事人出去了,才说道: “来了平安,想好了?” “嗯,二哥想好了,念娣也上学。” “好,女娃儿也得多读读书,以后才会知书达礼,贤惠持家。”老爷子笑着点头肯定道。 一旁坐着的沈老师开始登记,问了名字后,说道: “学杂费一人两块钱。” 陈平安连忙从袋里掏出钱递过去,见她在册子后面准备填年级时,他拦住了沈老师,说道: “沈老师,我们想跳级,念娣读三年级,我读五年级,您看可以吗?” “什么?”沈老师抬头吃惊看着他,陈平安她以前教过,什么水准她还有印象。 二年级都考了两次没升上去的学生,现在跟她说要直接读五年级,岂不是瞎扯淡。 陈平安只得再次重复一次。 队长眉头一皱,这娃儿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开口训道: “瞎胡闹,哪有这么跳级的,五年级的你会个甚?好好的和你姐一起读二年级。” 陈平安已做足了思想准备,扯着笑脸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真的小学课本上的知识我都会了,我全自学完了。” 队长怎么会信他,天天在外玩闹的孩子,啥时候见他学过,真要会两年前也不至于退学不上了。 正待训斥,老爷子发话了。 “平安啊,你说你自学过,口说无凭,来,把这篇课文读一遍,我听听。” 说完,从手头拿过一本五年级的新书摊在桌子上,随便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课文让他读。 陈平安也不含糊,拿起来就念: “伟大的思想,指引着我们……” 现在的语文课文,全本都是时代的特色,陈平安说不上好坏,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能让他达成目标,念啥他都无所谓。 全篇一百多字,毫无滞涩一口气全部念完,放下书本,一屋人都惊讶的看着他,除了念娣,她早就相信平安的能力了。 他说他会了,那肯定就是会了。 过了会,老爷子提笔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上两道数学题,放到他面前。 “这是三年级的数学题,你做着看看。” 陈平安推回草稿纸,拒绝道: “三年级的没意思,您老费费心,出五年级的。” ……… 第五十二章 第一堂课,伸手心 “谢谢大伯,沈老师,那我们就搬桌椅进去了哈。” “去。” 老爷子拿着手里的草稿纸,挥了挥手让他俩出去,半响无言。 拿起水杯抿了口茶,长舒了口气把桌上的一大堆草稿纸收起来,慢慢细看,这一叠纸上全部都是做完的题目。 大部分是陈平安做的,少数几张是他二姐念娣做的,念娣没啥可说的,乘法口诀都会背了,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上三年级够格了。 最奇怪的是陈平安,这上面的题目有他出的,有小沈出的,甚至到最后都超纲了,有一部分初中的课题。 他全部做出来了,无一题错误。 他教书几十年的生涯里,从没遇到过,听都没听说过。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天才耶?” 队长没有他那么多感叹,只有由衷的高兴,这小子深藏不露啊,听秀英讲过年这段时间两姐弟天天在家刻苦,还真让他们给努力学出来了。 屋外,招娣见她俩出来,连忙上前急切问道:“成了?” “成了,姐。平安都做出来了,他可以念五年级了,我念三年级。”念娣抱过她手里的秀儿,开心回道。 “好,好,那就好,走我们搬桌子进去,占个好位置。” 先去三年级,这个班只有二十多个学生,屋子宽敞着,陈平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放置好桌椅,先自己坐下试试视野,没问题才让她坐下。 念娣红着脸把挂包放进抽屉里,拿出新书低头翻看。 班里她最高,也是年龄最大的。 陈平安走到黑板下,拍了拍课桌,等教室里安静下来,虎着脸吓唬道: “后面靠窗坐着的是我姐,你们谁敢欺负取笑捉弄,我和王富贵一起揍死他,听到没?” “听到了…” 陈平安不可怕,他们没见识过,但王富贵在这群小孩眼里,那是威力十足,妥妥的校园一霸。 再用力拍拍桌子,双手拢在耳朵边,喊道: “听到了吗?” “听到了!” 陈平安满意的点点头,下来和念娣打声招呼,就和招娣一起出门往旁边走去。 隔了一个教室,五年级在靠近沈老师的住房边。 “平安叔,你咋来这了,这是五年级啊。”富贵正坐在教室黑板下的课桌上耍,见他进来,诧异问道。 “是啊,就是五年级啊,俺俩做同学啊。” 五年级的人数也差不多,陈平安大致瞅了眼,按照课桌的排列初步估算了下,得有个二十多人。 富贵没去想他怎么来上五年级的事,兴高采烈的帮着搬东西。 “和我坐一起,咱俩坐同桌。” “好!” 差生永远坐后排,王富贵也不例外,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已经有了两个课桌,富贵过去让陈老二搬到旁边去。 到了五年级,他们的年龄就都差不多,还有认识的两个同村比自己还大点。 看着这些同龄人,陈平安嘴角微微翘起,以后这就都是自己的同学了,他会让他们感受到什么叫压力,来自“学霸”全方位的压制,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 坐下和富贵刚聊几句,老爷子就提着竹根进来了。 喧闹的教室,马上落针可闻,富贵更是把头埋进书本中。 恐怖如斯! 今天不上课,老爷子调整了下座位,然后点名安排班干部。 两个组长负责收作业本,还是去年的照旧,到了班长时,老爷子沉吟了下,点名道: “陈平安,你来当班长。” 教室瞬间哗然,陈平安也错愕抬头,他对当这群小屁孩的头没兴趣,刚要起身拒绝。 只见老爷子虎目一瞪,用竹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课桌,教室瞬间安静,陈平安连忙老实坐下。 等过了一会,老爷子再次宣布道: “陈平安当班长,明天七点上课,班长点名,迟到的自己去门口站着,现在,散学!” 开学第一天就此结束,和富贵兄弟俩一起出门,在三年级门口汇合了念娣,四人斜挂着书包有说有笑的回村。 下了坡,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小孩,这都是本村的,以前跟富贵,现在跟陈平安这位新大哥。 到了巷子口,和富贵兄弟俩分别时,陈平安问道:“咱们班以前谁是班长?” 富贵哈哈大笑,富强苦着脸答道: “我!” “哈哈哈…” 家里,招娣已经做好了中饭,三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念娣说着班里的事,说谁谁是哪家的孩子,谁和她说话了…… 陈平安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插言几句,她现在需要别人的肯定,过段时间就会慢慢放开。 吃完饭,依然是一对一辅导,念娣底子还是差了点,时间太短了,得尽快给她补上去。 辅导讲解完,陈平安把今天发的新书也拿出来全都看一遍,特别是语文,这种带有时代特色的课文他不熟,全部看完后,闭眼在脑海里过一遍。 哦克了,别的穿越重生者他不知道,反正他的无比强大,只要他想,不管是以前的还是后世的,历历在目。 如同他前世的工作一样,呈视频一样,可拉前快进,也能退后慢放。 算术,也就是数学,这个本来是随意翻翻,结果发现里面还有珠算,算盘他没接触过,后世已经很少很少有人用这玩意了,计算器都快被手机电脑给淘汰了,更逞论算盘。 家里也没这玩意,想了想,看哪天富贵他爹回来去请教一下,他是大队会计,算盘肯定玩的溜。 陈平安一直信奉专业的事要找专业的人。 还有一本书叫常识,念娣她们没有,只有五年级的才有,薄薄的一册书,主要讲一些自然常识,地理历史知识,比如里面有一篇讲天时的。 燕子低飞蛇过道,鸡晚宿舍蛤蟆叫。盐坛出水烟叶潮,大雨不久就来到。云彩向东一阵风,云彩向西披蓑衣……… 这些都是对农业十分有用的常识,陈平安看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这本书更像是一本课外读物,老师不会上,考试也不会考。 次日。 陈平安站在走廊下,垂着头和富贵并排站在一起。 上学第一天他和富贵就迟到。 老爷子提着竹根过来,面无表情道: “伸手!” 第五十三章 弟子服其劳 都怪张跃进。 本来他们起的挺早的,上学路上碰到他赶马拉粪,张跃进吹嘘他会鹞子翻身上马,富贵不信,陈平安也不信。 把书包让念娣和富贵他弟带回学校,三人找了块平地,赌注是富贵手里的一颗熟鸡蛋。 结果这货还真会这一手,不借助马蹬轻松就上去了,毫不费力赢了富贵手里的鸡蛋。富贵愿赌服输,同时表示想拜师学他这门绝学。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富贵每早一颗鸡蛋作为学费,达成交易。 这对临时师徒在教学时,马惊了。 张跃进明显没考虑这匹瘦马的载重能力,富贵大屁股刚坐上去,马儿四腿一弯,把富贵甩了下去,撅开蹄子就跑。 三人大惊,这马可是队里的,比人还金贵,连忙去追马。 等到把马追回来,两人自然就迟到了。 “疼不?” “不疼。” 富贵说这话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还犟嘴,又是啪啪几下。 等富贵泪下来,老爷子挪到了他面前,啪。竹根毫不留情打在手心里,嘴里例行问话道: “疼不?” “疼…” 陈平安一直都是个老实孩子,挨打马上立正。 因为是真疼啊,就这一下手心里已是火辣辣的。 “念在你初犯,薄惩以为戒,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一下了!进去。” 老爷子收回竹根,带着他们叔侄俩进教室,等他俩坐下,才接着讲课。 下课后,陈平安问富贵,为啥要犟,明明那么疼,富贵颤抖着手说: “我喊疼也没用,老阎王还是会打我五下,从没少打过…还不如英勇些!” 哦,原来是个惯犯啊! 日复一日,陈平安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早起上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接着上学放学做作业,晚上辅导念娣功课。 上课听会讲,神游会太虚,下课坐在操场看一群小孩玩闹,偶尔也下场摔个跤,斗个鸡。 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闲逸且充实。 唯一让他郁闷的是,老爷子每次都会点名让他上去在黑板上做题,做完还要讲解,这个步骤啊,为什么这么做啊,巴拉巴拉… 后来忙不过来,索性让他代着先上课预习,等他教完别的年级再回来接着讲,用老爷子的话讲,这叫物尽其才,事半功倍。 整个学校只有这两位老师,老爷子教四五年级,沈老师教一到三年级,还都是全科,语文算数都教。 没有音乐课,体育课。每天不是语文就是算数,五年级的常识自发完后,就没见有学生带。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门前大湾塘堤岸上的杨柳冒着一抹绿芽。 今天星期日,陈平安他们今天不用上学,现在的假期是一个星期只放一天,星期六也要上课的。 清晨还有些微冷,陈平安穿上棉袄,只在肚子上扣上一个扣子,提了提裤子,迈步出了巷子。 折弯十数步就到了富贵家,今天他是来找王会计,想向他请教珠算的,这玩意四年级就有教,他自己是用不上,可念娣明年要学。 教人先教己嘛,自己都不会怎么辅导念娣。 王会计前两天才从县医院回来,脚上还夹着木板,陈平安进去时,他还在床上半躺着抽烟袋。 “仲文哥,好点没?” “啊,平安来了呀,坐。”王会计放下烟袋,把腿上的被子拉了拉,接着说道: “再养几天,到时去县里把板拆了就能下地了,呵呵。” 陈平安看了眼床边,笑道:“你这一跤可受大罪了……” 心头却在想,自己和他同样是摔跤,不同的是他命大,只是腿骨折了,而某人却一命呜呼了。 寒暄过后,陈平安道明来意,王会计却没心情拿算盘教他,只是让他回去背口诀。 “这东西简单,把口诀背熟了就会了,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家不愿意教,陈平安也不强求,提出能不能借他家算盘用用,也被他以是公家东西给拒绝了。 “那仲文哥你休息着,我先回去了哈。” “嗯,慢走。” 陈平安起身告辞,出房门时碰到富贵娘提着只鞋进门,两人差点撞上了。 “平安,这就走了啊。” “嗯,嫂子您忙着。”陈平安口中客气着,眼睛却瞥向那只鞋上,有点眼熟啊。 刚走出他家,富贵追上来了,小声对他说: “平安叔,等会我拿算盘给你送过去。” “不好,你爹发现还不得揍死你。” “没事,我家有几个算盘…” 珠算这玩意,说好学也好学,说难也难,陈平安这几天一放学就抱着算盘在屋里划拉。 “一下五出四,二下五出三……二一添作五………”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了实物对比着划拉,陈平安学的很快,念娣跟着也把口诀都背熟了。 几日后上学前,陈平安把算盘还给了富贵,计划着下个星期日去公社买一把,念娣以后用得着,不能老是去借。 “平安,今天上午你带班,两节语文,两节算术,你自己看着安排,别讲太快,他们跟不上…” 老爷子打完铃进教室,就点名陈平安代课,说完夹着课本匆匆出去了,陈平安跟着在门口看了眼,又是去低年级上课了。 这几天沈老师家有事,老爷子没法,只得自己带四个班,忙的团团转。 陈平安回到讲台,清清嗓子: “语文,打开课本第十二页,我们今天讲第七课………” 自己先朗读一遍,再领着读两遍,找出生词成语,转身写在黑板上,再教两遍…… 课堂纪律很好,没有人捣乱,陈平安已经用实力征服了他们,会做的不会做的,你只要问他都会。 最主要的是,讲台上放着一根竹根,老爷子特赐,上打不听话的学生,下抽闯门的野狗。 下午,陈平安正代着课,在黑板上写着算术题,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陈平安连忙放下粉笔头,转身拿起竹根敲了敲桌子,等底下的学生安静后,才出门向旁边屋看去。 咦,她回来了啊。 透过半敞着的门,陈平安看到沈老师坐在床边,头却埋在旁边桌上低声哭泣,一个男人喘着粗气,一脸不善的站在旁边。 察觉到了有人在外偷看,男人回头,推开门恶狠狠的对陈平安吼道: “看啥看,一边去。” 门都重重关上。 ……… 第五十四章 祸延漫枝藤 陈平安差点被撞到鼻骨,后退两步想了想,跑去二年级教室,找到老爷子,告知了情况。 在老爷子的介入下,夫妻俩闭口不语,风波很快平息,沈老师也在下节课开始上课,只不过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指红印。 那是她男人打的,陈平安也是第一次见她丈夫,看着长得挺老实的个人,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听富贵说,她男人很少来学校,一般都是沈老师放假才回去,她丈夫偶尔来送点吃的杂粮米菜。 夫妻俩吵架打闹很正常,陈平安也没在意那个男人的态度,吵架火大换谁都一个样。 下午放学,陈平安等富贵几个值班的打扫完教室,拿出铁锁锁门,这也是他当班长的职责之一。 早上上学开门,下午放学锁门,锁好后钥匙要交给隔壁沈老师保管。 门口,陈平安挥挥手让富贵带着念娣先回去,他靠在门上静静等待,隔壁又开始在吵。 此时冒然进去不妥,干脆闭眼被动吃瓜。 “破鞋…你不回去就是为了…” “姓陈的,你嘴巴放干净点…没我你们早饿死了…” 哦,原来她丈夫也姓陈,某吃瓜群众点点头。 破鞋,陈平安够着头瞅了眼隔壁窗台,他记得他开学前在沈老师门前捡了只翻毛皮鞋,放她窗台上的,现在不见了。 接着马上反应过来,此破鞋非彼破鞋,眼睛一亮悄悄往隔壁挪了挪,还真有瓜啊,大瓜。 沈老师长相平平,但胜在年轻有活力。 “是谁?…” “那晚要不是那狗日的跑得快,老子非要剁了他……” “你他么还拉着我不让我追…” 校园里静悄悄的,老爷子早就回去了,他不住这,村里有自己个的家。 陈平安听了一会,慢慢也不耐烦了,那男人反复就是那么几句,沈老师说的很少,偶尔反击几句,就是巴掌响起,后来就彻底不说话了。 见听不到什么新鲜的,陈平安抬脚轻轻把钥匙放在窗台上,挂上书包回家。 为人师表,居然干出这种事,陈平安在内心鄙夷了一番就完了,不沾亲不带故的,和他又没啥关系,管他呢。 这点破事那年都有,没啥可稀罕的! 沈老师这事和他没关系,可马上和他有关系的事来了。 当晚,招娣面色苍白的站在他面前,告诉了他一件不亚于十八级大地震的事。 她可能又怀孕了。 说这话时,念娣正在旁边桌上做作业,闻言连忙扔下手里的铅笔,过来追问道: “怎么可能?你不是一直跟我睡着吗?” 招娣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说。 陈平安从震惊中醒来,马上想到了分家那晚他去东头,取他藏着的红薯时听到的声音。 陈平安心头火直冒,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冲进厨房把菜刀揣进怀里,黑着脸往外走。 “平安,你干嘛?” 念娣追出来一把抱住他的后腰,招娣也连忙拉住,把他往屋里推。 他劲太大了,两姐妹根本拉不住他,拉扯间怀里的刀掉了出来,招娣连忙蹲下一把抢在手里往边上扔远,抱着他的腿哭着说道: “我们还有丫头,还有亚男,你为她想想啊…” 念娣连忙进厢房抱出丫头,站在他面前堵着。 刚睡着的孩子被弄醒,双手哭着往陈平安身上摸要他抱,在她小小的脑袋里,面前这个人最疼她了,只要自己一哭,他就会放下一切哄着她。 孩子的哭声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从念娣手里接过秀儿,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屋里安静的可怕,只有陈平安抱着孩子在转圈哄着睡。 等秀儿眼睛闭上了,陈平安才把孩子递给念娣,让她送回厢房床上去睡。 招娣说的在理,他刚才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哄孩子这期间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 就是要干,也不是这么干,为了那个畜生把自己折进去,让她们三个以后怎么办。 太莽撞了,两辈子活了三四十年还是这么冲动,陈平安深深地在心里检讨自己。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两个月没来了,前几天就该来的,一直没有,还有一闻到油味就想吐…” 招娣说完,怕他不懂,又说道: “和我上次一模一样,我偷偷问过秀英嫂了,她讲的症状和我一样。” 陈平安懂,后世见得多了。 “你怎么想的?” 招娣沉默了,陈平安没催她,念娣出来后,三人坐在屋里,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招娣抬头擦干泪水,斩钉截铁说道:“不能要,亚男要做人。” 念娣抓住她的手,心头一紧,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天我们去公社卫生院,不,去县里的医院。” 招娣能主动提出自是最好,陈平安刚还想了一肚子劝说的话,就怕她不愿意。 要知道,人言可畏,哪里都不缺闲嘴的人,她们茶余饭后的碎嘴消遣,积毁销骨下能彻底毁了当事人。 决定即下,三人又商量了下细节,念娣在家带孩子,他和招娣去医院,有外人问,就说去公社姑奶奶家了。 商议完毕,陈平安立马去村里找老爷子给两人请两天假,念娣耽误几天也没事,陈平安自信自己能给她补回来。 当晚,陈平安躺在堂屋的小床上,一夜无眠。 早上念娣起床出来时,见他已经端坐在四方桌下首,目光一直注视着柜子正中摆放着的爷爷灵位。 “平安,怎么了?” 陈平安垂下眼帘缓了会,回头冲她微笑道:“没事,我们出门了,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 中午,县医院妇产科,招娣紧张的看着闭目不语的医生。 半晌后,女医生睁开眼睛,把手从脉上拿开,开口道: “有了,两个月左右。” 医生的话彻底击碎了两人的幻想,陈平安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我们要流掉,麻烦医生了。” “流掉?”女医生停下手里的写字的笔,抬头往向陈平安。 “你是孩子父亲?” “不是不是,这是我姐,嗯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不能留这个孩子。”陈平安连忙解释道。 医生转头看向女方,再次问道: “你确定要流?” “流!” 确认后,医生伸手说道: “证明拿来。” “什么证明?”陈平安预感到了不妙。 “街道或大队的证明啊,没证明怎么流?” ………… 第五十五章 枕戈剚刃 县医院,诊室走廊。 招娣抱着包坐在门口长椅上,眼巴巴看着关闭的诊室门。 过了一会,陈平安从里面出来,招娣急忙起身上前问道。 “怎么样?她答应了吗?” 陈平安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现在医院做流产居然需要大队开证明,没书面证明材料医院不给做。 陈平安让她先出去等,自己在里面和那个女医生说了半天好话也没用,最后掏出点钱想塞给她,结果还被教育了一顿,只是让他赶紧回去开了证明再来。 “平安,算了我们回去找杜神婆,听说她以前就帮人流过。”招娣说道。 “不行,我信不过她,你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杜神婆是隔壁村的一位老太婆,以前是跳大神的,后来不让干了,就在农村专门给人接生,流产打胎的事偷偷也干,附近村的都知道。 一个神婆半路转职干这些事,想想就不安全,而且最好不能让她知道这事,万一嘴不严实,就后患无穷了。 “你就在医院等着,我去外面找找人,别走了等我回来。” “那你快点哈,我就在这等。”招娣抱着旅行包重新坐回长椅上。 陈平安出了医院,对了下方向,抬步直奔桥头。 如果说县城里有谁能帮到这个忙,陈平安认识的人里就只有澡堂的大爷,在陈平安的认知中,这老头属于是个百事通,县城里大小事似乎就没他不知道的。 入春了,白天的澡堂没啥人,门帘都只放了一半,陈平安侧身推门进去,正好看到大爷坐在收票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大爷!” 老头抬起眼皮子瞅到是他,放下书笑道:“你小子咋来了?有日子没见了。” “大爷,找您帮个忙,问点事。” “说。” 陈平安没急着说事,而是往里走几步瞅了眼后面澡堂,见里面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好奇道: “大爷,就您这几位在啊?” “淡季要那么多人干嘛,回厂里了上班去了,欸,你小子有事说事,问这多干嘛。” 陈平安摸出一包烟,放到桌上,组织了下语言,把医院需要证明的事给详细说了。 其实这个证明要是回村办,估计队长也会帮他开,但招娣的事就藏不住了,所以招娣刚才宁愿去找神婆都没想着要他回村办。 “你小子的?”老头斜眼瞅他。 “这不重要,您老就说有门路没?” 不否认不承认,这种事解释起来又是一大堆话,没必要。 老头坐哪想了会说道:“有,但贵。” 陈平安眼睛一亮,这老头还真有门道,忙不迭说道:“您老说个价。” 老头摇摇头,“现在不知道,你得等我去问问才知道。” 陈平安连忙点头答应,老头摸起桌上的烟揣进兜里,进去和里面的人打声招呼,留下他在澡堂就出门了。 同一时刻,县医院里。 富贵他娘扶着王会计上楼,在楼梯转角处,富贵娘无意间就看到了坐在走廊的人儿。 “当家的你看看,那不是招娣吗?” 王仲文踮着脚,扶着楼梯杆转头看去,那椅子上还真是,怪了,她咋跑这来了。 村里有赤脚医生,公社有卫生院,啥病需要跑到县里来看啊。 再抬眼看对面诊室,挂的是妇产科的木牌,想了想说道:“嗯,估计是来看啥女人病的,走了不管她,免得麻烦。” 富贵娘点了点头,打消去和她打招呼的念头,当家的说的在理,要是知道他们在这,怕是又要来求他们去找她大哥帮忙了。 她大哥在这医院当医生,平时亲戚有个大病要来县里的,不管是不是他那个科室的,都会去寻他帮忙搭个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折腾这么久,等会拆完好了,回去上工再注意点……”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等会上去了,你赶紧的喊你哥来看着点。” ————— 一个多小时后,老头回来了。 见他等的着急,也不废话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展开递给他说道: “我们厂的,二十五!” 接过一看,薄薄的信纸抬头有印刷的粗体红字,义阳县红星纺织厂。 下面横线上则是钢笔写就的证明文字,兹有我厂职工子弟刘某花,女,二十岁…因工作原因…望贵院予以配合治疗… 下面是签字日期大红公章。 陈平安看完立马掏钱,数了三十递给他,嘴里说着:“不能让您老白帮忙,一点小意思,您别嫌弃。” 老头也没客气,接过钱笑道: “你小子没的说的,敞亮。” 加上这五块,老头肯定不少赚,陈平安也不在意,别说三十,一百他都得买这张薄纸,多给几块钱也能维系住和这老头的关系,说不定哪天又能用上了。 收好信纸,和老头告别后,匆匆又往医院赶,出来快两个多小时,招娣怕是等急了。 等他到了医院,招娣还在诊室门口等着,医生却换班了,这回是个年纪大的女医生,白帽子边露出几缕白发,戴着一副眼镜。 接过陈平安手里的证明只看了两眼,问都不问就刷刷开单让陈平安去缴费,同时安排招娣进隔壁的引产房。 “大夫,咱这打麻药吗?”陈平安不放心追问了句。 “又不开刀,打啥麻药?” “不开刀啊?”陈平安愣了下。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快点的,做完还得下班呢。” 医生满脸不耐烦的说完,就把门给关上了。 陈平安一脸懵逼的去一楼交费领单子,上来递给值守的护士。 见他一脸担心,就给随口解释了句。 “胎小未成型,开宫引产就行了,很快的,放心哈…” “哦哦,谢谢大姐。” 果然没多久,半个小时左右,医生就开门出来了,摘下手套口罩,对门外的陈平安说道: “行了,让里面的人休息会,你们再走,还有胎盘是我们处理还是你们自己带回去?” “麻烦您了,我们不要。” 医生挥挥手,无所谓的进去办公室了,关门前还听到她嘟囔了句,小年轻一点都不负责。 房里,招娣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发丝沾着汗水贴在额头,整个脸色苍白无血,见陈平安进来,她伸手抓住他,嘴唇喏喏道: “我恨死他了,恨死了…” 陈平安俯身从床下旅行包里拿出毛巾,轻轻擦掉她一脸的泪水和汗水。 “他们会有报应的,很快,你等着瞧…” 过了一会,见她情绪慢慢稳定了,陈平安又一次跑到隔壁医生办公室,问能不能住院两天再走,却被医生以没事找事给赶了出来。 “又不是生孩子,住啥院,领着你媳妇儿快走…” 无奈,回去扶着招娣下床,在屋里走动走动,等招娣说没事后,两人才提着包出门慢慢往外走。 “平安,你们咋在这呢?” ———— 第五十六章 探丸借客 陈平安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去,却见富贵他爹王仲文站扶着楼梯杆,站在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俩。 手上用力稳了稳有些慌乱的招娣,平静回道: “会计哥,你也来医院了?” “嗯,拆板来着,你看腿完全好了,你们来医院干嘛咧?”王仲文拍了拍已经拆完夹板的腿,说道。 “哦,我姐有点不舒服,来看看大夫,没啥事了,现在回去了。” “好好,没事就好,你们先走,我们还得在县里住两天。” 说完王仲文抬腿慢慢往楼上走去。 县城汽车站,两人上了最后一班车,扶她坐到里面,招娣不放心问道:“你说他不会发现了。” 陈平安想了想,摇摇头说道: “应该不会,我看着他上楼了,再说登记的也不是你的名字,没事。” 马场坪公社,他俩下车后,天色已傍晚,陈平安带她去公社饭店,买了点馒头两个肉菜一碗鱼汤,让她先吃着。 自己则是跑出去找车,她身体正虚着,怕是走路赶不回去了。 香烟开道,问了好几个人才让他找到了一个车把式,和他谈妥跑一趟的价格后,又加了一块钱让他放两床被子在马车上。 陈平安听说这时候的女人受不得凉,吹不得风,不然以后容易得病。 连夜赶回去也是没办法,招待所他们没介绍信住不了,姑奶奶家他们也不能去,怕被看出端倪。 让车把式晚一点赶车去路口等着,他又跑回饭店,见招娣在小口的咬着馒头,桌上的菜和汤都没怎么动。 “你咋不吃菜呢?你现在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啊。” “太贵了,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招娣小声说道。 “你不吃,就浪费了,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能赚,赶紧吃了。”陈平安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咬下去。 “我们有铝盒,吃不了的我们带回去,让念娣也尝尝。”招娣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饭盒,这是准备住院时带着的。 “行,你先吃,别省了,我再去要个念娣爱吃的溜肉丸。” ……… 马车悠悠,知道是病人,车把式赶的平稳,让躺在板车里的招娣没受太多颠簸,陈平安坐在前头,替她挡着风。 一路无话,过了小桥快到了村口,陈平安让车把式停下,付完钱道谢后,叫醒被子里的招娣,提着包扶着她走了几步,等她适应了才让她跟在后头慢慢踱步往家走。 月亮悬在空中,照亮了回家的路,也点亮了陈平安心头的烈焰。 回家后,两姐妹在厢房抱头痛哭,陈平安从旅行包里拿出铝饭盒,进厨房烧火,把馒头和菜热了热,端出来叫她俩出来吃。 “好了,事情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保证!” “嗯嗯,我相信平安,来张口…”念娣小心的用筷子夹了颗肉丸送到他嘴里。 肉丸不是纯肉,里面还参杂了不少红薯粉,但个头够大。 次日,念娣去去上学陈平安没去,反正都请了两天假,他没有浪费的习惯。 念娣走后,他洗完碗也出门了,在知青上工的必经之路上,等到了张跃进,和大伙打完招呼后,两人慢慢落在最后说着悄悄话。 “附近大队有熟悉点的知青不?” 张跃进扛着锄头,心不在焉回道:“你要干啥?” “找个从没到过咱村的人,我有用。” “搞事?”张跃进陡然来劲了,他已经厌倦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生活,但凡有一点刺激的事,都能激起他的兴趣。 “嗯,有没有这种人?”陈平安点头确认。 “有,太有了,柳树沟那边就有我们同一批的,好几个都是我老乡兼同学。” “话说,你老家到底是哪的?”陈平安问过好几次,这货就是不说,搞得神神秘秘的。 而且口音还听不出来,太杂了,只能大概猜测是靠北方的,和他说话,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齐鲁的,或东北那边的话语来。 “嘿嘿,这不重要,你先说说你要搞啥事?”张跃进依旧不愿意透漏一点口风。 “你能请假不?我们走一趟柳树沟,边走边说。” “行,你先去村口石桥等我,我去请假。”张跃进把请假两字咬的贼重。 村口石桥,陈平安要骂娘了,这货太不靠谱了,他都等了快一个多小时,还没见人来。 去年枯萎的芦苇荡,此时又焕发了生机,绿意正在慢慢侵蚀枯黄。 又是半小时,就在陈平安准备回去的时候,张跃进来了。 “你搞啥呢,请个假请这么久?” “你懂个屁,以为是你上学啊,说请就请啊,我不得等组长分了任务才能走,还有我花钱了,你得补我。” 张跃进往小河里吐了口浓痰,重重吸一口气,不干活自由的气息太他么舒坦了。 “多少?” “六毛。” “事成给你一块。”陈平安大方道。 张跃进掉头就往回走,陈平安连忙拉住他,怒道:“一块你还嫌少?” “不是,我去问问能不能请两天。” 柳树沟大队,距离陈平安他们村只有十里地,却异常难走,翻山越岭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茅草村虽说偏远,但还是在山下,柳树沟则不然,他们在真正的山里面,说是大队其实还没茅草村一半人多。 陈平安他们中午才赶到,这个村子的居所房屋都建在山麓坡间,又是一番曲折爬坡才找到张跃进的老乡兼同学孙胜利。 陈平安在来路上已经告诉了他自己的计划,张跃进心中马上挑选出了最合适的人选。 用张跃进的话说,孙胜利和他一样,胆大心细手黑,这事交给他绝对错不了。 单独叫出来,三人在这片青山绿林中谋划良久,陈平安拿出一叠钱递给他,说道: “注意时间火候,不能操之过急,清明节前后搞定就行。” 孙胜利接过钱揣进怀里点点头,道:“放心,哥们肯定给你办妥帖,宜早不宜迟,明天我就先去一趟。” “不,明天你们先去一趟县里,去委托店置办点行头。”陈平安打量了他一番,又转头对张跃进说道: “人靠衣装,把你那件夹克贡献出来,给胜利哥穿上。” “凭啥,我平时都舍不得穿…” “算租,给钱!” “胜利哥,明儿我擦亮些,您只管穿!” ………… 第五十七章 干部出马 两天假期结束,陈平安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读书郎生活。 “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哪,没有学问嘞,无颜见爹娘,郎嘞咯郎嘞咯,郎嘞咯郎……” 一曲唱罢,老爷子拍拍手,站在讲台旁,说道: “好,平安教的不错,歌唱完了,现在开始上课,平安你来讲…” “是,先生…”陈平安起身领命。 老爷子欣慰的背着手出了门,进隔壁四年级之前,靠在后门上,听了一段里面陈平安的讲课。 “读书好不说,这教书也有一套,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学校老师少,没办法一直待在一个教室里,最开始,老爷子只是让他上台领读,维持下课堂纪律,好让自己有时间去别的班上课。 却没料到,这小子讲的还不错,能读会教,划重点讲难题,一节课前三十分钟他讲,后十五分钟就是自由提问,学生提问题他来解答。 效果还不错,自己能明显感到孩子们的快速提升,就连班里的老大难,富贵都开始对学习慢慢提升起了兴趣。 五年级是毕业班,是一道分水岭,六月份就要去公社考试,也许今年大有希望能多考进几个。 老爷子收回思绪,推门昂首走进四年级教室。 “铛,铛…” “好,下课。” 廊外的钟声一响,陈平安就宣布下课,他从不拖课,并且深恶痛绝,他认为做老师最重要的就是会规划进度,不管是一个学期的还是一堂课的时间。 下课铃声响了,学生的心思也飘到了操场外,你再在上面讲拖堂半天,估计也没几个能听进去,何苦来哉。 拿起罐头瓶喝了口茶,润润干渴的嗓子,缓了口气后,夹起书本回到后排课桌,放进书包里。 出门到操场和他们一起耍,上课他是小老师,下课他就是学生,劳逸结合,两边都打成一片。 傍晚,村东头坡下来了一行色匆匆的男人,转过弯后停下脚步看了眼四周,待听到几声鸟叫声后,抬头打量了眼顶上的独门小院。 对着看不见的角落挥挥手,男人信步拾阶而上,到了柴门口,又环顾了下身后,顿了顿才开口对着里面喊道: “老乡,借口水喝…” “干嘛的?” 陈盛家扔掉手里劈成两半的木柴,起身往柴门走去,见一脸色蜡黄的男子提着包站在门口。 “老乡,哟大哥,借口热水打打牙…走了一天路,渴得难受。” 陈盛家警惕的打量了下男子,头戴绿色解放帽,身穿黑色皮夹克,长军裤踏着一双牛皮鞋,手提一黑色干部包。 这怕是哪来的干部哟,陈盛家连忙上前打开柴门,微微曲腰说道: “请进,请进…” “好,谢谢老哥了。”男人笑着跟他进到院子。 “翠花,倒碗茶过来。” “谁啊?”张翠花扭着身子不耐烦的从里屋走出来,打眼一看,心一惊,连忙端正身子回屋泡茶。 男子拒绝了进里屋,就在屋檐下寻了个空闲的小板凳坐下。 “你这是打哪来啊?” “哦,我是鄂省历山县的,就咱们隔壁县的,过来这边办点事,这山路难走啊,都一天了还没到,喝口水等会还要赶夜路呢。” 男人说完,从夹克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支递给他。 陈盛家连忙双手接过,好家伙游泳牌的,两毛六一盒的大干部烟。 “哟,谢谢大姐了。” 男人站起身来接过张翠花手里的茶碗,点头客气道。 “来,来,大兄弟放凳上,烫。” 和他们两夫妻闲聊几句,等茶稍凉点,端起抿了抿,接着又大口喝完,眼睛闭上回味了一番,说道: “麻烦大姐,再添点水。” 张翠花倚着门正偷偷打量着他,暗自寻思这人到底是不是干部呢,闻言连忙上前接过茶碗。 等茶来了,这次男人不再说话,端着茶碗慢慢品,表情回味无穷。 陈盛家两夫妻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一碗茶而已,有那么好喝吗? 但碍于对方未知的身份,两人都不敢说话。 半晌,一碗茶喝完,男人吐掉口里嚼碎的茶叶,两眼发光的问道: “老哥,你这茶是自己种的?” “啊,啊,是啊。”陈盛家被问的有些蒙,不是自家种还能是哪的。 男人挪了挪板凳靠近点,追问道:“这是马场坪公社的茅草村?” “嗯,是啊。” “听说咱们这的茶叶在以前是贡茶?就是被采买进皇宫的?” “呃,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挺早的事了。”陈盛家如实回答道。 “老哥家里还有这种茶没?” 陈盛家正要开口,张翠花却连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插嘴道: “有倒是还有点,你要啊?” 男人立马站起来,急切道: “要啊,你先拿来看看,我得看看成色,要是和这碗喝的一样,我买。” “一样一样的,我这就拿来你瞅瞅。” 等自家婆娘进去了,陈盛家疑惑道:“你要这茶干嘛?” 男人坐下,拍了拍皮包笑道: “我也不瞒你老哥,我是我们县商业局的采购干部,专管烟酒酒茶的,这趟来就是听说咱们这的茶叶不错,过来考察联络下的。” 果然是干部,还是供销社的上级单位,陈盛家暗自心惊。 “你家这茶就不错,正符合和我们的采购标准。” 男子话刚说完,张翠花也端着一个小瓷罐出来,放在板凳上。 “大兄弟,你看看和你喝的一样。” 男子点点头,从里面捻出一撮,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拿到鼻下闻了会,最后还放进嘴里嚼了嚼。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味。” 吐点茶沫子,男子兴奋道: “大姐,咱家还有吗?我都收了。” 张翠花摇摇头,遗憾道:“就这点没有了,欸,你出啥价啊?” 男子有些不满意的看了看罐子,说道: “价格好说,主要是你这量太少了点。” 犹豫了会,接着说道:“算了,今天大哥好心给了我碗茶喝,你这点我也收了,算你一块钱一斤…” “一块?”两夫妻同声惊呼道。 “嗯,一块不少了,你这是陈茶,要是是今年的雨前茶我能给你一块五。”男子以为他们嫌少,忙解释道。 “可以,可以,一块就一块,我这就给您上称。” 张翠花连忙拉丈夫进屋拿称,在屋里两人对视一眼,全是喜色。 赚大了,茶叶在他们这不值钱,自家种的那点都是自家平日拿来喝的,好点的最多也就是在外面换个鸡蛋换个盐巴。 啥时候碰到有人花钱买茶的,还一块一斤,公社里的肥猪肉也才七毛钱一斤,一斤茶抵上一斤肉还多了三毛,可不赚大了。 欸,早知道就不喝了,家里一年也才炒个七八斤,在村里这还算多的,也就是陈盛家爱喝茶,才多种了点。 “一斤八两,一块八,给大哥凑个整两块,来,拿着。” 看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大叠钱,抽了两张一块块给她,张翠花拿着两张红票,眼睛却盯着那叠钱,这怕不得大几百块哟。 “哗…”皮包拉链被拉上,男人提起纸包的茶叶,告辞道: “谢了大哥,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们还有…” ————— 第五十八章 请君入瓮 风和日丽天,春暖衣衫薄。 学校走廊下,一身浅绿军装陈平安坐在板凳上,望着手腕上又垂下来的袖子,心头暗骂着某人不靠谱。 这套衣服是张跃进在县城帮着买的,这货秉承着时代的传统,衣服统一往大点的买,搞得他现在不得不时常撸袖子卷裤腿。 卷好后,起身迈步走向旁边教室,此时正值课间,教室没几个人在,里面靠窗位置的课桌上坐着一位少女。 白色圆点碎花衬衣外面套着件薄外衣,正伏案持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着东西,陈平安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注意。 “姐,别写了,出去走动走动。” 陈平安手按在草稿纸上劝道,她太用功了,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但凡有点空,就绝不浪费,不是看书就是写作业。 上学这么几个月,课间都很少出去。 念娣放下笔,抬头往向他,琼鼻微翘,道: “下节课去,我这马上算完了。” “不行,走。” 陈平安拉起她的手,在她无可奈何中,两人并肩走出了教室。 春天万物复苏,人体内的成长基因似乎也从冬天觉醒了。 昨天,招娣还笑着打趣他俩又长高了不少,两人当场背对背比了比,陈平安也就高了半个额头。 操场上,念娣被怂恿着加入了跳皮筋的队伍里,一帮小女孩好为人师的教她怎么跳。 聪明的人,不光是在学习上,游戏也学的贼快,示范了两次后,念娣就跟着跳的像模像样。 “你跳一,我跳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笑语晏晏中,少女婀娜的身姿在脚下的皮筋里尽情舞动,慢慢放开后,念娣边跳边回头对着旁边的陈平安傻乐。 “小心…” 陈平安像是预感到了一样,急忙上前两步扶住已经倾斜的少女。 “别看我,看脚下。”陈平安松开腰间的手,把她送回皮筋里。 “昂!” 这个傻姑娘。 含笑摇摇头,为了不让她分心,陈平安干脆去了老师办公室。 土屋内,老爷子手里拿着一个作业本,借着窗户明亮的阳光,在仔细的看着。 沈老师则坐在对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安来了,有事?” “嗯,大伯,我来问问考试的事,您看我那提议能不能试试?” 老爷子放下本子,顺势拿起桌上的罐头瓶,抿了口茶后,对对面的沈老师说道: “小沈,你看有没有必要?” “啊?”沈老师仿佛刚醒,诧异的看着屋里的两人。 老爷子眉头一皱,这女娃儿近段时间一直心不在焉的,每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次上课铃响了,她都没从屋里出去,还得自己去喊。 “家里有事?” “哦,没,没事。”沈老师摇手道。 你这叫没事?老爷子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而是转向陈平安说道: “你把你那想法再说一次,让沈老师听听,我们再合计下。” 陈平安点点头说道:“咱们开学也有一个多月了,我想着是不是组织一次月考摸摸底,让两位老师更有针对性的教学。” “什么叫针对性教学?”沈老师疑惑道。 “考完后,我们根据成绩对学生划档,及格线以下的放学后留堂半小时进行专门辅导,作业尽量也根据学生的进度来出题,一点点提升起来,也免得不会做的只能去抄。” 陈平安也是学生,学生们的心理他一清二楚,富贵就借过他的作业抄了好几次,不是他不愿意做,是真不会,咬着笔杆子磨一晚也没用,不会就是不会。 这种情况在他们班很普遍,现在的学生还是很珍惜上学的机会的,可是由于很多原因,他们确实跟不上老师的教学进度。 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前面的还没学透,后面的学了也是个一知半解,时间再长点,越往后的越看不懂,听不懂。 慢慢的,他们就会彻底放弃,能抄就抄,能混则混。 特别是五年级,再有几个月他们就要去公社考试了,再追不上到时不定能有几个人考进初中。 代课这段时间,已经让他心里有了大致的底了,同学一场,能帮就多帮几个,于是前几天就给老爷子这项建议。 沈老师听完,提着笔沉吟不语,陈平安的话有道理,可是自家一摊事正烦着呢,没空也不愿去平白无故加这个班。 她只是个代课老师,没有正式编制,每月那点工资还都是队里给发的,也就够吃罢了,凭啥去操这个心。 再说,自己教的是低年级,没有毕业班的压力,多考进几个和她又没关系。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我这每天三个班都够忙的了,怕是没功夫来弄了。” 沈老师不反对也不支持,但是她表明了自己不愿意辅导的态度。 老爷子听完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书本起身示意陈平安和他一起出去。 敲完钟,等学生们都进了教室,老爷子在钟下对陈平安说道: “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考,就按你说的办,这段时间你辛苦点,我们爷俩晚回去半个钟头嘛。” “好,我等会写点题,拿您看看。”陈平安答应道,他提的建议,帮忙也是应该的。 “走,上课去。” ————— 东头,张翠花站在院门外,看着自己男人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道: “收了多少?” 陈盛家把手里的竹篮掂了掂,高兴道:“二十多斤了。” “怎么才这么点?” 看着媳妇儿不乐意的样,陈盛家急忙解释道: “新茶还没出,都是一些去年的陈茶,都一年了,谁家有多少存货啊,能收到这些就不错了。” 张翠花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茶叶不是主业,大家伙都是在荒山野岭房前屋后种的一点,经过一年的消耗,能有多少。 “我听说王道人去年炒了不少啊,他家也没了?” “没了,我去问过了,他家的全用完了。” “这个老不死的咋不留点了。” 张翠花恨恨道,村里茶叶种的多炒的好的,除了他家就是王道人那老货了。 两人进屋,张翠花有些不放心道: “你说,那个姓包的不会不来了?” “不会,人家那么大的干部呢!” ……………… 第五十九章 步步为营 “平安叔,真不能说?” “不能。” 富贵失望的提着书包跟在后头,今天老爷子放学时宣布后头要进行一次考试,全班顿时没了放学的喜悦。 富贵作为他的同桌,自然是知道内幕的,考试由他和老爷子共同出题,就想着让小叔给透点题,让自己能提前准备准备,他的要求并不高,能及格就行。 转头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陈平安乐了会,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说道: “题目肯定不能告诉你,但是重点都在这上头,你这两天好好复习下,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谢谢小叔,回去我就看,嘿嘿。”富贵接过纸,视若珍宝的夹进书里。 “别和别人说哈,我就给了你一人。” “晓得晓得,放心,我连富强都不说。” 到巷子口时,碰到富贵他爹从水塘码头端着个木盆上来,顺口招呼道: “会计哥,忙着呢。” “嗯,放学了啊。” 打完招呼,走了两步,看着身旁傻笑的大儿子,一股子无名火冲上心头。 人比人气死人,打架不如人,上学也不如人,现在还每天屁颠屁颠的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当跟班,他老王家咋生了这么个憨货。 “拿着,不知道你老子腿刚好啊。” 王会计训斥道,把手里的木盆塞到他手上。 富贵还沉浸在得到秘籍的喜悦中,双手一个没接稳,咣当木盆掉在地上了,里面刚洗完的衣物鞋子翻了出来。 “你狗日的能做点啥啊,一天天的只会吃吃…” 陈平安在巷子口看着这对父子俩,哎呀,王会计这刚好的腿,可别再踢富贵给又折了。 连忙跑过去拉住王会计,帮着说了几句,见富贵只知道顶着书包抱头,摇摇头蹲下帮着收拾地下的衣物。 突然,他眼神凝聚,抬头看了眼王会计,见他还在那骂富贵,开口插言道: “会计哥,你这鞋真好啊,怕是不便宜哟!” 王仲文忙里偷闲瞥了眼他手里的翻毛皮鞋得意道: “可不,他舅单位发的,有钱你都买不到。” 王仲文被他这一打岔,气也消了不少,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皮鞋,说道: “正版小牛皮,里面带毛的,看到没,我都不让你嫂子洗,别给我洗坏啰。” “确实是好东西,咱村都没见过谁有这样的。”陈平安点头奉承道。 “别说咱们这村,整个公社你扫听去,你看谁有。” 目送他们父子俩进屋,陈平安笑了笑,没想到王会计这浓眉大眼一表人才的居然还有那爱好。 “嘿嘿…” 转身进巷子,往家走去。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你哼的啥啊,唱戏不像唱戏的,歌不像歌的。”念娣嫌弃道。 她只在村里听过一次豫戏,那多好听啊,平安这腔调难听死了。 “哈哈,你不懂…” 吃饭时,陈平安对念娣问道: “你们沈老师教课怎么样啊?” 念娣给他夹了筷子野鸡肉,半天才说道: “没你教的好。” 念娣不喜欢说人坏话,但也不愿意撒谎,于是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陈平安了然,不再问她,快速扒完碗里的杂粮饭,把桌上汤碗里的野鸡肉全赶到她俩碗里。 “天热了,肉不能放,你们快吃了,等会我去找陈正海问问,他这几天打到货没。” 自从去年年前,陈正海帮着找回招娣,陈平安上门送烟糖郑重感谢了他后,两人就慢慢好了起来。 陈正海去年才娶的媳妇儿,还没分家单过,是以手头紧的很,但他会打野货,三天两头的总能逮点山里的小动物。 正好,陈平安需要肉食来补充营养,两人简直是一拍即合,陈正海把野货偷偷卖给陈平安,小两口也能攒点钱平时零用,不用事事都去找老娘要。 “平安,别买了,我们省点钱,日子还长着呢。”招娣苦言劝道。 “没事姐,你们吃我先去溜达下。” 陈平安放下碗,借着蜡烛看了眼姐妹俩,还得是肉食有油水,脸色红润有光泽,身子骨也慢慢恢复到正常年龄该有的状态了,愈发丰腴水灵。 两天后,学校四五年级考试。 独独陈平安不考,他手里提溜着一节竹根在教室晃荡监考。 没有试卷,他们学校没有油印的设备,所有题目都由人抄写在黑板上,学生们在底下看题写答案。 以前只有被考的份,从没干过监考这活,陈平安很兴奋,老爷子一走,他就像个转动的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盯着下面的考生。 谁也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抄,富贵也不行。 ……… “大兄弟…” “咳咳…” 听到丈夫的咳嗽提醒,张翠花连忙改口道: “包科长,你可来了,我这提心吊胆的等了你几天啊,你要不来,这茶可就砸在我们手里了……” 包科长轻轻抹了把他那黄脸,笑道:“大姐,咋能不来了,回去耽搁了两天,你们收了多少啊,这么急?” 陈盛家忙从屋里抱出一个大罐子,放到桌上揭开盖子,说道: “二十六斤多点,您看看。” 包科长像上次一样,捻出一撮放鼻间闻了闻,扔进罐子里,拍了拍手说道: “我相信老哥,包起来过秤。” 交易很快达成,不过在掏出钱递给他之前,包科长要求陈盛家写个收条,见他有些犹豫,就解释道: “我们是正规单位,公家的钱出去,没个手续可不行,上次的你也一并给写上。” 很合理,陈盛家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钢笔,照着他念的,写在纸上。 “今收到买卖茶叶钱人民币二十九圆,茶叶总重二十九斤,钱货两讫,双方公平买卖交易,盖不后悔。交易人,陈盛家。日期…” 写完递给包科长,他看了眼后说道:“大姐也签个名按个手印,别到时大姐反悔,我就麻烦了。” 张翠花急着拿钱,连忙催陈盛家给写上,两人接过包科长得印泥重重的盖在钱数字和名字上。 “行了,钱你们收好。” 包科长拿过条子仔细看了几眼,抖抖后折起来揣进怀里。 见他俩在认真的数钱,包科长端起茶碗喝了口,说道: “你这还是太少了,我专门跑一趟太麻烦了,这不是快清明了吗,你们要是能多搞点雨前茶,我出高价收。” “多高?” “两块怎么样?” 张翠花眼睛圈圈都快冒出来了,确定道:“真两块?” “本来是一块五的,但是你们这茶不错,回去我们领导尝过了,要我们大力收购,所以宁可加点价也要在清明节前多收点。” “你要收多少斤?” 包科长拍拍包,大言不惭道: “一百两百不嫌少,三百五百还不够,只要你们有,多少我都要,钱你放心,一手钱一手货。” 抿了口茶,接着说道:“但是,别再十斤的茶,太少了我不收,难得跑。” 张翠花欲言又止,急忙看向丈夫,等了会还是陈盛家说道: “收倒是可以收到,一两百斤我们也能搞到,但我们没那么多钱去收啊…” 包科长端茶碗的手停顿在半空,垂头想了会,说道: “这倒也是,这样,我给你们点订金,你们再自己想想办法先收着,清明前我再来一趟,有多少算多少,你们看中不?” “中,哪能不中啊,你给多少?”张翠花连忙答应道。 包科长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叠钱,想了想数出五十块,放在桌上说道: “没拿到货,先付钱我们没有这先例,五十就是我最大的权限了,再不够你们自己想想办法,要是不行就算了,这我还担着风险呢。” 陈盛家脑海里快速计算,五十他都可以收七八十斤了,转手再卖给他,就能赚一倍多的钱,完全是无本的买卖,干了。 想好后,伸手去拿桌上的钱,却被包科长按住,他摇摇头说道: “你还得给我打个和刚才一样的条,不然我回去没法交代。” “中!” ……… 第六十章 正落长线牵大鱼 次日,学校土屋办公室。 “这写的啥玩意,驴头不对马嘴,读书读到牛胩里去了……” 老爷子拿着一本作业,气的吹胡子瞪眼,喝了口凉茶压压火,对坐在旁边批改作业的陈平安说道: “统计出来没有?” “好了,不算我,五年级总共二十三个学生,及格的十二个,九十分以上的一个。” “谁?” “王富强。” 老爷子点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然后又问道:“富贵呢?这段时间用功了不少,总得提点。” “他及格了,六十二分。” 老爷子一惊,“把他作业本给我看看。” 陈平安从面前一摞本子里找出来笑着递给他,说道: “考前我给他划过重点,但题确实都是他自己做的,我盯着呢。” 老爷子快速浏览完,舒展眉头道:“那也不错了,你们同桌,多帮帮他再加把劲看能混进初中去不。” “嗯,知道了先生。” 老爷子不喜欢他在学校给他叫大伯,陈平安就以先生这一旧时代的称呼来叫,不料他还挺喜欢,你喊老师他不一定应,但叫先生,他必回你。 “你安排,从今天放学后开始给他们加时辅导。” —————— 三月末,东头,傍晚下工。 陈盛家两夫妻回到家,急忙随便做点吃的对付了一口,换上体面点的衣服,一人挎着一个竹篮子出门。 路上,陈盛家嘱咐她道: “我们所有家底,加上黄脸给的还不到两百,收不到多少,能赊账尽量赊。”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别说漏嘴了。” 两夫妻各自一番勉励后,踏进了往村中的路。 当晚,村里但凡收了新茶的都被他两人给上门光顾了,前面的几家还好,出个五毛八毛的人家就给卖了。 后面不知道那些人咋收到了风声,你不出个块八的,人家闭口不卖,搞得他俩回去时,又被前面几家人给拦住了,非要补钱才肯走。 “玛德,肯定是王会计,我看到那货在村里到处溜达,涨价也是他先提出来的。” 张翠花朝富贵家狠狠吐了口痰,鄙视道:“那狗东西精着呢,不然能当会计。” “算了,算了,一块我们也能对半赚,不错了,赶紧回去。”陈盛家不愿意在村里多待,要不是为了赚钱发财,他俩一年到头都不带来村里串门的。 “队长家你没去?” “没去。” “不去也好,他就见不得人好,哈呸,这钱就不给他挣了,让他家茶叶烂在罐里。” 张翠花想通后解气了,把手里的俩重篮子放地下,歇着气咯咯大笑,完了说道:“明天我回娘家去了,你也别去上工了,累死累活能有几个钱,去附近几个湾子转转,咱多收点。” “行。” 出来时挎篮,两人踏着月色回去时,陈盛家却挑着俩箩筐,里面满满都是刚出的新茶。 夜里,陈平安摸了摸鼻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再看了眼远处模糊的两人,慢慢散步回家。 月色无限好,只是天未明。 走到水塘边,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在朝他这来。 陈平安连忙靠着树杆,躲进旁边的草垛里,猫着身子看向来人。 走近了,才发现是王会计王仲文,本想等他走远再出来,却见他比自己还鬼鬼祟祟,走几步停下回头到处瞅瞅,没异常后又踩着脚步往前走。 再抬头看他走的方向,那不是往学校去嘛。 这大半夜的,陈平安心头了然了,前段时间还只是猜测怀疑,这下看来要实锤了。 等他走远,陈平安想了想,从草垛里出来,也往学校走去。 学校都是土屋,顶上盖着青瓦,没有围墙,陈平安轻轻蹲在窗下墙角,听了会现场歌唱后,在里面动静正激烈时,悄然退出。 “富贵啊,怪不得你能升上去,原来是有个后娘在帮你啊。” 陈平安轻笑着,喃喃道。 富贵比陈平安上学还早一年,结果两人还在一年级做了同学了,然后沈老师来了,富贵上了二年级,他却因为不及格被留级,等富贵读三年级了,他还没及格,干脆就不读了。 当然,他现在和富贵关系较好,两人每天上学都“如胶似漆”的,陈平安也就是在心里调侃下,哪怕就是知道了他爹这腌臜事,他也没在意,总不能去告诉富贵,你爹给你找了个后妈。 村里这些烂事多着呢,陈平安有时候在湾塘码头,听那些个妇女聊天,都能燥死个人,语言之大胆,内容之劲爆,比后世某些所谓的瓜,熟多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陈平安一早上趴在小床上不想起,招娣在厨房弄早饭,念娣把秀儿抱过来,放在他怀里让他看着。 “呀呀,阿八,八八…” 卧槽,陈平安瞪圆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冷静了下,又俯身贴近秀儿的脸蛋,小心翼翼说道: “秀儿再叫声,再叫…” “阿八…爸爸…” 陈平安抱着使劲亲了一口,穿着短裤冲下床对里面喊道: “姐,大姐二姐,你们出来听啊,秀儿会喊爸了…” 突然陈平安僵住了,这不对啊,秀儿咋会喊爸咧?他们都没教过啊,最多陈平安有时候逗她时,也是喊哥哥啊。 三人坐在桌上,心不在焉的吃着碗里的粥,陈平安再次追问道: “你确定是她?” “嗯,只有富贵他娘这段时间来玩时,这么教过,我还说过她了。” “姐说的对,我也听到过,她还教秀儿给大姐喊娘喊妈…”念娣补充道。 “嗯,以后少给她抱孩子,这老娘们尽瞎教,我们也要多和秀儿说话,让她尽快改过来。” 陈平安说完,把碗里的有些凉了的粥一口倒进嘴里。 吃完去了趟学校,星期天学校辅导班还要上半天,中午才放学。 陈平安都有些后悔揽了这么一摊事,这不把自己好好的假日给弄没了。 中午忙和完学校的事,和富贵一起回家。 “小叔,下午去哪玩啊?” “玩个屁,还要去公社呢。” 富贵眼泪一亮,紧跟着上前,问道:“去公社玩啊?带我一起啊。” “不是玩,去买纸。” “你草稿纸不是还有那么多吗?咋还买?” 陈平安白了他一眼,这娃儿过的没日子了是。 “纸钱啊,烧给祖宗的纸钱。” “哦,快清明了啊…” ………… 第六十一章 暗度陈仓 春雨贵如油,下的满地流。 跌倒陈平安,笑死一头牛。 牛笑没笑,陈平安看不出来,但某个无良的夯货却笑的斗笠都掉了下来。 “张跃进,你咧那么大个嘴,雨水很好喝是?” “呃。”张跃进连忙捡起斗笠戴上,牵着牛继续笑。 扯着地上的青草,慢慢爬起来,也不拍身上的泥水,悠悠道: “明天清明节放假,我们一家子准备去县里了耍耍,不知张大官人明天放不放假啊,能去县里看看芳女侠没?” 狂放的笑声戛然而止,张跃进立马走近扶着他,谄媚道:“平安哥,你和队长关系好,能帮我说说不?” 因为恰逢春耕农时,所以农村的清明节不讲究固定日子,分前两日后两日,四天那天都行。 让社员们分批去祭祀,即不耽误农时,又不会误了祖宗。 但知青不一样,他们祖宗又没在这,所以他们不放假,反而会比平时更忙。 “跃进哥,别这样,你这前倨后恭的样子,活脱脱一汤会长的汉奸样啊。” 张跃进摆摆手浑然不在意道: “汤司令汤会长不也有媳妇儿嘛,我还得去追媳妇儿呢,你得拉大哥一把啊,你芳嫂子还在县里苦苦等着我呢。” 陈平安拍了拍他的爪子,道: “就冲你这不要脸的劲,兄弟也得帮你。” “好兄弟,够意思!”张跃进满脸感激道。 “好了,你可以放手了,再推我就掉水塘里了…” 次日,公社车站。 陈平安一家人外带张跃进和东哥在候车。 “阿爸,阿爸…” 小奶孩改口太难了,会了一个音后就一直叫个不停,搞得招娣这几天都不敢带她出门。 陈平安把孩子一把塞到张跃进怀里,说道:“没听到啊,秀儿叫你呢,阿爸阿爸…” 张跃进连忙小心接住,开心道: “你看秀儿就是聪明,刚开口就会叫我呢,哦,乖哈,阿爸等会给你买糖吃哈,来来,再叫声阿爸听听…” “还有我,我也是她阿爸…”东哥连忙凑过来。 小孩好玩,就是时间不长,在车上尿了一点在张跃进身上后,他就把秀儿递给了东哥,说啥也不抱了。 招娣去接,东哥还不给,他比陈平安还喜欢小孩,现在秀儿一口一个阿爸叫着,都快把他的心给融化了。 县里有个小公园,里面有些小孩玩的游乐设施,到了县里后,他们就去书店汇合了芳女侠,这里就是芳女侠带他们来的。 芳女侠已经和他们一群人很熟了,以前节假日时她来过村里和他们玩过几次,她为人豪爽,颇得念娣姐妹俩喜欢。 “芳姐,你带他们先进去玩着,我和跃进哥去办点事,马上回哈。” “去去…” 女侠同意后,陈平安拉着恋恋不舍的张跃进就往外走。 “不是,你去办你的,非要拉我去干嘛啊,我和芳芳见一面我容易嘛我。” “………” 一路啰嗦个不停,陈平安充耳不闻,直到走到了一个大院门口,他才说道: “你单独进还是我们一起?” 张跃进瞥了眼一排威严肃穆的招牌,掉头就走,嘴里还不忘损道: “自己去,哥们等会进去给你送饭。” “张大款,老子被抓了,第一个把你供出来,咱们在里面一起吃。” 张跃进疾步回来,气急道: “你的事,凭啥要我出头?” 陈平安淡淡道:“你那天答应的,你还说你对这里熟得很,知道投在哪最有效。” “哪天啊就答应你了?” “柳树沟。” 张跃进捂着额头想了会,还真是,当时密谋的气氛烘托到哪了,就那么随口一说,这小子还记得呢。 彷徨了会,张跃进咬咬牙,一伸手说道:“东西给我,你就这等着。” 陈平安有些迟疑的把信封递给他,问道:“不一起?” “你去顶个屁用,还容易暴露了,这我比你熟,等着。” 看着他如闲庭散步一样进了院子,陈平安蹲在马路对面树下,暗自寻思,看来张跃进不简单,或者说他家庭不简单。 机关大院,平常人会说熟吗? 看来有必要那天去问问队长了,也不晓得他知不知道。 没等多久,一刻钟后,张跃进就脚步轻快的从大院里出来了,对他这边隐晦的招了招手,就独自沿着马路走了。 公园门口,两人汇合。 “成了?” “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吗?陈平安,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行,那天有事你招呼。”陈平安点头应道,这回张跃进确实帮他忙了。 “你投哪了?管用不?”陈平安好奇道。 不屑的看了他眼,抬头鼻子朝天,哼道: “知道工商管理局不?知道他们有个专门的打击投机倒把领导办公室不?” 陈平安真不知道,在后世那个罪名早在零八年就取消了,他一直以为是公安部门管理这事呢。 “你咋知道?” “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多,你说我咋知道的,小伙子,学着点。”张跃进得意道。 在公园玩了大半天,中午在国营饭店吃饭,芳女侠说啥也不让陈平安掏钱,非要她请,张跃进劝说都不行。 “来了县里,只管找我,你姐还请的起几顿饭的。” “那谢谢芳姐了,有空再来村里玩,我请你吃野味,我跟你说,我有个孙子打猎贼溜,下次你去了,我让他进山搞点回来你尝尝。” 芳女侠神情骤然一振,眼睛放光,舔了舔嘴唇问道: “会打猎啊,那你问问我能跟着进山吗?我会打枪…” 还得是芳姐,芳女侠,关注点永远是那么奇葩,猛! 张跃进手里的筷子用力插进馒头里,塞到陈平安因为惊呆而微张的嘴里。 “趁热快吃,冷了就硬了…” “哈哈哈…” 两姐妹嘴里的菜差点喷了出来,赶紧捂着嘴,憋的小脸通红。 下午,几人准备去看场电影,却不料,人家电影院关门了,听说人职工过节扫墓去了。 无奈只得在百货大楼和书店逛了下,买了点东西,几人踏上了返程的路。 村口分别时,两人落在人后。 张跃进看眼东头方向,扭身问他: “信也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说,你拿百多块钱去设这个局,值得吗?” “落子无悔大丈夫,钱算个屁,本就是大姐带回来的,现在还给他们,你不觉得很合理吗?” 陈平安看往前面欢声笑语的家人,咧嘴无声笑了笑,加快脚步追上去。 “我只恨我来晚了!” ………… 第六十二章 计成皆因世人贪 四月四日,阴,雨在云端。 茅草村没上工的社员成群结伴,携家带口踏青去往祖坟山。 趁着雨未落,俱是脚步匆匆。 “盛家,你蹲这干嘛呢?还不去山上啊?” “呃,就去就去。” 等村民走远,陈盛家揉揉发麻的双腿,起身慢慢往回走,行到转弯处,不甘心再次回头看向那条路。 那个方向通往隔壁县。 “不行,再不来我明天就去一趟历山县,玛德,姓包的是不是忘了?” 家里,张翠花见他回来,急忙问道:“咋样?” 陈盛家摇摇头,愁着脸的坐在桌边,顺起只剩半截的烟杆,噗嗤点燃烟窝子。 张翠花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凶道: “你还他么抽,抽死你算了。” 陈盛家无动于衷,眼睛直直瞅着门外。 “都三四天了,清明一过了这茶就不值钱了,我他么还借了我娘家几兄弟两百多啊,这可怎么还啊?” 一袋烟抽完,陈盛家也清醒了些,说道:“你说姓包的他是不是想压价啊?” “不行,绝不能让他压,我们都是一块收的,低了我们不是白忙和了吗。” 陈盛家点点头认可了她说的,起身又去茶房看了看,这屋已经堆满了新收的茶叶,他们俩这段时间,把附近几个村湾跑遍了,还有她娘家的,总共收了快五百斤了。 五百斤就是一千块,他们能赚一半,想想五百块他们在村里赚工分得多少年才能攒到这些钱。 要不是钱不够,他们还想再去收点,机会难得,有钱不赚不是傻子吗。 这是三天前的想法,现在陈盛家已经感觉到一丝不妙,他现在严重怀疑姓包的想压价,雨前茶只有在清明前采摘炒制出来的才叫雨前茶,过了清明他肯定不认。 估计要白忙和一场了,陈盛家此刻还没想到会亏,最多按收购价加几毛卖他算了,实在不行按收购价也要处理了。 他所有的家底都搭进去了,还借了两百多,现在家里可是连一块钱都没有。 叹了口气,转身关上门,走到院门外,突然他看到下面路上,来了两辆吉普车,正在向这驶来。 包科长来了,是了,几百斤茶叶他扛不走,可不得带车来装嘛。 陈盛家大喜,看车越来越近,连忙进去喊他媳妇儿出来一起迎接。 到底是科长,都坐上小汽车了。 见车子停在坡脚,两口子赶紧踩着青石板下去迎。 “你等会好好说话,要叫包科长,别一嘴一个大兄弟的,得罪人知道不。” 张翠花挽了挽耳边的发丝,眉开眼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包科长嘛。” 坡下,两车里下来六个人,五个戴着大檐帽身穿制服,还有一人是陈邦国陈队长。 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领导对旁边的陈队长客气道:“陈队长,麻烦你了,还得你上去认认人。” “不用,他们下来了,你看。”陈邦国指了指上面坡上疾下的两人。 “想跑,上,给我按住了。” 带队的一挥手,当先领人冲了上去。 “欸,不对,不是姓包的…” 坡下,陈盛家的话还没说完,就和他婆娘一起被按在了地下石板上。 “干嘛了?呸,你们…” “陈盛家,张翠花,是不是你俩?” “是,到底干嘛你们,欸,队长…” 带队的松开手,从他背上抽出手,让旁边的人压上,呵斥道: “你们的事发了,拷上带屋里去…” 陈邦国在旁边看着,有些懵,刚才县里的人找到他时,简单说明了下情况,让他帮着带路找他们俩,他就预感到有问题,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一上来就架铐子。 他俩犯啥大罪? 带着一肚子疑惑,跟着一起进了院子。 “你们俩去搜,仔细点别露了。” 一进屋,带队的就开始安排两人去搜,自己则坐在桌边,当场开始了审讯。 “茶叶在哪?” “这两张条看看,你们亲笔写的签字的?” …………… “回来了,平安。” “嗯,大姐,把香烛黄纸清出来,我们等会去山上。” “好。” 陈平安站到桌边,俯身看了看念娣正在写的作业,过了会说道: “都是对的。” 念娣回头,抿嘴轻笑道: “我下半年也要跳级,上五年级去,好不好?” “好。” 下半年他就要去公社读初中了,到时一个星期只能回一次,留念娣在村里念五年级,陈平安不放心,看来得提前做准备了。 “平安,东西准备好了,走。” “好。” 抬头看了眼柜子上的灵位,陈平安转身接过招娣手里的篮子,带着一家人出门。 刚出巷子,念娣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大湾塘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都神色紧张的窃窃私语。 “平安,他们在干嘛?”念娣跟上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没事闲的,不管他们,我们走。” 陈平安瞄了几眼,脚步不停,神色淡然的往前走。 “平安,你去哪?” “会计哥,你这话问得,今天还能去哪,给我爷烧纸去啊。” 陈平安拍了拍挎着的篮子,笑道。 王会计一脸神秘的凑过来说道:“你不知道吗?出事了。” “啥事?我不知道啊,我一直搁家了。” “你爹娘被抓了。”王会计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兴奋。 身后两人神色大变,招娣更是一把抓住念娣的手,稳住身形不歪。 陈平安转身对她俩挑了下眉头,抱过大姐手里的秀儿,回头不悦道: “我只有爷,没爹也没娘,王会计可别瞎说啊。” “好好,我说错了,陈盛家张翠花好,知道为了啥不?” “我哪去知道,你知道?” 王会计摇摇头,他只知道队长被喊过去了,他去东头值守的大檐帽都不要他进院,被赶了下来。 “你不去看看,都来了两辆车,五六个戴大盖帽的。” “没功夫,我得去给我爷上坟烧纸呢。” 出了村子,陈平安才对她俩说道:“别想了,死估计是死不了,受点活罪罢了。” “你干的?” 陈平安指了指天,说道: “天不收自有人来收!” 坟前,陈平安重重磕了几个头。 “爷,别怪我!” 念娣提起空篮子,拉起他,轻声说道:“走了,起风了。” 晚,电闪雷鸣,云散雨落。 …~……… 第六十三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次日,晴空如洗。 假期最后一天,陈平安给念娣布置完今天的作业量后,牵着秀儿在巷子里学走路。 “来,来哥哥这,对,走。”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 陈平安蹲在地下,手拿拨浪鼓,面朝秀儿拨弄着小鼓,等她摇摇晃晃走了两步,陈平安又悄悄往后退两步。 秀儿急了,挥舞着小手来夺,踉跄着快走几步,陈平安连忙伸展双手,让她跌进自己怀里。 “咦,你个小妮性子还怪急的。” 很是在秀儿粉嘟嘟的脸上留上几嘴口水,陈平安才起身接着逗。 “平安,说点事。” 陈平安回头,见是队长进了巷子,连忙抱着秀儿起身。 “二哥,啥事啊?” “进屋说。” 桌边,陈邦国看着白瓷杯里沉浮的茶叶,等稍稍沉下去点,拿起来吹了吹,抿了一口才对屋里等待的三人说道: “知道了?” “听说过,具体不知道。” “嗯,昨天县里来人……” 陈邦国把昨天发生在东头的事大概讲述了一遍。 陈盛家张翠花夫妻俩涉嫌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证据确凿被当场拿下,昨天下午就被带回县里了。 两人在家现场审讯时就已经全认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两张亲笔收条还有一屋子几百斤的茶叶,不认都不行。 现在东头屋里还有两个大盖帽在守着,等候县里的进一步指示。 陈平安坐在下首静静听着,等队长说完,起身拿水瓶给他杯子里添了点水。 “你没啥说的?”队长咄咄看着他。 “不是我举报的。” 喝茶喝二道,一道展叶二道香。 陈邦国明显不懂茶道,端着茶杯隔着氤气打量了他几眼后,也不怕烫,几口就灌了下去。 “嗯,要是有调查组来问话,你就这么说,走了。” 陈平安起身送他出去,在巷子里,陈平安问道: “他这得判多少年?” “我问过带队的,金额巨大证据确凿,少则年,重则吃枪子。” 陈平安抬头道:“什么时候判?” “他说要等几天看能不能找到买家,不过也快。” 出了巷子,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在地下留出两道黑影。 “听说那人是个科长,叫包英志,嗯,这名真难听。” 陈邦国说完就迈步离去,陈平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世上从不缺聪明人,更是难得有心人。 三天后早上,县里来人在村里大湾塘组织召开了一次大会,但陈盛家和张翠花没来,听说已经投监了。 公社也派了人旁听,全村老少外加其他村赊欠茶叶的户主全部都被叫来了。 人太多了,陈平安没让她俩出来,自个儿和张跃进东哥蹲在圈子里面听着上面大人物的长篇大论。 在东哥快数完脚下的蚂蚁时,台上终于宣布了最后的判决。 陈盛家和张翠花,投机倒把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没收所有非法所得,茶叶归还给赊欠的社员……所有人员必须引以为戒…… 大会圆满完成,结束后,陈平安无视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和张跃进东哥有说有笑的往巷子里走去。 “姓张的,那名是你取的?” “昂,怎么样?寓意叼不叼?” “叼爆了,叼得老子被你们暴露了。”陈平安面上微笑,嘴上恨不得咬他一口。 “……” 进屋后,东哥矮身直接抱起学步车里的丫头,大孩子小孩子贴着脸咯咯直乐。 “你快准备,我去村口接芳芳。” 张跃进进来喝了口茶,就急吼吼的又出门了。 两姐妹在厨房忙和,陈平安喝完茶进去帮忙,今天芳女侠要来村里玩,家里头几天就准备好了食材,得好好招待下她。 招娣掌勺,陈平安和念娣打下手。 从水桶里揪起两条胡子鱼,摔在地下,用木棒使劲敲击脑袋,等它歇菜不动后,提起来带着刀去门口去黏扣腮。 胡子鱼也叫鲶鱼,两条加起来有四斤多重,是前两天陈正海卖给他的,这鱼头扁口阔无鳞少刺,弄干净后,不管是烧起来吃还是煮汤喝,都是一道拿的出手的压桌菜。 秀儿好奇的趴在他背上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指含在嘴里,口水顺着往下趟,东哥手里拿着一条改小的毛巾,不时去擦下她下巴。 “东哥,等会你去喊下陈正海过来吃饭,把他媳妇儿也一起叫上。” “中,走了秀儿,跟阿爸出去啰,等会我们吃鱼…” 厨房里,陈平安把杀好洗干净的鱼递给招娣,拿抹布擦擦手,沉吟了会对两姐妹说道: “判了十年。” 见她们沉默不语,顿了顿又说道:“怪我吗?” “怎么没枪毙他俩呢?” 招娣提着菜刀狠狠剁在鱼头上,强忍着泪水,说道。 谁能知道她有多苦,她受的折磨远不止在东头那个家,在医院那个冰冷的铁床上,身体上的她都能忍受,她心理的折磨谁知道。 念娣从灶下起身,过来抓住他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郑重说道: “你是为了我们,我和姐姐都知道,你不管做什么,我和姐姐都支持你,我们是一家人,永远的一家人。” “好,哈哈,今天不光给芳姐接风,也是给我们自己庆祝,姐多下点汤,秀儿刚才口水都流了我一背…” 心里最后一丝顾虑被消除了,陈平安心头大悦,鬼神神差一把拉过念娣,在她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咦呀,大白天的,你两人要亲热去房里……” 念娣大窘,连忙挣脱他,跑回灶下低着头,把火钳当成了柴火塞进灶里了。 陈平安当场石化,摸了摸嘴上的余温,我在哪?我是谁?我干了啥? “那个那个,我去请队长了。” 转身镇定的抬腿往外走,到了堂屋,啪叽给了自己一嘴巴。 “都怪东哥…嗯,还有秀儿…” 人一旦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很荒诞无稽,很快他就能坦然接受,并告诉自己没错。 厨房里,招娣还在调笑着她。 “十四了,也不小了,要不我和秀儿搬…” “姐,你住口,鱼煎糊了!” ………… 第六十四章 进山,女侠威武! 队长没请来,秀英嫂来了。 今天两级领导来村了,他作为队长得去招待应付。 今天是为了芳女侠设宴,自然没有女人不上桌的习俗,反而她们才是主角,连秀儿都被东哥抱上了桌。 四方桌有点小,抬出来放屋里正中,一群人挤在一起坐着,陈平安和念娣坐在下首陪客。 “欢迎芳姐不辞辛苦,跋涉百里,莅临寒舍,这杯薄酒敬姐…” “小安子,你这读书后,咋变得文绉绉的,像我爸一样,忒不爽利了,来,干了…” 芳女侠仰头一杯下肚,豪爽博的一片喝彩,秀英嫂如遇知己,陪着也一杯灌了进去。 “大姐,爽快!” 酒是红薯蒸馏煮出来的,晕红混浊,但度数不高,带着一丝丝甜味。 不是陈平安不舍得拿瓶装白酒,而是下午还要上山去玩,不能喝多了。 张跃进这货,美滋滋坐在女侠旁边,帮着斟酒布菜,一点也不在意旁边陈正海鄙视的目光。 心里还暗搓搓怼道:“要不是我媳妇儿要上山用得上你,老子高低怼你几句,你看你媳妇儿畏畏缩缩好吃的个样,一点也没我家芳芳爽快。” 桌上不光有一大盆鱼,还有些泡发的干菜,黄花菜烧野鸡肉,海带汤,香椿芽炒鸡蛋,油炸花生米,猪头肉。 在此时的农村,这算得上是难得的席面了,陈正海的媳妇儿眼睛里都是光,筷子就没停过,陈正海给了使了几次眼色,她都当没看到。 她男人虽然会抓野物,但自己很少吃,基本都给拿出去换东西了,近几个月搭上陈平安后更是再没尝一点荤腥。 念娣也喝了一小杯,脸蛋红扑扑的坐在哪,眼里带笑看着平安花样百出的说着劝酒词。 我家平安懂得可真多,端得是厉害! 得亏吃的是早中饭,下席后快一点多了,陈平安作为主人东道,也喝了不少,但他稳的住,还能亲自泡浓茶给他们解酒。 秀英嫂拉着芳女侠聊的开心,难得这城里女娃儿,大方不做作,很是投她的胃口。 “正海哥,还能去山里不?” 虽然陈正海在陈平安辈分下,但陈平安还是敬重的喊他声哥,谁教他年龄大嘛,这段时间两人还合作无间。 今天村里的大会开完,陈平安还担心他不敢再卖野味给他,谁知人家根本不怕,用他的话说,这是自己空闲时间劳动所得,即没耽误队里的活,也没拿到公社大街上公然贩卖,他怕个球。 陈正海看向城里来的客人,刚想说话,就听得那个女人说道: “去,咋不去了,我还要打枪呢,这才几两酒,没事。” 陈平安没听她的,目光望向陈正海,进山狩猎他才是专业的。 “问题不大,我有时候上山也喝点壮胆,再说我们走到山脚也得个把小时,到了酒也消了。” “好,我们喝完茶出发。” 说是打猎,还不如说是踏春,陈平安一家,张跃进带着芳女侠,秀儿骑在东哥脖子上,跟着打头带路的陈正海。 他身后还跟着两条精瘦的大黄狗,陈正海养的,他说这是猎狗,陈平安当即离得远远的,他对狗有阴影。 脚下都是茵茵绿草,浅草堪堪没鞋面,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山脚走去。 在地图上这山没名字,统称大别山余脉,山不高但顶上尖,最高处有几块巨大的石头突出来,远看就像老鹰的弯钩嘴,也称鹰喙。所以村里人也喊这叫鹰嘴涯。 到了山脚,沿着一条小道进入丛林,陈平安问道:“正海哥,这里没啥大的动物?” “没有,最多有点兔子啊野鸡的,放心我心里有数。” 陈正海出来时,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群,心里就有底了,就是玩嘛。 行至半山腰,陈正海让众人歇口气,手打结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两只大黄狗滋溜分开钻进了树林里。 解下身后背着的长铳,走到芳女侠面前,教他怎么用这玩意。 铳和枪不一样,这玩意是加火药的,结构比较简单,一根枪管和枪托结构,后面有一个击发锤,将黑火药倒入枪管后用棉花压实,然后在放入弹丸,再用棉花压实即可。 打小动物,多加几颗小弹丸就成霰弹模式,像野猪啊等大型猎物,放两颗大的弹丸就行了,威力最大的距离只有一二十米,超过了威力就直线下降。 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几个男人,不分大小似乎都很钟情玩枪。 张跃进和东哥还好,他们以前打过枪,村里有时候民兵队拉练,也能凑过去过过瘾,陈平安则不然,他除了在后世大学军训时摸过,根本没实弹射击过。 铳虽然简陋,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枪,但芳女侠依然瞄的认真,她也玩过枪,只是没打过这种罢了。 “你这没准星啊?”张跃进凑到枪管前说道。 “一二十米要啥准星,照着轰就行了。” 陈正海笑道,把腰间的火药袋和一根细通条递给他,嘱咐他们两句就退后让开。 “来了,注意!” 陈正海话音刚落,前面树林草丛中就传来两只狗的嘶吼声。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陈平安连忙退到念娣身旁,拉着她的手,东哥靠着一颗大树上,蒲扇般大手捂住了秀儿的耳朵和眼睛。 两狗合围,一只野鸡扑凌从草丛里飞了起来,直直朝芳女侠枪口撞了上来。 再看芳女侠却懵了,姿势摆的挺标准,却迟迟没扣动扳机。 旁边的张跃进急了,大喊道: “打啊…” “你打。”芳女侠一把把铳塞到他手里,蒙着耳朵蹲在地下。 “我擦。”张跃进电光火石间,想都没想接过枪,一棍子照着面前抡了下去。 扑通,飞鸡落地。 落地了,但没死还在挣扎往坡下跑,这时芳女侠一个扫堂腿绊倒野鸡,然后一个恶狗扑食,把它压在身下。 陈正海在后面都看呆了,这两人他么什么操作,有枪不打,身手他么倒是配合的丝滑顺畅。 “打到了,打到了,哈哈哈…” 芳女侠提着野鸡,爬起来笑的猖狂,全然未见刚才的怂样。 幸好枪管结实,陈正海心疼的摸着他的宝贝土铳,说啥也不再给张跃进拿着。 张跃进也不在意,过去和芳女侠一同高高举起野鸡,对他们一群人得意洋洋的炫耀道: “看到没,我们打下来的,都没费一枪一弹…” ………~ 第六十五章 正是人间四月天 过程不重要,结果满意就行。 芳女侠反应过来后,羞红了脸,使劲在那货腰间转着圈揪了把,低声道:“快别说了,丢死个人了。” “有啥丢人的,我们好歹打了一只,他们还都空着手,毛都没搞到一根,我们等会上去生点火做烧鸡,馋不死他们……” 张跃进永远乐观,这点陈平安一直很佩服他。 山麓很大,他们没有深入,就沿着这条踩出来的小道慢慢往上爬,期间芳女侠红着脸再次跟陈正海要来了土铳,她非要再试试。 他们爬的累,两只大黄狗更累,围了好几次都没啥大点的猎物,倒是有几个小的但不能打,这是山里的规矩。 未长大的幼崽以及有孕在身的,这类动物都不得下手捕杀。 快到山顶时,终于来了个大的,就是太他么大了,陈正海脸色巨变连连大声惊呼: “散开,散开,快,快,往顶上跑…” 一只体型巨大的黑野猪领着一群猪崽子追着两只猎狗闷头直撞。 陈正海这货不是说没大家伙的吗?哪来的野猪,还他么一群。 陈平安抄起念娣的手就跑,跑了几步后就听见念娣惊呼:“姐,姐还在哪。” 回头一看,果然招娣抱着孩子似乎被吓傻了,扶着棵树在哪一动不动。 “你往上跑,我下去…” 话音未落,就见东哥从侧面跑了过去,一手抱着秀儿,一手伸过去把她给提溜了过去夹在腋下,接着甩开大腿一溜烟就冲到了陈平安旁边。 “跑啊,傻站着干嘛?” “呃,呃跑。” 他们几人蹒跚着往坡顶爬,底下却异常热闹,两狗见到了主人后,立马回头不甘示弱的转身追逐撕咬。 陈正海手里不知啥时候提着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在后面追赶挑逗。 野猪理都不理他,像是认定了一样,直直往芳女侠冲来,她手里提着的那根铁棍子,更有威胁。 张跃进拉着她直退,退到一棵松树后,双脚打滑扯住树干往下一看,心头大惊,下面是直溜溜的陡涯。 没得跑了,干脆蹲下去扶着芳女侠两条大长腿,靠着树杆用力往上一顶:“上树,上树。” 山顶上,几人终于爬了上去,东哥把孩子塞到招娣怀里,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摸起地下的石头,就往下冲去。 刚到半坡,就听得一声炸耳声传来。 “砰…” 芳女侠开枪了,坐在张跃进肩上扣动了扳机。 后面跟着的陈正海撕眼欲裂,完了完了,这这两人彻底没救了。 野猪皮厚,霰弹对它根本没用,反而会激发它的凶性,不再管旁边的小野猪崽子,手里的棍子朝着大野猪狠狠扔去。 后面的陈平安哥俩也追了上去,手里的石头也都扔了过去。 再说大黑猪,它在跟前生生挨了一枪,哀鸣着嘶吼却不退,两眼里流着血不依不饶,加速朝着树下的人影冲去。 轰隆… 尘烟散去… “没事,哈哈哈。” 张跃进紧紧抱着芳女侠的细腰,努力垫着脚挂在她身下。 野猪不见了,双眼受伤的它直直冲下了涯口,扑腾好一会才没了动静。 小野猪跟着下去了几个,还在上面的被猎狗一追,四散而逃。 “松手,下去了。” 芳女侠蹬了下他,等他滑落后,一跃而下,拍了拍手又立马够在涯边往下看。 陈平安几人上前,打量了他俩下,毫发无损还有闲心在哪讨论刚才那神来一枪。 “你们真他么命大,这大的野猪我都不敢碰…” 陈正海扶着树杆后怕道。得亏这里有个涯,不然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没了危险,姐妹俩也抱着孩子下来到跟前。 “你咋不吹了?坐哪干嘛?”陈平安奇怪道,这不是这货的风格啊。 “我他么腿软了…快扶我起来吹。” 好一会,大家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陈平安沿着边边看了一圈,回来问道:“正海哥,这有道下去不?” “有,等会我歇口气,缓缓我们下去把猪抬上来,不能浪费了,这可是他么猪肉啊。” 下去的小径被树木野草所覆盖,陈正海和东哥一人折了根树枝在前面开路,费了好大劲,几人才下到了涯下。 尸体旁,陈正海蹲在石头边,把猪耳朵顺起来,撇开血沫仔细看了会说道: “怪不得撞歪了,弹珠全干眼睛里去了,够准,够狠。” 张跃进跳上石头堆里,凑过去啧啧道: “我瞅瞅,乖乖,还得是我媳妇儿聪明。” 四人一人抓一只猪蹄提起来试了试,估摸有个二百多不到三百斤,陈正海从腰间解下一根绳子,试了试不够绑。 这是绑小动物的,谁曾想会搞到这个大家伙,陈平安想了想,招呼几人准备解裤腰带来绑,陈正海却说不用。 从装火药的包里掏出一把小刀,找了几颗小树,刮了一大堆细条皮,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使劲搓,两头再打死结,一条绳子就成功了。 又找了颗大腿粗的树杆,几人合伙把野猪腿两两交错吊着绑上,东哥和陈正海抬着,张跃进和陈平安在两边兜着,试了试问题不大。 费了一番周折,几人抬了上去,芳女侠不顾猪上血刺啦呼的,凑过来摸了几把。 兴奋的难以言表,这才是她正儿八经打下的猎物,长这么大还没打过猎呢,今儿一打就打下这么大的个玩意。 虽然它是掉涯摔死的,那也是自己先开枪打瞎它的。 念娣蹲在她旁边,小心翼翼伸手摸了下猪嘴边的獠牙,眼神里全是小星星,满脸崇拜道:“芳姐姐,你真厉害!” “那可不,你不知道,我当时手多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张跃进一个吊样,吹起来就没个边际。 野猪太大,陈正海歇了口气对他们说道:“不行,太重了,我们绳子坚持不了多久,我得回去喊人来帮忙。” “行,那我们在这等着。” 陈正海把狗留在旁边看着,自己脚步匆匆下山喊人去了。 这里离山顶很近,东哥自告奋勇陪着两条狗在这看着野猪,让他们上去看看景色。 都到这了,不上去看看可惜了,本来进山就是为了踏青看风景的,打猎只是顺带手。 鹰嘴岩上,念娣跨坐在前端突出的石头上,朝远处山下巴掌大的村庄,一只手兴奋的直挥舞,身后一只手被陈平安牢牢拽着。 张张嘴想喊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回头亮着眼睛对陈平安问道: “平安,你想说啥,我给你喊。” 陈平安笑着看了眼底下打闹斗嘴的张跃进和芳女侠,努努嘴说道: “和他们刚才喊的一样。” 立马,念娣耳根红透,别过脸去,小声说道:“张哥哥不正经,你也不正经。” 过了一会,手心里传来痒痒,念娣回头瞪了他一眼,鼓起勇气回头闭眼大声对着天空喊道: “平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余音回荡天地间,微风不燥,正是人间四月天! ………… 第六十五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芳姐,等会野猪抬回去怎么办?” 陈正海人还未回来,几人在山顶上溜达一圈后,下来围坐在野猪尸体旁讨论。 “你说。”芳女侠甩锅给张跃进道,她只想打枪狩猎,对这堆肉没想法,她又不可能扛回县城去。 “呃,吃又吃不完,放又不能长放,干脆便宜卖给村里人。”张跃进纠结半天说道。 “今天刚开的大会,谁敢买?” “嗯,平安说的有理,我看不如分给大伙吃算了。”芳女侠豪爽道。 “芳姐打的,芳姐说了算。” 陈平安立马赞同道,过后一群人也为她的豪爽折服,齐齐点头同意她的建议。 傍晚,全村轰动,队长家门口分肉,每家每户都有。 野猪皮厚肉糙,褪毛剥皮,开膛破肚后,净肉加骨也就二百多斤,茅草村有一百多户人家,队长亲自操刀主持给每家分一斤多点。 肉不多,一根草绳就能提着走,大伙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上前道谢,羞的芳女侠燥红着个脸。 哎呀,太少了,太少了,瞅了眼旁边的张跃进眼神里跃跃入试。 “不行,不能再上山了。” 张跃进明白她的意思,她还想去打野猪,立马拒绝道,开玩笑,他可不想再次面对野猪的冲锋,今天能活着就是运气好,她打枪时张跃进分明看到她是闭着眼睛的,能打中眼睛纯属挨的近瞎蒙的。 分完肉,队长从屠夫手里接过篮子,里面是最好的两块肉,还有猪肺猪心之类的内脏。 递给了张跃进,语气和善的对芳女侠说道:“啥也不说,以后随时欢迎来村里耍,我让跃进陪你。” 他已经知道了眼前这姑娘在和张跃进处对象,今天秀英也和他说过了,这女孩大气的不得了。 所以,当他们一行人把这么大个野猪抬到他门口,说要分给村里人时,陈邦国差点惊掉了下巴,豪爽的他见过,但这么豪气的女人他真没遇到过。 “队长,肉就不…” 队长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说道: “明天带回去给你家人尝尝,放一晚没事。” 晚上,整个村子烟囱里冒的烟都带着丝丝肉香味,一斤多点肉虽然不多,加点其他食材熬熬煮煮也能够一大家子都喝点肉汤,沾点荤腥大油。 陈平安家今晚没开火,他们全在队长家吃,猪身上全是宝,村里的兼职屠夫手艺还过得去,把猪下水都调理的干干净净,秀英嫂又把分给自家的肉全给切了,混着几根筒子骨煮了满满两大盆。 “劲道,香!” 也许秀英嫂手艺好,更或许是自己亲手打下的战利品,芳女侠吃的格外香甜。 今天村里发生了两件大事,村民们吃完饭的或端着碗的,都聚在大湾塘门前聊的火热。 等芳女侠一行人吃完告辞,出来后大家伙都有些敬畏的看着她,这大的野猪就是被眼前这个个不高的女孩打下来的,太不可思议了。 同时,又都对张跃进抱着戏谑以及同情的目光。 总之,很复杂。 张跃进什么人,搭眼就知道这些人在想啥,恨不得上去把那些人的碗给掀了,吃着老子的肉,还暗搓搓诽谤我,没人性。 芳女侠明早才走,晚上和念娣她们睡,陈平安家床够大,三人挤挤也能睡下。 张跃进个死不要脸的,还想和陈平安在正屋挤小床,被他毫不留情拒绝了,他床小,而且他不喜欢和男人同床一起睡。 ………… 隔天放学,刚进屋,队长就拿着一挂钥匙来找陈平安。 陈盛家两口子判完了,东头的房子空了出来,陈平安他们虽然分家了,但这种情况下,屋子的处理权还得是他们来做决定。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房子这东西,你不住人最多两年三年就会到处漏的漏破的破,更何况十年,那时候怕房子都塌了。 搞清楚来意后,陈平安有心想征询两姐妹的意见后再答复,却见她俩当场就对着他摇头。 陈平安想了想也是,那屋虽然宽敞明亮,但给她俩留下的都是噩梦,老屋虽小,俱是温馨快活。 舍本求末,要来何用。 “二哥,我们不要,分家就是分家了,那房子队里看着处理。” “真不要?不上去住了?” “不去。”三人异口同声道。 “好。”队长也不强求,收起钥匙,闲聊几句就出门,陈平安起身相送。 巷子里,陈邦国停下脚步,看了眼大门,见她们没出来,忽而满脸严肃对他说道: “还有个事,我问问你,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不得隐瞒。” 陈平安愣了下,即而点点头。 “你和招娣前段时间是不是去过县医院?” “是,带她看病去了。”陈平安开始还以为他要问陈盛家那两人的事,却不料是这个,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他既然这么问,肯定知道些什么。 “二哥,你怎么知道的?” 陈平安疑惑道,他们那天去医院当天就回了,是以他们都没有对外人提过。 “她看什么病?”队长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追问道。 “女人病。” “是吗?” “是!” 陈平安内心激荡,脸上却表现的很坦然。 见他不似作伪,队长负手琢磨了下,还是实言相告: “村里有传言,招娣去打胎了,而你是孩子爹。” “我…沃日,谁他么瞎传的。” 陈平安差点吐血,这锅在医院时已经背过一次了,现在在村里还来。 扶着墙冷静了会,出声道: “是王仲文?” 队长不置可否,而是郑重警告道:“别忘了你和念娣在你爷坟前定过亲,注意点影响。” “知道了二哥,但是请相信我们,我们是清白的。” “嗯,就这样,你们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好好过日子,别送了,回。” 陈平安站在巷子阴影里,目送队长离开,沉思了会转身回屋。 “姐,你这段时间出门了吗?” “没啊,我和秀儿一直都在家啊,怎么了?”招娣奇怪道。 陈平安点点头,招娣性子冷淡,没事一般确实不怎么出门,最多在巷子里带带娃儿。 “没事随便问问,我和二姐上了学,家里的活辛苦大姐了。” 招娣亲了口秀儿,再看看念娣和他,展颜一笑: “这点活算啥,我高兴着呢!” ……… 第六十六章 平地起波澜 对付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它,冷处理过段时间自然会慢慢平息,或者用一个更大更劲爆的谣言来掩盖掉它。 村里这些碎嘴子,你拦不住的,跳出来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当做不知道的。 能实锤的流言陈平安手里也有,但他不愿意用,只因为富贵两兄弟和他处的不错。 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绝对是王会计或他媳妇儿传出去的,那天在医院只有他俩见过他和招娣,还有他媳妇儿前段时间来家串门,教秀儿喊爸的事。 村里谁不知道招娣离家出走的事,他们分家单过和东头势如水火,一般人谁会教一个婴儿喊爸。 眼巴前一点谣言,他还能忍,但不能让它愈演愈烈,队长既然来亲自问他,那肯定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 次日上学前,陈平安先去了趟陈正海家,和他们两小口谈了会才出来。 果然,陈正海媳妇儿听说过这个谣言,还不止从一人嘴里听说过,源头直指王仲文他媳妇儿。 “你们先去学校,道文帮我和老爷子说声,我晚点来。”陈平安走到巷子口对等候的几人说道。 道文全名陈道文,他是队长家的老幺,和陈平安一个班,同富贵和他一起坐在后排,平时上下学也总一起走。 “你干嘛去?”念娣问道。 “有点事,一会就来,你先跟他们去上学。” 看着他们走后,陈平安掉头往水塘下游闸口走去。 靠着树等了一会,见目标提着空马子(桶)过来了,才慢悠悠跟上去。 “王大哥,荡马桶呢。” 王会计回头见是他,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手头不停把马桶在水里晃荡。 “我听说村里有流言说我家的事,不晓得会计哥知道不?” “听说过,咋了?”王会计手里顿了下,接着恢复了不紧不慢的动作。 陈平安笑了笑,站近了点说道: “我这也有个流言,不知道真假,不知道会计哥听说过没?” 王会计瞥了他眼,这小兔崽子有病,一大早上的说话云里雾罩的,不耐烦道: “有屁就放,有话就说,没见我忙着呢。” 陈平安也不生气,伸手指了指他脚下的皮鞋,说道: “会计哥还真喜欢这双翻毛皮鞋啊,天都这热了还穿着啊。”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咱们公社都没有一双和你一样的吗?我开学前就见过一只和你这一模一样的,会计哥想不想知道我在哪见过啊?” “哪里?”王会计脱口而出。 “学校廊下,沈老师门口。” 王会计手蓦地一松,马桶吃水往下沉,搁浅在塘边随着水浪摇晃。 王会计黑着脸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道:“陈平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会计哥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拍了拍沾到裤脚的水,陈平安慢慢退回塘埂,看向脸黑耳赤的他,慢慢说道: “我希望村里的流言尽快散掉,不然我这人嘴不严,说不定哪天就说漏嘴了,会计哥你能帮帮我吗?” “你敢威胁我?” “王会计,你的马桶跑了…” ————— 王家门口,富贵娘惊讶看着他男人卷着裤腿光着脚丫子,一手提着那双他最心爱的皮鞋,一手提着没了竹把的马桶,快步往家走来。 连忙出来接过马桶,问道: “咋了这是?” 王会计没理他,闷头进屋,把皮鞋放在墙角,坐回堂前椅子上掏出一根烟点上。 “当家的,到底咋了这是?” “没事,你先去上工,我想点事,晚点来。” 人走了,屋里清净了。 王仲文抽着烟,眯着眼睛在烟雾里,越想越气。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就凭着一双鞋,就想拿捏我,你当我是软柿子呢。 你陈平安屁股就干净了,那天要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下去打听了下,还不知道你这小小年纪色胆包天,姐妹双收玩的挺花啊。 两脚往裤腿上搓了搓,穿上皮鞋出门,往巷子里走去,他要去诈唬诈唬那个女人,最好能让她亲口承认。 其实他也是半信半疑,因为那天他打听到的名字不对,但是那个护士说的人没错,应该就是他俩。 大门紧闭,王仲文使劲拍了拍门。 “谁啊?” 招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脖子上还挂着毛巾,开门后见是他,问道: “会计哥,你咋来了?” “嗯,找你有点事,进去说。” 王会计眼睛一亮,平时没注意,这小妮子长得还挺诱人的,脸上和发梢上流淌的水珠打湿了胸前的衣服,湿漉漉一片。 “平安去上学了,有事你等他回来和他说,我家平安当家。” 招娣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连忙拉下毛巾盖住衣服,后退一步,侧在门后阴影里。 女人柔弱的样子,更是刺激了他的神经,狠狠的吞了下口水,上前手撑门板,对她嬉皮笑脸道: “我不找他,找你…嘿嘿。” 招娣一愣,紧接着马上用肩膀抵住门,用力把他往外推。 “出去啊…” 王仲文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没防备之下,门上的手掌被合拢的门给夹了下,吃痛下急忙抽出手掌,两手用力撑在两扇门板上。 “你个臭婊子,装什么黄花大闺女,都和那个小崽子去打胎了,你当我不知道啊。” 里面的人神情巨变,劲头一松,门被一把推开,半边门也就势把她给推到了墙角,眼看王仲文的手往身上抱来。 忽然,男人被一股大力给提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在地下,接下来就是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 王仲文被打懵了,护着头喊道: “他么谁啊?住手,哎呦…” 借着翻滚的时机,他才看清是一个年轻男子。 “东哥,别打了…” 招娣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上前拉住张卫东,让他住手,他这样打能打死人的。 “就要打死他,打死这狗日的。” 东哥气喘如牛,红着眼睛用脚使劲往他身上踹去。 他要是再来晚一点,招娣就给这狗日的欺负去了。 屋子里的动静,吵醒了厢房里睡觉的秀儿,哇哇大哭起来。 趁着两人愣神的功夫,王仲文一屁股爬起来,趁着空挡溜了出去。 东哥还待再追,却被招娣哭着从后面揽腰箍住。 “别追了,别追了,让他走。” 半晌后,招娣松手回屋抱着秀儿出来,东哥已经老实坐在门口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被摔坏的木制小兔子。 抬眼瞅了眼她和秀儿,低头小声道: “秀儿属兔,我雕了个…” ……… 第六十七章 陈平安的反击 亲情和和友情发生冲突时,怎么选? 陈平安是个俗人,一个只会护短的俗人,他没得选。 中午放学回家,他已全部知晓,他万万没想到王仲文会这么大胆,在他警告过后还敢打招娣的主意。 他难道就不怕陈平安给他的丑事给捅了出来?真以为他一个大队会计,就能为所欲为? “东哥,还得麻烦你跑一趟路。” 东哥坐在桌子下首,用小刀修复着手里的小兔子,闻言抬头看了眼他,放下小刀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条,看完后惊疑瞅向他,见他点头确认后才郑重塞到怀里。 “好!” 随便弄了点饭吃完,照常去上了一下午学,放学锁完门还钥匙给沈老师时,还靠着房门笑着和她很是唠了会才出来。 “富贵,这作业本别弄丢了,好好照着上面的练习,你能考上初中的。” 富贵连忙接过大概翻了几页,里面全部都是列出的重点要点,还有相关题型示例。 秘籍了属实,富贵塞进书包里,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陈道文,悄声问道: “他有不?” “没有,只有这一本。” “平安叔,谢啦。” 富贵高兴道,这两个月在班里他成绩提升最快,堪堪追到陈道文屁股后面,两人暗中较着劲呢。 三天后,茅草村风平浪静,该上工的上工,该上学的上学,该闲扯淡的依旧扯的飞起。 王仲文端着碗坐在大湾塘的小码头边,皱着眉头瞧向那条巷子。 天尚未完全黑,巷子被两边的屋墙遮挡,黑不隆冬像一条潜伏着的巨蟒,一动不动。 他以为陈平安他们会来闹,再不济也会找陈邦国队长,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村里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平安似乎不知道或忘了这事一样,每天依旧乐呵呵的去上学,路上碰到自己还点头打招呼。 枉费自己做了那么多准备。 有鬼,绝对有鬼。 王仲文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腿,端着碗起身准备回家再合计合计,没走两步,就见巷子里陈平安端着个茶缸,晃悠悠的向他走来。 好似巨蟒黑蛇吐信。 “会计哥,吃着呢?”陈平安走近了,笑着和他打招呼道。 “呃,吃了。” “不急的话,我们再坐会,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来了,还是忍不住了。 王仲文退回码头边,一屁股坐在石板上,等着他先说。 踌躇了会,陈平安开口道: “张卫东不好意思来,我们家的事让他掺和进来也不好。我代他向您道歉,他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他很后悔…” 王仲文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在碗里转动,剧本似乎不太对,他们居然来道歉了,这大出他所料。 “总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别为难张卫东一个小知青了…我姐明年也要上工了…” 王仲文斜眼瞅了下他,见陈平安一脸真诚的恳求,心头一乐。 哦,我说你们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怕这个啊,你们总算知道一个大队会计的份量啊。 整个大队不管是核算工分还是知青的月粮分发,都是由他这个会计掌管着呢。 这些年老子弄过多少女人小媳妇儿,谁敢放个屁说啥,老子还以为你们头铁呢,不还是一个吊样,害自己白白担心几天。 “哈,你们明白就好,张卫东动手的事,不能就轻易这么算了,让他自己来和我说。”王仲文想通后,开始拿乔道。 陈平安沉默了会,说道: “这样,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准备准备点东西,到时在家设宴让他俩给您赔礼道歉,您看成不?” “成。” 在家好啊,到时咋滴也得让他大姐招娣陪自己喝几杯,心头不由得一热,爽快答应道。 谈拢后,两人在巷子口分别,各怀鬼胎回到自己家。 “小兔崽子还挺识趣,饶过你这一回,且看我以后怎么把你姐给你弄了。” “富贵,别怪我。” 门口,东哥依旧坐在板凳上,手里慢慢削着一根木头,见他回来,挪了挪板凳让出点道来,抬头问道: “怎么样?” “跑不了。” 进屋上桌吃饭,招娣从厨房里端着馒头出来,又去里屋拿了毛巾给张卫东擦手。 “东哥,谢谢你,在这守几天了。” 东哥慌忙接过她递过来的馒头,结巴道:“应该的,应该的。” 陈平安瞥了他俩一眼,没做声。 东哥的心思他知道,但他不能帮,只能让他俩顺其自然。 深夜,陈平安静静蜷缩在草垛后,耳朵听着外面路上的响动,眼睛盯着富贵家的大门。 他已经在这守了两晚了,今天麻痹完王仲文后,他估计那老东西应该忍不住的。 揉揉发酸的眼睛,撸起袖子看了眼借来的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这个时候农村没电,夜晚除了造娃儿也没啥其他娱乐活动,都睡得早,这个点整个村庄都沉浸在睡梦中了。 搓搓脸,让自己清醒点,再等半小时,没来就回去睡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 “噗,噗…”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没到点,陈平安就听到了路上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借着月光,聚焦眼神看过去,不是他还是谁,王仲文这老货终于出来了。 沉声静气,等他从草垛走过,上了坡顶后,陈平安马上钻了出来,往家赶去。 片刻后,两道人影从巷子里出来,脚下用茅草绑着鞋子,奔跑在村里寂静无声。 “快,一定要快。” “知道。” 两道黑影在坡下分别,等他走后,陈平安平复了下气息,慢慢往坡顶学校上去。 “你别急,这门也不知道咋回事,这几天插销老坏,你那天有空来弄下。” 门外,王仲文不耐烦用力一推门就开了,啪嗒,门里面的插销就掉了下来,差点砸他脚了。 “什么破玩意,明天给你换个门。” 王仲文俯身看了眼他的皮鞋,幸好没砸到。 两人没有急吼吼就奔床上,扯了会闲天,沈老师帮他把衣服脱了,放在床头窗下的桌上,才吹灭油灯。 墙角的陈平安听了会音乐才起身,绕到教室旁边,从兜里掏出一把打开的铁锁,轻轻挂在门把上。 再绕回窗下墙角,听着歌静静等候。 看着表计算时间,啧啧,这老货还挺猛,快半小时了还在折腾。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时,陈平安拿起地下预备的竹竿起身。 到点了… ………… 第六十八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比预估时间多了十多分钟。 沈家男人打着火把领头,身后跟着一群族里的后生,就这么硬生生的闯进了学校。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惊动了战斗后享受余韵的两人。 慌忙起身,王仲文一骨碌跳下床,摸向桌子上放着的衣物,却不料手一凉。 我衣服呢?我记得放着的啊,掉地下了? 黑灯瞎火的也不敢点灯,摸了件女人的衣物围在腰上,就往门那冲去。 “仲文,你干嘛呢?”女人还迷糊着呢。 “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人声鼎沸,越来越近了。 当下顾不得多说,扯住门就要往外跑,用力拉了几下也没撼动。 “这他么撞鬼了。” 凑到拉开的一丁点门缝隙看出去,只见火把下她男人的愤怒的脸已经到了门口。 危矣!危矣!王仲文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掉头往窗户那跑去,本来半敞开的窗户此时也怎么都推不开。 “沈春花,开门…” 男人推了几下才发现门上挂着一把没锁的锁,拧下扔掉就带人闯了进去。 “啊…” “还真他么偷人了…打啊,打死这狗日的…” ……… 屋角,陈平安撤下竹竿,用脚搓了搓地下的泥土,提着手里的衣裤往学校厕所走去。 “累了?” “还行,不去看看热闹?” “有啥可看的,平白污了眼睛,回。” 把手里的衣裤扔进后面的坑里,陈平安嫌弃的拍了拍手。 两人回屋还没躺下,就听得外面闹哄哄的。 “平安,外头咋了?” 陈平安索性披上衣服,把鞋又重新穿上,对着厢房里喊道:“没事姐,你们睡,我去看看。” “走,不去看看还更招人怀疑。” 深夜,大湾塘,富贵家门口。 被哄闹声惊醒的村庄,此刻全是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人群,队长更是赤着一只脚手里提着马灯,站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间。 “平安,咋回事知道不?” “正海哥,我刚醒出来呢,咋知道嘛,嗯,你媳妇儿的扣子…” 两口子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他媳妇儿扣子都扣走了,露出一角白花花的肚皮。 凑到人堆里,王仲文双手反绑,赤裸着身子被两个后生提溜在他家大门口,白花花的身子上青一块紫一块,更多的是黑色的脚印。 低着头,似乎被揍晕了过去。 沈家男人一脸气愤的站在旁边在诉说着事情经过。 “就是他,上次就让他跑了,你们队的干部偷人了…”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彪悍的老娘们兴奋的站在后面评头论足。 东哥靠近听了几句,连忙燥着脸离开。 “那玩意儿焉了唧的,一看就是刚办完事的…” “这货还挺浪的啊,搞老师…” 门口,富贵娘羞的关上了门,躲在门后不止的哭泣,这狗东西的丢人丢大发了,这让他们一家子以后怎么在村里做人啊。 富贵在外面,几次想冲进去救他爹,却被几个后生给踹在了地下,等他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后,就痴痴的摊坐在地下,再也没了力气。 他十四了,不是小孩什么都不懂。 拿贼拿脏,捉奸捉双。人都被逮到送到家门口了,这事没法善了。 队长等他们说完,才对沈家男人说道: “你想怎么办?” “送官,我就不信没人治的了他。”沈家男人恨恨道,今天要不是有人来给他送信,他还被蒙在鼓里。 他一直都知道有人,但他不知道是哪个,姓沈的破鞋死活都不说,是以今晚得到消息后,没有丝毫怀疑,马上召集了一帮自家房头的后生赶紧奔了过来。 摸了摸头上被石子砸出的肉包,沈家男人对周围围观的人群大声喊道:“你们别以为他只偷了我媳妇儿,你们村的不少妇女也被他嚯嚯过,不信你们问他……” “够了,这里是茅草村,不是你沙场队,真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们啊,想解决事,进屋我们谈,不想解决给我滚出去我们村,爱咋办咋办…” 陈邦国豁然打断他的话,矛盾不能再扩大了,再让他说下去,难保村子不会乱起来。 沈家男人犹豫了下,还是听从了队长的话,一帮人带着王仲文进了屋,队长点了几个村里的干部还有王家房头的长辈进去关门磋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虽然进去了,大伙却在门外窃窃私语不愿离去。 太他么劲爆了,原来还不止一人被这狗日的嚯嚯过,一堆的交头接耳说着怀疑的对象。 陈平安叹了口气,上前拉起还在地下发呆的富贵,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说道: “你爹的事,和你们兄弟没关系,走,上我家待会…” 被拉起的富贵,随着他往巷子里走去,行了两步,突然挣脱开他的手,红着眼睛说道: “我要去学校,问问沈老师,我不信,我不信。” 自己的爹坏也就算了,沈老师对自己这么好,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半晌,东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目送富贵离去的陈平安说道: “走,别想那么多,要怪就怪他有那么个畜生爹。” “我只是为了保护我这个小家。” 两人进屋,巷子重归黑暗。 招娣关上门,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和张卫东,踌躇片刻后,说道: “平安,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净给你们惹祸。” “瞎说啥了,你是我姐,快回去睡,明儿还得早起做饭呢。” 次日清晨,东哥回知青点出工。 陈平安和念娣在巷子口汇合道文,三人在富贵家门口等了会,不见人出来,才往学校去。 沈老师房门敞开,里面空荡荡的,连被褥衣服都不见了,空余几本书和笔被遗弃在地下。 陈平安没进去,在外面转了圈,从地下捡起一把铁锁放进书包里,进教室准备上课。 “平安,你来下,我们商量点事。” “好的,先生。” 办公室,老爷子长吁短叹,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先生是在为昨夜的事烦忧?” “嗯,为人师表干出这等丑事,还有何面目来教书育人。” 感叹了会,老爷子瞅着他说道: “学校不能没有老师,这几天你帮我顶顶,我去公社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要个老师回来。” “好。” ……… 第六十九章 一封情书 沈家男人怂了。 在金钱和权势的双重攻势下,他放过了王仲文。 在搬出富贵舅家人施压后,他就有些松动了,王家房头长辈趁势提出给他们一些金钱补偿后,他就彻底怂了,接受了他们的解决方案。 过后,王会计被去职,他媳妇儿带着富贵两兄弟回了娘家,家里就剩下他一个孤零零躺在床上养伤,那晚被打得可不轻,差点没给阉了。 几天后,实在受不了的王仲文找到队长,他请求去东头原先陈盛家的房子里去住。 队长同意了他的请求,隔日他媳妇儿娘家一大帮兄弟带着哥俩回了村,先去了东头和王仲文深入友好的切磋了下,释放完火气后,才领着他们娘仨回了大湾塘原先的屋子。 自此,除了上工,茅草村又多了一个轻易不来村中的人。 陈平安对这时候的婚姻观感到由衷的佩服,就这样他们都没想过离婚散伙。 学校办公室里,陈平安捏着一张信纸,憋着笑读完后,递还给张跃进。 “怎么样,怎么样?还行?” “行啊,文采斐然。” 张跃进目露怀疑的看着他,他感觉这货在说反话。 “你再看看,必须给我提点意见。” 张跃进把信纸拍到桌上。 陈平安强忍着拿起来,念道: “吴芳芳同志,你好! 最伟大的,我们心中的…太阳,对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九点钟的太阳…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我们在相处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战斗友谊…… 此去上海学习,盼望你早日归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让我们的友谊长存…张跃进于xx年五月。” “怎么样?”张跃进凑过来再次问道。 “哈哈哈…字写的不错。” 陈平安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过了会,见他黑着个脸瞅着自己,连忙刹车,说道: “芳姐这才去了几天,你着啥急嘛,还写情书寄过去。” “你别管,就说这写的咋样,你给我提提意见,我都想了好几天才琢磨点出来。” 陈平安收住笑容,一本正经道: “我又没写过情书,我怎么知道行不行,但我感觉可以,芳姐收到应该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打一套拳庆祝下。” 他是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情书,后世的他见过读过不少,但肯定不符合这个时代,自然无从帮忙。 芳女侠上个月底被单位选派去上海集中学习去了,估计得两三个月才回来,张跃进还请假跑去送别了。 “行了,行了,就不该来问你,小屁孩懂个屁,还教书呢,你能教个啥!” 张跃进损完,拿起信纸小心折起来,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 “等等,我加两句话。” “自己写,别玷污我们纯洁的感情。” 陈平安没理他,找了张草稿纸,沉吟了下,提笔写到: 芳姐,我是陈平安,见字如面! 此去一别经月,小弟及家中大姐二姐还有秀儿,甚是想念…… 有感于芳姐洒脱爽利,弟不多赘言,特来此信,聊表问候。 言,跃进哥自你走后,茶饭不思日渐憔悴,每日遥望南方盼姐归,几可化作望夫石,情比山涧松柏坚。 望姐悉知。 另有一事相托,万望相助。 芳姐工作之余,可否帮弟寻找一些学习书籍,不限于初小,高中以上均可,我听说有一套叫做(数理化丛书)的书籍,如找到请在方便的情况下多买几套带回。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弟平安在村遥祝芳姐工作顺利,平安归来。 “你这比我好啊,你还说你不会?” 张跃进在旁边看他写完,抢过去读了好几遍,幽幽的看向他。 “我这是家信,和你那不同。”陈平安把钢笔帽插上,递还给他。 “行了,看在你写了几句好话的份上,一并装进去给你带过去,真是写信就写信,还让你嫂子帮你买书,你不知道她每天学习工作有多累,一天天净找事。” 伏案批改了会作业,见这货翘着腿坐对面还没走,不由得奇道:“这里没饭。” “我知道。” “那你还不走,等啥呢?” “等你啊,赶紧弄完去你家吃饭。” 张跃进悠哉悠哉的摆弄着桌上的一盒粉笔,头也不抬回道。 “你凭啥去我家吃饭?” “你们今天不是请东哥吃饭嘛。” “是,但这和你有啥关系?” “我是秀儿的干爹,我凭啥不能吃?”张跃进理所当然(毫不要脸)的反问道。 “东哥帮忙了,你做啥了?” “我借你表了。” 陈平安无言以对,瞅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在哪玩着粉笔,突然问道: “你啥学历啊?” “高中。” “真高中?” 陈平安惊道,这货居然读过高中,咋一点文化人的气质都没有,怎么看都像个无赖二流子。 刚才那封信就是明证,除了字写的好看,真看不出来他有啥水平。 “柳树沟那位包科长是我同学,你说呢?”张跃进不耐烦多解释,说完把粉笔装回盒里,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自顾自的点燃,陷入某种情绪中。 起身把窗户推开敞大点,让屋里空气流通,陈平安盯着他看了会,说道: “每天上工累不?” “废话,等你以后下地就知道了。” “我有个法子能让你不下地,还能拿工分,想听不?”陈平安一步步诱导,像条拿着胡萝卜勾引小白兔的大灰狼。 张跃进来了兴趣,把手里的烟两口抽完,趴在桌子上凑近了问道: “说说。” 只要不下地,不要工分他都愿意,年前赚的钱够他挥霍到年底了。 “教书,来学校教书,干不干?” “啊…” 张跃进缩回椅子上,先是摇头摆手表示不行,摇了会自己停下来,闭目沉思了会,说道: “真行?” “你不高中吗,有啥不行。” 沈老师走后,老爷子已经去了两回公社,公社给的答复是,让他们再坚持坚持,现在没有多余的老师,至于那天有,不确定。 茅草村这个小学是队办的,不在教育系统编制内,像老爷子和沈老师都是代课老师,由队里每月算固定工分,补贴点杂粮吃食。 老爷子这几天愁的胡子都白了不少,陈平安下个月就要去公社考试,他上初中肯定没问题,到时走了后学校就剩他一个老头,分身也教不了五个年级啊。 见他还有些犹豫,陈平安利索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老师有星期天,有寒暑假…” “我干…” …… 第七十章 我们来了! 张跃进心动了,利索答应。 但能不能来干,陈平安说了不算。 晚间在家吃完饭,陈平安把他搜罗到的年级书本扔给他,让他这两天赶紧看完。 陈平安估摸着,想上岗肯定少不了要考核一番,提早复习有备无患。 过两天再由他向老爷子和队长提出让张跃进来学校做代课老师,就顺趟多了。 张跃进没有推脱,接过课本当场就翻阅了下,他是高中毕业不假,但小学的知识早就忘了,可不得复习复习。 一想到再有个把月就放暑假了,到时就有大把时间去县里找芳子玩,张跃进浑身都是动力,翻了几页就急吼吼拉着东哥回去,他要挑灯夜读,争取尽快上岗,当一名光荣的园丁。 “二姐,你怎么感觉我办了件傻事,他教书会不会把学生给教坏带偏了?” 念娣担心的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跃进哥哥有点不靠谱。 “还不如让东哥上,他做事还认真些。” 念娣说的有道理,陈平安反悔了,问道: “东哥啥学历?” “初中。”招娣在旁边搭腔道。 “你咋知道?” “他自己说的。”招娣低头答道。 嘿嘿,陈平安笑了笑,暗想,我和东哥这么久也没见他跟我说过啊,你们倒是了解的透彻啊。 三天后星期六,学校上课日。 张跃进顺利上岗,不过有试用期一个星期,属于代代课老师,他的高中学历完全没问题,老爷子简单考核了一番,同意了他来学校执教。 但队长不放心这货,给加了个试用期,由老爷子盯着观察下,不合适就给退回去。 陈平安的建议,让他们打开了思路,队里是没有多少有文化的人,知青点那八个,最低也是个初中学历,高中的也不止张跃进一个人。 先试试,不行再换人嘛。 要不是前段时间吃了他对象打的野猪肉,队长肯定连试都不会给张跃进试的机会。 吃人嘴短啊,队长带着深深的不信任,和老爷子陪着他去一二年级站台介绍。 五年级教室,陈平安把黑板上的粉笔字擦掉,重新书写了一版。 “今天上午几节课的重点全在这,下午上课前点名抽查,没记住的抄十遍交给我。” “陈道文,上来监督。” 交代好后,陈平安出了教室,找到张跃进上课的二年级,背着手从后门进去,旁听了会。 总体还行,经过上午几节课后,张跃进慢慢放松了下来,到底是混过高中的,一二年级的这点教学内容自不在话下。 中午放学,张跃进跟着去陈平安家混饭,试用期结束前他都得在这吃饭,原先沈老师的房间给他住了,厨房他说等正式上岗再开火,免得到时没被选上,来回搬运麻烦。 陈平安怀疑他就是偷懒不想做饭。 “信寄了没?” “寄了,欸,你要数理化丛书干嘛?你看得懂吗你?” 陈平安放下碗,喝了口茶作高深莫测状,道: “嘿嘿,有大用,以后你就会知道。” 张跃进没盖特到他的神秘,随口问完就继续吃他的饭,放下碗后不满道: “你能不能搞点肉啊,这见天的青菜咸疙瘩的,没点荤腥,又不是没钱。” 陈平安拿起桌边的西游话本朝他扔了过去,道: “青菜是用啥炒的?” “猪油。”念娣大声捧哏道。 “米饭里有丁点红薯杂粮没?” “没有,全是大米。” 陈平安扶住笑的东倒西歪的念娣,愤怒的指着张跃进道: “明儿自己弄去,别来我家了,爷不伺候了…” “不来就不来,明儿我自个煮肉。” 脸皮厚的人一向很健忘,次日坐在桌前吃的香的某人,专注对付着饭菜,选择性耳聋听不到陈平安嘴里的嘲讽。 “平安,你说我给学生们讲讲西游行不行?拉进点和他们的距离,他们一个个对我这个英俊的新老师有点抗拒啊。” 骂累了的陈平安端起饭快速往碗夹菜,再不吃就被这货给吃完了。 “爱讲你讲去呗,别耽误课程就行,老爷子开明的很。” “好,下午放学我试试。” 六月天愈发炎热了,秀儿学会走路后,就不愿待在家里,每天都在巷子里折腾玩耍,这里有穿堂风,清爽凉快。 晚上燃上两把活艾草,一家人坐在竹床上,能休恬闲聊到半夜。 “平安,下星期你去公社考试,我们一家人都去送你好不好?” “好啊,正好你们去看看姑奶奶,她想秀儿想的紧咧。” 陈平安轻轻摇着蒲扇,给熟睡的秀儿驱赶着蚊蝇,小家伙吃得好吃得饱,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长,现在都已经能抱住他的膝盖了。 陈平安和念娣每天放学,她必然领着一条小黄狗在巷子口等着迎接他们,看到人影了,就蹦蹦跳跳的跑出来,哥哥姐姐的往身上扑。 可把陈平安给稀罕的,每次不沾她一脸口水绝不放下,和念娣一人一边牵着她的小手回家。 小黄狗是前段时间她干爹张跃进不知道在哪弄来的,带过来玩时,被秀儿发现了,喜欢的不行,当即就给没收了。 教室里,黑板顶上的倒计时数字已经换成了个大大的3,紧张的气氛压得这些年幼的孩子们透不过气。 下课出去玩耍的越来越少了,放学补课的时间也在延长,不到天黑都不愿回家。 这是他们人生路上的首次考验,谁都不敢放松,包括前些日子有些消沉的富贵。 全班二十四个学生,陈平安希望他们都能考上,这是他们鱼跃龙门的第一关,也是走出这个小山村的。 复习再复习,做题再做题,强行往他们的脑袋里灌输课本里的知识,力求他们能多记一点。 这种填鸭式的教育不为陈平安所喜,但他没折,时间太短了能先把眼前这一关应付过去就不错了。 以后的路,就看他们自己的了,陈平安被叫声小先生,他得对得起这个称呼。 门外操场上传来阵阵喝彩声,那是张跃进在说西游,班里温习功课的学生不为所动,小先生已经答应了他们,考完后他会让那位新来的张老师,重新给他们讲。 专门给他们讲的西游专场。 六月二十五日,黑板上没有了倒计时,只有六个大字占满整个黑板。 初中,我们来了! ……… 第七十一章 首考,小升初 “富强,去茅房喊声你哥,快点。” “道文,还带书干嘛?你是去考试不是去上课,草稿纸笔橡皮擦就够了……” 清早六点钟,学校教室。 老爷子站在门口,看陈平安在讲台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浑身轻松。 年年这个时候他都要送毕业班的孩子去公社考试,今年这一期算是最轻松的了,有时候他都觉得陈平安完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少年,心智之成熟丝毫不逊一般的成年人。 看里面差不多了,老爷子往隔壁房走去,哐当踢了几下门,对着里面吼道: “张跃进,给老子搞快点,走了。” “来了,来了。” 磨蹭了会开门后,一边系着领口扣子,嘴里还在嘟囔:“真不知道非要我去干嘛?我一个教低年级的,他们考试干我啥事……” 老爷子带上门,转身一脚踢在他屁股后面,口吐莲花道:“干嘛干嘛,让你去看着点学着点,一天天懒驴不上磨的,我当初咋就同意了你这么个货……” 张跃进教学没问题,刚开始几天还挺勤奋的,讲课说书搞得有声有色的。 老爷子以为捡到了个宝,却不料等他和陈邦国队长点头同意让他当代课老师后,没几天这货就显露出了惫懒的本性来了。 每天自己不踢他几脚,他都不带多动一点的。 听说他还有个城里的对象,下次见到了,可得提醒提醒人家姑娘,别让这懒货给骗了。嫌弃的推开他,老爷子迈步进了教室。 “好了?” “好了。” “那就出发,走!” 老爷子看了眼学生们,没有说什么激励的言语,挥了挥手当先出门等候。 “走~” 到公社要走差不多两个小时的山路,到公社得八点多点,吃点带来的干粮休息会,正好九点进学校考试。 小升初只考两门,语文和算术。 一上午不停,连着考完。 在村口石桥汇合了念娣她们,一行人迎着日出往公社赶去。 “富贵,能坚持不?” “能,呃,又来了。” 富贵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吃坏肚子,路上一直不停的进树林蹿稀拉肚子,大队人马不能停,他弟和陈平安就在后面等,出来就马上追。 再一次追上,陈平安把他手里的本子拿了过去,说道: “秘籍都被你擦了屁股,上面的重点掌握没?” “会了。”富贵虚弱回答道。 “等会考试时,忍住。” 顿了顿,见他还在神游物外,从兜里掏出一瓶风油精递给他,道: “为你娘和你弟多想想,听我的,唯有读书才能做更好的顶梁柱,撑起你那个家。” 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平安不再多言,虽然他爸是他一手搞垮的,但富贵依然是他的朋友,不愿意看他就此沉沦下去。 他爸是他爸,他是他。 以后就算富贵知道了真相,不和他来往了,他也无愧。 站在原地把手里的风油精瓶对着初升的太阳,绿意盎然映照在脑门上,这一刻他似乎长大了。 紧了紧裤腰带,挺直腰杆大步追上队伍,读书读书,读完初中回队里当会计,我家那么多算盘,不能就那么放柜子里吃灰了。 马场初小很大,比起茅草大队的队办小学,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学校,两层楼的教学楼,教室宽敞窗几明亮。 他们到达时,学校操场已经有了不少人,老实点的学生聚集成堆跟着带队的老师,活泼点的自己跑到教学楼里上下乱窜参观,好不热闹。 马场坪公社下有十几个大队,大点的队都有自己的小学,小点的队和附近的合建共用一个。 现在八点多点,离考试还有半个多小时。 一路和相熟的老师打着招呼,老爷子带着他们在操场寻了个清净点的地方,留下陈平安和张跃进照看着,自己则往教学楼走去看看情况。 “赶紧吃干粮,水别多喝,想上厕所的给我打招呼。” 接过念娣拿过来的杂粮饼子,陈平安撕了一半递给陈二娃,这孩子饭量大,他家给他准备的那几颗熟红薯根本填不饱他。 “愣着干啥,赶紧吃。” 张跃进闲不住,老爷子一走,马上跑到附近几个队伍里闲扯淡去了,他自己美曰其名是去打探消息。 操场围墙下,二十多人的队伍蹲在墙根角落,除了进食喝水的声音,谁也没有多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 快速吃完手里的饼子,拍掉手里的沫子,走到他们前面,做最后的动员: “你们每个人的实力,我比你们还清楚,就这个考试,完全没问题,都放轻松点。” 顿了顿,见他们凝重的表情有所缓解,接着叮嘱道: “记住昨天和你们说的,先易后难,不会的先放一边,找会做的先做完,把分先揣兜里,最后再去做难的………” 招娣抱着秀儿站在人群边上,看着陈平安在哪演说,难掩心头激动,对身旁的妹妹低声道:“难怪大伯让平安当小先生,真会说,真厉害!” “他不是一直很厉害吗?” 念娣理所当然道,自爷爷走后,平安就已经长大了,帮她们姐妹俩还有秀儿撑起了这个村里人都不看好的小家,而且过的比大多数人都好,只是她们都不往外说而已。 设计东头入狱,智斗隔壁的王会计,平安就是不说她也明白,虽然手段不太光彩,但那是他在保护她们,保护这个家。 他们年纪都还小,强自出头蛮干只会吃亏,讨不到好的。 念娣从衣服兜里拿出那支簪花,偷偷看了眼又塞了进去,笑的像个偷吃的小狐狸。 对平安能不能考上,念娣一点都不担心,他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她比谁都有信心。 明年我也要来这里读书,和他一起。 “张跃进,人呢?” “那儿。” 顺着陈平安的手指方向,老爷子火冒三丈的疾步过去,把聊的正欢的那货给揪了回来。 时间快到了,老爷子顾不得他,踢了两脚就放过,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对已经站立好的队伍严肃说道: “你们会被打散,在不同教室考试,分到一个一起的都互相照顾着点,不要怕好好考,我相信你们,考完出来还是在这集合,我会在这等你们!” “铃铃铃…” 一九七六,义阳县小升初考试。 开考! ……… 第七十二章 朱衣点额 粮店老宿舍,姑奶奶家。 “平安一定能考上,放心姑奶。” “能能肯定能,那孩子打小就聪明,黄大仙保佑保佑我家平安…” 姑奶奶双手合十虔诚跪在一张神像下,嘴里一直念叨着,想了想念娣也学着她跪下闭上眼睛祈祷。 姑老爷在外面掀开布帘子看了眼,刚想吼她两句,看到念娣也跪着就没出声,轻轻退出去了。 他是个d员唯物主义,从来不信这个,架不住老婆子年纪越大越神神叨叨的。 去外面牵着秀儿到旁边菜地玩耍,顺便扯了点青菜小葱,中午擀面条子给她吃。 老大老二的孩子都已经大了,平时也不怎么过来,老幺去年刚结婚,还没怀上,粉嫩可爱的秀儿来了,老人家高兴的不行。 一向严肃的姑老爷,难得的褶着笑脸看秀儿在菜地旁折腾,哪怕她把韭菜葱苗压坏扯断了,也不生气。 这块菜地,可是他退休后精心伺候的宝贝儿,家里做饭要去摘都要提前和他说声。 隔代亲,不外乎如是。 秀儿无忧无虑的在菜地里闹腾,隔壁不远处的学校里,陈平安也在偷偷闹腾。 一个小时前,他按照名单和富贵还有两个班里的同学一起进了这间考场。 教室在二楼,考试只分教室不分座位,按人数已经排好了足够的桌椅。 趁着老师还没进来,陈平安带着他们进去当先抢了并排座位,四人成一条直线坐在最后排。 可惜现在都是单人桌,富贵坐他隔壁,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坐好后陈平安给他们几人点点头,四人心领神会,拿出纸笔静候老师进场。 从老爷子那看到名单后,陈平安就交代了他们,能坐一起尽量坐在一起,不是让他们互相抄,这场合如果被抓住了,太不划算了。 而是抱团,身边有个熟悉的同学,也能让他们不那么胆怯,平稳发挥。 当然,在确保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能发扬革命同志精神,团结互助友爱点那就更好嘛。 教室里大概有四十多个学生,坐下后没多久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老师拿着一摞卷子进场,简单宣布了考场纪律后,就开始发卷子。 油墨印刷的,不是很清晰,纸张有些薄,别太用力写的话勉强也够用了。 用草稿纸垫在下面,写上名字和学校名称,陈平安拿着笔快速浏览了一整张语文试卷。 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如果下一场算术也是这水准,那他们班稳了,互助友爱估计不需要了。 现阶段的小学教育,内容都很粗浅,远不及后世同年级学的知识量。 他这段时间给班里辅导的早就超过了同期课本上的知识内容,对付这张卷子完全够用了。 斜眼瞄了下他们几个,很好,都带着轻松在下笔做题。 陈平安不再多想,提笔开始作战。 整个教室都是沙沙书写的声音,监考老师也不是光在上面坐着,不时会下来全场转悠,或在某个学生旁站着看会。 可能知道会给做题的考生带来压力,都是浅尝辄止,看个几十秒就会离开,直到他站在陈平安旁边。 富贵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已经做到了最后的作文题了,刚有点思路准备下笔,这老师就站在旁边不走了。 抬眼偷看了下,长舒一口气,哦还好还好不是看我,看平安叔没事,他不怕看。 陈平安知道老师在看,他也不在乎,刷刷快速写着极具时代特色的作文,最后一个感叹号完成,陈平安松了口气。 这种命题作文不用多少想象力,套着写就行了,看似写了四五百字,其实核心就那么几句话。 自己在脑海里读了一遍,没有什么不通顺的,放下笔开始闭目养神。 “不检查下?” 监考老师低声问了句,这学生写的太快了点,看了眼手上的表,这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才只过去了一半多点。 “谢谢老师,我能交卷吗?” “呃,可以,卷子放着你出去。” 非是陈平安自大,要提前交卷出去,而是他做题的习惯使然,每道题下笔前他都已经在脑海里确定了答案后他才会落笔,所以检查对他来说除了浪费时间,毫无用处。 还有,监考老师都是初中的在职教师,他也有意要在他们心里留下点印象,为他以后继续跳级做准备。 陈平安捡起桌上的纸笔,起身离开座位,往后门走去,边走眼睛斜视在他们一排的三个同学卷子上。 都在认真写作文,问题不大。 “不许说话,转过头去,安静!” 男眼镜监考拿着陈平安的卷子,快步往台上走去,嘴里呵斥道。 陈平安的提前交卷,引发了考生的轻微骚动,都回头看向后面。 二楼走廊里,不少教室的监考都看到了窗外,如同闲庭散步的陈平安,慢悠悠往楼下操场走去。 “咋样?平安,难不难?” 老爷子没有意外他会提前出来,而是紧张问道考试难度,这关系到其他的学生。 陈平安看了眼旁边聚集的一大堆其他学校的老师,笑着回道: “不难,都是学过的。” 闻言,一众老师都是松了口气,继而热烈问道: “那就好,那就好,小孩给我们说说有哪些题………” “作文是啥?” “………” 老爷子脸一黑,扒开围起来的同行,扯住陈平安就往外走。 “干啥干啥,一个个的,一会你们学生不就都出来了嘛,急个球啊。” 到了没人处,老爷子接过张跃进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大口,问道: “作文是啥?” “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 大半小时后,考生陆续出来,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赶紧去抢坑。 十分钟后,陈平安又坐回了原座位上,开始考算术。 这门考试就简单多了,会的下笔如神,不会的抓耳挠腮也没用。 依然半小时不到写完,瞅了眼他们几个都在聚精会神算写卷子,没有出现不会望天的情况。 富贵连眉毛都没皱下,草稿纸上试卷上,一支笔在两张纸上忙的不亦乐乎。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陈平安拿着试卷起身,往讲台上走去。 “辛苦了老师,我交卷!” ………… 第七十三章 指路的明灯 “平安,别愣着,快吃啊!” “噢,我吃。” 陈平安看了眼碗里的纯白面条,上面还窝着一个鸡蛋,再看看老两口碗里的灰疙瘩汤,心头百感交集。 姑老爷早就退休了,他那点退休金都补贴了几个孩子,平时老两口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但只要陈平安他们过来,都是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不管是偷偷塞钱还是这碗手工擀面。 他很想说他有钱让给二老吃,他家里隔天就会吃一次白面,可是他不能说。 在村里他们都是关起门来偷偷吃,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家吃的那么奢侈,有限的几个人知道,陈平安相信他们也不会到处去说。 中午考试结束,老爷子和张跃进就带着学生们回去了,成绩要一个星期后才公布,到时老爷子还要再跑一趟来拿成绩单和考入名单。 场坝院子里,陈平安戴着草帽到处溜达,对被强拉过来的表叔问道: “幺叔,这些房子能租不?” “啊?租什么?” 小表叔有些心不在焉,没听清他问的。 陈平安重复了一遍后,他笑了笑说: “谁租这房啊,又破又烂。” “我啊。” “你要这干嘛?哦,上学啊?学校不是有宿舍吗?”小表叔诧异道。 “我想在外面住,再说念娣明年也会来初中念书。” 表叔想了会,说道:“那我得去问问,虽然都空着没人住,但这是公家的房子,给不给粮店外的人住还两说。” “嗯,表叔费费心,要是行你给我说声。” 看了一圈,回到廊下阴凉处,陈平安好奇问道:“表婶呢?咋没看到她回来吃饭啊?” “哦,她上班呢在单位吃。” 小表婶在公社邮电所上班,有编制的正式工,比表叔这个学徒工强太多了,陈平安就见过一次,还是他们结婚时,爷爷带他来吃喜酒时看到过的。 下午,陈平安去供销社买了两包红糖,寻了张旧报纸包着,告辞出门时,偷偷放到桌子水瓶后。 姑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太好,吃不得硬的,喝点甜的糖水也好。 路过物资收购站时,陈平安让念娣她们在外面等等,他自己钻进去打听了一番,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出来。 家里墙洞里,念娣还藏着三百多块,他们这个小家省着点用,一年两年都没问题,但陈平安不愿坐吃山空。 万一家里有个三病两痛的,这点钱就管不了多久了,暑假两个多月不能浪费了,得想办法赚点钱。 如果可以,他还想弄辆自行车,以后每个星期放学,他就能早点回家去,平时家里不管谁有事他也能早点赶回去。 念娣最快也还得一年才能来公社念初中,他不放心她们两姐妹和秀儿单独住在村里。 —————— 次日,漫长的暑假正式开始了,最高兴的是张跃进,他不用下地干活,每天过的像个无用的废人,吃了睡睡了吃。 学校清净没人来打扰他,偶尔跑下来找陈平安家蹭个饭,和东哥喝个小酒。 他很聪明,人多时一般不下来,怕惹人嫉妒和烦心,都是等人少了偷偷下来。 陈平安回来后也没闲着,天天带着一大帮不做事的小孩子钻山沟沟,野地小山林。 隔天就提着篮子往公社跑,他在找各种野生的药材,能卖钱的花草药材。 这是国家收购,不存在倒卖和投机倒把,农户社员都可以光明正大去收购站交易。 但一般社员没那个时间,而且大多数人也没法去辨认。 陈平安有时间,他还特地去买了相关的书籍,拿着书在山林里辨认,有用的或似是而非的,他统统都采摘回去,带去物资站给收购的师傅判断。 大别山里各种野生药材众多,陈平安跑了几趟后,就确定了目标,三七,金银花,柴胡,天麻,车前草。 这些都是他请教过物资站的师傅后,再自己寻思来着的,都是当季的植物山上量大,收购价也还不错。 老办法,陈平安从供销社买了一大袋不要票的块糖,水果糖,分给和他翻沟越岭的小孩,采的多给的多,不要糖也行,他给钱,跟着他干几天就给个几毛钱。 有些个药材要晒干脱水,村里不方便,每次回来由招娣她们清洗过后,就送到学校,哪里场地够大,又有张跃进帮着看着。 他家的饭不能让张跃进白吃了,总得干点活陈平安心里才能舒坦点。 家里的小黄也被陈平安提上学校,在操场驱赶鸟兽示警。 忙碌又充实,除了人晒黑点,陈平安乐在其中。 “不是快回来了吗?咋还写信?” “我乐意,你管的着嘛你。” 陈平安撇撇嘴,从门后扯出他的毛巾,不嫌弃的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他刚把操场上晒着的药材抢收了进来。 六七月的天说变就变,中午在家躲太阳休息的陈平安听到云彩来了,连忙跳起来就往学校跑,差点就让这一地快晒干的药材废了。 当时张跃进睡在屋里打着呼噜,被他扯起来一顿埋怨。 陈平安决定下回他再来蹭饭,就蒸锅红薯,这个季节的红薯正甜着,相信他会喜欢的。 坐在床边,看他咬着笔杆皱眉苦思的样儿,陈平安就很欢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都快被他给写烂了。 凑过去看了几行,嗯,不错有长进,起码不是满篇的雄文语录,多了几分儿女情长。 “有没有想过写点诗歌散文小说的?” 张跃进刚张口,嘴里的钢笔差点掉地下了,慌忙接住,恼怒道: “刚有点思路,净被你给打搅了,写个屁啊,不会。” “练练文笔嘛,反正你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多写点说不定以后能当作家呢。”陈平安笑道。 “作家?陈平安你被哪些草药熏糊涂了,你那点看我像?” “现在不像,说不定以后就像了嘛,再说了,作家多好听啊,和芳姐多配,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张跃进坤了坤腰,战术后仰靠在椅背上,思索了会道: “欸,有那么点道理哈,他爸是文化口的人,以后见面了也能给个好印象。” 陈平安笑而不语,很好又成就了一大好青年。至于这货写啥会不会被发表,能不能当上作家,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他只负责引导,煽煽风点点火… ………… 第七十四章 又是一年毕业季 茅草小学,五年级教室。 所有学生都正襟危坐,紧绷的小脸上都带着期盼。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这个教室里,不管考不考得上都将告别这个教室,离开这所学校。 门外走廊上站的了一部分家长,他们要等待老爷子宣布完成绩后,把自家孩子桌椅板凳扛回家去。 “咳咳咳。”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郑重从灰上衣袋里掏出一张折纸,扫了眼下面的学生和窗户外等待的家长。 特别是端坐在最后一排的陈平安,心中叹了口气,以后又得自己一人忙和了,再无大将助我。 “全班二十四人如数全部参考,二十四人全部合格全部录取,其中,陈平安的成绩双满,是咱们公社此次小升初考试的第一名!” 老爷子的话语平静看似沉稳,可是他拿纸的手却带着一丝颤抖,昨天去公社拿成绩单时,他自己都被震惊到了,他想过会比往年好些,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好。 反复确认无误后,拿着成绩单在一众老师堆里开怀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逢人就递单子给人欣赏,到最后都恨不得把成绩单贴脑门上。 他执教茅草小学一来,从没有过全员通过的成绩,也没听说过别的小学有过,现在他有了,足以夸耀后生。 最重要的是,全公社第一名是他的学生!! 念完,教室里陷入真空般安静。 “砰!” 陈平安当先从座位起立,还撞了一把旁边痴呆的富贵,后者慌忙起身,没注意把凳子绊倒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全班如梦初醒,继而万分兴奋,他们成功了。 陈平安卯足了劲,大声道: “起立!” 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纸,诧异的看着全班的学生在陈平安的喊声中都站了起来。 教室不大学生也不多,却气势如林。 “1、2、3!” “谢谢老师!” 孩子们站在课桌后,对着讲台上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弯腰鞠躬齐声呐喊道。 “谢谢先生!” 再次弯腰的富贵喊得最为大声,经历过家里的变故后,他似乎明白了老爷子严厉是为了什么。 “好!好!好!” 老爷子激动的无以言表,从未有过的激情澎湃涤荡在胸间,双手慌忙向下虚按,他想让他的这些孩子们坐下。 凡学之道,严师最难,你怕他不知道背后有学生给他叫陈阎王啊,不曾想今日能得毕业班的这群学生们如此敬重,师道尊严不外乎如是! 廊下靠着门和家长们闲聊的张跃进,见到这一幕,不由得也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屋内。 当老师似乎也还不错哈! 教室里学生落座,陈平安见老爷子还有些激动,主动上前走上讲台,接过成绩单,开始一个个念分数。 “王富强,185分。” “陈道文,179…” “……” 考试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每门都是一百分,单过六十双门超一百二十分就算及格了,陈平安念到快结尾了也没有一个低于一百六的。 只能说此时的考试内容太简单了,而陈平安是按提前量给他们辅导的,考完出来后,大家都感叹过感觉还没陈平安平时留得作业难。 “王富贵。”陈平安抬头视线落在他紧张的有些扭曲的脸上。 “166!” “啊啊!啊!”富贵脸上颊肉颤抖,猛的跳将了起来,兴奋的大喊了几声。 一向严肃的老爷子今天没有责备,站在讲台边含笑的看着他,这孩子太不容易,他底子太薄了,能考到这个成绩实属不易。 等富贵平静下来坐回板凳后,陈平安放下成绩单,退开位置往下走。 “班长,你的呢?” “是啊,是啊,都念完了,你的没念呢。” 陈平安脚步不停,喊道:“先生开始不说过了嘛,不念了不念了!” “念下,念下!” …… 班里学生热烈起哄,老爷子也像个小孩一样,把他喊回来: “平安,念念,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陈平安无奈返身回到讲台边上,拿起纸看着最上面第一行,轻声念道: “陈平安,200。” “嗷!嗷!嗷!……” 学生们像打了鸡血般,跳起来乱吼乱舞,他的两个同桌陈道文和富贵更是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我擦,你俩别给我拍散架了,那可是东哥亲自给我做的啊!” 念娣趴在窗户口,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讲台边上挺立的少年,嘴角上扬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仰慕且自豪。 双百欸,整个公社第一。 陈平安,是她的平安得到的。 “你懂的屁,双百是那么容易得的?算术只要一题不错就能得一百,语文满分那可就难了,知道作文不?有几个人能写出让阅卷老师给足分的?………” 廊下张跃进口吐飞沫的在给一帮子啥都不懂的家长普及双百的意义,他都读到高中了,也一次都没得过。 老爷子今天很宽容,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就没断过,等陈平安下去后,就开始点名发毕业证。 其实就是一张类似于奖状的纸,上面注明毕业学生的姓名,所属大队小组,成绩合格准予毕业,下面就是公社和大队的鲜红公章。 陈平安接过看了眼就递给窗户边上的念娣,他家重要的东西都是她在保管。 喧闹的毕业仪式结束,陈平安扛着桌子,念娣提着板凳跟在他后面出了教室,没走几步,就被老爷子喊住。 “到了初中,多帮帮这些同学。” “知道了,先生!” “好,去。” 老爷子说完,伸手拉动头顶的麻绳,用力晃动敲响放学的钟声。 咚,咚,咚! ————— 双百,公社第一,很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传遍整个村子,连续几天傍晚大湾塘的话题中心就是他,赞叹有之,揶揄有之,嘴酸不屑亦有之。 更多的是,陈平安成了众多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每次揍孩子时,陈平安必被提起,你看他怎么样怎样,你咋就学不会呢……… 过后几日,有几个被录取学生的家长登门致谢,没有空手的,或多或少都提点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他们是心里有数的,若没有陈平安的辅导,自家孩子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 陈平安没有推辞,客气几句后就都接下了,他家那块菜地他们三个实在伺弄不过来,种的几茬菜都被他和招娣给种废了,不是枯死就是水浇多给灌死了。 还得是求助秀英嫂教了几次,才得以吃上了几片菜叶子。 “你小子不错,对得起你爷了,以后上了初中继续好好念,再帮我看着点道文。” 队长风风火火过来,扔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夜晚,陈平安没去大湾塘参加夜聊活动,老实在家逗孩子和辅导念娣功课。 “平安,大伯答应我九月直接读五年级了,明年我就可以来公社和你一起念书了。” “嗯,我等你!” …………… 第七十五章 别业难置 马场坪公社,老粮店。 赵小军瞪圆了双眼,上下打量着陈平安,惊讶道: “你干嘛了这是?戏台上的包公也没你这么黑撒。” “赶山了。” 陈平安浑不在意笑着说道,两排白牙在阳光下灿若生辉。 只要念娣不嫌黑,他就无所谓,嗮嗮更健康嘛,这两月只要不下雨,他就没停过他的搞钱大业。 药材山货肯定没有去县城行骗来的快来的多,但这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来钱路子,顺带还可以把藏起来的钱给洗白啰,花起来也少了一些顾忌。 “小叔,你让人捎信来是有结果了?” 赵小军点点头,领他往外走,说道:“你上次考试后我就问了,刚开始说不租,后来我找人扫听了下,粮店领导嫌租麻烦,但是可以卖。” “卖?我能买?”陈平安诧异道。 “不能,只能卖给粮店职工和家属。” 两人来到院坝站立,陈平安看着一排排的房屋,思索了会问道: “说了什么价没有?” “五十一套三间房,这里的随便挑。” 五十说贵不贵,但也绝对不便宜,陈平安沉吟了下说道:“如果合适,用你的或大表叔的名义买有没问题?” “都行,他们不过是要个名义而已,谁都无所谓。” 说完,赵小军又提醒道:“这几排房子就没几间不漏水的,买来不太划算,你看这么久也没见有谁来买。” “走,先进去看看。” 这个大院坝围着中间的晒谷场,四四方方坐落着四排大瓦房,都是砖石结构,顶上盖着青瓦片,不过好多已经破败了。 走廊下,推开一个外面看着还齐整的房间,陈平安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并把木门给扶住。 这破门好险砸到自己,赵小军上前搭把手,稍微用点力,门被拉了下来,靠在墙上后,两人进屋。 潮湿不堪,正中间顶上的瓦片掉下来散落一地,陈平安小心避过上面的窟窿,进去溜达了一圈。 屋子估计有个五十多个平方,分做三间,一间正屋两间小厢房,和村里老屋差不多,没有厨房和厕所。 小表叔说,以前粮店这里不允许生火做饭,职工和家属都是吃食堂,搬走后就没人管了,他家就把旁边一间房给改做了厨房。 至于厕所,大门旁边的围墙下那有个公用的。 一排差不多有五套,陈平安看了几间后都一个样,不是瓦碎就是墙上开裂的,就没个完整的房。怪不得没人要,这买来改造都要费不少功夫。 干脆直接问道:“表叔,有好点的没?” 他自小在这长大,还有谁比他更熟悉。 “真买啊?” “买!”陈平安咬咬牙应承道。 老屋的房子如果究起底来,还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是暂住罢了。 念娣明年就要来这念初中了,住学校宿舍陈平安不放心,这里住着姑奶奶和小表叔一家人,好歹也是个照应。 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学校近,出门转个弯就是学校大门,在后世看来这就是妥妥的学区房了,难得的黄金地段。 赵小军带他东边廊下,这一排房子和姑奶奶家正好成一个7字形,姑奶奶家正对着院坝的铁门,这边则对着学校的围墙。 “这两间算是齐整点的,把上面的瓦片重新捡一遍,地面刮一道,应该就能住人了。” 两套房相邻都在这一排的正中,一样的格局,陈平安在两套房里来回穿梭对比。 确实比刚才看得那几间要好太多了,起码门没倒墙没裂,陈平安用手摸了摸也没见潮湿长苔。 看了半天,陈平安一拍脑袋,还选个屁啊,两套都要了,到时把两个小厢房打通就行了嘛,再留一间做厨房,正好他家四口人可以住宽敞点。 他把他的想法和小表叔说了,赵小军不解的埋怨道:“你就买一套就行了,旁边你照样可以住,他们谁知道啊,浪费那钱干嘛。” “算了,还是买两套,免得以后麻烦。” “一百块啊,你有这多吗?” 陈平安晒然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币来,放到窗台的木板上,笑道:“有,两月还搞不到一百,我不白白晒这么黑了。” 这下真的冲击震撼到了赵小军年轻的心灵,眼睛盯着窗台上的一摞钱,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赶山这么来钱?” “来不来钱要看是谁干。” 缓了会,赵小军见他没开玩笑,才正式在两个屋里转了一圈,出来后说道:“一百只够买房,你这还要改造下,换瓦片刮地皮,墙上也得刷刷,还有怎么也得打造点家具床桌,这也得不少钱啊。” “家具不管,其他的二十够吗?” “走,回我那屋,我算算。” 赵小军的屋挨着姑奶奶的旁边,回屋拿出纸笔,赵小军一样样罗列在纸上,边算边说道: “瓦片不用都买新的,捡下来后挑选出完整的还能用,估计买的一半就够了,刮完地皮还得弄点石灰撒撒去去潮气,墙上刮粉……窗户玻璃…” 絮絮叨叨算了半天,赵小军扔下笔,把纸递给他,说道:“二十够用了,说不定还有多的。” “不是,你这只算了材料钱,人工的钱还没算呢?”陈平安看完纸上的数字,指出问题。 “人工?什么人工?” “我们不请人来做吗?” 赵小军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伸手往他脑袋上拍去,突然想到这娃儿已经长大了,硬生生半路又收回来。 “这点活请什么人,糟践钱呢。” 先指向他复指了指自己,说道:“你,我,还有我爸三人几天就能给干了,请什么人。” 陈平安无话可说,小表叔是为他好,尽量在给他省钱,当下两人决定好后,出门去正屋给姑奶奶和姑老爷说了这事。 姑奶奶脸都笑开花了,他们能来这院子住,她老人家最开心,当即表示钱要是不够,她去和几个表叔说说,大家伙都来凑凑帮他买下来。 “够了,平安赶山赚到了。”小表叔插言道。 陈平安也连忙解释了一番,这下姑奶奶更高兴了,只有坐在一旁喝茶的姑老爷勃然大怒,重重把水缸拍到桌子上。 “不行,这房不能买!” ———— 第七十六 霸王别了姬 “这房不能买!” 屋里几人被老头拍桌怒喊吓一跳,陈平安以为姑老爷是不愿让他儿子背这个名头,刚要开口解释,却听得老头怒道: “五十,他们咋不去抢?这破房子凭什么值五十,一半都没人要。” 说完还不解气,弯腰把鞋子穿在脚上,起身就往外走,还不忘嘱咐他们: “等着,我去和刘大头讲,凭啥卖老子五十,个小王八蛋咋这么黑咧!” 陈平安目瞪口呆,他这姑老爷脾气这么爆的嘛,可别去打起来了,连忙起身去追,刚出门就被姑奶给抓住,笑着说道: “没事别去,让你姑老爷去闹闹也好,说不定真能便宜点。” “不会打起来?” “打不起来,管事的刘主任以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陈平安这才稍稍放心,回屋坐下和他们商量怎么修整房子的事。 新粮站在街的另外一头,没多远。半小时左右,老头回来了,如同得胜的将军,进屋对陈平安说道: “谈好了,两套给七十就行了,挂在小军名头下,走跟我去交钱,今儿把事赶紧给定了,免得他们反悔。” 这下就省了三十,大半套房不就出来了,陈平安连忙起身把钱数好递给小表叔,三人一同出门跟他往新粮站走去。 粮站二楼办公室,陈平安首次见到了姑老爷口中的刘主任,嗯,头确实挺大,稀疏的几根头发妥帖的趴在顶上。 有了陈平安这个系统外的人在场,姑老爷没有说太难听的话,简单介绍后,就让他抓紧时间办理,他大侄孙等会还要回村呢。 刘主任自无不可,叫来财务当面点清钱款,开具收条以及各项手续协议,他只想快点把这位前师父礼送出站。 老爷子是站里的老资格了,脾气出了名的又臭又硬,自己这个小站长加前徒弟,他老人家未见会给他太多面子。 啪啪啪,所有手续都盖上了红章,刘主任找了个文件袋装上,起身递给老爷子,又笑着给上了根烟,说道: “赵师傅,都办好了,这两间房以后就归小军了,您可得给我保密啊,千万别让外头知道这价格,不然我得被下面的人给骂死。” “哼,嗯。”老头抽出文件袋里的手续仔细查看,头都不抬鼻子里冒出两音算是应承了。 “行了,不打搅你这个大忙人了,等我侄孙房子弄好了,有空就过来喝杯乔迁喜酒,没空就算了。” “欸欸,一定来讨杯喜酒。” 刘主任自动过滤掉前半句,只接最后半句,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没必要非说出来。 旧粮站那块要不是他们一家还在那住着,早荒废完了,现在还能创点收,也聊胜于无,三十五十的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又不是给他的。 至于是他儿子住还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侄孙,管他呢。 ………… 茅草村,队长家。 陈平安坐在桌子边不死心问道:“二哥,现在真没办法弄?” “没有,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来不及了。”陈邦国摇摇头,叹息道:“你不早说,现在报告递上去走手续最快也得个一两个月才能批下来,到时学校都开学了,马场那边也不会收,还是等下学期。” 陈平安无奈只能如此了,今天从公社回来,连家门都还没进,就先跑来找队长商量,他想搬家去公社,这样他边念书也能边照应着她们。 可惜,念娣要上学,这一时半会还没法给弄到公社的小学里去,他们一家都是农业合作社的社员,念娣要念小学就只能在队里的学校上。 要想去公社小学读书,得由队里先批准了再递交到上一级公社和公社小学,等他们都审批同意了,你才能去读。 和后世差不多,户籍和政策限制了你坐在哪间教室里,窗外是林荫繁华还是野狗成群。 当然,有钱有权不在此列。 拜托完队长帮忙,陈平安出门后踩着落日余晖晃悠悠奔知青点,时间刚刚好,才下工的东哥穿个大裤衩在门口青石板冲洗着身子。 把瓢扔进桶里,用手擦掉额头的水珠,长舒一口浊气,夏日暑气顿消。 “吃了没?平安。” “没了,刚从公社回。” 东哥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抿着嘴不再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舀水洗澡。 这就完了?按常理你不得客气客气留个饭啥的? 陈平安无语的看了眼这个二货,自己进屋找了个板凳坐在他门前,和隔壁的几个男知青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淡。 等他洗完换好衣服后,陈平安才起身喊他去学校,东哥问都不问去干嘛,两人并肩往村里走去。 “你就不问问去干嘛?”陈平安好奇道,有时候他真搞不懂东哥的脑回路。 你说他机智,似乎也沾不上边,知青都在想方设法偷懒,出工不出力,生怕多做一点,他则不然闷头就是个干。 但你要说他憨,他偏偏有一门精湛的木工手艺,当初他们搞钱三人组,东哥在人前表演得也不差。 “吃饭呗,这个点还能干嘛。” “吃肉,他那有老鳖,等会我们去给他宰啰。” “好。”东哥甩开膀子,大步往前走。 果然,只有肉才能让东哥动容。 在路上,把公社买房的事和他说了,请他帮忙给打点居家的桌椅板凳一些必要的家具等东西,不急着要年底做出来就行。 东哥满口答应,这点事对他来说就是玩,下工抽个空慢慢就给干了。 学校厨房门口,张跃进诧异的看着他俩,不经意间把身子一歪挡住进口,问道: “干啥?” “来吃肉!”东哥上手搭在他肩膀上。 “哪来肉,没有!” 陈平安鼻子轻微动了动,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下连动手都不用了。 东哥转身手一指,说道:“平安说你有老鳖。” 张跃进黑色一黑,推开他道: “他说你就信啊,没有!” “我信!” “………” 陈平安不耐烦和他多哔哔,手一招,东哥立马上前把他架开,陈平安呲溜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直扑灶上揭开锅盖,摸了把筷子夹出一块肉扔嘴里,也不管烫不烫。 “哟,张老师你还炖了鸡啊。” 张跃进扒住门框,全力抵挡住东哥的蛮力,朝他吼道: “我的霸王别姬啊!” “给我留点!” ……………… 第七十七章 小屋一夜听风雨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是农历非公历,意指季节。 秋高气爽时,农人忙在田野,学子翻出尘封俩月的书包洗洗晾晒,再有几日将重返校园。 粮站铁门口,姑老爷不舍的把骑在他脖间的秀儿托着小屁股慢慢放下来递给招娣。 “屋子都弄好了,以后来了可得多住个几天。” 招娣接过连忙点头答应,小家伙不安分,挣脱下来又跑过去抱着老头的腿,试图往上爬回高处。 “秀儿,来吃糖。”东哥剥开糖衣,蹲在她身边伸手诱惑道。 秀儿含着手指头迟疑在两人之间,乌黑眼珠忽闪忽闪,片刻后,她伸出一把抓住干爹手里的糖塞进嘴里,继而攀住干爹的手,往他头顶爬去。 “咯,咯,咯!” “秀儿真聪明,两不误两不误…” 姑老爷带着一丝失落盛赞,心头暗自寻思,下次必须买点糖果在家备着,可不能再输给这头蛮牛。 在他眼里,张卫东就是个蛮牛,力气贼大,这两天也得亏他来帮忙,不然这两间房还没这么快弄好。 至于旁边左顾右盼的张跃进,老头不屑评价,硬要说的话就几个字,饭桶加喇叭。 一天天嘴巴忙个不停,不是斗嘴就是吃饭,嘴跟着他也算是倒了霉,每天累的慌。 陈平安把手里的小包袱递给念娣,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狠着心道:“天不早了,回。” “放假就赶紧回来啊,我们在家等你…” “嗯,你也记住我说的话,有事就找队长和他们哥俩,急事就让人捎信过来……我和正海说了,逮到东西就送过来,别舍不得吃…” 念娣听着他在那絮叨,眼里慢慢泛起薄雾,强忍着微笑倾听。 平安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她们姐妹俩在家从不用操心担心什么,他都会安排的妥妥的,抛开秀儿他最小,可他更像是她们两人的哥哥。 “走了,婆婆妈妈干嘛呢,又不是见不到了……” 念娣偏头偷偷怼了张跃进一个白眼,这人老是那么煞风景,幸好自己回去上学就是五年级了,不用在他手底上课。 ………… 送走他们后,陈平安回屋收拾了下,两间房在姑奶奶一家人和二张的帮助下,已经焕然一新,有个家的模样了。 房顶的瓦片捡下来重新清洗了遍,大部分都是好的,不够的姑老爷也没去买,从那几间破的不像样的房子里倒腾了点过来。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不用白不用,再过一年半载这瓦全掉下来不还是碎掉了,浪费可耻! 墙壁刮了大白,地面铲的平平整整,东哥把几扇门窗也给修缮好了,屋子里不再是阴沉沉的,中午太阳照过来,屋里亮堂堂。 家具还需要东哥回去慢慢做,屋里只有一张旧床一个瘸腿的桌子,几个小竹凳,这还是姑老爷家支援的。 厨房还没做,砌灶台垒烟囱这活他们不会,姑老爷已经找人了,明天就会来做,陈平安开学前这几天都要在姑奶奶家搭伙混饭吃。 傍晚吃完饭,陈平安和姑老爷一家坐在走廊纳凉,姑奶奶手里慢慢摇着蒲扇,帮他驱赶着蚊蝇,嘴里说着闲话家常。 “今晚有雨,估计还不小,你那屋要是漏水你就过来和小军挤挤。”姑老爷放下手里的茶缸,对他说道。 “好。” 陈平安伸出脖子看了看外面晦暗不明的天色,似是有大片的云在聚集,风也从外面吹拂了进来,带着一股子水汽。 幸好屋顶的瓦片今天搞好了,不然这雨下来,屋里干的那些活全白干了。 风越来越大,几人起身回屋,陈平安提着板凳刚进屋,门就哐当被风给吹关上了,连忙摸到墙角扯开电灯线,灯泡散发出橘黄的光亮。 来了大半年,他终于在公社用上了电,初步踏入了电气化的生活。 透过窗户往院子看去,外面狂风大作,不时伴有瓦片吹落碎地声,陈平安抬头看了自己房顶,心头惴惴不安。 “轰…” 院子里的两扇铁栅门被风吹的顺轴摇摆,小表叔拿着一条铁锁链在旁边试图给锁上,陈平安连忙拉开门冲进院坝去帮忙。 这门平时根本不锁,今天看来不锁怕是会被吹倒吹跑啰。 顶着风,两人合力把两扇门合拢,小表叔手里的锁链刚挂上,一个女人闯了过来。 “锁啥锁,快打开。” 是小表婶何丽萍,手里拿着一个绿色挂包顶在头顶,穿着一件白色碎花连衣裙,被风吹皱后紧紧贴在腰身上,额头的长发也随风乱舞。 “表婶回来了,快进快进。” “嗯。” 何丽萍点头和陈平安客气了下,侧身从打开的缝隙中穿了过去,理都不理赵小军,快步往家跑去。 陈平安接过表叔手里的锁头,示意他赶紧去追,这小两口似乎有点小矛盾,小表婶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爱搭不理的。 反正这两天修房子时,陈平安很少见到她,一早出门上班,中午也不回家吃饭,天天都是很晚下班才回。 听小表叔说她娘家就在邮电所家属院,挨的近就时常在哪边吃。 大雨骤然落下,陈平安抽回钥匙,忙不迭往屋里跑去,推开门才发现灯熄了,扯了几下还是不亮,出去朝外看小表叔屋看去,也是黑漆漆的。 估计是停电了,关上门摸出蜡烛点亮,随意擦了擦身子进厢房躺床上睡觉。 一夜风雨未停,陈平安硬是不敢睡的太深,不时点起蜡烛抬头看屋顶,他怕他睡着了,屋顶瓦片会落下来。 次日早晨,陈平安顶着个熊猫眼坐在门口廊下心烦意乱,外面大雨滂沱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到目前为止屋子还没啥问题,早上起来和姑老爷到处查看了,没见到有漏雨渗水的地方,这才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这大的雨,估计砌灶台的师傅也不会来了。老两口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都是到了十点多才吃中饭,然后一直到下午五六点小表叔下班才弄晚饭。 这大半年来,他的胃也慢慢转变成了后世的习惯,午饭晚饭他可以少吃,不吃也能挨过去,唯独早餐,起来洗漱完必须吃,不然一天都没精神。 今天九月一,他还得去学校报名。 公社的饭店还没开门,陈平安进屋到处摸索,找到一袋秀儿遗留在屋里,尚未喝完的藕粉,跑去姑老爷屋里,提了瓶开水冲开,搅巴搅巴灌进肚子。 胃舒坦了,回屋加了件薄外套,从床铺下扯了一把茅草搓成细绳,绑在鞋子上。等雨小点了,才挂上书包撑着把黄伞迈进细雨中。 路上人影稀疏,漫步在雨中,颇有几分江南烟雨尘景。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 感谢:横刀鬼哭!! 第七十八章 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是你?” “啊,您认识我?” “呵呵,认识!” 学校初中教学楼一层报名处,陈平安愕然看着桌子后面的女老师,有些蒙圈,他不记得见过眼前这女青年啊。 还待追问,女老师已经接过他的手续埋首在名册上登记了。 “原来你就是陈平安啊?提前交卷还拿了全公社第一的那个陈平安?” 陈平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认识我嘛,咋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呃,是。” 女老师抬头再次上下打量了下他,蛾眉突然翘起,眼珠转动间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扯了扯嘴角的美人痣道: “我是你的班主任,安予。” 瞅了眼册子上的签名,陈平安再次确定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班主任,安姓本来就少,而且这个名字一般人也取不来。 “将安将乐,女转弃予。安老师好名字!” 不管认不认识,既然是自己班主任,以后少不得打交道,先一记马屁奉上再说。 “咦,你知道诗经?”安予惊奇道,她的名字还是长大后父亲给解释过她才知道其中的含义。 “略懂,看过一点。”陈平安矜持道,他对这个真有研究,后世那段短暂的婚姻里,他就已经准备过给自己未来的孩子取个雅致的名子,可惜还没用上就散伙了。 男楚辞,女诗经,文论语,武周易嘛,中国传统文人家庭给子女取名不外乎如是。 像朱自清,出自《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南怀瑾,出自《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云。 屠呦呦,出自《诗经·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琼瑶,出自《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林徽因,出自《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安老师兴趣更浓了,也不在乎后面排队报名的队伍,出言考校道:“出自诗经哪一篇?” “谷风。” 看来没骗人他真看过,安予点点头,把一张盖有红章的纸条递给他。 “去旁边教室交费领书,明天来上课。” “下一个…” 学杂费不便宜,像陈平安这种不在学校住宿的五块,住宿的还得再加一块二。 富贵他们就都是这样,茅草大队离公社太远了,不可能每天来回四五个小时来上课,都是在校住宿, 交钱领书本,初一也是三本书,语文数学外加一本工农业基础知识,也就是小学里的常识升级版,不过这个更细致,可以理解为初级的物理和化学。 初中的算术终于改名为数学了,陈平安靠在走廊墙上翻了几页就合上,下楼去找茅草小学的二十单三将。 他住在学校隔壁来的早,手续办完了,富贵他们估计才到公社。 果然,在学校大门口,他碰到了富贵道文他们一大群人,每家的家长都肩挑手扛来了,队长穿着一身蓑衣挑着两个盖了油布的大箩筐走在最前面。 一群人都挽着裤腿赤脚踩在泥地里,陈平安连忙上前打招呼,顺手接过两个包,陪他们进校办理入学手续。 哄哄闹闹一个多钟头后,陈平安把陈道文喊过来,站在教室门口问道: “你们没约着一起来吗?” “都来了啊,我爹昨天就打好招呼了。” “二子,黄菜花和江雪怎么没来?” 陈平安来回数了几遍,错不了,这三人都是他们班的同学,二子大名陈正刚,陈家二房的孩子。 黄菜花和江雪都是女孩,前者和他同村,江雪则是同队不同村,隔壁湾的。 “哦,他们不上学了,我爹去问过。” 说完陈道文就好奇的朝教室里张望,他被分到了这个班,和陈平安还有六个同学一起。 “为啥不读?”陈平安不解道,多少人想读都考不上,他们那么努力的复习,总算考上了,却又不读。 道文回头瞅了他眼,没说话伸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报名处。 了然了,都是没钱闹的,六块多钱的学费他们交不起,自然没法上。 其实现在来的,也好多交不起,大多数都是东拼西凑借的,陈平安刚才帮着报名时已经听过不少了。 教学楼后面是两列平房宿舍,男女分开各占一边,男生宿舍明显比女生那边要长的多。 一间狭长的屋子两边都是大通铺,中间留了条窄窄的过道,陈平安数了下,大约能睡个十二人。 大人们在里面穿梭,帮着铺好床铺凉席,陈平安转了一圈出来,去隔壁帮富贵兄弟俩了会,他们来帮忙的是他小叔,他爹王仲文彻底歇菜了,在村里没几个人会和他来往。 陈平安暑假时碰到过两回,不到四十的人已经苍老得不像个样,人也变得有些阴鹜,整天疑神疑鬼有人在害他,干个活都没人愿意和他搭班。 雨越下越大,队长他们躲在教学楼下吃着干粮,面带愁容的看着外面能没脚的操场路面,等会他们大人还要回去,这雨大路滑的着实麻烦的很。 陈平安混了半张饼吃完,蹲在队长旁边,想了会说道: “二哥,没来的那三家都是因为没钱报名吗?” “嗯,二子家你也知道他老娘还躺床上病着呢,实在没办法凑不出来,两家女娃儿的也差不多,好不容易考上了,可惜了。” 队长摇摇头叹息道,这三家的情况他都大致了解,和老爷子一起去劝过但没用,人家实在是真没钱。 陈平安凑近了点,低声说道: “学费我帮他们出了,他们能来吗?” 陈邦国一惊,看了眼旁边的人群,起身把他拉到旁边一个空教室,轻声训斥道: “我知道你存了点钱,怎么还不知道收敛点,村里多少人风言风语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往外漏,傻啊你……” 顿了顿,见他没有太多反应,继续道:“三个人学费快二十,还是这一学期的,三年全部念完要多少钱,你算算,你供的起帮得了吗? 还不如现在断了他们这份念想,在队里上工也能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你的心是好的,你管不了那么多,管好你自己还有你那个小家就行了。” 陈平安看了眼窗几明亮的教室,摇摇头直视队长,道: “二哥,我只是想让他们上学继续念书,其他的我没想过,村里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我无所谓。 你比我更清楚,没文化就没出路,难道以后他们一辈子都要继续重复你们现在的路?他们是我亲自辅导出来的,他们都叫我一声小先生。 而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出得了这个钱,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辍学吗?哪怕以后不读了,多少也能多学点知识。” 说完指了指黑板下的三尺讲台,一字一字道: “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 第七十九章 一个都不能少 下午,队长他们走了,一群人冒着大雨挑着箩筐快步往家赶。 走之前队长去了趟隔壁陈平安的新家,怀里揣着他拿来的二十块零票,心里百感交集。 这大半年,村里发生的几件大事里,他隐约能猜到背后有陈平安的影子,但是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只因为陈平安是故去老爷子的孙子。 手段虽有些不光彩,但情有可原,半大小子也是顶梁的男人,为了求活保护自己的小家,不能力敌的情况下,使点手段也无可厚非。 今天他的所作所为,让他倍感欣慰,这孩子终不是只会使阴谋小道的,能主动帮助只有半年的同学,殊为不易。 有几个人能舍得拿出二十块出来,让回去后以他和老爷子的名义借给那些辍学的孩子。 说是借其实就是给,说借只是为了行事方便罢了。扪心自问,他自己都不一定有这个魄力。 所以出门时,他看了眼他鞋子上绑扎的茅草绳,没有问他一直埋在心底的那桩悬案。 黄大仙就黄大仙,神鬼不就是拿来供着的嘛,又不能说话,偶尔背背锅也无伤大雅。 初一总共分了三个班,每班大概有个五六十个学生,比在小学时翻了两倍多。 陈平安被分到了二班,教室里课桌长条板凳齐全,不需要他们自备,他带着四个同村同学进去,挑在中间给他们占了一排,这里视线应该是最佳,同时也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班里好多学生都不愿意挑正中,不是靠两边就是最后面。 中间一排有二个双人桌子,正好四人,道文和富强四人幽怨的看着他,这不是把他们四个放在火上烤嘛。 “你坐哪?” 陈平安笑着帮他把桌子摆正,拍了拍道文的肩膀,手往最后一排靠里空着的双人桌指去。 “那地不错,正适合我观风景,也方便我看着你们几个。” 他打听过,开学后老师一般不会马上分坐,等适应一段时间对学生有了个大慨了解后,才会着手按自己心意来重新安排座位。 占位的方式也很简单,把凳子拿起来倒扣在桌上就行,别人就知道这地有主了。 几人归置好后,结伴出门在隔壁两个班溜达了一圈,搞清楚他们一伙人都在哪个班那个地,富贵和八个同村分到了走廊尽头的三班,其余人都在一班。 陈平安他们二班还有两个没来,就是准备辍学的二子和江雪,黄菜花在一班。 今天不上课,安老师进来瞅了眼,就宣布走读生可以回去了,明天上午九点来学校打扫卫生,下午正式上课。 班里的都是新生,没有人冒然和以前同学之外的人做过多的交流,都是各自以自己熟悉的同学为群,各玩各的。 中国人的乡土观念或者说籍贯意识特别强,国外不提,国内你在别的省碰到一个同省的,哪怕你们不是一个市,你也会认同他是你老乡,省内说市,市内谈县,一级一级往下延伸。 具体到马场坪公社就是分大队了,不是一个大队学校里出来的都玩不到一块去。 茅草大队的自然以陈平安为首,在楼梯口或蹲或站,听他交代着注意事项,他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在外过夜生活读书,队长他们走的时候,反复交代过他们,有事要听小先生的。 这就是他代课辅导后的威信,不管是家长还是这群学生都比较信服他。 絮叨了会交代完,陈平安目送他们回宿舍休息,转身撑起黄雨伞踏入泥水中,他不习惯赤脚,鞋子趟在水里慢慢往家走去。 还没到门口,他就注意到有人在廊下和泥敲砖,姑老爷在旁边协助。 砌灶台的师傅下午来了,打完招呼后进去留做厨房的小屋看了眼,已经垒起了大半,只有烟囱那块留了个大豁口。 到睡觉的厢房摸了盒生产出来,给人家老师傅递了根,姑老爷不要,他只习惯抽他的烟袋。 “现在就等雨停了,揭瓦把烟囱架上就行了,烧上几把火干透可以用了。” 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这雨估计明天都难停,陈平安等不及,他早上不吃点东西太难受了,帮着提桶进去,跟老师傅请教道: “我这边有点急,您老费费心,看能先给装上不?” 说完又递上根烟,老师傅接过夹在耳后,迟疑了会说道:“可以到是可以,不过这泥灰不晒个太阳可干不透巴不严实,到时顶上漏水你可别怪我没做好。” 人家说的有道理,陈平安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搞点油布围一圈先顶着,等以后漏了我再来请您重新弄下,您看行不?” “那咋不行,你不怕费事就行,现在就给你架上,左右半个小时的事。” 老师傅当然乐意,早点干完早点拿工钱回去,以后要是漏了还能混盒烟钱。 趁着天还亮着,陈平安跑到供销社买了一大堆能放的吃食,塞到瘸腿的柜子里。 提着一挂猪杂碎骨头送到姑奶奶家,晚上开开荤,老两口虽是在粮站工作,但孩子多节约习惯了,平时就是杂粮红薯当家。 顶着姑老爷一顿训斥,陈平安偷偷碰了下蹲在身旁刮大肠的小表叔,两人埋首泯着嘴憋笑。 “你这刮的啥玩意,这大块的油没看到了啊,一边去我来…” 姑老爷推开他俩,自己蹲在盆子旁,拿起剪刀重新刮。 猪大肠这玩意好吃,但处理起来特别麻烦,挤掉里面的不可言说之物后,肠壁上有一层白花花的油坨子,此时的人们都舍不得扔,会处理好后拿来熬出油,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 夜里,大满足的陈平安靠在床头上,借着蜡烛微弱的灯光,翻看着手里的课本。 初中的知识对他来说很简易,但也要提前预习下,有个细致的了解,才能慢慢在脑海里勾络出重点,这样学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别忘了,他可是那二十三人的小先生,今年七六,明年就会放开高考,属于这群山沟沟里的孩子机会来了,他不愿意他们错过这条通天大道。 蜡烛噗嗤摇曳了下,在柜子上自然熄灭了,床上的人已陷入了沉睡,书本随之掉落在枕头边。 夜半,门响。 “平安,有人找你!” ………… 第八十章 你过来啊 夜半雨更急,高卧犹惊醒。 汲拉着人字拖,撑黄油布伞矗立在铁栅门边,把伞朝来人头顶斜了半边,油布伞很大,足够把两人笼罩在里面。 三两句后,陈平安打断了他的絮叨,直接问道: “打赢了没?” “没,富贵还在和他们对峙。” “走,回学校。”陈平安当即转身把门给带上,对院子里面的小表叔喊道:“没事,我去学校看看就回,表叔睡,等会我自己锁。” “早点回,有事过来喊我。” 看小表叔进了屋,陈平安才带着来人疾步往学校里走去。 报信的是陈道文,他们在宿舍里和另一帮学生干起来了,起因很简单,有间宿舍里对方人多,想独占大通铺的一边,把其他人都赶到对面去。 他们村的人吃完晚饭回来,同宿舍的三人发现他们的凉席和被子等物品被裹成一团,扔在对面通铺上,质问是谁干的,由此引发了一场小小的争吵。 对方人多,同村三人选择了隐忍,重新铺好凉席被子睡在另一边了。一场风波本来就此平息了,谁知对方有人半夜起来泼水在他们三人被子上,这下就忍不了了,三人起来和他们扭打一团。 被吵醒的隔壁几个宿舍都跑来看热闹,富贵他们听闻后也带着同村的人进去把人拉出来,道文连忙跑出来喊他过去帮忙。 学校铁栅门晚上是从里面闩着的,旁边还有个门卫室,有个老头在里面睡觉看着。 陈平安他们绕到后面厕所那边,爬上靠墙的一颗大树,从这里翻了进去,直奔男生宿舍。 黑暗中,隐约可见宿舍走廊里,一大群人挤在那,但都没动手,走近了一看,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老师提着马灯站在中间,把两帮人隔离开来,嘴里在不停在训斥着他们。 来晚了,管宿舍的老师介入后,这架打不起来了,陈平安拉着道文放慢脚步,凑到人群外围也只听了几句。 “再闹把你们几个都给开除了,都散了,回去睡觉…” 一听会被开除,这群下面队里的学生立刻化作鸟兽散,各回各寝室。 富贵他们看到陈平安来了,一群人立刻往他这走来,陈平安打量了眼同村那三人,不用说肯定挨揍了,鼻青脸肿的,有个人嘴角还破了皮。 陈平安迈步走过去,只对他们挨揍的三人问了句:“被子都打湿了?” “嗯,全湿了,一摸全是水。”富贵抢着回答道。 “输了?” 三人羞愧的低头,不敢望他。 陈平安抬步穿过他们,走到眼镜男前,借着马灯瞅了眼,这人他认识,两个月前他那个教室的监考老师嘛。 “老师,他们仨的被子都被打湿了,这晚上咋睡?” 眼镜男提高马灯看了看他,灯火昏暗他没认出来这个提前交卷的学生,不耐烦道:“那你想咋样?” 陈平安往屋里指了指,说道: “让他们腾三条被子给我们,他们打湿的他们要负责。” 眼镜男从善于流的点点头,提着马灯进屋,扑扑从他们那边扯了两条薄被子,甩到这边通铺。 “好了,都挤挤赶紧睡,再让我听到你们闹,就都别搁这睡了,都去外面雨里睡去。” 眼镜男无所谓这群小孩的争斗,他只想赶紧处理了回去睡觉。 陈平安在被打湿的通铺上寻了块干的地方盘腿坐下,看着马灯摇晃着离开了屋子,心中暗寸,这老师还挺有意思的,先是以开除作为威胁震慑住这帮学生,又借自己的建议各打五十大板了结了此事。 对打架一事绝口不提,好像没看到他三个老乡鼻青脸肿的样子。 老师一走,屋里又活跃了起来,对面被扯了被子的两人跳了过来,想要回自己的被子。 陈平安早防着,朝着扑过来的黑影一脚一个,两人扑通掉到中间过道里。 “啊,我日…” 两人大声痛呼,陈平安跟着又居高临下连踢几脚,口里还低声道: “叫这么大声,怎么滴想被开除啊?还是想去外面淋雨啊?” 地下两人连忙闭嘴,向两边闪躲。 对面腾的一排人站了起来,陈平安不等他们扑过来就开口威胁道: “来啊,你们敢过来动手,老子就喊,不就是开除吗,老子早就不想念了。”见他们迟疑了,陈平安又故意提高音量喊道: “你们过来啊!” 对面僵住了,犹豫了会后还是没人敢过来,帮着拉起地下的二人,一个应该是领头的爬过来坐在陈平安对面,低声道: “有本事别在这喊,明天放学学校后面小树林约一架,敢不敢?” “谁不来谁孙子!” 陈平安双脚落地寻摸到自己的人字拖,夹上后起身又对他三个同学嘱咐道: “再敢来要被子,过来喊我我就在隔壁,弄不死他们了还。” “嗯,知道了!” 到底是小先生,三两下就收拾的对面不敢动弹了,三人等他出去了,把被子一横挤挤躺下就睡,休息好明儿还得干架呢。 在隔壁和富贵他们打了声招呼,就翻墙溜回了院坝自己屋。 找毛巾擦了把脸,倒下接着会周公去了,对明天的约架丝毫没放在心上。 一帮小孩子打群架,那个男人年轻时没经历过。 次日,一大清早陈平安顶着细雨偷偷在姑老爷的菜地里扯了两把小葱几片菜叶,在家煮了一大锅干面条。 叫来他们一起起来吃了个早点,这次姑老爷懒得再骂他了,吃完后抽着烟袋去他的宝贝菜地去转悠。 “表婶,锅里还有呢,再添点。” “够了够了,你们吃着,等会我来洗碗。” 何丽萍客气两句,起身端着空碗送到厨房,见他们还在廊下吃面,自顾自在几个屋子里转了圈。 她对这个表侄还挺佩服的,他的事他丈夫都对她说过,小小年纪就能自己当家做主,把家里三个女孩照顾的妥妥贴贴,还能在公社置办套房子,能力没得说,比她那畏畏缩缩的丈夫强太多了。 屋里没什么家具东西,听说寒假她们就会都搬过来,到时这屋里就该置办齐全了。 欸,啥时候才能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啊,自己个住才叫方便。 ……… 第八十一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一连三日,这天像是被谁给捅破了一样,淅淅沥沥就没停过。 上午打扫卫生,陈平安才懒得去那么早,磨磨蹭蹭快到十点多才进学校门,又和看门的秦大爷聊了几句,散上两根烟。 上过学的都知道,这些人你得打好关系,说不定哪天就麻烦到人家了。 秦大爷这工作每天闲的扯淡,难得有个人跟他说说话,小家伙又很有眼力劲,能捧着话聊又能上烟的,不由得谈性大发。 半小时后,陈平安已经大慨了解清楚这个学校的人员组织构成,以及各种小道八卦。 嗦嘎,原来他们班的班主任是县里某位大佬的孩子,怪不得去年一毕业就能来当老师,今年就能干班主任。 他已经想起来这位安予安老师是谁了,去年年底在学校外面围墙下等车时,张跃进抢她弟弟的玻璃珠,自己背锅时,被她骂过来着。 自己当时已经道过歉了,这女人居然还记得他,看来这女人有点记仇啊,后台又那么硬,以后能绕路尽量别惹她。 想什么来什么,正和大爷聊的憨起劲的陈平安,就听得一声喝斥在门外炸响: “陈平安,你躲这干嘛呢?” 再看面前的秦大爷,已经端坐在桌边,认真翻看着手里的登记薄,好似不知道陈平安在身边一样。 “呃,安老师好!” 连忙出屋端正问好,安予打着一把帆布伞,俏生生站在门外对他怒目而视,嘴里连珠炮道: “让你们九点到,你搁着玩呢,劳动就不参加了?第一了不起啊……” 陈平安站在屋檐下,垂首看着雨珠落下击打在地面小坑里,泛起阵阵涟漪,对她的训导毫不在意,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安予正训的起劲,换气的空隙间,身后传来一阵弱弱的声音: “第一就是了不起,我们小先生很厉害的。” 陈平安抬头看去,安予身后还跟着两个学生,正是陈正刚和江雪,他俩到底还是来了,刚才插话的正是江雪。 微微一笑,对他俩问道:“黄菜花呢?” “已经去班里了,老爷子送我们过来的,他还在教室里,说要等你。” 安予感觉被无视了,脸一寒把雨伞往屋檐下用力一转,陈平安措不及防下,被洒了一脸的雨水。 “咯,咯,咯…” 安老师开心了,迈开小步往教学楼走去。 “神经病啊,多大的人呢,这他么还能当老师班主任?” 陈平安抹掉脸上的水珠,可惜晚了,水珠顺着脖子滑进了胸前肚皮上。 在心里骂完,无奈还得跟上去,走之前还看到秦大爷幸灾乐祸的神情,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往下用力给他点个大大的赞。 初一二班,陈平安见到了老爷子,两人和安老师打声招呼,就到走廊叙话。 老爷子抓着他的双手,用力的拍了拍,满脸赞赏道:“达则兼济天下,你能想到帮他们三个,我很高兴,很高兴。” “应该的,先生。” “好,见到你就好了,以后他们在学校,你还得多操点心看着他们点,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别轻言就放弃了。” 昨天队长回去后就找到他,两人商量过后,就冒雨连夜跑到这三家去劝,总算把他们都带了出来,这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一棍一节教出来的,他们三个不读,他比谁都惋惜心痛。 …………… 中午放学陈平安带着他们三个去自己家做,他们今天来晚了,来不及去食堂蒸饭,先在他哪里凑合一顿。 学校食堂不提供饭菜,只有大大的几个蒸笼,住校的学生自己用铝饭盒装上点米或红薯啊杂粮之类的食物,早上送过去,给你蒸上就完了。 下饭的菜也是自己带来的,大多数是各种腌制的咸菜啊臭黄豆,这种天气下,也就这玩意能放上个把星期不会坏。 “吃啊,等啥呢你们。” 陈平安把煎好的韭菜鸭蛋饼切成平均的四份,给他们一人夹一块放到碗里,还是煮的面条,放学这点时间他也来不及去煮饭炒菜的。 三人小心捧起饭碗,低头不敢吃的太快,这可是白面做的面条子,在家一年都吃不了两回。 少年最是不抗饿,什么都没干早上那点吃食已经消化的一干二净,陈平安把一碟咸萝卜丝放在桌子中间,端起自己的碗,夹了一大筷子放进面条里,搅巴搅巴就往嘴里送。 咸萝卜是招娣跟秀英嫂学着做的,味道其实不怎么样,但他家一不小心做的太多了点,几个罐子都腌满了,上次来东哥就帮着提了一罐过来。 他没打算带的,但架不住东哥说很好吃,陈平安当时就决定等他下次回去,再送他一罐,让他天天啃去。 “小爷,我们下午要和二道梁那帮人干架是不?咳,咳,咳…” 二子边往嘴里塞着面条边朝他问道,喉咙有点忙给呛到了,白眼直翻也忍着不舍得把嘴里面条吐出来。 两个女生也停下动作,抬头看陈平安,江雪更是跃跃欲试。 陈平安抬头瞥了他们眼,放下筷子帮二子拍拍背顺了顺,说道: “嗯,一点小事,下午你跟着去。” “欸欸,小爷你就瞧好,我弄不死他们,敢跟您叫板…”二子兴奋道,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用力一咽。 陈平安瞅了眼他这小身板乐道:“寻常打个架而已,什么死不死的,到时下手注意点分寸,听我的招呼。” 二子陈正刚,和陈正海一个辈分的,都是正字辈,而且他是二房的,和陈平安同属一枝,别人可以喊先生,他则必须喊小爷。 别看这小子个头不高,手黑着呢,以前富贵和他干架都要用蛮力才能压制住他。 在村小学,武力值排行第三。 “我们也要去。”江雪请战道。 “你们去干嘛,送人头啊,男人的事,女人少掺和。” “要你管啊陈老二,喝你的汤。” 江雪一眼瞪过去,面色不善道,二子连忙低头喝汤,好男不和女斗,这也是陈平安教他们的,嗯,小爷说的有理。 转过头对着陈平安,江雪马上变脸,挂上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 “先生,我和菜花也去帮忙,好不?” “不行。” 陈平安才不会被她的表相给迷惑了,这女娃儿古灵精怪的,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小先生的还不知道啊,干脆利落的拒绝道。 “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为啥我们不能去?”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我说不行就不行。” 来大半年了,陈平安也学会了这种说话方式,见她还在愤愤不平,张着小嘴犹待反驳。 陈平安给来了记杀招道: “再说,你们也不是妇女,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等会给你俩加作业!” …………… 第八十二章 我要辞职 下午,初一二班,教室。 “二子呢?你跑这干嘛?” 陈平安皱眉问道,上个厕所的功夫,他的风水宝地就被人给占了,同桌的二子也不见了。 江雪连忙往外挪,坐到原二子的位置上,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板着脸道:“陈老二说他个头矮了点,坐这看不清黑板,让我和他换换。” 陈平安转头往前面看去,果然陈老二已经趴在中间靠前那一排,像是感应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来对陈平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复而又把脸埋在桌面。 太羞耻了,堂堂一男儿居然被她给威胁了。 “你就给我闹腾,等会有你受的。”再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陈平安懒得和她掰扯,拍了拍她的肩,嘟囔道:“往前去点让我进去。” 温热的手掌透过薄衬衫侵入皮肤,江雪浑身一震,慌忙朝前倾,努力让出空隙。 “挤啥挤呢。” 江雪前面的一桌两人同时回头怒目凶道,这间教室本来就人多,他们俩躲在后面就是想宽敞清净点,她还把桌子往前挪,两人立马不干了。 “咋滴,不服啊?” 陈平安又把桌子往前推了点,方便翘起二郎腿,前面比他们最后面的还宽敞,这那行,他后面就是墙都没地退了。 江雪偷偷看了眼一脸痞像的陈平安,心头突突直跳,他这样可不多见啊,平时教他们都是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一样。 少年人那受得了这个激,两人腾的站起来,袖子一撸大声道:“不服咋滴?” 陈平安瞥了他俩一眼,不慌不忙从抽屉里抽出一根凳子腿,放在桌上,笑道:“你们用还是我用?” 两人被他这种操作搞得有些迷糊,迟疑了下,陈平安前排那个胖脸少年,慢慢垂下手准备摸去。 陈平安和江雪几乎是同时摸到板凳腿上,陈平安看了她眼,江雪连忙松手。 提起木头起身作势欲打,两人反应倒挺快,齐齐抱头往下蹲。 凳子腿没落下来,但气势已没了,两人悻悻从底下蹲回自己的座位上,都不敢回头看,心里暗自叫苦,身后这那是他么学生,完全是个神经病。 不行,待会得想办法和别人换换位置。 陈平安笑着把桌子腿收回抽屉,他没想真打他们俩,吓唬吓唬得了。 “等会上啥课?” 江雪一愣,“啊?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就坐我边上,黑板旁边贴的课程表不知道看啊?……” 陈平安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对着她就是一顿言语输出,喷完后拿出语文书放在桌上,正襟危坐好似他刚才没说话一样。 江雪被骂的面红耳赤,垂首不敢反驳,见他拿出课本,也连忙抽出语文书,学着他端正坐好。 他知道上啥课啊,那还问自己干啥? 铃铃铃!初中第一堂课正式开始,安予安老师胸前抱着几本书进了教室,两个长辫子随着她的脚步一摇一晃。 讲台上,安老师神情严肃,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安字,转过身来,双手撑着讲台,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同学们好,我姓安,是你们的语文课老师,同时也是你们的班主任……” 巴拉巴拉介绍完后,陈平安带头鼓掌,整个班的学生都回头看了眼他,继而整个班都不得不被动跟着鼓掌。 “这他么谁啊?” “马屁精。” …… 安老师欣慰的看了眼角落的陈第一,这孩子还算有点眼力劲,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停止后,拿起桌上的名册,开始一一点名。 “万朝贵。” “到!” “陈富强。” “到。” …… 名册总计他们班五十六人,直到最后才喊到他。 “陈平安。” 陈平安站起来,高声应道:“到!” “先别坐,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陈平安是你们上次考试的全公社第一名,也是唯一一个作文满分的,你们以后都要向他学习。” 陈平安坦然微笑着接受全班同学的目光洗礼,心里却对这位安老师提起十二分小心,这女人在给他树敌,很有捧杀的嫌疑。 “好了,现在开始选班干部,有合适的可以提议,我们共同探讨。” “报告老师,我可以坐下吗?” 安予走下讲台,往他这走来,忽然说道:“你们说让陈平安当班长好不好?他以前在小学时就是当班长的,经验丰富。” “好!” “除了我小爷当班长,我谁都不服…” 陈平安嘴角抽抽,我真尼玛有个乖孙子啊,陈老二等会非得让你打头阵。 在老师提议,茅草村六人同学带头鼓掌下,陈平安全票通过,荣任初一二班班长职务。 “我一定会好好服务大家的,干好本职工作,协助安老师…” 陈大班长在安老师的鼓励下,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就职感言。 终于可以坐下了,陈平安歪头对同桌的江雪小声问道:“你们女人都这么记仇吗?” “我不是女人,我是小女孩,小丫头片子,我不记仇的,呵呵!” 得了,陈平安知道答案了。 在安老师的主持下,班里很快选出所有的班干部,也是他陈大班长以后的同僚兼下属。 一堂课去了大半,安老师也不急着讲课,让他们先预习,打铃后自行下课,自己则拿着课本就这么走了。 教室安静了一会,马上就闹哄哄,陈平安也不管,拿起书本认真的预习,完全一副乖宝宝好学生的样子。 江雪有些不适应他这份做派,靠近了点,低声道: “班长,你不上去管管?” 陈平安目不斜视,盯着课本上的文章,嘴里小声说道: “别说话别转头看书,她在后门猫着呢。” 江雪神情悚然,强迫自己不向外面看去,端起书本学着他作认真状。 果然,下课前五分钟,安老师黑着脸进来了,长长的手指往下一伸,指人道: “你,你,你…” 毕竟刚开学,好多学生只点了一次名,还不全记得名字,但人她可记得清楚的很。 “还有陈平安,拿上书本都给我去后排罚站,下课也不许出去。” “老师,我话都没说啊,我在预习呢!我冤枉啊!” 安予看了眼他,不悦道: “身为班长,老师不在时,任由课堂乱糟糟而不制止,罪高一等,你站两节课!” “老师,我要求辞职!” ………… 第八十三章 女人的报复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平安脸皮厚无所谓,靠着墙站得笔直,趁她不注意偷空打量了这一长排歪瓜裂枣,暗自记下长相面貌。 惩罚迫害从来都是一级一级往下,累陈大班长受无妄之灾,必加倍奉还之。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陈平安等老师走后,夹着本子和笔上了讲台,咳嗽了两声,翻过黑板擦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别急着走。 “劳动委员是哪个?” “我。” 一个前排的小平头站了起来答到,他刚才也站后排罚站了。 “叫啥?” “武义周。” 陈平安把名记上,抬头道:“刚才后排罚站的人,你找出来组织下排个班,这周由他们打扫卫生,下周再重新安排。” “凭啥?” “你算老几?你说了就算啊?” ……… 民意汹汹,武委员没敢马上应承,站哪没说话。 陈平安等他们闹了会,依然笑着说道:“不服可以啊,全班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不同意他们这周做卫生的举手。” 举个灯啊,全班五十多人,为了你们十一二个人去得罪陈大班长,傻子才干,更何况你们不做不就轮到自己去做卫生了。 陈平安满意点点头,说道:“好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武委员干活,有不听从安排的直接报班主任。” 小小的报复了下,陈平安回到座位把书包挂上,招呼班里的同乡出门。 学校取饭时间还早,趁着这会功夫,陈平安决定速战速决,在操场角落汇合了富贵他们一群人。 扫视了眼,茅草村二十三个同乡同学,除了江雪和菜花两位女同学之外,全员到齐,一脸兴奋在哪摩拳擦掌跃跃入试。 打群架啊,那个男孩子会怂。 “老规矩,三三队形,富贵先锋碾压,道文和二子护住侧翼,阵脚不乱冲进去形成以多打少,揍胸踹屁股,那肉多打哪里,不到万不得已别打脸,容易叫人给看出来,明白没?” “是,先生(小爷,小叔)。” 众人轰然应喏,这套打发他们熟悉的很,茅草大队每年的民兵训练,他们看都看熟了,甚至有人还上过手亲自打过靶,比如二子陈正刚,他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去当兵。 以前的陈平安也混进去参加过,但大人们没让他摸枪,就听了听响,但也够他激动的。 “走,速战速决,趁着现在雨还没落下,赶紧打完回来吃饭!” 陈平安带头领着一帮人出了校门,往后头小树林走去。 “陈平安,你们干嘛呢?” 哪哪都有她,她咋就这么闲,陈平安无奈迎上去,回道:“安老师,现在放学了。” 放学二字咬的贼重。 “我知道啊,那你们干嘛去啊?”安予似是不解一样,继续追问道。 “放学当然回家啊。” “那他们呢?不是住校吗?”安予指了指后面跟着的陈道文二子他们。 “感情好舍不得,送送我!” “呵呵!”安予干笑两声,转身就走,小皮鞋踢踏在青石板上彭彭作响。 糊弄鬼呢,还送送你,你是像我这样柔弱的小女子吗? “小爷,还干不?”二子凑上去问道。 “干,咋不干,放学了都她管个屁,等她进去咱就走。” 十分钟后,陈平安他们一行人才慢悠悠晃到小树林,对方一大群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见他们终于来了,呼呼围了上来。 领头是个瘦高个,一脸的青春痘坑坑洼洼,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初一的新生。 “你叫陈平安?昨晚就是你哈?” “嗯啊。”陈平安漫不经心答道。 扫视了对面人群一眼,双手互把袖口往上卷,心里盘算了番,问题不大对方也才二十多人,两面旗鼓相当。 “老子是初三的关雄,关羽的关,英雄的雄,你他么敢打我弟……” 陈平安卷好了袖子,无奈的看着麻子脸在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他么打架就打架,哔哔奈奈那么多干嘛。 小树林边上围墙里,江雪小心趴在一片没有铁刺的围墙顶上,屁股底下是黄菜花给她顶着。 围墙有点高,一人够不着,两人约定轮换着看。 “咋样?打起来没?” “还没还没,应该是在叫阵,快了快了。” 两胳膊肘用力擎在铁刺缝隙中,用以减轻底下的重量,两眼放光的望着树林里的两帮人,给底下的同伴做现场直播。 “欸,先生招手了,欸欸富贵冲进去了,欸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咦对面领头的瘦麻杆被提起来了,哎哟扔出去了,疼! 陈老二使了招,是啥来着,对这招叫黑虎掏心,对方倒了倒了,哇哇哇,敌人被分割了。 咦,陈平安这是啥招?” 黄菜花在底下听得心痒痒,用力往上顶了顶了,抬头问道:“先生干啥了干啥了?” “猴子偷桃,咦真不要脸!” 抽出一只手,黄菜花拍了拍她屁股,急声道:“换我了,换我了。” “等等,那人投降了,在地下打滚。” “换……” 开始的很猛烈,结束的很突然,等黄菜花换了上去后,小树林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黄菜花握拳恨恨的砸在围墙上,太不经打了,她还啥都没看到呢。 茅草村以前是朝廷养军马的地,往上倒个大几代人,祖辈都是军户马户,所以这里的男人都很彪悍,打个小小的群架而已嘛,能要多久。 陈平安放下袖口,抹了把鼻间的雨滴,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这天咋就不能歇歇嘛,还下! “平安叔,追不?” “追个蛋啊,快下雨了,走了走了。” 茅草村二十二条好汉,昂然挺立大笑,陈平安走到中间,拉起躺在泥地里的瘦麻脸,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隐晦的把手掌里的泥巴擦了擦,说道: “关,呃关啥来着?” “关雄,关羽的关,英雄的雄!”陈道文在旁边阴恻恻的提醒道。 “嗯,关学长哈,要是不服呢,还可以约,不管你叫几年级的都行,但你要再敢暗地里欺负我老乡,别怪我下狠手!” 关雄脸色涨红不语,陈平安连忙退后一点,他怕这位脸上的青春痘会炸开,到时溅到自己身上了。 “收工,回去吃饭!” 林子边,一道丽影一闪而过。 ………… 第八十四章 水库里的鱼 九月六日,星期六。 下午念娣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的听着张跃进讲课,时不时转头望向窗外操场。 “班长,上来领读。班长,陈念娣…” 老爷子喊了几声才惊醒了她,红着脸慌忙合上课本上了讲台。 是的,她也当班长了,老爷子举贤不避亲,钦点她接她弟弟的班。她也不负众望,虽然没有陈平安那么高的水平,但也尽职尽力努力模仿他的作为,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班干部了。 听了几分钟,老爷子回办公室喝了口茶,换了本书往隔壁四年级走去。 下午第三节课时,念娣终于盼到了心心念的人,坐在讲台上把书竖起来遮住她藏不住的欣喜,小手偷偷对门外倚靠着的人儿打了个稍等的手势。 陈平安杵着伞柄轻笑着点点头,就这么靠着门看着她,六天没见似乎像隔了很久一样。 什么是对的人? 一见你,就笑的人。 一见,你就笑的人。 看了会,发现自己在这,有些影响到她了,领着念书都念错几处了。陈平安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去办公室等她下课。 沿着走廊溜达了圈,在三年级教室后门偷听了会,还不错,张跃进越来越像个正经老师了,教学张弛有度,见到他也没有抛下他的学生跑出来和他打招呼。 一切都很好,除了这个天气。 初中和小学不一样,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中午放学就放假,星期一早上八点赶到就行,陈平安汇合了茅草大队的同学后就一起往回赶。 雨天路滑,一群人走的贼慢,平时两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村里,分别后他就直奔学校来了。 “平安,走去我那坐坐。” “是,先生。” 老爷子夹着书本出来,先去敲了钟下课,再和陈平安齐步往办公室走去。 “初中感觉怎么样?习惯不?” “除了没在家自在,其他还行。” 寒暄两句,老爷子对外面的人影喊道:“念娣进来,躲外边干嘛。” “嘿嘿。”念娣铰着双手快步走到陈平安身后,瞅着他傻乐。 张跃进进屋的做派和老爷子如出一辙,添水抽烟拉闲呱。 陈平安让念娣先出去,这里两个大烟枪,屋里弥漫的全是二手烟。 老爷子发愁的看了眼窗外,把烟袋往脚跟磕了磕,对他俩说道:“平安回去,念娣也一起回去,一节课不上也没事。” “嗯。”念娣连忙答应,欢天喜地跑回教室拿书包。 下坡的路滑的很,陈平安把两人书包都挂在胸前,撑着油布伞牵着她一步一步往下挪。 “姐,想我没?” “昂,想,可想可想了!”念娣小手被他牵着,俏脸上洋溢着花儿般的笑容。 “大姐也想啊,秀儿也想你啊,在家天天喊哥哥,嗷,还有大黄,嘻嘻!” 念娣没哄他,刚进巷子,已经长大的大黄闻声跑出来,给了他最热情的迎接。 “爬开,滚…” 陈平安松开念娣的手,左右闪躲,大黄太热情了,立起来有大半人高,舔着舌头就往他身上扑。 “咯咯咯…” 进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本来就一身泥点子,又被大黄给加强了。 厢房里,念娣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带上门靠着等了会,从门缝里接过换下的衣服,哼着小曲去门口大湾塘洗刷。 晚上煮饭时,陈平安在厨房翻检了一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等到吃完饭,他才对招娣说道: “大姐,缸里的米和面完全没怎么动,腊肉腊鱼也没消,你们这些天都吃些啥了?” 招娣手一僵,怯懦道:“有动的,我和念娣天天都吃三顿呢。” “三顿红薯?三顿玉米糊糊?” 陈平安俯身擦擦秀儿嘴角的粥米,说道:“我说过不要节省,你看秀儿吃个米粥都吃的这么馋。” 两姐妹低头不语,念娣偷偷看了眼他,小声说道:“我们能吃饱,村里好多人连红薯都不敢多吃,我们已经很好了。” “咱家谁当家?” “你,你。”两姐妹同声道。 “你们都不听我的,当什么家。”陈平安激道,不等她们说话,接着又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节约,但是大可不必,我有办法搞到钱搞到粮,吃完我再去弄。 咱们都在长身体的阶段,需要更多的吃食营养,特别是秀儿,奶粉不好搞咱们省着点可以,但搭配的食物别舍不得,小孩子吃好点以后也健康少生病不是……” 絮絮叨叨一大堆,直到两姐妹点头答应了,陈平安才放她们去洗碗。 他在家还好点,两姐妹不敢违拗他的话,一不在,两人就想尽办法能节约绝不多吃一点,总怕有一天没得吃了饿肚子。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 陈平安把水缸挑满,吃完早饭后去找陈正海,这段时间连着下雨,他们都窝在家里没上工,闲的都快发毛了。 “捉鱼?” “小河那涨水了,雁荡里都是鱼,好抓的很。” 买野物不成搞鱼也行啊,陈平安马上回家,把雨伞给念娣举着,自己则穿上蓑衣提着桶,喊上大黄两人跟着陈正海直奔村口。 连日的雨水让小河水位暴涨,两旁的芦苇荡里都要卷着裤脚才能进去,从石桥下去,陈平安让念娣站在高处田埂上看,不许她下去。 浑浊的河水流淌在雁荡里,不光有鱼虾,还有不少蛇虫在里面游走。 相比于陈平安提着的木桶,陈正海就专业多了,腰间挂着竹篾做的装鱼笼,下去后没走几步,就从浑水里提出一条巴掌大的鲫鱼,看了看没要,直接扔到他桶里了。 “给你开个张…” 以前的陈平安也会捉鱼,稍微适应了下,他就从大黄嘴里抢过一条长白参子,好险被它给吞了。 你是狗又不是猫,吃啥鱼啊,真是的。 河水激流下,芦苇荡里就是块绝佳的落脚地,大鱼小鱼都一股脑的冲到里面躲避。 半天后,桶里已经装了大半,陈平安已经不屑去大黄嘴里抢鱼了,他忙不过来,伸个腰的功夫,他脚下都能踩到一条,提起来一看,至少五六斤的一条大草鱼在手里翻腾。 连忙抱住扔进桶里,陈平安好奇道: “正海哥,咱们河里有这么大草鱼?” “没有,这是上头水库里的鱼。” …………… ps:抱恙贪睡,抱歉了,未断! 第八十五章 但恐灾将至 陈正海够专业,但他还是低估了雁荡里的鱼量,他那小小的背篓明显不够装。无奈,只得起身帮着陈平安提桶,三人回了趟家,换桶重新过来。 到了中午雁荡里已全是人了,村民得到消息后,立马都带着家伙全体出动了。 石桥上,陈平安赤着脚坐在石墩上歇气,望着脚下又一桶鱼,开始犯愁了,刚才光顾着抓就没想到抓这么多他家也吃不了啊,现在这个天气也没法长期存放。 “草鱼鳊鱼先吃了,这玩意活不长,其他的倒缸里养着,不过也放不了多久。” 王道人坐旁边抽着烟袋,指导他几句。陈平安看了眼他那个小桶,里面只有几条鱼。 “叔,我分你几条大的。” “不用不用,这我都得吃好几天,够了。”王道人笑呵呵阻止了他。 “叔,你说这雨啥时候能停啊。” “停?没个十天半个月,难啰” 陈平安扶斗笠的手一僵,吃惊道:“要这么久?那田地里的粮怎么办?” “哎!”王道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下面欢笑逮鱼的众人,叹气萧瑟的摇了摇头。 “和队长他们说了吗?” “说了,他又能如何,不还是得看老天发不发慈悲,哎,但愿我这次算错了。” 王道人因为以前职业的缘故,看天气是村中一绝,很少有走眼的时候,堪称行走着的天气预报。 回家的路异常的沉重,不止是水桶里的鱼获,心里也沉甸甸的,完全没有收获的喜悦。 九十月份正是农人收获的季节,田间的稻子,地里的玉米高粱大豆地瓜花生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候成熟,这场雨要是真如道人叔说的那样,都不用半个月,十天就全泡烂了。 最重要的是,再有一个多月到十月中旬,就是全国的农村地区上交公粮的日子,这是硬性任务,哪个队都少不了。 晚饭前,陈平安去了趟队长家,把他的担忧说了遍,陈邦国闷头抽烟,半晌后才说道:“这是天时,谁也左右不了,等等再看,实在没办法只能抢收了,绝不能让粮食烂在地里了。” 队长一向强势,这么消极无奈的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侧面证实了这场雨有极大可能会变成灾。 回家后,陈平安立刻让念娣找出家里的所有存钱和票据,坐在床头暗自盘算,家里的米面粮油省着点也就够他们四口人到年底了,昨晚他才说了不要她们省,陈平安显然不会打自己嘴,该吃还是得吃。 但这远远不够,万一真成灾了,就不是年底这几个月的事了,起码要管到明年夏粮收获之前才行。坐吃山空不是他的性格,必须备粮了,而且还要立即着手准备,不然过段时间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墙壁洞里,床下的罐子里,还有柜子里的衣服里,念娣把所有藏着的钱票都翻了出来,和陈平安手里的堆在一起,两人分坐在床边数了两遍。 合计还有四百九十多元,粮票二十来斤,肉票布票用的差不多了所剩无几。 本来他们是没有这么多钱的,得亏秦海舟回去后写信来又要了一次贡茶,陈平安自己暑假期间赚的那点钱全让他买房了,没存下来。 留下一百给念娣存着备用,其余的全部揣进兜里,并给念娣解释了下他拿钱的用意,但没说灾的事,只是说多给备点粮。 念娣笑着打断他的解释,说道: “咱们家你当家,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不必给我解释。” 当晚,陈平安有些失眠,努力在记忆里寻找关于这片地区的新闻报道,可惜年份太久远,他只在一篇关于隔壁省十几年后的那场大洪灾的专题报道里,找到了只言片语。 如果这场雨真成了灾,或许只是视频里一带而过的,那场持续几年洪涝干旱交替的开端。 义阳县三省交界,而茅草大队又紧邻鄂省,翻过几道山就是鄂省的历山县,他不得不防。 次日天未亮,陈平安尚未醒来,大姐招娣就已经起床在厨房里忙和,等到他起床洗漱完毕,香喷喷的白米粥就放在桌上摊着。 陈平安抱着半睡半醒的秀儿,慢慢给她喂着粥,小家伙闭着眼一样吃的香,食物一到嘴边,立马张开小口,用刚长出的几颗嫩牙随便嚼巴嚼巴就吞咽下去。 直到富贵他们来叫门了,他才把秀儿递给大姐,不舍的狠狠亲了两口才挂上书包和雨伞,又从水缸里提上两条还活蹦乱跳的草鱼,念娣从门后拿出搓好的茅草绳俯身给他两只鞋子都绑好。 “走了,记住我前晚说的话,下个星期回来我要检查的。” “知道了,路上小心点。” 巷子口,陈平安喝退了跟着的大黄,看了眼抱着孩子的两姐妹,转身钻进雨幕中,带着一帮同学往公社赶。 路过村口石桥时,陈平安特意停下脚步,看了眼下面湍急的河水,陈正海估计的应该没错,上游的水库肯定在泄闸放水,不然这水不该这么急。 “江雪和菜花走中间,大家伙都看着点,谁滑了帮着拉住……” 喊了声后,陈平安和富贵走到最前面开路,行了大半小时后,天色渐明,陈平安已经可以看到,路边的一些田间地头里已经有社员拿着锄头在挖沟放水。 再看看田地里的作物,陈平安的心更凉了,不能等了,必须马上着手准备了。错了也不怕,买多了顶多就是浪费,要是缺了,那可是真会出人命的。 回学校时时间还足够,陈平安在校门口让他们先进去,自己跑回了家,进屋换上干鞋子后,就去找姑老爷商量买粮的事。 姑老爷毕竟是粮站的人,他比自己更熟悉一些。 “粮本上的都是定额,找谁谁也没富裕的,只能找些站里的陈粮谷子,看能不能多买点。” 姑老爷属于正儿八经的国家工作人员,就是俗称吃商品粮的,他们凭粮本上的定额购买粮食,不需要粮票。 听完陈平安的分析,姑老爷觉得很有道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行动派不点都不迟疑,立即动身出门去粮站打听消息。 陈平安把最大的一条鱼拿给姑奶奶,自己回屋提上另外一条小点的去学校。 老师宿舍,陈平安捧着还在动的草鱼,笑着说道: “安老师,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吃鱼!” ………… 第八十六章 将至 九月九日,山河失色。 学校紧急放假,让走读的学生归家参加活动,教室被改造成了悼念场所,方便冒雨赶来的群众纪念。 陈平安作为班长被留下帮着布置现场,一直到下午才离开。 脚步沉重的回了家,看着悲痛欲绝的老两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有身处这个时代,你才能切身感受到他的伟大,不管他有多少功过是非,他就是一块丰碑,永远矗立在人们的心中。 天快黑时,他赶回了茅草村的老屋,姐妹俩眼睛通红呆呆坐在桌边,陈平安放下书包,叹了口气上前把念娣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趴在桌上的大姐耸动的后背。 晚饭陈平安做的,全素食没有一点荤腥。 次日,大队所有人冒雨在学校集合,对着黑布挂表的大幅相片鞠躬默哀。细雨之下,没人打伞穿蓑衣,个个自愿挂白带麻,神情哀恸。 一向嬉皮笑脸的张跃进也难掩眼中的悲伤,站在走廊久久不愿回屋。 一连三日,陈平安在家待着,有活动就去,没活动就在家陪着她们仨,粮食的事被他暂时放在一边了,这个时候不适宜出门办事。 次日,队长来通知陈平安他们归校,回来后依然没复课,继续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 傍晚,陈平安坐在门口,手里掐着扁豆角,眼睛却望着廊外的天空,心里不住的感叹,王道人说对了。 今日已经十八号了,这雨自从开学那天到现在就没停过,大半个月过去了依然没见收的意思。 炒好菜端着去往姑奶奶家,让老人家也尝尝,翠绿的扁豆加点腊肉沫香的很。 悲痛不是常态,人总是要往前生活。这几日老两口渐渐恢复了正常,陈平安和他们一起边吃边聊,姑奶奶夸他菜炒的香,陈平安就赞姑老爷的菜种的好,屋里气氛其乐融融。 “平安啊,我今儿问过了,有一些陈谷和被虫蛀了的可以买,但不多。” 姑老爷放下手里的碗,摆摆手拒绝了陈平安要去给他添饭的动作,说起了正事。 “能吃吗?” “能,咋不能,就是麻烦些,弄回来要慢慢处理,把孬的挑出来一样吃。”姑奶奶插言道,这事她从前干得多,她最有发言权。 陈平安思索了会,说道:“有多少?什么价?” “管库的老周说能清出个一两千斤来,但不能都给我们,顶天能给匀个五六百斤,比谷糠价高一点出。” 谷糠陈平安知道,那玩意是用脱壳后的稻谷壳破碎成细细的糠,主要用途是喂猪养鸡或拿来饲养各种牲畜,荒年时人也能吃,饱肚子活命嘛。 姑老爷又给他详细分析了遍,五六百斤看起来很多,挑挑拣拣后其实能有一半好谷子的就不错了,再脱壳成米,预计能有个二百来斤就谢天谢地了。 也就比买的整米便宜一点点,所以一般也没人会去买这种,太麻烦了。 “买,全买了,我们明天就去拉回来。”陈平安当即决定道,麻烦归麻烦,但是这是他能大批量搞到粮食的最佳途径。 “我去办就行了,你别去了。” 陈平安了然,这种事还是得内部人才好操作,马上回屋拿钱递给姑老爷,让能多买尽量多买点。 出来后,又去隔壁小表叔家坐了会,放下一封信麻烦小表婶明天帮他寄出去,闲聊了会天黑了才回自己屋。 “平安家和广东那边还有亲戚?” 何丽萍打量着信封上的地址,对她丈夫问道。 “没有,没听说过啊。”赵小军思索了会答到,随即抛之脑后,对她笑嘻嘻道:“可憋了段日子,天不早了,咱睡!” 何丽萍把信装到包里,上前用手指点着他的头,气道: “睡,睡,一天天脑子尽想着那点事,你也不看看这屋,放个屁都能听到,睡个屁啊睡…” ………… 一个星期后,风波渐平,学校也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上课的上课,打闹的打闹,安稳宁静。 初一教师办公室,安予拿着一张请假条,板着脸朝他问道:“请假干嘛?” “有事。” “什么事?” “我哥去县医院割痔疮,我得陪着去。”陈平安面不改色回道。 “你哪来的哥?”安予疑惑道,报名时她可是看过他的户籍的,明明他家就他一个男孩,还是户主,打哪来的哥。 “失散多年的哥,前两年才认回的,没来得及上户籍。” “叫啥?” “张跃进,哦,不陈跃进。” 一个谎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陈平安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理由真该好好想想,随口一说的,没想到她会这么较真。 安予懒得听他的鬼话,拿起笔随手在条子上签字,这等会他要交年级主任的,没这个要算旷课的,学校开大会时会被点名批评。 “去多久啊?” “三天。” 安予手一歪,抬头目视他说道:“你哥怕不是割痔疮,割腕了?不行,去回最多两天,星期四我看不到你在教室,你自己去校长那批条子去。” “老师,你吃了鱼的。” “那又怎样?不行就回去上课,一天都不批。” 两天就两天,这女人油盐不进,陈平安只得表示同意,接过条子去隔壁交给年级主任。 陈平安不得不去趟县城,明天就是二十五了,他得去黑市备点货,粮站的陈米已经弄出来了,挑检后脱壳完只有二百来斤,谷糠有个六十多斤。 陈平安算了下,估计也就够管他们自己家了,不过还是得多备点,万一张跃进东哥啊队长他们缺粮怎么办,自己又不可能看着他们挨饿,自家躲着当看不见,所以啊趁现在能搞尽量多备点。 还有不能光吃饭不吃菜,买点能放的干货也是好的。 出校门在围墙边上直接登车,中午赶到县城,先去书店找芳女侠,他怀里还揣着张跃进写给她的信,这段时间他不方便来城里,只能托他给送过来。 书店柜台里,芳女侠拿着钢笔快速的写着回信,陈平安在外边专心翻阅着她从魔都带回来的一摞书籍。 半晌后,陈平安抬头问道: “芳姐,这套丛书咱们店里能批到吗?” “这不是有了吗?你还要啊?” “要,越多越好!” ……… 第八十七章 戏匣子 市场是最好的风向标。 天还未亮就爬了起来,告别澡堂大爷后,陈平安直奔城外黑市,特殊时期过后的首次开市,顾客愈发多了起来,陈平安算是来的最早的,等他逛完整个市场,心里直冒凉气,涨价了,全部都他么涨价了。 虽然不多,但依然是涨了,照常理这个季节应该降价才更符合市场规律,逆市上涨只能说明大家心里都有所准备,无非是对时间长短的预计不同罢了。 山下薄雾缭绕,趁着雨还未落下,陈平安如一只贪吃蛇,席卷整个市场,只要是吃的,能存放的,不管大米小米玉米小麦粉还是红薯粉,甚至木薯粉他都买了两袋。 怀里的钱在迅速流失,在剩下最后一百块后,陈平安收手了,带着身后的两个肩扛手提的中年人,直奔汽车站,他们是陈平安要求买断后帮着送货的,这么多东西他一人也没法拿。 汽车站里,芳女侠坤着长脖站在汽车站门口张望,瞅见他过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帮着提上东西进站上车。 “真不回去了?” “我下午回,公社车站我姑老爷在哪等着的,要是没见人沿着围墙走上几十米学校大门旁边那个院坝里就是,给他们就行了。” 芳女侠昨天写信写一半不写了,她嫌啰嗦麻烦,干脆调班自己往村里去一趟,她特想亲眼见识见识张跃进当老师的样。 于是,陈平安就拜托她今早帮他把东西带回去,他只有今天一天假,坚决不能浪费了。 看着汽车缓缓离去,陈平安转身出了车站,去附近饭店买了两个油饼,边吃边蹲在屋檐下躲着雨。 “咦,小兄弟还没走啊?” 陈平安侧身看过去,卖他红薯粉那个中年男人此时也拿着油饼,蹲在旁边嚼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葫芦,时不时抿上一口。 酒香夹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溢散,耸起鼻间用力闻了闻,陈平安道:“嗯,大哥你这是药酒?” “嗯,小兄弟挺会闻的啊。” 中年男人爽快的递给他,笑道:“阴雨天喝点去去寒气,尝尝!” 这少年买走了他所有红薯粉,省了他不少事,是以对他印象挺好,大方邀请道。 陈平安接过葫芦,从口子上朝里仔细嗅了嗅,暑假他卖过中药材,能品出里面至少有几股他所熟知的,但气味很淡,被其他浓烈掩盖住了。 犹豫了会,用袖子擦了擦口子,小心抿了一小口,酒线顺喉而下,还没来得及品出啥滋味,脖子梗咽双眼瞪圆,胃里像是着了火一样,直冲脑门。 “咳咳,大哥这是啥酒啊,咳咳,这劲,烈!咳咳…” 男人哈哈大笑,从他手里接过葫芦,擦都不擦就往嘴里呡了一口,打趣道:“忘了,你还是个小娃娃,这大炮酒不适合你尝。” “大炮?” 中年男人嘿嘿捉狭笑了笑,凑低神秘道:“酒是红薯酒,泡的可是虎骨虎鞭大补之物,你现在还不懂其中的妙处,呵嘿……” 我懂,我特么太懂了,陈平安双眼发光,缓缓胸间的躁动,止住咳嗽问道: “大哥,这酒能匀点给我不?” 男人斜眼打量了他一番,解释道:“小兄弟,大炮可不是随便能喝的,少钱能驱寒祛湿,二钱就不得了了,你年纪轻轻,伤身知道不!” “我有个教书的哥哥,他刚结婚,嗯,那个你懂的哈,有点遭不住嘛,我买点让他试试……” “哈哈,懂,懂,中,这半壶你都拿去……” “多少钱?” 男人虎目一瞪,把酒壶塞到他手上不悦道:“就这半壶要啥钱,拿回去用,好用后让你哥来找林场我……” ……………… 推辞一番后,陈平安提着葫芦连声感谢,目送他离去,突然鼻头一热,伸手擦下一看。 鲜红的鼻血,热气腾腾。怎一个猛字了得! 仰头撑伞踏入雨幕,怀揣一叠换来的票,陈平安往百货大楼冲去。 趁着现在物品供应还没紧张,购购购,买买买。 下午,陈平安从委托店出来,抄起门口的扁担绑好两头的麻袋,急忙往车站赶最后一趟车。 一天时间,他手里的钱基本花光,又回归到吃个油饼都要嗦手指头的日子了。 将近四百块的购买力是惊人的,坐在车上,陈平安暗自盘算了下,这段时间存下的粮食,他家四口人就是放开了吃,也足够管到明年年底了。 家里念娣还存着一百块,那是留应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陈平安叹了口气,钱还是少了点,可以预见黑市上的粮价肯定还会涨,可他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抬眼望了望窗外,细雨丝丝不止,南方,南方!但愿他能帮到自己。 老粮站,赵小军帮他扛着袋子送至里屋,放到地下的木板上,起身打量了下屋内,不以为然道: “你搞得太紧张了,就是今年歉收了也不至于囤这么多粮?这都够你们两年吃的了。” 陈平安忙着给木板下垫砖头,没空搭理他,归置好后又跑出去把廊下窗台下的花猫给捉了进来,扔进去锁好门。 出来给他递上根烟,说道:“小心无大错,你存了没?” “没,我爹把我俩的粮本都拿了去,和你一样呢,这几天到处找粮买呢。” 姜还是老的辣,姑老爷就非常赞同和支持陈平安的所作所为,老一辈的危机忧患意识总是强烈些。 “表叔,你电工技术咋样?” 赵小军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摆摆手道:“咋样你还不清楚,你屋里电线不都是我给你接的,有问题没?” “没。” 用力嗦掉烟屁股,手指一弹,烟底子划出一道弧线坠入雨水里,萧瑟道:“再好的技术有个屁用,不还是个学徒拿十八块六,大工还不晓得要到那天去了。” 陈平安转身进屋,提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块头出来,放到小桌上问道: “看看能修不?” 赵小军呼地起身蹲了下去,眼里满是吃惊道:“你哪里搞来的戏匣子?” “买的呗,还能哪来。” 捣鼓了会,赵小军拍了拍机子嫌弃道:“你这是哪个地方捡的破烂,哪哪都响就是声音不响。” “所以问你能修不啊?” 翻了下眼皮,赵小军指了下自己鼻子,道: “我是电站的电工,不是维修电器的电工……”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玩电的嘛。” ……………… 第八十八章 咸鱼的前程 十月,乡村一年中最忙季节。 陈邦国手放在黄历上,看着28两个大字半天才轻轻撕下,两个月了再焦急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门后拿出斗笠戴上,和屋里喊声招呼后就赤脚踏入霏霏细雨中。 村里的硬土路被雨水泡烂,一脚下去全是稀泥,稍不注意就会滑到,寻了个木棍拄着慢慢往村口走去。 田野里,一群穿着蓑衣的男人蹲在一处田埂高处。 “道人叔,怎么讲?” “天不用想了。”王道人接了把雨水放在唇边尝了尝,半晌后摇了摇头,补充道: “抢,再不收就真的全烂完了。” “收了又不能打,放着不还是一样烂。”边上的一组组长插言道。 “手搓,搓一点是一点,总比烂地里的好。” ………… 干部们七嘴八舌讨论着,陈邦国没说话看着田埂下东倒西歪的稻穗,俯身伸手扯了一株上来,搓下几粒谷粒扔进嘴里,腮帮子鼓鼓重重咽下。 “收,回去组织人马过来收。” “邦国,这粮就是收了,粮站也不会要啊。” “不要我们自己吃……” 巷子口,陈平安抢过大黄嘴里的骨头,骂骂咧咧踢上几脚。 “傻狗,老子煮点肉恨不得把烟囱盖上,你个傻缺倒好叼根骨头不够你全村显摆的……” 大黄委屈的呜咽几声,夹着尾巴往学校方向冲去,还得是它张大哥对它好,最多是个吵架不会像姓陈的这人动不动就对它施展腿法。 抹身回家关门,端起碗继续啃他还未吃完的猪大骨,昨天放假从公社顺带买回来的,这段日子一直下雨,陈正海的狩猎副业也大受影响,家里自然也就闻不到什么荤腥了。 “咝,咝,嗤……” 姐妹俩对待食物有着一种无比神圣的态度,一根骨头在嘴边反复吸吮,直到彻底干净后才不舍的放下,念娣看了眼沾油的葱指,毫不犹豫就要往嘴里送,陈平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柔夷,瞪了她眼,不争气道: “说了多少次,不要舔,不要舔。” “嗷。” 念娣眯起眼睛,趁他不注意吐出小舌头在嘴边快速卷了一圈,幸福的抿着嘴唇。 真好,有饭有肉,还有他。 招娣刮下几条细肉沫,送到秀儿嘴里,等她咽下才小声对他说道: “平安,农忙假这几天,我想去秀英嫂那去帮帮忙,你看行吗?” 虽然一直在下雨,但每年的例行农忙小长假学校依然如期给放了,足足一个星期。 招娣想干嘛,陈平安心里清楚,无非就是想趁这几天去挣点工分,不愿意一直在家闲吃饭,村里一直有闲话,说他陈平安视她们姐妹俩为禁脔,连大姐都想一并给娶了,不让大姐上工也不让她出门。 沉吟了下,陈平安点头应道:“嗯,别太累着了,你知道咱家不靠这个过活,秀儿我们带着,你就别管了。” “好,好,我知道了。”招娣连忙答应道,眉开眼笑的端起碗大口吃饭。 她自己也清楚上工也挣不了多少,可能几天都挣不到桌上这顿饭菜,可是她还是想去,今年这光景歉收已成定局,能多攒点尽量多攒点,她是大姐却在家一直吃闲饭,什么都靠着平安,妹妹念娣还好说,那是他的媳妇儿,她这个大姨子却实在过意不去。 招娣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吃完饭收拾好就换上旧衣服去大仓库寻秀英嫂了。 念娣有些意动也想去,还没开口就被陈平安鼓着眼睛给给瞪了回去,老实坐回桌边,等他给自己辅导。 “今天继续一元一次方程……” 陈平安只是占了穿越者的作弊优势,念娣却是真刻苦,放学后,别的同学在玩耍,她在学习,别的孩子早早就睡了,她还在挑灯夜读。 不敢浪费一点时间,只因为她想早日追上平安的脚步,和他一起去公社上学,这样自己每天就能看到他。 撑腕手掌托着腮帮子歪头看向旁边讲的出神的陈小先生,眼里异彩纷呈,痴痴的想道:平时也没见他怎么看书努力啊,咋就这么聪明厉害呢? 现在茅草小学里,特别是五年级,老爷子只要上课言必称平安,你成绩好他拿陈平安来给你做对比,你成绩差也拿陈平安来压你。 她们这一届毕业班都笼罩在陈平安的阴影下,她作为班长,陈平安的姐姐,感受更深,压力更大! “鸡鸭同笼用方程式解更容易,你看假设鸡为……,陈念娣,你看啥呢?” “看你,啊呜,不是看书…” 陈平安放下书本,端起手旁有些凉了的茶,猛灌了一口,凑近些看她记的笔记。 得,白讲半天了,这丫头根本没听进去,起身出门看看天,雨似乎小了些。 回到桌边伸手从她的手掌里接过钢笔,把笔盖给套上,柔声说道: “二姐,今天不学了,我们带秀儿出去走走。” “对不起,平安!我走神了…” “说啥呢,你已经够刻苦了,现在学的都够你读初中了,咱们缓缓出去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嘛,走…” 陈平安进厢房摇醒迷迷糊糊的秀儿,哄了几声后,秀儿自己从被子里爬出来,手脚并用爬上陈平安的脖子,抱着他的脑门把自己的小脑袋搁在头顶上,念娣跟进来给她加上件外套。 念娣撑伞,把三人笼罩在一起,隔绝外面的雨水,自成一片小小的天地。 一手扶着秀儿,一手牵着念娣,陈平安领着她俩慢慢走出老巷子,外面的路太烂了,小心避过水坑泥潭,沿着大湾塘岸边慢慢往学校走去。 那边地势高,雨水会从两侧的渠道沟流走,相比村里稍微要干些。 “秀儿,啊,来来阿爸抱。” 张跃进无视他俩,从床头爬起来就伸手接过陈平安头顶的秀儿,亲昵的用胡茬去扎她嫩嫩的小脸,惹的秀儿两手抓紧他的额头上的头发,呀呀呀舞动着小短腿想要远离这个不靠谱的阿爸。 窗台下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大摞书籍,各式各样的都有,陈平安拿过几本随意翻阅了下,笑道: “还得是爱情的力量,只有芳姐送的你才能看的进去,我让你看的这几本数理化你咋就不看?” “没功夫看?忙着呢!” 陈平安瞥眼,俩小孩撅着屁股在床上,大头拱小头玩的欢乐,念娣在旁边扶着小短腿,防止秀儿被撞下床,张跃进有前科的,不得不防。 “张跃进,哥们送你一场前程,要不要?” “钱要,陈就算了!” “滚…” 第八十九章 茅草卧龙 午后,张跃进趴在桌上午睡,哈喇子顺着腮下流淌,打湿了垫着的书本。 一阵凉风顺着半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张跃进缓缓睁开双眼,迷糊了会才仰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拂掉书本上的水迹,翻了两页长叹道: “高中都没怎么学这玩意,现在当个小学代课老师,居然还要学数理化,真他么没天理啊。” 揉掉眼角的眼屎,张跃进强打精神拿起书本,从头开始看,再不愿意他也得学。 不是他稀罕什么前不前程的,哪怕他说的天花乱坠,张跃进也毫不动心,他对学习一点兴趣都没有,却不料陈平安这个王八蛋搬出队长和芳子来压他。 年底放寒假时陈平安会建议对他进行一次考核,要是不过队长和老爷子绝对会换掉他,让其他知青有机会也来试试,那些知青点的同伴眼红他这个代课老师工作的可不在少数。 不用每天起早贪黑日晒雨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清闲且自在。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悠闲的生活,让他再回去扛锄头,那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最重要的是,陈平安说他会劝芳子也学,为了以后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张跃进只得勉强答应了他。 学,只当把以前混高中的知识补回来,张跃进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 魔都出版社的这套数理化丛书,足足有七本之多,够他自学个一年半载的了。 接下来几天队里所有人都在抢收忙碌,陈平安为了不招惹人眼红,干脆躲在家里不出门,每天辅导辅导念娣,带带孩子做做饭,晚上听听招娣回来讲述一天的见闻。 形势越来越严峻,招娣说队里所有女性大多数都被安排在大仓库剥谷脱粒,好多抢收回来的稻子都被雨水泡烂了,根本没法食用,最后只有送到牛场喂了牛马。 其他诸如红薯花生之类的根茎作物,更不用提基本全部绝收,以前干活有说有笑的众人,这几天在仓库里都默不作声,气氛压抑的厉害,她们已经确实感受到了灾年将至的前兆了。 陈平安已经完全肯定了他的记忆,这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两三年才是灾难的重头,他不能再等了。 当晚,陈平安去了趟队长家,看着疲惫不堪的队长,在心里斟酌了下,说道: “二哥,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该在村里,你的战场不在这。” “什么意思?”陈邦国放下烟袋,不解的抬头看他。 “你在不在歉收都已无可挽回,这是天灾,队里抢收的事交给下面的小队长和组长就行了,你该去公社去县里跑跑,报告情况申请救济,我们要赶在别的队前面备荒……”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邦国豁然起身,有道理啊有道理,自己咋就没想到呢,既然事实已经无可避免,那就要从外面想办法尽力补救,抢在别人前面做好准备工作,哪怕申请不下来,能少交点公粮也是好的啊,队里多一点粮食也许就能多活一个人。 “你说的对,宜早不宜迟,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公社。” “嗯,舍下面子使劲哭穷,老话不是说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陈邦国坐回椅子上,咂摸半晌后赞许对他说道:“还是得读书啊,读书才能明智,你,很好!” 陈平安谦虚了两句,见他愿意听自己的,继而接着建议道: “我看了些历史书,上面说洪涝过后往往伴随着干旱,明年我们能不能提前做点准备,等雨停了,趁着泥土松散在田间地头多挖点水塘河沟,把水存住以待来年。 没用自是最好就当费了把力气,万一真干旱了,这就是救命的工程,您觉得呢?” ………… 次日,陈平安和一帮小伙伴,伴着晨雾细雨,再一次踏入了学校大门,假期结束了,无聊的学校生活还得继续。 楼梯口,过往的学生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们上楼,。 最不讲道理的是,他们学校成绩还好,初一三个班里的前十名被他们牢牢霸占着,排名竞争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这就不由得所有人包括老师们,都对他们刮目相看,平时犯点小错啊,老师们也当看不见。 所以说,成绩好才是王道。 班级门口,安予抱着教案等铃声响完,才慢慢踱步进去,讲台干干净净,放下书本转身,黑板上上一节课老师留下的字迹已经被擦的了无痕迹。 教室里,学生们在班长的喊声下起立问好,压了压手掌示意学生们坐下,安予满意朝后面角落里点点头。 这个自己慧眼识才的班长,不负众望把班级管理的井井有条,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这个班主任,当的是不是太轻松了。 别的班每天鸡飞狗跳,班主任当的焦头烂额,只有自己每天好像除了上上课,基本就没啥事了。 连个找自己打小报告都没有,更不提有打架闹事叫人父母来学校的了,最出奇的是,她们班总体成绩还稳稳压着其他两个班一头。 陈平安陈大班长,你这么优秀,是不是显得我这个班主任很无用啊? 一节课讲的心不在焉,下课铃声响起前,安予收拾好教案,对着角落的以书挡脸某人点名道: “班长,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陈平安,听到没?” 江雪连忙在课桌下掐了他大腿下,陈平安立马醒来,作端正状,侧耳听完同桌的提醒,大声道: “知道了,老师!” 办公室,安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少年,把一张期中试卷放在桌上,好奇道: “你是怎么做到每天上课睡觉,还能考第一的?” 陈平安拾起桌上的试卷,瞥了眼卷面顶上鲜红的三位数,故作不屑道: “这很难吗?” “不难吗?” 晒然一笑,指了指自己英俊的面孔,道: “我有个外号,不知老师知否?” “初一小霸王?” “不,茅草卧龙是也!” ………… 第九十一章 和羞走,却把青梅嗅。 ps:上一章被审核了,稍等… 次日,乌云满天雨未落。 清晨,陈平安在公社街口接到了他们一行人,队长提着个旧公文包走在最前面,念娣姐妹俩跟在后面。 “平安…”念娣一扫疲惫越过他俩快步上前,眉开眼笑的看着他。 “嗯,累坏了?” “不累不累,咯咯咯。” 陈平安捉住她的小手,难抑心头激荡,一个星期没见,少女笑容依然是那么娇艳动人。 “二哥,上家吃口饭再去,刚路过公社大院我进去看了,书记他们还没来。” “好。”陈邦国没有和他客气,自上次谈话后,他就再也不把陈平安当普通的乡下少年了。 他们天刚亮就从家出发,走了两个多小时,肚子正饿着呢。 从大姐背上接过还在熟睡的秀儿,一手揽在怀里,秀儿不满的睁半眼瞅了瞅,嗯,熟人,那没事接着睡。 老粮站大院,队长先去姑奶奶家拜见了二老,说了好一会话,才跟着进了陈平安的家。 这是他第二次来,开学报名那会来取钱来过一次,但没细看。进屋到处转了转,满意的点点头,几间房修整的宽敞明亮,不比村里人家差。 早餐是煮的面条,加点青菜和猪油渣,再泼上一层油辣子,奢侈到了极点。 见队长有些踌躇,半天没下筷子,陈平安微笑着道:“二哥,你就吃,我这也是很久才敢这么吃一次。” 饭前不训子,虽然他和陈平安兄弟相称,奈何自家老三道文和他年纪相仿,总是会不知不觉带入自家的孩子里。 满满一大品碗面条,陈邦国连汤带水吃得一点不剩,放下碗用手掌擦擦嘴,等他们三人都吃完,才郑重对陈平安说道: “村里已经有人偷偷在扒榆树叶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省尽量省省,日子还长着呢。” 陈平安拿烟盒的手一抖,惊讶的看向他,他预料到会缺粮,但委实没想到会这么快。 榆树,俗称救命树,这种树不光能成材烧火做家具,它的叶子和树皮也都是能吃的,荒年里贫苦人家充饥裹腹的不二之选。 他们村房前屋后除了种茶树,大部分栽的就都是这种树,这都是先人们挨饿死人得出的血泪经验。 聊了几句,队长抽完烟起身告辞,他还得去公社大院那边办事,也就是陈平安提醒的早,他们队今年的公粮缴纳额度已经减半了,只征收了部分夏粮,余下的让他们自留度灾。 但这还不够,全队一千多人缺粮的占了大多数,是以哪怕今天星期六他也往公社跑,争取看能不能申请点救济啊政策之类的。 返回家里,念娣已经趴在桌边,和大姐一起盯着桌上的戏匣子,想摸又不敢碰。 “平安,这就是你说的收音机是不是啊?” “对啊,小表叔昨天才修好,来听听…” 插上电源按开开关,收音机里就传来孙敬修的西游评书,都不用调频道,此时的广播电台稀少,早上还能播送节目的就只有中(阳)广播电台。 没一会,老两口就抱着秀儿过来了,姐妹俩连忙让开主座,找了两把小板凳坐在边上,杵着下巴安静的聆听。 陈平安把把音量稍稍调大点,退到一边拿过念娣的书包,翻出她的作业本,边听边审阅她的学习进度。 一上午一家人啥也没干,尽听收音机里的各式节目去了,你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节目确实吸引人了,相声评书京剧音乐新闻轮换着来,绝不会像后世那样在广告里插播节目。 念娣握着他的手,听听节目看看他,月牙眉都快高兴没了,陈平安暑假时晒黑的皮肤经过两个多月的修养,又回归了正常,小伙脸部线条分明,有棱有角。 任何人见了都得赞一句,小伙真俊。 “咋了?我脸上有花?”陈平安摸摸自己脸,疑惑道。 “没,没啥。” 念娣连忙收回眼神,暗骂自己不争气,好看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嘛,像个傻子一样,哎呀,平安会不会嫌弃自己啊…… 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念娣已经十四了,过完年就奔十五去了,正是情窦初开时,其实她这个年龄在农村已经够定亲嫁人了,秀英嫂和大姐偷偷给她说了好多次,平安太优秀了,能早点成亲就早点,别让他给别的狐媚子给勾走了。 比如,他们班的江雪和黄菜花,黄菜花还好点,江雪就有些明目张胆了,居然敢和平安同桌,念娣并不是一无所知,道文和富强回去向她报告过。 哼,和我抢弟弟,念娣琼鼻挺立,斜眼瞅了下他,却不料他正好在看她,两人对视念娣心如小鹿乱撞,装作无意转动眼珠慢慢挪开。 这妮子今天有些反常啊,陈平安伸手刮了下她的鼻间,抓起她的手起身,对听得入神的姑老爷说道: “姑老爷,我们去菜地揪两颗菘菜哈,中午就在我这吃哈。” 姑老爷眼睛都不眨,挥挥手让他自便。 “我去,我去。” 陈平安按下大姐,让她抱着秀儿继续听她的,自己牵着念娣往外走。 屋外,陈平安让念娣在廊下等着,自己冲入蒙蒙细雨中,在菜地里随便揪了两颗回来交给她,又提桶去旁边的井里打了桶水过来。 两人相对蹲着择菜洗菜,念娣轻声和他说着村里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张哥哥的稿子又被退回来了,他发誓说他再也不写了,可是我去送作业时,明明看到他偷偷还在写…呵呵!……” 陈平安洗着菜叶安静的听着,突然抬头问道: “想我没?” “啊,嗯,想…” 念娣撇菜的手顿了顿,想到大姐她们劝说的话,勇敢抬起头敛着眉眼直视他,道:“想,可想可想了!” 陈平安甩掉手里的水珠,抹开她额前的秀发,以前那道疤痕已经彻底没了影踪,额头嫩滑光洁如初。 “那就不回去了,我们搬家就在这住!” “可是,我还要上学啊。” “我回去和老爷子说,你的课程早就超过了,上不上都没有关系,在这里我辅导就够了,大不了考试时再回去考一次就行了。” “中,那我听你的。”念娣把脸紧紧贴在他手掌中,开心道。 ……… 正浓情蜜意时,突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念娣立刻如受惊的小兔子般蹦起来,慌忙往厨房跑去。 “你俩注意点,大白天呢!” ……… 第九十二章 破家值万贯 “哈哈哈…” 无语的看了眼笑的前仰后合的小表婶,没好气道:“下班了啊表婶,你说你没事吓她干嘛?” “妮子脸薄,你说你也是的,又不是没房,在外头亲热个啥嘛。”何丽萍揶揄道。 以前陈平安和她不熟,接触多了之后才发现她这人也还过得去,有些小势利眼,但这也不是啥大毛病。 只有一点,你别和她提房子,一说这个,她就容易上火。 提上桶,陈平安起身懒得和她辩解,自从小表叔要走了那半葫芦酒后,他俩就越发凶猛,有时候说话都不避避他这个大侄儿。 “给,你的信,今天才到,顺便给你带回来了。” 何丽萍戏谑完从包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扭身回屋。 “表婶,等会去我哪吃哈…” “好,就来!” 厨房里,念娣淘米做饭,陈平安扔了根柴火到灶台里,就迫不及待打开信封观看,岭南终于回信了。 半晌后,念娣在上头喊道: “平安,加火啊…” “欸。”陈平安回过神来,把信折起来放进兜里,拿起火钳扒出火苗,放进木柴。 等灶里的火重新旺盛起来,陈平安摸着光滑的下巴,重新开始盘算。 信里,秦海舟已经答应了他,会在年前随车带一批粮食过来,而他只需要准备好贡茶礼包就行了,这次量大,估计得个二三十件。 秦海舟已经升职了,这次过来的人是他一个亲戚,他到时会交代好,让他放心去接车就行了。 前前后后陈平安卖了他十来件贡茶礼包,从信里可以看出来,这个独具特色的礼品应该很受欢迎,不然这么高的价他也不会再订,没看他都升职了嘛。 茶叶换粮食,这个想法是从两个月前他囤粮前就开始谋划的,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秦海舟写信求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 记忆中,这场灾会持续两三年,他自己囤的那点也只够一年多,现在好了,终于不用犯愁了,一车粮食足够他们一家人混到这场天灾结束。 陈平安见过他们厂拉木材的车,清一色大解放,跟他带点粮绰绰有余。 下午,队长从县里返回,过来大院接招娣她们三姐妹一起回村,陈平安问了下他跑得结果怎么样了。 不尽如人意,不光是他们一个队受灾,整个县甚至地区级全被这场雨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县里也帮不了他们多少。 “尽人事听天命,回去节衣缩食把今年度过去再说,看明年!”队长语气萧瑟,该跑的单位他都跑完了,现在他也没辙了。 陈平安看着他满脸灰败,垂头丧气的样,差点忍不住想把他的谋划给说了出来,大口灌了一碗凉茶,压下心头的躁动,转而说起了念娣她们的事。 听罢,队长从包里翻出一张借读申请递给他,说道:“证明办好了,念娣下学季就可以在公社小学借读了,不过考试时还是得算我们小学的,现在不回去上也没问题,你自己看着办。” 定心丸已下,陈平安不再犹豫,留下秀儿给姑奶奶带一晚,他们仨跟着队长回村,准备明天搬家。 破家值万贯,晚上两姐妹清理到大半夜,平时也没见有这么些个东西,搬家时全出来了。 队长给安排了一辆马拉板车,清早先去知青点拉上做好的家具床铺,因为搬的急,还有一些没做齐全,东哥也搬了上去,他说有空会带上家伙事去公社帮忙接着做完。 巷子口,架子车装上家具后就不好进去了,姐妹俩把惹眼的一些东西先放进柜子里,陈平安给挂上一把锁。 很快,这的动静惹来了附近的村民过来观看,一些关系近点的,撸起袖子就进去帮忙,秀英嫂在屋里张罗,陈正海领着富贵他们一帮小孩抱着瓶瓶罐罐往车上码。 陈平安给四周的村民散着香烟,满脸微笑的接受他们的恭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陈平安都客气的感谢。 毕竟在村里住了十几年,感情上还有有些难以割舍的。 选择搬到公社,一是为了读书,二是为了念娣她们的安全,要是没有这场灾问题还不大,等念娣念完五年级再搬也不迟。 现在,灾已经成了定局,陈平安就不得不考虑家人的安全了,他家吃馍吃肉,你让村里缺粮的人咋想? 所以,为防祸患,搬家宜早不宜迟。 “平安啊,没事回村来看看哈,这是你的根……” “欸,道人叔,晓得滴,我们只是搬去念书,咱们户籍还在村里呢,我爷还在祖坟山呢。” “平安叔,今年还送福不?要送到时喊我哈,…” …… 巷子外纷纷扰扰,老屋里念娣也拉着秀英嫂的手,泪眼婆娑万分不舍。 这个时代,女人一般很少出门,这里到公社十几里远,翻山越岭的,再见面的日子就少啰。 “傻姑娘,这是好事你哭个啥,以后平安回来,你也跟着回来看看我嘛,别哭别哭啦,好日子可不兴啊…” 牛秀英撇过头去用袖子帮她擦掉泪水,看着快进屋的陈平安,加快语速叮嘱道:“外面不像村里,有事多问问你姑奶奶,还有我给你说的可别忘了,早点成亲别让那些狐狸精给他给勾走了,晓得不?” 念娣俏脸一红,看到进屋的平安,抽泣的鼻子突然冒出一个泡泡,连忙低头如蚊子般嗯了一声。 陈平安看了眼她俩,莫名其妙的擦了擦脸,伸手一看,没有黑的啊。 毛病! 该搬的东西已经搬完了,陈平安把钥匙递给东哥,以后他会时不时来住几天,屋子不能常年空着,不然坏的快。 把他和张跃进拉进厨房,挪开柴火堆露出下面的大水缸,交代道:“这些粮和干菜你们留着吃,村里的情况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千万别露馅了。” 张跃进和东哥两人点点头,不用多说。 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张跃进,笑着说道:“听说你的稿子又被退了,我昨晚连夜写了几首诗歌,你拿去研究研究,合适你就发着试试。” “你还会写诗?” 张跃进将信将疑接过,展开就要看,却被陈平安一把按住。 “等我走后,再看!” 转身面对张卫东,诚恳道: “东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帮不了你,还有很多事我也没法对你说,等等,等她心结去了,我再敲敲边鼓看…” 东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依然憨厚一笑道:“没事,金石为开,我是手艺人,耐心一直都很好,我等的了的,放心!” “走了…” ……… 第九十三章 包办婚姻VS自由恋爱 公社,老粮站。 陈平安把他爷的灵位摆在正屋最中间,一家人齐齐整整的给老爷子上香磕头,结束后才开始归置新家。 院门口,陈平安追着塞了包烟给车把式,客气的目送他离去,等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 走廊里,到处都是堆放的东西,崭新的木床柜子家具立在墙边,小表婶羡慕的摸来摸去,对这手艺赞叹不已。 “平安,赶后我家做家具时,你可得把这位大师傅喊来帮忙哈,这手艺真不赖。” “那是,这是人家祖传的,听说以前是专门给富贵官宦人家做艺的,下次来我给你介绍认识认识。” “中,中。”何丽萍两眼放光,连忙点头答应道。 折腾了一天,天快黑时,在姑奶奶一家的帮助下总算安置好了,她们姐妹俩还是一个屋,住最里间挨着放粮食那边,陈平安单独住在正堂另外一边,挨着厨房。 本来最好是人住一边,厨房和粮食一边,但陈平安担心厨房有火星,怕把他囤的粮食给点着了,分开点还是稳妥些。 念娣屋里,陈平安给床腿垫好砖头,蹲在下面,让她上床蹦哒试试看还歪不歪。没问题后,陈平安起身牵着秀儿出门,留她们姐妹俩自己铺床。 “平安平安,快来啊,有东西跑,啊还有猫啊…” 陈平安只听前半句就冲了进去,他以为屋里有蛇吓到她们了,到屋把念娣抱进怀里才听到后半句。 连续两个多月的雨水,这些老房子里,时不时会钻进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蛇啊蜈蚣最普遍,陈平安已经碰到过好几回了。 还好不是蛇,里屋里的猫追着一群老鼠从门缝里跑了出来,陈平安连忙松开手臂,这当着大姐的面呢,搂着念娣怪不好意思。 念娣被拥入怀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把头埋进去双手紧紧环上他的腰身。 咦,招娣捂着嘴别过头,当作没看到一样,笑着出门去招呼秀儿去了。 “平安,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了,是?” 陈平安双手重新抱上,矮了矮身子,让她能把头靠在肩上,看着屋顶的灯泡,轻声说道: “嗯,我们自己的家,谁也不能再来赶走我们了。” “呜…我们的…” 念娣泪眼朦胧,时隔一年后,他给了自己一个家,一个不用担心随时会被人赶出去的家。 陈平安没说话,任她抽泣了会,才说道:“好了,我们去做饭,你肚子都在叫了,哈哈…” 松开手,念娣够上去,在他面颊啪叽亲了一口,咯咯咯笑着当先跑了出去,扔下陈平安独自在屋里,弓着腰瞅着大灯泡摸脸苦笑。 这妮子越来越大胆了,真不怕自己忍不住啊。 “富强明主文明和……”念着二十四字真言,陈平安如老僧般慢慢冷静下来,出屋听了会厨房里的欢声娇语,叹了口气,牵上秀儿去小表叔那屋暂避。 半道上,秀儿被姑老爷给劫走了,陈平安甩着双手晃悠悠往前进了小表叔屋,表婶在姑奶那边帮着做饭,屋里只有他一人拿着本书在看。 见他进来,立马放下书本,凑过来小声问道:“平安,到底啥时候去买酒啊,我这都一滴都没了…” “卧槽,半壶都被你们造没了?”陈平安吓了一跳,这才多久啊,少说也有小一斤,你俩不要命了。 怪不得小表婶这段时间天天在家呢,气色似乎也红润了不少,原来是这玩意的功劳啊。 “不是,表叔,那玩意不能常用,伤身子啊。”陈平安看了眼他,还好精神饱满,未见异常,稍稍放心后,语重心长劝道: “年轻人,要节制啊!” 再年轻能有你年轻,你又不懂结婚后男人的难处。 赵小军脸一红,但很快他又苦着脸说道:“你不懂,你婶子她,哎呀,这你别管了,就说啥时候去,我这挺急的…” “行,下个星期放假我就去,不,你和我一起去。” “好,那就说定了哈…” 赵小军蜇摸了会答应道,一个星期嘛,挺挺就过去了。 第二日,陈平安放学后第一个跑出教室回家,他家今天有席,新家要宴请一些客人。 姑奶奶一家,粮站主任还有某位老师。 苍天可鉴,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客气客气的意思,没想到安大班主任一口就应下了,不带一丝犹豫。 厨房里,四个女人在忙碌,陈平安进去瞅了眼就被赶出来了,让他在外面接待客人就行了。 “姑老爷呢?” “去新粮站了,请刘主任了。”赵小军叼着根烟,趴在桌上盘弄着收音机,他总觉得这玩意还能再搞搞,说不定能收到更多的广播电台。 “行了,别折腾了,拿里屋去藏着,别让客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不好了?” 两人连忙朝屋外望去,安老师正俏生生站在门外,笑语晏晏看着他俩,手里还提着一盒不知名的糕点。 “哎呀,老师来就来嘛,还提啥礼物嘛。”陈平安热情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礼物。 用手掂了掂,嗯,还不轻,得,今儿这顿应该亏不了。 老师登门,厨房里的几人都出来迎客见礼,简单介绍后,念娣弯腰客气道:“安老师好,我是平安的二姐,平安在学校麻烦您了。” 安予坐在上座上,笑着看了看她突然说道:“我听说陈平安还有个没成亲的小媳妇儿,是不是你啊?” 陈平安眼神陡然咪起,瞅向堂前上座,你知道的怕是有点多了! “是,我是平安的媳妇儿,过两年我们长大了就成亲。”念娣大方回答道。 品了一口茶,安予抬眼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慢悠悠开口道:“你们这是包办婚姻,作不得数的,要是不愿意或者他欺负你了,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 “老师,我愿意啊,我肯定是要嫁给平安的啊!” “不,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 “我…” 念娣有些着急,小手攥汗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求助的望向陈平安。 这个女人有病,那有初次登门做客,和主人家说这些的。 “安老师,敢问叔叔和阿姨是不是包办的呢?” “不是,他们自由恋爱的。” “爷爷奶奶呢?” “太爷爷太奶奶呢?” ——————— ps:后续的细纲我再调整下,明天会晚一点发,谢谢! 第九十四章 弟子服其劳 第九十五章 平安特烦恼 天寒色青苍,短日有冷光。 一夜之间,绵雨骤停冬已至,秋天似乎就这么被遗漏了,让人没有一丝丝准备。 教室里,陈平安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有些不适应的扭动着身躯,一年时间的营养补充,他个头窜的飞快,以致于去年买的棉衣,现在穿起来明显小多了。 “江雪,帮我去收下作业。” 支走了同桌,陈平安对一直向这边张望的陈道文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拿着书本跑过来坐他旁边。 “小叔,有点眉目了。” “说。” “高明,学校体育老师兼管男生宿舍,你应该认识他。”陈道文用笔在他书本空白处写上名字,给他看眼继续说道:“开学那晚,我们宿舍干仗就是他来处理的。” “眼镜蛇?还体育老师?”陈平安诧异问道。 “对,全校唯一的体育老师。”陈道文肯定的点点头,他也是才知道的。 这位所谓的体育老师,陈道文不说,陈平安还真不知道他们学校居然有这么个岗位。上学这么久他就没见过,课程表里没有,操场上也没见那个班上过体育课,这个岗位更像是个摆设,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至于他口里的眼镜蛇,是男舍宿舍给叫的外号,陈平安略有耳闻。 “就是他,综合这几天我打听到的,还有二子蹲守得到的消息来看,安老师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他,只有他才有这个动机和时间。” “能确定不?” 陈道文迟疑了下,摇摇头说道:“还不能,时间太短了。” 摸了摸嘴唇上的绒毛,陈平安沉吟片刻道:“此事仅限于你和二子我们三人知道,不着急我们慢慢查,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再动手。” “好,那我回去了。” “你们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等他走后,陈平安看着课本上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班长,作业收好了,你送还是我送?”江雪抱着一摞作业本,俯身问道。 “我去,你帮我看着,谁扰乱自习课纪律,你别管记下来等会给我。” 初一教师办公室,陈平安微笑着给屋里几个老师打完招呼,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安老师办公桌,把作业本放好。 还未及说话,就见到安老师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作业,边翻阅边训斥道:“办点事,咋这么慢?你这个班长咋当的?” 陈平安知道她说的不是作业,无奈道:“安老师,业多繁杂我不得等他们做完嘛,急也没用,我总不能让他们瞎写一通嘛。” “那也没这么慢啊,两天前布置的作业,拖到现在才交上来,是不是要我这个做老师的时刻跟在后面催啊?一点主观动能性都没有,能办好事吗?” 陈平安两手一摊,不乐意道:“那没办法,你布置作业太难了,又不详细讲解下,可不得慢慢解题嘛。” 安予自知理亏,秀眉皱了皱,拿起教案起身,让他跟着自己出门。 走廊上,安予直接问道:“你还想知道啥?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他来送作业就说明他已经有些眉目了,不然就会是他那个女同桌来送了,安予很了解他。 “学校里有谁在追求你或者暗恋你的?”陈平安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 “我咋知道。不是,这和我那事有啥关系?” “查案嘛,不得多了解下各方信息,先找出几个目标嫌疑人来,再一一排查锁定嘛,无头苍蝇乱找一通,只会浪费时间。” 往墙上一靠,陈平安抱着手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下她的身段容颜,说道:“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追求暗恋呢?” 算你有眼光,原谅你了。 安予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板着个脸思索了会说道:“有几个,但我不确定。” “谁?” 安予说了几个年轻老师的名字,有些陈平安见过,有些不知道,干脆进教室拿笔挨个写下来。 “高明高老师,上体育课的,你认识吗?” 安老师的名单里没有高明,但陈平安更相信陈道文不会瞎说,他是他们这个团队里出了名的包打听,绝不会无的放矢。 “不熟,怎么你怀疑他?” “没有,就随口问问,他也是年轻老师嘛。” 二人顺着走廊接着交谈了片刻,快进教室前,安予说道:“你也别光盯着老师,学生也不是没可能。” “知道了。” 目标从一个一下子变成多个了,人手不够,又不好让太多人知道,没办法陈平安只得亲自下场。 放学回家吃饭,检查念娣的作业,拿出书本细心辅导一番,等天黑了,陈平安从床底抽出小把茅草,用细麻绳把鞋子绑好,晃晃悠悠出门。 门卫传达室,陈平安和秦大爷侃着大山,眼睛却透过窗户盯着外面。 一根烟后,陈平安慢慢把话题引导到他的目标上,装作随意问道: “秦爷,咱们学校的体育课是不是就是个摆设啊,咋不见高老师来上上课,见天的语文数学语文数学的,都没个放松时间。” 秦大爷嘿嘿一笑,用力撮掉最后一口烟,吐掉嘴里的沫子,笑道:“你们这些娃娃啊,体育课能上啥嘛,还不就是个玩儿,再说人家高老师那是来镀资历的,用得着费神操那个心吗?” 陈平安眼头一亮,不动声色道:“怎么?一个体育老师都有背景啊?” “年轻的那个没点背景人脉,不然能到咱这单位来啊,美得你。” 反手从兜里掏出烟盒,轻微一抖一根生产潇洒弹射出来:“您老详细说说…” 半小时后,陈平安笑呵呵和秦大爷告辞,顺手带上门,紧了紧棉衣,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稍带凝重的眼神。 夜晚的学校,空旷幽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踌躇片刻,拂掉头顶的枯叶,陈平安双手拢在袖子里,沿着围墙慢慢往里面走去。 听说下学期要开早自习晚自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时这个时间段,怕还要在教室里傻呆着,哪能像现在这么瞎晃荡。 一天天尽给小爷找事,大冷天的在家陪着念娣多好啊,跑这来吹这西北风,陈平安越想越不甘,岔路口忽地掉头往女生宿舍方向走去。 安予就住在哪块,我睡不成,你也别想安心躺在被窝里。 快到时,路上一块石子硌了下脚,随脚一个直抽,朝着那个女人屋门踢去。 “哎呦…日…” …………… 第九十六章 和女老师的交易 足球的精髓在于打门而非打人。 陈平安不知道是自己脚法太臭还是太神,黑夜里随便一踢,居然能打到个人。 吃痛声音传来,都不用一秒钟,陈平安压住心头的惊讶,马上转身往墙角一贴,顺着墙根两步跨到转角处躲藏。 妈耶,老子现在穷光蛋,可没钱赔,这是陈平安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轻轻喘了两口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半晌却没有声音再传来,陈平安钲住了,摸了摸鼻子,难道自己听错了,根本没打到人? 探头往里看去,一如来之前,安老师那房间门还是关着的,只有一盏橘红色的亮光从贴着旧报纸的窗户透出来。 旁边一排教师宿舍也没见异常,陈平安收回目光,重新贴在墙上,皱着眉头回忆了两遍。 没错,绝逼打到人了,不可能是猫啊狗的,只有人才会说日。 突然,他眼睛睁大了,沃日,没动静会不会是打到致命处了,一击就给打死了? 不行,得去看看。 搓了把脸,侧身就要往回走,耳朵忽地一动,硬生生停住脚步。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一道人影从墙的另一头越过,捂着头踉跄着从陈平安眼前快速晃过。 屏住呼吸,陈平安等他离去一小段距离,左顾右盼一番没有发现异常后,才从阴影处出来,稳步跟上。 不料,刚出墙角,就听得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他敬爱的安老师出来了,手电筒往门前路上一照,陈平安像被碉堡上的探照灯给照得正着一样显形了。 “你在这干嘛?鬼鬼祟祟的。” “长夜漫漫,散步乘凉!”陈平安在心里很是问候了她一番,怪声怪气道。 看了看眼前路,那还见人影。 思索了下,放弃追寻的想法,转身往她房前走去,没好气质问道:“大半夜你出来干嘛?” “我听见有人呼叫啊…出来看看。” “大姐,有几分钟了,早不出来偏偏现在出来,早干嘛去了?” 安予奇怪的望着他,扬了扬手上的电筒,道:“我不得先穿衣再找到手电筒嘛,不然这黑咕隆咚的能看到个啥。” 貌似很有道理,陈平安懒得和她辩驳,手一伸:“电筒给我。” 安予穿着一件红色立领毛衣,站在屋檐下缩了缩脖子,回屋又套了件外套,出来见他低头在门口花坛边搜索着什么。 汲拉着棉鞋跑了过去,疑惑问他道:“你找啥呢?” “喏,找这。” 手电筒下,地下一串血迹赫然呈入眼帘。 “怎么回事?”安予吃惊道。 “别做声,安静点,我想想。” 这么冷的天,只能是打到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才会出血,脑袋脸上手都有可能。 陈平安蹲在血迹前,换了几个姿势朝向,片刻后,他回到屋檐下,直直盯着顶上的那根绳索。 “这根绳子扯在这是干嘛的?” “晾衣服呗,还能干嘛。” “怎么不扯到外面?” 安予有些无语:“天天下雨,外面怎么晾?” 呃,对哈,陈平安拍了拍脑袋,他自己不也是这么晾的嘛,把手电筒还给她,又问道:“衣服呢?怎么不晒了?” “你说呢?”安予白了他一眼,这不明知故问吗。 哎呀,这白眼翻的,俏皮里带着丝缕风情。 陈平安低头,默念了一遍二十四字真言,再抬头眼中一片清明。 呸,红粉骷髅是也,安能乱我道心! “进去坐坐?” “不好,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陈平安有些艰难的拒绝道。 “砰!” 不重的手电筒把敲在陈平安的头上,安予板着脸斥道:“想啥呢,年纪不大思想咋这么龌龊。” 陈平安立马就坡下驴,无比诚恳道:“是,你现在承认我年纪小,这活还是另请高明,我是真干不了。” “别废话,进屋,让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安予当先抬腿进门,不给他一点反悔的机会。 在屋里被别人看到,怕是更说不清了,陈平安在门外有些踌躇迟疑,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就被一只手给拉了进去。 “陈平安,你咋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心虚个啥?” 宿舍不大,估摸有个二十多个平方,房里就一个小床一个柜子,窗台下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个靠背椅子。 屋里打理的简洁整齐,安予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坐下喝了口,问道:“那血是咋回事?” 陈平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让我进屋就让我站着啊,倒水时,他还以为是给他的,连忙双手去接,不料人家没丝毫给他的意思,接了个空气,接了个尴尬。 “不是,你拉我进来,就这么待客?” “没办法,我只有一个水杯,椅子也只有一把,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孩站着?” 见他脸色依旧不好看,安予捧着杯子起身,不舍道:“哎呀,给你给你坐,老师站着总行了!” “免了,学生不敢坐,免得以后有人说我不尊师重道,我还是学着程门立雪站着。” 安予身子根本就没离开椅子多高,闻言不客气又一屁股坐下。 “血到底咋回事?” “你要出来再晚一点点,我就把人给逮着了,咱们这事就算了结了,偏偏你……” “哎呀,我又不知道,揭过揭过,说说你有啥发现?”安予恼怒道,从她出门后,陈平安就一直在讽刺她,进屋了还阴阳怪气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发现啥还重要吗?因为你,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再想揪出来就更难了。” 陈平安喟然长叹,他已经基本可以肯定,那个黑影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只要跟上去就能逮住。 “再难也要找出来,这种人太恶心了。”安予把杯子重重拍到桌子上,水花溅起打湿了她的手背而不自知。 “你得帮我!” “我就不明白了,这事你报警找公安啊,报告学校也行啊,你咋非要找我呢?” 安予脸一红,低头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说道:“这事能往外说吗?抓到了还好,抓不到不丢死个人啊,名声我还要不要了?” “就是这样,人家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知道不?我还是建议报告学校,让他们来处理。” “陈平安,你就没想过,有可能是学生么,如果查到是某个学生,他前途不就全毁了啊!” “你这是在纵容犯罪,学生怎么了?年纪小不是他犯罪的理由。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为后来者忌!”陈平安大义凛然道。 安予懒得和他辩驳,反正自己总也说不过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油印纸,放在桌上,说道: “陈平安,我们做个交易!” ………… 第九十七章 白棉花与牛魔王 世上没有的午餐。 安予知道就凭他打架的那点所谓“把柄”根本就控制不了陈平安,他完全可以否认,反正时间这么久了,她也不可能让学校把他给开除了。 能帮到现在,大半夜还在冷风中蹲守,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再强求就显得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太强人所难了,他也未见会再全心尽力。 陈平安刚才说的她早就考虑过,根本不合适,找上他是因为她觉得陈平安够聪明,晓人情懂分寸,不会让这件事扩大到无法收拾。 除了难打交道点,其他一切都符合她的需要。最主要是在这所学校里,她没有太多可以相信的人,校长啊上级领导都是她的长辈,她要是说了,他们肯定会积极处理,但同时她家里也会立马知道。 那才是真正的社死,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 收回思绪,安予拍了拍桌上的两张卷子,说道:“只要你找到人,明年九月我包你上初三,你不就是想跳级吗?我帮你!” “当真?” “老师从不说假话!” 陈平安从来没有隐瞒过他要跳级的想法,是以安予知道不足为怪。 “安姐一言?” “驷马难追!”安予嗔脸寒霜,自己难道就不配君子的称呼吗。 “成交!老师您歇着,学生这就去寻踪觅迹,早日揪出幕后黑手,还老师一个清白!” 何以前倨而后恭耶?利益使然! 没好处的事,吃饱撑着了才会积极奔走,陈平安和她非亲非故的,没这个动力。 出门后,陈平安拿着借用的手电筒想沿着黑影消失的路口寻找下血迹,却找了半天再也没寻到一点。 石子的打击力还是太轻了,不至于让人血流不止。 线索中断,陈平安无奈放弃回家。大半夜还在学校里晃荡,要是被哪位起夜的老师给发现了,他还不好解释。 次日,陈平安叮嘱二子和陈道文继续盯梢,特别注意头上和手上有伤的,发现了马上来报告他。 课间,陈平安趴在桌上,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笔,眉眼星朗深邃,江雪写作业的笔半天未动,偷偷痴迷的看着他。 作为和他接触最多的同学,她知道旁边这位小先生有多厉害,上课偶尔听讲,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发呆睡觉,或者写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就这样,他依然是整个年级的最强者,老师上课一般都不管他在干嘛,因为教无可教,开学那段时间,公社第一的名头,让陈平安频频被点名回答问题,上黑板做题。 后来,他烦了,干脆用一些超纲的做法来解题,让老师都有些看不懂,慢慢的为了防止自己难堪,就不敢管了。 班级里没有人不服他,不管是学习上还是平时管理上,她就不止一次听到过安老师和别的班主任炫耀,她有个能力极强的帮手。 “看啥呢,做题。” “哦,这题我不会。”被发现的江雪没有太多羞赧,反而借着问问题往里靠近了点。 她知道只要是学习上的事,陈平安一般不会拒绝别人。 果然,陈平安抬头,揉了揉压的发酸的手腕接过作业本,打眼一瞧把本子递还给她,张口背诵道: “水陆草木之花……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背完后,拿过她手里的书本,指着段落里的字句逐行给她解释。 “焉:句末语气词,这里相当于现在的啊,呀,助词。隐逸者:指隐居的人,在封建社会里,有些人不愿意跟统治者同流合污就选择隐居避世……” “背古文,一定得弄懂文中的意思,再背就容易的多了,不知其意的死记硬背累不说,还没用。” 江雪似懂非懂,等他讲解完又趴下后,突然问道:“你喜欢莲花还是牡丹菊花?” “我喜欢有钱花!” 咯咯咯,后世的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梗,让少女趴在书本上笑的不能自已。 半晌后,平复下来的江雪,趴着望向他,再次问道:“按文章中的解释,我算什么花?” “牡丹!” “为啥是牡丹,不是白莲花?”江雪直起腰杆,好奇问道。 “白莲花和绿茶同等,你不懂,以后你会懂,牡丹多好啊,富贵艳丽雍容华贵,喜欢的人也多。” “我才不要那么多人喜欢呢。”江雪在心里嘀咕了句,接着问道: “念娣是什么花?” 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江雪以为他又睡着时,他突然睁眼说道: “非要比做花的话,那她是我心中的白棉花,纯洁无暇温暖朴实,犹如天上的白云跌落在人间,撞进我怀里。” “好了,上课了,你睡!” 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帘,江雪不再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一个是天上的白云似仙女,一个是地下的红尘凡花,怎么比。 棉花真幸福! 少女怀春总是梦,情未起梦已碎! “托付你个事。” “你说。”江雪立马甩掉心头黯然,眨眨眼看向他。 手肘托着脑袋,陈平安沉吟片刻,“帮我保密,谁都不能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不?” “昂,快说快说。” 两人共同的小秘密,江雪兴趣大增。 “帮我盯着安老师,特别是晚上,你们宿舍挨得近,她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通知我。” 江雪脸色巨变,目光渐渐有些不可思议:“你想打安老师的主意?你对得起你的白棉花吗?” “啥啊,你想啥呢!”陈平安手一歪,脑袋差点撞到桌面上,连忙解释道:“有别的事,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你会知道的。” 江雪摇摇头,还是不信。安老师年轻漂亮是学校所有人公认的,陈平安这番暗中打探,很难让人相信他的目的。 陈平安急了,这锅咋越描越黑,不能背,坚决不能背。 “你也不想想,她二十了都,差着岁数呢,俺这颗嫩草怎能被她那头老牛给吃了,美的她呢!你说是不?” 铃,铃,铃… 伴着放学的铃声,老牛站在后门,俏脸寒霜双眼冒火: “陈嫩草,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安老师,童言无忌,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听我给您解释…” “我看就没那个必要了,对牛何须弹琴耶!反正牛也听不懂…” 错了,这不是什么老牛,分明是牛魔王才对! ………… 第九十八章 调虎离山 “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我和二子这两天都快把全校师生挨个看完了,只有他额头上有明显的伤口印子。” “没跑了,肯定是他,呃!”二子扒了口红薯饭含糊说道。 三人蹲在男生宿舍对面的花坛边,陈平安拍了拍二子的后背,帮他顺顺气,红薯吃多了容易胀气,更何况还是冷的。 盯了会紧闭的房门,陈平安起身招呼他俩一起往校外走去,门卫室和秦大爷闲扯几句,奉上根烟,大爷瞥了眼外面的两人,只说了句别太晚就放他们出去了。 没有要出门条,也没有登记。 家里饭菜早已做好,端上桌让他们先吃着,招娣又进去下了把面条。 “吃啊,傻坐着干嘛。” “我们吃过了,小叔小姨你们吃,你们吃…”陈道文强忍着不往桌上看,拉了一把旁边的二子往边上退。 念娣把手里的两幅碗筷摆在桌上,笑着说道:“吃了也加一口,快坐。” 夹了两片猪肝,扔嘴里细细嚼,咸菜炒就的有些老了,陈平安快速咽下,朝他俩瞪了眼,道: “听你姨的,坐,吃!” “欸,谢小姨(奶)” 陈道文的吃相还收敛点,二子却不管不顾,自己跑去厨房端碗面条,夹了一大筷子咸菜猪肝,搅巴搅巴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都是半大小子,学校那几颗红薯那能顶饱。 人多吃饭香,慢慢道文也放开了,屋里几人除了呼啦呼啦的吃饭吸溜面条的声音,再无他音。 “呃,呃,呃…” 二子打着嗝喝完最后一滴面汤,不舍的舔了舔嘴唇,拿起碗送厨房,招娣跟进去立马就被推了出来。 “今儿碗我洗,大奶奶您歇会。” ……… 饭桌边,陈平安给他俩泡了杯茶,等茶叶悠悠沉底,喝了口才说道: “明天晚上道文在宿舍寝室闹一场,把他引出来,尽量拖延时间,二子盯梢,我进去探探底,咱们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中!”两人点头答应。 闲谈了几句,茶杯见底后,两人起身告辞,陈平安送到栅门口,突然问道:“家里的粮够吃吗?” 两人脚步僵滞,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他们上星期放假回去,村里大多数人家已经开始在储备麦糠麸皮了,就连榆树皮也被一些人剥皮磨粉。 “饿了就来我这加口,你和他们几个缺粮的也偷偷说下,注意保密,别的管不上,一口杂粮馍还是有的。” “叔(小爷)……” “别说了,进去。” 陈平安不想惹麻烦,中午下午放学他都是立马回家,尽量不去食堂和宿舍,但他心里一直都明白。 正值长身体的时候,粗粮杂面混不到口就算了,每次来校带的点红薯咸菜都要算计着吃,生怕撑不到放假回家。 今天他俩吃东西的样子,深深刺激了陈平安,饭后看似在和他俩饮茶闲聊,实则在脑海里暗自盘算。 同乡二十多人不是每个人都缺粮,有些稍好点的基本够吃,缺粮的应该有个一半或大半,再计算下在校时间和粮食的大概用量后,陈平安最终还是决定帮。 别人管不了,这帮同乡学生他实在无法装作看不到,以后大不了多卖点茶叶,还不行就重操旧业去别的城市捞一把。 回屋后,叫来念娣和大姐把他的想法说了,两人均没意见,俩姐妹甚至表示她们每顿可以少吃点,省下来多蒸几个馍多烙几张饼。 “打住打住,做好事也要自家先吃饱,像你们这样还不如不做了…” “吃,吃我们吃。” ………… 次日夜十点,男生宿舍。 陈道文从宿舍出来,对着外面黑暗处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稍等会看到回应后才退回屋内。 紧接着,熟睡安静的宿舍里开始沸腾起来,吵闹声震天响,附近几个宿舍也纷纷跑出来围观看热闹。 未几,宿舍尽头房屋的灯亮了,高老师披着衣服打开了房门,匆匆把眼镜架上鼻梁,骂骂咧咧往闹事的宿舍走去。 “二子,灵醒点!” “晓得。” 黑暗里,等候多时的两人迅速出动,二子靠在走廊的柱子下猫着,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住两边,陈平安则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进屋。 这会功夫,没人会想着出去要挂锁。 屋里乱七八糟,和张跃进那狗窝有的一拼,陈平安忍着鞋臭汗臭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刺鼻味,在床头桌下到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翻找。 动作麻利小心,只要动过的地方随手跟着还原,尽量不留痕迹。 屋子不大布置简单,几分钟就搜寻完了,没有找到他想找到的,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面,估摸还来得及,陈平安不甘心又搜了一遍。 桌后柜子顶床底,带兜的衣服脏兮兮的雨靴,不放每过一处可疑的地方。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要的东西根本不在这。 “啾,啾,啾…” 示警声传来,陈平安马上把手中皱巴巴的金瓶梅插回原位,再此回头快速扫视一眼屋内,确定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后,闪身出屋,临走还不忘把门带回原位。 走廊里,陈道文和几个同乡还在纠缠着眼镜高老师,高声叫着不公,斜眼瞅见二子和小叔从柱子阴影里出来,才松了口气。 “老师,我们错了,我们这就回去睡觉……” 高明错愕的扶了扶眼镜,你他么刚才叫的最大声,忽然这么老实了,转变太快了,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回去和他们道歉,再闹事就都别睡了,明天上报你们班主任……” 巴拉巴拉一阵后,高明才甩手放过他们,独自回屋。 混在人群中的陈平安目送他离开,转身对陈道文低声说道:“他额头的伤口不太对,应该是粉刺青春痘挠出来的,我们怕是找错人了。” “那怎么办?”陈道文急了,和着几人今晚白忙和了。 陈平安看了眼不远处的女生宿舍,还有某位倚门朝这张望的女老师,半晌后说道:“睡,我先去和她谈谈,明天再说!” 门外树影下,陈平安对满脸好奇的安予郑重道: “安老师,借你内衣一用!” ……… 第九十九章 引蛇出洞 第一百章 灯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