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霜索》 第1章 旧疾,生死催心 不是说要忘了我吗?一定要忘得干干净净地…… 我、也会忘了你。 在终忆城中,将你、和所有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永远…… 1旧疾,生死催心 厚重的木门一声喑哑, 一个五岁上下的小男孩儿被一把推了进去。 门随即关上,一道铁锁将这唯一的出口紧紧锁死。 屋中光线异常昏暗,两匹野狼饥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到了新鲜的人肉味道,眨眼间便猛扑上来! 小男孩儿本能地挥动手中的手杖, 黑暗中一道耀眼的红光扫向其中一匹饿狼, 这匹狼当即滚落在地。 另一匹饿狼却已扑了过来,一口紧紧咬在了他左臂之上, 狭小的屋中立刻充斥了让饿狼疯狂的血腥味…… 一个时辰之后,紧锁的屋门打开了。 又瘦又小的身影缓缓爬了出来,浑身血迹。 两匹饿狼横尸屋内,一匹狼的脖子整个被拧得反了过来。 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手杖。 手杖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杖头雕刻着一张白发长须的猿脸,那张猿脸上的一双眼却如炽焰般火红,在淋漓的鲜血中显得格外妖异刺眼…… …… 春风正盛,山深如海。 碧天上流云如丝,层层叠叠盎然的绿意在微风中汨汨流淌着。 春日暖暖的阳光倾洒在屋顶园中。 窗前高大的梧桐树在微微的和风中悉索细语,将斑驳的光影投落在雕花窗棂之上。 一个白衫男子正坐在窗前案边,读着手中卷轴。 眉浓眼深,鼻直口方,指修身阔。 他虽只是淡然而坐,却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威严之势,不怒自威。 他宽大的雪白长衫上细细绣着青色的松枝,苍劲凛然。 只是他的脸,却异常的苍白。 苍白得就如同秋阳薄去的最后一丝云色。 窗外廊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拿着笤帚清扫着掉落下来的落叶。 他的动作极轻,像是生怕这轻微的声音会惊扰了窗内的人。 屋内突然传来“咚”、“嗒”的两声, 这个男子心中一惊,立刻扔下手中的笤帚奔进了屋门。 只见一卷卷轴掉落在地,方才坐在窗前的白衫男子趴倒在案上、青筋暴跳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桌沿、喉咙中挤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低吼、脸上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尊主!”打扫的男子大声呼唤道。 连日静寂的庄院中立刻响起了急促奔走的脚步声。 三个男子急速赶至,亦是四十多岁上下的年纪。 庄中所有之人,在此刻无论有何紧要之事,都已不再重要,皆齐集在尊主身边。 “莫行,尊主怎么样?”三人尚离门有些距离,已经大声地问了起来。 此时抢先进到屋内的方才那个打扫的男子闻声连忙回答:“尊主旧疾发作。” 看他们三人进来,立刻对其中一个长脸脚软的男子道:“郑得,快、快打开门!” 尊主此时汗如雨下、低喘若断、脸白如纸、唇色灰暗。 莫行说着,已经一把抱起了尊主,向门外走去,一边对其他两个男子道:“余兴、暗听,你们也快点儿!” 郑得抢在前面出了门,转向左边一间房间,掏出一把细长的金色钥匙,迅速将门打开,迈进门内。 余兴和暗听也立刻出了门转身往右边的游廊迅速跑去。 莫行抱着尊主,跟在郑得脚后进至屋内。 房中放着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郑得已将上面的大盖子打开。 莫行将尊主轻轻放进大木桶内。 尊主的双手紧紧抓住木桶的边缘,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吼,浑身颤抖不止,仿佛正承受着蚀骨噬心般的疼痛。 木桶看起来并不是很陈旧,但边缘却已经布满了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的掌印、指痕。 暗听已取了热水来,装在一个硕大的木桶内,比他整个人还要大出两圈。 余兴也提着一个硕大的木桶跟了进来,木桶中也装满热气腾腾的水。 那水却似乎并不是平常的水。 微微泛着绿色,又隐隐透着些黑,且正散发出浓郁的草药味儿。 莫行已将尊主身上衣衫除尽,余兴和暗听将提来的药水缓缓倒入大木桶内。 郑得帮着莫行扶住尊主,以免他摔倒。 他们的行动虽然极是迅捷,但却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早已熟稔在胸。 药水一直漫到了尊主的双肩,腾腾的热气紧紧裹着他。 大约过来一炷香的功夫,尊主才终于渐渐停止了痛苦的吼声,却已经失去了知觉,紧闭着双眼。 暗听和余兴从木桶中舀出两大桶药水,莫行和郑得两人搀扶着尊主,让他在木桶中坐下。 木桶中又添加了一些新的热热的药水。 尊主半躺在木桶内,药水一直没到了他的胸,蒸腾的雾气将他重重环绕起来。 莫行一脸忧虑地望着雾气中尊主灰暗苍白的脸,道:“不知道幽绝怎么样了,有没有拿到螣蛇胆。” 其他几个人也都紧张地望着雾气中的尊主。 这样的情景,每隔不久就会重来一次。 以前是每隔两三年发作一次,后来是每隔一年多发作一次,再后来是每隔大半年就发作一次。 这几年更是缩短到三个月就发作一次。 而且尊主每次醒转的时间都变得越来越长。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越来越紧张, 因为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所以他们从来不敢有半点儿的松懈,为了让他再一次活下来…… “幽绝,一定要拿到螣蛇胆回来!”几个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地道。 第2章 雪山崩、千鬼夜哭 蔚州,洗石山。 薄日深隐在连绵的乌云之中,只在乌云间的间隙中透下些微的光亮。 密密的木叶几乎遮断了微弱的光线。 通往山顶的狭窄、潮湿的山路被躺倒的妖身塞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这些妖族已经气息断绝、不可置信的脸上凝固着狰狞苦痛的最后的模样,可以想见死亡时的痛苦惨状。 一个雪白的身影几个干净的起落、很快来到了这些死尸之前。 他停下了脚步。 面前有一道妖力正在震荡。 如水波一半不断漾开。 这妖力激荡充沛、充满了杀气。 这些妖族看来都丧生于此。 妖力外圈还有一些妖族在徘徊试探,但看着满山的尸身,始终未敢冲进震荡的妖力之中。 一个月前,螣蛇巫履在蔚州洗石山招募同修之事突然传开。 巫履自称有五千年修为。 五千年修为的同修岂是一般小妖能觊觎的? 但巫履却称同修只募有缘者,修为深浅不论。 且一旦募为同修,即赠一颗能增长两千年修为的璇瑰丹。 此消息一出,无论是有些修为的妖族、还是修为尚浅的妖族都纷纷前来洗石山一试。 巫履在洗石山布下了三重妖魂界波,称妖魂界波渡有缘之人,只要能过得这三重妖魂界波,即是有缘同修之人。 如今看来,这妖魂界波已经斩杀了无数妖族。 立在妖魂界波边缘的少年,雪白衣衫的襟前、袖口都滚着精致的纹绣,少年半边右脸被半面青色面具遮住,露出的半边左脸光洁如琉璃,俊美袭人。 他右手中握着一根三尺余长的手杖。 杖头雕刻着一张白发长须的猿脸,猿脸上的一双眼如炽焰般火红。 这就是妖魂界波? 少年微微扯了扯嘴角,提身跃进了震荡的妖力之中。 妖魂界波中的妖力刹那间便如潮水般挤压了过来,少年的身遭泛起一圈莹莹的白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玉绝光壁已经够用了。 少年玉绝光壁相护,双足不愿踏落在塞满山路的妖族尸身之上,就在林木间起落,向前跃进。 往前奔进一段,山路上的尸身渐渐地少了一些。 突然一道猛力的震荡迎面袭来,伴随着木叶摇晃激荡的声音。 看来这是第二重了。 少年迎面跃进了第二重妖魂界波。 越往前进、妖力的震荡就越猛烈,玉绝光壁摇摇欲碎。 少年连忙催发自身内力,只见莹莹的白光逐渐被一层赤红晕染。 夕瑟光壁稳稳护住了他的全身,度过了第二重妖魂界波。 第三重妖魂界波中零星地躺着一些妖族尸身。 与其他两重中痛苦狰狞的模样不同,这些妖族尸身几乎都是倒在血泊之中。 少年忽然停在一具尸身前。 这具妖尸扑倒在地。 后颈上被刺穿了一个食指粗细的血窟窿,汨流的鲜血已经凝固多时。 他的眼珠瞪着后方,一脸不可置信的死相。 少年垂了垂眼,再次拔足向前奔去。 妖魂界波第三重,妖力更胜几倍。 夕瑟光壁在猛烈妖力的撞击下开始震荡摇晃。 少年更加驱起自己的内力,稳住夕瑟光壁、护住自身,脚踏青草、继续向妖魂界波的中心奔去。 巫履应该就在那里。 突然! 背后的妖魂界波裹着强大的迫杀之力直扑过来! 是来争同修的妖族? 少年连忙回身,手杖已经扫除一道耀眼的白光——春山雪练!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向后跃退,轻轻落在了一具胸前被鲜血染透的尸身之侧,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如冰的大刀,刀身雪亮。 黑影老树褶子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轻笑道:“反应这么快,难怪能进得了我的第三重界波。” 他话音方落,少年原本淡然的双目突然变得灼热刺人,冷笑道:“你就是巫履?” “没错。”巫履的眼睛在少年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忽然露出些惊异之色,“你不是妖族?” 少年的眼睛也盯着他,道:“你倒有些眼力。” “一个人类居然能闯进我的妖魂界波,有点儿意思。”巫履道,随即又啧啧两声,“可惜,我对人类没兴趣。” 夕瑟光壁在妖魂界波的猛烈撞击中摇摇晃晃,但还不至于破碎。 冷笑再次浮上少年的嘴角,道:“我可对你有兴趣得紧。” 巫履抬起手中的大刀,用左手弹了弹刀身,刀身便发出虎啸般震耳的声音。 他望了望少年,道:“放心,既然你都来了,我就行行好,送你一程。” 说着已经一刀砍了过来,口中大喊:“速战速决,受死。” 刀身卷着沉重的妖力急速压了过来,再加上妖魂界波的猛烈撞击,夕瑟光壁瞬间碎去。 少年连连后退,立即张开霞满光壁,深浓赤色的光壁刹那间密密包裹住他。 巫履的大刀狠狠地劈在深浓赤色的霞满光壁之上,光壁剧烈地震荡起来。 少年手中的手杖就在此时扫出——霞染千练。 三道红白相间的光束齐齐扑向巫履。 巫履连忙把大刀横在身前来抵挡三道光束。 刀身上灌注了自身妖力,又有妖魂界波推斥相助,此番有惊无险。 但巫履却大为惊异,望着霞满光壁中的少年,道:“你怎会有朱厌之力?” 少年冷眼望着他,冷哼道:“与你何干?” 巫履忽然面露欣喜之色,将大刀收了拄在地上,道:“既然你身负朱厌之力,那就不必试了,今日起,就与我同修如何?” 说着就向少年伸出了手,跨步向他走了过来。 少年在霞满光壁中双目紧盯着他,却没有挪动半步。 第三重妖魂界波还在凶猛地撞击着护住他周身的霞满光壁。 巫履看他不动,一边走向他一边笑道:“怪我考虑不周,得先收了这妖魂界波我们才好说话。” 说着左手拦天一挥,霎那间风静叶落,妖魂界波消散。 那些正在一重、二重界波中被折磨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碎裂的小妖们突然感到浑身轻松——妖魂界波突然消失了? 他们一个个都立刻爬起来向前疾速奔去:去找巫履,一定要拿到璇瑰丹! “好了,妖魂界波已撤,我们好好聊一聊同修之事。”巫履再次向少年道。 少年对他露出一丝笑容,也撤去了护住自己的霞满光壁。 巫履的笑容更深了,伸出左手去拍少年的胳膊,道:“真是太好了!” 左手触及少年右臂的一瞬间,他立刻自掌中冲出一道猛烈的妖力:趁他毫无防备,先发制人! 但少年手臂的温热却倏然消失,少年的身影眨眼间已退出了几步,三道红白相间的光束已扑了过来。 巫履立刻侧身躲避,但晚了半步,被一道光束撞在左臂上,直向后跌出三尺来远。 原来他早已戒备! 跟自己做着同样的盘算! 自己只中了一道光束,竟然血气翻涌,此人朱厌在身,恐怕非是寻常。 巫履跌落在地尚不及起身,立刻再次催起了妖魂界波。 这一次,妖魂界波不再扩散至山腰,全部聚集在三丈之内。 此番妖魂界波比之前更加汹涌,势如洪流。 那些跑得快一些,已经来到近处的小妖们突然被一阵猛烈的妖魂界波迎头冲来,一个接一个地向后跌出,狠狠地摔落在地上,立时便没了气息。 妖魂界波之中再次出现了深浓赤色的霞满光壁。 巫履跃身而起,一把大刀指向霞满光壁中的少年,喝道:“原来你不是来同修的,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少年哼了一声,道:“谁要与你同修,你只要乖乖交出你的蛇胆就可以了!” “哈哈哈。”巫履忽然大笑起来,“居然想取我的蛇胆!好大的口气!” 汹涌的妖魂界波中霞满光壁如水流激荡翻涌。 少年静然立于其中,望着巫履冷声道:“看来是要我亲自来取了。” 巫履大声道:“虽然朱厌身为神兽有修为深不可测,但你不过是区区凡人之体,能得他几分?我正愁来的都是些杂碎小妖,妖力太弱,还不够我咂咂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个大便宜!” 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看着他,不明其意:“怎么?” 巫履大刀指着他道:“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又给我送了这么一个大宝贝来,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一个多月前我身受重伤,差点没命,还耗损了大半的妖力。为了疗伤、也为了尽快恢复妖力,所以我才在这洗石山设下三重妖魂界波、放出招募同修的话去。” 少年听了此言,明白了什么。 “这么说,所谓的招募同修不过就是个幌子?你真正的目的就是引得妖族前来让你吸食妖力?”少年道。 “不错,你倒是明白得快。”巫履道。 少年鄙夷地望着他,道:“那么,能增长两千年修为的璇瑰丹,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了。” “要有这样的妙东西,我还用费这些功夫干什么?”巫履道,“不过,今天既然你到了这里,我只需吸食了你的妖力,将朱厌之力化为我有,其他的那些杂碎小妖根本就是垃圾了,还要它作甚。” 说着双手将大刀侧举过肩,大喊:“受死!” 他猛地挥动大刀,一道汹涌的妖力扑出,比先前更胜。 这次必要一举得手,置他于死地! 汹涌的妖力借着妖魂界波的推助,山一般倾压而来。 少年立于霞满光壁中,催动朱厌之力。 光壁上的赤色更深、更浓了。 汹涌的妖力猛烈地撞上了霞满光壁,光壁剧烈地震荡。 妖力消退。 光壁安然无恙。 巫履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倒有些修为。” 他再次双手举起了大刀:“冥道之殇我已修炼三千年,这次必叫你即刻死在我刀下!” 又一道更加汹涌的妖力卷着妖魂界波撞向少年赤色深沉的光壁。 少年的手杖中忽然卷出一道赤色的红光,直抵巫履的妖力。 “秋江血玉,我才修炼了十几年罢了,你可抵得过吗?”少年冷声道。 大刀的妖力被红光撞散,巫履被撞得向后退了几步。 巫履心中大吃一惊,但同时又兴奋不已:“想不到朱厌之力这么凶猛,今天既然送上门来,那就是我的!” 巫履将大刀双手举至胸前,“千鬼夜哭汇集我全部妖力还有妖魂界波的所有妖力,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他蓄积全身妖力用尽全力挥出了手中大刀。 尖锐的刺鸣声霎时响彻重林深谷, 百年的大树连根拔起轰然倒地, 巍然耸立的悬崖上坚硬的巨石也裂开了深深的大口, 如雪山崩塌般的妖力卷着碎裂的山石、断裂的树木直扑向少年所在。 深浓赤色的霞满光壁片片碎去…… 第3章 沉疴、再发 巫履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是,毕竟自己重伤尚未痊愈,此刻不容有任何差错, 所以他立刻跃身而起,向着少年的方向疾速闪去。 暴流般的汹涌妖力山崩海裂一般席卷而来,片片飞碎的深浓赤色光壁中突然冲出一道耀眼的赤色光芒。 这光芒比之先前秋江血玉的赤红更深更重,亦如方才的霞满光壁一般深赤浓殷。 将凝未凝的血色般的光芒! 这道深浓的血色光芒铺天盖地而出,刹那间就把巫履的妖力全数撞开,又全力卷向重重密林,把这一片参天古树齐齐斩断。 妖魂界波也已尽数被撞散。 血色光芒中,两缕长长的白须自少年的额前飞舞而出。 青色面具下亦飞出了长长的白须, 少年的一双手业已化作赤红之色。 他手举猿杖还未及停顿片刻,立刻向后回转身去再次扫出了同样的一杖——赤霞满天! 漫天的血色光芒中,巫履右手中握着的一根细长而尖锐的铁钎掉落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巫履身遭却被一圈赤色光芒护住。 “怎么回事?”巫履还在惊疑不定,猿杖已撞破护住巫履的霞满光壁直击巫履面门。 霞满光壁碎裂,巫履重重地跌出三丈开外,倒地不起。 这一切都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巫履大瞪着双眼,艰难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会从、后、后面偷袭……” 少年收了手杖,脸上白须已褪去,额前的白须静静地垂在脸的两侧。 一侧琉璃如玉。 一侧面具冰青。 “因为我看见了,那个被你从颈后刺死的妖尸。”少年平静地道,“还有,你刚才绕到我身后的时候,气息并没有完全掩去。” 少年走到掉落在地的大刀旁,把它拾了起来,朝着巫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口中缓缓道:“你妖力不济,手段也太容易识破,死得不冤。” 巫履惊恐地望着他越走越近,全力翻过身来,想要挣扎逃跑。 少年已来至近前,一刀落下,干净、迅捷。 巫履保持着挣扎向前爬的姿势,化作了一条约两丈长的巨蛇。 少年再次手起刀落,利落地剖出了它温热的的蛇胆。 望着手中的鲜血淋漓的蛇胆,少年冷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额前的白须又化作了墨黑之色。 “我又帮了你一次,别忘了。” 一个声音,来自自己的体内。 是朱厌的声音。 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收了笑容,淡然道:“啊,又一次。” 春色喧然,花姿掩映,新绿层叠如流。 白衣的少年在沾衣的重重绿染中疾速前行。 他脸上那半面冰冷的青色面具,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与这一山春意不甚相容。 少年却亦似无心此般春景,只顾急急赶路。 来至山间一处,忽然停下脚步,单手伸展,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霎时便消失了踪影。 只余下一山空寂。 少年却立于一座巍峨堂皇的宅院之外,上有一块蟠龙雕金匾额,书着“弛天庄”三个大字。 他伸手推开了那扇精工雕刻的古铜大门,向庄中深处走去。 廊上已经迎出来两个人。 一个莫行,一个暗听。 两人急急忙忙地迎上少年,道:“幽绝,你终于回来了!” “莫行,暗听,”少年亦迎上道,“师父怎么样?” 他便是莫行等日夜盼着能够带回螣蛇胆的幽绝。 “尊主几天前旧疾又再次发作,还好没有大碍。”莫行道。 “师父没事就好。”幽绝道,“我已经取到螣蛇胆,先去见师父。” “太好了!”莫行、暗听闻言都欣喜地道,“那就快走。” 三人一齐向尊主所居之处走去。 尊主已知幽绝回转,放下手中卷轴从容立身起来,踱步走至门外,立于梧桐重荫之下。 幽绝跨进最后一道月门,一眼便望见了梧桐树下熟悉的身影。 原本魁梧的身形瘦得只剩骨头,使得精绣的衣衫显得太过宽大。 脸上苍白之色好似风中残灯。 一双深邃的眼睛却沉静而威肃、透着威压天下之势。 幽绝走到尊主面前,双膝跪地,伏地叩首,道:“师父,幽绝回来了。” “嗯。”尊主微微颔首,“如何?” 幽绝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道:“螣蛇胆已取到。” 说着自胸前取出一个油布小包,双手呈上。 尊主脸上难得地泛出了微笑,道:“起来。” 幽绝便起身。 尊主向刚刚赶到的郑得道:“你来看看。” “是。”郑得上前从幽绝手中接过装着螣蛇胆的小包,打开来仔细验看,突然发出疑惑之声:“这是?” “怎么了?”幽绝奇道。 莫行、暗听和与郑得同来的余兴都紧张地望着郑得。 尊主亦望着郑得,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个蛇胆、好似受伤尚未痊愈……”郑得道。 幽绝想起当时巫履所言,他确是曾说过他是因为受了重伤所以才设下妖魂界波吸食其他妖族的妖力…… “那这蛇胆还能用吗?”幽绝连忙问道。 莫行等也都盯着郑得,等着他的回答。 郑得面色有些晦暗,沉吟道:“千年螣蛇胆原本药效非凡,但是看这个损伤程度,恐怕曾经受伤沉重,如今还能有多少效用,这、就难说了……” “怎么会这样……”幽绝、莫行等突然听闻郑得此言,仿似从云端一下子跌入了冰湖之中,齐齐望向尊主。 尊主脸色肃然,沉声道:“郑得,先去炼来。” “是,我这就去药房。”郑得应道,带着螣蛇胆匆匆而去。 浣月国都城净月城。 天外泉。 一座有二十多年美誉、名流汇集的茶楼。 悠扬的箫声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声音不大,却袅袅飘遍了天外泉的每一处角落。 茶楼中的喧闹的人们无不愉悦赏听,仿佛人间所有烦恼皆不曾沾染。 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华服贵妇迤逦走到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间。 推开雕花木门,就见一人长身立于窗前,轻按玉箫。 “你这箫声倒颇有进益,连我这心神也清爽了。”妇人道。 窗前人放下玉箫,回身笑望着她,道:“玉溯,叫我好等。” 这妇人正是天外泉的当家——玉溯。 玉溯笑道:“子卿你撒手都扔给了我,这天外泉上上下下,我都得照看到不是?” 子卿微微笑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玉溯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道:“这些请尊主过目。” 子卿接过看了看,比平常还多出上万之数,笑道:“看来除了天外泉,其他地方的茶楼酒庄也颇兴隆,玉溯功不可没。” “尊主志在天下,岂会将这些看在眼里,玉溯与勿横不过是尽一点儿微薄之力罢了。”玉溯道。 子卿收好银票,道:“我自会带回驰天庄请尊主过目。” 玉溯脸色忽然浮上几层肃然,道:“尊主如何了?” 子卿把玉箫在手中握了握,忧思上眉,道:“你也知道,如今是三个月就发作一次,每一次都是命悬一线。” 说着又问道:“幽绝那边可有消息了?” 玉溯听了,自袖中取出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册,翻至其中一页。 左手执书,右手捏诀在页面上扫过。 子卿便不言语,免得扰了她。 稍时玉溯松了右手,欣喜道:“使者道幽绝已带了螣蛇胆回往驰天庄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幽绝!”子卿亦是欣喜,“我这就回驰天庄。” 子卿即刻快马出发,几日后来至隐州。 将马寄到马厩,自己徒步出城,往山中而来。 回到驰天庄,即往尊主所居,叩头行了大礼,将所收银票呈上。 “连日劳累,下去。”尊主只道。 子卿起身来,道:“听玉溯说幽绝已经带了螣蛇胆回转。” 尊主微微颔首道:“不错。” 果然。 子卿心中自是欢喜,又道:“那、药已成了吗?” “郑得尚在炼制。”尊主道。 三日后,郑得终于炼制完成一颗墨黑的药丸,用锦盘呈至尊主面前。 幽绝、莫行、子卿、暗听等全都侍立在旁。 人人屏住呼吸,屋内不闻一声。 尊主取过药丸服下。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尊主身上。 一个月过去了。 尊主安然无恙。 两个月过去了。 旧疾并未发作。 眼看距离上一次发作就要到三个月之期,庄内人人心里就像绷着一根一触即断的弦。 两个月零一天、 两个月零两天、 两个月零三天 …… 两个月二十一天…… 尊主每天如常起卧,虽然没有见到奇迹般的好转,但是旧疾未曾发作, 难道这次的螣蛇胆真的见效了? 迄今为止,为了遏制尊主的旧疾, 幽绝上过极寒之境摘过冰山绝顶雪莲、 去过大漠边塞取过百年雄鹰之魄、 爬过万丈悬崖挖过千年参王之根…… 但凡郑得开口,幽绝没有不竭尽生死拿回驰天庄的。 可是,尊主的旧疾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 这一次、真的可以吗?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幽绝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忧心难熬,几乎整夜整夜地睁着眼。 终于、三月期满。 尊主的旧疾并没有发作。 庄内的人都感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幽绝心内亦有一种仿似自死地爬出的透亮。 这天夜里,幽绝终于眯了眯眼。 天光甫明便睁开了眼。 看看天色,便起身来出了门,绕过几处游廊,朝一处箫声飘出的房间走去。 至门外便见一人长衫而立,正立于窗前引箫自乐。 “子卿。”幽绝道。 子卿见他进来,停了箫声。 “天光尚早,何不再歇一会儿?”子卿道。 “并不觉乏累,上次子卿授我之书尚不曾读完,今日可接着讲解。”幽绝道。 子卿是他的授业之师,然而,他们之间都只互称其名。 因为他们之间没有长幼、没有尊卑、没有师徒。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主子。 “好,那便坐。”子卿道。 于是亦在幽绝对面坐下,将一本《齐史》打开来,与他讲说。 忽觉院中有人奔走的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 庄院中众人向来遵礼守矩,来去从容,只有一种情况,会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幽绝与子卿心中大惊,立即起身,迅速抢出门去,直奔尊主的房间。 未至门前,果然见莫行已抱了尊主出来。 尊主的脸苍白得让人心悸、虚汗淋漓而下,双手紧紧地掐住莫行肩膀,发出痛苦的低吼之声! 这熟悉的一幕、让幽绝的心一下就沉到了万年冰窟之中。 螣蛇胆、并没有能够治好他…… 连好转都没有一点…… 莫行抱着尊主转进放着大浴桶的房间。 暗听和余兴转身往右边的游廊去取药水。 郑得将大浴桶上面的大盖子打开。 尊主进了大浴桶,整个人虚弱得没有一点儿力气。 只有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浴桶的边缘,痛苦的低吼一声接着一声。 因着陈年病体的虚弱那声音并不大,但幽绝听在耳内,却如同滚雷一般心惊。 第4章 孤赴东海1. 终于,尊主安静下去。 紧闭着双眼,毫无知觉地坐在大浴桶内。 莫行再次将尊主抱回寝处,轻轻地放在榻上,替他盖好被子。 幽绝一直默默地随在一旁。 尊主一直沉沉睡着。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还未睁开眼睛。 幽绝独自守在尊主榻侧。 尊主的脸色比在驰天庄初见时,更加苍白了。 这十余年以来,莫行的眼角已增添了几条细细的皱纹,而尊主却并未有何变化。 只是,他的身形似乎也更加地瘦了下去。 每次发作时醒转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了。 究竟要怎样才能医得此症? 若再这样下去,下一次,不,这一次,他是否还能顺利地醒来? 幽绝忽然打开门,疾步来至莫行的房间。 推开房门,莫行正默坐在桌侧。 见幽绝进来,连门也不敲,忙立起身来,快步迎上。 “尊主他……”莫行紧张地望着他。 “师父究竟是什么病?”幽绝直盯着他。 莫行听他此问,知道尊主尚无不妥,不觉松了一口气。 “十多年前,你曾说过只有我能救他。这些年来,凡是郑得要的药材,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会取来,可是却没有一样能治得了他。”幽绝说着,两只手紧紧抓住莫行的胳膊,“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 莫行目光如炬,盯着他望了一回,开口道:“你已经能伏得螣蛇,修为已是我等望尘莫及。这件事,也该告诉你了。” “既如此,快说!”幽绝听闻此言,放开了抓住他胳膊的手。 “人的一生,有多长?”莫行望着他问道。 “不过百年。”幽绝道。 “天地有多少年?”莫行又问道。 “天地无尽……”幽绝道。 莫行点点头道:“不错。尊主筹划多年,胸怀天下,然而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纵然取得天下,一朝身死,终究不过白白拱手他人。所以,二十五年前……” 说至此处,莫行走至窗前,将木窗轻轻推开,双目眺望着茫茫黑夜。 他既开了口,幽绝便也不再催促。 “二十五年前,尊主身边有一位异士,法力高强,且颇通异术。”莫行远望一回,缓缓接着道,“他于东海深处,与一只神龟大战七日,取得那神龟之心,与尊主服食。此龟修得万年之身,若食其心,可得永寿。然而……” 莫行的眼仍望着遥远的夜空,又仿佛是望着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幽绝并不插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服食此心时,需以乾坤幻化阵相助,那位异士在与神龟的大战中,已经耗尽法力,而时机却不容错过,所以,他勉强驱动阵法,助尊主服食此心。关键之时,被他人所扰,阵法破去,那个人当场身死,尊主从此落下此症……” “所以师父才落下这样的旧疾?”幽绝终于知道了此症的来由,但他不禁又奇道:“谁能破得阵法?” 尊主身边暗听、莫行皆是修为深厚之人,一般人等岂能近得他身,更何谈破去这么关键的阵法? “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等虽然竭力护阵,最后,也只能护得尊主逃出,从此避在此间。”莫行道。 “那如今,如何能救得师父?”幽绝见他颇有不愿言明之处,并不追问,此时,他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若要彻底去除尊主此症,须要两样东西。”莫行道。 “哪两样东西?”幽绝忙道。 “第一、须有人会得乾坤幻化阵。”莫行道。 乾坤幻化阵,从未听闻。 “乾坤幻化阵?何人会得此阵?”幽绝不禁皱眉道。 “乾坤幻化阵驱动之法,尊主深知,只是驱动此阵,须借你朱厌神力方能成之。”莫行望着幽绝道,“如今你神功已成,此阵当非难事。” 幽绝闻言喜道:“如此甚好!幽绝自当竭力!” “只是,这第二件却难。”莫行道。 “第二件是需要什么?”幽绝追问道。 “这第二、须有能助人永生之物。”莫行道,“乾坤幻化阵无须忧虑,可是那永生之物,只怕……”莫行紧皱眉头。 “永生之物?你是说万年冰芝?”幽绝道。 若说万年冰芝,多年前玉溯已经派使者四处找寻,但是至今还一无所获。 幽绝亦皱起眉头,一掌打在窗框之上,道:“永生之物,天上地下,究竟该到何处去寻?” 莫行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其实,那神龟原是一雌一雄,当日所取乃雄龟之心,如今尚有一雌龟可用。” 幽绝闻言,立刻大喜,道:“既有此物,我定会为师父取到!” “此龟万年修为,要想取它之心,谈何容易。何况,”莫行叹道,“尊主驰骋天下之雄心,全寄托于你,你若有何差池……” “幽绝还得回来助师父布阵法,去顽症,自当小心!”幽绝道,“好生照看师父,我这就去东海!” 说罢与莫行拱手作别,疾步出门,当夜便离了庄院,下山直奔东海而去。 次日清晨,尊主醒转。 幽绝并不在身侧,却见莫行跪在屋内。 “怎么跪在这里?幽绝何在?”尊主问道。 “幽绝去东海了,莫行请尊主治罪。”莫行仍跪道。 尊主闻言,向来少有表情的脸突然颜色大变,翻身下床,一掌掴在莫行脸上。 莫行跪立不住,滚倒在地,立刻又爬起身来,仍原处跪下,伏于地上道:“尊主之症,不可再拖延了,若不冒险一试,恐怕……” “佛铃之事已有了线索,稍加时日,必可寻得,怎能让幽绝去东海!”尊主怒道,“暗听!” 子卿、暗听等已立在门口,听得呼唤,暗听忙进得屋来,亦跪在莫行身侧。 “快去,把幽绝追回来。”尊主道。 “是。”暗听领命。 “尊主!”莫行起身拦住正往门口走的暗听,回身又跪道:“佛铃不过是典籍中所记,究竟是否有此物尚不可知,那重华山已寻过多次,从不见何处有冰芝、神兽,如此渺茫。而神龟就在东海,若能取得神龟之心,尊主便可挥军直入净月城,策马天下……” “住口!”尊主苍白的脸不知是因怒气、还是焦急,微微泛出些许红色,“当年郁韧之死,皆因神龟之战,若非如此,天下早已在我掌中。如今幽绝出现,正是天助我浣月,你竟敢如此自作主张!若他不能回转,又有何人能驱动乾坤幻化阵?” “幽绝多年跟随尊主修炼,已能将朱厌神力运用自如,他今日之威,只怕已在当日郁韧之上,一定能为尊主取得永生之心,助尊主实现天下大愿!”莫行跪道,“何况,幽绝深知乾坤幻化阵须朱厌神力驱动,定会珍惜保重,尊主可放心。” “朱厌之气,遇险则兴,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他!”尊主怒目望着莫行,“郁韧所修乃厚土之术,正可克制神龟,幽绝并无此术可用,以他今时今日之力,拿不住神龟也就罢了,若命丧东海,看你有几条命能换得!” 第5章 孤赴东海2 侧头对暗听道:“去追他回来!” 暗听拱手领命,出门下山追去。 尊主余怒未消,肃然望着莫行道:“莫行,你该知道怎么做。” “违逆尊主者死。”莫行答道,伏地与尊主叩了三次,“莫行不能脏了尊主的地,自会找地方了结自己。” 说罢,起身出了尊主屋门。 “且慢。”一人出声阻道,却是子卿。 子卿拦下莫行,双膝跪于门口,对屋内拱手道:“尊主,莫行此次虽然擅作主张,但皆因忧心尊主龙体之故,其情可悯,望尊主三思。” 尊主在屋内,并未言语。 旁边余兴亦跪道:“莫行多年跟随尊主,忠心耿耿,其心可鉴,望尊主再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尊主望了望他二人,对门外道:“莫行。” “在。”莫行就在门外复跪于地。 “念你一心护主,多年劳苦,今日便免你一死。”尊主道。 “莫行、谢尊主隆恩。”莫行伏地拜倒。 “不过,以后你便离开驰天庄,不用再回来了。”尊主道。 “……”莫行愣在当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子卿与余兴深知尊主脾性,此番如此,已是格外开恩,亦不敢再多言。 “尊主、莫行不能再侍奉您,”莫行再次伏地叩头,声音却有些哽咽,“您、多多保重……” 立起身来,再次跪倒,行了一回大礼,转身恋恋而去。 幽绝夜半离开驰天庄,一路急急奔走。 来至一处城镇,挑了一匹良马,向着东海绝尘而去。 一路既不入店,也不暂歇,饿了便啃几口随身干粮,渴了只就路边河流中饮几口水,又继续策马疾行。 忽闻一人在后呼道:“幽绝,停下!” 回头看时,却是暗听。 只见他步履如飞,正向自己奔来。 “何事?”幽绝勒住马身,掉转头来。 看暗听风尘扑面,想是一路亦不曾停留,难道师父他有何差池? 想至此处,心中大惊,忙道:“师父怎么样了?” “尊主无恙。”暗听已至幽绝马前,亦停下脚步。 幽绝听得此言,方松了一口气。 “尊主命我前来,让你与我同回驰天庄。”暗听道。 “有甚急事吗?”幽绝道。 “尊主不愿你去东海以身犯险,让你即刻与我回去。”暗听道。 “幽绝一定会取到神龟之心,请师父放心。”幽绝道。 “你有话,可自与尊主说明,我既领了命,今日必要带你回去复命。”暗听道。 “那就要看你可拦得住我了!”幽绝道,牵转马头,向前奔出。 暗听伸出双手,袖中飞出两缕白色丝线,直向幽绝卷去。 幽绝猿杖已在手中,白光乍现,两缕白线断落在地。 然而暗听多年跟随尊主左右,岂是泛泛之辈。 运起内力,七道手腕粗细的白绳飞卷而出,两道卷向奔跑的马腿,其余五道分别卷向幽绝双腿双手并手中猿杖。 那马哪里避得开,被白绳勒住四条腿,整个摔出。 幽绝跃身而起,却被缠住一条右腿。 暗听不仅徒步之速赛过千里良驹,攻击闪避之速亦是迅疾无比。 当下右手一抖,一道白绳瞬间化作七尺利刃,已逼至幽绝脸前。 幽绝亦不闪避,自手杖上的赤红猿眼中射出一道红光,将那道七尺利刃打偏至一旁。 忽觉身上一紧,双臂被两道自后而来的白绳缚住,紧紧贴住身体两侧。 “随我回去。”暗听道。 “哼,这样就能困住我吗?”幽绝冷声道。 闭上双眼,驱动法力,白光如刀,将身上白绳切得粉碎。 扬起手杖,挥出一记春山雪练,白光如柱,其速如流星一瞬,以暗听之快,竟未能避开。 暗听手捂左肩,直跌出三尺来远。 “回去好好照看师父,幽绝一定会带着神龟之心回驰天庄的!”话音未落,幽绝身形已在一丈开外。 七日后,幽绝终于来到了东海之滨。 他找了一艘小舟,在茫茫大海上寻觅万年神龟的踪迹。 冰冷的海水高高卷起,重重地拍打在黝黑的礁石之上,四散溅开无数大小雪白玉珠。 后浪推来,又卷起巨浪拍来,在坚硬的石上飞溅如雨。 幽绝已苦苦找寻多日,却丝毫没有神龟的任何气息。 他摇着小舟,向大海深处、更深处寻去。 这一天,朱厌的感应终于捕捉到了微弱的气息。 那气息仿似还很遥远,但这已足够。 幽绝惊喜不已,立刻把小舟调转头来,朝着那个气息传来方向摇去。 越是靠近,那个气息就越是浓烈起来。 幽绝停止摇橹,站了起来。 朱厌的感应已锁定眼前这片海域,神龟定是藏身在此处。 幽绝将手杖双手平握在胸前,凝结法力,杖头指出,一缕如针尖纤细的白光刺入深海之中。 白光虽细,却将海水之下照得白茫茫一片。 不一时,果见海水翻滚汹涌,一个巨大的龟背浮出水面。 以其背之宽,足以建一个宫殿。 若依莫行所言,这龟万年修为,凶猛无比,心下不敢怠慢。 当下猿杖挥出一记春山雪练,一道白光刺向龟首 那巨龟将头迅速缩进龟壳之中,龟壳接了白光,却丝毫无损。 见幽绝来者不善,神龟摆动前腿,虽然只是轻轻划动了两下,海水却直飞而起,扑向石上幽绝。 那水中携杂着一股迫人的力量,幽绝体内炙热的气流立刻窜流起来,在幽绝面前形成一道白色的玉绝光壁,挡住了飞扑而来的浪头。 虽然神龟身形巨大,但脖子伸缩却极为灵活。 那身龟壳坚硬无比,就是它最有力的的屏障。 况幽绝所立小舟到底有限,海浪扑来闪避艰难。 而那巨龟在水中却自在自如,更能以海水为兵。 不知当年杀雄龟之人是何等修为,当时又是何样情形,但那必然是极为艰难的一战。 今日幽绝不知是死是活,但师父旧疾危急,不能再拖下去,就是再难,也必要取到这雌龟之心! 幽绝猿杖挥出一记霞染千练,两道凛冽的白光,夹杂着耀眼的艳红,向巨龟前腿击去。 巨龟见他来势凶猛,杀意深沉,似乎有些怒了。 拍起三股巨浪,两股挡住飞向自己的白光,一股却直卷礁石之上的幽绝。 幽绝驱动法力,以银白的玉绝光壁护住自身。 浪头打来,狠狠撞击在光壁之上,玉绝光壁剧烈地颤动,现出数处裂痕。 “你是何人?为何来扰我清净?” 忽闻人声,幽绝定睛看时,只见一个褐色身影立于龟背之上。 面如十八少女,银发飞舞。 “是来杀你的人!”幽绝大声道。 “小子这等猖狂!” 那人也不多言,右手长袖向前挥出一记水忆天,巨浪又再卷起。 此番更为汹涌,那浪头足翻有一丈余高,且那浪并无甚形状,自前方铺天盖地而来,幽绝夕瑟光壁方才形成,已被那巨浪尽皆拍碎。 脚下小舟亦碎裂散开,零散的木块被巨浪卷到几丈开外。 浪头将幽绝卷入,重重包裹。 那褐色人长袖回收,海浪中力道陡增,幽绝只觉全身骨头无一处不疼。 身体中,一股炙热的气流疯狂喷涌,赤红的光芒如万千利刃,将绵绵不绝的海水分割成了千万道飞落的水柱。 幽绝跌落在水中,忙再次浮出水面。 “你是什么人?”那褐色身影见了这红光,厉声喝道。 “取你性命之人!”幽绝只道。 “朱厌现世,天下必遭惨祸,今日我就在此了结了你!” 那人言罢,也不待幽绝答言, 双袖同时挥出一招双鱼戏,两道海水巨墙向幽绝扑来。 幽绝足点波面,疾速向后退出。 两面水墙中杀意如洪,幽绝体内炙热的气流亦如火山喷出,秋江血玉蓬勃而出,红光炸开,将整个海面照得如烈火燃烧一般。 两道水墙被刺破垂落,归于滚滚大海。 幽绝脚踏红光,立于水面之上,两缕长长的白须在额前飞舞。 第6章 夺脂骨、乱战1 “已不能自制了吗?”那褐色身影道,“留你在世,必会贻害人间,受死!” 转动身形翻动起深海之漩,只见她衣袂翩翩,银发亦随着她身影旋转翻飞。 海水卷起漩涡,如巨大的陀螺一般,飞速旋转着向幽绝卷来。 幽绝感其来势,自己恐怕已无余力以光壁护身。 巨大的漩涡推山倒海一般压至,幽绝只觉体内炙热的气流如火山喷涌,难以自抑,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声如野兽,青色面具下亦是白须长现! 赤霞满天甫一扫出,万丈红光迸发,深赤浓殷、将凝未凝的血色般的光芒铺天而来。 握着猿杖的手亦已化作火红,猿杖上的一双赤红眼睛亦射出两道血红光芒,融入万丈红光之中,迎着那个巨大的漩涡飞奔迎上。 漩涡飞散,珠玉四溅,那褐色身影忽然亦化作万千水珠散落在大海之中。 幽绝亦倒入水中,微微红光将他身体浮起。 幽绝挣扎着爬起。 水珠忽然飞往一处,重又聚集出一个人形。 “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与朱厌那恶兽有何分别?”那人大声道。 幽绝勉强站稳,再次举起猿杖。 那人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你已被朱厌侵蚀,每用一次朱厌之力,就会被它更加侵蚀一分,总有一天,它会完全吞噬你的心智!” 幽绝直盯着她,咬牙道:“我要的,是你的心!” 借着这一点间隙,他再次蓄满了内力,毫不犹豫地迅速挥出了一记赤霞满天。 这一击,他已将朱厌之力发挥到了极限! 一定要一击致命! 一道水墙突然自海面滚滚而起,将那人重重挡在其后。 深赤浓殷的血色光芒狠狠撞到了那一道水墙上。 水墙瞬间崩碎、万千水滴跌入海水之中。 “看来你是非要求死了!”那人亦是怒不可遏。 将双手放在胸前,左手拇指与食指轻掐一诀,右手靠在左手旁掌心向外结出一个无畏法印。 十丈高的水墙携着天崩地裂之势从四面八方围向幽绝。 此番但有差池,必然此身碎如齑粉。 幽绝不敢疏忽,立刻驱起血玉光壁,一道赤黑的光壁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其中。 万年神龟果然修为深不可测。 但要自己舍了神龟就此离开,也绝不能够! 师父曾嘱咐,血厌噬天若遇到强力的对手,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破去封印,是以他不在身边时,万万不可用! 但是今日之势,已别无选择,只有拼却一试! 无畏法印卷起的四面八方的十丈水墙撞得赤黑的血玉光壁剧烈地晃动不止。 很快,便在崩天之势下飞碎消散。 褐色身影微哼一声:“无畏法印之下,必死无疑!” 水墙分崩散裂,开始向海中散落。 层层水幕之中,突然一条飞龙般的赤黑光束奔雷闪电般卷出,直扑向褐色人影。 那人大吃一惊,立刻再次结出无畏法印,这次更是使出了十成法力。 望不见究竟有多高的水墙再次自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幽绝血厌噬天已出,只能勉强以夕瑟光壁护住自身。 赤黑光束暴龙般卷向褐色人影,却被重重水墙阻挡消尽。 夕瑟光壁在无畏法印的崩天威压之下碎了个干干净净。 幽绝已毫无知觉,慢慢沉入海水之中,鲜血染红了半边海水。 褐色人影玉手轻握,一把波光粼粼的水剑已握在手中,向着幽绝直刺而下。 忽见一圈淡淡的青光自幽绝体内泛出,将他轻轻托起,祥和、安然。 幽绝身上的血,正在慢慢止住。 那人陡见此景,不由得吃了一惊,奇道:“原来还有麒麟在内……” 思想一回,收了水剑,叹道:“人命非轻贱,不知你他日究竟是何命运……” 万千水珠散入大海,褐色身影消失不见。 巨龟四腿划出,向远处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幽绝方悠悠醒转。 看自己躺在水面之上。 奇怪的是,托起自己的,竟是一圈淡淡的青光。 怎么回事? 连忙试着驱起朱厌之力,但那朱厌之气甚是微弱。 而另外一种遥远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柔和的气流,却随着朱厌炙热的气流微微泛起。 这股气流,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感受过。 幽绝心中一惊,立刻勉强爬起身来,只觉全身如撕裂般疼痛。 好在猿杖还紧握在手中。 他跪坐在水面上,望着水中映出的自己的模样,额前雪白的长须已消失,双手亦一如平常。 右脸上青色面具也已经不见了。 只怕是已碎裂掉落,被海水冲走了。 他忽然心中一紧,立刻蹲下凑近海面仔细地看自己的脸。 不见了! 多年来,自己的右脸上一直长着许多密密的细长的绒毛,所以自己才戴着半面青色面具。 可是如今那些绒毛却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有过似的! 右脸与左脸竟一般光洁! 他连忙站起身来,把猿杖横在胸前,再次试着运起朱厌之力,但那朱厌之气仍然甚是微弱。 再低头望了望脚下的青色光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来,师父种下的封印已破去,这青光就是那麒麟之力了。 麒麟之力与朱厌之力相克,所以师父才封印了麒麟,独养朱厌之力。 如今封印破去,朱厌之力消耗殆尽,这该如何是好? 再探那巨龟气息,朱厌之力乏尽,毫无所获。 不行! 我一定要杀了那只老龟! 若没有这老龟之心,师父下次…… 如此想来,望着茫茫海面,再次强行驱动朱厌法力,然而,那股炙热的气流此时却微弱如游丝。 看来此次受伤甚重,须得先想法恢复法力才行。 如今提气也不能,四面皆是深深的海水,只好又躺倒在海面之上,且养一回精神。 看看日落西山,蓄了些力气,滑入水中,向岸边游去。 游得一个时辰,体力耗尽,渐渐失去知觉向水下沉去。 就在这时,一层薄薄的青光自他体内散出,将他稳稳托起,漂浮在海面之上。 过得良久,幽绝方醒转。 天光明亮。 看看身下青光,知朱厌之力消耗殆尽,已无力托护自己,如今全赖麒麟之力。 他歇息一会儿,待有些体力,再往岸边游去。 游得不过两个时辰,浑身疼痛已到极限,疲累至极,想要试着以麒麟之力托住自己不下沉,但师父所授朱厌之力运用之法似乎毫无效用,那层青光毫无踪影。 思想一回,便放松身体,任自己向下沉去。 果然麒麟青光再次浮出,将他托起。 幽绝躺倒在青光之上,望着辽远青蓝的天空,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些陈旧、遥远、以为已经完全忘却了的模糊的片段…… 一双稚嫩的手、 微微泛起青光、 枯黄的草叶渐渐褪去枯色、重新泛出新绿…… 嫩黄的蒲公英伤折的花茎在小小的手中渐渐愈合…… “喂,”幽绝开口道,“你和麒麟究竟为何会在我体内?” 第7章 夺脂骨,乱战2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回答。 幽绝呆望了一会儿青蓝的天空, 游丝般的云间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师父他还好吗? 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于是再次游动起来,疲累之时,仍然借着麒麟青光,再次躺倒歇息。 如此反复,足足游了三日才到得岸上。 爬上岸来,躺倒在沙滩上,动弹不得,索性就睡在原处不动。 躺了一夜,天明之时,勉强能走得。 试试驱动法力,那朱厌之气仍极为微弱。 想起从前子卿曾言,这东海水鸣山深处长着一株脂骨草,疗伤养气,奇效如神,便是重伤垂死之人,亦能以此回命延年,正好为此时所用。 当下辨明方向,便往水鸣山出发。 他此时重伤在身,行走缓慢,约莫走了大半日才来至水鸣山脚下。 日已偏西,斜光倾洒在草木之间,斑驳的光影随着微微的山风轻轻摇动。 走得确是疲累,少不得坐于树下歇息一回。 试着运行内力,似乎比之之前有些微的恢复,但是那股炙热的气流仍然非常微弱。 而且幽绝留意到,这朱厌之力倒像受到了某种辖制一般,不似从前那般呼之即起,随心所欲。 而体内总会有一股温柔祥和的气息伴随着那股炙热气流微微泛起。 果然如师父所言,这麒麟之力会牵制朱厌之力。 他背靠着粗大的树干,将头抵在粗糙的树皮上,体内的朱厌没有一点声息。 麒麟与朱厌,为什么会在自己体内? 当年师父为自己种下封印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过那股柔和温暖的气息,这么多年来,他已将它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只跟随师父一心精进朱厌之力。 如今自己强行驱用血厌噬天,被神龟撞碎了封印,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与朱厌炙热、滚烫、似乎能摧毁一切的暴烈完全不同的温柔、平静、安然的气息。 他偏过头去,捡起了掉落在地的一片半黄的树叶,盯着它望了一会儿。 这树叶却没有半点儿变化。 他再试着像从前那般,在心中默默祈念,希望这叶子能恢复如新,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他手中的叶子还是一样半黄微枯。 这么多年过去,太多事情都已经面目全非…… 幽绝抬起头望着木叶间闪烁的阳光:若不是得遇师父,自己如今安在? 不知师父现在是何情状,可还安好? 自己若不能取到这神龟之心,任凭师父此症发展下去…… 幽绝狠狠摇了摇头,伸手扶住树干,站了起来。 得快点去找到脂骨草,尽快恢复法力,好再去寻找神龟。 按当日子卿所言,这脂骨草应长在这水鸣山阴面山腰的一处洞穴之中。 幽绝抬头看了一下天光,朝阴面走去。 所幸此山并不甚高,爬得半个多时辰,已到了山腰之上。 在山腰上寻了一回,并不曾见有何洞口可入。 脂骨草亦算得上医药中的稀世珍品,所在之处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 幽绝在树下歇息一回,起身又去找寻,将四处泥土、光线、草木颜色、种类都细细看一回。 并无所获。 夜色笼下,一片黑暗,幽绝也累倒在地,索性睡去。 次日醒来,又再细细找寻。 忽觉一处与别处泥土之实不同,似乎隐隐有些光线,伸手轻轻按上去,那后面似乎并无山土遮挡。 幽绝用手试了试,去扯开那些缠绕一处的树枝、藤蔓。 这些树枝、藤蔓似乎已生长了数十年,有的竟如成人的手臂一般粗厚,只是拉扯不动。 只是徒手的话,恐怕很难将其拨开。 体内朱厌之力仍很微弱,不过这些藤蔓只是普通之物,倒可一试。 于是幽绝举起猿杖,运起内力,小小匕首般的白光过处,那些树枝、藤蔓皆断折,果然里面并无山土,现出一个小洞口来。 幽绝再用手将断枝扯开,那洞口便呈现出来。 进得洞来,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微光线,隐隐可见矮矮的洞壁之上,一株灰白的蘑菇似的植株正泛着点点星光般的亮光。 与子卿所言颇相合,想来定是脂骨草无疑了。 其余倒也生长着些或黄、或白的杂草,幽绝也不去理会,径直走去摘了壁上脂骨草,仍然走出洞来。 出得洞来,方走了不过几步,忽然山上下来五六个人,各个手拿枪、剑等物。 忽瞥见幽绝手中之物,走在最前的一个身着藏青武衫、四十岁上下,手执一双铜锏。 他盯着幽绝看了一回,回头对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便冲将上来,将幽绝围在中央。 藏青武衫走上前来,向幽绝抱拳道:“这位少侠,可知你手执者为何物?” 若在平时,这些人哪是对手,只是此时朱厌之力尚弱,自己重伤未愈,若动起手来,必然吃亏。 幽绝冷眼望着藏青武衫,道:“尊驾有何指教?” “不敢当。只是,少侠手中乃是疗伤圣药,名唤脂骨草。我等在此山之中已寻访多日,不想已被少侠所获,不知少侠可否相让?”藏青武衫道。 “我为什么要让你?”幽绝看他们一脸虎视眈眈,心中已是不悦。一开口说来,似乎志在必得,若不应允,就要动手来抢了,更是不快。 况且,自己亦须这脂骨草疗伤,好早日去找那神龟,怎肯相让。 几人听他语气,已蠢蠢欲动。 “少侠,并非我等有意为难,只是我们将军护卫疆土,如今却重伤不起,须这一株脂骨草救命疗伤,希望少侠可以行个方便。”藏青武衫道,看他言辞恳切,不似无礼之辈。 只是其他几人,却丝毫不曾放松,紧紧盯着幽绝。 幽绝扫视了一圈,又试了试体内朱厌之力,并无什么起色。 见他沉默不语,一个手执长枪之人道:“霍校尉,别跟他啰嗦,救将军要紧!” 说着挺起长枪,向幽绝刺来。 幽绝忙闪身避开。 “住手!”霍校尉喝道。 那长枪之人果然不再刺来。 霍校尉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对幽绝道:“我看少侠脸色苍白,想是有伤在身,在下有一瓶上好的玉露丹,可助少侠尽早康复。” “不必了。”幽绝只道。 今日重伤之下,被这些人围在当中,并无胜算,但要自己舍此草与他,亦是不能。 “少侠果然不肯相让,那霍某只好得罪了!”霍校尉亦不再跟他周旋。 其他几人见他松了口,一齐扑了上来。 一时间,寒剑、长枪等齐齐刺向幽绝,不过看他们所刺位置,不过是肩、腿、手臂等,似乎并不想伤他性命。 幽绝勉强闪避开来,那些人已二次刺来。 幽绝忙侧身避开两把长剑,那枪尖已来至近前,忙将手中猿杖横在胸前接住一击。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突然自斜里来,幽绝躲避不及,眼看一剑便要刺入他肩胛,忽见那猿杖上赤红双眼中射出两道红光,正打在长剑之人胸前,那人随即向后飞出,跌倒在地。 霍校尉忙奔至那人身侧,将他扶起,那人胸前鲜血淋漓,口中断续说道:“救……将军……” 再想说什么,已口不能言,翻了两下眼睛,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平日里这红光只以朱厌之力为引,与之相和,不想今日竟自行发光,且这般狠辣,幽绝亦有些吃惊。 而且他望见这红光,不知为何,自心底生出一股暴烈之气,杀意泛出。 “你这人下手这样狠毒!”霍校尉站起身来,瞪着幽绝,提起手中双锏,向幽绝腰间横扫过来。 其他几人亦是面现杀气,一齐扑来。 第8章 惊、失脂骨1 幽绝运起微弱的朱厌之力勉强闪避,好在有杖中红光相助,那些人也并占不到什么便宜。 只是,那朱厌炙热之气起时,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息又随之泛起。 若朱厌之力蓬勃之时,幽绝心中便如烈火焚心,所有眼前之物,都恨不能让他们在红光之下烧为灰烬。 而这麒麟之力却仿似在他心中倾入了一眼清泉,浇熄了他心中的躁怒与杀念。 此时被这些人团团围住,重伤之下窘相必现,但幽绝心中虽是有些愠怒不喜,倒并不是非杀之而后快不可。 这边几人围着幽绝正战在一处,旁边却悄悄来了两个人。 “姐姐,快看那个人,他手里拿的不就是脂骨草吗?”一个身着杏黄衣衫、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对旁边一人道。 “是呢,就是脂骨草!”那人答道,亦是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上下,身着一身浅蓝衣衫,“看那几个人围着他,定是要抢这脂骨草了。” 两人便躲在一处灌木之后望着前面战在一处的几个人。 “这些人,以多欺少啊,真不像话!”杏黄衣衫的姑娘撇了撇嘴。 “那个人好像已经受伤了。”浅蓝衣衫的姑娘道。 “嗯,看他衣衫破碎、血迹斑斑,手臂上、脸上都是伤痕,应该是受伤了。”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身法也迟钝,只怕是还有些内伤。”浅蓝衣衫的姑娘道。 “姐姐,你看、那儿!”杏黄衣衫手指着一处道。 方才那个被红光击中跌出的执长剑的人还躺在那里。 “已经有一个人倒在那里了呢,不知道这个跟谁是一边的。”杏黄衣衫的姑娘又道。 浅蓝衣衫的姑娘向她手指之处张望了几眼,道:“是跟那些拿枪剑的一边的了。” “姐姐怎么知道?”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你看他身上的衣服,跟那几个人差不多。被围住的那个人的衣衫虽然破碎,但看样子原本的质地、刺绣都很精致,完全不一样。”浅蓝衣衫的姑娘道。 杏黄衣衫的姑娘张望了一会儿,轻声笑道:“果然!还是姐姐厉害!” “多看一眼就知道了,你就知道偷懒。”浅蓝衣衫的姑娘敲了一下她的头顶道。 两人再看战中情况。 “那个人长得真好看!”杏黄衣衫的姑娘指着幽绝道。 浅蓝衣衫的姑娘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哪里好看了?还没桀风哥哥好看。” “怎么会?我看,比你长离哥哥还好看!”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是你看上人家了?”浅蓝衣衫的姑娘笑道,“你看他被这几个人逼得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算脸还看得过去,那也是中看不中用。” “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呢,他能应付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杏黄衣衫的姑娘道。 两个人说得热闹,那边打得更热闹。 霍校尉一对铜锏直攻幽绝胸前,另有两个人跃身而起,两枝长枪一左一右夹击刺来。 幽绝勉强避开,忽觉身后劲风扫来,连忙转身向后急退,同时以猿杖去抵扫来的弯刀。 但他此时重伤之下身法大减,被那把弯刀正扫在眼睛上,双目之上立刻鲜血横流。 “哎呀!”躲在一边观战的杏黄衣衫轻声惊叫,“他的眼睛!” 鲜血迸出的同时,幽绝杖中红光射出,扫中他的弯刀之人向后飞出一尺开外。 另有一人忙飞身接住弯刀之人。 其他人见他手中猿杖难测,心下忌惮更深,此时只围住他,不敢再贸然攻击。 飞身去接的那个人呼唤得几声,忽然失声哭起来,这边几个人听了,知道那人亦是凶多吉少,悲愤满面,眼冒凶光,向着幽绝又扑了过来。 霍校尉一双铜锏上下翻飞,另外一把长剑、一枝长枪亦是密密攻至。 刚才抱着弯刀之人嚎哭的人也端起长枪疾速刺来。 幽绝此时双眼皆被鲜血模糊,眼不能明视。 完全凭借多年在黑屋中与猛兽死斗练就的直觉闪避,更是险象环生。 那些人竟是生死不顾,定要取这脂骨草。 双方正难解难分,乱斗阵中却突然闪过一抹浅蓝。 幽绝突觉手中一空,脂骨草竟已脱手! 第9章 惊、失脂骨2 那些不顾自身死活围住他定要抢这脂骨草的人亦是愣了愣。 就见那抹浅蓝落在了三尺开外的一颗大石之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笑意盈盈地立于大石之上望着他们,一手举着脂骨草,笑道:“脂骨草,在我这里。” 不曾想斜刺里竟然闯出来这么一个人,从自己手中就这么抢走了脂骨草。 从被鲜血阻挡的视线中,幽绝模糊地望见一个浅蓝窈窕的身影。 方才靠近自己那一瞬的气息,幽绝已感到此人修为非方才这些人可比。 但如今自己急需这脂骨草疗伤,亦不愿就这么给她抢了去。 当下猿杖挥出,两道红光直扑石上浅蓝衣衫的姑娘。 其他那些人亦挥枪动剑扑向石上姑娘。 浅蓝衣衫的姑娘一看他们来势汹汹,连忙纵身一跃,跳到一侧闪避。 但幽绝与那些人紧接着就跟着攻了过来。 这时,杏黄衣衫的姑娘手拿一双琥珀鹿角,也跳进了乱阵之中,对浅蓝衣衫的姑娘道:“榆儿姐姐,我来帮你!” 榆儿向她灿烂一笑:“谢谢小弥。” 榆儿一手拿着脂骨草,一手空手抵挡刀剑。 小弥一双琥珀鹿角来助阵,倒轻松了好些。 幽绝及众人一看她来了帮手,更加紧刺密攻,定要抢到脂骨草。 榆儿一边闪避,一边忽然大声道:“你们那个等着救命的将军现在哪里?” 陡然接了这么一句,霍校尉愣了一下,答道:“在迟越边陲。” 榆儿“哦”了一句,突然向后再次跃至大石之上。 小弥也跟着跑了过来。 其他人一看立刻又扑了过来。 却见榆儿手一伸,突然将脂骨草抛向霍校尉,笑道:“我清漪姐姐恐怕不想跑那么远,那就给你们。” 霍校尉一看飞来的脂骨草,立刻跃身去接。 此时幽绝虽视线被鲜血所阻,但早已听见脂骨草破风之声,立刻跃起身来,直扑脂骨草。 突然被一抹模糊的浅蓝挡在了眼前。 榆儿一掌拍出,幽绝人在半空,胸前中了她一掌,向后跌出,坠落地面。 那边霍校尉已将脂骨草接在手中,向榆儿拱手道:“多谢。” 小弥靠近榆儿,道:“姐姐你怎么不要脂骨草了?” “你没看那些人,拼了命也要拿到手,肯定是有人要死了,等着救命呢,况那地上还躺着两个半死不活的,我们拿来也没什么大用,给他们就是了。”榆儿道。 “那你清漪姐姐不给你骑青思,怎么办?”小弥道。 “再想别的办法。”榆儿道。 霍校尉既拿到脂骨草,忙回身再看倒在地上的两人,将脂骨草掰下些许,与两人各自喂了先吊住气息。 幽绝被榆儿阻住,无论如何无法靠近霍校尉等人,心中气恼不已,挥动猿杖,两道红光再次向榆儿扑去。 “榆儿姐姐小心!”小弥忙喊道。 榆儿已闪避开去。 那边霍校尉等再次向榆儿道谢,然后将受伤的两人背了,下山而去。 榆儿笑着对幽绝道:“他们已经走罗。” 幽绝猿杖一横,冷声道:“我先杀了你,再去追他们。” 榆儿笑声清脆,道:“想杀我?恐怕你杀不了哦。” 小弥在旁对幽绝道:“你不用担心,没有脂骨草,清漪姐姐也能治好你的伤的。” “治伤?”幽绝奇道,心下不太明白:这两个姑娘究竟什么来历,是何盘算。 “对啊,”小弥点头道,“清漪姐姐医术很好的,她现在就在这附近的村子里呢,我们带你去找她,她肯定能治好你。” 榆儿亦笑道:“脂骨草是我夺了你的,你的伤我会负责的。” 幽绝心中亦暗自思忖:这两个姑娘似乎不似寻常人,此时重伤斗她们不过,那脂骨草只怕是无望了。但不知她们底细,若被她们暗算了去…… 榆儿见他犹豫,便道:“你这伤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愿去便罢了。” 说着招呼小弥:“走,回去了。” 小弥“啊”了一声,道:“他这眼睛不早点治的话,会不会瞎掉啊?” “人家不乐意治,我们总不能强人所难。”榆儿道。 小弥走到幽绝面前,道:“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的,你治伤要紧,就跟我们一起去。” 幽绝眼不能明视,细细听近处小弥的声音,清脆而带些稚气,倒不像是虚谎巧诈。但心脉搏动之声却似乎并不寻常,只是也并非危险杀机之象。 如今自己重伤在身,脂骨草又已无望,若真能借得医手,早日恢复,也好早日去找寻神龟。 只是又怕其中万一真有何诈…… 小弥看他仍然沉默不言,又道:“清漪姐姐医术世上没几个人比得了,你尽管放心,一起去好不好?” 幽绝终于开口道:“那就多谢姑娘美意。不过,在下眼睛多有不便,恐怕行不得。” 自己借着眼睛受伤,牵住她们任何一人,但有不测,只需捏住她的命脉,便好脱身了。 因此如此言道。 榆儿听了,悄声冷笑:打的好主意。 方才那些人这么围住他,他这眼伤也没碍他什么大事啊。 来抢我手里的脂骨草的时候,辨认方位不是挺准的吗? 这突然就看不见了? 这家伙心眼不少啊。 小弥却没想这么多,望了望榆儿,又望了望幽绝,脸忽然泛起红晕,道:“那、那我、我牵着你走。” “那就有劳了。”幽绝道。 小弥的脸上绯红更深,向幽绝伸出手去,道:“那、那就得罪了。” 她手还未碰到幽绝的手,却被一手拦开。 榆儿对她笑道:“小弥,山路不好走,姐姐来代劳。” 说着就牵住了幽绝左手,意味深长地道:“公子,可要小心了。” 第10章 双脉象、独印困双兽1 幽绝听来,这姑娘的心脉倒是平稳无澜,只是她牵住自己的手却传来警惕的气息。 幽绝心中微微冷笑,道:“多谢提醒。” 榆儿便牵着幽绝往山下走去。 小弥则跟在他二人身后。 三人向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个小小的渔村。 村中来往之人皆是普通渔民打扮。 头戴一个低低的帽子,身穿着肥大的衣服和裤子,上面还沾着些鱼鳞,散发着海水的咸味,脚上穿着一双看似动物毛皮制成的靴子,是为了防水而穿的。 榆儿和小弥领着幽绝进到一个简陋的院子,院中挂着些鱼干,一个大水缸中还养着两条胳膊粗细的长须黑色的鱼。 三人在一扇老旧的矮矮的木门前停下,门内正飘出悠扬、欢悦的笛声。 小弥向牵着幽绝的榆儿道:“到了。榆儿姐姐,你去请清漪姐姐出来。” “好,你们在这儿等着。”榆儿道,悄悄在手上灌注法力,幽绝突觉浑身僵硬,手脚便不能动弹。 “你……”幽绝情急开口,却无一声。 “怎么了?”小弥看他情形不对,问道。 “放心,就是让他老实点儿,不能欺负你。”榆儿笑道,“乖乖在这儿等着。” 说着,便推开那扇木门,进到屋内。 屋内只有些简单的桌椅,并没有人。 榆儿又走进里屋,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窗前桌边,横着一根翠笛,轻快地吹奏着。 两个七八岁上下的孩子正围着她,听她吹奏。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面貌极为相似,是一对双生子。 桌子另一侧亦坐了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袭青色长衫,清癯脸颊,星目如水,望着吹奏笛子的女子并两个孩子,面含微笑。 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病容满面,也正望着这边。 见她进来,素白衣衫的女子向她眨了眨眼,青色长衫的男子起身来,示意她坐下。 榆儿向他二人点头微笑,坐至方才青色长衫的男子所坐之处。 青色长衫的男子走至素白衣衫的女子身后,仍望着三人。 一曲吹罢,两个孩子欢喜地道:“真好听!” “好了,去玩儿去。”素白衣衫的女子笑道。 “明天再吹给我们听,好吗?”小女孩对素白衣衫的女子道。 “好呀。”素白衣衫的女子应道。 两个孩子便高高兴兴地牵着手出去了。 “榆儿,又去哪里惹祸去了?”素白衣衫的女子转头对榆儿道。 “我哪有惹祸,只是去山上逛了一下罢了。”榆儿笑道。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听我的话,我才带你出来的。”素白衣衫的女子道。 “我有不听清漪姐姐的话吗?我可听话了。”榆儿说着,起身走到素白衣衫的女子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摇道,又望着素白衣衫的女子身后的青衫男子眨眼,“对,长离哥哥?” 这两人正是青罗峰中的百里清漪和柳默。 柳默望着榆儿微笑道:“是。” “看,长离哥哥说的你还不信吗?”榆儿得意地道。 “我才出村一会儿工夫,回来就不见了你影子,不是说让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的吗?”清漪轻声责道,“外面人多事杂,你不要总是乱跑,万一再……” “不会的了,上次只是个意外,我不会每次都这么倒霉的。”榆儿道。 “意外?都没了半条命,把你娘急得跟什么似的。”清漪道。 “我娘就是这样,喜欢大惊小怪,遇到一两个坏蛋,打一架,受点伤,很正常的了,她却每次都大发脾气,现在连青思也不许我骑了。”榆儿微微撇了撇嘴道。 “这叫大惊小怪啊?”清漪向她摇摇头道,“真是……” “方才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柳默向榆儿问道。 “清漪姐姐,你听说过脂骨草吗?”榆儿向清漪道。 “嗯,脂骨草是疗伤圣药,对重伤垂死之人,更是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只是长在深山,并不常见。”清漪点头道。 “这附近的水鸣山上就有一枝。”榆儿见她说得如此清楚,定是有意,可惜自己没能取了来。 “你怎么知道?”清漪奇道。 “那天偶尔在雪爷爷的药书上看到的了。”榆儿道,“我想清漪姐姐一定喜欢,所以就去水鸣山上找找看。” “这孩子,”清漪笑道,“你便真找了来,我也得听你娘的话。” “清漪姐姐……”榆儿又抓住清漪的袖子摇了起来。 “可有找到吗?”柳默在后道。 “这个……”听柳默这么一问,榆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重伤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呢,忙对清漪道,“先别说这个,清漪姐姐,有一个人受了伤,现在就在门外,你帮他看看。” “是什么人?怎么受的伤?”清漪闻言惊道,“你有没有受伤?” “啊、不是啦,我和小弥都没事,是那个人自己受的伤。”榆儿道。 “那就好,”清漪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先看看那个人的情况。这里不方便,让他到外间。” 说着,望了望床上半躺着的人。 那人对他们几人道:“我不碍事,姑娘你看着方便就行。” 清漪和柳默走至床前,对那个人道:“唐伯,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先出去看看。” “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别客气。”唐伯道。 “多谢。”柳默对他道。 “谢谢唐伯。”榆儿亦对唐伯道。 三人便出来,开了门,小弥与幽绝还在门外等候。 “小弥,先进来。”榆儿道。 见门开了,小弥先跳进屋内,道:“怎么这么久?” 又一个劲儿地向着榆儿眨眼睛。 榆儿向她笑道:“来啦来啦,着什么急呀。” 榆儿指着门外幽绝对清漪道:“清漪姐姐,就是他……” 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还没问过,拍了拍幽绝的肩膀,解开了自己的法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幽绝却向后退出三尺,尽力用模糊的视线警惕地望着这一群人。 “还是这副表情,真是的,要不是看在抢了你的脂骨草的份上,就让你死在山里,让野狼吃了!”榆儿不屑道。 清漪在一旁,眼睛直盯着幽绝,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 柳默立刻察觉到清漪面色有异,亦盯着幽绝看了一回。 “这位公子,你是如何受伤的,可否告知?”清漪向幽绝道。 幽绝方才听榆儿唤她清漪姐姐,知道她就是那个医术精明之人,不答反问道:“你能帮我治吗?” 清漪侧脸望了望榆儿,榆儿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道:“要么,我现在就把他扔回山里去。” “啊?”小弥立刻睁大了眼睛望着榆儿。 “不是我清漪姐姐不给他治,问个话也这么麻烦,你以为大夫都是神仙吗?”榆儿无奈地对小弥道。 虽然清漪姐姐也算得上半个神仙,不过,给这种冷眉冷眼的人治伤能落什么好。 “请问公子名姓?”清漪道。 幽绝仔细听了听各人心脉之声,倒还安详,便暂且回答道:“在下幽绝。” “原来是幽绝公子,请坐。”清漪道,“我先给你把脉。” 幽绝也不进屋,就在院中凳上坐了。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方小小的四方绢巾,覆于幽绝手腕,替他诊脉。 诊得一回,收了手,微蹙着眉尖。 “怎么样?”小弥在旁急道。 清漪一手拿起幽绝胳膊,另一手又再覆于其腕,细细诊来。 “幽绝公子是如何受的伤,可否告知?”清漪仍问道。 “只是在路上遇到从前的仇家,交手时受了点伤。”幽绝便道。 “原来如此。”清漪微微点头,向柳默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幽绝公子且在这里暂歇,榆儿与我去采点药草。” 说着拉起榆儿向院外走去。 柳默会意,亦跟在身后。 榆儿到底忌惮幽绝的猿杖红光,回身又要向幽绝施展法力,幽绝有了前车之鉴,立刻将猿杖挡在身前。 小弥连忙挡在幽绝前面,道:“榆儿姐姐,我会小心地,你就别为难幽绝公子了。” 榆儿看了看她,突然绕过小弥伸手向幽绝猿杖抓去。 第11章 双脉象、独印困双兽2 幽绝早已听见她动静,向一侧跃开,榆儿便扑了个空。 小弥上前拉住榆儿胳膊,道:“榆儿姐姐,他现在受了伤呢,打不过我的,你放心。” 榆儿还待再去夺幽绝的猿杖,奈何小弥紧紧拽住自己。 她望了望幽绝,又望了望小弥,无奈道:“那你可要当心他。” “嗯嗯,我会的。”小弥点头道。 榆儿便跟着清漪出了院门,清漪领着两人又往远处走去。 看看走得远了,清漪拐至一处树下,对榆儿肃色道:“榆儿,你实话告诉我,在哪里遇到他,他怎么受的伤?” 榆儿见她如此,不知哪里不妥,只好将在山间所见的情形说与清漪柳默。 清漪听完,却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那几个人不过是普通将尉,断无此力伤他。想是在那之前已受了重伤,所以才至水鸣山取那脂骨草。” “娘子,那人有何不妥吗?”柳默向清漪道。 “相公可有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吗?”清漪对柳默道。 “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息。”柳默道。 “嗯,”清漪点点头道,“我刚才给他把脉时,发现他体内有两股互相制衡的气流,一个炙热凶恶,一个温暖柔和。” 又向榆儿道:“可见他使用什么法术或者兵器吗?” 榆儿仔细想了一回,道:“他拿的一根手杖,上面一双赤红眼睛射出的红光甚是狠毒,那两个人都是伤在这红光之下。” “眼睛?”柳默清漪皆感到奇怪。 方才是见幽绝拿着一根手杖,倒未及细看,是何物这般凶狠? “啊,对的,那个手杖的杖头上雕的是一个白毛长须、赤面红眼的猿猴。”榆儿道。 “相公、这是……”清漪望着柳默道。 “若论这样貌,倒像是凶兽朱厌。”柳默道。 “朱厌?这是什么?”榆儿奇道。 “状如猿而白首赤足,朱厌现世,必兴大兵……”柳默沉声道。 “那他、他是……”榆儿闻言惊道。 “他体内那股炙热凶恶之气,定是此物了。”清漪点头道,“只是,他体内还另有一股温柔祥和之气……” “那温柔祥和之气,究竟如何?”柳默向清漪问道。 清漪低头思忖一回,缓缓道:“柔而暖、静而和,似春风抚物,有兴生之力,包容万物之仁……” “这是……”柳默诧异道。 “天下有此神力者,只怕只有仁兽、麒麟了……”清漪缓缓道。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身上怎会有这样两种完全相逆的神兽之力?”柳默更是惊异。 清漪沉思不语。 “若朱厌兴,则天下乱,若麒麟兴,则天下安,此人恐怕干系重大……”柳默沉吟道。 “只怕已有人将此人收为己用了。”清漪道。 “此话怎讲?”柳默奇道。 “如今他体内麒麟之气现久困之象,而朱厌之力则现衰竭疲弱之象,似乎是驱动朱厌之力苦战所致。封印麒麟之力,而专养朱厌之气,其心可知。”清漪道。 “想是有人想借他朱厌之力扰乱天下了。”柳默道,“这封印可解吗?” “封印已破去了。”清漪道。 “这又是为何?”柳默道。 “如今他体内并无桎梏麒麟的封印,所以才能察觉到麒麟之力。而朱厌之力竭尽至此,可能是在与强大的对手交战时,被震碎了封印。”清漪道。 说至此处,清漪沉吟道:“不过……” “不过什么?”柳默道。 “朱厌与麒麟之力似乎都被同一个封印所困……”清漪道。 “这是何意?怎么还有一个封印吗?”柳默奇道。 清漪点点头,道:“恐怕将朱厌与麒麟封入他体内的,就是这个封印。” “这封印是何人所作?为何会封在此人体内?”柳默道。 “施下封印的却是麒麟之力。至于是何人作下这个封印,又为何会封在此人体内,就非我等能揣测得透的了。”清漪道。 柳默沉吟道:“此人只怕有些来历。” 思忖一回,忽道:“不过,如今倒是个好时机。” 因桀风常猎奇兽,榆儿对天下神怪异兽倒也有些了解,只是插不上嘴,便听他二人说罢了。此时听了柳默之言,又见清漪不语,奇道:“什么好时机?” 柳默只对她微微笑着,又望望清漪。 榆儿道:“是不是正好借这个机会断了他的筋脉,好让朱厌那个恶兽无法为祸人间?” 清漪和柳默互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清漪对柳默道:“你可有把握吗?” “我先试一试,如若不行,再想别的法子就是。”柳默道。 清漪对他点点头,道:“也好。” 榆儿道:“不是说他现在朱厌之力衰竭疲弱吗?怕他作甚?” 清漪笑着望了望她,走至一棵树下,摘得一株翠色植株,对二人道:“回去。” 三人再回至院中,小弥正无聊地坐在一旁,幽绝则坐在她身侧。 见他三人回转,幽绝立起身来,警惕地望着他们。 清漪与柳默细看幽绝拿着的手杖,果然杖头上雕的是白毛长须、赤面红眼的朱厌之相。 清漪道:“幽绝公子,请坐。” 幽绝便也坐下,眼里耳中留意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清漪将植株递给柳默,对幽绝道:“暂未寻到有助公子伤势之药,不过……” 说至此处,忽然顿住。 “有话请讲。”幽绝道。 清漪望着幽绝缓声道:“其实,公子自有医治神力,又何必假手他人。” 幽绝闻言,倒愣了一下,随即道:“此话何意?” “幽绝公子可有察觉体内有一股温暖柔和之气?”清漪道。 陡闻此言,幽绝心中不觉大惊,缓缓起身,模糊的视线穿透支离的血痂直盯着清漪。 榆儿见他脸色有变,亦是警惕地盯着他。 “此气想必伴随公子已久,当无未曾察觉之理。”清漪接着道,“公子可知此气为何?” 幽绝微微摇了摇头,暗自戒备。 世人知晓自己身怀异于常人之力,无不惊恐惧怕、只想杀我而后快。 此人只诊了我的脉象,便道破此节, 方才他们一同进来,想来这些人都已知晓了, 幽绝在心中暗哼一声,只等清漪等人有所异动,便要出手。 第12章 麒麟、生息之力1 清漪见幽绝摇头,向着他缓声道:“其气温,主包容天下之仁,其气柔,却可兴生万物,此乃仁兽麒麟之力。” “麒麟……”幽绝道。 想不到她竟真能识得这是麒麟之力。 幽绝心中再次惊动。 清漪对他点点头,微笑道:“正是。公子可知麒麟之力吗?” 幽绝未答她此言,却问道:“姑娘方才说我自有医治神力,可是与这麒麟有关?” 清漪自回原身以来,相貌未曾改过,如今看来不过仍是原来一般年纪,所以幽绝对她如此称呼。 “不错,”清漪点头道,“麒麟兴生万物,能驱魔邪,去病痛,公子只须巧以运用,自然可救得自身。” “兴生万物、去病痛?”幽绝顿道,“可医得陈年重症吗?” “自然。不过,需要有一定修为方可。”清漪道。 “修为?”幽绝道。 清漪点点头道:“如今公子体内虽有麒麟之力,却未曾修行,是以尚只是微弱一缕,所医所治甚是有限。若勤加修习,必能大兴其力,当然便可去重疾,救生死。” “去重疾?救生死?”幽绝望着清漪,模糊的视线仿似突然现出明亮的光芒来,“可使他人得永生吗?” “永生?”清漪诧异道。 旁边柳默亦将眼直望着幽绝。 “何人要求永生?”柳默向幽绝问道。 “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幽绝道,“能与不能,并不要紧。” “若公子借麒麟之力修行,或可得延年益寿,若要使他人永生,只怕不能。”清漪道。 幽绝眼中的视线又再次模糊下去,心下亦有些吃惊。 想天下之人见我非常人之处,若不是惧怕无色、慌张逃窜,便是妖孽满口、非杀剐而后快。 清漪等人却是神色安定,气稳音清,就像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之事,这倒是出乎幽绝的意料。 这几人明知自己身负非常人之力却毫无惊惧、惊慌之色,果然这些人绝不寻常。 悄悄运起朱厌之力欲要一探他们究底,奈何那股柔和之气随之而起扰乱朱厌之气,只得作罢。 听方才清漪所言,虽然麒麟之力不能使人永生,但若能借它治得师父痼疾,岂不是好? 朱厌之力与麒麟之力相犯相冲,师父要纵横天下,当然是朱厌之力方能相助。 但师父顽症在身,一直未能如愿,若能赖麒麟之力去得此症,延得寿命,我定有一日能取得那神龟之心,助师父得永生,享天下…… 只是既然麒麟之力如此了得,为何师父却将其封印? “你体内尚有另一股气流与之相冲,若任他自由,他日必会两败俱伤,深受其扰,我须与你封印了它,免生横祸……”当日师父所言,又回响在耳边。 朱厌与麒麟相制相克,如果只能二者选其一,师父的答案再明确不过了。 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幼弱的孩童,如今既然有此机缘,不如一试,若真能让师父沉疴痊愈,幽绝之身,不足一虑。 思及此处,幽绝又向清漪拱手道:“不知麒麟之力,该以何法修行?” “此节却须问他。”清漪望向柳默,对柳默微微笑着。 柳默对清漪微笑点头,向幽绝道:“柳默有一心法清净柔和,你若果然愿意,我可授你此法。不过是否真能以此心法助修麒麟之力,却不敢断言,也只能先试上一试。” 幽绝便向柳默拱手道:“有劳仁兄。” 若说柳默授他修行之法,自然该称师父,只是此时幽绝心中唯有一人为师,口中只称柳默“仁兄”。 柳默自绛石苏中回至原有肉身,亦如清漪一般,样貌并无大变,此时一如死去之日一般模样。 “不必多礼。”柳默倒也不介意。 清漪对榆儿道:“榆儿,且去打盆水来,我先给他清洗一下眼睛上的伤,上些伤药。” 榆儿却还在发愣:怎么回事?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居然要教这家伙麒麟修行之法? 清漪看榆儿愣在那儿没动,推了推她,道:“去,打水来。” 榆儿还未开口,小弥已经往屋里跑去了,一边口中道:“我去打来。” 不一会儿,小弥就端了一盆净水出来,里面还放了一块自己的毛巾。 小弥把盛着水的木盆放在幽绝身旁的桌上。 幽绝就自己低头洗净了自己眼上的血痂。 血痂除去,双目之上露出一道长长的醒目的血痕。 清漪看了看伤势,道:“眼内也受了刀伤,我先给你上些伤药,不过得委屈你,蒙眼几日了。” 榆儿心里没好气:他不知道跟了哪个坏蛋修了朱厌之力,本身就瞎,蒙几天眼算什么。 清漪不一会儿就替幽绝处理好眼伤,蒙上了一层布条。 又寻了一身柳默的衣衫给他,幽绝便也换上了。 清漪处置妥当,柳默对幽绝道:“你伤势不轻,既要修行,这就随我来。” 说着一手牵起幽绝手腕,领着他走出门去。 幽绝便也跟着他走了。 榆儿心下有些不安,对清漪道:“清漪姐姐,这个人恐怕并非善类,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第13章 麒麟、生息之力2 清漪道:“他原本不过是个平凡之人,突然遭遇这样诡谲的命运,难免会有些乖戾之处。你的忧虑我明白,我们又何尝不是?但人命终非轻贱,须慎之又慎。何况还有麒麟在内。我想目前还是要先弄清楚,他体内以麒麟之力施下的封印究竟是何来历,看看是否能将麒麟解出,单封朱厌。” “那让桀风哥哥来看看怎么样?”榆儿道。 “正是。”清漪道。 说罢,自袖中取出长笛,清越的笛声穿云而去。 清漪收了长笛,道:“且待一会儿,看桀风是否能来。” 小弥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拉了拉榆儿,道:“榆儿姐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找桀风哥哥来?” 清漪拍了拍小弥肩膀,道:“此事一时半会儿也难解释,待事情有了眉目再跟你说。” “哦,知道了。”小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清漪又对榆儿和小弥道:“你们两个去看看小东和小北去哪里了,让他们早些回家来。” “好。”榆儿、小弥答道。 榆儿便拉着小弥向外走去。 “榆儿,”清漪叫住榆儿道,“可别再乱跑了,寻了他们俩便回来。” “知道了,放心。”榆儿对她笑道,拉起小弥跑出院去了。 清漪便走进厨房,将药罐拿来洗净,将一包药草倒入罐中,烧上火,将药炖上。 幽绝跟着柳默走了一段,来到海边。 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随着波浪起伏闪耀,将这明亮直传到海的那一端。 海边只有几处或瘦削直立、或浑圆敦厚的大石,并一个宽阔、寂静的海滩。 此处偏离渔民出海之处,并无人影。 柳默在一处岩石边停下,转身对幽绝道:“就在这里。” “好。”幽绝道。 柳默将心法细细说来,幽绝便试着按心法指引运行麒麟之力。 没想到柳默此心法极是适合,只觉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息随着自己的运行开始汨汨流出,又随着自己所引在全身游走,伴随那股气息的流动,所到之处便泛起微微青光,身上的痛楚也觉得轻了些。 幽绝试得一回,并无虚假,心中稍安。 幽绝自坐于细沙之上修习运气,柳默却忽然走至一处大石旁,对后道:“又偷跑出来了?” “长离哥哥……” 榆儿拉着小弥,自石后站起。 “你清漪姐姐知道你跟我们来这里吗?”柳默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榆儿对柳默笑道,“况且,跟长离哥哥在一起,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来了这么多时,觉得好玩吗?”柳默笑望着她。 “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也不见你们有什么特别的,一点儿也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榆儿撇撇嘴道。 “麒麟之力并非打斗、争强之物,自然不是你爱的热闹了。”柳默摇头笑道,“既不好玩,就早些回去,免得你清漪姐姐四处寻你。” “好,长离哥哥也早点回去。”榆儿点头应道。 拉了小弥往村子方向走去。 小弥被她拉着往前走,却又不时回头张望。 “好啦,他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晚上看个够就行了。”榆儿对她笑道。 “姐姐,你说什么呀!”小弥红着脸嗔道。 “自从见了他,你魂都没了一半,你说我说什么呀?”榆儿立住身望着她,脸上笑意更深了。 小弥低着头,脸更红了,只反复说道:“没有、没有……” 榆儿忽然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道:“小弥,你若只是看他长得好看,有些亲近之意也就罢了。但此人恐非善类,你可千万不能错了心思。” “为什么这么说?幽绝公子他不像坏人呀。”小弥一脸不解地道。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榆儿亦无从得知,此时也觉此事难以说清,若桀风哥哥能来,或许能解开这个谜题,到那时她自然就会明白了。 于是只叮嘱道:“总之,他这个人非常奇怪,目前来说,你一定要当心他。” 第14章 再现、遥远的声音 “目前?”小弥心里虽不明究底,但看榆儿神色,知她担心自己,也就乖乖应了一声“知道了。” 榆儿展开笑颜,拉起小弥继续往前走,道:“我们快走,去找小东和小北。” “嗯,好。”小弥应道。 两人便快步往前走去。 幽绝与柳默欲回转时,天已黄昏了。 金黄的夕阳将整个海面照得如流淌的星河一般,渔民们披着金色的斜光慢慢摇着船向岸边靠来。 有的打了不少鱼,自然笑逐颜开,与旁边的人谈笑一番,有的并无太大收获,只捕得几条小鱼,不免叹息一回,羡慕地望着那些打得多的人。 柳默带着幽绝正往回走,亦跟这些海上捕鱼还来的渔民们一齐往村里走去。 回到院内,榆儿、小弥正跟小东小北一起玩抓人的游戏。 “回来了。”清漪先迎上柳默,“还有一会儿晚饭才好,你们先在院子里歇一会儿。” “辛苦娘子了。”柳默道。 “幽绝公子,你的伤怎样了?需要躺一会儿吗?”清漪对幽绝道。 “不必。”幽绝道。 麒麟之力,果然非同一般,此时虽然未得痊愈,但身上疼痛已去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清漪便仍进屋去准备。 柳默在院中桌旁坐了,望着榆儿他们玩耍。 幽绝则立于篱前树下,自行调息。 小弥的左脚和榆儿的右脚绑在一起,跑着去抓小东和小北。 榆儿要往左,小弥却往右,挣扎一回,只勉强挪动了一点而已。 “小弥,听我的令,我说左,你就往左,说右你就往右,这样才能走得动啊。”榆儿道。 “好。”小弥答道。 “开始,左!”榆儿道。 果然两人都往左跑出,终于能动了。 可是小东和小北哪里会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她俩跑来,早就跑开了。 榆儿和小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忙得满头大汗,也没抓住他们。 “姐姐好笨!”小东毕竟是男孩儿,调皮一些,对这榆儿做了个鬼脸。 “小鬼,你等着!”榆儿道,附在小弥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小弥会意地点点头。 “好,我们来罗!”榆儿对小北笑道。 “来啊、来啊!”小北拍手跳到。 “起!”榆儿道,说着与小弥同时纵身朝小东跳去,将小东抓了个正着。 “哈!看、抓到你了!”榆儿大笑道。 “榆儿姐姐、小弥姐姐,你们怎么能跳这么远!”小东惊叹道。 “这算什么,我连树稍也能跳上去呢。”榆儿不以为然地道。 “榆儿,少胡说!”清漪自屋内出来,对榆儿喝道。 清漪一行来此,并不欲别人知晓自己这一干人等乃异类之事,以免徒增事端。 榆儿自然会得此意,忙住了口,对小弥吐了吐舌头。 柳默也望着榆儿微笑着摇了摇头。 清漪自还进屋去忙。 榆儿瞄了幽绝一眼,心中暗道:桀风哥哥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吗?要是真的能像清漪姐姐说的那样,把麒麟从封印中解出来,把朱厌这只恶兽单独封印,那恐怕是再好不过了。 过了一会儿,清漪出来对众人道:“饭菜都好了,都进来。” “走。”柳默亦起身道。 一行人便前前后后进了屋。 小弥跑到树下牵住幽绝手,领着他进了屋。 屋内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清漪去厨房端鱼汤。 柳默却走进里屋,将唐伯扶了出来,在桌旁坐好。 “多谢,柳公子,又劳动你了。”唐伯道。 “不必多礼。”柳默道。 “汤已经好了,都吃饭。”清漪将鱼汤放好,对桌旁众人道。 “真是过意不去,这位姑娘替我医治不收分文,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不但不能招待各位,还要你们这样多番照顾,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唐伯十分歉然。 “哪里的话,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清漪对他微笑道,“今日这鱼汤很是鲜美,你多喝一点,好早点儿好起来。” 望着唐伯,竟有些发呆。 柳家后代柳安一脉皆已改姓唐,柳直一脉则随秦氏姓。 不知道唐姑娘如今轮回在何处,自己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 柳默见清漪脸色,心下自知,对清漪道:“娘子辛苦了,先坐下。我来给唐伯盛汤。” 说着将清漪拉过,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自己起身来,盛好一碗雪白的鱼汤,放在唐伯手边。 那边榆儿、小弥、小东、小北看着一桌子的菜,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都吃,傻看着干什么?”清漪对他们几个道。 几个人得了话,哪里还等得,立刻开始狼吞虎咽。 “都慢点儿吃,别噎着。”清漪摇摇头道,用脚踢了踢榆儿。 “清漪姐姐,平时都是长离哥哥做饭,难得吃到你做的菜,我可不敢慢。”榆儿对清漪灿然笑道。 “长离哥哥做的也很好吃啊!”小弥在旁道。 “那当然,做给娘子吃的嘛……”榆儿向着柳默眨眼笑道。 柳默听了她的话,倒有些局促起来。 “榆儿、别瞎说了。”清漪轻声嗔道,也有些红了脸。 “小弥,你尝尝这个。”榆儿望着她笑意满面,转而给小弥夹了一回菜,“这个茄子是清漪姐姐的拿手菜,我最爱吃了!” “我也要!”小北听了,便也嚷着要吃。 “好、给你。”榆儿便也给小北夹了一块,又给小东也夹了一块,道:“都尝尝。” 小弥、小北、小东吃得津津有味,小北吃完了还站起来自己伸筷子去夹。 “这块给你。”榆儿看幽绝眼睛不便,顺手往他碗里也夹了一块。 幽绝倒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吃。 “怎么了?你不爱吃茄子?”榆儿道。 “不是……”幽绝道。 这些人中对自己最没有好意的恐怕就是这个叫榆儿的姑娘了。 抢走了自己的脂骨草还罢了,毕竟是替自己找了个大夫。 但在山里牵着自己时,她的声音、手势无不透着警惕。 还突然对自己罩下法力,让自己动弹不得。 又两次抢夺自己的手杖。 尤其是先前与清漪、柳默出去再回来时,她的脚步声中隐隐透着危险之音。 所以突然给自己夹菜,让幽绝有些错愕。 榆儿看他并没有动筷子,笑道:“大概是我夹的菜不香?那让小弥给你夹。” “幽绝公子,你也喝点儿鱼汤。”小弥已将一碗雪白的鱼汤放在幽绝手边。 “清漪姐姐的鱼汤也特别好喝。”小北对幽绝笑道。 小弥微红着脸,道:“幽绝公子,你眼睛还不方便,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幽绝只淡淡道:“不必了。” 却对柳默道:“烦劳仁兄替我随意捡一些就好。” 柳默微微笑了笑,替幽绝各个菜夹了一些放在他碗里。 幽绝几下吃完,自己摸索着往门口走去。 小弥跑上来道:“你要去哪里?我来扶你。” 幽绝用手挡开她,道:“不必了。” 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之后几日,幽绝仍随柳默至海边修行。 越是修习,越是深深地感受到麒麟神力之温暖、祥和。 那股气流如水流一般在身体中渐渐越聚越多,初时只如细雨一般,继而便似泉眼之细流,又变成小小溪流,潺潺不绝。 随着这股气流在体内循环运行,幽绝的伤便逐渐向好了。 不仅如此,他常常感到一种天地万物皆无声无息般的寂静与安详,这与修习朱厌之力时真是完全不同。 朱厌之气炙热如火,奔腾汹涌,似乎要将所有一切皆化为飞灰。 而麒麟之气,竟让人如沐春风,与天地一体,生生不息。 幽绝暗暗试着运行朱厌之力,那股炙热的气流随即泛起,收放自如,只是,随之而起的另一股温暖柔和之气亦如影随形,驱之不去。 麒麟之力起时,朱厌之力却甚是微弱,并无牵制之势。 这是否与那个封印有关? “喂,你怎么样了?”幽绝向朱厌道。 “唔。” 是朱厌的声音。 终于又听见这个声音了! “你还活着。”幽绝道。 “你还没死,我怎么会死?”朱厌道。 幽绝接着问道:“你跟麒麟,究竟为什么会在我体内?” “哼。”朱厌的声音甚是不满,突然大吼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快放了我!” 幽绝奇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朱厌没有回答,幽绝却感到体内朱厌炙热的气流开始飞快地蹿行、左冲右撞。 同时,温和的气流随之而起,伴随着炙热飞蹿的气流在幽绝体内飞流不止。 幽绝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闻一个声音唤道:“千竹……” 听了这声呼唤,幽绝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15章 突袭、诈中诈1 这个声音柔如春风、暖如朝日。 它也来自于自己的体内…… 很多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 “幽绝、幽绝……” 是柳默的声音。 柳默看幽绝脸色有异,连忙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幽绝只道,催动麒麟之力,朱厌冲突之势息去。 驰天庄内,尊主收到了玉溯传来的卷轴。 尊主坐在梧桐浓荫之下,玩味地道:“封印破去,麒麟苏醒了……” 子卿惊道:“幽绝修习麒麟之力,必然扰乱朱厌之力,还怎么能伏得神龟呢?” 尊主的嘴角微露一丝笑意,却未言语。 子卿又忧虑地道:“麒麟已经苏醒,幽绝他、还会回来吗?” 尊主抬起眼来,透过浓密的梧桐枝叶,望着青蓝天空中飞翔嬉戏的鸟儿,微笑道:“他会回来的。” 经过约莫十来日的修习,幽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 麒麟之力亦日渐勃兴。 但是桀风并没有来,也没有任何回音。 “怎么回事?桀风哥哥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榆儿悄悄向清漪道。 “是呢。”清漪亦觉奇怪,“怎么连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柳默带着幽绝,仍然每日在海滩僻静之处修习。 小弥带着小东和小北去山里玩耍去了。 眼看太阳偏西,榆儿和清漪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药草,突闻空中传来急促沙哑的鸟鸣之声。 清漪、榆儿都吃了一惊,抬头便看见一只雪羽红喙的鲲雀正急急飞来。 “赤雪!”清漪、榆儿惊道。 赤雪飞至两人头上,盘旋啼鸣不止。 “桀风出事了!”清漪道。 “那我们赶快去!”榆儿道。 清漪便向空中招手叫道:“赤雪。” 赤雪飞下落在清漪旁边。 清漪与榆儿一同跃至赤雪背上。 忽然听见屋里“咚”地一声,接着就听见唐伯呼痛之声。 “榆儿,”清漪道,“你去看看唐伯怎么了。” “那桀风哥哥怎么办?”榆儿道。 “我跟你长离哥哥一起去。”清漪道。 “还是我也去,我不放心。”榆儿道。 “你留下。”清漪肃色道,“幽绝的事就交给你了。” “幽绝?”榆儿道。 “这个人干系重大,别让他随意离开这里,等我们回来。”清漪道。 榆儿闻言,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就自赤雪背上跳下,又对清漪道:“你们千万要小心,早点儿回来。” 清漪点头道:“你们也要多当心。” 赤雪凌空飞起,不一会儿便到了柳默和幽绝所在的海滩。 柳默早已听见赤雪告急之声,正焦急等候。 见清漪乘赤雪而来,连忙纵身跃上。 在赤雪背上对幽绝道:“榆儿他们会来带你回去的,你且在此等候。” 幽绝盘腿坐在细软的海沙之上,道:“好。” 赤雪已振开双翅向远空飞去。 榆儿进了屋,又朝里屋走去,推门就看见唐伯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榆儿连忙上前去扶他,道:“怎么还摔了呢?你要拿什么叫我就好了。” 唐伯歉然道:“我真是不中用。总是劳动你们,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你是病人嘛,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榆儿扶他坐到床沿,让他靠好,“是要喝水吗?” 唐伯点点头,道:“麻烦榆儿姑娘了。” 榆儿走到桌前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笑道:“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啦。你也不用担心,清漪姐姐说了,再过个几天,你就能好啦。” 唐伯听了,脸上露出欢喜之色,道:“这回真的是要多谢清漪姑娘了。” 安顿好唐伯之后,榆儿便来到海滩。 幽绝还坐在细沙之上修习。 榆儿对他道:“天也不早了,长离哥哥也不在,今天就先回去。” 幽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也没回她一句话。 榆儿看他并不理会自己,笑道:“那我就委屈点儿,等你一会儿。” 海滩上有一只小螃蟹正懒懒地朝一边的石缝爬去,榆儿瞧见了,就跑上去要抓它,大叫一声:“小螃蟹,别跑!” 小螃蟹一看有人来追自己,急急忙忙地拼命逃,眨眼就溜进石缝里去了。 榆儿可惜地“啊”了一声,对着石头缝就喊:“小螃蟹,快出来啊,我就是跟你玩儿,又不会吃了你。” 石头缝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螃蟹、小螃蟹……”榆儿就一个劲儿地喊。 那边幽绝被榆儿这么一闹,冷着脸站了起来,也不招呼榆儿,自己辨着方向往回走。 榆儿一看,满意地望着他的背影:让你不听我的,这下知道回去了。 于是就笑盈盈地跟在他身后。 好在海滩上石头甚少,一片平沙,幽绝虽然眼睛蒙着伤布并看不见,走得却还算顺畅。 走了一会儿,好些打鱼的村民也都把船靠了岸,陆陆续续地往回走。 榆儿一看人多了,就伸出手去牵幽绝,免得跟别人碰撞了。 谁知道幽绝却往前快走了两步,榆儿就牵了个空。 榆儿哼了一声,道:“撞到也是你自己活该。” 幽绝才走了两步,突然提身向一旁迅速跃出,榆儿亦立刻察觉到一股劲风正从背后迅速压来,立即向一侧跃出。 就算她躲得快,肩上的衣衫也被劲风划破了一道。 耳边立刻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榆儿立脚回身,只见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翻滚哀嚎,有的捂着胳膊、有的捂着腿、有的捂着肩,伤口处鲜血淋漓。 原本干净的细沙这里那里到处都溅洒了温热的鲜血。 哀嚎翻滚的村民中立着两个并不属于这片海滩的身影。 一个魁梧粗壮,扛着一把足有一尺宽、五尺长的巨剑。 尸青色的巨剑。 剑身上雕刻着一头面目狰狞的凶兽。 锋利的剑锋上鲜红的血珠正在滴滴滚落。 这人一张脸上双目爆出、鼓得就像两只大鸟蛋、还泛着惨绿之色。 鼻子却整个瘫在一张疙疙瘩瘩的黢黑的大脸上,两个鼻孔用力地向天空翘起。 下颚整个比上颚突出一指宽,上唇被一口大牙撑得几乎都看不见了,一口牙倒有一大半是暴露在外。 这人的脸比他那把尸青巨剑上的凶兽还要狰狞得多。 可是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位却是肤嫩如花、口鼻玲珑、纤手柔肩。 这人穿着一身嫩黄滚金边的短衫,腰间系着一根同样黄色底的白蔷薇花带,手里拿着一根软皮鞭。 他却像是有些怕人似的,怯生生地抓着扛巨剑之人后腰的衣服。 不过,这两个人四只眼此时都盯着幽绝。 第16章 突袭、诈中诈2 扛着尸青巨剑的人道:“躲得倒挺快。” 幽绝知道来者非善,暗暗试了试朱厌之力,比之前有所恢复,但不过只得两三成罢了。 而且,朱厌之力起时麒麟之力便随之而起,隐隐有压制朱厌之力之势。 此种情形下,朱厌之力能发挥多少,他心里也没个准。 榆儿看这两人都盯着幽绝,心道:这两人是冲幽绝来的?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 既然是私人仇怨,怎么一来就伤及无辜,毫无半点顾忌! 不知他们是何方妖物,但绝非善类。 几个村民缓过神来,抬头看见了扛巨剑的人一副凶恶狰狞的面孔,吓得也顾不上伤口疼痛,爬起来就跑。 扛巨剑的人大吼一声:“休想跑!” 这吼声震耳欲聋,几个胆小的村民竟被震得晕了过去。 吼声才起那人就再次挥动那把骇人的尸青巨剑,尖刃般的劲风立刻向拼命奔逃的村民扑了过去。 随着劲风他又大声吼道:“见了我活阎王的,哪有逃得掉的?” 榆儿哪敢慢半点,双手推出——侍之狱。 几道寒冰如墙而立,挡在风刃之前。 村民们这才得以死里逃生,但也吓得面白腿软,浑身抖个不停。 “臭丫头。”活阎王对着榆儿大骂一声,抬起尸青巨剑就要再砍。 旁边拿软鞭的人伸手拉在他胳膊上,怯声叫道:“大哥。” 活阎王望了望他,道:“知道了,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说完对那些村民一挥手,吼道:“都滚。” 那些村民听见这声,就是阎王手里捡了命,除了晕倒在地的几个,其他但凡还能动一点儿的,立刻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活阎王看榆儿还站在原地不动,尸青巨剑一指,道:“臭丫头,不要自己找死!”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不人妖不妖地,到底想干什么?”榆儿大声道。 活阎王粗声粗气地道:“在下阮厉,人称活阎王。” 指着旁边拿软鞭的人又道:“这是我兄弟阮鸠,人称涂河洞主。” “什么涂河洞主,什么活阎王,没听过。”榆儿道。 活阎王哼了一声,指了指幽绝道:“我们兄弟今天来,是找他有些要事,姑娘莫要不识趣。” “你们找他就找他,难道我听不得吗?”榆儿道。 “那倒不是,”活阎王一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虽然姑娘这点修为杀起来并不会太费事,但是我们兄弟不想浪费无谓的时间。” “呵,你们还挺自信。”榆儿冷笑道。 活阎王把肩上扛着的尸青巨剑向榆儿一指:“我的话点到为止,姑娘最好懂得。” 榆儿还待开口,那边幽绝却已冷然出声:“这是我的事,姑娘莫要多事。” 榆儿一听,呵呵了两声,道:“那你们请便。” 说完便向一侧跃出一丈开外,环抱着两只胳膊冷眼看着他们。 活阎王向着榆儿的方向满意地咧咧大嘴:“这就对了嘛。” 黄衫嫩肤的涂河洞主的一双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幽绝未曾移开过。 幽绝耳中听得榆儿已跃至远处,当下划开猿杖——春山雪练。 一道雪白的光芒直扑向活阎王和涂河洞主所在。 他方才听活阎王之声,已大致估摸了两人的位置。 此时朱厌之力卷出,迅捷而准确地直奔二人而去。 见他白光卷来,活阎王把尸青巨剑一横,消去了这一记春山雪练。 而涂河洞主已轻灵地跃至一旁,与活阎王拉开了距离,对幽绝形成了夹击之势。 凭着暗屋里长年死中求生的本能,幽绝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现在的位置。 这对他自然是极为不利。 刚才那一记春山雪练被他二人轻松避过,这两人修为只怕不浅。 目前朱厌之力如此薄弱,被他二人双面夹击,自己攻击起来又要分散修为以一击二,恐怕更加难以压制他们,如何才能摆脱困境? 那两个人却不容他细想,活阎王一把尸青巨剑对着幽绝直劈而出:破风剑! 一股凌厉锋锐的风流立刻卷向幽绝。 与此同时,另一边涂河洞主也“嗖”地挥出了手中软鞭。 软鞭在空中抖得笔直,看长度却仍然够不着幽绝,但这软鞭的鞭身突然节节裂开,裂开之处都是精钢相连,一下子整个长度就伸长了一倍,疾速卷向幽绝。 此时若张开玉绝光壁应暂时能够自保。 但幽绝却向侧后跃出,以闪避来躲开了两人来势迅猛的攻击。 同时再次挥出猿杖——霞染千练。 两道红白相间的光束分别扑向活阎王和涂河洞主。 这几乎已经是朱厌之力的极限。 但不出他所料,麒麟柔和的气流总是随之而起,本已薄弱的朱厌之力并没有全部发挥出来。 活阎王挥动尸青巨剑,又一股强风窜出,消去了幽绝的攻击。 涂河洞主长鞭轻触沙地,向一侧跃开。 红白光束卷入海水之中,激起了一丈多高的海浪。 幽绝不容他俩喘息,再次挥动猿杖——霞染千练。 虽然恶灵石也以红光相助,但这样的攻击与上一次一样,并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们暂时无暇攻击自己罢了。 几次过后,朱厌之力更加不济,卷出的速度已明显地慢了下去,光束也消瘦了不少。 活阎王逮到了空隙,双手举起尸青巨剑,大吼一声:“你就这点能耐了吗?” 随着话音,挥出了一股更强的风流——阎无愁。 幽绝躲避不及,被这一股强劲的风流撞得向后跌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活阎王和涂河洞主望了他一会儿,互相递了一个眼神,走到了幽绝近前。 幽绝已感到两人来到了自己近处,听脚步声是左手边这个人更轻一些。 当下一跃而起,准确地掐住了涂河洞主的脖子! 他眼上的伤布已经扯下。 果然自己的视力并未完全恢复,而且还被那些药渣阻挡着自己的视线。 好在刚才趴在那里,已经让自己的眼睛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勉强能辨别所见之物。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的对手,却忽然感到手中一空! 涂河洞主脖子竟如水一般滑出了自己的手掌。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自己的脖子上突然出来一阵剧痛。 从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涂河洞主举着的左手上,五寸长的指甲竟如利刃一般。 上面沾着新鲜的、艳红的血滴。 而自己脖子上的痛处鲜血已经流了出来! 本来是引他们近前趁机反击,没想到反而被他们所伤! 活阎王声如巨钟的笑声震耳而来:“你以为你躺在这里装死就能骗得了我们?我们可正等着你呢。” “等着我?什么意思?”幽绝问道。 这两个妖物究竟是什么来路? 本来从来无须过问这样的事。 因为朱厌之力无所不摧,所有与他作对的,都只有一个下场。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朱厌之力如此薄弱,自己处处受制于人。 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自己究竟怎样才能杀了他们、活下去? 第17章 迷蝶之醒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涂河洞主把尖锐奇长的左手指甲抵在胸前,用上面沾着的还温热的血,在嫩黄的衣襟上迅速地书写着什么。 幽绝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他一旦书写完成,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 自己若攻击他,虽可能会被他躲过,但至少可以扰乱他。可恶的是活阎王必定来阻挡,延误时机。 但此时也决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如今必要拼上一拼! 幽绝陡然跃身而起,肉身直扑涂河洞主。 他距离涂河洞主本就比较近。 而活阎王要稍远一些。 自己离涂河洞主越近,活阎王投鼠忌器,他的尸青巨剑就挥不出来。 活阎王见他突然扑向涂河洞主,再要挥剑已是不及,端着剑大叫了一声“小心”! 幽绝杖中恶灵石红光汹汹,撞向涂河洞主。 涂河洞主却面不改色,一边侧身躲避,一边右手长鞭甩向幽绝。 幽绝催起玉绝光壁,护住自身。 恶灵石红光擦着涂河洞主的脸颊飞过,在他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幽绝见此击奏效,正要再次靠近他,但机会稍纵即逝。 就趁着这一点点间隙,活阎王已经拦在了他和涂河洞主中间。 “诸鬼消散!”活阎王大喊一声,霎时一股刀雨般的劲风直扑幽绝而来。 幽绝虽有玉绝光壁护身,但这诸鬼消散来势凶猛,玉绝光壁恐难自持,连忙向后急跃。 虽然避开了最凶猛的剑气,但刀雨般的劲风还是刺碎了玉绝光壁。 白色的光壁如雪粒般飞散。 幽绝顿感胸前就如被到刀扎一般疼痛。 劲风散去,幽绝捂住胸口单膝跪倒在地。 涂河洞主的字还没有写完,他突然停下来,将左手上尖锐的指甲插进的自己的左胸! 他把沾着自己鲜血的指甲放到胸前,迅速书写着字的另一半。 幽绝的眼睛基本上能模糊地看见,他写的是一个血红的“拘”字。 最后一笔! 幽绝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要再次举起猿杖。 突然听到涂河洞主清澈的声音:“迷蝶之醒!” 幽绝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脚下所立之处竟然飞出了无数只五颜六色的蝴蝶! 这些蝴蝶围着幽绝飞舞不去。 幽绝努力想要迈动自己的腿、移动自己的手,但是没用! 他完全无法动弹!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几乎与他脸贴着脸。 但是对方个子稍矮一些,只贴了半个脸。 正是涂河洞主的脸! 涂河洞主的一双眼深如夜空,幽绝望着他眼睛的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幽绝大惊! “怎么回事?”幽绝大声吼道。 “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你知道吗?”涂河洞主微笑道。 “找我?什么意思?”幽绝道,他感到自己的晕眩越来越重。 “我们在东海,看到了你和神龟交战。”涂河洞主道。 “你们?”幽绝再次吃了一惊。 “朱厌之力,真的很棒,我很满意。”涂河洞主脸上的笑意蔓延开来,“那个时候我们忍不住靠得太近,没想到竟然被神龟之力震得晕了过去,等我们醒来,就一直在找你。” 幽绝已经站立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你是要找朱厌?” 幽绝理出了一点头绪。 模糊中他看到了涂河洞主胸前那个血红的“拘”字正如日光般耀眼闪亮。 “没错。”涂河洞主笑道,“你被神龟所伤,朱厌之力溃退,这样的大好时机,岂能错过!” 幽绝感到完全不可思议:“朱厌自我生来便与我一体,你怎么可能取了去?” “这很简单。”涂河洞主道,“我只消摧毁你的魂灵,夺取你的身体,以后你的身体为我所有,朱厌自然就归我所用了。” “什么?”幽绝此惊非同小可! “我已经知道,麒麟的封印封住了朱厌,使它不得自由,待我的魂灵主宰了你的身体,我自然会想办法杀掉麒麟,解脱朱厌,到时候,妖界谁还敢与我为敌?”涂河洞主越说越兴奋,说到后段时,他娇嫩的面容上绽出了疯魔般的笑容,颤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已经几近癫狂。 束手一旁的榆儿也大吃一惊! 原本她是想任幽绝自生自灭的。 幽绝死了,朱厌之危消弭,求之不得。 幽绝不死,还如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所言,护麒麟、退朱厌,未尝不是一个上善之选。 但是现在情况却突然急转直下。 要是真让这个涂河洞主弄死了幽绝,占用了他的身体,事情就变得更加棘手了! 他们杀了幽绝走脱之后,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就算找到,朱厌之力真的为他所用的话,那时恐怕朱厌已经恢复,自己撞上去那就等于白白送死! 而且,如果他们真能解开麒麟的封印,那么麒麟可能就会死在他们手上! 这绝对不行! 榆儿立刻向幽绝与涂河洞主处奔去,手中已多了一个湖蓝色的冰轮。 这冰轮是以极地万年寒冰雕制而成,名为雪山晶,即使是炎炎夏日,亦可驱冰成力。 无法计数的各色各样的蝴蝶围绕着幽绝和涂河洞主飞舞旋转,涂河洞主胸前血红的“拘”字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耀眼。 幽绝已经躺倒在地,仍然无法动弹。 涂河洞主发出了一声声的狂笑。 这笑声却突地戛然而止。 涂河洞主突然躺倒在地,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两只嫩黄的蝴蝶从他胸前血红的“拘”字中飞出,一左一右“忽”地撞进了幽绝的双眼。 幽绝突然又听到了涂河洞主的声音:“蝶影噬魂!” 这个响亮的声音来自自己的体内! 他进来了! 一股烈火般的灼热刹那间滚遍了幽绝的全身! 幽绝难以自抑,发出了痛苦的怒吼! 听到这个吼声,榆儿更加加快了脚步。 但是,迎面陡然冲来一股强劲的风流,逼得她不得不向一侧跃出躲避。 一张狰狞面孔的活阎王手执尸青巨剑,挡在了前面:“蝶阵已经开始,不许任何人打扰!” 榆儿把湖蓝冰轮挡在自己胸前,怒瞪着活阎王奇丑无比的脸:不杀了他,恐怕难以靠近幽绝和涂河洞主那里! “那我就先杀了你!”榆儿飞速转动冰轮:仙之泪! 数以千计的细沙般的冰粒颗颗如针,飞向活阎王。 这冰粒虽然细如沙粒,却能贯穿肌肤,直刺体内,摧五脏、毁脑髓。 榆儿方才看活阎王与幽绝交手,已经知道此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所以一上来就拼尽全力。 活阎王挥动尸青巨剑,一阵强风刮出,冰粒立时被吹得四下飞散,榆儿也被这强风推得向后跌出,扑倒在地。 “你这妖女不识好歹,我先杀了你,以事。”活阎王说着,举起了尸青巨剑,挥出一记“诸鬼消散”。 刀雨般的劲风直向榆儿卷去。 柳默与清漪乘着赤雪来至一处严峻幽深的古山,在古树荆棘之中找到了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桀风。 他左边的手臂和腿骨都被齐齐打断,左半身几乎是血肉模糊,气息已经是若有若无了。 见他伤势如此沉重,清漪不觉泪珠滚落。 柳默心中亦是戚然,道:“这次又是为了何种异兽,也太乱来了。” 清漪擦了擦眼泪,取出一粒万花养神丹与他喂下,又在他各处伤口上撒下凝华散。 待她处置妥当,柳默再将桀风抱起。 赤雪灵力已耗尽,此时化作家鸽大小,停在清漪肩上。 “赤雪,辛苦你了。”清漪道。 将赤雪收入袖中,唤出青思。 青思飞出,霎时化作一只硕大的鲲雀。 柳默抱着桀风跃上青思背上。 清漪跟着跃上,道:“先送他回青罗峰。” “好。”柳默亦点头道。 青思展翅入云,向青罗峰飞去。 侍之狱! 榆儿翻身跃起,同时驱动冰轮,一道厚实的冰墙挡在了自己面前。 在迅猛的刀雨扎破冰墙之前,榆儿已经再次飞身跃起,左手执冰轮,右手却手握一柄湖蓝冰剑直扑向活阎王:神之罪! 刀雨还未散尽,榆儿却已离活阎王只有一尺距离了。 活阎王见她冰剑刺来,连忙向后退步,欲要横剑来挡,却突然发现自己拿着剑的手臂无法动弹。 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蓝色的冰层! 他无法以巨剑阻挡榆儿的冰剑。 神之罪冰剑直刺他的左胸! 榆儿心中不由得狂喜:得手了! 冰剑刺进了活阎王的衣衫、刺破了他的皮肤…… 还没来得及刺得再深一些,却被那把尸青巨剑猛地磕碎了。 活阎王用自己的修为震碎了手臂上的冰块,然后他挥动尸青巨剑,磕碎了榆儿的神之罪冰剑。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之间…… 迷蝶阵中痛苦的吼声一声接着一声,幽绝只感到刀剥雷击般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咬噬着自己。 但这痛楚并不在肌肤骨髓、不在五脏六腑,而是在更深更深的地方。 他痛得满地乱滚,却始终滚不出蝶阵的范围。 现在他能动了,但四肢甚至头颅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用尽所有的力气,死命地挣扎,很快你的魂灵就会枯竭而死,再也不会痛了。” 是涂河洞主的狂喜又残忍的声音。 “喂,朱厌!”幽绝道,“快帮帮我!” 没有回答! “朱厌!”幽绝再次叫道。 “呵呵,”朱厌终于出声了,“我帮你?你能杀了麒麟给我自由吗?” “杀麒麟?”幽绝吃了一惊。 如果能,师父早就这么做了? “这个小毛孩儿说他能解开麒麟的封印,还我自由。虽然他看起来不太靠谱,不过有机会当然还是不能错过的了。”朱厌好整以暇地说。 幽绝明白了,朱厌绝对不会帮自己。 “千竹。” 是麒麟的声音! 麒麟叹道:“他咬噬的是你的魂灵,要想摆脱这个蝶阵,只能靠你自己。” 什么? 幽绝感到从未有过地绝望。 难道我真的就要死在这里吗? 幽绝一掌打在细沙之上,掌力所击之处顿时被撞出一个一尺多的深坑。 幽绝整个人弹到了半空中。 无数的蝴蝶随着他一起飞起,绕着他飞舞不停。 不一会儿幽绝又重重地跌落下来,细沙纷纷飞起。 那些蝴蝶仍然如影随形,将他整个围在阵中。 涂河洞主狞笑着,一张原本娟秀的脸显得格外狰狞:“痛苦吗?很痛?那就放弃,放弃了就不会再痛了。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安心地去死!” 活阎王把尸青巨剑从湖蓝的冰渣中收回,一双可怖的眼睛怒瞪着榆儿,狠狠地挥出了一记活狱喧风。 榆儿此刻离他太近,这一击来势更加迅猛,她连忙全力催动侍之狱,在自己面前形成一堵坚固的冰墙。 同时自己连忙向后跃退,又连连结下三堵冰墙。 劲风狂冲而来,把这些冰墙一堵接一堵地撞得粉碎。 劲风的余力整个冲到了榆儿全身,把她撞得跌出两尺来远。 极度的、直噬魂灵的痛苦好似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幽绝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 这哀嚎好似一声最后的宣告…… 跌落在地的榆儿被这叫声震得心中一阵颤抖,该不会、他魂灵已经枯竭? 榆儿心中大急,用尽全力大声地喊:“幽绝!” 第18章 万物竞 被仿似无穷无尽的痛楚折磨得就要消竭的幽绝,突然听到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 幽绝! 这是在叫我吗? 幽绝,是我的名字? 仿佛在很深很深的黑暗中,有一个沉静而威严的声音:“既跟了我,就不要再叫这个名了,以后就叫幽绝……” “忘记那个名字,就是忘记你自己。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听懂了吗……” 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还在等着我,等着我带着神龟之心回去! 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怎么能死在这种杂碎手里? 活阎王再次挥动了尸青巨剑,榆儿连忙要铸冰墙护住自身。 但是活阎王的剑突然停了。 他身后的蝶阵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阵中那些难以计数的蝴蝶纷纷坠落在地。 活阎王回身惊愕地望着蝶阵在越来越灼眼的白光中逐渐消散。 榆儿也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不断坠落的蝴蝶的尸身逐渐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小沙丘。 幽绝气喘吁吁、手执猿杖立在坠落的蝴蝶中,猿杖正指着还躺在地上的涂河洞主。 涂河洞主睁开了眼。 “竟然、竟然把我、把我逼了出来……”涂河洞主难以置信地道。 他挪动自己的腿想要站起来,但是他显得很虚弱,站了两次都失败了,又一次躺倒在地。 “看来,你受的反噬不小。”幽绝的气息也还很不稳。 但他已经挥出了猿杖:“这次死的是你!” 一个魁梧的身影迅速奔来,一把捞起涂河洞主向一侧跃出。 是活阎王。 而幽绝则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杖。 刚才,猿杖毫无反应! 他突然明白过来。 朱厌不愿为他所用。 “你果然还是选择那个涂河洞主!”幽绝对朱厌道。 朱厌笑了一声,道:“胜负还未分晓,我只是观望罢了。” 那边涂河洞主已经站了起来,紧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幽绝。 涂河洞主再次抽下了绑在腰间的软鞭。 活阎王伸手拦在他面前:“你受伤了,今天就先作罢。” 涂河洞主苍白脸上的那一道被恶灵石划出的血痕显得格外醒目。 他的眼睛一转不转地怒瞪着幽绝:“错过了这次,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转头无比认真地望着活阎王:“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不会输!” 在麒麟之力的修复下,幽绝恢复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 如果朱厌之力再恢复两三成,他们就再不可能有任何胜算了。 “你有必胜的把握?”活阎王道。 涂河洞主笑了笑:“朱厌会帮我,他一定知道这个家伙的不少事,到时候,一定能够击溃他,让他自愿求死。” 听了他的话,活阎王尸青巨剑一摆,粗着嗓门道:“那就开战!” 话音方落,尸青巨剑扫出了一记活狱喧风。 强劲到仿似无坚不摧的狂风瞬间卷出,刮向幽绝。 那劲风似乎无处不至,而且速度极快。 幽绝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闪避却仍然避之不及。 他本能地再次驱起玉绝光壁。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朱厌不会帮自己,他完全无力阻挡这就要将自己撕碎的狂风。 “幽绝!” 一声大喊穿风而来。 又是那个声音。 风声静去。 幽绝稳稳地立身在沙地之上。 一道翠青的光壁将自己罩在其中。 呼啸的劲风就这么擦着光壁消失了。 翠青的光壁外,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浅蓝的身影。 是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千竹,你可以用我的力量。” 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自自己的体内。 柔和而温暖。 这是麒麟的声音。 自有意识以来,他就感受到麒麟的存在。 但是,他几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它的力量。 当然也从未曾随心所欲地运用过它的力量。 但今天,他没有别的选择。 “我该怎么用?”幽绝道。 “用你这几天修习的心法,听我的指引。”麒麟道。 方才活阎王挥出那道活狱喧风,榆儿只当幽绝就要命丧当场。 没想到一道翠青的光壁替他挡下了这一击,得以死里逃生,榆儿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看活阎王与涂河洞主今日是志在必得,恐怕是凶多吉少。 眼看活阎王又要再次挥动那把尸青巨剑,她连忙提身向幽绝所立之处奔去。 却突然看见幽绝举起了猿杖。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青光卷出,直奔活阎王与涂河洞主。 “是麒麟之力!”涂河洞主叫道。 活阎王挥动尸青巨剑,狂卷的劲风随之而出,撞散了奔袭而来的青光。 边沿的劲风差点把榆儿卷得摔倒,她连忙向一侧跃出躲避。 “你的力量并没有比现在的朱厌强多少。”幽绝有些失望。 仅凭这样,是无法杀了这两个妖物的。 “我久困于青龙封印,如今封印破去不久,还未能完全恢复,刚才的东风解并没能发挥真正的威力。”麒麟道,“待我再调整调整,应该足以对付他们。” “臭麒麟!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总是坏我的事!太可恶了!要是让我……”朱厌暴躁地大骂起来。 麒麟打断它道:“你要是再这么聒噪,我便加一道禁声的封印如何?” 朱厌顿住了声,骂了一声“该死”,就不再出声了。 幽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涂河洞主的长鞭和活阎王的诸鬼消散已经同时卷来。 幽绝连忙张开玉绝光壁。 青色的光壁在劲风中微微摇晃,但并未破碎。 “来,这一次是万物竞。”麒麟道。 幽绝依言挥出猿杖,玉绝光壁撤去,汹涌的青光直卷活阎王与涂河洞主。 万物竞之凶猛远超方才的东风解,活阎王一声“小心”还未及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青光撞得飞了出去。 涂河洞主也是一样。 两人仰躺在地,四肢五脏都传来阵阵疼痛。 活阎王跃起身来,红着眼睛,大吼一声:“我杀了你!” 随着这一声,他蓄积起全部修为,向着幽绝挥出了一记“喑乱洪荒”。 幽绝驱起青色光壁,狂乱如漩涡般的劲风擦着光壁卷入大海,海面刹那间卷起了两丈多的巨浪。 “死的是你们!” 幽绝再次挥出一记万物竞,同时卷向站着的活阎王和才刚刚起身一半的涂河洞主。 涂河洞主看来受伤更重,这一击如此迅猛,他恐怕难逃一劫。 活阎王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涂河洞主较远,自己赶过去恐已不及,情急之下,伸出尸青巨剑挑起了临近自己的一个尚在晕厥中的渔民,以极快的速度扔向涂河洞主所在之处,欲要用他来替涂河洞主挡去麒麟的攻击。 青光迅猛难收,直卷而来。 渔民不过是一介凡躯,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危急之际,一抹蓝影闪来,抱住尚未落地的渔民飞快掠出。 青光擦着榆儿的后背将她撞出,榆儿滚倒在地,渔民也滚到了一旁,好在性命无碍。 活阎王剑挑渔民替涂河洞主阻挡麒麟之力的攻击,耽误了时机,被青光撞出三尺来远。 涂河洞主更是飞出半丈来远才掉落下来。 二人挣扎几次,皆无法起身。 幽绝这才松了一口气。 “涂河洞主噬魂之术有违人道,便废去他的修为。”麒麟道。 幽绝冷笑道:“你倒好心,我偏要杀了他。” 说着跃至涂河洞主身旁,再次挥起猿杖。 但是,这一次,什么也没发生。 “不可杀人。”麒麟道。 “麒麟不愧为仁兽,怪道师父要封印你。”幽绝道。 他试了试朱厌之力,那股炙热的气流便随心而起。 它也知道这个涂河洞主死期已至了。 “受死!”幽绝大吼一声,再次挥动猿杖。 一道锐利的白光扑向近在咫尺、才勉强撑起身子的涂河洞主。 但这白光却被一个魁梧的身躯挡住了。 活阎王庞大的身躯歪向一边,胸前满是鲜血,躺倒在沙地之上。 “大哥!”涂河洞主发出一声痛心的呼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扑到了奄奄一息的活阎王身旁。 活阎王睁开了眼,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便咽了气。 涂河洞主扑倒在他尸身之上悲痛地嚎哭起来。 幽绝听到体内传来了一声叹息。 是麒麟的声音。 他再次举起了猿杖:“不必伤心,我这就送你去见他。” 忽然不知从哪儿又飞出了无数的、各色各样的蝴蝶。 再看时,涂河洞主与活阎王都不见了。 幽绝哼道:“不过是障眼之法。” 说着便要再次挥动猿杖。 却忽然看见一个浅蓝身影落在了方才涂河洞主和活阎王所在的地方。 “让开。”幽绝对榆儿道。 榆儿看他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叹了一声:“麒麟本不愿杀他,但你却用朱厌之力杀了他。看来麒麟所铸的封印,是以你的意志来左右的。” 幽绝瞥了一眼那一抹蓝影,只道:“你倒有些眼力。” 榆儿望着飞舞着的五彩蝴蝶,玩味地道:“想不到恶鬼一样的活阎王,竟然会是这样的死法。” 幽绝只冷然地眨了眨眼。 模糊的视线下,她的眉眼不甚清晰。 榆儿却双眼清亮地望着幽绝,缓声道:“可见善恶只在一心,心向恶便生恶,心向善便生善。” 几只蝴蝶从他们眼前飞过,消失在昏黄的夕阳之中。 此时他已失了时机,涂河洞主恐怕已逃走了。 幽绝皱了皱眉,哼道:“他日再落在我手里,绝对逃不掉。” 看他杀机满面,榆儿心中不由得再次警惕起来。 不知桀风哥哥出了什么事,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定要尽快啊! 榆儿抬眼望向海天一线处,夕阳已沉没了大半了。 榆儿走去拍醒尚在昏迷的几个渔民。 渔民们惊魂未定,榆儿安慰道:“那两个妖物已经走了,没事了。” 渔民们这才放下心来,腿软脚歪地向村里走去。 榆儿向远处的幽绝招手,大声道:“回去。” 幽绝也不向她这里走,自己择了路向村里走去。 “不知好歹,真讨厌。”榆儿不满地道,也就自己往回走了。 “麒麟,为什么把朱厌封在我的体内?”幽绝问道。 麒麟有一阵没有任何声音。 终于叹了一声,道:“这都是你我的缘劫,待我的力量恢复到足以制服朱厌,我自会解开封印。” 幽绝却不言语。 稍时开口,却是问朱厌:“朱厌,其实你也想取代我的魂灵,不是吗?” “没错。”朱厌道。 第19章 金沙余温1 它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惜麒麟作下的是天衡印,只有在你善念耗尽的情况下,我才能有机会。”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取代了我,你还会跟我一样保护师父吗?”幽绝道。 朱厌大笑了几声,干脆地道:“当然不会。” “是啊,不愧是朱厌。”幽绝微笑道,“可惜,我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那可说不准。”朱厌亦笑道。 幽绝不再多言,默然往前走着。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向榆儿的方向。 榆儿与他隔着一些距离,她的步子显得有些慢。 她受伤了。 被活阎王所伤? 还是救那个渔民的时候? 她在一瞬间便知晓自己的冰墙挡不住麒麟万物竞之力,那个渔民难逃一死,所以竟然不顾生死抢出去救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家伙? 他站在原地没动。 榆儿走着走着,发现他落在了后面。 便回身大声叫他:“幽绝,怎么不走了?” 幽绝听得她这一声,忽然心中一悸。 在蝶阵中,差一点就被涂河洞主的噬魂术抹杀魂灵的时候,他听到的那一声呼喊…… 若不是那一声竭尽全力的呼喊唤醒了自己,自己的魂灵恐怕已被吞噬了。 幽绝呆了一会儿,迈步向榆儿走去。 榆儿看他过来,倒有些意外,也便立身等着他。 幽绝来至近前,道:“你受伤了。” 听他的语气,倒有些关心的意思,榆儿再次感到有点意外:“还好,没什么大碍。” 幽绝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榆儿一手。 榆儿更加意外,刚要开口,却忽见他手上泛起一层翠青的光芒。 这是麒麟之力。 这青色的光芒很快绕住了榆儿的手,她身上的疼痛便逐渐轻了。 夕阳已完全沉没在海水之中。 仅有的一点余光中几颗星星微微闪亮。 幽绝收了手,道:“如何?” 榆儿已经不大觉得疼了,开心地道:“真是神奇,感觉好多了。” 幽绝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自己抬步向村里的方向走去。 榆儿赶上他,道:“麒麟之力如此神奇,你怎么不用它治治你的眼睛?” 被她这么一提醒,幽绝也想到了这一层。 今日一战,麒麟之力大有恢复,已非前可比,也许眼睛便能好了。 他立住了脚步,正要将麒麟之力聚至双眼,却忽然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跑来。 小弥带着小北远远地跑了过来。 终于看见了榆儿和幽绝的影子,小弥连忙一边招手一边喊:“榆儿姐姐。” 待跑到他们近前,小弥一把抓住榆儿的胳膊,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榆儿姐姐,你们没事?我刚听说有妖怪来了?” 榆儿笑道:“妖怪早就跑了。” 小弥拿眼睛瞥了瞥幽绝,对榆儿道:“是什么妖?你们怎么样?” 榆儿拍了拍她的肩:“只是两个不成器的小妖,我们没事。” “那就好。”小弥放下心来。 榆儿一手牵着小弥,一手牵着小北,幽绝跟在她们后面,回到了唐伯家中。 是夜,幽绝再次运起麒麟之力,身上被神龟留下的伤果然有很大的好转。 眼睛也终于清楚地看见了。 只是朱厌之力的恢复看起来尚需时日。 次日天尚微明,幽绝已独自来到修习的那片海滩。 按照麒麟的指引,继续修习麒麟之力。 唐伯的身体好一些了,也起来做些事,把家里破了的渔网拿出来修补修补。 村中之人也都没有出海,有的去买了鲜红的绸布回来,有的抬着长长的木头走过,像是要去搭建什么台子,还有一些人聚在村长魏兴家中吵吵嚷嚷热闹地说着什么,一群人忙忙碌碌,仿佛在准备什么大事似的。 “姐姐,他们都在忙什么呀?”小弥跟榆儿带了小东、小北去了附近的山上玩耍,顺便砍了些山上的竹子回来,回到村里见大家这么忙碌,不免奇怪,向榆儿问道。 “前一阵子唐伯不是说最近会有神龟的祭祀吗?看样子是在做准备了。”榆儿道。 “对啊、过两天就是祭祀神龟的日子了!”小北也应道。 “每年这一天都要祭祀的,可热闹了。”小东也道。 “真的吗?”小弥听了这话,乐得拍手道,“太好了,我也要去看!” “要乐也得过两天呢,先把这些竹子送回去,唐伯说要编个鱼篓呢。”榆儿提了提手中的青翠细长的竹子道。 几个人便一路往唐伯家回转。 “回来了?”唐伯正在院中,渔网已修补得差不多了,见了榆儿他们带回的翠竹,点头笑道:“今年的竹子长得不错,可以编个大点的鱼篓了。” 说着便将补好的渔网收进屋内,取了蔑刀来,将那几根竹子一刀一刀劈成细细的、均匀的竹条。 然后将竹条都收捡整齐,放在手边,坐在院中开始编制鱼篓。 唐伯编得非常熟练,细细均匀的翠绿竹条在他手中左弯右倾,轻快地转动,不一时已略有了些雏形。 榆儿、小弥并小东、小北较少见到这样的精致活儿,都围在唐伯周围看着他一点一点编来。 幽绝回转时,唐伯一个鱼篓已编了大半了。 见他进院来,小北先向他招手,道:“幽绝哥哥,快来看,我爹编鱼篓编得可好了。” 小弥也跑过去对幽绝笑道:“幽绝公子,一起去看看呀,可有意思了。” 幽绝却愣在当地,怔怔地望着唐伯手中翻飞的竹条。 “唐伯编得好快,才一会儿已经快要编好了,你快走。”小弥拉了拉他的胳膊。 幽绝仍只是怔怔地望着唐伯编制的双手、以及他手中跳跃的翠绿竹条。 小弥还在一个劲儿地催促,那边榆儿抬起头来,看见幽绝神色,心下诧异不已。 走过来对小弥道:“你快去看,唐伯就快全编好了。” 小弥便又跑回到唐伯身旁去了。 “幽绝?”榆儿轻声唤他。 他却仍然只是望着唐伯处发呆。 榆儿便不再作声,也将眼望向唐伯处。 唐伯被几个人围着,但小东和小北个子还小,正好能将唐伯编制的双手看在眼里。 那些粗细均匀的翠绿竹条在唐伯手下就像个听话的孩子,非常服帖、乖巧。 他编的很熟练、很细心。 这一切并没什么不对。 可是…… 她再侧头看幽绝,他的眼睛从刚才惊异的大睁、已变成微微收缩,紧蹙着眉尖,呼吸也似乎开始不均匀起来。 忽然幽绝掉头往院外大步走出。 “幽绝!”榆儿忙叫他。 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20章 金沙余温2 榆儿追到院门口,看幽绝已经跑了起来,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榆儿连忙向幽绝跑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榆儿追到海边,在海岸边找到了幽绝。 他正坐在一颗大石上,望着茫茫的海面发呆。 他眼睛上不再蒙着伤布,又恢复了原先俊美的模样。 看来他的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半沉入海面的夕阳金黄温暖的光线如轻纱般轻轻笼着他琉璃般的脸庞,那张绝美的脸上却紧蹙着眉尖、微微抿着暗红的唇线,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里,似乎满是话语,又似乎一句也无。 海浪已退去,被海浪冲刷得又细又柔软的数不清的沙子聚集成一个寂静的沙滩,在夕阳下,尚带着水滴的细沙也微微泛着彩色的光芒。 沙粒中散落着一些美丽的贝壳、海螺,还有两只螃蟹正慵懒地向岸边的石缝爬去。 榆儿走到沙滩上,拾起一个洁白底色金黄纹络的海螺,对着夕阳照了照,这海螺的金黄与夕阳的金黄映照在一处,显得格外灿烂、夺目。 “喂,接着!”榆儿走到幽绝所坐的大石旁,将一样东西抛向他。 幽绝也不知是何物,见那东西向自己飞来,便伸手接了。 只觉手中温暖潮湿,却是一个白底金黄的海螺,还带着整整一天阳光的余温。 “海螺能倾听心中的声音,你知道吗?”榆儿对他笑道。 幽绝侧头望见了那个浅蓝衫裙的身影。 他认得她的声音,也认得这个身影。 夕阳的光芒就如这整个海滩、辽阔的大海一般,也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她身上。 一头青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微金色,那夕阳似乎也闪耀在她明亮、黝黑的眼中。 这还是第一次看清楚她。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的笑容,纯净、鲜明。 是夕阳的金光太过耀眼吗?还是刚刚恢复的眼睛还不能适应这么明亮的光线? 这样明媚的样子,好似灼痛了他的眼睛。 榆儿又朝他走得近了一些,问道:“朱厌和麒麟,为何会在你体内?” 幽绝转过脸去,闭了眼,再睁开眼时,只冷然道:“这是幽绝之事,与你何干?” “它们在你体内,确是你一己之事,但它们神力非凡,如今你在人间,麒麟与朱厌皆以你之一念而驱其之力,那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榆儿道。 “怎么?”幽绝漠然道。 “朱厌性恶,只知残虐杀戮,麒麟厚载,古来普泽万物,你亲身修习,应该最能体会,它们是完全相悖的两种神力。”榆儿道。 “那又如何?”幽绝浅笑道。 “朱厌现世,天下大兵,麒麟普仁,兴生万物。你那个师父为何封印麒麟、独蓄朱厌,我虽然不知究竟,但想来你应该是明白的了?”榆儿道。 听了她这句话,幽绝立起身来,跳下大石,眼神凌厉地望着她道:“我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 榆儿定定望着他,道:“我长离哥哥授你心法,虽说眼前是为了你疗伤复原,可这其中他的一片苦心,你也应该明白的。” “他是他,我是我。”幽绝道。 “我长离哥哥教你心法,自然就是你师父,你得知些礼法、唤他一声师父才对?” 幽绝淡然道:“他不是我师父,幽绝只有一个师父。” 榆儿料想他必是如此回答,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你师父的?” “幽绝自幼便跟随师父。”幽绝道。 榆儿点了点头,道:“你对你师父这样'忠心’,甘心随他修习朱厌之力,就是想报复这世间之人,是吗?” 幽绝突闻此言,倒有些愕然,道:“什么意思?” 榆儿道:“你说你自幼便跟随你师父,那么在遇到你师父之前,你应该还很年幼了。如此幼年,身怀两种相悖的神力却又不知驾驭之法,可想而知,世人会是如何对你了,一定受了不少苦难?” 幽绝的脸色有些难看,紧抿薄唇,瞪着榆儿,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榆儿道:“你本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身怀此种怪力,其中艰辛坎坷,不言而喻,世情本便是如此,你憎恨他们也是情有可原。” 幽绝闻言,讶然望着她,不想她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薄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然顿得一回,只哼道:“我是怎样,你怎会知道,你不要太想当然了。” “那么,你究竟是如何?你说来我听听。”榆儿道。 “我为何要说与你听?”幽绝哼道,也不再看她,转过身子,直面着粼光如银的海面。 微风轻拂,将波光涟涟推向海天相接之处,那海天一线之外,不知海流去向了何处。 榆儿亦望向那海天相接之处,道:“此身在海岸,望尽海天一线,只道海止于此,然而若能越过这一线,就会发现那海天之外,却是更加辽阔的天空与大海。” 幽绝侧眼望她,一阵海风正将她衫裙、长发吹得向后翻飞,粼粼的水光映得她的脸清亮如新月。 榆儿亦转头望着他。 幽绝却转过脸去,又默然望着海天一线。 榆儿试探地道:“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此言问出,幽绝的眼神刹那间凌厉起来,侧头扫了她一眼,忽然转身踏步走了出去。 “幽绝!”榆儿忙道。 幽绝停下脚步,亦不转身看她,只沉声道:“我已说过,我的事与你无关!” 榆儿摇头道:“好,就当我什么也没问。” 幽绝自抬脚向前走去。 “但有一点,我却知晓了。”榆儿却又接着道。 “知晓什么?”幽绝回身疑惑地道。 榆儿望着他道:“你方才在那大石之上独望大海的神情,并无恨意,所以我猜,让你跑到这里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仇恨或憎恶,而是难过、亦或是痛楚?” 这句话便如一句重击敲在幽绝胸中,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榆儿看他神情,知自己所料应是不差,接着道:“若你心中还为过去的事而难过、痛楚,还为之留恋、伤痛,那么,朱厌之力,它并不适合你。” “你懂什么?”幽绝愠怒地道。 榆儿道:“朱厌与麒麟,相克不相容,如今你体内封印已破去,它们如何,皆在你一念之间,你何不问问它。”说着用手指点了点他手中海螺,接着道,“问问它,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选择……” 幽绝望了望手中海螺,道:“选择?” 榆儿点点头,道:“无论是神、是魔、是妖、是人,无论天命如何,最终决定自己命运的,其实并非其他,而是自己,不是吗?” 幽绝静静地望着榆儿,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榆儿一直望着他,见他只是沉默,又开口道:“你……” 幽绝却冷笑着打断她道:“够了,想向我说教,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榆儿看他神色,摇头道:“我今日所言,你愿听则听,不听便罢。不过呢,还有一点……” 言至此处,却顿了下来。 “还有什么?”幽绝冷声道。 榆儿望着他,晕开笑来,接着道:“你这冷眉冷眼讨人嫌的样子,其实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比起来,已经是好了十倍也不止了,你自己是不是不知道啊?” 幽绝听得这一说,倒愣了一愣。 “这个表情不错,”榆儿笑道,“可爱多了。” 幽绝却瞪了她一眼,忽然踏步走出,向沙滩外快步走去。 榆儿笑了一回,在他后面大声道:“谢谢你替我疗伤。” 幽绝回头看她。 榆儿便扬起手来,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第21章 冰凉的竹蜻蜓1 幽绝扯了扯嘴角,掉头继续往前走了。 他走得很快,榆儿跟了一回,看他确是往村子里走,便放慢脚步,慢慢往回走。 回到唐伯家时,已掌了灯,一桌子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弥他们等已坐在桌旁等她。 见她回来,小弥开心地道:“榆儿姐姐你去哪里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也没去哪里,只是去海边走了走。”榆儿笑道。 说着将眼望向坐着的幽绝,幽绝正冷眼看着她。 榆儿笑颜望向他,对他眨了眨眼。 幽绝却低下眉眼,并不理会她。 “快坐下,大家都在等你呢。”唐伯起身招呼道道。 “好,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榆儿笑道,在小弥左边坐了下来。 “唐伯今日做了蚕豆!我最爱吃了!”小弥对榆儿笑道。 “怎么没听过你爱吃这个?”榆儿道。 “我今日第一次吃啊。”小弥道。 “你偷吃了?”榆儿道。 “那个啊、不是、”小弥忙辩解道,吞吐一回,伸出一根手指,道:“就吃了一颗、一颗而已!” “爱吃就多吃一点。”唐伯笑着说道。 “嗯。”小弥欢喜不已。 小东和小北也开心地吃了起来。 灯火暗去,夜色深沉。 幽绝坐于桌旁,并未入睡。 清朗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他微微闭着眼睛,倚在桌旁。 众人皆已睡熟。 幽绝忽然起身来,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白日里唐伯编好的鱼篓放在院中一角,旁边还堆放着未曾用完的翠绿竹条。 细细的竹条在霜雪般的月色下微微透着些清冷。 幽绝将一条竹条抽出,拿在手中,呆望一回,手指不自觉地将竹条在手中转来转去。 很快,一只鲜活的竹蜻蜓就立在他手心中。 那竹条上的细微的凉意似乎也透过手心慢慢传到他的心里。 “幽绝。” 一个声音轻声地唤他的名字。 幽绝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那只竹蜻蜓掉落在地。 他回过头,榆儿正站在门口望着他。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榆儿对他微笑道。 幽绝却并未回答,向着榆儿的方向走来。 走至门前,与榆儿擦肩而过,却什么也没说,自推门进屋里去了。 榆儿望望他的背影,走到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原来是在看白天唐伯编的鱼篓吗? 忽见竹篓旁边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弯腰拾起,原来是一只手编的竹蜻蜓。 唐伯可没编过这个东西,幽绝方才站在这里,就是编这个东西吗? 想他白日里看唐伯编鱼篓时那般动摇震惊的样子,恐怕这东西于他大有干系。 于是她将这只竹蜻蜓收入袖中,也回了屋内。 幽绝就宿在外间,此时正面朝墙壁躺着。 榆儿也不叫他,进了自己和小弥的房间,仍躺下睡去。 唐伯的身体好多了,就惦记着出海打鱼。 榆儿担心他身体尚未复原,便要与他同去。 小弥一听可以出海去玩,兴奋不已:“我也去、我也去。” 榆儿摇头道:“小东和小北无人照看,你还是留下来。” 小弥看了看小东和小北,只好点点头:“那下次要带我去,好不好?” “知道了,等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回来,我们俩就一起去。”榆儿道。 于是天还没亮榆儿就跟着一起唐伯出海去捕鱼。 有了榆儿同行,唐伯这一天是满载而归,非常开心。 小东和小北还没见过爹打过这么多的鱼,也很兴奋。 当日就把鱼带到集市上,卖得了不少银钱,唐伯就给兄妹俩买点小点心、小玩具什么的,两个孩子自然是开心不已。 幽绝回来时,看见两个孩子捧着玩具、吃着小点心的笑脸,有些发呆。 榆儿怼了怼他,笑道:“你也想吃啊?下次我给你也买一点。” 幽绝皱眉看了她一眼,道:“不需要。” 第二天,唐伯再去集市卖昨天剩下的鱼,榆儿正在院中给小北洗头。 “小弥呢?”小北向榆儿问道。 “她陪小东出去玩儿了。”榆儿道。 说着将皂角给小北涂好,与她轻轻揉搓头发。 “眼睛、眼睛!”小北忽然叫道。 “眼睛疼吗?”榆儿忙道,“你等一下。” 伸出手欲去取布巾,却发现自己手上亦附着皂角液,怕是不妥。 想去打水先冲洗自己的手,小北又叫开了。 “好、好、好,马上好!”榆儿赶紧应她,也不去取水了,只弯腰将手在面前的盆里净了一下,盆中水自己事先也放了些草木灰,好在灰并不伤人,所以权宜之计,先以它净手了。 立起身来,忙又去取布巾,却见一人递了一块润湿的布巾过来。 却是幽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榆儿有些惊讶地道。 “才回来。”幽绝只道。 榆儿细看他眉眼容颜,仿佛、又柔和了些…… “榆儿姐姐,快点、快点、疼……”小北又在催促了。 榆儿连忙接过幽绝手上的布巾,弯下腰来替小北擦眼睛。 “好了,不疼了。”小北道,“谢谢榆儿姐姐。” “不疼了?那就好了。”榆儿道。 “榆儿姐姐,洗好了吗?”小北道。 “啊、还没有,再洗一下。”榆儿应了声,继续帮小北洗头。 稍时用清水冲净,用大的布巾擦干,再取来梳子与她将头发梳理整齐。 “今日天好,一会儿就能干了,在这太阳底下晒一会儿。”榆儿对小北道。 “好。”小北脆生生答道。 榆儿端着水盆去倒水,走过坐在桌旁的幽绝身边时,侧头对他笑道:“刚才谢谢你啦。” 幽绝只淡淡道:“不必。” 榆儿方将院子收拾干净,小弥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跑进院来,手里还拿着两枝不知哪里摘的牡丹。 如今已入夏,这牡丹却尚开得艳丽,想是山中时日迟迟,还似暖春的缘故。 “姐姐,你看、好看吗?”小弥将花递至榆儿跟前,却发现可能是自己跑得有点快了,一枝牡丹的花梗已经折了,艳红的花朵无力地垂在断梗上。 “哎呀、怎么会这样?”小弥望着断折的牡丹,伤心地道。 “这花梗这么娇嫩,哪里经得起你这么颠它。”榆儿道,“算了,扔了。” “你看这花,还这么漂亮呢,扔了多可惜!”小弥却不肯。 “已经断了,根本没办法再养了,留着也没用。”榆儿道,“难道你能让它再长好吗?” 她二人自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那边幽绝却将一双眼睛直盯着小弥手中那枝断折的牡丹。 忽觉体内那股温暖柔和的麒麟之力又缓缓溢出。 榆儿院里院外张望了一回,少了小东,忙问道:“小东在哪儿?” “啊、小东?”小弥闻得清漪问,忽然将手中牡丹一扔,赶紧跑了出去,一边喊道:“我把他忘在山上了。” “这可真像你干的事。”榆儿在后摇头道。 榆儿进屋取了篦子出来,背对着幽绝坐着,开始给小北篦起头发来。 幽绝坐在桌旁撑着头小憩。 过了有一会儿,睁开眼来,看榆儿还在给小北篦头,好像快要篦完了。 那枝掉落的牡丹还躺在那儿。 幽绝就望着地上躺着的那朵断折的牡丹。 望了一会儿,起身走近前去,将它拾了在手。 氤氲青光泛起,将那株牡丹轻轻笼罩。 断折的枝条便慢慢愈合,鲜嫩如新。 幽绝望着手中艳色如霞的牡丹。 脑中忽浮现出一双稚嫩的小手。 这双小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断折的蒲公英。 一团浅浅的青光泛起,蒲公英断折的茎条便稳稳地长好了…… 忽听得有人疾呼:“榆儿姐姐、榆儿姐姐……” 幽绝忙将手中牡丹藏入袖中。 “这不是小弥的声音吗?”榆儿奇道,“怎么回事?” 忙立起身来看时,只见小弥正往这里疾奔而来。 第22章 冰凉的竹蜻蜓2 “怎么慌里慌张地?”榆儿摇头道。 “榆儿姐姐、榆儿姐姐……”小弥一边跑进院门,一边还大声叫着。 “你这是怎么了?”榆儿已迎上道。 小弥一把抓住榆儿手,眼泪已经下来了,道:“小东他、他跌到山崖底下去了……” “什么?”看小弥神情,榆儿已知不妥,“他人呢?” 小北已上前紧紧抓住小弥胳膊,急切问道:“哥哥他怎么样了?” 小弥哭道:“他、他、流了好多血,我没敢挪动他,还在山崖下面……” 榆儿拉着小弥急急忙忙往外走,忽回头看幽绝尚立在院中不动,便对他道:“你倒是跟上啊!” 幽绝却还是一动也没动。 榆儿见状,回身便来拽他,道:“快走啊!” 幽绝陡然被她拽住胳膊,本能地抬手甩了开来。 不知有多久,未曾有人触碰过自己了。 即便是师父日夜教导,亦不过是一根青杖指点。 榆儿却不由分说再次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快点快点,现在清漪姐姐不在就靠你了。” 幽绝再次甩开了她的手。 榆儿瞪着他:“幽绝!” 幽绝望着她瞪着自己的眼神,皱眉道:“知道了,我自己会走。” 榆儿看他松了口,忙对小弥说:“快带路。” 小弥有点奇怪地问:“幽绝公子会治病?” “额,算。”榆儿道。 小弥她还不是很清楚麒麟与朱厌之事,现在也来不及一一解释。 “快走,不然怕小东真的危险了。”榆儿拽着小弥往外跑。 幽绝便跟在她们身后。 小北也要跟着去,榆儿回头对她大声道:“在家里等着,别乱跑。” 于是小弥领着榆儿和幽绝,一路疾奔来到一处山崖之下。 那山崖直削而下,却又有许多岩石伸出。 小东右侧头部着地,头下鲜血刺目,身上衣衫亦是斑斑血迹。 榆儿惊道:“怎么摔得这般……” 抬头看那悬崖,足有数层塔高。 小弥在旁只是哭,道:“都怪我把他忘在山里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摔下来了……” 榆儿急忙向幽绝道:“快、快看看他可还有救吗?” 幽绝走来,将小东手拿起。 运起麒麟之气,青光泛起,稍时氤氲。 榆儿和小弥便在旁紧张地望着他俩。 青光之下,只见小东身上的血渐渐止住, 过得半盏茶的功夫,已能察得他气息起伏。 榆儿笑道:“果然神奇!” 小弥亦是惊讶不已:“这就是上次清漪姐姐说的麒麟之力吗?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飘渺的传说,还觉得清漪姐姐说得太夸张了,没想到真的这么神奇!” 幽绝便收了青光,心中亦是欣喜:看来麒麟之力果然非凡,必能解除师父痼疾! 小东睁开眼来,见众人皆望着自己,奇道:“你们怎么了?” 又看自己躺在野草之上,想起跌落之事,又道:“啊、我怎么、没事吗?” 榆儿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小鬼,算你命大!” 小东摸摸头,只觉发上粘渍渍的,再看手上身上皆是血痕,倒吓了一大跳,大哭道:“我要死了!” 小弥连忙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幽绝公子他已经治好你了!” 榆儿亦笑道:“这里摆着一位神医,你怎么可能死得了?” 说着用手指了指幽绝。 小东闻言,破涕为笑,道:“谢谢幽绝哥哥。” 榆儿搂过他来,笑着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几人回转,唐伯听说此事,把小东好一顿责骂。 小东自知顽皮理亏,低着头也不敢言语。 夜饭过后,幽绝在院中树下调息。 榆儿出门来,拿了几个樱桃递给他:“吃一点,挺甜的。” 幽绝却没接,道:“不必。” 榆儿就自己吃了一个,道:“今天谢谢你了。” “什么?”幽绝道。 “谢谢你救了小东。”榆儿道。 “哦。”幽绝只道。 “想不到麒麟之力真的这么厉害,几乎就是起死回生了。”榆儿感叹道。 幽绝心中其实亦是欣喜。 麒麟之力如此了得,那么师父的沉疾总算有救了。 当然,神龟之心可助师父更好地恢复,最重要的是可使师父得偿夙愿、求得永生,也是一定要拿到的。 朱厌之力已经快要完全恢复了,神龟之心指日可待。 榆儿不知他心中这些计较,欲进屋与小弥他们玩耍。 忽然听得空中振翅之声,忙抬头远望。 夜色中并看不真切,但她已经知道是清漪和柳默回来了。 榆儿忙迎出院门。 清漪和柳默正收了青思望这里走来。 榆儿开心地跑过去:“清漪姐姐,长离哥哥,你们总算回来了。” “榆儿,你们一切可好。”清漪道。 “都好着呢。”榆儿道。 又四处伸头望望,低声问:“桀风哥哥怎么没来?” 第23章 祭祀1 清漪便将桀风受伤沉重之事告知。 “他昨日方才睁眼,如今不便远行,我们放心不下,所以先赶回来了。”清漪道。 “幽绝如何了?”柳默问道。 “目前还好。”榆儿道。 三人进了院子,清漪与柳默便看见了站在院中树下的幽绝。 三人互相拱手见礼。 听见院中动静,小弥、唐伯和小东也迎了出来,大家一一见过。 清漪又替幽绝把了脉象,道:“幽绝公子恢复得很快,眼睛也全然无碍了,看来近来的修习果然有奇效。” 柳默忽然发现少了一个孩子,问道:“小北怎么不见?” 唐伯笑道:“明天是祭祀神龟的日子,天不亮就要起来,所以小北早早地就已经睡了。” “原来如此。”柳默点头笑道。 “神龟真的会来吗?”小弥兴奋地问。 唐伯笑道:“每年这一天第一件大事就是去海边迎接神龟,但是其实我们都没见过神龟长什么样呢。” 小东稚嫩的声音道:“神龟就是神仙,一般的人都看不见?” 唐伯哈哈笑道:“说得对。” 次日,小东、小北、还有小弥早早地就起来了。 “姐姐,快起来!”榆儿还在睡梦中,被小弥摇醒。 “怎么了?”榆儿道。 “快起来,我们要去看神龟的祭典呢!马上就要开始了!”小弥一脸兴奋。 今天就是祭祀神龟的日子了。 “什么时辰了?”榆儿揉揉眼睛,懒懒地道。 “辰时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去迎神龟了!”小弥飞快地说道,一面又催促榆儿,“姐姐,快起来、快起来!” “好,这就起来了。”榆儿伸了个懒腰,爬下床来。 来到外间,清漪和柳默也刚起来,幽绝却已不见了。 “咦,幽绝呢?”清漪道。 柳默至几间屋看了一回,院子里也找了一回,皆不见幽绝踪影。 “可能先去海滩了,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柳默对清漪道。 “今日是祭祀大典,可不用修习了?”清漪对柳默道 “恩,我去叫他回来。”柳默点头道。 净了手脸,与清漪等作别,出门而去。 来至平日修行之处,却并未看见幽绝身影,心下奇怪,想今日祭祀须先至海边迎接神龟入村,大概是在那边。 于是便往那边找去。 “小弥姐姐、榆儿姐姐、快走,要去迎神龟了!”小东和小北一人牵着小弥,一人牵着榆儿,跟着人群往海边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八个渔夫,抬着一顶足够四人同坐的大轿子。 轿子的杆子约如屋中之柱那么粗。 轿身上四面皆雕刻着神龟的图案,扎着大红绸带、绸花。 最前面还有几人拿着鞭炮,一边走一边放。 轿子后面则是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 乐声震耳、鞭炮喧天,一群人跟着那一抬大轿子浩浩荡荡地往海边走去。 榆儿小弥也跟在人群中往前走。 忽瞥见柳默自一边走来,却并不见幽绝。 “长离哥哥,幽绝呢?”榆儿迎上柳默道。 “他不在这里吗?”柳默望了望人群,确实没看见幽绝。 “不在。”榆儿摇头道。 “你清漪姐姐呢?”柳默又道,没看见幽绝,可是也没看见清漪。 “清漪姐姐说在祠堂等就是了,不来海边了。”榆儿道。 “那我也去祠堂,你们自己当心点。”柳默对榆儿、小弥等道。 “快去,别让我们耽误了你跟娘子见面。”榆儿笑道。 柳默面色微红,自往村中走去。 迎神龟的队伍来到海边。 村长并村中几位老人在海边摆了香案,朝着大海跪倒,口中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一会儿,只见村长站到一颗大石上,对着大海喊道:“感谢神龟庇佑,请至祠堂受我等村民朝拜!” 声音倒极宏亮。 如此喊得三遍,回身抬了抬双手,一时间鞭炮声、锣鼓声、唢呐声又震耳响起。 抬轿的人仍抬了轿子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便跟着往村中走去。 待人皆走尽,这一片海滩又恢复了宁静。 一个身影跃上浅海处一块黝黑的礁石,抬眼望着茫茫大海。 浅灰衣衫,绝美容颜,正是幽绝。 朱厌之力已恢复了不少了,若神龟到来,应该能感应到。 然而,此时却并无半点气息。 看来这祭祀,不过徒有其名罢了。 原先与神龟交战之处,自己也已去探过,亦未寻见任何线索。 这神龟究竟躲到何处去了? 又该如何去找寻? 幽绝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思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榆儿几人跟着人群回到村中。 祠堂里已备好猪羊等祭品。 当然,也少不了村中腌制得最好的鱼干,并新近捕得的大鱼。 村民们齐集在祠堂外,按村长的指令跪拜叩头。 清漪柳默看了一会儿,便自回去了。 跪拜完毕,便是看戏了。 每年祭祀村中都会去城里请来一班戏子来表演一回。 最受欢迎的戏目就是神龟大战海怪,这是每年必演的,也是小孩们最爱看的。 小东、小北、小弥直拍手叫好,欢喜无尽。 榆儿在人群中找了一回,此处也并未看见幽绝,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难道、他已经走了? 这可不妙得很。 第24章 祭祀2 她正打算再去找寻幽绝,却被兴奋的小北扯着袖子。 小北兴奋地大喊:“姐姐、快看!神龟好厉害!” 再看台上,一只巨大的神龟正将一条蜈蚣一样的海怪压在地上,挥拳如雨。 台下叫好声一片。 “幽绝公子!”小弥忽然向人群外挥手叫道,“快过来看呀!” 榆儿往人群外看去,幽绝正从此处经过。 看到他的身影,榆儿稍觉安心。 幽绝听了小弥的招呼,只侧头看了一眼,仍自顾往前走。 小弥扒开人群,几步赶上幽绝,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要把他扯过来。 幽绝却侧开身来,小弥的手便落了空。 小弥此时眼还望着舞台上。 “快看、快看!神龟又把海怪踢倒了!”小弥兴奋地叫道,“好厉害呀!” 幽绝知神龟未至,心中失望,并无情绪。 看着台上的假神龟,兀自发呆。 神龟的戏目结束后,忽然飘出一缕悠扬的丝竹之声,出来一位婀娜轻衫的小姐。 清歌婉转、缠绵缱绻、忧思如水。 唱的是一曲《点绛唇》: 浅睡东风,三杯薄酒酬花谢。杜鹃声啭、朝似残阳血。去时依依,杨柳缠千遍。梧桐苑,闲书长卷,笔深情更怯。 一时便有离人归来,长别再见,做尽温柔缠绵之情。 不想在这样的渔村竟演了一出这样的戏,看看下面观戏的渔民们,有的看得入神,有的也觉无趣,与旁边人闲聊一回。 孩子们没什么意趣,已跑去玩耍。 小弥倒有些脸红,偷眼看了幽绝几回。 幽绝浑然不觉,只是对这样的戏亦觉无聊。 榆儿远远望着小弥笑。 台上一出戏尽是缠绵甜蜜之态,幽绝只思想神龟之事,眼虽望着舞台,却无甚表情。 小弥抬起头来,望着他道:“幽绝公子,你还没有喜欢的人?” “什么?”幽绝道。 “没、没什么……”小弥忽然又笑起来。 接下来是神龟帮助渔民捕捞的戏目。 幽绝早已觉得无甚意趣,自去了。 第二天,唐伯再出海打鱼,小弥就嚷着要跟去。 既然清漪和柳默已经回转,榆儿便带着小弥一起去了。 唐伯摇着船桨,慢慢划向大海。 湛蓝的海水与碧蓝的天空在水天之际连成一线,这世间仿佛只剩下这水、这天,再无其他。 几次撒网,皆无所获,榆儿与小弥在船上便悄悄驱动法力,寻找鱼群所在。 不一会儿,便有了方向,让唐伯将船向东划去。 划得一时,唐伯道:“此去太远了,罢了。” “不碍事,走。”榆儿道。 “往前海水越深,怕有不妥,就在此处便好。”唐伯道。 “此处并无好鱼,再往前些。”榆儿道,“有我们姐妹在呢,你放心。” 唐伯便再往前划去。 到得一处,榆儿指了地方,唐伯便将网撒下。 再扯动网时,只觉甚是沉重,拉扯不动。 榆儿和小弥忙上来帮忙,单凭三人之力,亦是难为。 榆儿将双手灌注法力,再用力向上拉,那渔网终于破水而出。 一条足有四尺余长的大鱼正在网内拼命拍打着尾巴、扭动鱼身。 “哇!这么大的鱼!”小弥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叫道。 “今晚可有好菜了!”榆儿亦笑道。 唐伯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反倒有些失落的样子。 三人将那条大鱼在船内放好,再撒了几次网。 这几次也是次次不落空,捕得不少鱼。 唐伯也显得很高兴。 “今日有这些也够了,回去。”唐伯道。 “好呀。”小弥应道。 “好,回去。”榆儿也道。 仍是唐伯划桨,榆儿和小弥坐在船尾说些闲话。 忽然,榆儿坐正了身子,对小弥道:“小弥、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小弥也忙坐正了身子,对榆儿点点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心!”榆儿站起身来。 “恩!”小弥点点头,亦站起来。 平静的海面连一丝风也没有。 但是,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悄悄游近,透着一种摄人的气息。 这气息越来越逼近,榆儿与小弥忙站到唐伯背后。 “唐伯,我来划!”榆儿道。 不等唐伯回答,已抢过桨在手,展开法力,向前划去。 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是肯定不弱。 何况,这里是茫茫大海,若果然凶险,恐怕难逃大劫。 唐伯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榆儿跟小弥都神色凝重,也有些紧张起来。 榆儿正向前飞快地划动船桨,忽然后方一丈开外的水面急速地波动起来。 很快,水面上咕嘟咕嘟地冒起水泡。 “来了!”榆儿回头望了一眼,警惕地道,“小弥,你来划船!” “好!”小弥忙接过榆儿手中船桨。 榆儿站到唐伯前面,已经将湖蓝色的冰轮拿在了手中。 “唐伯,快到船舱里去!”榆儿道。 “出了什么事?”唐伯紧张地问道。 “没时间跟你解释,快去!”说罢,掌力推向唐伯,唐伯便跌入船舱内。 此时,水泡已消失不见,只见海水像被什么东西顶起一般,向四方迅速滚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短角巨口的怪物便冲天而起,长长的身子在阳光下散发着黝黑的冷光,直扑向榆儿小弥所在的小船。 榆儿将冰轮轻晃,驱动法力——冰之念。 一道浅蓝色的光罩向那个怪物。 那怪物全身忽然僵直不动,像被冻住一般,直直地跌入海中。 那怪物落入水中后,突然长尾摆动,震碎了包裹住它的冰晶。 长长的粗壮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一把八尺来长的鱼叉,向榆儿直刺过来。 榆儿忙将冰轮甩出。 刃之愿! 冰轮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光芒,切向那怪物手臂。 怪物将鱼叉侧横,冰轮被弹出三尺开外。 榆儿忙欲收冰轮,怪物手中鱼叉已又刺向榆儿。 “姐姐!”小弥扑过来,将榆儿向一侧扑倒,鲜血迸出,再看榆儿左臂上,已裂开一条深深的口子,汨汨地冒着鲜血。 怪物鱼叉又刺向倒在一旁的小弥。 冰轮飞回,榆儿忙接在手,接住怪物刺来的鱼叉。 那怪物力道非同寻常,直震得手臂生疼。 这怪物如此凶猛,今日,只怕难逃此难。 小弥双手伸出,已拿了一双琥珀鹿角在手,刺向怪物。 那怪物撤身退出些许,又冲将过来,将鱼叉刺向小弥。 榆儿忙运足法力,抛出冰轮。 冰之念——挚! 冰轮罩于怪物头顶,撒下凛冽的蓝光,厚厚的冰层将怪物重重包裹。 “小弥,快!划船!”榆儿收回冰轮,对小弥叫道。 “好!”小弥忙冲到船头,飞快地划动船桨。 船刚走出四尺远,那怪物已震碎冰层追了过来。 这冰层自己修了足足一百三十年方才成得,它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震碎,此怪物修为绝非等闲。 自己怕是难以抵挡,小弥更不是对手,今日在这茫茫大海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要死在这里了。 那怪物乘着水浪,飞速地追了过来,将鱼叉在水面划过,扬起巨大的浪花向小船扑来。 榆儿忙将冰轮划出,再次驱起冰之念,水花凝结成冰,不再扑来。 那怪物却越过冰花将鱼叉刺将过来。 榆儿忙以冰轮抵住鱼叉尖端,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自己立身不稳,飞落出去,跌入海水之中。 咸咸的海水咬着手臂伤口,加上胸前被震之伤,只觉疼痛难忍。 “姐姐!”小弥已扔了船桨,回身面对这怪物。 此时鱼叉已刺到她胸前。 “小弥!”榆儿大声叫道。 此时欲救她,哪里还来得及。 第25章 神龟之伤1 忽然一道水柱自海中飞起,变成一只手,将那柄鱼叉牢牢抓住,向后掼了出去。 那怪物随着这劲道飞出一尺来远。 榆儿在海水中,忽觉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稳稳托起,周围的海水向四面分散开去。 那东西浮出水面,巨大的褐色背壳足有数十丈宽。 “这、这是……”榆儿惊讶道。 “是、是神龟!”小弥在船上已然看见,喊道:“姐姐、是神龟!” 那怪物稳住身形,又向小弥刺来。 榆儿忙跃回小船,将冰轮去接那怪物的鱼叉。 那鱼叉却被一道水柱裹住,另一道水柱自一侧卷起,直击向怪物上身。 那怪物两次攻击,皆被神龟所阻,心下懊恼,便弃了榆儿他们的小船,转而向神龟刺去。 神龟仍以水柱相抵,这一刺并无成效。 怪物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巨吼,抖擞精神,一杆鱼叉忽变作主梁粗细。 怪物的身躯也变作两倍大。 鱼叉尖端映着阳光闪着沁心的寒光。 “姐姐!这怪物怎么这么厉害!”小弥向榆儿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别怕!”榆儿搂过她肩膀道。 那怪物将巨柱般的鱼叉抖开来,海面开始剧烈地晃动。 那艘小船在波涛中也剧烈地颠簸起来,眼看就要倾覆。 忽然一道水网罩下,小船下的水面立刻平静下来。 而这道水网之外仍是波涛汹涌。 巨柱般的鱼叉激起数道水柱直扑向神龟。 被神龟激起的水柱抵住,海水如暴雨般倾倒下来,落入大海之后,又激起汹涌的波涛。 波涛尚未平静,那怪物摆动巨尾,腾空而起,将巨柱般的鱼叉刺向神龟背上。 神龟激起巨大的海浪扑向那怪物。 榆儿紧握着拳头,只觉手心中已皆是汗水。 怪物忽然发出一声巨吼,鱼叉穿破神龟激起的水墙,正刺在龟背之上。 坚硬的龟壳竟然裂开一条大大的缝隙,鲜血霎时染红了附近的海面。 “啊!”小弥已经惊叫出声。 “神龟!”唐伯不知何时也已爬出船舱,望着眼前的激战,腿直打颤。此时见神龟受伤,也不经脱口叫出。 忽见水中现出一个褐色人形,双袖前推——水忆天。 巨大的水墙向怪物卷去。 那怪物挥动巨大的鱼叉,竟将水墙尽皆打散。 举起鱼叉,又向神龟刺来。 榆儿在内,试了试法力,所幸自己冰之念能透得这水网。 忙驱动冰轮之力,将厚厚的冰层裹住那怪兽庞大的身躯。 那怪物既被冰层裹住,一时间动弹不得,巨大的鱼叉停在的半空中。 褐色人再次卷起水浪——浪心祝祈。 数十道水浪忽化作尖锐的利刃,刺向那怪物。 看看水刃飞至,榆儿忙收了冰力。 那些水刃一刀不差,全部刺入怪物体内,炸开无数血色的水花。 那怪物亦跌入海中,不再起来。 经过这一番激战,周围的海水已被血水浸透,泛着暗红的光芒。 褐色人形化作万千水滴,落入海面。 神龟划动四腿,向东游去。 它游过之处,水面皆晕开鲜红的血液来。 水网也已消失。 小弥和唐伯还在震惊之中,呆呆地望着血红的水面。 “没事了。”榆儿拍拍两人肩膀,两人方如梦初醒。 “我们祖祖辈辈供奉神龟,祈求丰收和平安,没想到、真、真的有神龟……”唐伯叹道。 “多亏了神龟,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小弥拍拍胸口,还有些后怕。 “看样子,神龟受伤不轻,要不要紧啊?”又回头对榆儿道。 榆儿已捡了船桨在手,将船划出,听得小弥问,望了望神龟消失的方向,忧思上眉,缓缓道:“但愿它没事。” 三人乘了小船,向村中回转。 回至村中,天色已近黄昏。 今日捕得的鱼确实不少,唐伯背了满满一鱼篓。 “那条大鱼先放在这里。”唐伯道。 “放在这里?万一被别人拿走怎么办?”小弥道。 “没关系,反正……”唐伯忽然又止住不说。 “放心,我们拿得动。”榆儿道。 今日见了她二人与怪物之战,唐伯已知她们并非凡人,当然不会怀疑她们拿不拿得动。 见榆儿与小弥已一头一尾把那条大鱼抬了起来,也就不再说话。 刚进入村口,就碰到了几个渔民。 见了这大鱼,一人道:“哟,今日这般运气!” 另一人拍了拍唐伯的肩,没说什么。 回到院中,小东小北见了这么大的鱼,也是兴奋不已,围着看个不停。 柳默、清漪、幽绝也都出来看。 清漪一眼便看见榆儿左臂上血渍,忙走上前去,对榆儿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受伤了?” 小弥刚要答话,被榆儿扯到身后。 “没事,碰到个小水怪罢了。”榆儿对清漪笑道。 清漪看了看伤口,拉了榆儿道:“先进屋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便牵了榆儿进屋去了。 院中几人皆围着看那条大鱼。 “爹,你好厉害!”小东道。 “小弥姐姐,这是你们打的鱼吗?怎么这么大啊!”小北抱住那条大鱼道。 “厉害!”小弥神气地道,“今晚我们就来个全鱼宴!” “好哦、好哦!”两个孩子嚷道。 “不行!不能吃!”唐伯在旁沉声道。 “为什么不能吃?”小弥奇道。 唐伯已取了刀来,将那条大鱼在院中平放好,准备给鱼掏内腑。 “爹,我要吃肚子上的肉!”小北道。 “今日吃别的。”唐伯道。 手下却并没有停。 他熟练地将大鱼的内腑掏出,整个鱼身还完好无缺。 清漪与榆儿再出来时,唐伯刚刚收拾好。 忽然院外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一人正是村中元老,人唤朱爷爷。 还有一个是村长魏兴。 其他几人亦是村中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物。 “唐关远,听说你打了一条大鱼。”朱爷爷进得院来,已看见了地上的鱼,却慢条斯理地向唐伯问道。 “是,今日有些运气。”唐伯忙恭敬答道,“如今已收拾妥当,正要给您老送去。” “恩。”朱爷爷点头道。 旁边几人围着那条大鱼看了一回,亦赞许地点点头。 有两人便蹲下身来,要来抬那条大鱼,使了几回力气,竟抬不起来。 魏兴并另外一人也上来帮忙,好不容易把鱼扛到肩上,慢慢往院外走去。 “这是我家的鱼!”小东见唐伯不语,自己忙冲到前面挡在那些人面前。 “这鱼乃天赐神物,自然该归天子所有,岂是你家能有的?”朱爷爷向北拱手道。 “孩子不懂事,您老别介意。”唐伯忙上去拉过小东。 “爹!他们为什么要抢我们家的鱼!”小东向唐伯问道。 “对啊,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才打回来的,差点连命都丢在海里了,你们凭什么说拿走就拿走?”小弥更是不满,也拦在前面道。 “小弥!”榆儿拉过小弥,轻声道:“你别说话,听唐伯的。” 柳默、清漪、幽绝皆在后,亦不便说些什么。 那几人抬了鱼,出了院门自去了。 这边小东和小弥还兀自愤愤不平。 “唐伯,”柳默上前对唐伯道,“先进屋。” “唉……”唐伯叹道,“屋里说。” 一行人便进到屋内。 “到底怎么回事,唐伯,你快说呀!”一进屋,小弥已经耐不住性子嚷道。 第26章 神龟之伤2 “村中自来有此规矩,若谁家打了稀罕的鱼,绝不可自家享用或是拿去鱼市贩卖,都是要进贡给朝廷、供天子享用的。”唐伯道。 “天子离这里,少说也有几千里之遥,他怎么管得着?”小弥仍然嚷道。 “你我所居所踏,莫非天子所有。”唐伯叹道。 “想来这村中已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事了?”柳默在旁道。 “是啊。”唐伯对他点点头道,“我的爷爷、父亲,都曾有过一些稀罕的捕获,从未敢自己留下。” “鱼是你们自己打的,就自己吃了、卖了,有什么关系?”小弥不满地道。 “可不敢、可不敢。”唐伯忙摇头道,“若吃了、卖了这样的鱼,那可是、可是要杀头的……” “啊?”听了这话,众人都有些吃惊。 “怎么这么严重?”榆儿道。 “朝廷早有明令,无论农家、渔家、商家,但凡有了稀罕之物,绝不可私自匿藏,定要敬献给官府,远送至净月城,供皇家所用。但有违者,轻则剁手、重则问斩。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唐伯道。 “还有这样的事?这皇帝什么都不做,就要享尽天下好物?”榆儿听得这番话,亦有些不满。 唐伯忙止住榆儿:“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天下之物,莫不为皇家所有,这样的法令,古已有之。”清漪在旁道,“只是这刑法,确是重了些。” “哼、这里那么远,等送到净月城,鱼都臭了,叫那狗皇帝好好享用去!”小弥极为不满地道。 “姑娘、哎哟、姑娘!”唐伯忙又拉住小弥,摇头道,“你可千万别再说了!” “怕什么?”小弥道,“我才不怕那个什么皇帝!” “小弥!”柳默亦出声止住小弥道。 他们在时,固然不用怕。 但他们不久便会离开,若真惹下什么祸根,到时候,唐伯一家如何自保? “好了,小弥,一条鱼而已,下次姐姐再给你抓条更大的就是了。”榆儿亦道。 “怎么抓?那条鱼多不容易才带回来啊,我们差点都死在海里喂鱼了!”小弥撅着嘴道。 “榆儿、怎么回事?”清漪闻小弥又出此言,忙向榆儿问道。 “没、没什么啦、小弥夸张了而已。”榆儿忙道。 要让清漪姐姐回去说给娘亲听,自己这辈子只怕都别想下山了。 “哪有夸张,今日那个怪物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有神龟救了我们,我们就……” 小弥只顾自己说,榆儿忙直掐她的手。 “哎呀,痛死了!”小弥甩开榆儿的手,捂着自己的手叫道。 “什么怪物?”清漪将榆儿拨开,拉了小弥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幽绝闻得“神龟”二字,立刻凝神盯着小弥。 “小弥,不要大惊小怪的!”榆儿向着小弥直眨眼。 “小弥,老实告诉清漪姐姐!”清漪向小弥道,“不然,以后我们家可就没你的筷子了。” “啊,这个……”小弥顿了一下,向榆儿吐了吐舌头,对清漪说了起来,“其实,就是回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好厉害的大海怪!我们差点就死了……” 难得有这么精彩的奇遇,本来就已经一肚子话了,哪里憋得住。 这回清漪这么一说,小弥便是得了金令,眉飞色舞地把当时的惊险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回,把神龟救他们三个人的事说得更是绘声绘色。 听小弥说到鱼叉刺破神龟坚硬的背壳之处,幽绝的眼中闪出一抹光彩。 “多亏了神龟及时出现,不然,我们现在说不定已经在那个怪物的肚子里了,要么就是便宜了海里的鱼了。”小弥拍拍胸脯,后怕地道。 “确实是多亏了神龟,”唐伯在旁也道,“村中祭祀神龟已不知有多少年了,真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一只神龟,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几个。” “不过,”小弥又道,“神龟的伤好像很严重,流了好多血……” “神龟会没事的。”榆儿上来拍拍小弥的肩膀,安慰道。 “相公,这……”清漪向柳默道。 “传说东海神龟已有万年之上的修为,应为一雄一雌。这神龟修为绝非等闲,这怪物能伤了它,只怕亦是极为棘手。”柳默道。 “是啊,不想这东海竟有这样厉害的怪物。”清漪点点头道。 拉过榆儿来,搂住她肩膀道:“还好,多亏了神龟,不然,我怎么跟你娘交待啊。” “榆儿姐姐也很厉害,多亏了她的雪山晶冰轮!”小弥在旁道。 “你们两个,都已经这么厉害了!”清漪也搂过小弥来,“不过,这次算你们运气好,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别再去出海了。” “我们福大命大,没事的了。”榆儿向清漪笑道。 “世间多有凶恶之事,你又这么调皮,难怪你娘总是不放心。”清漪叹道。 “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娘!”榆儿忙道。 “怎么?”清漪道。 “她要是知道,以后我就别想下山了!”榆儿吐吐舌头,拉起清漪手道,“清漪姐姐,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你这是、还不吸取教训啊?”清漪摇摇头道。 “好姐姐,”榆儿继续撒娇,又举起右手道,“我保证,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绝对听姐姐的话!”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清漪顶不住攻势,只好认输。 榆儿这才满意地撒开手,笑道:“我就知道,还是清漪姐姐对我最好!” “唐伯,”柳默对唐伯道,“以后不要再去那么远了。” “是啊,少打一点儿鱼并不要紧。”唐伯亦点头道。 这边几人自是你一言我一语,那边幽绝却自在一旁出神。 稍时众人散去。 清漪自去准备晚饭,柳默自然随她一起。 榆儿受了伤,暂时在屋内调息一回。 小弥带了小东和小北在院里玩耍。 唐伯则将今日捕得的鱼收捡一回,以便明日去集市叫卖。 榆儿调息罢了,出得院来,小东和小北正在院中帮着唐伯收拾那一堆的鱼,却不见小弥。 “小弥姐姐去哪里了?”榆儿向小北问道。 “幽绝哥哥把她叫走了。”小北道。 “幽绝?”榆儿心下甚是奇怪。 这幽绝一直是冷眉冷脸。 上次涂河洞主和活阎王之事之后,对自己倒好似没那么冷漠了。 但是对其他人他还总是那样一副世人勿近的模样,从不与他们一干人啰嗦。 今日怎么单单叫了小弥,还出去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大家知道的? 第27章 再捕神龟!1 榆儿心下奇怪,当即出门找寻,远远便见幽绝与小弥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说着什么。 小弥双手比划着,说个不停。 榆儿欲走近去听,幽绝却已瞥见她过来,回头对小弥说了句什么,便自往海边去了。 “小弥,你们说些什么呢?”榆儿走近小弥,问道。 “幽绝哥哥问我大海怪的事情呢。”小弥对榆儿笑道,脸上有些微红。 “幽绝、哥哥?”榆儿对小弥笑道,“什么时候连称呼也改了?” “这个、小北也这么叫啊!”小弥脸上泛出更多红晕。 “哦?是吗?”榆儿仍望着她笑道。 “就是啊,不信你去问小北嘛。”小弥说着,已经向唐伯家院门跑去。 “没人追你,别跑那么快!”榆儿在后大笑道。 回身再望向幽绝走出的方向,他早已走得没了踪影。 幽绝自然是要问神龟之事。 若是问榆儿,怕她精灵多心,被她猜了去,节外生枝。 是以特特趁榆儿调息之时叫了小弥出来问个清楚。 他已知神龟受伤不轻,又问了大致位置,心里已有计较。 夜色如墨,将天地笼罩其中。 仅有的几盏灯火也已熄灭。 东海边的渔村沉沉睡去。 一扇老旧的木门被慢慢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渐渐开得更大一些,一个人影悄悄走出,也不再去合门,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个破旧的小院。 他刚刚出了院门,另一个略瘦小些的身影也自门内出来,往他所去的方向尾随而去。 那人径直往海滩方向走去,来至海边,跃上浅水处的一颗礁石。 后面的人也已来至,隐在一处岩石之后,望向他站立的方向。 稍时他掠下礁石,解了岸边的一艘渔船,跳上船去,划动双桨,离开了海岸。 忽觉气息异动,再看时,一人已立在船尾。 夜色中隐隐能见她一身浅蓝衣衫,望着自己似笑非笑。 “亏我长离哥哥这么尽心教导你,一句话没有就要逃走吗?”榆儿对幽绝道。 幽绝皱了皱眉:“你最好下船去。” “这船是你的吗?”榆儿道。 幽绝便不言语。 “既不是你的,你坐得,我为何坐不得?”榆儿道。 幽绝不欲与她多做口舌之争,放下船桨,对着榆儿就挥出一掌。 榆儿侧身避过。 幽绝已握了猿杖在手,当即挥出一记春山雪练。 白光直扑向榆儿。 船身狭窄,榆儿不便躲避这般烈光,连忙驱起侍之狱,一道冰墙挡住了这一击。 “你要去哪儿?”榆儿道。 幽绝并不答言,猿杖迅速划出两道霞染千练红白相融的光束,一左一右直扑榆儿。 榆儿再次驱起冰墙来挡。 但冰墙很快就被红白光束撞碎。 榆儿也被撞落到海水之中。 等她再次浮出水面,幽绝的小船已经划出了两三丈远了。 榆儿连忙把岸上的另一艘小船推进海水中,自己随即跃上船,滑动船桨去追幽绝那艘越来越远的小船。 现在也来不及去知会清漪姐姐他们,又不能就这么任由幽绝走脱,如今只能先追上他,见机行事。 追了一会儿,离幽绝近了些,榆儿大声问他:“你究竟要去哪里?” 幽绝回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冷声道:“与你无关。” “啧啧,还以为你变了些,谁知道,还是这样没人情味。”榆儿摇摇头道。 幽绝不再理会她,自往前划动船桨。 榆儿也不敢落后,紧紧跟在他的小船后面。 幽绝一直划向大海深处。 榆儿看他所行方向,倒像是——她们与唐伯去捕鱼的方向? 这个幽绝,问他他什么也不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突然两道红白光束直向她的小船扑来。 榆儿再次驱起侍之狱冰墙,这次几乎已竭尽全力。 但幽绝此击比先时更猛烈,冰墙还是片片飞碎。 小船也被两道光束撞得剧烈颠簸,差点翻入海中。 远处传来幽绝的声音:“回你的雾海村去,再跟过来,我会让你后悔的。” 经过这两次,榆儿知道朱厌之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于是也不敢再靠得太近,但还是远远地跟着幽绝的小船。 “还不死心。”幽绝哼道,从自己的船上跃身而起,挥出三道霞染千练,红白光束迅猛地撞向榆儿并小船。 榆儿的冰墙碎裂的同时,脚下的小船也片片散裂开来,榆儿整个掉落水中。 榆儿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抓住一块破船板呼呼喘气,夜色中已经看不见幽绝和他的小船的踪影。 榆儿稍作休息就一头扎进海水中,循着微弱的幽绝的气息向他的方向游去。 幽绝就这么一直划到天光破晓。 忽然他放下了船桨,驱动朱厌之力,白光闪烁,探得神龟所在,又继续划动双桨。 约莫过得一个时辰,幽绝将船划至一处海面,搁了船桨,又再探索一回。 不错,就是此处了。 立起身来,将手杖双手平握在胸前,凝结朱厌之力,稍时将杖上猿头指向大海,一缕如针尖纤细的白光瞬间便刺入深海之中。 白光入海,散作万丈光芒,将海水之下照得白茫茫一片。 那一片海域深黑的海水忽然向四面散开,不一时,一个巨大的褐色龟壳浮出水面,海水向四周更加汹涌地滚去。 细看那龟壳之上,一道深深的裂缝尚在。 正是神龟! 幽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扬起手杖,一道刺眼的白光已经向神龟飞去。 神龟扬起水柱,抵挡这一道白光。 然而水柱已歇,白光却未绝。 余下的白光利刃般飞向神龟,却被一道蓝色冰壁挡住。 一个浅蓝身影从海水中跃出,落在了幽绝和神龟之间。 幽绝有些吃惊。 自己集中全力寻找神龟,竟未察觉她一直跟在水中。 幽绝盯着榆儿,冷冷地缓声道:“你最好不要插手!” “你究竟想干什么?”榆儿厉声道。 此时此景已不容怀疑,他定是特特为神龟而来的了。 “杀神龟!”幽绝冷冷道。 “幽绝!你敢!”榆儿怒道。 “我为何不敢?”幽绝淡淡道。 那海怪虽只一击,看来神龟受伤确是沉重,攻击之力明显大退。 幽绝心中欣喜,今日定能伏得此龟,师父顽疾便可痊愈、而且还能就此得到永生之体。 “神龟岂是你能觊觎的,我劝你趁早罢手!”榆儿向幽绝喊道。 “你以为你救得了它吗?”幽绝哼道,“今日我必要杀了它!快让开!” “神龟护佑一方渔民,更于我有大恩,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它的!”榆儿厉声道。 幽绝瞪着她,缓声道:“你若识相,我还能你留一命。” 榆儿向后退了一些,伸出双臂挡在神龟之前,再次大声道:“我已说过,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它的!”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好,既然如此,你就跟这老龟一起陪葬。” 白光游龙般窜出手杖,夹杂着团团炽热的红焰直卷向神龟并榆儿。 雪山锦焰! 第28章 再捕神龟!2 这光芒灿烂夺目。 朱厌之力大有进展,恐怕恢复了有六七成了。 但是,幽绝明显地感到,朱厌之力被另一股温暖祥和的力量牵制着,并不似从前那般迅猛。 而且,自己心中也并不似从前那般烈火如荼、只想将一切化为灰烬。 而是意外地克制、清醒。 红光已出,却并不见手杖猿面的一双赤眼射出红光与之呼应。 看来恶灵石也受了麒麟的辖制。 榆儿见那道白光夹杂着团团红焰,带着炙热的气息扑来,已知此定是朱厌之力,忙划开冰轮,侍之狱凝结成一道冰墙,挡在面前。 雪山锦焰撞上冰墙,将冰墙击了个粉碎,随即消失不见。 碎裂的冰块还未落入海中,又一道赤红的光芒已然卷至。 秋江血玉! 榆儿再想凝结冰墙,却已是不及。 忽然一个褐色水影挡在自己面前,水柱自海面卷起,将那道赤红的光芒包入其中。 不一时,红光如刀自水柱中穿刺而出,水柱散开,跌入海面,褐色水影落于龟背之上。 “上次看在麒麟份上,饶你不死,你又来做什么?”褐色水影忽然发出人声。 上次? 榆儿闻言大惊。 他们已经交过手了? 幽绝还差点丧命? 想起柳默与清漪所言,幽绝体内的麒麟之力曾被封印,但那个封印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震碎了。 难道就是神龟的力量? 那么,上次幽绝的伤也是神龟所致? “老龟,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今日必要杀了你!”幽绝厉声道。 “幽绝!”榆儿忙挡在那褐色水影之前,“你要杀了我,我长离哥哥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幽绝哼道,“他想杀我,根本就是妄想!” “你!”榆儿怒道,“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榆儿缓缓道:“你要是现在就走,我便饶你不死。” 以她的修为,他的下一击,她有可能就死了。 “好!今日我就跟神龟一起死!”榆儿道,“不过,临死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幽绝盯着榆儿看了一回,只道:“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神龟?”榆儿盯着幽绝、一字一顿地问道。 “哼,告诉你也无妨。”幽绝哼得一声,缓声道,“师父顽疾在身,神龟之心可助师父除痼疾,得永生。” 手杖指向神龟,大声道:“所以、它必死无疑!” 闻他此言,神龟忽然浑身颤了一颤。 榆儿立在神龟背上,只觉脚下剧烈地摇晃了一回。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人,也是他吗?”褐色水影颤声问道。 “不错!二十五年前那只雄龟就是你的榜样!”幽绝冷声道,“你今日就要死在我杖下,这就是你的宿命!” “宿命?”褐色水影哼道,“小子,你还不配谈这两个字!” 一片海水忽然飞起,向褐色水影聚集,慢慢汇出了一个人形。 面色如玉,银发飞舞。 她闭起双目,张开双袖,向前轻轻推出——鲸啸。 那海浪如被飓风卷起一般,足足跃起有一丈多高,铺天盖地地卷向幽绝所在的小船。 小船在如此巨浪之中,像是一片枯叶一般,瞬间便被打得粉碎。 “幽绝!”榆儿大吃一惊,大声叫道。 忽见满目红光刺眼夺目,将那道水墙刺散开来,散落漫天海水,汹涌奔腾、落向大海。 海水落尽,幽绝浮在尚在涌动的海水之上,身下一片红光将其稳稳托住。 幽绝缓缓爬起身来,身上衣衫已破烂不堪,满身血迹。 他擦了擦脸上血渍,向神龟道:“怎么?就这点力气了?” 榆儿忙回头看时,那褐色人影身上水滴正在迅速散去,她的身影正在越来越小。 想是这一击,已用尽了力气。 “你没能杀了我,那就受死!”幽绝忽然大声吼道。 “幽绝,快住手!”榆儿大喊道。 幽绝怒瞪着她,无来由地气闷:这个白痴真的不要命了吗? “你滚开!”幽绝对榆儿怒吼道。 但是榆儿却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 幽绝再次高举猿杖,深赤色的光芒喷涌而出、罩向神龟并榆儿。 赤霞满天! 虽然有麒麟温和之力牵制,但他此时一心只要杀这神龟,朱厌之力蓬勃而出,其力亦不可小觑。 榆儿忙将冰轮向上抛出, 冰轮飞转。 榆儿运足法力,驱动万年寒冰之力。 仙之泪——殇! 一时间凛冽的狂风携裹着无数纤细的冰刃刮向那片红光。 冰刃所到之处,红光立时冻结难动。 幽绝身上泛起一层艳红的光芒,狂风虽烈,他却不为所动。 猿杖挥出,红光霎时更加艳丽,将裹住它的冰晶震得粉碎,向榆儿和神龟直扑过去。 榆儿忙飞身而起,双足离开神龟背壳,立时再次催动寒冰之力,冰轮疾速转动,在神龟前方形成一道冰墙——侍之狱。 红光飞速压来,冰墙立刻碎裂。 榆儿也向后跌出,重重地摔在神龟背上,失去了意识。 第29章 温热的记忆 幽绝也随即飞至。 “你这龟壳早已碎了,倒省了我的事。”幽绝道,“如今我便取了你的心,助师父得永生、成功业、坐享天下!” 说着便高举猿杖,就要劈下。 “住手!” 榆儿朦胧中大喊一声,自己也清醒过来。 她强忍疼痛、跃身挡在幽绝身前。 她此时已是浑身血迹,衣衫破碎,发髻也已散开,一头青丝上海水还在不断滑落。 “好、我就先了结了你!”幽绝哼道。 也不用手杖,运起掌力,向榆儿劈了出去。 榆儿勉强以冰轮接了他这掌,向后退出几步,破烂不堪的袖中却掉出一样东西来,青翠碧绿。 一只竹编的蜻蜓,静静地停在那儿。 在神龟苍老的褐色背壳上,显得格外醒目。 幽绝盯着这只竹蜻蜓,有些发呆。 榆儿此时受伤已是沉重,若他下次再攻来,不知是否还能抵挡,正在思忖该如何应对,忽见他直盯着龟背一处,两眼发直。 忙看那神龟背壳之上,正躺着一只青翠碧绿的竹蜻蜓。 这是那天幽绝回屋之后,自己在唐伯编的鱼篓旁边捡的。 看幽绝神色,便知自己所料不差,这竹蜻蜓只怕是出自他之手,而且跟他有莫大的渊源。 榆儿趔趄两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将那只竹蜻蜓拾在手中。 望着幽绝,慢慢向他走过去,摊开手心,将竹蜻蜓递给他。 幽绝一直呆呆地望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那只竹蜻蜓在她手中,伸展着一双小小的翅膀,似乎就要轻轻飞起。 幽绝体内那股温暖祥和的气流开始汨汨流淌起来,渐渐地,汇成了一条小溪。 榆儿看他脸色,已柔和了很多,偷偷将密语传向神龟,道:“快走!” 褐色人影身上的水滴已几乎落尽,此时最后一掬也洒落大海。 神龟慢慢沉入海水之中。 榆儿运起冰力,在足下形成一层薄冰,自己则立于其上。 幽绝忽然察觉神龟消失,脸色骤变,提步便要去追赶。 榆儿忙上前将他牢牢抱住,轻声唤道:“幽绝……” 幽绝突然被她抱住,耳边听得她如此软语,只觉她身上温暖柔软,还透着一种醉人的温香,一时愣在当场。 机会稍纵即逝,榆儿立刻悄悄运起冰力,将一根冰针刺向他脖子后。 幽绝只觉脖子后面微微刺痛,随即晕厥过去,靠在榆儿肩上。 榆儿见他晕倒,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竹蜻蜓收入袖中,欲再运冰力给他造个可以躺的地方。 方一运力,只觉体内气血翻腾,亦晕了过去。 两人同时跌落,幽绝身周青光泛起,两人便漂浮在微漾的碧水之上。 混沌之中,幽绝只觉一种别样的温暖与柔软包裹着自己,那微微的温热穿透了皮肤,将自己周身烘得暖暖的…… 不知过了多久,幽绝醒转来,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之上,榆儿倒在自己身上,仍在昏睡之中。 混沌时所感受到的温暖与柔软,就来自她纤柔温热的身体。 幽绝低头看看自己身下微微青光闪烁,将自己和她稳稳托住,知是麒麟之力。 再看榆儿身上伤处仍血流不止,自己应该并未昏迷多久。 跃起身来,将榆儿抱在手内。 只觉她身软如云,气息微弱。 驱动朱厌之力,再探神龟气息。 然而麒麟温柔祥和之力屡屡冲破朱厌之力。 “可恶!”幽绝心道。 试了几回,毫无所获,只好找了块大一点的礁石先爬了上去。 幽绝将榆儿放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礁石之上,她身上伤处仍不断地流出艳红的鲜血来。 她受伤如此沉重,若再不给她止血疗伤,只怕有性命之忧。 幽绝摇了摇头,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握住榆儿一手,运起麒麟之力,青青光芒浮起,榆儿身上的伤口渐渐止住了血。 幽绝扶榆儿躺好,看自己手上亦皆是血渍,掏了掏衣袖,欲找个布巾擦拭,却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 拿出在手中一看,原来是那天她扔给他的一个白底黄斑的海螺。 侧头看看榆儿,她还未曾醒来。 但受了麒麟之力,脸上已不像方才那么痛苦了。 幽绝又望了她一回,起身走到礁石边上,再次驱动朱厌法力,找寻神龟。 麒麟之力果然又随之而起。 方才一战朱厌之力已被大大消耗,如今全然被麒麟之力压制,完全无法感应。 “麒麟,你为什么非要坏我大事?”幽绝不满地道。 “东海万年之龟乃是一方神只,怎可滥杀无辜?”麒麟道。 幽绝回头望了望还躺在礁石上的榆儿,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死,也是你削弱了朱厌之力的缘故吗?” “也算是。”麒麟道,“不过说到底,不想她死的人,是你。” 幽绝有些惊愕,道:“什么意思?” “这却须你自己去明白。”麒麟道。 我不想她死吗? 也算。 神龟之心必可再得,她也并非非死不可。 只是眼下不知师父如何了。 如今麒麟这般阻挠,恐怕难捕神龟。 我出来时日已长,还是先回去,以免耽误了治疗师父沉疾的大事。 等师父沉疾得以痊愈,再封印了麒麟,便马上再来取神龟之心! 我速去速回,神龟伤势沉重,应该还不能这么快就愈合。 看看天色,幽绝决定先回海岸。 于是他一手抱着榆儿,慢慢滑入海水中,单手向岸边游去。 回至海滩边,粼粼的阳光洒满整个大海,细细的海沙带着些湿润,在朝霞映照之下闪着细碎的星光。 幽绝找了快干净平整的沙地,把榆儿轻轻放下,她尚在昏睡之中。 幽绝亦是疲累,便坐到海边礁石上自行调息。 榆儿醒来时,看自己躺在海滩之上。 想起之前情景,不知神龟是否走脱,心中着急,忙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看见幽绝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之上。 榆儿连忙爬起来,向幽绝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身上伤处被牵扯得疼痛难抑,此时也顾不得。 “神龟呢?”榆儿望着幽绝,气喘嘘嘘地道。 幽绝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你该不是……”榆儿声音微微发颤。 “我当然会杀了它。”幽绝缓缓道,“下次,它肯定跑不了!” 榆儿听他此言,知道神龟尚无恙,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沙滩之上。 但是听他言内之意,对神龟是志在必得,神龟如今重伤在身,还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不觉又担忧起来。 幽绝跳下大石,向北走去。 榆儿忙忍痛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跟上他。 幽绝忽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冷冷道:“别再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乐意走这边而已。”榆儿道。 幽绝霍然转过身来,直盯着她,缓声道:“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他眼神凌厉如刀,榆儿心内打了个哆嗦,然仍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要杀神龟,先杀了我,我早已说过了!” “哼!”幽绝忽然举起右手,向榆儿一掌拍至。 第30章 马踏京华 榆儿不想他突然出手,又重伤在身,没能闪避开来,被他一掌打在右肩上,当即跌倒在沙滩之上。 “就凭你?”幽绝望着挣扎爬起的榆儿,轻蔑地道。 仍转身往前走去。 “你回雾海村吗?”榆儿道。 榆儿已爬起身来,连忙跟上他。 “还回去做什么?”幽绝道。 “你还要去找神龟?”榆儿道。 “我已说过,叫你不要再插手!”幽绝道。 榆儿上前扯住他,弯着腰喘息一回,对他道:“我、我绝不能放你走!” “好,那我就成全你!”幽绝说着,便举起掌来,运起朱厌之力,向榆儿劈去。 榆儿忙伸手抵挡。 幽绝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另一只手将榆儿一推,榆儿站立不稳,又跌坐在沙滩之上。 “别再跟着我!”幽绝冷声道,转身走了出去。 榆儿又忙爬起身来,紧跟着他。 她重伤在身,又被幽绝劈了一掌,此时只是摇摇晃晃地勉强向前走罢了。 “你别想甩掉我!”她口气一点儿不松。 “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幽绝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道。 “又想杀我?”榆儿忙戒备地望着他。 “你的胳膊又开始流血了。”幽绝淡然道。 榆儿低头看看自己右手胳膊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撕裂开来,正往外流着艳红的鲜血。 再看左腿上亦是如此。 腹部也有些温热的感觉。 “那神龟,我就留它多活几日。”幽绝道,“下次再来取他的老龟之心。” 说罢回身继续往前走。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榆儿忙紧赶了两步道。 “回去。”幽绝也不回头。 榆儿听了这两个字,有些欢喜:“回雾海村?” “谁要回那里?”幽绝却嗤笑道,忽然加快了步伐,眨眼间已在三尺开外。 榆儿追了一段,便再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幽绝!”榆儿大声叫道。 然而,只有声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并没有任何人回答。 又勉强追了一会儿,幽绝早就已经无影无踪,而榆儿浑身力气都像是快要耗尽似的。 终于脚下一歪,趴倒在沙滩上。 方才鼓着一股子气,还不觉怎么疼,现在这么一放松只觉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身下的沙子已被太阳晒得暖和和的,非常舒服,不知怎么地就睡去了。 待醒转时,看看天已过午,现在哪里还追得上幽绝? 索性就自己坐着调息一回。 看自己全身衣衫破破烂烂,想回雾海村去。 于是她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是哪儿?该怎么回去? 她四处张望一回,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大海和海滩。 她沮丧了一会儿,转念一想:我这副样子也不能回去啊! 上次遇到海怪的事已经难过关了,这次再这幅样子回去,清漪姐姐肯定不会再瞒着娘亲了,那我以后就别想再离开青罗峰了。 这人间虽然乱七八糟的事不少,但是,可比青罗峰好玩儿多了。 要是一辈子被关在青罗峰,岂不要无聊死啊! 再看看眼前粼粼波光的海面,琢磨着:这幽绝不知去了哪里,会不会再去寻找神龟? 于是起身来,循了沙滩上幽绝留下的脚印走去。 走至沙滩尽处,没了脚印,又坐于沙滩上休息一回。 看脚印消失的方向,幽绝应该是离开这片海滩了。 他说要回去,是回那个人那里吗?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幽绝为了他拼了命也要杀神龟。 长离哥哥这么尽心教他,他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倒对那个人这样尽心。 他要回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对了,回青罗峰去! 请桀风哥哥帮忙,肯定能找到他! 哎呀,不对! 回青罗峰肯定要先回雾海村找清漪姐姐他们,一起乘青思回去。 这幅样子被他们看到,怎么瞒得过? 再回到青罗峰被娘亲看见,那肯定完了! 不能回去! 至少现在不行! 况且桀风哥哥身受重伤,一时半会儿只怕还不能离开他的明溪,回去找到他也无济于事,还是自己去找。 想至此处,站起身来,朝幽绝脚印消失的方向继续寻去。 榆儿走了一日,完全没有幽绝的线索。 身上伤痛难忍,决定先找个地方养伤。 便在就近的林中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养了两日,身上已不觉得那么痛了。 出得林来,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看看自己一身衣衫破烂不堪,到底不太好看,不如先去找件衣衫来换了。 打定主意,便往最近的城镇走去。 不久便望见高高的城墙,路上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进得城来,先找到一家布庄。 伙计一见进来一位穿着这么破烂的姑娘,正眼也不看。 “我要这匹蓝色的。”榆儿道。 “小店概不赊账。”伙计斜眼道。 榆儿常来往人间,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事也见得多了。 此时也不跟他啰嗦,伸出右手拎住他一只左耳,一使劲,把伙计自柜台后拎了出来。 伙计痛得直叫唤。 “现在就做,我马上要。”榆儿道。 “姑、姑娘,小店是小本生意,确、确实不、不赊账。”伙计心中害怕,结结巴巴地道。 这姑娘、力气这么大,还不讲理啊! “这些够了?”榆儿掏出一两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够、够了。”伙计见了银子,忙伸手接了,对榆儿道,“姑娘稍待,我们这就给您做。” “给你三个时辰。”榆儿道。 “姑娘、这、三个时辰,怕来、来不及……”伙计一脸苦色。 “做不好,打断你的腿!你想试试吗?”榆儿道。 “是、是……”伙计忙道。 “那就让你试试。”榆儿道,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别、别打,姑娘,我说的是'好、好’……”伙计一边用胳膊遮住自己脸,一边忙道。 “哦,说的是'好’啊,那还不快去!”榆儿道。 伙计忙拿了榆儿指的浅蓝布匹,掀开门帘,口中嘟囔着“今日怎么这么倒霉……”,进到后面去了。 三个时辰过后,果然拿了一套做好的新衣衫出来,里外皆齐全。 “给我找个地方,我要换衣服。”榆儿道。 “那、姑娘,里边请。”伙计现在学乖了,照办。 换好衣服、梳好发髻再出来,果然觉得神清气爽、格外精神。 “你们家技术还不错嘛。”榆儿拍拍伙计肩膀道,“下次还来照顾你们生意。” “谢姑娘夸奖。”伙计弯腰谢道。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千万别再来了’?”榆儿笑望着他道。 伙计脸上一红,忙摇手道:“没、没有,小人不敢。” “好,那我会常来的。”榆儿望着他,笑得更灿烂了些。 “欢、欢迎……”伙计的脸比刚才更苦了十倍。 榆儿满意地出门扬长而去。 走了这一路,做衣衫又等了这么久,早就饿坏了,先找个酒楼填填肚子。 换了这身崭新衣衫,一路畅通无阻,到得二楼,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叫了几个菜,坐在那里等着。 闲得无聊,望着窗外两棵大槐树上,几只小鸟飞来、又飞走了。 忽闻街道上一阵喧闹,忙起身看时,只见一个披散着头发、一脸泥污的妇人正与另一个渔民打扮的男人争抢一个孩子。 “我的孩子、孩子……”那妇人哭道。 “快放开,你这个疯子!”那渔民一边拉扯孩子,一边伸手去推那个妇人。 孩子被两人拉扯得大概是疼痛了,大声哭着,叫道:“爹、爹……” 那妇人尚拉扯不休,渔民忽然抬起一脚,朝那妇人踢去。 妇人被踢倒在地,也不顾疼痛,立刻爬起来又去拉那个孩子。 渔民把孩子护在身后,对那妇人吼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快还我孩子……”那妇人兀自哭道,又要绕到渔民背后去拉。 “你的孩子已经死了!”渔民又大声吼道。 听得他这一声吼,妇人忽然愣在那里。 渔民忙拉了孩子急急走了。 “姑娘、您的菜来了。”忽闻小二声音道。 榆儿侧头一看,小二端了一盘菜,正往桌上摆。 再看那妇人,像失了魂一般,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口中仿佛还念叨着什么。 小二往窗外看了一眼,对榆儿道:“姑娘,您不认识她,她是个疯子。” “疯子?怎么疯了?”榆儿回头看着小二。 “唉,说来可怜。”小二叹口气道。 “听你的话,必然是知道的了。”榆儿坐回位置上,对小二道。 “嗨,这辰州城里谁不知道。”小二道,“她原也有男人、还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哦?那如何变成这般模样?”榆儿道。 “五年前,官府要修冰室,把她男人征了去,几年了也没回来。她家中没了劳力,生计已经是个问题了,两年前孩子生了重病,也没钱医治,就病死了,那以后她就疯了,见了别人的孩子就去拉去抱。这里的人都知道,凡带了孩子的人,都躲着她呢。” “官府修什么冰室?怎么连家也不让人回了?”榆儿听了,愤愤道。 “这辰州靠近东海,多产各种鱼类。每年总要给朝廷、皇家进贡些好的鱼虾什么的。”小二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想必这冰室便是储藏冰块、用来运送这些鱼虾的了。” “姑娘真聪明。”小二道。 “这冰室不过冬季修修罢了,怎么几年不见人回的?”榆儿道。 “冬天修冰室,春天又要修花苑,一年四季,工事不断,总得要个几年。”小二道。 “小二,这儿添一壶酒。”旁边客人唤道。 “诶,来了。”小二忙答应了,对榆儿道:“姑娘,您慢用,您的菜一会儿就齐。” “去。”榆儿道。 这官府拘了人去,哪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 又想起雾海村大鱼之事,那皇帝这么远也要把鱼送了去,又让这些人修什么冰室、兴什么工事,看来小弥骂他真是骂得轻了。 如今反正已经出来了,又实在寻不到幽绝去向,不如去京城看看,教训教训那个狗皇帝。 再说了,听说皇宫里都是天下奇珍,说不定能寻着好的,回去孝敬孝敬爹爹和娘亲。 这么一想,她就把双手合在一起举过头顶,对着雾海村的方向歉意地道:“对不起,清漪姐姐、长离哥哥,我没能看好幽绝,你们千万别怪我。” 然后寻了一匹马骑了,便往京城出发。 第31章 乾坤逆麒麟1 且说幽绝甩开榆儿,果然向驰天庄回转。 自己离开时日已久,不知师父如今是何情状。 是否有再发病,是否还安好…… 神龟走脱,麒麟之力兴威,无法找寻神龟下落。 不过,如今自己已得了麒麟修行之法,若依百里清漪所言,这麒麟之力能“兴万物,救生死”,当能去除师父痼疾。 如今且回去与师父治好顽疾,待封印了麒麟,再出来寻找神龟不迟。 于是便昼夜兼程,赶往驰天庄。 驰天庄。 尊主立于枝叶森然的梧桐树下,目光深远地望着墙外,玩味地道:“幽绝没有杀了她吗?” 子卿跪于地上,道:“没有,还给她疗了伤。麒麟苏醒,幽绝没能当机立断,失却了宝贵的时机,错失神龟之心,真是太妇人之仁了。” “确实太可惜了。”尊主道。 “幽绝现在正在赶回来,是否让他再回东海,务必斩杀神龟,夺取神龟之心?”子卿道。 尊主叹了一声,道:“有麒麟在,必不会让朱厌自由。幽绝现在恐怕无力寻找神龟下落,是以才会先回驰天庄。” “这个麒麟甚是碍事。”子卿道。 “就算不是麒麟扰乱,神龟之心也绝非易得。幽绝差一点儿就命丧东海,我多年夙夜期盼、浇筑心血,差一点儿就毁于一旦。不然,我何至于留不得莫行?”尊主道。 “就连朱厌也杀不了神龟吗?”子卿道。 “朱厌虽为神兽,但幽绝不过肉体凡躯,只得十几年修为,并不能够完全地发挥出真正的朱厌之力。第一次交战幽绝就被神龟逼得使出了血厌噬天,还被神龟震碎了封印。神龟有万年修为,它之水性又正克制朱厌火性,以幽绝之力,实难斩杀神龟。” 子卿闻言很是吃惊:“这么说来,那神龟之心岂不是……” 尊主回身望着子卿,微笑道:“不过,这一次东海之行,倒并非一无所获。如今看来,神龟之心并非不可谋。” “尊主已有良策?”子卿喜道。 尊主笑而未答,却问道:“幽绝现在何处?” “幽绝已经快到了。”子卿道。 时间紧迫,幽绝一路昼夜不停、向驰天庄赶回,只三日余便已到达。 进得庄来,直奔尊主房间。 尊主房间的门开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一身宽大的青衫,正立于窗前,望着满院绿荫。 他的脸仍然那么苍白。 不,比从前更加苍白了。 这么多年,除了去呼夜山温泉,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庄院。 他一心要驰骋天下,却连这个小小庄院也无法跳脱。 幽绝望着他,只觉他宽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师父。”幽绝走到门前,轻声叫道。 尊主听到他的声音,侧身望向他。 “回来了。”尊主道。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跟自己每次出去再回转时一样。 似乎从不曾期待自己能带回神龟之心。 “师父。”幽绝双膝着地,与尊主行了跪拜大礼。 礼毕之后,幽绝也不起来,伏于地上道:“对不起,我没能带回神龟之心。” “神龟有万年修为,你不是它的对手。”尊主坐回书案边,望着窗外淡然道。 “师父早就知道?”幽绝奇道,“可是,当年那个人不也取了神龟之心?” “郁韧所修厚土之术,正能克制神龟,所以才能取得。”尊主道。 “厚土之术?”幽绝初闻此言,有些吃惊。 “神龟修为深厚,你虽身负朱厌神力,毕竟修为尚浅,且朱厌为火性,正被神龟所克,自然难成此事。”尊主道。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自己并不能胜得神龟,即便朱厌之力奋发至极也毫无胜算…… “如今神龟身受重伤,正是良机,幽绝一定能够为师父取到神龟之心。”幽绝道。 尊主望着幽绝,问道:“神龟身受重伤,那你为何还没能杀了它?” 幽绝闻他此问,伏身至地,答道:“幽绝未经师父允许,修习了麒麟之力,麒麟之力扰乱朱厌,致使朱厌之力受阻,走脱了神龟,请师父治罪。” “是这样吗?”尊主微微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是幽绝之错,幽绝不敢辩驳。”幽绝道。 尊主抬了抬手,道:“你与神龟战于东海,身受重伤,此乃权宜之计,罢了。” 幽绝方才直起身来:“谢师父。” “你方才说修了麒麟之力?”尊主问道。 幽绝期待地望着尊主:“师父,麒麟之力,可去师父顽疾,可否让幽绝一试?” 尊主在书案前,默然望向幽绝,望了一回,站起身来,向幽绝走来。 “起来,把手给我。”尊主向幽绝道。 幽绝便立起身来,将一手伸向他。 尊主拿过幽绝手,凝神把了一回脉。 “麒麟之气如何?”尊主放下幽绝手,向幽绝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无欣喜,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麒麟之气包容天下、兴生万物,可去重疾,救生死!”幽绝望着尊主,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师父,我一定能治好你!” 尊主定定地望着幽绝,沉默不语。 “师父……”幽绝亦望着他,满心期待。 “进来。”尊主道。 幽绝忙提步进了屋内。 尊主走至榻前,坐了上去。 幽绝对尊主再行了一礼,方才坐至榻上。 “尊主!”忽闻有人呼喊,余兴、郑得二人急急跨进屋来。 “尊主,不可!”余兴道,面现焦急之色。 “尊主!万万不能犯险!”余兴跪于地上道。 “怎么回事?”幽绝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郑得和余兴。 “你们两个先出去。”尊主缓缓道,却说不出地威严。 “尊主……” 两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尊主侧头望向他们,眼中凌厉如刀。 “是……” 郑得、余兴告退出去,将门掩上。 “师父?”幽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此时也不知他二人为何如此紧张。 “开始。”尊主望着他静静道。 幽绝向他点点头,轻轻拿起尊主双手,与自己掌心相对,运起麒麟之力,缓缓送向尊主手心。 微微青光泛起,渐渐浓厚,不一时,已如翠玉一般颜色。 幽绝隐隐感到麒麟之力到达尊主体内后,被某种力量向外推出。 麒麟之力越浓,那个力量也越大。 幽绝又加大推送的力度,忽见尊主嘴角渗出血来,大惊失色,忙收了手。 尊主歪倒在一旁,脸色已如纸一般。 “师父!”幽绝大声叫道。 屋门立刻被推开,余兴和郑得双双抢入,趋至榻前。 “尊主!”二人同声叫道。 “怎么会这样?”幽绝望着自己的双手,又望望气若游丝的尊主,不敢相信! 麒麟之力可生万物,为何师父却…… “麒麟之力固然可去重疾、救生死,但尊主身受乾坤幻化阵所困,已逆转天道,是无法接受麒麟之力的。”余兴向幽绝道。 “你、你们、都知道?”幽绝望望余兴和郑得,又望望尊主,声带哽咽,“师父,你一定也知道,对不对?” 余兴向他点点头。 尊主无力地抬了抬眼,望了望幽绝,已说不得一句话。 “若不让你亲身一试,只怕你不死心,所以尊主……”郑得向幽绝道。 余兴抱起尊主,急步出去,转入左边房间。 子卿、暗听已备好一大桶药水。 暗听忙将尊主放入木桶内。 幽绝尚跪在榻上发愣。 “麒麟,你也知道的对不对?”幽绝道。 “这我却不知,不过方才我知道了。”麒麟道。 怎么会这样? 麒麟之力,可生万物,却救不了他吗? 为什么? 而自己竟然差点害死师父! 幽绝忽然冲出尊主房门,来到左边这间屋子。 蒸腾的雾气将尊主重重包裹,他的脸色已如死灰一般。 自己会不会反而害死他? 幽绝忽然感到时间变得异常漫长、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长出很多很多…… 第32章 乾坤逆麒麟2 两次换水结束,暗听又上来抱尊主。 “我来。”幽绝伸手拦住他,自己上前将尊主抱起。 郑得与尊主擦拭干净,穿上宽大的衣衫。 幽绝将他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自己则跪在床前,直望着他。 黄昏时分,尊主尚未醒转。 暗听来抱尊主。 幽绝仍然挡开他,自己抱了尊主来到左边房间,将尊主放入大木桶之中。 雾气氤氲之中,尊主的脸色并未有多大好转。 夜色轻轻笼下,幽绝仍跪在尊主床侧。 夜已经深了,泠泠冷雨敲打着窗棂,如同第一次见到尊主发病的那个夜晚一般。 幽绝仍跪在尊主床侧,一动不动。 伏不了神龟,用不了麒麟之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若师父真的因自己而死,幽绝一定相陪! 只是,师父还有多年的夙愿、驰骋天下的宏愿,若真的就此断送,我又有何颜面陪他同死…… 且说柳默与清漪等人在雾海村中迟迟不见榆儿与幽绝回转,便知其中必有变数。 既然唐伯病情已经好转,便向他告辞回往青罗峰,好请桀风帮忙找寻榆儿与幽绝下落。 几人乘青思匆匆往青罗峰回转,将至桀风所居明溪之时,忽见一人在一棵大树顶上对他们直挥手。 清漪远远看那人身形,对柳默道:“是雪爷爷!” “嗯。”柳默亦认出是雪爷爷。 小弥奇道:“雪爷爷这是怎么了?” 青思不一会儿便飞至雪爷爷近旁。 雪爷爷看他们过来,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桀风可好?”柳默忙问道,怕是桀风伤重,有何不妥。 “暂时性命是无碍,”雪爷爷道,“不过他这伤得也太重了,我呢正打算去貅骑山给他找点药草,可是赤雪灵力还未恢复,尚不能化形,负不得我这老骨头。正好你们回来了,快把青思借我一用。” “好。”清漪应道,“你自加小心,早去早回。” 说着自青思背上跃至树梢之上。 柳默和小弥也跟着她跃上了树梢。 雪爷爷跳上青思背上,向他们摇摇手:“放心,我寻着药草就回。” 青思便载着他飞走了。 柳默几人来至明溪桀风居所,桀风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方伯与莲姨远远见青思身影,却全无榆儿气息,连忙亦赶到明溪。 莲姨爱女心切,问道:“榆儿呢?她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清漪道:“莲姨,你们先别急,我们正是赶回来请桀风帮忙看看榆儿他们去了何处。” “他们?”莲姨奇道,“榆儿是和谁一起?” 清漪便将幽绝之事告知。 方伯与莲姨听了幽绝怪异之处,大吃一惊:“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榆儿是跟他在一起吗?” “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份来历。”柳默道,“我们本想试试是否能解除麒麟之困,单封朱厌。” “嗯。”清漪点点头,“如果真能让麒麟自由,独困朱厌,是最好不过了。可是如今幽绝却不知去向,连榆儿也不见了。” 桀风躺在床上将这些皆听在耳内,勉强坐起身来,自袖中掏出兽骨萧竹扇,道:“让翰重寻一寻他们。” 说着已唤出灵兽翰重。 翰重对榆儿甚是熟悉,感应了一会儿便叠叠出声。 桀风解得它之话语,道:“榆儿在鹤州通往齐州的路上。” “她这是要去哪儿?”莲姨道。 方伯心中更担忧幽绝之事,怕他对榆儿不利,问道:“那个幽绝跟她在一起吗?” “没有。”桀风道,“榆儿是一个人。” 清漪将一套幽绝穿过的衣衫递到翰重鼻下,翰重记下幽绝气息,开始找寻。 但是,一无所获。 “这可奇了。”清漪奇道,“竟然连翰重也寻不到。” 桀风亦是皱眉:“可能距离过于遥远,又或是被何种法界所遮挡。” 清漪忧虑道:“若寻不到他,一旦他朱厌之力复原,不愿配合剥除朱厌之事,此事恐怕难为。” 方伯声音凝重:“如果真是那样,恐怕后患无穷。” 莲姨更是心惊肉跳:“那我们赶快去找榆儿,把她带回来。让她一个人在外边,我实在难以安心。” “这怎么办?青思带雪爷爷去貅骑山采药草去了,要么还是先等他回来。”清漪道。 “我们便自己去,不必等了。”方伯道,“她没有与那个幽绝在一起,我们多少安心一些。” “是啊。”莲姨亦道,“桀风如此伤情,怕不知何事还须青思来回便利。只是不知榆儿她这是要去哪里。” 翰重再次叽叽咕咕出声。 桀风对翰重点了点头,向莲姨道:“榆儿她自东海一路北上,北方有什么她要去的地方吗?” “北方?”莲姨和方伯听了都是一头雾水。 莲姨道:“既已知道她的方向,我们自己便可寻她了。” 方伯点头道:“我们这便出发。” 小弥抓住莲姨衣袖,道:“我也去,我也一起去找榆儿姐姐。” 这边榆儿骑了马,走得十来天终于到得净月城。 这京城之繁华,果然非寻常可比。 街市两边各种大小店铺林立、来往之人摩肩擦踵、所到之处无不人声鼎沸。 即便并非街市,稍微安静一些的街道,两旁高耸的琉璃飞檐、雕梁画栋也透着天子脚下独有的摄人气派。 榆儿打小就爱往人间跑,但是,来京城、这还是第一次。 心里啧啧道:“早知这里这么热闹,我就早些来了。” 不过,这次,她的目标可不是这种小商小铺、王府官衙,而是京城最繁华之处——皇宫! 那个皇帝,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糟老头子,在他那个玉石金砖的皇宫里酒肉池林、乱下法令! 榆儿看准了皇宫位置,寻了个稍偏些的小店,寄了马匹,要了间房间,且歇息一回,晚上便入皇宫一探。 是夜,鼓过三更,四处灯火皆熄,榆儿便悄悄离了房间,往皇宫而去。 这皇宫果然更非凡像。 远远便已看见高高的宫墙向东西展开,几乎占去了小半个京城。 跃上宫墙一看,暗夜里虽然看不甚真切,但那些飞檐画楼也可窥见一斑,更有一种庄重森严的气势。 但是,这么一看,榆儿有些傻眼了。 平日里也不是没去过官府衙门,不过就是几个小楼搭些大大小小的花园罢了。 今日这皇宫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楼,少说也有数百个。 东南西北,光是来往通道所设之门也有几十个。 这、那皇帝老儿到底在哪儿呀? 不过,此时却不容她站在墙上发呆。 夜间巡逻的禁军已经往这边走来了。 远远望见一处似乎有些光亮,不如先去那儿看看。 此时夜已深沉,虽说是皇宫,但此时还亮着烛光,恐怕有些古怪,且去望一回。 如此想来,便往亮光之处跃去。 来至近处,心中更是奇怪。 这亮光之处,看似一处花苑,此时竟密密地站了好些人。 榆儿隐身至一处花木之后向外张望。 花苑四面数十个宫女提着华丽的宫灯将花苑照得如白昼一般。 一队禁军手执刀剑,警惕地围在四周。 另有约三队禁军集聚在旁,似乎正在待命。 再看花苑正中摆放着一个香案,上点着两对白烛。 案上香炉之下压着一道玄黄符咒。 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的道人,雪须白发、面目清癯,手握拂尘,正盘腿坐于案前,微闭着双眼。 两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侍立在他两侧,每人手上皆握着一把剑。 道人身后站着一个深紫华服、金冠玉带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岁上下,正神情紧张地望着那道人。 这一干人深夜聚在这儿,不知要做什么。 难道皇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那皇帝怎么不见? 虽然她还没见过皇帝长的什么样,但是看这里所有之人的装束,应该都不是。 稍时那道人睁开双眼,眼光如炬,望向榆儿所在方向。 被他这眼神一扫,榆儿忽然打了个冷战。 “道长,如何?”华服公子道。 “孽畜!还不现身!”道人沉声道。 他这一声虽不大,但榆儿耳中听来,却如洪钟一般,震得耳膜生疼。 看来这道人绝非等闲。 忽见那道人拂尘轻扫,桌上黄符陡然飞起,向榆儿处急速飞来。 榆儿大吃一惊。 自己怎么说也有四百多年修为,这道人竟能发现自己! 榆儿正待运起法力,那黄符中却射出一道黄色光芒来,罩住自己、竟挣扎不开。 此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正奋起全力、欲待挣脱之际,那道人身后的一个年轻道士已将一柄寒光四散的剑刺了过来。 榆儿勉强挪动身子,却已被他当胸刺中,鲜血顿时迸出。 第33章 闯宫闱,九死一生 榆儿惊叫一声,忙捂住伤口,佯装倒下。 果然头顶黄光散去。 那个年轻道士欲上前来抓榆儿,却忽见方才地上的姑娘突然消失不见,一只雪白狐狸向花苑深处窜了出去。 “师父,是一只白狐狸!”年轻道士回头对那道人道。 “还不快追!”不待道人言语,那位华服公子已经发话。 “是!”年轻道士应得一声,提剑追了出去。 道人身后的另一个年轻道士也随他追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一定要抓到它!”华服公子回头对后面待命的三队禁军下令道。 “是!” 三队禁军亦往花苑深处追去。 深宫之中,此时夜阑灯寂。 幽暗中,却有一点光忽然亮起来了。 两个宫女掌着灯急急忙忙地走至一张锦缎精绣的大床前。 一个宫女先扶住突然坐起哭泣的公主,关切地道:“三公主,又做噩梦了?” 另一个宫女将手中烛台放在桌上,也走过来道:“又是那个烈火的梦吗?” 三公主殷宁葭哭着摇头,眼泪流个不停:“不是,不是。” 两个宫女互望了一眼,奇道:“不是?那是梦见什么了?怎么如此伤心?” 宁葭抬起泪眼,努力地回想着,最终却只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一片艳红,又好似有一个人。” “一片艳红?那不就是火光吗?”宫女道。 宁葭再次摇头:“不是,不是火光。” “不是火光,那是什么呢?”宫女道。 宁葭再次沉思回想:“像是、河流,又像是幻影,梦里也分不清,只是觉得好伤心……” 说着又哭了起来。 两个宫女连忙安慰她:“只是一个梦罢了,三公主快别伤心了。” 年纪大些的宫女对另一个宫女道:“芳容,去打些干净的水来,让三公主洗洗脸。” 芳容应了声就去打水。 “芳绮。”宁葭唤了一声,靠在坐在身侧的宫女身上又轻声啜泣起来。 芳绮搂过着宁葭的肩,柔声安慰:“好公主,没事了,没事了,我和芳容都在呢,都陪着你。” 芳容打了一盆水进来,穿过一面海棠屏风来至里间将水放好,把绣着粉色海棠花的脸巾拧干来给宁葭擦拭脸上泪痕。 外面门还大开着,芳绮就起身来走去关门。 谁知到得门前方要伸手去拉门,突然看见一只血迹斑斑的雪白狐狸“嗖”地窜了进来。 芳绮惊得大叫一声。 听到这声惊叫,宁葭和芳容连忙转出海棠屏风,一眼就看见了那只闯进来的浑身血迹的白狐,亦是惊叫出声。 榆儿立刻附身至离她最近的芳绮身上,在她体内道:“要是说出我来,她就死定了!” 那一剑虽刺得不深,但那道黄光甚是厉害,榆儿只觉身上力气仿佛皆被抽尽了似的。 何况前面被海怪所伤之后,还未复原,又受了幽绝重击,本来就元气大伤。 被那些人追着,慌不择路,闯进了这间屋子。 情急无奈,只能先藏在这个小宫女身上。 但自己现在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恐怕难以应对接下来的盘查,于是绕过海棠屏风跑进屋内,滚入床下,拼尽力气驱起冰力掩去身上气息。 “快,这边有血迹!” “快、快!” 追赶榆儿的众人循着路上洒下的血迹,一路追来。 血迹在一处宫室前消失了。 宫门上一块匾额书着三个篆体大字“蒹葭宫”。 “你们两队继续往别处搜寻。”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对另外两队道。 “是!”那两队禁军便仍往他处去追。 这位头领上前叩响宫门。 “谁?”屋内问道。 “属下骁骑卫校尉廉英。”那人答道。 “有什么事?”屋内又道。 “有妖孽逃至此宫,只怕惊了公主玉驾。”廉英道。 骁骑卫校尉廉英,字蕴秀。 “这里没有,你们到别处去寻。”屋内道。 两个年轻道士已执了剑,把住宫门两侧。 “怎么回事?”方才那位华服公子已来至此处。 那个雪须银发的道人亦随其侧。 “太子殿下。”廉英忙上前对那位华服公子回道,“血迹在此处消失,恐怕对公主不利。” 这位紫衣华服的公子,正是浣月国当今皇上殷穆仁长子、东宫太子熙肃,字太诚。 熙肃走至宫门前,向内朗声道:“宁葭,为兄在此,开门。” 大红宫门果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宫女低头立于一旁。 双髻如环、绿衫广袖,见了熙肃忙跪倒在地,口中道:“奴婢芳容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熙肃道。 芳容便立起身来。 熙肃欲提步进入。 “太子殿下,让贫道先去查看一下,如何?”雪须银发的道人对他道。 “无妨。宁葭胆子小,你们都小声点。”熙肃道,大步跨入门内。 道人亦随即跟入。 两个年轻的道士并其他兵士亦跟随在后。 穿过一段花木,来至一道梨花门前。 方才开门的宫女上前打开了门。 门内锦绣帘罗、雕花桌案、暖香悠悠,站着一个人。 软缎轻花、素发披肩、肤如凝脂、眼波烟横,向熙肃微微弯膝行了一礼,口中道:“大哥。” 正是三公主宁葭。 “宁葭别怕,”熙肃对宁葭道,“近日宫内有些奇事,是以今夜请了天玄道长前来,适才妖孽已现了形,负伤逃了,不知可有到此处惊扰妹妹。” “没、没有……”宁葭摇摇头,轻声道。 那边天玄道长已在屋内走了一圈,凝神搜寻异物气息,并无所获。 两个年轻道士亦在屋内搜寻,正欲穿过一面海棠屏风往里间走去。 “道长,这里不能去!”芳容忙拦住他们道。 两个年轻道士便停下步子,眼睛望向天玄道长。 “这里是公主的寝处,外人怎能进得?”芳容又道。 天玄道长向宁葭拱手一礼道:“妖孽狡诈,贫道等是为护卫公主安全,还请行个方便。” 宁葭轻轻咬了咬朱唇,却向熙肃道:“大哥,实在没有什么,不必看了?” “宁葭,便让道长看上一看,为兄也好放心。”熙肃对宁葭道。 芳容暗自紧张,望着宁葭。 宁葭望了望熙肃,微微低侧开眼来:“确实不曾有妖物来过,大哥放心就是。” “妖物悄悄跑进来,恐怕三妹也未察觉。何况这妖孽在宫里惹了不少是非,今夜好容易让它现了形,若不能将它拿住,只怕父皇要责罚为兄、还有道长了。”熙肃道。 “这……”宁葭不知如何回得。 熙肃已向天玄道长道:“就劳烦道长亲自看上一看,以免真有妖孽,惊扰了三公主。” 天玄道长应声“是”,便要往里走。 芳容有些着急,唤道:“三公主……” 宁葭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熙肃,却没再言语。 芳容只好让至一侧。 天玄道长伸手示意两个年轻道士退后,自己独自进入里间。 熙肃亦跟了进来。 宁葭和芳容也进了里间,立在软床前。 熙肃看到桌上水盆和脸巾,向宁葭仔细看了两眼,道:“怎么哭过了吗?又做噩梦了?” 宁葭轻轻道:“已经没事了。” “又是那个烈火的噩梦吗?”熙肃问道。 “不是。”宁葭道。 “不是?”熙肃道,“那是什么?” 宁葭也说不清那个奇怪的梦,只道:“记不清了。” 熙肃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最近妖孽作祟,吓着你了?” 宁葭轻声道:“大约是。” 天玄道长在里间四处查看一番,拱手对熙肃道:“太子殿下,此处并无异象,只怕逃往别处去了。” 宁葭和芳容暗暗松了一口气。 “道长看过,我便放心了。那便再往别处去寻。”熙肃道。 一行人便出门而去。 熙肃看了看芳容,问道:“怎么不见芳绮?” 他这一问,宁葭和芳容的心又悬了起来。 宁葭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芳绮她、她……” 第34章 怜狐 “芳绮怎么了?”熙肃有些奇道。 芳容连忙回话:“芳绮有些不舒服,今晚只芳容伺候公主。” 宁葭也对熙肃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怪道不见她。”熙肃道。 说着抬步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宁葭道:“宁葭,最近宫内不太平静,你多加小心。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是,多谢大哥。”宁葭道。 “早点歇着。”熙肃道。 “是。”宁葭道。 熙肃便也出门而去。 芳容忙上去关了门,手捂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宁葭已向里间跑去。 芳容忙亦跟了进去。 宁葭站在屋中,直望着那张软床。 芳容看宁葭不说话,忙向着那张床道:“他们已经走了,你快出来。”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 芳容忙掀开床帐,将烛光照向床下。 “这、这、不好了、三公主!”芳容带着哭腔道,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了。 “怎么回事?”宁葭亦有些吃惊。 芳容将烛台放在一旁,趴下身去,伸手将什么东西使劲往外拽。 拽了几下,忙将手抽出,在嘴上哈了几口热气,道:“好冰!” 又将手伸到床底去拽。 宁葭也蹲下身来,帮着往外拽。 手触之处,竟如寒冰般又冷又硬。 两人费了好大劲,终于把床下的人拽了出来。 芳绮此时全身皆被一层浅蓝色的冰块包裹。 “芳绮!芳绮!”芳容叫了两声,已是泪落如雨。 “芳绮……”宁葭亦叫道,哽咽落泪。 “大仙,求求你,快放了芳绮。”芳容跪在地上对着空气直磕头。 忽闻得丝丝碎裂之声,芳绮身上的冰块开始慢慢掉落。 待冰块落尽,自芳绮身上滚落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此时她浑身毛色有大半已被鲜红的血迹染红了。 好在冰力掩去力气息,不然,这次恐怕真是难逃一死。 芳绮虽然解了冰力,但是浑身还僵直着,紧闭着双眼。 芳容颤着手试了试她鼻息,跌坐在地,舒了口气。 “去拿床被子来把她裹起来。”宁葭对芳容道。 芳容便取来一床被子,把芳绮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又去取了布巾来,将那些薄冰碎片化出的水渍擦拭干净。 榆儿此时滚倒在地,只微微喘息,连站立的力气也没了,更别说幻化人形了。 宁葭原也是害怕,然而此刻见了它这般模样,心中倒生出怜悯之情来,向它柔声道:“你快走。万一他们回来,你就跑不了了。” 榆儿试着站起来,走了不到一步,又歪倒在地。 “公主,它好像受伤很重,我们不用怕它。”芳容道,“我这就去告诉太子殿下。” 说着便往外跑去。 “芳容,”宁葭叫道,“罢了,它也不曾伤害芳绮,别多事了。” “它、它是狐狸精啊!”芳容道,“最近它在宫里可闹了不少事了。” “算了,只是偷吃些东西,打坏些不值钱的杯盏、摆件什么的,也不曾伤人。”宁葭道。 “半夜里四处作祟,好些人都被它吓坏了,连皇上和皇后都被它惊扰了,所以才要拿它的呀。”芳容道。 宁葭看了看血迹斑斑、虚弱地躺在地上的白狐,怜惜道:“你看它,已经连路也走不了了,能做什么呢?” “它现在是做不了什么,等它好了,我们都会被它害死的。”芳容道。 “看它行事,应该不会的了。”宁葭轻声道。 “它刚才附在芳绮身上的时候,那么凶呢。”芳容还要坚持。 “好、好冷……”躺在地上的芳绮忽然发出声音。 芳容听了,忙转身回来。 “芳绮,芳绮,你怎么样?”芳容蹲在芳绮身侧,对她道。 芳绮睁开眼来,四面看了一回。 “芳绮,好点了吗?”宁葭亦蹲下身子,对她道。 “三公主,我没事了。”芳绮道。 “你没事就好了,我现在就去叫太子殿下来。”芳容道。 “别、别去。”芳绮道。 “为什么?它都把你害成这样了。”芳容奇道。 “那些事都不是它做的。”芳绮道,声音还很微弱。 “你怎么知道?”宁葭亦奇道。 “刚才它附在我身上,我听到它说了。”芳绮道。 “它?”宁葭和芳容同声道。 “恩,我也说不清,反正听到它一直叫'爹、娘’、'救命’什么的,还说它今天是第一次来皇宫,什么都没做。”芳绮道,“它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说话也乱七八糟地,我也是勉强能听明白一点。” “原来是这样。”宁葭点头道,“可怜它白白替人受罪,还伤得这么重。” 看看榆儿满身血迹,便对芳容道:“芳容,去换盆水来,帮它洗洗干净。” “哦。”芳容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转出屏风,不一会儿,果然端了一盆热水来。 取了巾帕,帮榆儿擦拭身上的血迹。 她心中不乐,手上也没轻重,榆儿疼得直哼哼。 “罢了,我来。”宁葭道。 “三公主、这怎么行?”芳容道。 “没什么。”宁葭道,“给我。” 芳容便也不再说什么,将巾帕递给宁葭。 宁葭接过来,替榆儿细心擦净。 “芳容,拿金疮药过来。”宁葭对芳容道。 芳容便去取了来,宁葭与榆儿撒在伤口之上。 芳绮躺了一回,已能动弹。 “好了,你们两去歇着。”宁葭道。 “那它怎么办?”芳容指着榆儿道。 第35章 麒麟叹 “它这般伤情,不便挪动,就让她在这里。”宁葭道。 芳容芳绮便出门自回寝处,榆儿便宿在宁葭内室软榻之上。 榆儿在宁葭处养了几日,终于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勉强能走动了。 这几日皆是与宁葭一处起卧。 海棠屏风内,藕荷色罗帐罩着一张锦绣缎面床,雕花妆案上菱花镜精致地镂刻着雪花图案。 墙上挂着一幅美人游乐图,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一张七弦琴摆在一张檀木矮几上,碧色荷花香炉中青烟袅袅。 其他各色摆件、香花玉穗无不匠心独运,精工细作。 这就是公主住的房间啊,比我的那个简陋的山洞可美太多了,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榆儿挺满意这里。 宁葭隔个一天两天地会在清晨取了墙上挂着的长剑到院子里练一会儿。 榆儿就趴在窗缝那儿瞄几眼。 看她划来划去,该有的气蕴几乎没怎么激发,完全就是比个招式。 榆儿吐了吐舌头:“她真的是在练剑吗?” 几乎也就是宁葭练完剑后的时辰,每天宁葭她们会替榆儿查看伤势。 伤口都是由芳绮清理。 芳容还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有时候趁宁葭和芳绮看不见的时候,就偷偷拉她的尾巴、或者拧它的耳朵。 所以,榆儿一看见她就高拱着脊背对她龇牙。 “你还敢对我凶?小心我叫天玄道长来收了你!”芳容道。 榆儿一听那个道人的名字,也有些悸怕,窜到外间,跳到宁葭腿上,回头又对芳容龇了一回牙。 宁葭正坐在案前绣着一幅芍药扑蝶图,见榆儿忽然跑了出来,忙对芳容道:“快去把门关上!” 芳容不情愿地走去将梨花门掩好。 榆儿趴在宁葭腿上,还竖着背上的毛,对着芳容发出呜呜的声音。 宁葭看她这样子,捋了捋她柔软顺滑、雪白晶莹的毛,对芳容笑着摇了摇头。 “你又欺负它了?”宁葭微笑道。 “我哪有。”芳容对榆儿斜了斜眼道。 “它可是狐仙,你可小心了。”宁葭道。 “什么狐仙,就是个狐狸精!”芳容不满地道,“三公主,我们这么留着它,万一它作起怪来,我们可不是它的对手。不如……” “不如趁它现在重伤在身,把它交给太子殿下。”芳绮捧了几枝粉色鲜嫩的海棠花推门进来,回身仍将门掩好,接口道,“芳容,你别再生它的气了,它没恶意的。” “芳绮!你怎么老护着它!你忘了它把你害成什么样了,还差点要了你的命呢。”芳容道。 “我不是护着它,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芳绮道。 “什么实话实说,它说不是它做的就不是吗?那这些日子闹鬼的是谁?连天玄道长都找不到它?”芳容仍不服地道,声音又提了一些。 “芳容,你说话小心着点儿,万一被人听去,不知道又要惹什么麻烦了。”芳绮忙对芳容道。 走近芳容,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这几日除了芳绮和芳容,几乎不让别人进里间屋子。 其他宫女除了日常洒扫、收拾之外,也不允许进外间。 不过这宫里人多眼杂,凡事都要留神些。 芳容虽然气大嘴碎,到底也是宫廷里混了些年数了,这点道理怎会不懂? 当下便也收了声。 芳绮低头默思了一回,微微蹙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它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好像能感觉到它的心思……” “越说越玄了,你还能跟一只狐狸精心灵相通不成?”芳容道,声音低了许多。 “可是,我真的感觉到了。”芳绮说得很肯定。 “我才不信。”芳容道。 “好啦、你们两个别争了。”宁葭拈着绣针抬起头来道,“芳容,去看看小厨房的汤炖上了没有。” “是。”芳容屈膝行了一礼,撅着嘴出门去了。 芳绮把海棠花捧到宁葭面前,微笑道:“三公主,这是才摘的海棠花,好看?” 宁葭面绽笑颜:“嗯,好看。” “我把它插好。”芳绮说着,走至墙前案上的花瓶那儿,把海棠花轻轻放下,换了新的水,再把方才的海棠花插上。 宁葭就望着海棠花出了一会儿神,放下绣针,拿起一本琴谱来翻看。 榆儿也站起来,拱到宁葭身前,看看绣架上的芍药扑蝶图,绣得花娇吐艳、蝶舞人灵,竟似活景一般。 又望了望宁葭手中的琴谱,原来是一曲《临渊散》。 此曲也曾听清漪姐姐弹过,听说是极为难得的好曲,只是,亦颇有曲折,寻常功力很难弹得好。 宁葭看怀中雪白狐狸也盯着琴谱看,不由得笑道:“你也懂曲谱吗?” 芳绮看见公主与榆儿说话,道:“三公主,你不怕它吗?” “芳绮不是说过,它没有恶意的吗?”宁葭道。 芳绮听了宁葭的话,倒笑了起来,道:“是,奴婢说过。” 榆儿趴在宁葭膝盖上伸了个懒腰:这个小公主真的没事吗?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吗? 不过,自己能安下心来养养伤,那是再好不过了。 看三人面相,芳绮比宁葭要长几岁,芳容倒与宁葭差不多年纪。 “让奴婢给它看看伤口。”芳绮又对宁葭道。 “好。”宁葭点点头。 芳绮将榆儿抱过来,细细查看一回,道:“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可不上药了。” “那就好了。”宁葭笑道。 忽然起了风,不一会儿雷雨喧嚣而至。 经雨水洗刷过后的草木显得异常翠绿,吹进屋中的微风亦带着无比清新的气息,倒有几分像青罗峰了。 不知道青罗峰中爹和娘怎么样了? 清漪姐姐她们已经回去了? 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教训了这个糊涂皇帝、找到好宝贝,就回去。 还有那个幽绝,不知道他回了哪里? 他那个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长离哥哥这么费心教他,会不会终究白白浪费了一番苦心? 桀风哥哥的伤怎么样了? 幽绝的朱厌之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如果他不配合,剥离麒麟单封朱厌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这可真是头疼。 驰天庄。 十天十夜。 幽绝一动不动地跪在他的身边,一天比一天更绝望,一天比一天更厌恨自己。 在他几近崩溃边缘之时,终于看见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师、师父……”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暖的泪水突然自脸颊滚落,他忙将它擦干。 尊主望着他,却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五天后,尊主好转了许多。 他坐起身来,幽绝连忙上前扶他。 尊主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道:“幽绝,跟我来。” 说着先提步出了房门。 “是,师父。”幽绝亦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尊主带着他,来到花园中央。 “师父,石凳凉。” 幽绝拿过余兴手中的软垫,在石凳上放好,扶尊主坐下。 “幽绝,麒麟之力与朱厌之力如何?”尊主望着面前的幽绝道。 “相克相制,难以相容。”幽绝道。 “如今,若要你只选其一,你可有决定了吗?”尊主道。 “是。”幽绝道。 “好。”尊主道。 尊主伸开右手,将一把三尺余长的青色手杖握在手中。 杖头上精工雕琢着一条碧青长蛇和一只深绿的老龟,那青蛇的长尾正绕在老龟身上。 “若单以青龙之力,尚难稳固,如今你可以朱厌之力合我青龙之力,共以封之。”尊主道。 “是。”幽绝应道。 朱厌在幽绝体内大笑:“你这只臭麒麟,这回看你还怎么兴风作浪!” 麒麟在幽绝体内叹道:“遇见他,是你我之孽缘……” 尊主已立起身来,走至宽阔处。 幽绝亦走了过去,立于其前。 尊主平伸两手,宽阔的长袍被风鼓起,长发飞扬。 青色光芒自杖中氤氲而出,将幽绝全身笼住。 幽绝手中猿杖亦泛出赤红的光芒。 青光牵引着赤红光芒,渐渐凝聚成一个大大的圆形,圆形中逐渐形成一个怪异的图案。 似龙又非龙、似猿又非猿。 又似乎什么都不像,只是一些光与影的交错。 这圆越缩越小,渐渐隐入幽绝体内。 幽绝光洁的右脸上,忽然又长出了细细的白色绒毛。 再试着驱动麒麟之力,一丝气息也无。 朱厌之力汹涌蓬勃,心中如赤火燃烧、熊熊不熄。 第36章 骄夺紫玉镯 幽绝跪地向尊主道:“幽绝这就赶回东海,趁那只老龟伤还未痊愈,杀了它,取了它的心回来。” 尊主却道:“你此番回转,已耗费时日,恐怕它的伤已经好转大半。朱厌火性正被它所克,只怕你不仅杀不了它,还会有性命之忧。” 师父说得没错。 本想以麒麟之力救师父,没想到师父反而为其所伤。 那十天十夜,似乎比十万年还要漫长。 如今的情形与当初的设想已经相差太多时日,形势已然大变。 但是,只要有一点机会,幽绝就绝不想放弃。 “师父,机会难得,就让幽绝再试一次!”幽绝道。 尊主摇头道:“幽绝,若你有何差池,再无人能驱动乾坤幻化阵,你应该知道?” 幽绝声音暗了些许,道:“幽绝知道,但是……” “好了。”尊主打断他,“此事不能急于一时,你且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幽绝还待再言,尊主脸色颇为疲惫,道:“幽绝,先送我回房。” “是。”幽绝连忙起身搀扶。 大雨下得好一会儿方才停歇。 屋檐上、木叶上还不断地滚落晶莹的雨珠,发出轻灵的声响。 忽然皇后宫中有人来传话:“请三公主往德庄宫叙话。” 宁葭便梳洗整装准备前往德庄宫。 榆儿就趴在软床上看她们忙忙碌碌。 准备停当,芳绮芳容跟在宁葭身后随她一起这就要出门了。 “等等,”屏风后窜出来一只雪白狐狸道,“我也去!” 去见皇后啊,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你、你说话了!!”芳容大惊失色地道。 “你又不是没听见过?干嘛大惊小怪的?”榆儿道。 芳容想起来,那日晚间它附在芳绮身上时,确实说过一句话来着。 “你这个样子,万一被人看到……”芳绮有些犹豫地道。 “这有什么。”榆儿道。 雪白狐尾轻摆,自地上站起来一个明眸浅笑的姑娘来,一身浅蓝衣衫。 “你、你、你果然是妖精!”芳容颤声道。 旁边芳绮与宁葭亦瞪大了眼睛。 初次见它时,它便是一只满身血污的雪白狐狸,还以为它只是一只狐狸,没想到…… “对啊,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狐狸精,你今天才知道吗?”榆儿望着芳容笑道。 看她们三个都直直地瞪大眼睛望着自己,榆儿满意地点了点芳容的鼻子,道:“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精?” 芳容被她点中,清醒过来,一手拍开她点来的手,道:“你这个狐狸精,不许碰我!” “不许碰你?”榆儿笑望着她,“你看我碰不碰。” 说着化作一团浅蓝影子,撞进芳容体内。 “这下可以出去了。”榆儿在芳容体内道,“快走。” “你、你快出来!”芳容又气又急。 “等我逛够了,自然会出来的。”榆儿笑道。 伸手拉过宁葭,又拉过芳绮,道:“快走,我可等不及了。” “等一下。”芳绮忙道。 “怎么了?”榆儿道。 “这么出去、被人看到不太好。”芳绮道。 芳绮老成诚恳,榆儿便也不逗她,将拉住二人的手松了,站到宁葭身后道:“三公主,请。” 却是芳容的声音。 “三公主,走。”芳绮对宁葭微笑道。 “好。”宁葭亦笑道。 便领了芳绮、芳容,三人开门出来,迤逦往德庄宫走去。 到得德庄宫,懿庄皇后端坐凤椅。 宁葭领着芳绮芳容行礼参拜。 礼罢,皇后向侍立一旁的新竹姑姑点了点头。 新竹姑姑走上前来,奉给宁葭一个漆木的描兰盒子。 懿庄皇后微笑道:“宁葭,这是皇上所赐,你好好收着。” “是。”宁葭接过漆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双色泽极为稀罕的紫玉手镯。 宁葭望着这对手镯,道:“这紫玉如此晶莹光洁,又是这样清透的色泽,恐怕是难得之物。” 懿庄皇后点头道:“此物确是难得。这是今年明丹国送来的贡品。紫玉是明丹特有之物,在明丹也是非常珍贵的。” 榆儿见了这紫玉手镯也极是喜欢。 那个皇帝能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三公主,看来三公主还是挺受宠爱的啊。 宁葭却似乎并不欣喜,反倒有些踌躇,向懿庄皇后轻声道:“这是、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吗?” 懿庄皇后笑道:“明丹国今年送来的贡品中除了每年份例之外,另外孝敬了各位殿下、公主一些稀奇物事。大公主得的是一枝翠绿碧玉簪,二公主得的是一把檀香古扇,四公主的是一根攒金束带,各位皇子或配饰、或把玩之物,各个不同,真真花了不少心思。” 其他物事听着倒也还不错,不过到底不如这紫玉手镯稀罕,榆儿盯着那对紫玉手镯羡慕不已:果然不愧是皇宫,还能见到这种宝贝。 宁葭合上了漆木盒子,咬了咬朱唇,轻声道:“这紫玉手镯如此难得,宁葭恐怕受之有愧。” 懿庄皇后笑盈盈地起身走至宁葭身前,拉过她手道:“这是你父皇特意说下来,赐予你的,哪有什么受不起的。” 宁葭还要开口推辞,懿庄皇后却把她拿着漆木盒子的手握了握,笑道:“好好收着,别辜负皇上的心意。” 宁葭出了德庄宫,芳容先兴奋开了:“这紫玉手镯真是太好看了。” 芳绮也说:“今年明丹可真是花了大心思了,竟然给每个皇子、公主都备了礼物。” “何必这样费事,我们也不缺这些。”宁葭道。 “三公主自是不在意这些,不过,明丹国自五年前大败以来,年年皆不敢缺了进贡,今年又这般用心,都是皇上治国有方,国力震边,我们才能安享太平呢。”芳绮笑道。 宁葭看了看手中的漆木盒子,微微蹙起眉尖。 “怎么了?三公主不喜欢吗?”芳绮柔声问道。 “这紫玉手镯如此色泽,便是在明丹,恐怕也是稀罕之物。”宁葭小声缓缓说道。 “既是皇上赏赐,想必是觉得三公主戴着比较好看,不如试试看。”芳绮道。 宁葭却摇了摇头,将漆木盒子收入袖中:“罢了。” 榆儿就在芳容体内四处张望,难得出来逛一圈,只觉得处处都新鲜。 芳绮看了看宁葭神色,道:“三公主,今日难得雨后凉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宁葭好似极少出门,每日里不过是在屋里描描绣绣、写写画画、看看书、研研谱、弹弹琴。 “是啊,方才在路上看到那几株石榴开得真是红艳好看,御花园中恐怕更好看了。”芳容亦拍手道。 宁葭见芳容欣喜的样子,轻轻笑道:“那便去走一回。” “太好了!”芳容开心不已,“那这就去。” 三人来到御花园,只见绿荫满眼,夏花似锦。 入口种得两排紫薇,有的浅紫、有的粉红。 往前走便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水,种着大片的荷花,粉剑迎风。 宽阔的湖面漾开来,足够几十条船同时行过。 另有一汪小小池塘,种着些睡莲,雪白、嫩黄、淡粉,都还打着朵。 走过池塘,果见一排石榴艳红如火,点点雨珠缀在叶片、花瓣之上,凭添了几分温柔。 其他假山怪石,或平卧待主,或巍巍如卫,牵藤引蔓,亦不寂寞。 这御花园恐怕有半个慕州城那么大,三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逛得一个角罢了。 “三公主,累了,就在前面的亭子里略歇一回。”芳绮对宁葭道。 宁葭便也点点头。 三人进得亭来,芳绮扶宁葭坐了。 芳容在旁亦坐了下来。 “这、她不能坐……”芳绮向着芳容道,自然是向榆儿说的。 芳容苦着脸,一幅快哭的样子。 “她走得也累了,让她也歇一会儿。”却是榆儿的声音,又对芳绮道,“你不累吗?你也来坐一会儿。” 芳绮忙看了看四周,紧张地道:“快让她起来,万一被别人看见,芳容就……” “这里又没什么人,不要紧啦。”榆儿道。 “那就坐一会儿。”宁葭道,“芳绮,你也坐一会儿。” “奴婢不敢。”芳绮忙推道。 忽然,假山后转出三个人来。 两个在后的双髻如环、绿衫广袖,宫女打扮。 走在前面的一人绫罗长引、浓妆锦绣、钗飞金凤。 芳容暗暗说了一声:“是二公主。” 正是二公主宁阳。 芳绮忙挡在前面,悄悄将手伸在背后直朝芳容招手。 “快起来,你想害死我吗?”芳容亦急道。 榆儿便也站了起来。 她只是想逗逗她,还不想害死她。 芳容忙走到芳绮旁边,与走来的二公主宁阳见礼,称道:“奴婢见过二公主。” “奴婢?”宁阳轻哼道,“本公主还道是谁呢。” “二姐,多日不见,可安好吗?”宁葭上前与宁阳见礼道。 “原来三妹也在,真是好久不见了。”宁阳却不还礼,望着宁葭微微仰着尖尖的下巴。 “今天下了雨,御花园景致清幽,二姐也出来游玩吗?”宁葭道。 “是啊,难得雨后凉快,出来走走。不过到底是夏天,走着走着,还真有些热了。”宁阳说着,摇开了手中的一把檀香古扇,一边轻轻扇着,一边从宁葭身前走过,在亭中栏杆前坐了下来。 望了望宁葭,笑道:“妹妹怎么不坐啊?” 宁葭便在宁阳对面坐了。 “三妹,有几日没见了,可好吗?”宁阳道。 “多谢二姐记挂,宁葭一切安好。”宁葭道。 “最近可有给父皇请安?”宁阳又问道。 “父皇国事繁忙,未敢擅扰。”宁葭道。 宁阳望着她似笑非笑:“父皇可惦记着你呢。” 宁葭顿了顿,道:“父皇向来慈爱,待子女之心都是一样的。” 宁阳笑了笑,收了手里的扇子,递给身旁侍立的一个宫女。 谁知这宫女手滑,扇子跌落在地。 宫女吓了一跳,立刻跪倒在地,捡起扇子双手奉上:“奴婢不该,请二公主恕罪。” 宁阳接过扇子,立时怒瞪双眼,大声责道:“繁花,你是怎么伺候的?这摔坏了你当得起吗?” 繁花当即伏地请罪:“奴婢该死。” 宁葭不免劝道:“二姐,东西也未损坏,她也并非有意,就饶过她这一次。” 宁阳望了望宁葭,道:“若是平常物件倒还罢了,这扇子可是明丹国的贡品,她也这么不当心,若不责罚,倒成了二姐我疏于管教了。” 听她口中说出“贡品”二字,芳绮、芳容的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宁葭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宁阳当即已又向繁花哼道:“还不自罚?” 繁花跪在地上回声“是”,就自己脆生生地掌起了脸。 宁葭皱了皱眉,轻声对宁阳道:“二姐,她已罚过自己,且饶过她。” 宁阳望了望她,把手里的檀香古扇摇开,道:“既然三妹替她求情,罢了,先起来。” 繁花连忙叩头谢过,起身侍立一旁。 宁阳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起身走到宁葭身旁坐下,道:“这次明丹可进贡了不少好物事,三妹得的是什么稀罕物?” 宁葭侧眼望了望她,轻声道:“只是一对手镯罢了。” “哦,”宁阳拖了点声音,“是手镯啊。” 说着伸出手将宁葭一手拿过,拉到面前看了一回,对宁葭笑道:“三妹的手长得这般纤细,果然好看。” 宁葭只由她拿着,也不说话。 “不过,”宁阳望着宁葭转而又道,“三妹这肤色,偏暗了些,恐怕不太适合浅色。” “二姐说的是。”宁葭只轻声道。 “二公主皮肤最是白净,正适合绿色、杏黄、紫色这样鲜嫩的颜色。”宁阳身后的玉锦道。 “是吗?”宁阳撒开了宁葭的手,自己将手对着光线婉转看了一回,对宁葭道:“三妹,你觉得如何?” “是……”宁葭轻声道,自袖中将方才漆木描兰小盒拿出。 芳容在旁见了,欲说些什么,芳绮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她便也噤声不语,带着怒气站在宁葭身后。 宁葭将漆木小盒递与宁阳道:“这是方才得的,二姐看看,可喜欢吗?” 宁阳也不推辞,接在手中,打开盒子来,一双精致、清透的紫玉手镯映着阳光显得格外清丽。 “这紫玉手镯果然好看。”宁阳啧啧道,望了望宁葭,咳了一声,“不过,二姐怎能要妹妹心爱之物呢?” “宁葭肤色暗些,戴不得这样的颜色,这紫色正适合二姐,你别嫌弃就好。”宁葭道。 “父皇将这紫玉手镯给了妹妹,想是觉得三妹戴着好看些。”宁阳笑道,“父皇平日里昼夜勤政,对自己儿女之事,也不太顾得上了。” 说着取了一只紫玉手镯在手,剩下一只并着漆木小盒递给了身后的玉锦,把自己手里这只紫玉手镯戴在手腕之上,举起手腕翻看。 “父皇虽然忙些,总希望我们姐妹和睦的。这样好玉,正配二姐。”宁葭轻声道。 “既然妹妹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辞。”宁阳将带着紫玉手镯的手收回来放在眼前,又盯着左右看一回,站起身来,“那就谢谢三妹了。” “二姐不再坐坐吗?”宁葭亦起身道。 “罢了,我就不打扰妹妹雅兴了。”宁阳道,带了繁花玉锦走出了亭子。 看她们拐过了假山,芳容已按捺不住,嚷了出来:“三公主,你怎么又白白给她?” 芳绮忙去捂她的嘴。 宁葭摇了摇头,轻声道:“罢了。” “三公主、你每次都这样让着她,她才越来越得意。”芳容不满地道。 “便今日不给她,她还有得闹呢,何苦来。”宁葭道。 “难道就没人管得了她吗?也该叫皇上给评评理!”芳容道。 “父皇每日里国事繁忙,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烦他。”宁葭道。 “那还有太子殿下呢,他总是偏疼三公主你的呀!”芳容道。 “他是大哥,妹妹都是一样的。算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宁葭说。 “三公主……”芳容还待要说,芳绮上前按按她胳膊,“芳容,三公主自有想法,你别再说了。” 榆儿看芳容这样愤愤不平,又听了她们这番理论,看样子这样的事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次都白白受欺负,真是气不过!”芳容兀自愤愤不已。 “哟,这是哪个青天,在这儿打抱不平呢?” 宁阳突然自假山后走了出来,盯着芳容哼道。 “二公主!”芳绮和芳容都吓了一跳。 第37章 使者 宁葭迎至亭前,道:“都是些胡话,二姐别往心里去。” 宁阳伸手理了理腕上的紫玉镯,瞥着宁葭道:“想是三妹心爱这玉镯,姐姐我不该收你的礼了?” 宁葭道:“二姐多心了。姐姐肤净如雪,这玉镯只好姐姐戴着最合适。” “这倒是。”宁阳说着,眼睛却望着芳容。 宁葭道:“二姐,不如一起去园中走一走?” 宁阳理了理鬓角,悠悠走来,道:“这倒不急。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未向三妹请教。” “二姐有事请说便是。”宁葭道。 “方才我来时,见了个奇景,还未请教三妹,我浣月国何时有了这奴婢与公主同坐的新规矩。”宁阳向着宁葭缓缓道。 “这……”宁葭踌躇道。 芳容听了此言,知道是特特冲了她来的,愤愤地望着宁阳。 芳绮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拉着她一起跪了下来,向宁阳道:“二公主,芳容她、她方才是有点不舒服,所以……” “哦?不舒服?”宁阳说着,走近芳容,伸手将她脸抬了起来,芳容两眼瞪着她。 “看这两只眼睛这么有神,像不舒服吗?”宁阳道,“这么瞪着我,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二姐,芳容她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别误会。”宁葭向宁阳道。 芳容却仍怒着宁阳,眼神凌厉,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 “三妹,你是该好好教教你的奴婢了。”宁阳咬牙道,“今日就让二姐我替你代劳!” 说着便扬起手来,一掌掴向芳容。 “二姐!”宁葭吃了一惊,叫道。 “二公主!”芳绮亦叫道。 宁阳的手急速挥向芳容,却在离她脸颊约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宁阳惊疑地望着自己的手,抬起手来,又打了过去,却仍然停在了芳容脸边。 “多谢二公主不责罚。”芳容对她道,叩了一个头,将下巴自她手上移开了。 宁葭和芳绮在旁紧张地望着芳容。 “二姐、三姐,这是怎么了?” 随着这一声,四公主宁珀带着一个宫女走来。 宁阳见自己窘态落在别人眼里,心里更是气恼,大声道:“繁花、玉锦,你们两个,给我掌嘴!” “是!”繁花、玉锦应了声,便走到芳容身前来。 “二公主、芳容她确是身体不适,还望二公主饶过这一次。”芳绮忙往前跪了两步道。 向后伸出手,对着芳容连连摆手。 “阻碍本公主执行宫规,一并掌嘴!”宁阳怒道。 “是!”繁花、玉锦一人一掌,脆生生打在芳绮脸上。 芳绮两边脸颊霎时红了起来。 “两个一起打!”宁阳在后道。 “二姐,算了。”宁珀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看她们打得确是手重,便怯生生地劝宁阳。 “三妹素日待这些奴婢太过仁慈,所以她们才敢这么放肆,我这也是为三妹好。”宁阳斜了一眼宁珀道。 “二姐教训得是,她二人已知错了,二姐就免了责罚。”宁葭向宁阳道。 “三妹好像不太领我这个二姐的情啊?”宁阳笑望着宁葭道。 “不、不是……”宁葭顿道。 “三公主,不用求她,芳容不怕!”这确是芳容的声音。 榆儿决定先看一会儿热闹。 这个二公主,还不够自己一指头的。 但是,惹了祸,吃亏的是芳容、芳绮。 不过,这个二公主究竟为什么这样跟宁葭过不去?还这样故意找茬大打出手。 “骨头还挺硬嘛。”宁阳鄙夷地望着芳容,“繁花,给我使劲打!” 繁花掌下果然又重了几分。 芳容右边的脸颊已有些肿了起来。 “住手!”忽听得一声沉吼。 太子熙肃冷着脸走了过来。 繁花、玉锦忙停了手,众宫女皆跪于地上。 宁阳、宁葭、宁珀亦与太子见礼,口称:“大哥。” 太子身后又走来几人。 一个金冠白衫、脸上尚有些稚气。 一个水绣赭袍、年轻俊美。 还有一个络腮胡子、脸色透着黑红、肩膀宽阔的中年人。 后面跟着十几个随从侍卫。 “怎么回事?”熙肃问道。 “下人无礼,略作惩戒罢了。”宁阳道。 宁葭、宁珀皆不言语。 熙肃看了看众人,只道:“都起来。” 众人便都起身。 “太子殿下,这几位是?”那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向熙肃问道。 “是几位妹妹。”熙肃向他道。 “可否为在下引见?”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道。 “当然。”熙肃道,“这是二妹宁阳。” “原来是宁阳公主。”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走向前,右手横于胸前,对宁阳鞠了一躬。 “这位是?”宁阳并不认识他。 宁葭、宁珀也未曾见过。 看他穿着直领窄袖、紧腰宽踞、红黑绿蓝各色细碎花纹的锦袍,并非浣月国人打扮。 “这位是明丹国的尼孜使者。”熙肃道。 “尼孜久仰浣月国风物,承蒙圣上盛情,在此多留了几日,有幸见到公主芳颜,不胜荣幸。” 尼孜又向宁阳鞠了一躬,眼睛却盯着宁阳手腕上所戴的紫玉手镯。 “尼孜使者,这是三妹宁葭、四妹宁珀。”熙肃又向尼孜介绍了两位妹妹。 二人向尼孜屈膝行礼,尼孜亦向二人鞠了躬。 金冠白衫的人走上来,向宁阳拱手道:“二姐。” “四弟。”宁阳亦向他行礼。 宁葭、宁珀亦向此人行礼,口称:“四哥。” 此人正是四皇子熙敏,字太思。 另一位水绣赭袍的公子亦向几位公主拱手弯腰行礼,道:“迟凛见过几位公主。” 这位是定南将军迟无为二子迟凛,字长风,现封齐武校尉。 宁葭望了望他的脸,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脸上有些微红。 “三妹,听说你近日有些风寒之症,已好了吗?”熙肃向宁葭道。 “已无碍了,多谢大哥关怀。”宁葭道。 “病后初愈,还是要多歇着,早些回去。”熙肃道。 “是,这就回去。”宁葭道。 与熙肃屈了屈膝,带着芳容、芳绮走了。 “二位妹妹也早些回去。”熙肃对宁阳、宁珀道。 “是。”宁阳、宁珀亦应道。 熙肃点点头,侧向尼孜道:“尼孜使者,前面尚有些好景致,请。” “太子殿下先请。”尼孜道。 二人先往前走去。 熙敏及迟凛亦辞了几位公主,往前跟去。 蒹葭宫。 “你这只臭狐狸!看我剪掉你的尾巴!” 榆儿刚跳下地,芳容就抄起一把剪刀,直奔她去了。 “只是坐一下而已,我哪儿知道那个什么二公主这么神经啊!” 榆儿跳到书案上,抖了抖身上的毛。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乱做主!随便摆弄我的身体!”芳容更是气愤,扑向书案。 “摆弄?这个、我真的没有啦。”榆儿蹦到芳绮身后。 “芳容,算了,它又不懂宫里的规矩。”芳绮向芳容劝道。 “你又要护着它了是?你别忘了,是谁害的你!”芳容愤愤道。 “就算没有它,二公主一样也……”芳绮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望着宁葭。 宁葭坐在檀木杏花椅上,左手支在桌上,正在垂泪。 “三公主……”芳绮走至桌旁,轻声唤她道,“别伤心了。” “你们跟了我,只会受苦。”宁葭望望芳绮,泣道。 “怎么会,三公主别瞎想了。”芳绮柔声道。 “若有别的好去处,就去。”宁葭望了望芳绮,含着眼泪道。 “三公主……”芳容忙跑到宁葭身前,手里还拿着剪刀。 榆儿跳到另一张杏花椅上,将两只前爪搁在桌上,亦望着宁葭。 “只是几个巴掌而已,一点都不疼。”芳容向宁葭道。 “是啊,她脸皮厚实,打两下不要紧的。”榆儿在旁道。 宁葭望了望芳容的脸,又哭了起来。 芳绮取了药膏来,给芳容均匀涂好。 “这个药膏最是有效,明日一定就好了。”芳绮道。 “就是,一点小伤而已,公主你别伤心了。”芳容亦道。 两人又劝了一回,宁葭方渐渐止了泪。 只是,一直对着窗外发呆,也不大言语。 晚间也不曾饮食。 榆儿化了人形,向芳绮悄悄问道:“那个二公主一直跟三公主过不去吗?” 芳绮正在收拾屋子,望了望她,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榆儿又问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芳绮道。 “连你也不知道吗?”榆儿道。 “好像,跟三公主的姥爷有关。”芳绮道。 “三公主的姥爷?”榆儿道。 “以前是骠骑大将军。”芳绮道。 “现在呢?”榆儿道。 “早就死了。”芳绮道。 “病死的?”榆儿道。 芳绮摇摇头。 “那是怎么死的?”榆儿又问道。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芳绮道,“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早点离开皇宫,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到了时候,我自然会走的。”榆儿笑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你要做什么?”芳绮停住收拾的手,望着榆儿道。 “这个、是秘密。”榆儿笑望着她。 “你究竟来皇宫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被伤成那样?”芳绮想起前事,不由得问道。 “你想知道?”榆儿凑近她小声道。 芳绮点点头。 “三公主的姥爷是怎么死的?”榆儿问完,笑着向她眨眨眼。 “是、是被先皇赐死的。”芳绮顿道。 “先皇赐死的?那这跟二公主找三公主的麻烦有什么关系?”榆儿奇道。 “我也不清楚。”芳绮摇摇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榆儿追道。 “邺妃娘娘一直就很针对承妃娘娘,所以,二公主打小就一直针对三公主。”芳绮道。 “承妃娘娘是三公主的娘亲?”榆儿问道。 “是啊。”芳绮道。 “那邺妃娘娘就是二公主的娘亲了?”榆儿道。 “嗯,邺妃娘娘就是二公主的生母。”芳绮道。 “这跟三公主的姥爷有关系?”榆儿听得有点糊涂。 “听说是因为三公主的姥爷害死了邺妃娘娘的父亲。”芳绮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榆儿来了兴趣。 “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体的事情,恐怕连承妃娘娘也不是很清楚……”芳绮道。 连承妃娘娘也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事? “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究竟来皇宫做什么?”芳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榆儿笑道。 “你……”芳绮愣了一下。 忽闻得外面报:“承妃娘娘到。” 榆儿不便露了形迹,急忙隐于海棠屏风后,向外张望。 芳绮芳容打开门来,进来一位面色和蔼、淡妆华服的妇人。 宁葭与她见礼,口称:“娘。” 芳绮芳容亦行了礼。 “都起来。”承妃道,声如其人,和软亲近。 承妃向宁葭道:“今日在御花园,宁阳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没有。”宁葭望了望她,又低下了头。 “芳绮、芳容。”承妃叫二人名字。 芳绮和芳容忙跪下回话。 “今日是奴婢们犯下过错,所以二公主责罚。”芳绮道。 承妃盯着芳容看了两眼,皱眉道:“这就是今天伤的?” 芳容忙回道:“已经没事了。” “身为奴婢,也该自己多仔细些。”承妃道。 “是,奴婢知道了。”芳容道。 “粉荷。”承妃向后道。 粉荷便呈上一样东西,承妃接了,递与宁葭道:“这是冰肌散,去肿化瘀最是有效。” “多谢娘。”宁葭接过道。 承妃拉过宁葭,看了看她手腕,问:“皇上新赐的紫玉镯怎么不戴?” 宁葭没想到她突然提起紫玉镯,顿道:“我戴着也不怎么好看,不戴也罢。” 芳容就走了上前,芳绮忙扯扯她衣袖,芳容却只作不知,向承妃道:“皇上今日方才赏赐的紫玉手镯,被二公主要了去了。” 承妃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向宁葭道:“是这样吗?” “不要紧,那对手镯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宁葭细声道。 承妃叹了一声,伸手拉了宁葭,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来,跟娘坐这儿。” 宁葭便挨着她坐了。 承妃伸出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她虽年岁比你大些,但生性要强,你就多让让她。” “是,孩儿知道。”宁葭轻声道。 “娘娘和三公主总是让着她,她却从来不领情呢。”芳容在旁不满地道。 “芳容,还不给承妃娘娘倒茶?”芳绮对她道。 宫女彩衣已端了茶进来,芳容接了,搁在承妃面前的桌上。 承妃对宁葭道:“多日不曾来看你,你在做些什么呢?” “也没做什么,不过熟悉一下新得的琴谱。”宁葭道。 “是吗?是什么谱子?”承妃道。 芳绮便自书案上取了《临渊散》的谱子呈与承妃。 承妃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道:“这曲子不易弹得,可会了吗?” “还未曾会得。”宁葭道。 “去里间,娘给你弹一遍。”承妃道,说着便牵了宁葭往里走。 “娘、不用了。”宁葭忙道。 “怎么了?”承妃道。 “这……”宁葭顿道,“我们在外间弹,开了窗,琴音更好一些。” “也好。”承妃道。 芳绮便至里间取了琴,在矮案上放好。 承妃便在外间,也不曾看曲谱,铮铮淙淙地弹了起来。 这般难弹的曲谱,她却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比清漪姐姐弹得还好些。 一曲弹罢,对宁葭道:“如何,可有什么心得吗?” “娘怎么弹得这么好?”宁葭似乎也有些惊异。 “心中安然,自然指下无涩。”承妃道,“若会得这《临渊散》悠远之意,此曲当能成得。” 宁葭轻轻点了点头。 承妃微笑着望了望她,见她鬓边发丝有些微乱,便道:“去妆台前,我与你抿上。” “不、不用了。”宁葭忙摇手道,“一会儿让芳绮来就好了。” “我左右无事,也好久不曾替你梳头了,走。”承妃起身来拉了宁葭,向里间走去。 宁葭只好随了她往海棠屏风走去。 转过屏风,看屋内榆儿不见踪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承妃拉了宁葭坐于妆台前,对着菱花镜替她细心地梳理好。 “越长越好看了,比小时候漂亮多了。”承妃对镜中宁葭笑道。 “只有娘才这么说。”宁葭道。 承妃便将宁葭搂在怀中,笑道:“怎么会,你父皇也常夸你呢。” “父皇?”宁葭小声顿道,“他、也会夸我吗?” 记忆中,他总是一脸严肃。 除了朝政还是朝政,似乎很少看见他笑。 宁葭沉默了一回,终于缓缓开口道:“娘,姥爷他究竟为什么会害了邺妃娘娘的父亲?” 第38章 夜探、黄雀在后 承妃闻得此问,身体僵了一下。 “娘……”宁葭轻声唤她道。 承妃默然一时,缓声道:“宁葭,你还小,上一辈的事,本该与你无关。” 说着,俯下身来轻轻抱了抱宁葭,柔声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上一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葭道。 承妃直起身来,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又何必再提。” “娘……”宁葭唤道。 承妃换上笑容,拉起宁葭,转过她身来,望了一回,道:“不错,挺像娘年轻的时候。” 宁葭也望着她,展开了笑容。 承妃携了她的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 “娘亲不再坐一会儿吗?”宁葭道。 “我也乏了。”承妃道,携着宁葭走至外间,“再过两天便是蔚伏佳节,又要有好一番热闹,蔚伏节那天又要合宫共聚,赐宴文武百官,你早些歇着,调养好精神。” “是。”宁葭道。 承妃刚一走,一团雪白的小狐狸先从软塌下钻了出来。 宁葭弯腰抱起她来笑道:“还好你藏得及时,要是让娘看到了,那可坏了。” 榆儿却挣脱了她的怀抱,轻巧地跳到地上,化作了人身,兴奋地问:“刚才承妃娘娘说过两天蔚伏节会有好一番热闹,是什么?” “哦,就是每年蔚伏节前会有一场慕云会。”宁葭道。 “慕云会是做什么的?”榆儿道。 “就是朝中文武官员的子嗣,还有皇兄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一起比试骑射剑法之类的。”宁葭道。 “官员的后辈可以和皇子们比试的吗?”榆儿道。 “原本是没有这样的事的,是先皇说如今天下纷乱、边战不休,年轻一辈要日日精进,将来为国效力。所以特意在宫中建了小校场,让他们自小就在小校场与皇兄他们一同切磋骑射剑法。”宁葭道。 榆儿还未说话,旁边芳容嘴快道:“皇上还让公主们也学一些骑射剑法呢,我们三公主也会拉弓射箭的。” 榆儿听了就想起宁葭练剑的情形,笑道:“三公主,你的剑练得不错嘛。” 宁葭却轻轻摇头:“我实在学不来……” “其实三公主何必学这些,只要迟校尉今年能摘到月冠就好了。”芳容道。 “迟校尉是谁?”榆儿奇道。 “就是……”芳容还要说,宁葭却急忙打断了她:“芳容,别胡说。” 榆儿看宁葭脸上微红,想起来一个人来。 就是今日在御花园中见到的那些人中、那位水绣赭袍的年轻校尉,好像是叫迟凛? 榆儿心中会意,笑着望了望宁葭,转头又问芳容:“慕云会好玩吗?该不会那些官员的子弟都让着皇子们,根本不敢比?” “怎么会,这几年夺得月冠的可都不是皇子呢。”芳容道。 “哦,这月冠的吸引力这么厉害?”榆儿道。 “当然,不仅能得到御赐的百两黄金,最最厉害的就是能够得到特准,可以朝见皇上、上朝议事。”芳容道。 榆儿嗤笑道:“这上朝议事也就罢了,朝见皇上还要特准?” “对啊,你以为皇上那么容易见到啊,封位够不上,根本就没有机会。”芳容道。 榆儿心里啧啧几声:这老皇帝的谱还真不小,我今天倒非要去见见他不可。 夜里,等到宁葭睡熟,榆儿跃身跳下软榻,化作人形,俯身对熟睡着的宁葭笑道:“终于睡着了,我可要去找你那个皇帝老爹啰。” 说完,转过海棠屏风,行至门前,轻轻拉开门,侧身出来。 这阵子虽说是养伤期间,不宜大动,但宫中地形还是略略熟悉了一下。 出得门来,直奔乾平宫。 这乾平宫正是皇帝所居之处。 诸公主宫室皆集于明德苑。 几位公主中,大公主宁凰已经下嫁尚书令周云成的长公子周嘉起,她的栖凰宫如今空着。 二公主宁阳就住在旭阳宫。 四公主的琥珀宫与二公主的旭阳宫所距不远。 而众皇子中,除太子单居于丹烨宫之外,其他皇子所居宫室则在孝义苑内。 封了王的皇子则在京城内另立府邸。 如今二皇子熙昌已封敬衡王、四皇子熙敏封慕行王。 不过,二皇子由于体弱多病,仍居于孝义苑宁昌宫内,由御医医士问诊调养。 三皇子夭折。 算来如今尚有五位皇子居于孝义苑。 皇帝所居就是乾平宫,其他妃嫔则另有宫室。 白日里有所顾忌,不能出来乱逛,如今夜黑人静,正是时机。 不过,那晚的那个道士,确是厉害,也不可露了行迹。 借着夜色,榆儿一边辨别方向,一边悄悄向乾平宫潜去。 乾平宫外层层护卫,果然比他处守卫更严密。 不过,榆儿很轻松便到了宫内。 摸到皇帝寝处,一张宽大的沉香木床上,却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听宁葭说起过,这位皇帝昼夜勤政,常常彻夜不寐,莫非还在崇清殿? 于是出了乾平宫,直往崇清殿。 崇清殿果然尚是灯火通明。 榆儿悄悄潜入殿内,跃上屋梁,向下张望。 果见一人坐在蟠龙高背椅上,头戴明黄束发金冠,身着玄黑绣金龙袍。 敢坐在这把椅子上,又是这番衣着,定是永平帝殷穆仁无疑。 再看他浓眉高鼻、瘦肩长身,一脸专注地望着桌上奏折,朱笔提起、却又未写,仍旧放下,倒像在踌躇什么的样子。 旁边立着贴身内侍常福。 终于该入正题了,榆儿自怀中取出一只蚂蚁大小的黑色小虫。 这小虫名唤翅雏,若进入人脏腑,奇痒难耐。 且抓无处抓、挠无处挠,恨不能剜心掏肺。 若要撤去时,只需几滴蜂蜜便可引它出来。 榆儿将翅雏置于指上,对着永平帝便要弹出,忽然手被一人握住。 榆儿大惊! 还未出声,嘴已被人捂住。 第39章 浣月之心 “榆儿,是我。”一个声音轻声道。 榆儿忙回头看时,一张邪魅的笑脸正在自己近前,长眉薄唇,皮肤略黑。 “栗原!”榆儿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吗?”那人笑道。 榆儿还待再问,那人却竖起一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 榆儿看了看下面,永平帝还坐在蟠龙椅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又拿起手上翅雏,欲要弹出。 “别弹。”栗原悄声道,又伸手握住了榆儿的手。 “我弹我的,你这是干嘛?”榆儿不满地道。 “你为什么要弹他这个?”栗原道。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先让我弹了再说。”榆儿道。 “你不说?”栗原将她指上翅雏收于自己手中笑道,“那这个、我就暂时替你收着。” “喂!”榆儿恼道,“你怎么老跟我作对!” “不想我跟你作对?”栗原望着她笑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便将嘴凑向榆儿脸颊。 榆儿闪身离他远了些,摇头道:“还是这么没脸没皮。” 再看下面,永平帝仍望着那份折子紧皱眉头。 榆儿运起法力,将案上折子所写收入眼中。 只见上写着:“赖君主天威、承皇天圣佑,与敌国两战、歼敌无数,巩固边土。然伤者待养、亡者已安,亟望兵力五万、以安南隅。……” 浣月国位靠东海,北有御风扰边、南有迟越犯土,常年争战不断。 西方明丹五年前为辅国大将军蒙匡所败,如今暂时安稳。 这封奏折之上所言战事,当为迟越之战。 永平帝望着面前奏折,踌躇难断。 将朱笔搁了,起身走至殿外。 “皇上,该歇着了。”内侍常福上前弯腰拱手道。 “常福,”永平帝向他道,“我浣月国有多少百姓?” “九千万。”常福道。 “有多少妇孺老朽?”永平帝道。 “这个、”常福回道,“卑职不知。” “除却农耕所需,我们还有多少人可以为战?”永平帝道。 “常福愚钝。”常福道。 “其他仕、工、商、劳等又需要多少人?如今战场之上又有多少将士?”永平帝道。 “皇上、这……”常福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空无垠,冷月轻辉,星光数点。 永平帝仰望夜月,沉吟一时,道:“一千五百年前,灏明国主以三千里国土、三十万将士征伐天下,将尺除、凤鸣、散寰、纣无、奇嗤等十几个小国,收于旗下,建立了而今的浣月国。” “一千年五百前?这么久远吗?”榆儿望了望栗原。 “我们一起活个三千年,就不觉得久远了。”栗原笑道。 殿门外永平帝叹了一声,接着道:“浣月之名,包含着灏明国主的苦心深虑。长年争战不休,死伤无数,国困民乏,是到了必须休兵理国、忧计民生的时候了。” 常福微笑道:“长月无尘,普照山川,如月之静,休兵养和。” 永平帝望了望他,道:“你亦知晓浣月之深意。” “皇上常常提起,常福都记着了。”常福道。 永平帝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星月微凉的夜空:“可惜浣月的安宁并未能如月长久。灏明国主之后,只得几百年安稳,如今更是御风、迟越、明丹犯边不断、战乱连绵,我浣月苦于战事久矣。”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当年坐了这蟠龙椅的是他,不知道浣月如今是何景象。” “皇上……”常福道。 永平帝侧头望望他,忽然肃声道:“备车,去怀化大将军府。” “是。”常福应道。 很快撵车便到殿门外,永平帝登车而去。 一时间灯火全灭,唯余淡淡清冷月光。 榆儿跳下梁来,跑到蟠龙椅上坐了,摸摸扶手,试着往后靠了靠。 “硬硬的,一点儿也不舒服。”榆儿失望地道。 “不知道多少人想坐这把椅子,你还嫌它不舒服?”栗原道。 榆儿嗤笑一声,转而向他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来这皇宫做什么?” “跟你一样。”栗原道。 “跟我一样?”榆儿奇道,“什么叫跟我一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栗原反而向她问道。 “你都看到了,还问我。”榆儿撇撇嘴道。 “所以我说跟你一样啊。”栗原道。 “哪里一样?”榆儿站起身来道,“再不说,我可走了。” 栗原伸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榆儿仍坐回蟠龙椅上。 “总拿这招威胁我,也该换点儿新花样了。”栗原道。 “管用就行了,老换有什么意思。”榆儿道。 “一个月前,我在净月城附近的敛禺山追一只兔子,那兔子躲了半天没出来,我就在树上睡着了。没想到,那只兔子却跑了出来,被这皇帝一箭给射死了。”栗原摊了摊手道。 “就这么简单?”榆儿道。 “就这么简单。”栗原道。 “不就抢了你一只兔子吗?你就闹到皇宫来了,真小气。”榆儿道。 “那只兔子雪白精灵,怪像你的,本来想抓给你玩儿的。”栗原道,“被这皇帝给射死了,我当然得给他找点不痛快了。” 听他这么一说,榆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栗原道。 “前一阵子在皇宫里捣乱的,就是你!”榆儿立起身来,点着他的鼻子道,“就是你、害得我差点被那个老道士给杀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我要知道你来,我就不走了。”栗原一手揽过榆儿腰来道,“那个老道士,我迟早给他点厉害看看,给你报仇!” 榆儿一手拍开他,道:“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这儿又没别人,就不用害羞了。”栗原笑道。 “你要再这样动手动脚的,我可真不理你了!”榆儿黑着脸道。 “好、我不动就是了。”栗原道。 “既然走了,怎么又回来了?”榆儿道。 “那天遇到两个道士,听他们说在皇宫里差点抓到一只雪白狐狸,我就回来看看。”栗原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榆儿道。 “没想到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吗?”栗原将榆儿上下看了一回,问道。 “已经没事了。不过,那个老道真是厉害,竟然能发现我。还有他那道黄符,罩得我动弹不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像被抽干了一样。”榆儿说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还有些后怕。 “那个天玄,确实不一般,你以后要小心他。”栗原正色道。 “你跟他交过手?”榆儿道。 第40章 雪山晶! “没有,若跟他交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栗原皱眉道。 “连你也没把握吗?”榆儿亦有些忧虑浮上脸来。 “所以,在皇宫中不可露了行迹,万事都要小心。”栗原道。 榆儿点点头。 “不过,万一惹了事,还有一个办法。”栗原道。 “什么办法?”榆儿忙道。 “赶紧跑啊!”栗原笑道,“我驮着你,保证那老道只能吹胡子瞪眼。” “这个你倒挺拿手。”榆儿亦笑道。 “对了,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弹那个皇帝?”榆儿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来,又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用翅雏对付他。”栗原道。 榆儿便将雾海村及辰州城中之事略说与他。 “所以你就到皇宫来了?”栗原道。 “是啊,好容易养好了伤,今晚特意出来寻这皇帝。”榆儿道,“你既这么讨厌他,干嘛拦着我?” “方才你也看到了。”栗原道。 榆儿便不言语。 “雾海村、辰州城一事确有些过了,想些办法,让皇帝重新下一道法令即可。”栗原道。 “想什么办法?”榆儿道。 “暂时没有。”栗原道。 “那我回去了。”榆儿跳到殿中央道。 “回青罗峰?”栗原道。 “你猜。”榆儿回身对他笑道,说着便闪身出了殿门。 栗原忙跟出,紧随着她。 榆儿一路跑到蒹葭宫,跳进宫墙内。 软榻之上,宁葭仍在熟睡。 榆儿现了原身,蜷在她身旁亦睡了。 “原来躲在这里。”栗原立于宫墙之上笑道。 永平帝到得怀化大将军费横府中,费横连忙接驾。 “费将军,迟越之战告急,亟须增援。”永平帝道。 “请求多少增援?”费横道。 “五万。”永平帝道。 费横便知永平帝为难之处。 北方御风战事亦是吃紧,西方明丹虽暂降,但防御兵力并不敢松懈,如今净月城可增援的兵力有限。 费横跪地请旨:“下将可带两万将士增援。” 永平帝将他扶起,道:“费将军果然胆识过人,孤王就交托给费将军,天明便启程。” “是。”费横道。 五更方过,定平校场大军已经整装齐备。 费横及同行军士的男丁皆齐集校场为大军送行。 永平帝赐下行军酒:“费将军,马到功成!” 费横领过酒,一饮而尽,上马出发。 永平帝望着遥遥而去的大军队伍,心中道:“父皇,你将浣月托与我,我必会竭尽全力保浣月平安长久。” 驰天庄。 躺在床榻上的尊主整个人蜷在一起、浑身大汗淋漓、正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低吼。 自从幽绝用麒麟之力为他治伤以来,就算是在没有病发的时候,他也时常疼痛难忍,尤其是夜间。 有时候整整一夜都被断断续续的痛苦折磨得无法入睡,淋漓的大汗一身一身地出个不停。 子卿、余兴等人都是日夜尽心,不敢有半点疏忽。 幽绝心中更是自责不已,都是因为自己妄用麒麟之力,才害得师父更加痛楚! 待尊主的痛楚渐渐消去,幽绝等才自尊主房中退出。 幽绝独自来至园中,举起猿杖,挥出一记红白的光芒。 他心中疼痛,练了很久,也停不下来。 微风不动,明黄色的扶桑花却纷纷洒落。 夹杂着时不时迸发的雪白、赤红的光芒。 光芒过处,空中的扶桑花碎裂成粉,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廊下一人远远望着扶桑树下的腾跃起伏的身影自言自语:“朱厌之力又精进了。” 长衫玉箫,正是子卿。 忽闻一个声音道:“麒麟已息,朱厌之力自然可再进一层。” 子卿连忙回头,正看见一人缓缓走来。 白衫细绣,脸色苍白,高大却略显瘦弱,却是尊主。 方经过一番折磨,他显得更加孱弱了。 这都是幽绝强驱麒麟之力所致。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子卿还是心有余悸:“尊主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万一……” 尊主停在子卿近处,望着扶桑花下红白光芒中闪动的幽绝的身影,缓缓道:“子卿与幽绝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依子卿看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神思敏捷之处,堪以为叹,胆识谋略亦堪当重任。”子卿道。 “还有吗?”尊主道。 “待尊主之心,便是子卿等旁人,亦感于怀。”子卿道。 “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尊主微微笑道,“恐怕更适合修麒麟之力。” “这……”子卿有些疑惑地道。 “朱厌与麒麟,同时存于他体内,两股相逆相冲的气流,为他一念所左右。若心怀恨恶、则朱厌之力喷涌,若一念为仁、则麒麟之力蓬勃。他若先遇到的是那个人,也许就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尊主遥望着青峰上辽阔的朗朗晴空,微微收缩着眼睛。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子卿望着扶桑花下的红白光影,有些慨叹。 “是啊,真是奇妙。”尊主微微笑道。 “难得他待尊主一片赤诚。神龟之战,他受伤颇重,多亏了麒麟之力,治好了他的伤。”子卿道。 尊主望了子卿一眼,笑道:“他明知麒麟之力与朱厌之力互不相容,为何还要修习麒麟神力呢?” “当时伤重在身,以治伤为要,理所应当。”子卿道。 尊主摇摇头,向子卿道:“他回到驰天庄,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第一件事?”子卿回想起那日情景,回道:“那日我与暗听在外已见他回转,正是担忧他以麒麟之力……” 说至此处,愕然道:“难道,他是为了……” “现在,子卿当知我所言不虚。”尊主微笑道。 “他确实是个温柔的人……”子卿点点头道,“不过,尊主为何要答应他?” “我已把过他的脉象,麒麟之力虽修为日进,但尚未成势,当无大碍。”尊主道。 “原来如此。”子卿道,“经过这一次,他该相信麒麟之力于尊主有害无益,更可专心修习朱厌神力了。” “不错,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尊主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青龙木印合朱厌之力种下封印,麒麟之力恐怕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了。”子卿道。 “青龙木印与朱厌之力固然形成了强大的封印,但是,被自己选中的人封印,恐怕麒麟也没想到。”尊主的笑带着些许嘲讽。 “自己选中的人?”子卿不解地道。 “尊主。”余兴走来,向尊主行礼道,“勿横正在正厅等候。” “走。”尊主望了望尚在迷离闪烁的红白光芒,转身离去。 扶桑花不再坠落。 幽绝收了猿杖,立于扶桑花树下望了一回。 枝上方开的明黄之花已几乎落尽。 他回转身来,踩着满地碎落的花瓣,缓缓走出。 “练完了吗?”子卿立于廊下,望着他道。 “练完了。”幽绝道。 “那就歇着。”子卿转身走出。 “子卿。”幽绝忽然叫住他。 “何事?”子卿回头道。 “厚土之术,何处可得?”幽绝望着他,眼中充满期盼。 “我亦不知。”子卿道。 “子卿、亦不知吗?”幽绝显得很失望。 “其实,永生之物,并非只有神龟之心。”子卿道。 “尺无、重明、斩刑,神威难撼,独惧佛铃,佛铃透耳穿髓,皆听号令……”幽绝道,“万年冰芝不知藏在重华山何处,又有尺无、重明、斩刑这三个神兽看守。这三神兽独惧佛铃,而佛铃至今还毫无线索。没有佛铃,冰芝根本无从着手。” 幽绝不止一次去过重华山。 重华山顶,除了银白,还是银白。 除了冰雪,还是冰雪。 没有一根草、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只飞鸟。 冰芝在何处? 佛铃又在何处? 幽绝在重华山找寻了不知道多少遍。 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去重华山寻找冰芝的情景。 在那里,他把重华山顶的每一寸雪地、重华山下的每一处草木,都细细寻了无数遍。 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他颓然跌坐在山脚,呆望着面前的一湾幽潭。 潭水? 他忽然连忙跃起身来。 这水中,还未寻过! 当即跃身跳入潭中。 一入潭中,立刻感到刺骨的冰冷。 幽绝运起朱厌之力,白光微闪,渐渐不再觉得冰冷,便在潭水之中细细搜寻。 然而,来来回回,寻了不知多少遍,毫无线索。 只好再回到岸上,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又往山顶爬去。 重华山顶,仍然只有一片雪白。 他趴倒在冰雪之上,粗重地喘息着。 冰芝,究竟在哪里? 佛铃,又在哪里? “子卿,没有佛铃,找不到冰芝,究竟该怎么办?”幽绝眼中泛出了绝望的痛楚。 神龟就在东海,自己却无法为师父取得神龟之心。 对于尊主下一次的旧疾发作,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 自己是不是真的救不了他? 真的只能眼睁睁地就看着他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死去? 子卿走近他,将一手搭在他肩上,道:“幽绝,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救尊主,那么神龟之心并非不可得。” 听到神龟之心这几个字,幽绝心中一阵痛楚,摇头道:“师父已说过,朱厌之火性正被神龟所克,我根本无法杀了那只老龟。” “尊主已说了,虽然朱厌火性被神龟所克,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帮你。”子卿道。 “师父说了?是什么东西?”幽绝疑惑地道。 子卿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万年雪山晶。” “万年雪山晶?”幽绝道。 “没错。”子卿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幽绝眼中蓦然抖出奕奕神采来,直盯着子卿道。 第41章 争月冠,较量!1 子卿清清楚楚地道:“万年雪山晶,可以助你斩杀神龟。” 这一句短短的话语,却如一阵狂风卷开了幽绝的心灰与绝望。 雪山晶,万年雪山晶! 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一天,就在东海, 深赤色的光芒喷涌而出、罩向神龟并榆儿。 赤霞满天! 榆儿忙将冰轮向上抛出,运足法力,驱动万年寒冰之力。 仙之泪——殇! 一时间凛冽的狂风携裹着无数纤细的冰刃刮向那片红光。 冰刃所到之处,红光立时冻结难动。 万年雪山晶如果冻住的是那只老龟掀起的海水, 那神龟之心并非不可得! 在惊喜之下,幽绝心中同时泛起一层深恨。 当时神龟受伤沉重,要不是被她屡屡阻挠,也许神龟早就是我杖下亡魂! 可恨! 幽绝突然挥动猿杖,一道刺眼的红光扫向出。 空中飞过的一只飞鹰惨叫一声,飞坠向林木之中。 幽绝咬牙道:“你欠我的,定要你来偿还!” 这天天光未明,宁葭已经醒了。 芳容就打水来给宁葭洗脸。 榆儿却还趴在暖床上贪睡,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句:“干嘛起这么早?” “今天可是慕云会的大日子,迟校尉要进宫里来了,当然要早点儿起了。”芳容笑容满面。 榆儿睁开睡眼,正看见宁葭红着脸向芳容摇头:“别瞎说了。” “这里又没有别人。”芳容道,“小时候大家还能常常见见面,迟校尉还经常教教公主拉弓射箭,现如今年纪一点点大了,见面也没那么容易了。今天可要给三公主好好打扮打扮。” 宁葭洗漱完,芳绮就忙着给她梳妆。 芳容就在那儿给宁葭挑衫裙,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宁葭瞧。 宁葭直摇头:“今天不能穿这些的。” 芳容还是一件一件放回去又拿新的过来。 宁葭就一直说“不行”、“别闹了”…… 榆儿看着她们忙活:看来这迟校尉挺有艳福啊。 榆儿就问宁葭:“三公主,那迟校尉也喜欢你了?” 宁葭听了,倒愣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芳容上来就照榆儿的头拍了一记:“那是当然的。” “人家迟校尉的心思,你怎么知道?”榆儿笑道。 宁葭微低了头,脸上有些萧索之意。 芳容对着榆儿恶狠狠地道:“我就是知道,谁要你这只臭狐狸多管闲事!再胡说看我不剪你尾巴!” 榆儿窜到宁葭腿上,回头对着芳容龇牙。 芳绮梳妆差不多了,对宁葭道:“三公主,你看看好不好?” 宁葭一边抚摸着榆儿柔顺的雪白软毛,一边望着铜镜点点头。 榆儿看了看宁葭的妆发,倒是极为奇怪。 平常宁葭的一头青丝,不说排凤引蝶,也是金钗银苏、花秀珠晶的。 今日这么隆重的日子,却只是素绾一髻,连个珠花都没有。 榆儿满脑子都横过来了,把两只前爪搭在梳妆台上,侧头望着宁葭一连串地道:“怎么回事?这就好了吗?怎么这样的?这怎么能见迟校尉?” 宁葭只轻轻摸了摸榆儿的头,向捧着轻纱珠裙的芳容微笑道:“你别瞎折腾了,去把甲胄拿来。” 芳容极不情愿地走去捧了一套冷灰的甲胄过来,口中道:“其实有皇上的断魔剑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何必每次都要公主们也穿成这样呢。难得见迟校尉一次……” “芳容,”芳绮轻声喝道,“这可是皇家的规矩,你别再瞎说了。” “什么规矩?”榆儿奇道。 芳绮望了望她,道:“一言两语也难说清楚,你若见了,方能明白呢。” “这么神秘?”榆儿心道,“那我今儿还真非得去凑凑这个热闹不可了。” 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今天慕云会,天玄道长是不是也会去?” 宁葭点点头:“他每年都会到的。” 榆儿就有点发愁,但是这么热闹,不去多可惜啊。 她眼睛又转到了芳容身上。 芳容立刻拿起了一把剪刀对着它:“你可别乱来!” 榆儿却“嗖”地一下就窜了过去。 芳容只觉得眼前一个白影撞来,榆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喂,你这只臭狐狸,你快给我滚出来!”芳容气得大喊。 “我偏不出去。”榆儿在内笑道。 宁葭穿好铠甲,带上盔帽,芳绮拿过一把剑替宁葭系在腰间。 一切准备停当,宁葭便与芳绮、芳容出了蒹葭宫往小校场而去,另有一些拿扇的、侍茶的宫女跟着。 榆儿就在芳容体内东张西望。 走至一处回廊,迎面走来两个小将打扮的人。 见了宁葭一行人,两人单膝跪地、低头拱手行礼: “迟凛、” “迟厉、” “见过三公主。” 正是迟家兄弟俩。 宁葭面色微红,轻声道:“免礼。” 迟凛、迟厉便起身来。 榆儿在芳容体内细细看迟凛眉眼举止。 长身凛凛、气度深稳。 一身利落的将装衬得他丰神俊朗、英气袭人。 只是他一举一动皆是礼数,看不出他是何心思。 宁葭目光在他脸上只轻轻扫过,什么也没说,迈步往前走去。 迟凛、迟厉立身一侧等宁葭一行人走过。 芳容凑近芳绮悄声道:“迟校尉还是这么英气十足。” 芳绮轻声回她:“现在外面呢,你仔细点儿。” 到得校场,女子的观赛台搭在东边。 其他妃嫔、公主都陆陆续续来到,宁葭少不得与她们一一见礼。 难得盛会,其他一些官员大臣的女儿也随着母亲前来。 妃嫔与其他大臣的女眷皆是浓妆盛彩,但几位公主却皆是一身戎装。 大公主宁凰今日亦来到校场,还有二公主宁阳、四公主宁珀,其他还有三位公主尚年幼,今日不曾到场。 永平帝与各位皇子们也都是战将装束。 除了太子熙肃,还有二皇子熙昌、四皇子熙敏、五皇子熙衡、六皇子熙恭,其他年幼皇子不曾到场。 今日出场比试的是太子熙肃、四皇子熙敏、五皇子熙衡。 宁葭正与宁珀说话,一个女子上来行礼:“三公主、四公主。” 原来是丞相萧谨的女儿萧夜珠。 “多日不见,两位公主可好吗?”萧夜珠道。 “多谢记挂,一切都好,珠姐姐好吗?”宁葭、宁珀道。 “都好着呢。”萧夜珠笑道。 三人寒暄一回,萧夜珠自回臣子坐处。 辰时过半,永平帝立于观台之上,天玄道长侧立一旁。 永平帝朗声道:“天下事,文治而武安,文武相成,方筑盛世。望诸君共勉共励、勤以修身、心怀安国。” 所有在场之文臣武将、皇子公主、妃嫔奴婢、侍卫兵士皆跪地领受君王深意。 永平帝手捧一顶翠玉所制的新月形发冠,走上高台,置于金盘之上。 常福递上鼓槌,永平帝敲响大鼓,鼓声如雷,慕云会正式开始。 第42章 争月冠,较量!2 今年参赛的皇子与臣子一共五十人。 一个月前举行过一场预赛,从中胜出进入慕云会的是三十六人。 慕云会共有问律、策兵、骑枪、步射、骑射、剑术、夺射等七个赛项。 问律与策兵需笔墨作答,属文试,已经在三日前完卷。 从中又选出十八人。 只有这十八人才能参加今日的校场武试。 究竟谁能夺得月冠,就要看今日慕云会上的比试结果。 第一场为骑枪比试。 先是两人一组,各骑马上,手执长枪,互有防守,刺中计点,先取五点者为胜。 落马者即刻判败。 迟凛与另一小将对战,一杆长枪倒也轻灵多变,先取了五点,胜出。 胜出的八人再次分为四组比试。 这次迟凛的对手是怀化大将军费横长子中辅长史费谊。 费谊长枪舞开,气势逼人,迟凛被他先取了两点。 宁葭两手捏着拳头,紧张地盯着两人战况。 好在迟凛调整气息,谨慎应付,最终先取到五点,胜出。 宁葭方才舒开眉头,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 因天玄道长在场,榆儿不敢露了形迹,是以颇为规矩,时不时望着宁葭暗暗发笑。 第二场是步射比试。 一组六人,六个箭垛于四丈外排开。 弓为两石。 预赛时还只是一石弓。 这两石弓之重,常人便是拉弦也拉不动,哪还敢谈射靶。 第一组六人上场,就有四人臂颤箭晃,勉强出箭。 太子熙肃倒稳稳端住了弓。 熙肃手中弓弦几乎满张,箭去如疾风。一共六枝箭,两枝正中靶心,其他四枝偏度各不相同。 立于熙肃左侧的是丞相萧谨三子文典枢吏萧恒期,他六枝箭中有两只偏靶心五寸,三枝仅中边缘、一枝落空。 第二组中能射中箭靶的只有三人,射中靶心的一个也没有了。 榆儿看得直摇头,这些皇子公孙修为也忒不济,这两石弓便如此之难了吗? 第三组,迟凛终于上场了。 宁葭一双眼睛便只盯着他。 榆儿望望迟凛手里的两石弓,暗暗为他担心:该不是连弓也举不稳哦…… 发令官锦旗一挥,赛场上的六人就搭箭举弓。 那几个手颤的弓尚未举起,却有两枝箭已经一前一后流星般射了出去。 两枝箭都是正中靶心。 一枝是辅国大将军蒙匡三子齐武校尉蒙翰振之箭。 另一枝就是迟凛的箭。 方才骑枪比试比的是灵巧与临战反应,而且毕竟都是皇子公孙,大家都还彼此顾忌,其实差距并不是很明显。 但这场两石弓的步射,可是实打实地一场修为深浅的比拼。 榆儿第一次见迟凛如此身手,倒真是吃了一惊。 天地日月浩养灵秀之气,世间万物皆承天地之气蕴而生。 万物之气蕴禀赋虽各个不同,但无论是世间之人还是草木鸟兽,只要修为得法、勤以琢磨,将所承之气蕴生发自如、随心驱运,其所蕴含之力其实是无穷尽的。 看来迟凛气蕴修为颇有所得。 宁葭已是满面欢喜,嘴角含笑。 榆儿看了看宁葭,心中暗笑。 六枝箭射完,迟凛与蒙翰振皆是三枝箭正中靶心,其他三枝箭微偏,两人可谓旗鼓相当。 第三场便是骑射。 即是骑在马背上,马在校场划定的区域内奔跑,人在马背上拉弓射箭,瞄准靶心。 这个准头可比步射要难多了。 选用的是一石弓。 前三场结束之后会做一次评判,选出六名优胜者。 只有这六名优胜者才能进入下一场剑术比试。 而在剑术比试会再决出三名优胜,进入最终的夺射比试——月冠争夺战。 迟凛在前两场表现优异,但是否能进入剑术比试,这场骑射也至关重要。 芳容紧张得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举到胸前,像在拜菩萨似的,嘴里还嘟囔着:“迟校尉肯定没问题的。” 榆儿问她:“迟校尉今年第一次参加慕云会吗?” “不是啊,他这是第三次参加了。”芳容道。 “那他前两次进剑术比试了吗?”榆儿又问。 “当然进了。”芳容道。 “那你还紧张什么?”榆儿笑道。 “我、我就是紧张啊。”芳容道,“这些人每年都会变得更厉害,就像五皇子,去年他还拿不动弓呢,今年竟然射中了箭垛,好厉害的!” “哦,倒没有虚度光阴嘛。”榆儿道,“那迟校尉有没有比去年更厉害?” 芳容想了想道:“应该是更厉害了,我也不是很懂啊。” 榆儿“哦”了一声。 “不过,迟校尉连着两年都进了夺射比试,肯定很厉害的。”芳容又道。 榆儿听了,倒有点惊讶:“连夺射比试都进了?那怎么一次也没拿到月冠?” “就是奇怪啊,我也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芳容道。 榆儿笑道:“那今天你把眼睛睁大点,我帮你看看清楚。” 芳容却皱眉道:“恐怕睁再大也难看清啊。” “你只管睁大眼就行。”榆儿再次笑道。 你个小丫头看不明白,我还看不明白吗? 第三场骑射迟凛六箭中有五箭正中靶心,一箭微偏。 与他比肩的是太子熙肃和同为齐武校尉的蒙翰振。 费谊、萧恒期、熙敏紧随其后。 综合骑枪、步射、骑射三项比试结果,最后进入剑术比试的为太子熙肃、四皇子熙敏、齐武校尉迟凛、齐武校尉蒙翰振、文典枢吏萧恒期、中辅长史费谊六人。 六人抽签分为三组依次上场。 第一组是熙肃与萧恒期、 第二组是迟凛与蒙翰振、 第三组是熙敏与费谊。 熙肃与萧恒期对阵,一柄寒剑划出一式河清海晏,清宁之气荡出,气势洪然。 萧恒期连忙横剑一式暮时枯禅,静谧中自有威重。 两人剑气相撞,双双向后退出几步。 熙肃抢先稳住身形,一式山河一线疾指萧恒期左肩。 萧恒期挥剑抵挡,却被熙肃剑气推得跃出半丈。 气蕴修为上萧恒期终是欠缺一些,半柱香时辰过,熙肃胜出,稳进夺射场。 迟凛与蒙翰振随即上场。 蒙翰振,字广宇,比迟凛长两岁。 蒙翰振向迟凛拱手笑道:“迟校尉,多加小心了。” 迟凛亦向他拱手还礼:“蒙校尉,多加指教。” 蒙翰振长剑一挥,一股迫人的剑气随之扫出——虎跃丛林! 此人一出手便是凶猛之势,对于夺射战志在必得。 宁葭、芳容、芳绮都是一脸紧张,连眼也不敢眨一下。 迟凛不疾不徐划出一式纤风倾耳,气蕴沉沉而出,荡开了蒙翰振来势凶猛的一式。 紧接着剑划青空,一式飞鸟归圣,气蕴如清流般倾泻而出,卷向蒙翰振。 这番气蕴虽沉稳而含蓄,却蕴藏着洪流奔腾之势、不可小觑。 蒙翰振却也不示弱,剑气如雷电滚动,逼开迟凛清流气蕴、举剑直刺迟凛当胸。 “小心!”宁葭不由得脱口轻声道。 迟凛并不硬接他此剑,流步向一侧滑出,抢前两步、随即回剑一式青松压雪扫向蒙翰振背后。 蒙翰振急忙回剑抵挡,双剑相磕,各自退出三步。 如此来回数十个回合,两人互有进退、难分上下。 眼看半柱香时辰即将终了,蒙翰振忽然向后退出几步,单足点地回旋而起,长剑划开一式山雨欲来,剑气如狂风般卷向迟凛。 风过之处,数根彩旗旗杆纷纷碎裂开来,被狂风卷着扑向迟凛。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这毕竟只是一场比试,并非生死较量,真没想到竟然会使出这样凶霸的招数。 宁葭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目直盯着迟凛所在。 但狂风碎屑中,迟凛的身影显得非常模糊。 第43章 月珠鹫、红雾! “迟凛……”宁葭忧心难抑,轻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榆儿皱眉道:“这个蒙翰振怎么一点儿也不知收敛,这么急着大露锋芒吗?” “蒙将军的大公子、二公子都曾夺了月冠的。”芳容道。 “所以这个蒙家三公子才这么凶狠,非要夺这个月冠吗?”榆儿道。 “迟校尉不会有事?”芳容急道。 芳绮也是一脸惊恐地紧盯着校场。 忽见几缕亮光自狂风中割裂而出,霎时便已清光四射。 狂风消散,迟凛与蒙翰振两人执剑相抵,互不相让。 “春江月华……”宁葭轻声道,“他已经练得这么好了……” 半柱香时辰已到,迟凛与蒙翰振战得平手。 “平手?那究竟谁能进夺射场?”榆儿问道。 芳容的眉毛都结到一块儿去了:“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最后是熙敏与费谊对战。 费谊气蕴不算浅、熙敏亦自有心得。 两人你退我进、你退我进、缠斗不休。 眼看时辰一点一点逼近,熙敏求胜心切,凝聚全部气蕴、连人带剑向费谊扑出一式烛心炽翎。 费谊连忙全力以赴,一式鹤鸣九重挺剑迎上。 两人气蕴全燃、迸散出烈焰般刺眼的光芒。 两剑相撞、铿然声壮,两股气蕴以极快的速度轰然撞裂、刺眼的光芒如流星般飞散开来。 熙敏与费谊两人各自向后跌出,双双晕倒在地。 “五哥怎么这么没有分寸呢?”宁葭急道。 榆儿冷眼看来,这些人如此惨烈相争,对月冠之执着非是一般。 夺得月冠不仅能够面圣参政,还可以在皇上、文武百官的面前彰显皇族、家族的实力。 剑术比试三场已过。 太子熙肃稳进夺射场。 迟凛和蒙翰振、熙敏和费谊皆是平手。 余下究竟哪两个人能够进入夺射比试? 宁葭心中只望迟凛平安,对月冠之事并无执着,倒是一脸平静。 芳容却紧张得不行:“怎么办?迟校尉到底能不能进夺射比试啊?” 芳绮看她紧张得样子,微笑道:“大不了就是再加试一次,你瞎着什么急呀。” 经过一段休场,由几位监场官共同评议,并由太医查看各人身体情状。 由于熙敏和费谊受伤不算轻,无法进入夺射比试,最终由熙肃、蒙翰振、迟凛进入最后的夺射比试——月冠争夺赛。 芳容听了这个结果,立刻就兴奋了:“我就说迟校尉能进的!” 榆儿摇头笑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天玄道长暂告离席,不一会儿带回来一只似鹰又非鹰、似鵟又非鵟的壮硕的飞鸟来。 这只大鸟立在天玄道长肩上,两只利爪看起来极为凶猛有力。 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摄人心魄。 榆儿猛然见了它,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悄悄问芳容:“这是什么鸟?怎么这么奇怪?” “这是月珠鹫。”芳容望着那只鸟,身体有点发颤。 “月珠鹫?从未听过,究竟是什么东西?”榆儿道。 “一会儿它会吐出月珠,第一个射中月珠的人就能够夺得月冠。”芳容道。 “吐出月珠?原来它就是夺射比试的关键啊。”榆儿道。 “它好厉害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芳容一脸紧张地道。 芳绮亦是一脸警惕,对宁葭轻声道:“三公主,千万小心。” “嗯。”宁葭点头道,用手摸了摸腰间的剑柄。 天玄道长走至永平帝面前弯腰行礼之后,永平帝立身而起,向天玄道长伸出左臂,那只月珠鹫就飞到了他的左臂上。 永平帝右手拿着常福递上的剑,走到观台最前方站定,选入夺射比试的熙肃、蒙翰振、熙敏便手持长弓入场了。 他们三人入场之后,观战的皇子、公主都拔出了随身佩剑,手持长剑站到了观台最前方。 宁葭亦是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剑尖指着前方,完全是备战的样子。 而其他的侍卫、兵士、婢女则全部退后,站在皇子、公主们的背后。 “怎么回事?”榆儿莫名问道。 芳容脸上的神情更加紧张了,顾不上跟她一一解释,只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芳绮站在宁葭身后,和芳容一样离宁葭有些距离,也是满脸紧张地望着宁葭:“三公主,一定要小心!” 榆儿心中甚是奇怪:看这情形,该不是这月珠鹫有什么古怪? 永平帝轻轻抬手,月珠鹫忽然振开墨黑的双翅,凌空飞起,在校场上空盘旋。 校场上熙肃、迟凛、蒙翰振三人已经搭箭在弦,随时准备射出。 而诸位皇子、公主都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柄。 永平帝执剑立于观台,目光一直追着盘旋飞翔的月珠鹫。 空中陡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长鸣,月珠鹫墨黑的翅膀下突然飞出了几只几乎和它一模一样的壮硕的飞鸟——新的月珠鹫! 这些分离出来的月珠鹫朝着校场上站立的熙肃、迟凛、蒙翰振、还有观台前方执剑以待的永平帝以及皇子、公主们疾疾速扑了过去。 月珠没有出现。 月珠鹫却袭来! 熙肃、迟凛、蒙翰振连忙左手收了弓,右手执剑扫向飞扑过来的月珠鹫。 那些月珠鹫受了他们的剑气,纷纷发出刺耳的鸣叫,突然消失不见。 只留下墨黑的羽毛像满天黑色的雪片飞落不歇。 皇子们都还有些修为,亦是手起剑落,斩去了飞扑而来的月珠鹫。 公主们就没那么乐观了。 大公主宁凰还勉强能应付,二公主宁阳被三只月珠鹫围住,苦苦支撑。 三公主宁葭和四公主宁珀手臂上的衣衫已经被月珠鹫尖锐的利爪撕裂、只能勉强抵挡。 永平帝则游刃有余,几剑砍落了那些扑来的月珠鹫,站在观台上扫视着混乱的校场。 最先的那只月珠鹫还在天空中飞旋,不断放出新的月珠鹫。 整个校场到处都是飘飞的黑色羽毛和凶狠扑击的月珠鹫。 宁葭勉强斩去几只,脖子上已经被抓出了两道显眼的血痕。 芳绮和芳容都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三公主,小心!” 榆儿有心帮帮宁葭,可是又忌惮天玄老道,急道:“侍卫们怎么不来?” 芳容摇头道:“皇家有规矩,今日侍卫们概不能插手。” 榆儿听了,心下却更不明白了:这算什么道理?侍卫的本分呢? 最先的那只月珠鹫突然向上疾速直飞,陡然又调转头向下俯冲。 一批新的月珠鹫再次从它翅下飞出。 校场上忽然漫出了耀眼的红光,刺得人眼生疼。 那些宫女、妃嫔、大臣的女眷们都纷纷捂住了眼睛。 芳容也只直捂眼。 “芳容,别闭眼!”榆儿连忙道。 芳容听了,勉强把眼睛睁了开来。 红光如浓雾一般,竟几乎看不清十步开外! 这批月珠鹫却是头顶赤羽、爪泛铁黑,扑击速度更加疾速。 宁葭被一只赤顶月珠鹫迎面撞了过来,抵死用剑顶住了它尖锐的利爪,用尽力气把它推了出去。 还未来得及喘息一下,左面又一只赤顶月珠鹫一双利爪就向她狠狠抓来。 “啊!”宁葭惊叫一声,连忙再次横剑抵挡。 榆儿一看,这月珠鹫来势甚是凶猛,宁葭这一挡不仅无效,被这赤顶月珠鹫一扑,这剑怕反而伤了她自己。 欲要驱起冰力来救,又怕落在天玄老道眼中,不得已借芳容身体一用,冲上前去挡在了宁葭身前,要硬接这赤顶月珠鹫一击。 若自己悄悄运些冰力在内护住芳容要害,应不至于过于凶险,亦好瞒过天玄老道的眼睛。 榆儿方才驱动冰力,却见一枝羽箭流星般飞来,正中这只赤顶月珠鹫。 只听它凄厉地惨叫一声,刹那间便化作了一团纷飞的黑色羽毛。 榆儿透过浓浓的红雾,正看见迟凛拉满弓弦,一箭射向正扑向宁葭的另一只赤顶月珠鹫。 第44章 宫宴,鸳鸯惊!1 就在此时,忽见他一旁的蒙翰振弦如满月,一箭射向天空之中。 那枝箭穿透浓浓密雾而去。 漫天红雾突然散去,耀眼的白光瞬间铺散开来。 又是怎么回事? 榆儿急忙张望。 就听芳容喊:“射中月珠了!” 月珠? 耀眼的光芒中,蒙翰振凌空跃起,接住了一枝正在坠落的羽箭。 那枝箭的箭尖上正插在一颗雪白玉珠之上! 这就是月珠吗? 最先的那只月珠鹫一边盘旋一边长鸣不止,新的月珠鹫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出来。 宁葭拿着剑左抵右挡,已经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芳容,”宁葭一边喘一边喊,“快退下!” 其他公主也好不到哪儿去。 宁珀的脖子上、额上也被抓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宁凰和宁阳的胳膊上、腿上也都有不止一处抓痕。 蒙翰振手捧月珠奔至永平帝所立观台之下,双膝跪地、双手将插着月珠的箭举过头顶:“皇上,月珠已经取到!” “好!”永平帝大声道,“虎父无犬子,不愧是蒙大将军的爱子,也是我浣月的栋梁之材!” 说罢,永平帝忽然将手中之剑指向那只还在盘旋飞翔的月珠鹫,声如洪钟:“月珠鹫,还不归服?” 说着,将手中剑向着长空蓦然扫出。 剑身忽然荡出一阵浑厚而炽热的气蕴,铺向整个校场。 气蕴所到之处,那些凶猛的月珠鹫纷纷消散,就连那些漫天飞舞雪片般的黑色羽毛也消失不见了。 榆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就是断魔剑?” 那只盘旋的月珠鹫终于掉头向永平帝缓缓飞来。 永平帝伸出左臂,将它接住,交给了天玄道长。 校场在场所有之人皆伏地而跪,称颂吾皇圣力。 永平帝朗声道:“护佑浣月是每一个浣月人的使命,无论是臣子、还是君王。保浣月平安、使百姓安乐,责不旁落、一己担之。众皇子、众公主,你们亦要铭记于心!” 一众皇子与公主皆叩头:“谨遵父皇教诲。” 永平帝的目光扫过各位公主,微微皱眉,道:“各位公主,还需勤勉,不可懈怠。” 众公主再次叩头:“是,父皇。” 永平帝再次走上放置月冠的高台,取过金盘上的月冠。 蒙翰振双膝跪地,永平帝亲手为他取下了原戴的冠带,换上了月冠。 蒙翰振满面春风:“谢皇上!” 永平帝身手将他扶起,道:“明日便是蔚伏佳节,合宫夜宴,孤王要为蒙校尉好好庆贺一番!” 慕云会散,宁葭回到蒹葭宫,芳绮和芳容连忙给宁葭处理伤口。 榆儿就化作自己的人形模样,坐在一旁看着她们。 宁葭时不时喊“疼”,芳绮和芳容都红了眼眶:“三公主每年都要遭这么一次罪,真是作孽。” 宁葭轻声道:“我没事,你们俩别伤心了。” 榆儿看了看宁葭的伤痕,道:“可惜没带了清漪姐姐的药来,不然这点伤只要抹上一点明儿就好了,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你这瞎说什么呢?”芳容却不屑,举起手中玉凝膏,“这可是浣月国最好的药膏,就这也要抹上好几天才能好呢,你就别吹牛了。” 榆儿“切”了一声:“谁吹牛了?我清漪姐姐的药膏随便拿出来一样来那可都是医界奇珍。” 榆儿凑近宁葭脖子看看,靠近肩的地方留有一个两寸大小的小疤痕,看来是旧年的伤痕了。 榆儿“啧啧”两声摇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皮肤留了疤痕。要是用我清漪姐姐的药膏,肯定好得就跟没伤过似的。” 宁葭向榆儿道:“竟能够不留疤痕?你清漪姐姐这么厉害吗?” “当然,我清漪姐姐可是堪比神医的,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只要她出手,必定药到病除。”榆儿直点头。 宁葭听了颇为心动,道:“我二哥打小身体就不太好,请了好多名医都未能根治,到现在还一直在吃药,要是你清漪姐姐能给他看看就好了。” “你是说熙昌二皇子?”榆儿道。 “是啊。”宁葭道。 二皇子熙昌,字太明,与宁葭为一母所生,性情温和,与宁葭情分深厚。 听说他自小便体弱多病。 “若是二皇子的话,这也不难,等我见到清漪姐姐,就请她帮忙给二皇子瞧瞧。”榆儿满口应承。 宁葭听了心中亦是欢喜。 宁葭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芳容开始想起今天月冠的事了:“好可惜,迟校尉没能夺得月冠。” “就是啊,好不容易进了夺射会,却没能射到月珠,真是太可惜了。”芳绮也道。 芳容端着药盒望着屋顶,一边回想今天慕云会的情形,一边又道:“迟校尉的实力一点儿也不比那个蒙校尉差啊,怎么就偏偏抢不过他呢?” 浓浓红雾之中迟凛箭指扑向宁葭的月珠鹫,榆儿借芳容的眼看见了,芳容却还一无所知。 宁葭轻轻微笑道:“这大概就是时运,时运未至,不可强求。” 榆儿在旁摇头:我看迟校尉就算再参加一百次,也射不到月珠哦…… 榆儿凑上前去正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三公主。” 应声走进来一个女子,正是慕云会上见过的丞相萧谨的女儿萧夜珠。 “三公主,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萧夜珠一进门就一连串地问道。 “没事,都是些皮外伤罢了。”宁葭道。 萧夜珠仔细看了看宁葭各处伤口,叹道:“委屈你了,每年还要受这么一次苦。” “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宁葭道。 接下来两人便说些闲话,不过是近来读些什么书、学了什么新曲子、有什么新鲜事之类。 忽然,萧夜珠默望了宁葭一回,笑道:“今天见了他,可开心坏了?” 宁葭听了,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二人自小一块儿相伴,性情颇为相投,并无太多避讳。 “怎么样?”萧夜珠道。 “也、没说上话。”宁葭低着头轻声道。 “他如今渐渐年长,骑射俱精,今天慕云会上身手、风采都非是一般,又那样好脾性,在皇上、太子殿下面前都颇受赞誉,不知有多少闺阁佳人盯着他呢,你要真有心思,可要早日想个法子才好。”萧夜珠道。 “我?”宁葭细声道,“我能想什么法子?” “三公主自己自然是不便去说的,不过,不是还有承妃娘娘吗?”萧夜珠笑道。 宁葭抬眼望了望她,没言语。 “他家世门第都堪为良配,皇上定会答允的。”萧夜珠道。 “他、”宁葭仍是摇头,“他是何心思,还不知晓,怎好贸然、贸然如此……” “迟凛待你不好吗?”萧夜珠道,“你的生辰,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了,比我还清楚,年年送礼比我都早。” “只是、小时要好些罢了,不算什么。万一他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叫我以后还怎么有面目去见他……”宁葭道。 榆儿躲在里间,暗暗叹道:到底是迟凛太拘谨,还是这个三公主太迟钝?那个迟凛明明就是个痴根啊,好好的月冠不要,都是为了谁啊?……好,都怪那场红雾太浓、月珠鹫太凶,看不清……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错过了,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萧夜珠道,“不然,我回头告诉我娘,让她去跟承妃娘娘说,如何?” 榆儿就直点头:这个姑娘可以的,红娘就是你了! “珠姐姐……”宁葭叫道。 “他这般年纪,正好婚配,若被人抢了先,你一个堂堂的公主,难道要给臣子做妾吗?”萧夜珠道,“如今,只等你一句话了。” “我、我也不知道……”宁葭顿道。 “好公主,可别错过了良机。”萧夜珠起身拉住她手笑道,“你若愿意就点点头,我回头就去告诉娘。” 宁葭绯红着脸,也不摇头,也不点头。 “我知道了。”萧夜珠笑道,“交给我就是了。” 第45章 宫宴,鸳鸯惊!2 萧夜珠走后,宁葭便独坐在窗前,望着院中夜色中那株粉嫩花满的海棠树发呆。 十余年前,那年宁葭还只有三岁。 常陪自己玩耍的三皇子熙远突然病逝。 宁葭等了他很久,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一直坐在苑中的海棠树下等着。 “宁葭,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看小蚂蚁,你在这里等我。”熙远对她朗朗笑道。 “好。”宁葭亦笑着点点头。 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来。 父皇也不许自己去他的宫里跟他玩。 黄昏时分,夜风微凉。 “三公主,进屋,外面冷。”芳绮与她披上披风,轻声道。 “三哥怎么还没有来?”宁葭向芳绮问道。 “三皇子他、有别的事情。”芳绮道。 第二天,她仍在这里等他。 他还是没有来。 却来了另一个人。 “三公主,给你这个。”他递给她一个纸糊的彩蝶风筝。 “是你做的吗?”宁葭接过道。 “是三皇子做的,他让我送给你的。”他向她笑道。 “三哥怎么不来?”宁葭道。 “他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去了很远的地方。”他道。 “你怎么没有陪他去呢,你不是常陪他的吗?”宁葭道。 “我也有些事情要做。”他道。 “你要做什么事?”宁葭道。 “今日,我陪你看小蚂蚁?”他微笑道。 …… 五岁。 “三公主,今日皇子们都在校场比射箭呢,我们也去看看。”萧夜珠向宁葭道。 “今日的书还没学呢。”宁葭道。 “明日再学,不要紧的。”萧夜珠道,“迟凛也在校场呢,快走。” 校场已围了很多人。 大皇子先下场。 箭羽如星,稳稳射向靶心。 “大皇子好厉害,全部都正中靶心!”萧夜珠赞道。 永平帝亦点头赞许。 二皇子稍逊一点,三箭中只中了两箭。 “该迟凛了。”萧夜珠忙把宁葭拉到前面道,“快看!” 迟凛平台双臂,拉弓如满月,箭去如风。 两箭射中靶心,第三箭略偏了些。 “迟凛,还要好好练习。”永平帝道。 “是,皇上。”迟凛回道。 …… 七岁。 御花园。 “三公主,快来,这里的海棠花开得真好看。”萧夜珠回头向宁葭招手道。 淡淡浅粉的海棠盛开在枝头,微微清香飘散在苑中。 “是啊,真好看。”宁葭亦笑道。 “奴婢让他们摘些回去插在公主房里。”芳绮道。 “好。”宁葭点点头。 芳绮便唤来几个宫人,取了梯子,摘了几枝盛开的海棠花。 “三公主、你看,真漂亮。”芳容抱了满怀海棠花,欢喜笑道。 “哟,这么漂亮的海棠。”宁阳带了几个宫女走来,向宁葭道,“三妹,你苑中已有一棵海棠了,这几枝便让给我。” 繁花便上来自芳容怀中取海棠花。 “你们要,可以自己摘。”芳容道。 宁阳上前,一巴掌打在芳容脸上,道:“本公主说要就要,你一个贱婢敢顶嘴。” “二姐、你喜欢就拿去。”宁葭道。 “三公主!”芳容兀自抱着一怀海棠,不肯撒手。 “二公主,这树上还有许多呢,不如让他们再给你摘几枝。”萧夜珠道。 “本公主就喜欢这几枝。”宁阳抬了抬下巴道,“繁花。” “是。”繁花应了一声,自芳容怀中抱过海棠花。 “二妹、三妹。”二皇子熙昌带着几个人走来,向二人招呼道。 “二哥。”二人向他屈膝行礼。 “二皇子。”萧夜珠并其他宫女亦向熙昌行礼。 其他几人则向两位公主行礼。 迟凛身穿一身湖蓝武衫,比上一次见时,似乎又长高了些。 “这海棠花开得这般艳丽。二妹,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海棠的吗?”熙昌道。 “谁说我不喜欢?我今日开始就喜欢了。”宁阳道。 “三公主还未采得吗?”迟凛向宁葭行礼道。 “还没……”宁葭微红着脸轻声道。 “是啊,迟凛,你可以帮我们采几枝吗?”萧夜珠笑望着他道。 迟凛果然跃上海棠树上,望了望满开的海棠,选了两枝摘了。 浅粉的海棠映着他白皙的脸庞,他的脸上漾开春日独有的光彩来。 迟凛纵下树梢,将海棠花交给芳容。 “真、真厉害。”萧夜珠惊道,“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多谢迟公子。”芳容谢了一声,接过海棠。 宁阳瞪着芳容,芳容却别过脸去。 …… 蔚伏节当日,宫内一清早便开始张挂新制宫灯、洒雄黄水。 各宫皆沐艾浴、挂艾枝、悬菖蒲。 懿庄皇后向各宫妃嫔并公主、皇子皆送了香囊。 宁葭却不管外面如何热闹,自坐在窗前,凝神、专意地绣着一只雪白狐狸,并未抬头。 榆儿趴在她腿上,微闭着双眼,时而轻轻摇动它毛茸茸的尾巴。 芳绮嗔怪道:“昨儿才受了伤,怎么不好好歇着?” 宁葭只轻声道:“左右也是无事。” 芳绮无奈,向芳容道:“去准备一下,让三公主沐浴,多放些艾草。” “好。”芳容应了声,便出去准备。 “三公主,现在沐浴吗?”芳绮向宁葭问道。 “嗯。”宁葭应道。 看看绣架上,一只雪白狐狸已快绣完了,露出了笑容。 芳绮看了看绣架上的狐狸,又看了看宁葭腿上榆儿,笑道:“绣得真像。” 榆儿欢快地甩了甩雪白的尾巴。 自未时起,便有官员内眷先行入宫,往各宫见礼问候。 公主宫室虽无须见礼,但伴读的大臣之女也会趁这个时节过来问安、叙话。 蒹葭宫亦不似平常安静,陆续有人过来。 榆儿便只躲在里间榻下。 萧夜珠今日并没有来,昨儿说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晚宴时辰将至,宁葭还坐在窗边望着院中盛开的海棠花树发呆。 “三公主、三公主。” 忽闻有人呼唤自己,宁葭思绪飘断,回头看时,芳绮站在自己身后。 “三公主,该去晚宴了,奴婢帮你更衣。”芳绮笑望着她。 “好。”宁葭点头道。 “芳绮,给公主穿那件粉色的,那件最好看。”芳容对芳绮道。 “三公主想穿哪件呢?”芳绮向宁葭道。 “粉色的。”宁葭道。 蔚伏宫宴,群臣携妻儿齐集于崇清殿。 尚未入夜,盏盏华彩细绘的宫灯已高高悬起。 殿中宴桌整齐排开,坐满了朝服盛装的臣男臣女,却静无一声。 再看桌上所摆,除了蔚伏节必备的茯苓荷糕之外,不过摆了些豆腐、时令菜蔬并一些普通鱼肉,其他并不见有何珍奇之物。 “这永平帝还真是,比栗原还小气吗?这也叫宫宴?”榆儿在芳绮体内嘀咕道。 平日里宁葭宫中也常食些菜蔬、小粥,一日之内,不过有些小肉,其他珍奇之物并不曾见。 没想到,今日举国之宴,亦是这般。 宫内妃嫔多半皆已入座。 有些告病不来的,其座便撤去。 辅国大将军蒙匡尚在北方御风战事之中,今日不曾来。 其夫人携三子、四子并两个女儿前来。 萧丞相携长子、次子、三子、一女前来。 定南将军迟无为携次子、三子及二女前来。 其他文臣武将亦皆携家眷前来。 皇室诸家、皇子、公主亦各在其位。 天玄道长携了两个弟子,坐于右手第一位。 稍时永平帝至,群臣立身稽首,又跪拜行礼,声如山鸣。 “众爱卿平身。”永平帝坐于蟠龙椅上,右手轻抬,向座下众人道。 众人便起身落座。 蒙翰振头戴昨日夺得的月冠。 永平帝道:“蒙校尉昨日勇夺月冠,可谓智勇双全,假以时日,必是我浣月万民敬仰的将武之才。” 蒙翰振跪地道:“唯愿尽忠效国,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 永平帝点头赞许,赐玉珠酒三杯。 蒙翰振领受谢恩,志得意满。 永平帝又对到场的君臣女眷道:“今日是蔚伏佳节,劳众位至此,一叙家常,众卿不必拘束。” “谢皇上隆恩。”众人也不敢少了礼数。 常福上前半步,高喊一声:“赐扇。” 便有十几个内侍捧了盘出来,上堆着精致宫扇,走至众人座中,人手一扇,依次分来。 “这是做什么?”榆儿奇道。 “这是浣月国古俗,每年蔚伏节都要御赐宫扇。”芳绮道。 “为什么要赐扇子?”榆儿道。 “五月乃‘毒月’,伏夏炎炎,酷热难堪,蚊虫滋扰,瘴疠毒霾横行。皇上赐扇,驱散暑热,祈福、纳祥、避邪赈灾。”芳绮道。 “就是你们人类才这么多规矩。”榆儿笑道。 “你不爱看,可以走啊,谁要你看了。”芳容在旁向芳绮这边撇嘴道。 “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榆儿伸手在芳容头上拍了一记。 “别闹,这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芳绮忙紧张地道。 榆儿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天玄道长,收敛了。 芳容瞪了芳绮这边两眼,也管住了自己的嘴。 宫扇赏赐完毕,君臣共起身,高举酒杯,祝愿祈福。 榆儿在芳绮体内打了个哈欠。 终于开宴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吃的。 “三公主,你觉得好吃吗?”榆儿悄悄向宁葭道。 却不闻宁葭回答。 “你也觉得不好吃,对?”榆儿道。 宁葭仍未出声。 榆儿偏头看她,才发现她两眼直望着一个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榆儿果然找到了一张俊朗的脸。 迟凛坐在定南将军迟无为一侧,他的左臂好像受了伤,扎着一条白色布条,这么远远望去也微微可见一些血迹。 看来是昨天慕云会留下的伤了。 “伤了胳膊而已,没事的了。”榆儿向宁葭道。 宁葭侧头望了望她,轻轻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再看其他众人,皆安静进食。 永平帝与众人说些家常闲话,并无谈及朝政之事。 除了与永平帝对答之人外,不闻其他吵闹之声。 所以殿中虽然妃嫔臣子众多,却并不喧哗。 “迟将军,近日膝盖可还疼吗?”永平帝向迟无为问道。 “多谢皇上关怀,近日天气晴暖,尚好。”迟无为答道。 “迟将军不仅为浣月定边安国,也为我浣月育得英武男儿。”永平帝望着迟凛笑道,“迟校尉昨日慕云会身手亦是不凡,日后,定能继迟将军之威。” 迟凛尚有一兄迟烈,现拜擎中郎将,如今远在迟越边界戍边守国,是以今日未至。 “皇上谬赞了。迟凛尚年轻,还需多多历练。”迟无为道。 “迟凛多大了?”永平帝道。 “虚长十九。”迟凛起身拱手回道。 “十九,果然年轻有为。”永平帝点头道。 “不敢。”迟凛道。 “皇上。”座中一个银发老夫人起身向永平帝屈膝行了一礼。 “这是谁?”榆儿问道。 “是安国夫人。”芳绮道。 安国夫人是先皇的妃子,如今的皇叔殷穆辰的生母。 安国夫人满面笑容,道:“迟校尉老身是自小看着长大的,脾性也是极好的。” 永平帝微笑点头。 安国夫人向迟无为道:“迟将军,迟校尉可是尚未订亲吗?” “尚未。”迟无为道。 “迟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安国夫人向迟无为笑道。 迟无为忙起身躬身道:“老夫常年奔忙,是有些疏忽了。” 永平帝听了,将眼在众公主脸上扫了一遍,又望了望迟凛。 “糟了!”榆儿暗道。 萧相侧旁之位虚置,想是夫人未能赴宴。 再看萧夜珠,也一脸紧张,定是尚未说得。 宁葭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双手紧握,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太子熙肃亦面现惊讶之色。 “皇上,”安国夫人向永平帝道,“如今大公主已出嫁,二公主尚在宫中,与迟校尉年纪相当。” 永平帝望了望宁阳,微笑着点了点头。 榆儿在芳绮体内亦是着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太突然了? 第46章 心盲指乱1 “宁阳,你今年该有十七了?”永平帝向宁阳问道。 宁阳起身回道:“是。” 榆儿急中生了个歪智,悄悄捏了颗小小的冰粒弹出,正中宁阳胸口。 宁阳话音刚落,一个空嗝冲口而出,其声之大,满座皆闻。 宁阳登时满面通红。 永平帝皱了皱眉。 宁阳忙转出宴桌,向殿中走去,方走得几步,忽然胸中闷响,又打了一声响嗝。 座中众人多有偷偷掩面而笑的。 宁阳满面涨红,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一个珠环翠绕的妃子离座走到宁阳侧旁。 柳眉厚唇,鼻梁微塌,尖尖下巴。 只见她双膝跪倒,向永平帝道:“宁阳今日有些不舒服,才会御前失仪,请皇上勿要怪罪。” “这又是谁?”榆儿道。 “是、是邺妃娘娘。”芳绮道。 “罢了,今日你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着。”永平帝挥了挥手道。 繁花、玉锦忙上来扶了宁阳,回内宫去了。 “好险!”芳绮在旁拍了拍胸脯道。 芳容则还在捂嘴偷笑。 萧夜珠脸色缓和了些。 宁葭却还有些发颤,身子也坐不直了,微微歪着。 再看迟凛,两眼望着宁葭这边,额上仿佛有些微汗。 “唉,两个痴人……”榆儿叹道。 天玄道长却望着芳绮,榆儿撞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如今自己法力复原,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 但是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萧丞相,今日怎么不见夫人?”永平帝转向丞相萧谨问道。 丞相萧谨,字一慎。 “内人近日有些不适,不能前来,还请皇上恕怠慢之罪。”萧谨起身拱手回道。 “无妨,季节转换,是要当心些。”永平帝道。 略顿一回,忽道:“怎么闻到一股药味?” 众人闻言,亦嗅了一回,互相望了望,道:“确是有一股药味。” “父皇。”只见二皇子熙昌起身道,“儿臣近来在研制一味新药方,药草味重些,扰了各位雅兴,请见谅。” “原来是你。”永平帝笑道,“偏你爱摆弄这些,是什么新药方,说来听听。” “止血生肉,能助外伤愈合的一种药。”熙昌道。 “皇宫中并不缺此类药,为何单单研究这个?”永平帝道。 “宫中虽不缺少,但战中所需之量却不小。如今儿臣正在寻找几种药草,既能易得,又颇有奇效,若能寻得,定能缓解军中所需。”熙昌道。 永平帝点点头,缓声道:“难得皇儿有此仁心。若真有此方,是我浣月之幸。” 榆儿远远看熙昌,确是一副弱症之相。 熙昌自小体弱,未曾习得剑术骑射,倒是对药理草方多有研究。 “儿臣自当尽力。”熙昌道。 “常福。”永平帝道,“将追月腰牌赐予二皇子。” 持追月腰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上百道宫门。 “此腰牌可便于皇儿出宫找寻所需药草。”永平帝道。 熙昌转出宴桌,至殿中跪下,接了腰牌在手,叩头行礼。 君臣又叙一回,戌时三刻,宴会方散去。 永平帝先起驾,众人跪送。 其他人亦依次散去。 宁葭回到蒹葭宫,独坐于窗前,又望着院中那株海棠树发呆。 榆儿自趴在杏花椅上瞌睡。 芳容去准备沐浴。 “三公主、三公主……”芳绮唤得几声,宁葭方应了一声。 “昨日萧小姐所言,三公主可还记得吗?”芳绮道。 宁葭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这情形,三公主可要早作打算啊。”芳绮道。 “我……”宁葭顿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今日这情形,真悬哪。”芳绮想了想道,“如今,安国夫人已然开了口,若承妃娘娘再去说,只怕有些不妥,咱们得赶紧想想别的法子。” 宁葭也不言语。 “我看迟校尉的心思,应该也在三公主身上呢。”芳绮道,“今日宴上,安国夫人说了那些话,你看迟校尉,脸霎时白了,直盯着三公主。平日里虽然见面少些,他对三公主的事也都上着心,每次送三公主的贺礼,样样都是送在心坎儿上,可见是极为有心的。” 宁葭望着院中盛开的满树粉嫩的海棠花,默然不语。 芳绮又道:“若错过了,以后可就……” “三公主,可以沐浴了。”芳容推门进来道。 芳绮便收了口,向宁葭道:“三公主,去沐浴,早些歇着。” 宁葭便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暗夜深沉。 在净月城数百里外的一处客栈中,一间雅致的客房内,烛光尚明。 幽绝手执一管湖毫落墨走笔,勾勒着一个窈窕的身形。 唐伯的病已好转,柳默他们应该不会再在雾海村久留。 榆儿可能已经离开了那里。 可惜当初未曾问过他们何处而来、又将归何处。 如今要想尽快寻到她,必要玉溯依图去寻方好。 他几次落墨,又几次撕毁。 因为每次想起她的样子都让他怒火中烧。 要不是因为她从中阻挠,神龟早就是我杖下亡魂! 他搁下笔,推开窗深深地呼吸了几大口清凉的夜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杀神龟、救师父! 榆儿正酣睡着,忽被一人拍醒。 “喂,你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道。 “栗原?”榆儿听出这个声音,正是栗原。 “该回去了。”栗原道,“你不是打算让这个小公主给你养老?” “回去?”榆儿半梦半醒地道,“我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那你想到要怎么办了吗?”栗原道。 “没有啊。”榆儿伸出前爪蹭了蹭脸。 “那先陪我出去玩几天,说不定能找到好法子。”栗原道。 “你都多大了?干嘛要我陪?”榆儿道。 “一个人怪无聊的。”栗原道。 “你无聊?你很快就有事儿做了。”榆儿道。 “什么事儿?”栗原道。 “等等看,到时候了我找你。”榆儿道。 “没意思的事儿,我可不做。”栗原道。 “那就随便你了。”榆儿道。 “那就给你个机会,可别让我等太久。”栗原道。 说罢便隐入夜色之中。 次日清早,宁葭还未起来,外面已传承妃来了。 榆儿忙跳下榻来,钻入塌下。 宁葭方才下得榻来,承妃已转过海棠屏风进了里间。 “娘。”宁葭与她见了礼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还未起呢?”承妃拉起宁葭来笑道,“是娘来早了。” 芳绮、芳容已端了水进来,宁葭便在里间净了手脸。 芳绮拿起梳子来,要与宁葭梳头。 承妃却接过来道:“我来,你们都出去。” 芳绮、芳容并承妃的随身宫女粉荷、绿缕便告退出去。 承妃将宁葭一头乌发细细梳理整齐,再将簪子并珠花插好。 “宁葭长大了。”承妃望着镜中宁葭,有些发呆,缓缓说道。 “娘,你怎么了?”宁葭觉察到她有些奇怪。 承妃将宁葭拉起,两人并肩坐于榻上。 伸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望着宁葭微微笑道:“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娘……”宁葭不知她会说些什么,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萧丞相家里三公子尚未娶亲,与你年纪相当,品性也不错,你觉得如何?”承妃缓缓说来,宁葭听了却如闻惊雷。 “娘!”宁葭惊道,“我、我……” “他文才武略,在同辈人中亦算出众,且生性温和,定会待你好的。”承妃仍缓缓道。 “不、不是……”宁葭忙摇摇头。 “娘知道。”承妃轻轻握住宁葭一手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宁葭望着她,点了点头。 “宁葭……”承妃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缓声道,“你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等你们成了亲,你心里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娘、知道是谁?”宁葭望着她道。 “你是我的女儿,娘怎会不知?”承妃叹道。 “那、这是、为什么?”宁葭道,眼中落下两行泪来。 “昨日宫宴之上,你也听见了,安国夫人她……”承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柔声向宁葭道,“虽出了些岔子,未当场说定,只是她已言在先,只怕邺妃心中已存了想法,若与她争执,只会让你父皇为难。” 宁葭闻言,好一会儿不曾言语。 “宁葭,萧家乃丞相府邸,其三子萧恒期亦是人中龙凤,样貌品性,都不会输给他的,你就放心。”承妃又道。 “娘……”宁葭轻声唤她,双眼瞪着承妃动了几回唇,却问出一句“邺妃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 承妃闻言,望着宁葭,却没有回答。 “不能告诉我吗?”宁葭又道。 “唉……”承妃长叹一声,摸了摸宁葭柔软的乌发,“这件事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是该告诉你了。” 承妃立起身来,背对着宁葭,接着道:“那年与明丹一战,我浣月国损失惨重。你姥爷当时任骠骑大将军,他一生征战、勇猛善谋,极少打败仗。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败,却牵连了很多人……” “他们、都战死了吗?”宁葭道。 她并没有立即得到回答,一阵沉默后,承妃摇了摇头道:“不是。虽然战前失利,但并未有太大伤亡,只是……” 承妃忽然顿住不语,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只是、什么?”宁葭轻声问道。 “当时,还是先皇在位。”承妃稳了稳情绪,“骤然下旨,追究败兵之责,将、将领兵众将皆治以重罪……” “啊!”宁葭闻言,大吃一惊。 第47章 心盲指乱2 “圣旨下后,西凉城被明丹所夺,姥爷身死边疆,其他牵连者凡十数人。”承妃道。 “怎么会这样?”宁葭惊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大敌当前,皇爷爷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旨?” “前朝的事,我们妇道人家所知有限。”承妃坐于宁葭身侧,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言。 “那邺妃她……”宁葭又道。 “邺妃的父亲就是当时的怀化大将军。她出生时,母亲便亡故。她父亲亦不曾再娶,只与她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其情深厚。二十多年前那一战,亦受了牵连,身死异乡。”承妃道,“邺妃一直以来,心中怨恨你姥爷领兵不利,致使自己父亲罹难、枉死他乡,所以、才对你那样。” “原来是这样。”宁葭道。 “如今你也长大了,这些事也该知道了。”承妃揽过她来,柔声道,“宁阳自小受她母亲影响,你就让着她些。” 宁葭没有回答,犹疑一回,望着承妃道:“娘,你、不恨皇爷爷吗?” 承妃并没有回答。 “娘,皇爷爷他、是不是……” “不是。”承妃道,声音不大,有些微颤。 “宁葭,”承妃扶正宁葭肩膀,望着她双眼道,“你皇爷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浣月国,为了浣月国的子民,你明白吗?” 宁葭亦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么严肃,但是似乎自己确实问了不该问的话。 “我、明白……”宁葭轻声道。 “那就好……”承妃的脸色又恢复了柔和,对宁葭道。 “我明白娘亲对邺妃娘娘的心情,可是、”宁葭还欲再言,“自小以来,我都是处处让着二姐、不让娘亲为难,那这一次、可不可以……” “宁葭,”承妃再次肃色道,“公主出嫁乃是国之重事,你父皇他自有决断,你可不能这么任性。” 宁葭微低下了头道:“是……” 承妃走后,宁葭坐于琴桌前,轻轻拨响琴弦。 只是,琴音错乱,勉强能听出她所弹亦是那曲《临渊散》。 “你现在可弹不了这个曲子。”榆儿自榻底踱出,跳到榻上趴了下来,对宁葭懒懒道。 宁葭指下却并未停下,反而更是急急弹奏,却没有一个音弹准。 “只在这里跟这琴较劲有什么用,赶紧想想办法才是真的呢。”榆儿打了大大的哈欠,将头蜷在四条腿及雪白尾巴围成的圈中。 琴音忽然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宁葭眼中滑出,她趴倒在琴身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三公主!”芳绮、芳容忙进来看。 “三公主,怎么了?”芳绮道,“承妃娘娘她、说什么了?你怎么哭成这样?” “就是的呀,”芳容亦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宁葭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芳容,去打盆热水来。”芳绮向芳容道。 “好。”芳容应了一声,便出去打水。 “三公主,”芳绮向宁葭柔声道,“别哭了,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宁葭哭道。 “承妃娘娘说了什么?”芳绮道。 “娘她、她让我、嫁给萧丞相家的三公子。”宁葭说了这一句,又大哭起来。 “啊?”芳绮听了,亦吃了一惊,“怎么会……” 顿了一回,向宁葭道:“三公主没告诉承妃娘娘吗?” “娘、她都知道……”宁葭哭道。 “这……”芳绮闻言,也没了主意。 还待再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芳容已打了水进来。 “三公主,洗洗脸。”芳容道。 宁葭兀自哭个不住。 “不如、去找迟校尉,让他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芳容道。 宁葭听了,住了哭声,抬头望了望芳容。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怎么见呢?”芳绮在旁道。 问到这里,芳容也犯难了。 “这几日我留心着,若有机会,总要让你们见上一面。”芳绮道。 “这、能行吗?”宁葭迟疑道。 “总要试上一试。”芳容道。 宁葭微微点了点头。 榆儿趴在榻上睡着,偶尔轻轻摇摇尾巴。 这一日,宁葭比平常更少说话,也不思饮食。 芳绮劝了几回,勉强喝了几口汤。 晚间,宁葭早早便歇下了。 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良久未睡。 听听外面,已响过三更鼓了。 榆儿跃下榻来,化出人形,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睡不着就起来。” 宁葭便坐起身来,道:“你怎么也不睡?” “带你去个地方。”榆儿道。 “去哪里?”宁葭道。 榆儿牵了她的手,转过海棠屏风,打开大红梨花门。 “这么晚了,宫里不能乱走的。”宁葭向后退了一步道。 “宫里不让乱走,那、不如我们到宫外走走。”榆儿笑道。 “什么?宫外?”宁葭瞪大了眼睛道。 榆儿忽然将她抱了起来,跃上墙头,向宫外纵去。 她去速甚急,只见蓝影晃过,已在皇宫之外了。 “这是要、去哪里?”宁葭憋着的一口气,才放出来,喘了一口气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榆儿笑道。 脚下未停,一路竟出了净月城,来至城外林中。 又走得一段,方才放下宁葭。 榆儿四处望了一回,不见人影,对宁葭道:“来早了一点儿,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夜色如墨,林中只见树影重重,偶有飞鸟之声。 宁葭扯住榆儿胳膊,颤声道:“这、这是哪里?” “树林啊。”榆儿道。 “这里、一、一个人都没有,我、我们还是回、回去。”她心里害怕,说话也不太利索了。 “回去?你可别后悔。”榆儿向她笑了笑,手指着前方,“看,来了。” 林中忽然多了两个黑影,正向她们所在之处走来。 “有、有人来了……”宁葭扯紧榆儿胳膊,躲在她身后。 榆儿拍了拍她的手,向走来的两人笑道:“你来晚了。” “这个家伙、不肯跟我走,费了点功夫。”一人摇摇头笑道。 两人走近来,渐渐看清了模样。 一个脸色微黑、长眉薄唇、嘴角透着些邪魅笑意。 一个水绣赭袍、丰神俊美,脸上带着些青紫,见了榆儿、宁葭,愣在当地,直盯着她二人。 第48章 咫尺心声 “三公主这不梳妆的样子倒比平日里更美了几分,不如给我做娘子。”栗原望着三公主笑道。 眼盯着宁葭,向前快走了几步。 宁葭一双眼睛却惊异地直瞪着他身后的迟凛,眨也不眨,并没听见他说的话,怔在榆儿身后,一动不动。 旁边迟凛却亦快步赶上前,伸手挡在栗原面前,沉声道:“站住!” “栗原,你老毛病又犯了?”榆儿亦向栗原道。 “榆儿,要不你赶紧嫁了我,我这毛病估计就好了。”栗原望了望迟凛,转而对榆儿笑道。 “就知道贫嘴。”榆儿翻了他一眼道,“你倒说说,他怎么不肯跟你走了?” “我要知道有这么个美人儿在冷风黑夜里等我,早就飞来了,他倒好,拔了剑就来刺我。”栗原不满地抱怨道。 “你没跟他说是见谁吗?”榆儿道。 “说了,这小子非但不信,还说我心怀不轨。”栗原道。 “那你也不能把他打成那样,脸上都青了好几块了。”榆儿道。 “我只是轻轻推了他几下,他自己撞的,不关我的事。”栗原摊开两手,无辜地叹了口气。 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说着。 那边迟凛的双眼在二人脸上来回扫了几回,又回身望着宁葭,微微皱着眉头。 宁葭望了望自己身上,这才觉察到自己尚穿着就寝的薄薄纱衣,头发散垂着,也未曾梳理,登时脸上便辣辣地烧了起来,低着头,向榆儿身后挪了挪。 “好了,我们走。”榆儿走到栗原旁边,扯了他的袖子,往前走去。 “榆儿!”宁葭慌忙叫道。 叫出了这一声,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 她原来叫这个名字,自己竟还从未曾问过。 “有话就跟他说,”榆儿回身指着迟凛,对宁葭笑道。 “我、”宁葭望了望迟凛,心里更慌了,向榆儿轻声道,“你、你别走……” 榆儿却侧头对栗原道:“走啦,我们俩别在这里碍事了。” “正是,我还嫌他们俩碍事呢。”栗原将手揽住榆儿腰,笑道。 忽然甩开手来,抱着右手哆嗦道:“好冰!” “看你还敢胡来!”榆儿道。 “等你做了我娘子,我抱个够!”栗原道。 “谁说我要做你娘子了?”榆儿道。 “我说的。”栗原道。 “要是你说的都算数的话,你现在、恩、让我数一下,”榆儿掰起手指头数了一回,摊开双手无奈地摇头道,“数不清,你的娘子比皇宫的门还多……” “有这么多吗?”栗原挑了挑眉,随即又向榆儿笑道,“不过,她们都不如你好。” 说着又伸手去揽榆儿肩膀。 “不怕冰?”榆儿头也不回地道。 栗原的手停在半空,甩了一下,收了回去。 “好好的姑娘,干嘛修这种冷冰冰的冰术。”栗原叹了口气道。 两人走了一段,渐渐远了。 “就在这里。”榆儿道。 “这里正好。”栗原道。 回头看迟凛、宁葭两人,还站在原地未动。 “榆儿,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傻?”栗原望着迟凛摇摇头道,“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不顾风寒、半夜里奔来了,他怎么就跟个木头似的?” “都像你就好了?”榆儿道。 伸手掰过栗原头来,道:“不许偷看。” “为什么要出来?”迟凛忽然开了口,却皱着眉头,略带责备地道。 “我……”宁葭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着头。 “一个女孩子,谁会半夜三更出门?何况你是公主!”迟凛又连说了几句。 宁葭的头更低了。 “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迟凛还没说完,好像越说越生气的样子,“万一被别人见了,说些不好的话,怎么办?” 宁葭一个字也没能回答。 “那两个到底是什么人?”迟凛问完这句,就望着宁葭,等她回答。 “榆儿、她、是我的、朋友。”宁葭结结巴巴地道。 “你的朋友我哪个不认识?”迟凛道,“她到底是谁?” 宁葭捏了几根发丝在手中轻轻揉着,半响开口道:“她、是一只、一只狐狸……” “狐狸?”迟凛听了,大吃一惊,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怎么回事?” “这、她突然跑到蒹葭宫来,受了伤,然后就、就一直、跟我在一起了。”宁葭答道。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迟凛却没再追问,凝神想了想,道:“可是太子殿下追的那只狐狸吗?” “是。”宁葭道。 “你为什么要救它?”迟凛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我也不知道……”宁葭道,略想了一回,“它受了很重的伤,连路也走不了了,芳绮说、她没恶意的……” “她来皇宫做什么?”迟凛又问道。 “这个、她、没说……”宁葭道。 “那个男的又是谁?”迟凛转而问栗原的事。 “那个人、我、我也没见过。”宁葭道,“可能是榆儿的朋友。” 迟凛回想起栗原突然跃进自己房间,跟自己交手的情景。 自己剑剑精准,却剑剑落空。 再想想他带自己来时,脚下空虚,根本不曾踏着实地。 若这榆儿果然是只狐狸精,那个人只怕亦并非人类。 “她在宫里这么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迟凛向宁葭问道。 “没有。”宁葭忙摇头道。 迟凛看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无不妥。 一时也不知榆儿这两个妖物为何而来。 “早些让她离开,他们终归是异类。”迟凛道。 “啊?”宁葭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吃惊。 “可听我的话吗?”迟凛道。 “榆儿她、她挺好的……”宁葭顿道。 “我是问你,可听我的话吗?”迟凛两眼直盯着她,带着些厉色。 宁葭不知该如何回答,低着头摆弄自己手中的发丝。 迟凛见她不语,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 宁葭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 小时候虽常在一处玩耍,倒还亲近些。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礼数越来越周全。 平日里见了面,他总是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今日见了面,连“三公主”也不叫,礼也不行,还突然…… 宁葭一时怔在当场,浑身僵硬。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得保护自己呢?”迟凛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体内。 他的气息透过他温热的体温绵绵不断地传来,宁葭试着伸出手,环住他。 “宁葭……”迟凛终于唤她,却不是唤她“三公主”,而是唤了这个名字。 “迟、凛……”她亦唤他的名字,却未曾出口,只在心中低低唤得一声。 迟凛稍稍放松了她,柔声说道:“你放心,我已托了蒙大将军之子蒙翰振,他愿意娶二公主,很快蒙家就会去跟皇上提亲了。”迟凛稍稍放松了她,柔声说道。 “蒙家?”宁葭道。 “蒙大将军封位军功皆胜于迟家,何况蒙翰振在同辈中亦算得上英杰,这次慕云会还夺了月冠。蒙家主动提亲,皇上赞同的可能性很大。”迟凛道。 “为什么?”宁葭道。 “什么?”迟凛道。 “迟家娶了二姐,对迟家只有好处……”宁葭道。 迟凛放开她,望着她笑道:“娶了三公主也一样。” 宁葭红着脸,低头道:“你怎么知道父皇会同意、我跟迟家结亲?” “我不知道。不过,”迟凛定定地望着她,缓缓道,“我绝不会娶别人,也绝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任何人!” 宁葭完全没有料到、竟会陡然听到他如此这样一般言语,心中震动欢喜,亦不禁抬眼望向他。 夜色朦胧,他眼中闪耀的明亮光芒却如繁星般熠熠生辉。 这一刻,他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得、没有一点距离…… 第49章 深宫池乱1 榆儿与栗原坐在远处树下。 “你来皇宫这么久了,可有探到皇宫中有什么好宝贝吗?”榆儿道。 “宝贝倒是不少。”栗原道,“不过,能算得上好的可也没几个。”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来。 “这是什么?”榆儿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一回。 暗红颜色、圆身长嘴、弧形把手,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陶茶壶罢了。 翻过壶底来看,上书着三个字:“断流壶”。 “这有什么稀奇的?”榆儿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栗原既然拿了,想来定非凡物,只是,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玄机。 “别看它样子不起眼,却是个了不得的宝贝,东西存入其中,可以不朽不腐。”栗原道。 “不朽不腐?”榆儿又看了一回,仍不得其妙。 “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了,你看也白看。”栗原道。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奇效?”榆儿问道。 “我是听那个天玄老道说的。”栗原道。 “他?”榆儿奇道。 “那日我在崇清殿听皇帝、太子、天玄,还有几个大臣在谈论明丹国的贡品。那个天玄老道就说‘天下奇珍异品虽多,独以我浣月国断流壶为最,所盛之物,能不朽不腐,遍观天下,无有出其右者’。” 栗原学着天玄道长的样子,踱着方步、压着嗓子,还捋了捋长长的胡子。 “恩,学得还挺像。”榆儿笑道,“所以你就去找这个宝贝了?” “当然!”栗原道,“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怎能错过?” “你在崇清殿,那个天玄老道没发现你?”榆儿奇道。 “我在常福体内,借了他的身体。”栗原道。 “也对,你的入魂术是比我强些。”榆儿点头道,又问道:“可还有别的宝贝吗?” “这还不够好?”栗原道。 “不是不够好,再好也只有一件啊。”榆儿道。 “你若是喜欢,就给你就是了。”栗原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榆儿将断流壶塞到栗原手中道。 “你是君子吗?你是狐妖、还是个女妖。”栗原笑道。 “我若拿了你一件,还不被你讹上了?我才不上你的当。”榆儿道。 “这倒是,这么好的彩礼都送了,不如我们把正事办了。”栗原凑近榆儿脸旁邪笑道。 “有胆你就试试?”榆儿向他扬了扬眉,歪头笑道。 栗原伸出双手,作势要扑向她。 榆儿背着双手笑望着他。 栗原忽然不动了,两眼瞪着远处,道:“这小子不傻呀,我没白忙活。” 榆儿忙回头看时,只见远处迟凛正抱着宁葭,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不过究竟远了些,听不见他们的话。 迟凛放开宁葭,伸手轻轻在她脖子上的伤痕旁碰了碰,怜惜道:“还疼吗?” 宁葭摇摇头:“已经好多了。” 宁葭望着迟凛的脸,额头上、脸颊上有四五处青紫,伸出一只手来,也在他伤处旁边摸了摸,轻声道:“疼吗?” “不疼。”迟凛望着她柔声道。 宁葭再看他胳膊,还扎着布带,倒不见血迹了。 “是慕云会受的伤吗?要不要紧?”宁葭道。 “只是点轻伤罢了,并不要紧。”迟凛道。 “怎么不当心些?”宁葭道。 迟凛拉过她一手,轻轻握在手中,笑道:“既然这么担心我,就早些嫁了我,天天看着我就好了。” 宁葭便任他握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红着脸低着头。 小时候两人常在一处玩耍,偶尔也教她拉弓使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握着她手教她写字、拉弓时,她忽然会羞涩了。 玉润雪白的脸上晕开淡淡绯红的模样,在不经意之间竟已深深刻入岁月的记忆之中。 “二姐她,会不会也……”宁葭忽然开口,却又顿住。 “会不会什么?”迟凛道。 “会不会也、对你……”宁葭道。 “放心,二公主喜欢的人,不是我。”迟凛道。 “那是谁?”宁葭道。 “就是蒙家四公子蒙翰振。”迟凛道。 “啊?”宁葭倒有些惊奇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迟凛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宁葭道。 “上个月他们一起去郊外骑马,你知道吗?”迟凛道。 “二姐?她怎么能出宫?”宁葭更是惊奇。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只会乖乖地呆在皇宫里吗?”迟凛望着她笑道。 他忽然收了笑意,对宁葭正色道:“以后别出来了,我会去见你的。” 宁葭点了点头。 “你出来时间也长了,该回去了。”迟凛道。 “怎么回去?”宁葭道。 “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迟凛道。 说罢扬声叫道:“妖狐,出来。” 叫了两声,榆儿与栗原已在近处。 “你给他送美人儿,他却叫你妖狐。”栗原向榆儿笑道。 “也没叫错,我就是狐妖。”榆儿倒不在意,亦笑道。 走近宁葭身边,悄声道:“怎么样?开心了?” 宁葭望了望迟凛,绯红着脸,也不言语。 榆儿立直身子,道:“那就回去。” 回头又对栗原道:“还烦你送他回去。” “知道了。”栗原道,微微扯着嘴角笑了笑。 “走。”榆儿对宁葭道。 宁葭又望着迟凛。 “回去。”迟凛向她正色道。 榆儿仍将宁葭抱起,纵起身来,蓝影闪过,向皇宫掠去。 这边栗原已纵上树梢,丢给迟凛一句话:“自己回去。” 夜色漫漫,他早已不见了身影。 迟凛辨了辨方向,往净月城走去。 宁葭回至蒹葭宫,满心欢喜夹杂着种种羞涩,躺在榻上折腾了许久方才睡去。 夜风轻悄,榆儿趴在宁葭身旁睡得正熟,忽然被一阵低低的痛苦的声音惊醒。 只见宁葭紧皱着眉头,蜷着身子,一双手抵在下颚紧紧握着拳头,微张着嘴,发出痛苦的哼声。 怎么了? 榆儿凑上去拱她的脸想叫醒她,没想到她的脸上竟然湿漉漉的。 是汗珠? 榆儿忙用头直拱宁葭。 宁葭猛然睁开眼来,望见了眼前雪白的身影。 榆儿正望着她。 宁葭连忙坐起来,摸了摸榆儿的头,歉意地小声说:“吓着你了?没什么事,只是一个旧梦罢了。” 榆儿跳下床来,跑到旁边的架子上叼了一张汗巾来。 宁葭接过汗巾,笑道:“谢谢你,榆儿。” 宁葭用汗巾擦了擦脸,望着眼前的小狐狸,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小便总是做这样的噩梦。熊熊的大火,好像就烧在自己身上似的……” 榆儿听了,亦是奇怪。 宁葭再次轻轻摸了摸榆儿的头,轻声道:“谢谢你叫醒我,现在没事了,睡。” 榆儿就偎着宁葭又睡下了。 宁葭却还睁着眼,回想起与迟凛城外相见之事, 心中雀跃、欣喜,再难入睡, 所以早早便起身来,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写了几笔,又只是拿着笔发呆。 榆儿还趴在里间软榻上睡着,也不出来。 门忽然被推开了。 敢这么用力推门的,除了芳容,再没别人。 宁葭抬头,果见芳容急急跑了进来。 “三公主、三公主,好消息!”芳容满面兴奋,向宁葭大声道。 “什么事?”宁葭忙问道。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来给二公主提亲了!”芳容跑到书案前,喳喳道。 “哦。”宁葭只轻轻应了一声,心中道,“蒙家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三公主,你猜是哪家?”芳容不顾宁葭的平淡反应,神秘地向宁葭眨眼道。 “猜不到。”宁葭微微笑道。 “是、萧丞相家!”芳容已等不及要公布这个大消息。 “萧丞相家?”宁葭吃了一惊。 第50章 深宫池乱2 怎么,不是蒙家吗? “是啊!”芳容道。 宁葭愣了片刻,又问:“说了是二公主吗?” “应该就是的。二公主不是还没出嫁吗?提亲那当然得先是二公主啊。”芳容猛劲点头,“萧夫人现在就在皇后娘娘的德庄宫呢。” 看宁葭凝神不语,芳容又接着道:“要是二公主许了萧家,那三公主和迟校尉就……” “芳容、不许胡说!”芳绮抱着青花花瓶,插着几株娇艳的海棠花,自梨花门走了进来,喝住芳容。 芳容闻言,便收了口。 “芳容,以后再别这么口没遮拦的了,你挨几个嘴巴没关系,万一连累了三公主,看你可怎么办。”芳绮向芳容叹了口气道。 “知道了。”芳容倒乐意听芳绮的,又想起来方才的话,对芳绮小声道,“萧夫人来给二公主提亲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芳绮点点头道。 “这么大的好消息,你也开心一点嘛。”芳容对芳绮的平淡倒颇为在意。 “我自然开心,不过不像你,都嚷嚷出来罢了。”芳绮向芳容笑道,接着又道:“不过,还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这倒是的。”芳容亦道,“不过,总算有转机了。” 芳绮走至书案前,将海棠花瓶放在宁葭眼前,道:“三公主,你最喜欢的海棠花,好看吗?” 盛开的海棠花粉嫩娇艳,吐着幽微芬芳。 “恩,好看。”宁葭展开笑颜,凑近海棠花瓣闻了闻。 此时永平帝则率领太子熙肃、及其他留守将领并一干年轻后杰,于净月城外十里亭侧迎接御风国战胜回国的辅国大将军蒙匡及随行将士。 此战持续了三年之久,终于捷报呈御、凯旋班师。 “迟凛怎么不见?”太子熙肃悄悄向迟家三子迟厉问道。 迟厉,字长谨,年十七。 “今日一早便去寻他,并不在家中,还以为他早早便来了。”迟厉道。 “既早已出门,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熙肃道。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迟凛催马赶来。 待走近时,看他脸上多了几块青紫清晰可见。 “二哥,你的脸怎么了?”迟厉向迟凛悄悄问道。 “没什么,练习时不小心伤了。”迟凛只道。 熙肃望了望他,只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只见沙尘滚滚,大军回至。 蒙匡等来至近前,翻身下马,与永平帝跪拜行礼。 永平帝下了銮驾,与蒙匡相见。 旁边常福等已斟满酒杯。 “蒙将军,沙场征战,劳苦功高,孤王略备薄酒,聊慰将军戎马之功,请!”永平帝举杯向蒙匡,先饮尽一杯。 “蒙匡身受皇恩、边疆卫国不过份内之事,岂敢言辛苦。多谢皇上赐酒!”蒙匡亦满饮一杯。 蒙匡,字齐国,长年征战,赫有战功。 永平帝又端起一杯酒来,向云麾将军庞化虎、归德将军乔凌宇、恒德中郎将何齐等道:“诸位将士戍边守城、保我浣月国万千黎民百姓平安,功德无量,孤王略以薄酒相敬,诸位辛苦了!” 说罢亦饮尽此杯。 众将相陪,亦饮尽杯中之酒。 “乔将军。”永平帝向归德将军乔凌宇道。 “末将在。”乔凌宇上前跪拜行礼道。 乔凌宇,字乘风,十岁从军,屡建奇功。 “桓川一战,你妙计得胜、居功至伟,不负孤王期望。”永平帝道。 “皆是蒙将军深谋精策、众将士扶持之功。”乔凌宇道。 永平帝向他微笑点头,回銮驾端坐。 “这个乔凌宇,真是厉害!”迟厉向迟凛悄悄道,“听说那一战杀了御风国第一大将军、歼敌数万,逼得御风国不得不认输投降。” “他确实文韬武略不俗,十几年前与迟越国一战亦巧计得胜,自那以后便屡建奇功,从一个小小执戟长步步升来,如今已经是正四品了。”太子熙肃亦道。 “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迟凛点头道。 细看乔凌宇浓眉深眼、直鼻宽额,虽然风霜满面,但一身英气逼人。 “我以后也像他那样就好了。”迟厉望着乔凌宇道。 “你已经几日不曾练功了?”迟凛望着他笑道。 “我、我这几日有些事务罢了,明儿就开始练!”迟厉脸上有些发热,嘴上却不服。 “好,明儿可不许再偷懒了。”迟凛向迟厉道,与熙肃相视而笑。 诸事既毕,御辇先行,浩浩荡荡往净月城回转。 征战诸将先回府邸,沐浴更衣,午后重新入朝,于崇清殿与永平帝跪行大礼。 常福手捧圣旨,宣读封赏。 辅国大将军晋骠骑大将军、赏封地五十亩、白银五千两。 云麾将军庞化虎赏封地二十亩、白银三千两。 归德将军乔凌宇晋怀化将军、赏银两千两。 其他诸将各有封赏不一。 “蒙将军,如今我浣月国国力如何?”永平帝向蒙匡问道。 “赖先祖基业、皇上治国有方,如今浣月国国力日盛。明丹、御风皆与我国交好,西方、北方暂时安定。”蒙匡道。 “依蒙将军所见,如今迟越之战该当如何?”永平帝道。 “迟越自新王即位以来,陆续吞并了周边四五个小国,渐渐成势。又经五年修整,如今粮足兵锐,正是劲敌。”蒙匡道,“且迟越多深山沟壑,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确是棘手。” “蒙将军所言,正如孤王所想。若迟越不来犯边,两相交好,是两国之幸。如今迟越承天王盛年大志,野心勃勃,对我浣月虎视眈眈,迟越之战时歇时起,虽不曾让他逞威,但也使我军将士疲于应战,实乃我浣月之患。”永平帝说罢这些,面现难色。 “御风国战事告捷,北方安固,民心大安。待将士们稍作修整,可再往迟越,以分君忧。”乔凌宇上前道。 “有乔将军这样的英才,是我浣月之幸。”永平帝点头赞许道。 “皇上谬赞了,蒙将军筹谋深远,末将不敢居功。”乔凌宇道。 “乔将军不必过谦。”永平帝道,又转向蒙匡,“如今年轻一辈亦颇有英才,蒙将军既在京中,不防多加指点。” “遵旨。”蒙匡道。 “今日诸位将士远归疲惫,早些回去歇息。”永平帝道。 于是众将谢恩告退。 蒙匡却未动。 待众将皆去,上前向永平帝道:“皇上,末将尚有一事。” “但说无妨。”永平帝道。 蒙匡便跪地道:“末将斗胆,想替犬子求娶二公主”。 永平帝听了,虽然有些突然,倒也在情理之中,便道:“蒙将军有此美意,孤王明了。待我与皇后商议商议。” “谢皇上。”蒙匡行过礼,便回转府中。 晚间,永平帝忽然来到邺妃所居敬邺宫。 这里他并不常来。 二十多年前,西凉兵败,他与邺妃才刚刚成婚不久。 邺妃刚有了第一次身孕,惊闻父亲在边关被赐死,悲痛之下,孩子也没能保住。 自那以后,他与她之间,总隔着一层厚厚的障碍。 她的怨恨,不敢向父皇和自己发泄,却指向了另外一个同样失去了至亲的人。 他不常来敬邺宫,同样也不常去承静宫。 二十多年前,自己无能为力,而二十多年后,这个结依然未曾解开。 邺妃似乎并不惊奇他的到来,跪于宫门前,恭恭敬敬接驾。 “最近朝政繁忙,有一段时日未曾过来探望了,你还好吗?”永平帝道。 “多谢皇上记挂,臣妾一切都好。”邺妃答道。 永平帝便坐了。 “皇上今日来,是有什么事?”邺妃望着永平帝道。 永平帝也望着她,想来她应该已经知晓了。 “今日蒙将军与孤王说了一件事。”永平帝便也不再说那些无用苍白的托辞,直说道。 “蒙将军?”邺妃倒显得有些吃惊。 “是啊,蒙将军四子蒙翰振,英武能战,算是年轻一辈中的英杰,与宁阳年纪相当,所以……”永平帝道。 “不行!”邺妃却忽然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永平帝有些尴尬,整了整脸色,又道:“蒙将军为国征战,其子亦为人中豪杰,不会亏了宁阳的。” “皇上。”邺妃忽然离座,双膝向永平帝跪道,“臣妾一生别无指望,宁阳是我唯一的希望。臣妾只望她嫁得个安稳之家,平淡一生。” “邺妃、你这是何意?”永平帝道。 “蒙家虽然军功至伟,其子亦是人中英杰,只是将门之后,难免沙场征战……”邺妃说至此处,顿了顿方接着道,“皇上,今日还未见过皇后吗?” 永平帝听了她前面几句,心中已明了。 只是忽然听到后面这句,倒有些不明白了。 “尚未见过。”永平帝道。 “皇后只怕有些要事要与皇上说。”邺妃道。 “既如此,那孤王便去皇后处看望看望。”永平帝道。 说罢便起身走出,往德庄宫而去。 “皇上。”懿庄皇后将永平帝迎入宫内,笑道:“皇上大喜了。” “哦?皇后也已经知道了吗?”永平帝道。 “知道?”皇后怪道,“是萧夫人亲自来跟臣妾说的,臣妾自然知道了。” “萧夫人?萧丞相府?”永平帝奇道。 “是啊,今日一早,萧夫人便来懿庄宫,说要为三子求娶宁阳呢。”懿庄皇后笑道,“这可不是大喜吗?” “难怪。”永平帝道。 “难怪?有何事?”懿庄皇后道。 “方才孤王去邺妃宫中,她说皇后有要事与我说。”永平帝道,略略皱了皱眉,“这可为难了。” “皇上有何为难?”懿庄皇后道。 “今日蒙将军亦与孤王说了,要四子与宁阳结亲。”永平帝踌躇道。 “这……”懿庄皇后闻言,亦面现难色,“这确是难办。” 低眉默思了一回,忽笑道:“这其实也不难。” “哦,皇后有何办法?”永平帝道。 “二公主宁阳正是待嫁之龄,所以两家有了良缘之意,自然都求了二公主的姻缘。三公主宁葭年纪还小些,其实现在谈婚嫁是尚早了些。不过既然如今蒙萧两家皆求娶公主,皇上必然为难,也可先为三公主订下亲事,过两年再完婚。这样岂不都妥当?”懿庄皇后言至此处,笑望着永平帝。 “原来如此。”永平帝亦点头笑道。 稍时又为难道:“这蒙家萧家皆求的是二公主宁阳,如今三公主却与谁家呢?” 懿庄皇后想了想,向永平帝道:“方才皇上去敬邺宫,邺妃怎么说呢?” 永平帝闻言,想起邺妃所言,向懿庄皇后道:“她不愿将宁阳许予蒙家。” “皇上、你呢?”懿庄皇后问道。 “她若不愿,便不好勉强。”永平帝道。 懿庄皇后点了点头道:“皇上既然顾惜邺妃妹妹,那宁阳可许萧丞相家,宁葭便许蒙将军府,两全其美,岂不是好?” “正是。”永平帝露出了欣悦的笑容。 隐身在屋梁之上的榆儿却听呆了:三公主就这么被定出去了? 第51章 天外泉 榆儿回到蒹葭宫,想告诉宁葭这件事,又怕她着急、伤心。 琢磨一回,还是先找迟凛想想办法。 夜已深了,宁葭翻腾了许久,终于睡了。 榆儿悄悄出了梨花门。 “终于出来了,等你好久了。”栗原坐于海棠树荫中,向她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榆儿望着他道。 “萧家一大清早就跑来求媳妇儿,蒙匡下午跟皇帝老儿也求了,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栗原走出树荫,向榆儿笑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整天都在哪里鬼混呢?”榆儿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有那个傻公主还睡得着。”栗原道。 “傻公主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榆儿道。 “你不知道你出来做什么?”栗原道,“晚上在德庄宫,不知道是谁露了狐狸尾巴了。” “就你眼尖。”榆儿笑道,“快走,别废话了。” 说着已跃上宫墙。 “走得快走得慢都一样,你急什么?”栗原道,亦跟着跃上。 不一会儿,二人就出了皇宫。 “迟府在哪儿?”榆儿回头向栗原问道。 “看你跑得这么快,还以为你知道呢。”栗原笑道。 “你这贫嘴的毛病是不是也该改改了?”榆儿道。 “那得看你了。”栗原道,向着榆儿脸上凑了过来。 榆儿绕到他背后,道:“你好麻烦!” “你赶紧从了我不就不麻烦了。”栗原回身望着她,嘴角扯开邪笑道。 “要知道是你,我爹肯定会把你两只翅膀扯下来烤了。”榆儿道。 “我上次下山的时候,方伯还让我若是见了你,要我好好照顾你呢。”栗原道。 “他是让你照顾我,没让你欺负我。”榆儿道。 “我有欺负你吗?我这就是好好照顾你啊。”栗原道,邪笑着又凑了过来。 榆儿将左手在身前划了一条弧线,一道浅蓝冰壁挡在了面前。 “想欺负我?等你破得了我的雪山晶再说。”榆儿笑道。 “是吗?若我破得了你的雪山晶,你就答应了吗?”栗原笑道。 “到时候再说。”榆儿道。 “一言为定,到时候你想反悔,我也不答应。”栗原道。 说着向左跃出半尺,回头对榆儿道:“走。” 榆儿便也跟上。 净月城。 天外泉。 淡淡月色照着紫檀妆台。 翠绿窗纱随着微风轻轻飘起。 连绵的青砾瓦屋檐上,一个瘦长的黑影正向着这扇窗户掠来,眨眼已跃入窗内。 天外泉的当家,玉溯一身华服,正坐于屋中紫檀桌旁灯下翻看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册。 来人跃入窗内,便立于窗前望着她。 她却也不惊慌,缓缓起身,向来人道:“你来了。” 青色面具遮住了他右边的一侧脸。 露出的左脸如琉璃光洁,眉眼深邃、唇鼻流畅。 正是幽绝。 “我要寻一个人。”幽绝道。 “寻人这样的事,自然交予天外泉最为合适。”玉溯道。 “你能寻到吗?”幽绝道。 “自然。不过……” 玉溯说至此处,却顿住不语。 “不过什么?”幽绝道。 “即使寻到她,只怕亦无济于事。”玉溯道。 “为什么?”幽绝道。 “她所持冰轮非常人能驱使,何况朱厌之力原属火性,正与其相悖,难以发挥出雪山晶真正的力量。”玉溯道。 “你也这么说?”幽绝道。 “子卿想必也已与你说过了。”玉溯道,“世间道法修习,各有其道,无法勉强。” “那就让她来驱动。”幽绝道。 “这就是为难之处。”玉溯道,“她若非真心助你,反而会成为一个障碍。” 幽绝闻她此言,沉默不语。 神龟曾经从海怪手中救下她,所以她曾不顾生死阻止我斩杀神龟。 要让她转过头来帮我杀神龟、取神龟之心,这绝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事。 玉溯接着道:“而且,她若非真心助你,也无法发挥出雪山晶真正的效用。” “这些不用多说,幽绝自然明白。你只说可有什么办法?”幽绝道。 “办法倒不是没有。”玉溯道。 缓步走至绿纱窗前,拂开窗纱,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雕花木窗。 薄薄的月色便探了进来。 “什么办法?”幽绝转身望着她道。 玉溯道:“神龟于她有恩,所以她绝不会轻易帮你去杀神龟。除非……” “除非什么?”幽绝道。 “除非你对她意义非凡,她心甘情愿地听你的话。”玉溯道。 “那我该怎么做?”幽绝道。 玉溯望着幽绝微微笑道:“你需要好好地待她,让她对你身心合一,甘心为你做任何事。” 幽绝听得极其莫名:“究竟要怎么做?” 玉溯仍然带着微微笑容,道:“稍待。” 说着迤逦走至门前,拉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便回转,身后跟着一个胭脂长裙、眉眼清丽的十七八岁的女子。 “幽绝大人。”女子进来,向幽绝屈膝行了一礼。 “这是胭脂,究竟该怎么做,她会教你的。”玉溯道。 “她?”幽绝半信半疑地道。 “幽绝大人,请跟我来。”胭脂向幽绝道,转身走了出去。 幽绝便跟着她往外走。 “幽绝。”玉溯在后叫住他。 幽绝回身道:“什么?” “无论胭脂让你做什么,你都一定要好好地配合她。要记住,这都是为了尊主。”玉溯道。 幽绝点了点头,跟在胭脂身后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胭脂见幽绝进来,便走去关上了房门,回身向幽绝道:“玉溯大人已经告诉过我,幽绝大人不愿别人触碰自己,所以请幽绝大人先自己宽衣。” “需要这么麻烦吗?”幽绝道。 胭脂道:“胭脂一心效忠玉溯大人,当然也希望尊主能够早日痊愈。想必幽绝大人也是一样的。” 幽绝望了她一会儿,走到屏风后自去宽衣。 胭脂在屏风外道:“身上衣物皆不能留。” “什么?”幽绝只当自己听错了。 “幽绝大人,这都是为了尊主。”胭脂道。 玉溯已经嘱咐过:要想近幽绝的身,必须先让幽绝明白这一点。 幽绝果然不再多问,将身上衣物皆除下。 胭脂在屏风外也已将衣物尽皆褪去,走进了屏风内…… 隔壁屋内只剩下玉溯自己,她仍坐在桌旁,拿起方才那卷书册继续翻看。 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隔壁的门骤然打开,幽绝匆匆跑了出来。 玉溯似乎并不吃惊。 望着门口站着的半边左脸涨红、衣衫散乱的幽绝,微微皱了皱眉。 幽绝双眼瞪着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扔向她:“找到她之后在你窗前挂上浅蓝轻纱。” 玉溯接过画轴,望着他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会用自己的办法。”幽绝甩下这句话,已跃出屋去。 “玉溯大人,对不起,胭脂没能完成任务。”胭脂已跪在屋中。 玉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胭脂便起身来,立于她身侧。 玉溯展开画轴来,只见其上描画着一个窈窕明笑的女子, 一袭凌云衫,发髻如云,柳眉细齿,笑颜欣然。 胭脂在旁亦看了一回,叹道:“这个女子好生明媚。” 玉溯眉峰微聚:“子卿曾道幽绝丹青有限,如此笔力,看来尊主所忧并非无理。” 缓缓走至窗前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幽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玉溯面色微黑:“看来,这件事单靠幽绝恐怕不但不能成事,反而会埋下祸根。” “那、该怎么办呢?”胭脂道。 “须让使者去一趟七情谷,有了那个人相助,此事方好成得。”玉溯道。 “七情谷?”胭脂道。 “这件事我自会安排。”玉溯将画轴递给胭脂,“你去找这个人。” “是。”胭脂接过画轴应道。 胭脂立起身来,向玉溯道:“玉溯大人为何不用更直接的办法?” “东海神龟若是如此易得,又何须这般周折。”玉溯道,“雪山晶必须要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第52章 假意胜真心1 迟凛正睡着,忽觉胸中憋闷,呼吸难畅。 忙睁眼看时,见一个人影就在自己床前,自己鼻子被那人一手捏住,心中大惊,右手一掌推出。 那人却向后跃出,笑道:“醒了。” 这声音…… 迟凛翻身下床,道:“你又来做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旁边还有一人答道。 声音浑厚,带着些戏谑。 错不了,就是那夜的那个妖物。 “你们来做什么?”迟凛厉声问道。 “哎哟,火气还不小呢。”榆儿笑道。 “一会儿他的火气只怕会更大。”栗原亦笑道。 忽闻‘仓啷’一声,迟凛已将床侧悬着的寒剑拔出,气蕴如柱,迅速刺向栗原。 “又来了。”栗原微微侧身躲过,叹道。 “我们可是好心来告诉你三公主的事情,你就这个态度吗?”榆儿坐至桌边,手撑着半边脑袋,望着迟凛笑道。 迟凛便暂收了剑,沉声道:“三公主?什么事?” “今日辅国大将军升了骠骑大将军,你知道吗?”栗原道。 “自然知道。”迟凛道。 “那骠骑大将军向皇帝求娶二公主,你知道吗?”栗原道。 “大概知道。”迟凛淡淡道。 “你还真知道啊。”栗原道。 迟凛并不搭言。 “那萧丞相府夫人也去求了皇后,要娶二公主,这个你也知道?”栗原道。 “什么?”迟凛闻他此言,真是大吃一惊! “哦,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栗原耸了耸肩道。 “怎么回事?”迟凛沉声道。 “皇家有佳人,人家有儿郎,正好般配。”栗原道。 迟凛皱眉思想一回,道声:“糟了!” “恩,确实挺糟。”栗原道。 “三公主呢?她知道了吗?”迟凛转向榆儿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明日就难说了。”榆儿站起身来,走到栗原身侧站住,望着迟凛道。 “多谢相告。”迟凛向二人拱手道,绕过二人,打开房门,急步走了出去。 “他走了。”栗原向榆儿道。 “恩,我们也该走了。”榆儿道。 二人亦出了迟凛房间,跃上屋檐,向外掠出。 榆儿出了迟府,仍往皇宫方向掠去。 “怎么?还要回皇宫?”栗原追上她道。 “是啊。”榆儿道,“你不愿意回,自己找地方玩去就是了。” “虽说是她救过你,不过这事儿自有皇帝老儿做主,你白操心有什么用?”栗原在后道,“这京城好玩儿的地方多着呢,不如跟我一起。” “事在人为,三公主那个性子,我要是不管,就真的要遗恨终身了。”榆儿道。 “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又不是她娘。”栗原道,“就是她的亲娘承妃,还让她嫁萧家呢。” “是啊,摊上这样一个娘,难怪三公主是这幅样子了。”榆儿叹道。 两人说着,已来到皇宫墙外。 榆儿率先跃上墙头。 栗原也便跟上。 “你爱去哪里都可以,干嘛老跟着我。”榆儿道。 “我不跟着你,万一你撞到老道手里,我岂不是没娘子了。”栗原道。 “我就是不撞到天玄手里,也不是你娘子。”榆儿道。 “这你说的可不算。”栗原笑道,一手揽住榆儿腰,抱着她飞过两个屋檐,才将她放下来。 榆儿双眼瞪着她,也不说话。 “这次很乖嘛。”栗原邪邪笑道,向她脸上凑了过去。 忽觉浑身冰冷僵硬,再看时,一层浅蓝薄冰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呼吸倒还无碍。 “你就乖乖在这儿呆着。”榆儿哼道,一个纵步,跃了出去。 “喂!先帮我把冰解开!”栗原压着声音叫道。 榆儿头也不回,已去远了。 “女人狠,妖女更狠!”栗原摇摇头叹道。 且说迟凛出了房门,急急奔到父亲房前,重重叩门。 “谁啊?”是迟无为的声音。 迟无为,字久治,官拜定南将军。 “爹,是我!”迟凛应道,“孩儿有急事儿,您快开门!” 迟凛一向稳重,半夜里敲门,只怕是有大事。 迟无为不敢贪睡,忙起身开门。 见门打开,迟凛忙跨进门中。 “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迟夫人亦被吵醒,穿了衣服起身来。 “爹、娘,”迟凛向二老拱手道,“今日事出紧急,请恕儿惊扰之罪。” “无妨,有什么急事?快说。”迟无为道。 “孩儿有一事相求,还望爹、娘成全。”迟凛道。 “且说来听听。”迟无为道。 “是啊,凛儿,你有什么事就说。”迟夫人道。 “孩儿想娶三公主为妻,请爹爹去向皇上提亲。”迟凛也不绕弯子,直言道。 迟无为听了,沉吟不语。 迟夫人倒先言道:“这是好事儿啊,若能成得,于迟家亦是件荣耀。” “凛儿,求娶公主,以迟家多年对朝廷效忠之功,并非不能。”迟无为缓缓道,“不过,亦不急在这一时。” 只为此事,何至于急成这样,只怕另有缘由,迟无为便不应承。 “爹!”迟凛道,“不能再等了!” “嫁娶乃是大事。近日朝中事务繁多,且过一阵再说。”迟无为缓缓说道,回身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爹,若再等下去,宁葭就要嫁入别家了!”迟凛急道。 “凛儿,你这是……”迟夫人惊道,“你怎么能直呼三公主名讳!” “她虽是公主,也会是我迟凛的妻子。”迟凛道。 “你便是真心想娶他,皇上还不知是何想法,总得慢慢筹划才好。”迟无为淡然道。 “昨日蒙将军与萧丞相府已同向皇上求了亲,要娶二公主,不能再等了!”迟凛道。 “蒙将军和萧丞相府?这……”迟夫人闻言,踌躇不语。 迟无为听了这些,已明了于心。 “凛儿,”迟无为走至迟凛面前,望着他缓缓道:“你该知道皇上的决定。” “如今圣旨尚未下,我迟家也能争上一争!”迟凛道。 “跟谁争?蒙将军?萧丞相?”迟无为望着他道,“还是,皇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跟宁葭已有了约定,绝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的!”迟凛道。 “凛儿、三公主她也知道吗?”迟夫人问道。 “是。”迟凛道。 忽然双膝跪于地上,向迟无为拜倒。 “爹,如今尚有一线希望,孩儿只求爹成全!”迟凛伏于地上,向迟无为道。 “凛儿,并非爹不愿。若能娶得公主,于我迟家亦是莫大的荣耀。”迟无为摇头叹道,“但是,如今蒙家、萧家皆是朝中重臣,尤其是蒙家,连皇上也要倚重于他,与他结下仇怨,让我迟家以后如何在朝廷立足?” “爹!”迟凛岂肯罢休。 “是啊,凛儿。”迟夫人在旁亦道,“你就听你爹一劝。” 迟凛跪于地上再三恳求,无奈迟无为只是不允。 “起来。”迟夫人伸手将迟凛拉起,拍了拍他衣衫上沾的尘土,柔声道:“都这么晚了,回去歇着。” “回去,我跟你娘也要歇着了。”迟无为道。 迟凛只好出了房门,回至自己屋内。 榆儿和栗原早已走了。 明日若宁葭得了消息,不知会是什么样。 心中辗转,却无有良计。 晨曦初现,栗原身上的冰薄了不少。 终于震碎了冰层,得了自由。 屋檐下走过两个内侍。 忽觉脖子一凉,伸手摸出一块碎冰,奇道:“这炎夏之日,怎么会有冰?” 另一人指着地上道:“奇怪,这地上也有好些碎冰。” “这可真是奇了。” 两人一并称奇。 栗原早已走了。 “皇上、皇上。” 永平帝睁开眼来,懿庄皇后坐于床侧,向他微笑道:“该上朝了。” “什么时辰了?”永平帝道。 “丑时三刻了。”懿庄皇后道。 永平帝便起身来。 宫女们打了热水来,常福已进来伺候。 穿戴已毕,与皇后告辞。 “皇上今日可与蒙将军说吗?”懿庄皇后问道。 “蒙将军远征辛苦,孤王让他今日在家中歇息,不必上朝了。”永平帝道。 “也好。”懿庄皇后道。 “常福,起驾。”永平帝道。 御辇已备好,永平帝便上辇离去。 朝堂之上,礼部侍郎左运紧急奏报,宣州辖下丰梁城一个村庄——兰沃村突发疫情。 一月之内,已上百人发病,死亡十数人。 “地方医士如何?”永平帝道。 “已委派医士前往,但疫病甚为棘手,还未研制出有效的药方。”左运奏道。 “立刻令御医馆傅立义、关辙前往宣州,务必尽快控制住疫情。”永平帝道。 “遵旨。”左运应道。 “传令净月城及宣州各大药行,所有药草丹丸,皆须先以疫地为要,绝不可延误。”永平帝道。 “遵旨。”左运应道。 “各位爱卿还有何良策?”永平帝向下问道。 “启禀皇上,”归德中郎段远之上前奏道,“臣愿领监押药草之职。” “好。”永平帝道。 疫情紧急,不容延误,当日两位御医便出发前往宣州。 二皇子熙昌亦欲随行而去。 “二皇子,有下官与关医士,请放心。”傅立义为难道。 熙昌向来以他为师,修习医药之事。 “平日多赖傅师父细心教导,熙昌也想略尽绵薄之力。”熙昌道。 傅立义沉吟一回,道:“此事还需禀明皇上、皇后并承妃娘娘。” 承妃为熙昌生母。 “疫情紧急,刻不容缓。”熙昌道。 “这……”傅立义顿道,“若无皇上恩准,皇子不得擅自出宫。” “我有父皇御赐的追月腰牌,可随时出宫。”熙昌道。 傅立义拈着颌下长须,踌躇不定。 其他人亦不敢妄言。 熙昌却已收拾好药箱,先行上了行车。 傅立义无奈,只好上车。 其他人等亦各自登程。 敬邺宫。 “娘、娘……”宁阳大声叫着,急匆匆进了宫门。 邺妃还在梳妆,听了她的声音,缓缓道:“怎么了?一大清早,嚷嚷什么?” “娘,昨日父皇来过了?”宁阳走得急,还有些喘息。 永平帝很少踏足敬邺宫,昨夜突然到来,一定不是小事。 宁阳一早得了这个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来过了。”邺妃起身来,对着镜子照了照两边鬓花,淡淡道。 “父皇过来是为什么事?”宁阳道,还喘着。 邺妃走至乌木桌前,坐了下来。 宫女红菱忙上来斟了一杯茶。 邺妃端起青瓷杯子微微喝了一口。 “娘,到底什么事?”宁阳忙又赶至桌前,急道。 “宁阳,”邺妃缓缓道,“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你懂吗?” “我懂。”宁阳点头道。 “来,坐下。”邺妃向宁阳道。 宁阳便亦在桌前坐了下来。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个好人家,过一世安稳的生活,你懂吗?”邺妃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我懂啊。”宁阳又点头道,“哎呀,娘,你到底想说什么?昨日父皇又说了什么?” 蒙翰振已暗里给她递过消息,说这几日会向父皇提亲。 昨日父皇特特来敬邺宫,只怕就是为此事。 娘却一直不说,只跟自己说这些话做什么? “昨日萧丞相府夫人来为其三子提亲,你很快就要出嫁了。”邺妃道。 她说的很慢,眼睛却直盯着宁阳。 “什么?!萧丞相家?”宁阳“霍”地立起身来,惊道:“怎么会是萧家?” “萧家三子温文尔雅,又是相府门第,正好般配。”邺妃道,声音很静。 “他是什么样我还不知道?闷葫芦一个!”宁阳大声道,“打小我就烦他了!想我嫁给他,妄想!” “宁阳!”邺妃忽然立起身,厉声喝道,“萧家已经开了口,你父皇也已经同意了,你很快就会是萧家的媳妇,谁许你说这样的话!” “我才不嫁那个连两石弓都拿不稳的窝囊废!”宁阳吼道。 话音刚落,脸上已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婚姻自有你父皇做主,你愿不愿意都得嫁!”邺妃竖着眉毛,声音又高了一层。 “好,你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打我!”宁阳也竖起眉来吼道,“但是我绝不会嫁给什么萧家!” “你不嫁萧家,难道想嫁给那个家伙等着守寡吗?”邺妃也吼了起来。 “那个家伙?娘、知道?”宁阳倒有些吃惊。 “上月初四,你去了哪里?”邺妃盯着宁阳质问道。 “我、我……”宁阳没说下去,忽然回身望着繁花、玉锦道,“怎么回事?” 玉锦跪倒在地,哭道:“二公主,对不起。” “好啊,是你!”宁阳当即竖起眉来,一巴掌劈向玉锦。 她正是气盛,这一掌直打得玉锦滚到地上,左边脸上立时便红透了。 一掌打完,回身对邺妃扬眉道:“我就是喜欢他,我要嫁的是蒙家!” “谁教你这么没规没距,一个堂堂公主,学个野丫头跟别人私会!还敢这么样对你娘大呼小叫!”邺妃厉声喝道。 “谁教的,还有谁教我!你是我娘啊!”宁阳大声道。 “好,今日为娘就好好教教你。”邺妃盛气满面,大声叫道,“红菱,给我取鞭子来!” 这母女二人常有冲突争执之事,不过,像今日这样大动干戈的却并不常见。 左右宫女也不敢上来劝,红菱取了鞭子,双手递给邺妃。 “跪下!”邺妃向宁阳喝道。 “我偏不跪!”宁阳道。 “红菱、红香,给我按住她!”邺妃向两个宫女厉声吩咐道。 红菱、红香走上前来,却不敢伸手。 “没用的东西,怕什么?有我呢!”邺妃向两人喝道。 红菱、红香只好上前将宁阳按住。 宁阳兀自不肯跪。 邺妃走到她身后,在她脚弯上踹了一脚,她这才跪倒,抬起脸来狠狠瞪着邺妃。 邺妃扬起鞭子,在她身上连抽了五鞭。 她每一鞭都非常用力,似乎打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女,而是自己二十多年来都难以驱散的怨恨。 宁阳却哼也不哼地直瞪着她。 这倔强的目光却让邺妃更加气盛,扬起手来,又一鞭狠狠抽向宁阳。 宁阳忽然伸出手来,死死抓住了落下的鞭子,站了起来。 第53章 假意胜真心2 “你也不用打我,我求你也没用,我找父皇去!”宁阳撇开手中鞭子,转身出了敬邺宫。 “二公主,你身上的伤……”繁花跟在后面道。 “怕什么?给父皇看了正好。”宁阳道。 早朝方散。 永平帝刚刚离了大殿回到偏殿,就见宁阳领着几个宫女急急走来。 走得近些,细看她脸上有些伤痕。 “父皇!”宁阳未至近前,已开口叫道。 待走到跟前,也不行礼,向永平帝道:“我不要嫁什么萧家!” 永平帝也素知她母女二人脾性,此时听了宁阳这话,知道是她二人已冲突在先了。 “宁阳,又跟你娘吵架了?”永平帝皱眉道。 “父皇,我不要嫁萧家!”宁阳也不答话,只向永平帝道。 “这件事,还需商议。”永平帝道。 “不需要商议,那个萧恒期想都别想!”宁阳挑着眉道。 “宁阳,你跟我进来。”永平帝道。 说着踏脚进了偏殿,回头向常福道:“你们都在门外,不许其他人进来。” “是。”常福应道。 永平帝领着宁阳进了殿中,回身关了殿门。 “宁阳,萧丞相家三公子,虽然性格温和些,但是文才武略也很出众,你这样脾性,正好相补,定能夫妇和顺。”永平帝向宁阳和声道。 “他哪儿是温和,他就是窝囊,我才不要嫁这样的人!”宁阳道。 “你娘也是为你着想,才让父皇我推掉蒙家,都是为你好啊。”永平帝叹道。 “什么?!”宁阳初闻此言,忙又问道:“父皇,你说娘推掉了蒙家?!” “是啊,昨夜孤王去敬邺宫,跟你娘说起蒙家提亲之事,她不愿你……” 永平帝话尚未完,宁阳已抢道:“父皇昨夜去敬邺宫,是说蒙家提亲的事?” “是,不过……”永平帝道。 “这么说,蒙家也来提亲了?”宁阳喜道。 “昨日午后蒙将军与孤王说起过这件事。”永平帝道。 “好!父皇,我就嫁蒙家!”宁阳眉开眼笑地道。 “这……”永平帝望着她的模样,倒有些疑惑了。 这母女俩,怎么一个抵死不愿,一个一听了要嫁蒙家就一反方才的一脸不痛快反而兴高采烈的。 “宁阳,你跟蒙家四子……”永平帝望着宁阳沉声道。 “是啊,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宁阳朗声道。 “你、你怎么……”永平帝有些怒道,“你可是公主!” “他也是将军之家,我们自小就一块儿玩,我就是喜欢他,有什么要紧?”宁阳道。 “你、真是太胡来了!”永平帝愠怒未消。 “父皇。”宁阳忽然双膝跪地,与永平帝叩了个头,扬起脸来笑道,“我就嫁蒙家!” 她这一俯身,永平帝却看见了她身上交错的鞭痕,还透着新鲜的血迹。 “宁阳,你这伤!”永平帝惊道,“你娘下手怎么这么狠……” “父皇,我知道娘想让我嫁萧家,怕我守寡。”宁阳道,“但是,我就要嫁蒙家,父皇也不会让我守寡的。” “你先回去,这件事情,还须跟萧蒙两家商议。”永平帝道。 “父皇答应了我,我才回去。”宁阳仰着脸望着永平帝道。 “宁阳,你先回去,你的话父皇会记得的。”永平帝道。 “好。”宁阳立起身来道,“那我就先回去,父皇别忘了我的话就好。” 说完果然开了门,领了繁花、玉锦等回了旭阳宫。 宁阳方离去,御医馆来人奏报,二皇子已随两位医士前往宣州疫地。 永平帝吃了一惊,但此时,却不能派人去追。 沉吟一回,只道:“熙昌志在医药,去疾安病乃医药本分,就让他去。” 清早,迟凛急急赶到蒙府。 “长风,你怎么来了?”蒙翰振迎出道。 “蒙四兄,”迟凛与他拱手见礼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昨日园中新进了一些荷花,不如一起去看看。”蒙翰振道。 “好。”迟凛道。 “请。”蒙翰振在前,迟凛在后,两人同入后园。 一位十七八岁的藕衫女子自另一廊下远远见了他二人,也不招呼,自拐入另一月形拱门。 蒙府花园虽不如御花园那般大,但亦颇有规模。 一片碧绿的湖水上新植的荷花尚未见花蕾,圆润翠绿的荷叶连绵开来,亦别有韵致。 两人立于沁香亭中,正好将满湖翠绿收入眼底。 “长风,你看这新荷如何?”蒙翰振眺望着湖面微笑道。 迟凛却无心欣赏,皱眉望着他道:“蒙四兄,萧家亦向皇后求娶二公主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蒙翰振道。 “那你还不快想想办法。”迟凛道。 “二公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蒙翰振侧头望着迟凛笑道。 “那皇上的意思呢?”迟凛道。 “我已经跟爹提起过跟二公主的事,他会看着办的。”蒙翰振道。 “万一皇上执意不顾二公主的意思呢?”迟凛道。 “长风,该担心的人,恐怕不是我。”蒙翰振望着迟凛,眼含深意,微笑道,“二公主什么时候输给三公主过?” 迟凛低头望着湖面随风泛起的微微涟漪,忧思不语。 “你可有好法子吗?”蒙翰振道。 迟凛摇了摇头。 “萧丞相家既然开了口,断无收回之理,皇上亦不会不顾萧家之请。”蒙翰振道,“如今宫中只有两位适龄公主,何况按长幼之序,亦该当是二公主与三公主。” “我知道。”迟凛仍凝望着湖面缓声道。 “这确是难办,需好好筹谋一番。”蒙翰振道。 “我再去与爹商议此事,先告辞。”迟凛向蒙翰振拱手作别。 蒙翰振相送至府门前,两相别过。 迟凛骑马自去,蒙翰振回至自己房间。 却有一人等在自己房中。 藕色衣衫,长长瘦瘦的脸颊,尖尖下巴。 “五妹怎么来了?”蒙翰振见了她,笑问道。 此女正是蒙家五女,名唤蒙婷玉。 “他走了?”看他进屋,蒙婷玉问道。 “他哪儿还坐得住。”蒙翰振笑道,亦在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茶喝了。 “他自然是着急,不过,四哥你就这么笃定,万一二公主真嫁了萧家,你怎么办?”蒙婷玉道。 “二公主嫁了萧家,不是还有三公主吗?”蒙翰振道。 “三公主可看不上你。”蒙婷玉道。 “她怎么想有什么要紧,反正蒙翰振娶的是公主,做的是驸马爷。”蒙翰振端起手中茶杯,抿了一口。 “你就不怕二公主闹?”蒙婷玉道。 “她要嫁了萧家,闹的就是萧家,我怕什么?”蒙翰振笑道。 “这个二公主,脾气可真够大的,她要真嫁了我们蒙家,我得赶紧嫁出去,免得受她的气。”蒙婷玉亦笑道。 蒙翰振闻言大笑起来,道:“她在别处脾气再大,到了我面前,还不是乖乖的,五妹尽管放心就是。” “四哥,你可真厉害,她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蒙婷玉道。 “女人嘛,都一样。”蒙翰振笑道。 “当日安国夫人有意将二公主说与迟家,我们蒙家抢在前面,会不会有些不妥?”蒙婷玉提醒道。 “爹已去过安国夫人府中了,”蒙翰振道,“放心。” “爹对你的事,比我的事上心多了。”蒙婷玉略有些不悦道。 “怎么会?等迎娶公主的事过去,爹一定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的。”蒙翰振笑道。 “我才不稀罕。”蒙婷玉说着便起身来,出门去了。 蒙翰振望着她背影笑了笑。 此时,宁葭才刚刚起来。 今日睡得晚了些。 芳绮、芳容打了水进来,净了手脸。 芳容收拾布巾、水出去,芳绮与宁葭梳妆。 芳绮连着掉了两次簪花,宁葭有些奇怪。 “芳绮,你不舒服吗?”宁葭望着镜中道。 “没有。”芳绮轻声答道。 “若不舒服,就去歇着,让芳容来就好了。”宁葭向镜中的她微笑道。 “我没事。”芳绮道。 顿了一回,迟疑道:“三公主,迟校尉今日午后会进宫。” “应该会,今日校场有练习。”宁葭道。 “今日便想法见个面,好不好?”芳绮道。 那日与迟凛见面之事,宁葭并未说予她。 “不用了,他要来时,自会来的。”宁葭轻声道,脸色微红。 芳绮手上并未曾停,神思却有些恍惚。 “疼!”宁葭叫道。 芳绮忙跪道:“奴婢失手了,三公主恕罪。” “没事,你起来。”宁葭道。 望了她一回,笑道:“不过,你今日是怎么了,有点怪怪的。” “今日奴婢听说了、一件事。”芳绮起身来,望着宁葭,欲言又止。 “什么事?”宁葭望着她微笑道。 “昨日蒙将军他……”芳绮又顿住不语。 “蒙将军?他……”宁葭道,“跟父皇提亲了,是吗?” “三公主、怎么知道?”芳绮忽被她说中,倒有些吃惊。 “我、我猜的……”宁葭道。 与迟凛见面的事,倒也无须瞒着芳绮,不过,她终究说不出口。 “三公主,萧丞相家和蒙将军家皆来提亲,只怕有些不妥。”芳绮犹疑道。 “他们是给二姐提亲,有何不妥?”宁葭微笑道。 榆儿在旁听了,心中暗叹道:“难怪栗原说她傻。” “两家都要提亲,可是二公主只有一个……”芳绮缓声道。 “是啊,是有点麻烦。”宁葭道。 迟凛说过,二姐是对蒙家四子有意,不知道是否会如意。 “不过,不管二公主许了谁家,皇上他、总不会让另一家落空……”芳绮缓缓说来,终于将这话说出了口。 宁葭听了她这些话,猛然醒觉过来,脸霎时白了。 第54章 姻之绝境 “三公主!”芳绮看她脸色煞白,也吓得不轻,忙道:“三公主,你、你先别慌,今日午后迟校尉进宫来,我们想办法见上一面,先看看他的主意,总会有办法的。” 宁葭眼中却已蓄了泪,还未开口,已经滑落下来。 “三公主,别哭。”芳绮忙掏出绢巾来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等跟迟校尉见了面,让他拿个主意。” 宁葭哭着点点头。 “不知道那个迟凛想到办法没有。”榆儿趴在软榻上暗道。 且说迟凛自蒙府匆匆赶回家中,再将此事与迟无为争说,然而迟无为并不应承。 “凛儿,迟家有今日,皆是沙场上血汗之功,怎可为你一己私情化为乌有,更甚者也许还会埋下祸根!为父断不许你胡来!”迟无为厉声道。 事关重大,言辞激烈,毫无余地。 迟凛几番恳求,终是无果,只好再谋他策。 今日是慕云会后小校场的第一个修习日。 迟凛便匆匆进宫来。 太子熙肃并其他子弟陆续都进了校场。 宁葭站在苑中海棠树下,拈了一朵飘落的粉色海棠花在手呆看。 芳容则出了大红宫门,偷偷前去校场。 榆儿自后撞入她身,笑道:“怎么不带上我?” “你这只死狐狸!还不快出来!”芳容急道。 “你叫我出来我就出来?”榆儿笑道。 芳容心里虽然不喜,但榆儿在慕云会挺身护了三公主,那个时候红雾遮眼,也看不清她究竟做了什么,不过这点情分芳容还是念着的,是以哼了两句也就罢了。 “快走,别误了你们公主的大事。”榆儿倒催促她道。 芳容与榆儿到了校场,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果然看见迟凛已在场内。 但芳容一介宫女,无法进入场内,只能在外张望。 而迟凛正在凝神拉弓,并未看见她。 一箭飞出,却飞得没了影子。 “迟校尉今日状态似乎不佳,身体可有不适吗?”太子熙肃微微笑道。 “见笑了。”迟凛放下手中弓箭,立于一旁看其他人拉弓射箭。 “不如与我对剑如何?”熙肃道。 说着已取了一把剑在手,另抽了一把剑,将剑柄递与迟凛。 迟凛接过剑,道声:“得罪。” 熙肃先划开剑势,刺将过来。 迟凛将剑迎上。 熙肃每次与他比剑,总能尽意,今日却屡屡得手。 几个回合下来,熙肃便收了剑。 “怎么不比了?”迟凛道。 “今日的你,不是我的对手。”熙肃道,望着迟凛,意味深长。 忽闻旁边响起一阵喝彩,蒙翰振三箭皆中靶心。 熙肃收了手中长剑,对迟凛道:“我有些乏了,迟校尉可愿陪我去走走吗?” “这……”迟凛却迟疑道。 熙肃望了望他,微微笑了笑,已提步走出。 迟凛便跟在他身后。 出得校场,却见芳容在外探头探脑。 “芳容。”熙肃叫道。 芳容见熙肃出来,本待避开。 可是瞥见迟凛随在太子身后,反而迎上来向太子请安行礼。 “不在蒹葭宫好好侍奉,却到这里来做什么?”熙肃问道。 “回太子殿下,三公主这几日神思倦怠,不思饮食,所以差奴婢来向太子殿下讨几粒上次的畅心丹。”芳容回道,却拿眼瞟着迟凛。 “你且回去,待我回丹烨宫取了,给她送去就是。”熙肃笑着答道。 “是。”芳容行了礼起身,望了迟凛几眼,欲言又止。 “迟校尉,”熙肃转头对迟凛道,“我还有些事务与你商谈,就与我同行。” 迟凛听了忙道:“是。” 芳容心下有了着落,这才告退回转蒹葭宫。 熙肃领着迟凛,先回丹烨宫取了畅心丹,果然向蒹葭宫而来。 方进得大红宫门,迟凛已看见海棠树下一个单薄的身影。 自宫外相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不过才短短时日,天似乎已变了颜色。 走得近些,看她脸上泪痕犹未干,不知已哭了几次,不由得心中疼痛。 芳绮、芳容见太子并迟凛进来,忙上前行礼,其他宫女亦跪于地上。 “都去。”熙肃道。 宁葭闻得声响,侧头瞥见他二人,眼睛在迟凛脸上看了一回,方走过来与熙肃见礼。 熙肃看了宁葭脸色,微微皱眉,柔声道:“宁葭,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为兄给你带了几粒畅心丹来。”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向宁葭道。 “多谢大哥。”宁葭接过,交予芳绮。 “三公主。”迟凛上前与宁葭见礼。 宁葭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外面风大,你既身体不适,还是到屋里避避。”熙肃向宁葭道。 宁葭点点头,道:“大哥也请里边坐。” “苑中这海棠开得正好,为兄在此赏看一回,把你的好茶给我上一点。”熙肃向宁葭笑道,在苑中树荫下石桌旁坐了。 “大哥随意便是。”宁葭道。 芳容忙取了茶出来,与熙肃斟了一杯。 迟凛立于一旁,却未坐。 熙肃向迟凛道:“迟校尉,这苑中海棠自然开得好,不过这蒹葭宫还有一件宝贝,比它更胜十倍,你可知道吗?” “迟凛不知,还望赐教。”迟凛答道。 “这蒹葭宫中有一面海棠屏风,乃去年夏日三公主亲手所绣,历时三月,朵朵如生,不可错过了。”熙肃道。 “也曾听闻过,只是未曾细看过。”迟凛闻言接道。 “今日得闲,不如去看一回。”熙肃笑道。 “太子殿下先请。”迟凛道。 “我早已看过,就在此看这新开之花。”熙肃道。 “三公主,不知可否叨扰?”迟凛向宁葭道。 宁葭望了望他,只轻声道:“请。” 先提步进了梨花门。 迟凛也随后进了屋内。 芳绮亦进屋伺候。 芳容则在熙肃身侧等候吩咐。 宁葭领着迟凛,往里走去,来至海棠屏风前。 芳绮则在梨花门边等候。 屏风上浅粉的海棠花或满满绽开、或欲开未开,或明枝展笑、或叶下微隐,枝叶花朵无不尽其繁妙。 针针线线,无不用心。 宁葭望着这一屏海棠,又想起他立在海棠枝上的身影。 “宁葭。”迟凛走至宁葭身侧,轻声唤她。 宁葭闻得呼唤,回身望着他,想向他微笑,却只滑落了两行泪珠。 迟凛伸出手来,替她拭去脸上泪珠,笑道:“又哭了,还是老样子。” 心中却也酸楚难言。 “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迟凛柔声安慰道。 宁葭望着他,眼泪竟止不住,滴滴滚落下来。 “信我……”迟凛哑声道,低叹一声,将她紧紧拥住。 软榻之下,榆儿叹道:“好歹总算见上一面了,唉。” “这个太子倒做得好媒,他怎么知道迟校尉对三公主有意?”栗原就趴在榆儿旁边。 榆儿摇头道:“迟凛藏得多深啊。太子他怜惜的恐怕是三公主的心意。” 稍时迟凛放开宁葭,看了看屋中四下无人,自袖中悄悄取出一把银白匕首,刀鞘上镶着一颗翠色剔透的玉珠。 “拿着它。”迟凛递给宁葭道。 宁葭便接过来,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迟凛俯在她耳边悄声道:“是我问天玄道长求的。” “啊?”宁葭吃了一惊道,“那这……” 迟凛按了按她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承妃娘娘到。” 忽闻外面报道。 迟凛忙放开宁葭的手。 “这个承妃娘娘可真会挑时候。”栗原抱怨道。 “就是啊,真是讨厌。”榆儿亦道。 “承妃娘娘。”熙肃起身与承妃见礼。 “太子免礼。”承妃道,自顾往里走。 屋内芳绮忙跪倒,口中大声称道:“承妃娘娘。” “你们在外面等就是了。”承妃回身向粉荷、绿缕等吩咐道。 “是。”粉荷、绿缕应道。 宁葭并迟凛方才走至屋中间,承妃已跨进梨花门。 见迟凛在旁,宁葭面上犹带泪痕,皱了皱眉。 “娘。”宁葭向承妃屈膝行礼。 “见过承妃娘娘。”迟凛则跪拜行礼。 “都免礼。”承妃道。 望了望宁葭,向迟凛道:“我有话与三公主说,迟校尉告退。” “是。”迟凛行了礼,退出梨花门外。 承妃走去关上了梨花门,转身沉声道:“宁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娘……”宁葭低头不语。 “你一个堂堂浣月国公主,怎可与下将私会!这要是传出去,叫我们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承妃脸色阴沉地道。 宁葭低着头,一语不发。 承妃见她如此,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将她手拉过,换了柔声道:“宁葭,如今蒙萧二家皆求娶公主,你与他断无缘分,不要再作此想了。” “娘……”宁葭叫得一声,又已是珠泪涟涟。 “别哭了。”承妃道,取出绢巾来,替她擦去泪痕,又道:“你们不过自小一块儿玩耍,比别人熟惯罢了,等你成了亲,自会忘了的。” “娘,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宁葭哽咽道。 “蒙家驰骋沙场,保浣月国平安;萧家辅持内政,安浣月百姓,皆是朝中重臣。”承妃道,“宁葭,你也要为你父皇想想啊……” 熙肃与迟凛出了蒹葭宫,迟凛低头走着。 “可有良策吗?”熙肃向迟凛道。 迟凛皱着眉头,未曾答言。 “也许,你们真的没有这个缘分……”熙肃叹道。 “太子殿下!”迟凛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熙肃道。 熙肃亦停步望着他。 “可否让我见见皇上?”迟凛道。 “见父皇?”熙肃吃了一惊道,“以你目前的封位,又无月冠相持,尚不能面见父皇。” “迟凛知道。”迟凛向熙肃拱手道,“望太子殿下成全。” “这……”熙肃沉吟道,“恐怕不太好办。” “太子殿下一向疼爱三公主,请太子殿下务必让迟凛见皇上一面!”迟凛望着太子,目光灼灼。 二更过后,永平帝还在崇清殿秉烛批阅奏折。 迟越战事连败两战,死伤三千,折损两员副尉。 需得再补充兵力,调遣将领。 如今御风国战事告捷,收兵回转,倒可以补上这次空缺。 只是迟越战事拖延已久,如何才能结束这场争战,却苦无良计。 永平帝坐于蟠龙椅上,提笔沉思,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父皇。” 抬头看时,太子熙肃跪于地上。 “这么晚了,何事?”永平帝道。 “父皇,听说蒙将军与萧丞相府皆向父皇提亲了,不知可否是真?”熙肃道。 “没错。”永平帝点点头道,“起来。” “儿臣不敢起来。”熙肃道。 “怎么?”永平帝奇道。 “父皇关爱百姓,也疼爱儿女,不知蒙萧二家提亲之事,妹妹可知道吗?”熙肃道。 “宁阳已经知道了。”永平帝道。 “二妹一人,难许两家,剩下一家,不知该当如何?”熙肃道。 “三公主亦适龄待嫁,两家皆为良配。”永平帝道。 “三妹她可愿意吗?”熙肃道。 “这是大好姻缘,有何不愿?”永平帝道。 “今日倒有一个人,欲见父皇一面,请父皇恩准。”熙肃道。 “哦?”永平帝道,“明日早朝时再说。” “此人尚未能早朝议事,是以今夜求见。”熙肃道。 那边已上来一人,跪在熙肃身后,向永平帝行叩拜大礼。 “末将迟凛参见皇上。”迟凛道。 “迟校尉?”永平帝倒有些吃惊道。 “正是,迟凛有一事请求皇上,是以惊扰圣驾,还请恕罪。”迟凛道。 “未经召见擅自面圣,此为大罪,你可知吗?”永平帝肃声道。 “迟凛深知。只是今日之事紧急,迟凛冒死求见,望皇上听迟凛一言,迟凛死而无憾。”迟凛道。 “好,那就说来听听,究竟是为何事这般莽撞?”永平帝道。 “谢皇上。”迟凛抬起头,望着永平帝道,“迟凛想向皇上求娶三公主。” “什么?”永平帝闻言惊道。 “迟凛自小与三公主一处玩耍,脾气秉性皆深知,若得三公主为妻,迟凛定会视如珍宝,生死待之。”迟凛道。 永平帝怔了片刻,叹道:“原来如此……” 立起身来,向迟凛走近,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皇上?”迟凛不知他究竟何意,疑惑地望着他。 熙肃亦立起身来,望着永平帝。 “迟凛啊,孤王也很希望你能做我皇家的驸马,不过,如今的情形,你该都知道了。”永平帝道。 迟凛闻言,又跪倒在地,叩头道:“皇上,迟凛是真心待三公主,万请成全迟凛一片诚心。” “你今夜至此,孤王已知你真心,但是,蒙萧二家已言在先,孤王总不能不顾。”永平帝拍了拍迟凛肩膀道,“回去。” “皇上……”迟凛还待再言。 永平帝却已道:“常福,回宫。” “是。”常福回道。 永平帝便向殿外走去。 “皇上,”迟凛再次伏倒在地大声恳求,“迟凛别无所求,只求三公主为妻,求皇上……” “迟校尉,”永平帝打断了他,转身向他沉声道,“念在你一片赤诚,你今日擅闯崇清殿之罪,孤王就不追究了。但公主大婚乃国之大事,外臣休得多言。” 说罢拂袖出了大殿殿门。 “皇上……”迟凛尚伏在地上,满面绝望。 “起来。”熙肃上前扶起迟凛。 “为什么会这样?”迟凛痛声问道。 第55章 破境! 次日。 邺妃来到旭阳宫时,宁阳正趴在榻上。 “宁阳。”邺妃坐于榻侧,向宁阳道。 宁阳却拧过脸去,并不搭言。 “还疼吗?”邺妃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自己也后悔下手太重。 但那时心中急痛、手下便没了轻重。 宁阳仍不言语。 “繁花。”邺妃叫道。 “奴婢在。”繁花忙应道。 “给公主上过药了吗?”邺妃道。 “公主她、她不让、上药……”繁花顿道,声音越说越轻。 “把药拿来。”邺妃道。 “是。”繁花应道,忙去取了药来,呈予邺妃。 宁阳却翻身起来,对邺妃大声嚷道:“谁要你来假好心!打我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宁阳!”邺妃喝道,“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为我好怎么让我嫁给那个窝囊废!”宁阳吼道。 邺妃立起身来,指着宁阳厉声道:“我、我这几鞭子,还没把你抽醒吗?” “我清醒得很!”宁阳抓过邺妃手中药盒,狠劲掼了出去。 药盒正砸在一人脚上,永平帝正站在屋中。 繁花等忙跪倒接驾。 邺妃亦与永平帝见礼。 宁阳下得榻来,却将眼直瞪着永平帝,也不行礼。 “宁阳,你有伤在身,就躺着,孤王与你娘说几句话。”永平帝向宁阳道。 永平帝先去了敬邺宫,不见邺妃,才又赶来旭阳宫。 宁阳望了望邺妃。 “邺妃,难得今日天气晴好,可愿陪孤王御花园一行?”永平帝向邺妃道。 “遵旨。”邺妃生硬答道。 永平帝转身先出了旭阳宫,邺妃便也跟出,随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中绿荫重重,榴花似火。 永平帝在前走着,邺妃在后默然跟着。 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去看这满园盎然。 永平帝忽在一棵石榴树下停下,望着满树火红。 邺妃却望着另一侧。 “你们都去阅荫亭候着。”永平帝对常福等道。 “是。”常福便领了一干宫人退了去。 邺妃也不言语。 “邺妃,孤王还记得、你刚嫁到王府时,也是石榴盛开的时节。”永平帝望着一树石榴花,目光飘向遥远的那一年。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邺妃望着永平帝缓缓道。 “那时候,你很温和,也常常笑。”永平帝亦回头望着她。 “是吗?人总是会变的。”邺妃的脸色并无任何表情。 “邺妃,其实、孤王一直也很难过,没能救得你父亲。”永平帝面现伤情,哑声道。 “臣妾不敢当。”邺妃却仍毫无表情。 “虽然先皇亦有很多无奈,但吴将军他终究是你唯一的亲人。”永平帝叹道。 “皇上,吴家只剩下我了。若皇上真顾念臣妾,就让宁阳嫁给萧丞相三子。”邺妃望着永平帝,平静地道。 她的确变了很多,焦躁、满怀怨怼,特别是在面对宁阳的时候。 因为那是她唯一还在意的。 她对着永平帝,却从不表露这样的怨恨。 “邺妃,你可问过宁阳吗?”永平帝道。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样才是为她好。”邺妃道。 “宁阳的性子,你该最清楚。”永平帝道。 “等木已成舟,她会认命的。”邺妃道。 “我不会!”宁阳忽然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一手还牵了一个人。 高大魁梧,朗眉剑目,正是蒙家四子蒙翰振。 “宁阳!”邺妃抢上前去,欲将她的手扯开。 宁阳却紧紧握住蒙翰振的手,使劲将邺妃推开来。 “末将蒙翰振参见皇上、邺妃娘娘。”蒙翰振向永平帝跪下。 宁阳也跟着他跪下,紧握着他的手。 邺妃狠狠瞪着蒙翰振,厉声道:“你还要脑袋吗?!还不快放手!” “要砍他的脑袋,先砍我的好了!”宁阳扬起脸来,瞪大眼睛望着邺妃。 “你、你……”邺妃手指着宁阳,浑身发颤,“你、不知好歹!” “父皇,我只喜欢他,别的任何人我都不嫁!”宁阳笃声说道。 “蒙禁尉。”永平帝皱眉道。 蒙翰振新晋了禁尉。 “末将在。”蒙翰振道。 “虽然你有月冠在顶,但怎可未经孤王传召便擅闯御花园?你可知罪吗?”永平帝厉声责道。 “末将知罪。”蒙翰振道。 “知罪便好。”永平帝道,“来人!” 常福等忙上来答应。 “廉英!”永平帝高声叫道。 常福忙小跑出去,大声叫道:“廉校尉!” 廉英闻得召唤,带了三人急步赶来。 “廉校尉,将蒙翰振除去冠带,打入天牢!”永平帝厉色道。 廉英闻得吩咐,愣了一回。 “蒙翰振触犯国法、无礼犯上,打入天牢等候问斩!”永平帝道。 这次廉英确信自己并未听错,应道:“是!” 一挥手,上来两个人,将蒙韩振冠带除去。 “父皇!”宁阳“霍”地立起身来,“你真要杀他?” “他蛊惑公主在先、今日又犯上欺君,还不该斩?我皇家颜面何存!”永平帝怒道。 “好!”宁阳道,“我就跟他一块儿去坐天牢,等父皇问斩!” 说着将蒙翰振扯起来,拉着他对廉英道:“廉校尉,走。” 廉英脸上泛出苦色,望着宁阳和蒙翰振,没敢挪动。 “愣着干什么?”宁阳道,“你不走,我们自己走!” 扯了蒙翰振自向前走去。 “宁阳,你这个疯子!”邺妃忽在后吼道。 “是,我就是疯了!”宁阳回头挑眉道。 “你……”邺妃张口却说不上一句话来,突然伸出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宁阳脸上。 宁阳捂着自己被打的脸,双眼怒瞪着邺妃:“你就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就是要嫁他!” 邺妃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你这样不知好歹,你这个蠢货!” 宁阳哼了一声,对永平帝道:“父皇,宁阳心意已决,如果父皇降罪于他,宁阳就与他同受刑罚!” 永平帝面露难色,向邺妃道:“孩子已经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了。他们既然有这样的情分,就成全了他们,也是一桩美事,如何?” 邺妃听永平帝这番言辞,又看了看宁阳坚决、傲然的脸,知自己多说已无益,只得道:“就凭皇上裁决。” 说罢便推开宁阳,向园外走去。 她此时心痛神昏,步履摇晃。 红菱、红香忙上来扶她,她却推开两人,蹒跚着越走越远。 永平帝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过得一会儿,对廉英轻轻摆了摆手。 廉英忙让手下之人放开了蒙翰振。 “父皇,你答应了?”宁阳双目炯然望着永平帝道。 永平帝叹了一声,向宁阳道:“你既非要选他,孤王便应了你。” “父皇!”宁阳大喜笑道。 “只是,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得闲时多陪陪你娘。”永平帝遥望着邺妃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是,宁阳知道。”宁阳眉开眼笑地道。 “蒙禁尉,以后宁阳就交给你了,”永平帝向蒙翰振道,“你可要好好地待她。” “是,谢皇上隆恩!”蒙翰振向永平帝叩谢道。 永平帝离了御花园,未去御书房,却往德庄宫而去。 “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懿庄皇后忙迎上道。 “孤王有些乏了,来这里歇歇。”永平帝歪在榻上,懒懒道。 懿庄皇后取过薄衾予他盖了,柔声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想到宁阳会做到这个地步……”永平帝叹道,“淑兰,孤王也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孩子们自有自己的命数,皇上已经尽力了。”懿庄皇后柔声安慰道。 “唉,但愿他们能好。”永平帝道。 “他们彼此有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皇上就放宽心。”懿庄皇后道。 “萧丞相府中,还得筹划筹划。”永平帝道。 “三公主性子柔和乖巧,与萧家三子最是般配,想来应是无碍。”懿庄皇后道。 永平帝点头道:“宁葭向来乖巧柔顺,最让人心疼。” 懿庄皇后亦点头笑道:“所以皇上才把那对紫玉镯给了她不是吗?” “这些年她对宁阳总是谦让隐忍,受了不少委屈。”永平帝叹道,在榻上斜躺了下来。 懿庄皇后将纱帐放好,带了宫人们出去。 一时满屋寂静,永平帝便睡去。 晚间,永平帝来到承静宫。 “皇上。”承妃与他行礼。 “免礼。”永平帝道。 承妃与他斟了茶,对面而坐。 “你都听说了?”永平帝望着承妃道。 “是,皇后娘娘已跟臣妾说过了。”承妃道。 “你怎么想?”永平帝道。 “萧家乃丞相府第,其三子萧恒期温和有礼,与宁葭应是相合。”承妃道。 “如此甚好。”永平帝点点头道。 承妃性情向来温顺,这样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 “近日可去看过宁葭吗?”永平帝道。 “去过几次。”承妃道。 “孤王前朝政事繁忙,倒已很长时间未曾见过她了。”永平帝道,“她还好?” “多谢皇上记挂,她很好。”承妃道。 “那便好。”永平帝道。 承妃踌躇一回,开口道:“皇上,熙昌他……” 话却只说了一半。 “宣州发生疫情,熙昌随傅医士、关医士去宣州了。”永平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些。 “这次疫情、很严重吗?”承妃不免担忧道。 “是有些棘手,不过、有傅、关二位医士,他们多年行医,医术精湛,承妃放心。”永平帝安慰道。 “熙昌自小体弱,倒对医药之事上了心,既然他有志于此,若能为百姓尽些绵力,也是件积德之事。”承妃道。 永平帝点点头,望着承妃。 孩子们已经长大,她的眼角已添了些细纹。 但柔和的样子还如从前一般。 若非那件事,也许、孤王与她,亦能如淑兰一般。 虽然她不似邺妃,从不曾恨怨,但自己却总觉愧对于她。 永平帝心中思绪翻腾,怅惘无休,默然立起身来,向承妃道:“孤王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些歇着。” “是。”承妃应道,“皇上也别太累了,早些歇息。” 永平帝点点头,出了承静宫门。 明月高悬,满天清辉轻轻笼着整个净月城。 榆儿与栗原在迟凛房中。 栗原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手里甩着一棵细长的草根,把一只脚蹬在旁边的凳子上,对迟凛摆手啧啧道:“现如今从皇上到承妃娘娘,都要让三公主嫁给萧丞相的三公子,你小子就死了这条心。” 迟凛瞪了他一眼,向榆儿问道:“宁葭她还好吗?” 榆儿一摊手,道:“就一直哭啊。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要是圣旨下来,这件事恐怕就真的再也改不了了。” “我昨天夜里在崇清殿面见了皇上。”迟凛道。 “你的封位不是还不能面圣吗?”榆儿奇道。 “嗯,”迟凛道,“是我求太子殿下,请他带我进去的。” 栗原道:“太子这人还挺不错啊。” “然后呢?皇上怎么说?”榆儿问道。 迟凛摇摇头:“无论我再怎么恳求,皇上他都完全不顾,还说公主大婚是国之大事,外臣不得多言。” 栗原“切”了一声:“这个皇帝也太不近人情了,你和三公主两情相悦,他非要棒打鸳鸯,简直无情、冷血!” 榆儿望着迟凛,却道:“你一个外臣小子居然胆敢觊觎公主,还夜闯崇清殿,皇上他竟然没给你治罪,看来他对你还是挺宽宏大量的。” 栗原听了也点了点头:“这倒是。” 榆儿道:“要不是萧蒙两家同时来求亲,说不定皇上就成全你和三公主了呢,那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呀。” 栗原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里的草根叼到嘴里,对着迟凛直摆手:“可惜啊,现如今,我看你这驸马爷是做不成啦。” 迟凛怒瞪着他:“你闭嘴!” 榆儿拍了拍迟凛的肩道:“别生气、也别伤心了。虽然做不成驸马爷,但皇上这么喜欢你,你以后肯定是锦绣前程、不可限量,王侯将相家的闺秀随你挑。要不然等四公主年龄再大一些,你可以求娶四公主,一样稳稳当当地做个驸马爷。” 迟凛突然一伸手拍掉了榆儿搭在他肩上的手:“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谁稀罕做什么驸马爷了?” 榆儿奇道:“你不做驸马爷?那你缠着三公主干什么?” “我要娶宁葭,是要她做我迟凛的妻子!她是皇家公主也好、是公侯小姐也好、是平民丫头也好,只要是她,也只会是她!”迟凛一字一字咬得清楚,“她就是我迟凛的妻子,我绝不会让她嫁给别的任何人!” 他的声音激动中透着冷静,还异常坚定。 榆儿和栗原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迟凛走至墙边取下自己的佩剑,道:“我要带宁葭离开皇宫,离开净月城!” “你要夜闯皇宫?”榆儿和栗原都吃了一惊。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我一定要带宁葭走!”迟凛道,拉开门就向外走。 榆儿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拽了回来:“你去皇宫拐带公主,怕还没逃出来就被逮住、送进天牢等着问斩了。” “趁着夜深人静,我会小心的。”迟凛道。 榆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我们去帮你把三公主带出来。” “你们?”迟凛有点吃惊。 天外泉楼上,翠绿窗纱拉起,窗外浅蓝轻纱随着微风轻轻飘拂。 玉溯坐于紫檀桌旁,读着书卷,偶尔看看窗口。 一个黑影掠入窗内,长身而立。 青色面具,琉璃容颜。 “她在哪儿?”幽绝道。 “蒹葭宫。”玉溯道。 “蒹葭宫?”幽绝道。 “皇宫内三公主殷宁葭的寝宫。”玉溯道。 幽绝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眼眸轻启:“很好。” 第56章 走?还是不走? 玉溯合上手中书卷,向幽绝道:“她修为只怕不够。皇宫御品库内有一颗凝霜丸,服了它便能增长千年妖力。” “凝霜丸?”幽绝道,“既有如此好物,正好一并去寻来。” 说罢跃出窗外,直奔皇宫方向。 此时,榆儿与栗原刚从迟府出来。 “你说,这法子可行吗?”栗原向榆儿道。 “试试才知道。”榆儿道。 “这小子决心倒不小,也不怕掉脑袋,倒小看他了。”栗原道。 榆儿却未答言。 “怎么不说话?”栗原道。 “他虽然是事出无奈,但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未必顺利。”榆儿道。 栗原闻言,亦点了点头:“是啊,看他们的命数了。” 二人回至蒹葭宫,栗原自去。 榆儿来至软塌边,宁葭正睡着,脸上还带着些泪痕。 “三公主,醒醒。”榆儿推了推她。 宁葭并未睡得很沉,闻得她呼唤,睁开了眼睛。 “榆儿,怎么了?”宁葭道。 “我刚刚去见过迟凛了。”榆儿道。 宁葭闻言,立刻坐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她,道:“他、说什么?” “三公主,”榆儿望着她,轻声缓缓问道:“你、真喜欢他吗?” 宁葭却低头揉着自己的纱衣,没有答言。 “若要你舍了这皇宫繁华,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妻,你可愿意吗?”榆儿缓声问道。 闻她此言,宁葭忽然抬起头来,满脸惊愕地望着她。 “昨天夜里迟凛去见过皇上了。”榆儿继续道。 “他、见父皇?”宁葭又吃了一惊。 “是。”榆儿点点头道,“好在皇上并没追究他擅闯之罪,不过……” 榆儿望着她,顿住不语。 “父皇他、没有答应,是吗?”宁葭小声问道。 “你也该知道,如今的情形,皇上是不可能答应他的了。”榆儿道。 宁葭眼中便再次泛出泪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榆儿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宁葭低头轻声道。 榆儿扶住她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睛道:“三公主,我只问你,你愿意跟他走吗?” 宁葭垂下眼来,迟疑道:“父皇和娘亲都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才要带你离开皇宫,离开净月城啊。”榆儿道。 宁葭抓着自己的衣袖揉了揉,道:“离开皇宫,那、那我们能去哪里呢?” “皇宫外面那么多地方,你们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住下来就好啦。”榆儿道。 “我、我要是走了,娘亲她、她该怎么办?父皇他一定会很生气的……而且,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皇宫,我……” 宁葭一边揉着衣袖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个没完。 榆儿忽然放开了抓住她双肩的手,站起身来望着她:“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他?” 宁葭突然听她这么说,瞪大了眼睛道:“榆儿,不、不是……” “那你还担心这个、害怕那个?你根本就不想跟他走是不是?”榆儿道。 宁葭轻轻咬了咬下唇:“我、我、只是、只是……” 榆儿看她这个没主意的样子,有些替迟凛愤然,盯着宁葭道:“三公主,你知不知迟凛他为什么几次慕云会都拿不到月冠?” 宁葭倒听得这个问题甚是突然,木然道:“为什么?” “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吗?”榆儿道,“那些扑过来的月珠鹫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你就一点儿都没有想过?” 宁葭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是迟凛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榆儿道,“他担心你受伤,担心你有事,连月冠也顾不上,他的箭都忙着帮你挡掉那些凶猛的月珠鹫了!” “怎么会?”宁葭在软床上坐直了身子,“月珠鹫是给皇族子孙的试炼,臣子、侍卫都不能插手的。父皇他要是知道了,可是会降罪的……” “所以,他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榆儿意味深长地道,“迟校尉他待你只有一片赤诚啊。” 宁葭低声唤了一声:“迟凛……” 榆儿望着她道:“约的是明晚三更时分。” 幽绝已寻至蒹葭宫,这番情景都落在了他耳内眼中。 幽绝暗哼一声:“她倒还有这番闲情操心别人。” 她既有了着落,便先去寻凝霜丸。 一路摸到御品库,在库中仔细翻找,却丝毫不见凝霜丸踪迹。 眼见天光即将复明,只得暂先罢手,夜间再来便是。 次日早朝后,永平帝单留了丞相萧谨。 萧谨回至府中,与夫人说道:“皇上已定了三公主下嫁。” “三公主?”萧夫人听了,自座上站起身来,“三公主年龄尚小,这成亲进门恐怕还要再等两年。我求的可是二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萧谨一脸忧虑,道:“二公主许了蒙将军府。” 萧夫人一时无语,稍时道:“三公主也罢,老爷你可要奏请尽早成礼。” 萧谨点头:“好。” 萧夫人叹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皇上能顾念这一脉血脉……” 萧谨坐于案旁,忧思重重,沉默不语。 萧夜珠与萧恒期在屋中对弈。 萧恒期,字子渝,去年刚封了文典枢吏。 萧夜珠执黑,萧恒期执白。 “四妹棋艺果然有些长进。”萧恒期笑道。 “那是自然,我可是拜了名师的。”萧夜珠亦笑道。 “名师固然是名师,二哥的棋艺连学馆的陈先生也自叹弗如。不过,你要想学得他的得意杀技,还早呢。”萧恒期向她道,落下一子。 萧谨的二子萧恒峰,子义山,官封吏部封司,掌阶品、封命、朝集、禄赐、给假告身等。 育有一子,年方一岁。 “这、怎么会!”萧夜珠立刻站了起来,努着嘴道,“三哥,你干嘛这么狠,我这一块全丢了!” “只是十几目而已,不必这么着急。”萧恒期无辜地道,指着棋盘一处,“这个角上你可占了我不少便宜了。”。 “那你就不能再让让我?”萧夜珠仍然不肯罢休。 “你呀,好胜怕输,怕是再好的师父也教不了你。”萧恒期摇摇头笑道,将方才落的一子拿了起来。 萧夜珠这才眉开眼笑地坐回原位,抢先落下一子。 “最近怎么都不见大哥回来?”萧夜珠问道。 萧谨的长子萧恒念,字长思,却是武将,封了宁远将军。 曾战迟越、明丹,也立了些功勋。 如今自在净月城中置了府邸另居。 “他、有些事务繁忙罢了。”萧恒期答道,眉间掠过一丝忧虑。 “小起和织舞也好一阵子没回来了,我想去看看他们。”萧夜珠道。 萧起和萧织舞是萧恒念的两个孩子,也是萧夜珠的侄子、侄女。 萧起九岁,萧织舞七岁。 “想去就去,明日叫了娘一起去。”萧恒期望着她温柔笑道。 “三哥也一起去吗?”萧夜珠道。 “不了,我明日还有些事。”萧恒期道。 二人又着了几子,一盘棋结束,萧夜珠大获全胜,喜上眉梢。 萧恒期整了整衣衫,自回屋中。 廊下却遇到管家萧诚。 “相爷有请。”萧诚道。 萧恒期便随他来至萧谨书房中。 “爹。”萧恒期叫道。 萧谨正立于书案前,却并未翻看何书,像是专程在等他。 “来了?”萧谨回身向他道。 萧诚便掩了门出去了。 “恒期,今日皇上已与我说了,要将三公主许配予你。”萧谨道。 “是。”萧恒期只道。 “三公主温柔和顺,希望你们以后能相敬如宾,别亏待了人家。”萧谨道。 “孩儿知道。”萧恒期应道。 “那就好。”萧谨道,“也没什么事了,你去。” 萧恒期便告退出来,仍自回屋中。 路过萧恒峰屋外时,听得屋内二嫂陶氏隐隐哭泣之声,悄悄走过。 夜幕落下,月隐不出,满天繁星洒满青色的天壁。 承妃领了粉荷、绿缕并其他几个宫女来到蒹葭宫。 叫了三遍,梨花门才缓缓打开。 芳绮、芳容跪于地上行礼。 宁葭立于屋中,亦向承妃屈膝行了一礼。 承妃看她一身素衣,连珠花也未插得一枝,有些奇怪,道:“宁葭,这是要睡了吗?” 宁葭动了几下嘴唇,却没应声。 “是啊,三公主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芳绮在旁应道。 承妃望了望芳绮,仍回头望着宁葭,道:“夏日气闷,睡多了反而不好,不如陪娘说说话。” “是。”宁葭轻声应道。 承妃便坐于杏花椅上,宁葭亦陪坐于对面。 “宁葭,”承妃道,“今日你父皇来过承静宫了。” 宁葭闻言,抬头惊望着她。 “宁葭,萧家三子与你性情相投,必能夫妻和顺,你就放心。”承妃望着她,缓缓道。 “娘……”宁葭唤道,“我……” 承妃起身走至她身侧,轻轻拉起她一手,柔声道:“皇上已与萧家说妥,过几日圣旨就会下了,你向来乖巧,不会让你父皇操心的,对吗?” “娘……”宁葭唤了一声,又顿住不语,望着承妃,微微泪花自眼底泛出。 “好孩子。”承妃亦有些伤感,声音略带着些哽咽,“等你嫁出宫去,娘想见你一面,就难了……” 承妃将宁葭的头扶过,靠在自己怀中,缓缓道:“娘虽然生了几个孩子,但女儿却只有你一个,你可要常常回来看看娘,若是见不到你,娘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说至此处,泪珠滑落。 宁葭在她怀中也嘤嘤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承妃反而安慰她道:“看娘说得太远了,离你出嫁只怕还有些日子呢,况且嫁得又不远,得闲了可以常回来,这会子这么伤心做什么。” 扶起宁葭脸来,替她擦干眼泪。 拉着宁葭仍坐好,与她说些闲话。 宁葭的话比平常更少了,只是偶尔答应一两声,有些神不思蜀。 承妃说了一回,便起身离去。 宁葭亦起身相送。 至梨花门前,同承妃一道跨出门来,直送至大红宫门前。 “娘回去了,你若疲累,就早些歇着,别乱走动了。”承妃说着,将眼深深地望着她。 “是。”宁葭轻声应道。 承妃转身出了宫门。 “娘!”宁葭忽然在身后叫道。 承妃回头望着她,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宁葭默然望了她一回,却只摇了摇头,道:“没、没事,娘、你、走好。” “好了,回去。”承妃向她微微笑道。 领着粉荷、绿缕等自往承静宫回转。 宁葭回至屋内,芳容忙掩上梨花门。 “好险!”芳容拍了拍胸脯道。 宁葭坐回杏花椅上,望着那面海棠屏风发呆。 “三公主,你的东西、都在这个包袱里了。” 芳绮将一个藕色软缎包袱放于桌上。 “还有,这个……”芳绮双手捧着一个金色方盒向宁葭道,“也带着吗?” 宁葭拿过金色方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翠凤玉印。 印底刻着:“浣月国宁葭公主印”。 “芳绮,”宁葭凝视着玉印,轻声道,“我、究竟该怎么办?” “三公主……”芳绮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芳容在旁急道:“三公主,你要是今夜不走,就只能嫁给萧丞相的儿子了!” “以后,你再想见他,可不能了。”榆儿自海棠屏风后走出,向宁葭道。 回身看了看海棠屏风,道:“这屏风绣得不错,你要搬到萧家当嫁妆吗?” 宁葭亦起身来至海棠屏风前,望着朵朵浅粉海棠花,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片片花瓣。 当日自己对着这苑中海棠,一针一线绣着这千丝万缕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那一天他在这海棠屏风前说的话,亦如在耳畔。 宁葭自袖中取出一把银白匕首,细细抚看,忽见鞘身上刻着一个篆体的“宁”字。 忙抽开刀身,见匕首柄下果然亦是篆体刻着一个“葭”字。 匕身现出,忽然散出刺眼的白光。 被这光芒突然照来,榆儿只觉浑身刺痛不已。 “啊!” 榆儿大叫一声,当即退出三尺远,运起冰墙,护住自身。 “快收了匕首!”一个男声喊道,栗原已立在榆儿身侧。 宁葭忙将匕身归入刀鞘。 白光收去,榆儿亦散了冰墙。 栗原冲上去,抓起宁葭手腕,脸上一反平常的戏谑邪笑,狠狠地瞪着她,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害她?” 第57章 断姻缘 “不、不是……”宁葭忙道。 “还要抵赖!你这匕首灌注了降妖法力,不就是想对付她吗?”栗原哼道,手上使出力道,宁葭痛哼一声,匕首便脱了手。 栗原将匕首接在手中,冷眼望着她道:“亏她一心帮你,看你面相柔弱,竟这般凶狠!” “我、我没有……”宁葭忙分辩道。 “你没有?那你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栗原却丝毫不听她的辩解。 “这、这个……”宁葭亦说不出那个名字。 “好了、好了,”榆儿上前扯了扯栗原道,“看她也不是故意,我也没什么事,你就别生气了。” 又向宁葭道:“这匕首只怕被法力高强之人施了法术,连我也怕它几分,不过你带着倒好防身。” “她想害你,你还替她开脱。”栗原沉声道,“这匕首法力可不一般。” “没事儿,你可别小看了我娘给我的这雪山晶冰轮,这点法力还抵挡得了。”榆儿笑道。 “榆儿,”宁葭望着榆儿的笑脸,歉然道,“对不起。” “这匕首,是迟凛给你的吗?”榆儿想了想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宁葭吃了一惊道。 “你若有这么厉害的匕首,我初来时,就不可能附身在芳绮身上,定是后来才有的了。”榆儿道,“我的事除了芳绮、芳容和迟凛,其他人并不知晓,芳绮、芳容不能出宫,哪里去求这么厉害的东西,方才栗原问你是谁给的,你又不愿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宁葭点了点头:“就是前些天他来蒹葭宫时,在这海棠屏风前交给我的。” 栗原听了,向榆儿惊道:“你听听,就在咱俩眼皮子底下就偷摸摸地给她了,咱们竟然都没发现。” 榆儿亦道:“这迟凛做得可真够密实的。” “这小子!”栗原恨恨地道,“我就该一掌拍得他七魂出窍!” “啊、不要!”宁葭惊道。 “人家是担心心上人,你着什么急?”榆儿向栗原道。 栗原闻言,转向榆儿邪笑道:“我也担心心上人啊。” “没脸没皮。”榆儿斜了他一眼道。 外面鼓声响过,已是三更了。 “三公主,走。”榆儿向宁葭道。 “我……”宁葭犹疑道。 “难道你真要留在这里嫁给萧家吗?”榆儿道。 宁葭望了望海棠屏风,又看了看手中匕首,抬起头来,向榆儿点了点头,道:“好,我走。” 拿起桌上软缎包袱,将公主玉印搁在了桌上。 “三公主。” 芳绮、芳容跪于地上,向宁葭磕了三个头。 “三公主,奴婢以后不能伺候你了,你可要多保重啊。”芳绮向宁葭泣道。 “三公主,多多保重。”芳容脸色亦有些惨淡,哭了起来。 “芳绮、芳容。”宁葭上前将二人扶起道:“你们也多保重。” 榆儿已打开梨花门,宁葭跟在她身后,栗原亦跟出。 下了台阶,忽见海棠树荫下走出一人。 长髻凤钗,淡妆华服,赫然竟是承妃! “娘!”宁葭惊道。 “宁葭!你好大胆子!”承妃沉声喝道。 “娘、我……”宁葭吞吐一回,却说不出话来。 “跪下!”承妃又喝了一声。 宁葭已跪于地上。 “三公主!”榆儿伸手去拉她,想让她站起来。 “你是谁?”承妃盯着榆儿道,又看见了她身后的栗原,“他又是谁?” “我是谁,恐怕还轮不到你来问。”榆儿望着她笑道。 “你是哪宫的奴才,敢这么跟本宫说话!”承妃虽然素性温和,但宁葭这样的举动也激怒了她,况榆儿此话确是逾越过分,此时已一改脸上和蔼之色。 宁葭跪于地上道:“娘,你别怪他们。” “他们是谁?”承妃又向宁葭问道。 “他们是、是我的朋友……”宁葭顿道。 “你的朋友?”承妃奇道,将榆儿与栗原上下打量一番。 发现榆儿竟然穿着宁葭的衣衫。 榆儿原所着新衫被那个小道士一剑刺中肩部,已然损坏,宁葭便将自己的浅蓝新衫与她穿了。 好在二人身形相仿,倒是极为合适。 栗原身着一身粗布素衫,发上束一个麻环,这绝非宫中装束。 “他们不是宫里的人?”承妃蹙眉沉声道,“难怪撺掇得你敢做这样逆天背道之事!” “什么逆天背道,你明知道她跟迟凛互有情愫,还把他们活活拆散,这才是逆天背道?”榆儿向承妃扬眉道。 “住口!”承妃向榆儿喝道,“你们擅闯皇宫,死罪难逃!” “哦?是吗?”栗原笑道,“这皇宫我来了无数次了,还没见谁治得了我的罪呢。” 承妃听他言语,进出皇宫如此自由,只怕非泛泛之辈。 况今日宁葭所为之事,实不宜张扬。 便没接栗原的话,转而向宁葭道:“宁葭,你是自己回去,还是为娘带你回去?” “娘,我、”宁葭轻声顿道,“我、真的、不想嫁给萧家……” “你不想嫁给萧家?你只想嫁给他,是不是?”承妃望着宁葭问道。 “是……”宁葭道。 “可是你父皇已经将你许了萧家!”承妃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毁了迟凛、毁了迟家?” “怎么会?”宁葭惊道。 “怎么不会?你以为你们逃得了吗?”承妃道,“诱拐公主,这可是死罪!迟凛他还能活得了吗?他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迟家哪一个能逃得了?!” 宁葭闻言,软倒在地,手撑着地上青石,半晌弱声道:“不、父皇他不会的……” “公主私逃,你父皇纵然不想追究,皇家法令如山,也由不得他!”承妃道。 宁葭无言以对,只坐于地上默默流泪。 承妃上前扶起宁葭,柔声道:“宁葭,你跟他今生无缘,断了痴想。” “娘……”宁葭唤得一声,又自哀哀哭泣。 “三公主!”榆儿上前一把将宁葭扯到自己身侧,“你今夜要是不走,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宁葭只是哭泣,却说不出话来。 榆儿将她抱起,跃上墙头,栗原亦跟着跃上。 “宁葭!”承妃在下大声叫道。 “榆儿、放我下去。”宁葭哭道。 “你说什么傻话?迟凛他就在外面等着你呢!”榆儿道,已又跃出一尺远。 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榆儿忙侧身躲过。 一把寒剑贴着她的脸颊穿过,深深插入了树干之中。 “孽畜,还不服罪?” 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的道人,雪须白发、面目清癯,手握拂尘,落于宫墙之上。 “天玄老道!”见了来人,榆儿与栗原皆大吃一惊。 承妃已追出宫门来。 “天玄道长,快拿住那两个人!”承妃向天玄道长道。 “承妃娘娘,这两只妖物在宫中扰乱已久,今日贫道便收了它们。”天玄道长道。 “你怎么知道?”榆儿闻言吃了一惊,向天玄道长问道。 “慕云会上,人人肃穆,独蒹葭宫侍女行为无端,怎能逃过贫道法眼?只是念你红雾之中身护公主,又并无犯下恶孽,才网开一面。”天玄道长道。 果然没能瞒过他的眼! 榆儿心道。 天玄道长拂尘轻扫,本已没入树干之中的剑突然飞出,归到了站在宫墙下的一个年轻道士的剑鞘之内。 天玄道长收了拂尘搭于手臂之上,道:“今日寒星匕首异动,贫道特来查看。想不到你们竟敢拐逃公主,贫道怎能任尔等胡为?” “好你个老道,早就盯上我们了。”栗原向天玄道人笑道,向前挪了一下,挡在榆儿前面,侧头向榆儿低声道:“先带三公主走。” “那你呢?”榆儿道。 “要是舍不得我死,就答应嫁给我,我就肯定死不了了。”栗原向她邪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正经!”榆儿嗔道。 “快走,我会找机会出去的。”栗原道。 “好,你要多加小心!”榆儿点头应道。 抱着宁葭,转身跃出。 方才落脚,却迎面刺来两把寒剑,正是天玄道长的两个年轻弟子。 榆儿忙又向后跃出,躲开两剑,却又回到了栗原侧旁。 “有贫道在此,你们还是乖乖受缚。”天玄道长言罢,拂尘向榆儿扫出。 他虽只是轻轻一拂,榆儿却觉胸内气血翻腾不止,手上无力,宁葭便脱了手。 天玄道人将宁葭接过,轻轻托住,落于地上,让她立稳身形。 承妃忙过来扯住宁葭。 “还不快跟娘回去!”承妃望着宁葭厉色道。 “娘……”宁葭焦急地望着榆儿方向。 天玄已又跃起、挥起一掌拍向榆儿肩部。 榆儿竟躲避不及,重重摔了出去。 “榆儿!”宁葭惊呼道。 御品库内幽绝正在到处找寻凝霜丸,忽觉榆儿气息有异,连忙退出御品库往榆儿所在寻来。 到得蒹葭宫,一眼认出了榆儿的对手:“天玄!” 看榆儿在天玄道长的逼迫之下窘态必现,全然不是对手,冷笑一声,也不出手,便在旁静候时机。 “他们是妖物,你再不许与他们有何瓜葛!”承妃将宁葭扯入宫门内,随即吩咐宫女们紧锁宫门。 拉着宁葭直入了梨花门,又将梨花门插好。 “承妃娘娘。”芳绮、芳容忙跪于地。 “你们两个,敢纵容三公主犯此大错,若不严惩,如何证得宫规!”承妃道,“粉荷、绿缕,与我掌嘴!” 芳绮、芳容不敢分辩,认打认罚。 宁葭忙跪于地上求道:“娘,都是我自作主张,你别打她们了。” “她们是你的奴婢,你若犯了错,必是她们规劝无力,未能尽侍奉之责,还不该罚?”承妃道,“打几个巴掌你就心疼了?若不是我今日拦下了你,明日她们俩个还能活吗?” “这……”宁葭惊道,“怎么会……” 此时无言辩驳,只在旁哭泣不止。 榆儿挨了天玄道长一掌,护身冰层散去,只觉浑身内腑竟似碎裂一般,疼痛难言。 这天玄道长究竟是什么人,怎地这般厉害? 栗原忙将她扶起,看她嘴角已渗出鲜血,急道:“榆儿,你怎么样?” “栗原,别管我,快逃……”榆儿忙向栗原道。 “我背着你,一起逃……”栗原道。 榆儿有雪山晶之力相护,竟也伤成这样,这天玄自己是绝对赢不了的。 栗原心中计较一回,唯有想办法逃走才是上策。 天玄道长将拂尘轻摆,扫向栗原胸前,栗原抱起榆儿,一双巨大的翅膀忽然自他背上扇出,带着榆儿飞了起来。 “师父!怎么办?”两个年轻道士向天玄道长道。 此时,巡夜禁军已闻知动静,向此处赶至。 “天玄道长。”骁骑卫校尉廉英向天玄道长拱手道。 天玄道长却未回答,自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网,向天空抛出。 只见那张小网浮现在栗原上方,忽变作一张大大的渔网,将栗原缚住。 渔网渐渐收缩,栗原的翅膀便被紧紧缚住,挣扎不开。 他一双翅膀被越缚越紧,无法稳住自身,带着榆儿自半空中向下直直地坠落下来。 榆儿连忙试着运起雪山晶冰力,却发现自己一丝法力也使不出来! 榆儿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惊呼:“救命!” 他二人这样直跌下去,只怕是无命了! “道长神力!”廉英望着空中迅速坠落的两个妖物惊叹道。 “廉校尉见笑了。”天玄道长淡淡道。 眼见二人即将坠落地面,一道白光如利刃疾速而来, 缚住二人的渔网立刻破碎滑落, 榆儿、栗原身上立觉轻快,随势而下,足下轻点落于地上。 榆儿忽望见一个人,青色面具旁,琉璃般的容颜映着点点星光,如玉、如月。 “幽绝!”榆儿立刻认出了来人。 第58章 复苏、赤芒汹涌! 只是,他怎么戴上了这么一个面具? 这个幽绝,他不是回他那个师父那里去了吗? 怎么忽然跑到皇宫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榆儿惊奇地道。 幽绝冷眉沉声道:“若不是我来,你还有命吗?” 榆儿想起方才惊险情状,又出了一茬冷汗,刚要开口栗原却凑上来望着幽绝问道:“这小白脸是谁?” 栗原一看榆儿跟幽绝两人这明显就是认识,而且还像很熟的样子,心里颇有不快。 “他是……”榆儿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此时也来不及细说,“回头再说。” 栗原瞪着幽绝不满地哼了一句:“还戴了这么一个面具,故弄什么玄虚?” 榆儿心里倒挺欢喜:有了幽绝帮忙,就不用怕天玄那个老道了。 “何人大胆,敢私闯皇宫?”廉英一挥手,数百名禁军已将三人团团围住。 幽绝将榆儿拉到自己身侧,双目望着天玄道长,冷然道:“谁敢动她,我就杀了他!” 榆儿在一旁望见他冷冽的眼神,比自己的万年雪山晶还要冰冷。 在雾海村中,尚能察觉的他眼底那一抹隐约的温柔已全然不见了。 榆儿心中不觉打了个寒颤。 幽绝已握了猿杖在手,手臂轻扫——春山雪练。 一道白光闪过,七八名禁军惨呼倒地,立时便没了声息。 榆儿大吃一惊! “住手!”榆儿忙叫道。 幽绝冷冽的眼神移到榆儿脸上:“他们这么为难你,我就替你杀了他们。” 榆儿听他语气冰冷无情,心下更是不安:“幽绝、你这是……” 他确实是帮自己,可是榆儿却忽然开心不起来了。 天玄道长的目光落在了幽绝手中所执猿杖上,不由得大吃一惊:“朱厌?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是朱厌? 为什么偏偏也是一根手杖? 这根手杖与那人所执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根手杖雕刻的是朱厌之像。 “老道,算你有些见识。”幽绝扯了扯嘴角冷笑道。 “你这手杖是何处得来?”天玄道长道。 “与你何干?”幽绝道。 “待贫道拿下你,自有办法让你开口!”天玄道长话音方落,拂尘已扫向幽绝——轻风分林海,气势磅礴。 白光泛起,绕于幽绝身遭,玉绝光壁将幽绝护在其中。 拂尘扫至,白光碎裂飞散,幽绝感到一股劲道猛地刮向自己,不觉向后退出数步,顿觉胸内气血翻腾。 这老道竟如此厉害! 幽绝心中亦不由得吃了一惊,自己是轻看了他了。 果然师父所言非虚,天玄老道并非一般修道之人。 因此不敢大意,忙凝神应对。 天玄道长第二道拂尘拂至,幽绝杖中红白光芒交错卷出,切向白色拂尘——雪染千练。 那拂尘上柔丝却忽化作铜铁般坚硬,丝毫无损。 “竟能化柔做刚!看你这次可挡得了我!”幽绝沉声道,更加催动朱厌之力,雪染千练威力倍增,去如游龙蜿蜒,再次卷向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连忙收了拂尘搭在手臂之上,单手结印——深谷横静流。 奔腾而来的红白光芒便如同撞到一面无形之墙一般。 朱厌之力汹涌,静墙摇晃不止。 但这次耀眼灼目的红白光芒蔓延更广,天玄道长所结之墙未遮挡到的地方,十几个禁军卫士刹那间便被卷入光芒之中,惨呼声四起,转瞬就已消失。 其余卫士皆骇颜后退。 榆儿与栗原也吃惊不小。 “他究竟是什么人?”栗原再次问榆儿。 榆儿一边紧张地盯着幽绝,一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个人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识得的那个人…… 青罗峰中,清漪突然从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安稳,索性起来整理一番。 忽翻到一件浅灰长衫,却是幽绝着过之物。 不知他此时究竟在何处。 柳默早已听见她动静,睁开眼来见她望着那件衣衫发呆,便轻声唤她:“清漪。” 清漪望了望他,道:“翰重可寻几千里人事,可是几次找寻他都没有任何踪迹,他究竟去了哪里?” “也许确实去得过于遥远,也或许只是时机的问题。”柳默道。 “恐怕朱厌之力已然复苏,叫人实难安心。”清漪道。 柳默见她忧虑难安,道:“要么再请桀风寻他一寻?” 清漪摇头道,“只是桀风怕还在睡呢。” “左右不得睡,他的伤还没怎么大好,晚间也总睡不好,正好去看看他情状。”柳默道。 “这次伤得未免太重,雪爷爷还在为他四处找寻药草。罢了,去瞧瞧他也好。”清漪道。 两人便出得屋门,自自己所居小屋的山崖走下,穿出流霜林向明溪而去。 “如此凶残,留你不得!”天玄道人喝道,再次挥动拂尘——雷霆滚暗天。 几道闪电自拂尘中霹雳而出,疾速游向幽绝。 幽绝立刻感到巨大的疾重之力压迫而来,玉绝光壁恐难抵挡,立刻张开深红赤色的夕瑟光壁护住自身。 夕瑟光壁在刺目的闪电之下微微颤动。 闪电才刚消弭,夕瑟光壁便褪去。 一道比方才更加凶猛的红艳之光霎时扑出。 这一次是秋江血玉,比方才更加催动了朱厌之力,此一击又非方才可比。 两缕长长的白须自幽绝额前飞出,在劲风之中乱舞不休。 天玄道长见他面相改变,更加吃惊,连忙催动杨絮织春密,将身后禁军皆罩于其中。 凶猛的秋江血玉便似撞上了柔软的云层一般,悄然退去。 幽绝立时再次催动朱厌之力,一道夺目的红光凝结如柱直指天玄道长前胸。 修笔血刃! 天玄道长不得不撤去杨絮织春密,以拂尘护住自身要害。 幽绝冷笑一声,猿杖迅速地再次扫出一记秋江血玉。 更加赤红而迅疾的光芒蓬勃汹涌,直扑向那些密密站在一起的禁军卫士。 天玄道长连忙再次张开杨絮织春密之网欲要救护,但终究慢了一些。 离他稍有些距离的禁军卫士已被赤红的光芒猛地撞来,纷纷飞跌出去,顿时惨叫连连,死伤无数! 此时青罗峰明溪桀风所居洞中,正在搜寻幽绝踪迹的翰重突然颤声尖叫、横倒在地。 “怎么回事?”柳默、清漪惊叫道。 连桀风亦是大吃一惊。 翰重从未有过如此惊恐! “翰重!没事的、别怕!” 桀风再三安慰翰重,但翰重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再也不愿搜寻关于幽绝的任何踪迹! 第59章 旧账、新的攻防1 榆儿与栗原望着眼前喷洒的血迹和满地死伤的卫士,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浑身本能地发颤。 榆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滚滚汹涌的赤红光芒中迸射出深重而广漠的嗜血的气息! 她的本能已经告诉她,这赤红光芒的主人究竟有多么危险。 榆儿再次望向幽绝。 他额前的两缕白须还在劲风中飞舞不休,冰冷的青色面具显得异常刺目。 想来幽绝体内的麒麟已被再次封印,否则他何至于这般凶残。 若换做现在的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没想到朱厌之力复苏之后的他竟然如此可怕。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看来雾海村中长离哥哥和清漪姐姐的心血全是白费了。 给自己治了一次伤、救了一次坠下悬崖的小东,我竟然就以为他可以契合麒麟之力。 这就是他的选择吗? 没有选择守护生灵的仁兽麒麟,而是选择了嗜血屠戮的恶兽朱厌!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先废了他…… 秋江血玉之红光终于散尽,幽绝冷笑道:“还是这样的铺张才叫人爽快。” “孽畜!留你不得!”天玄道长大声道,将一张黄符抛出,念动咒语。 玄黄之光散出,榆儿与栗原立即感到头痛欲裂,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幽绝却并无不适,红光飞出,将黄符碎成齑粉。 “竟不怕这降妖符,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天玄道长道。 “哼,你还没资格问。”幽绝哼道。 天玄道长收了拂尘,执了一个黑白八卦盘在手。 驱起法力,幽绝身遭忽然现出一圈圆盘大小的八卦盘,将他围在中央。 一时间只觉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八卦天拘牢! “这次看你如何逃得!”天玄道长道。 手中八卦盘中心飞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刺向幽绝咽喉。 幽绝此时动弹不得,双眼直瞪着飞来的小刀。 只闻一声震耳的兽吼,幽绝头上黑发陡然化作了长长的白须,随风烈烈飘舞。 握着猿杖的手亦化作火红之色,还长出了白色的细毛! 赤红的光芒猛地自他体内迸出,将缠住他的那些圆盘大小的八卦盘一瞬间弹出了一丈开外。 见了幽绝外相如此变化,天玄道长沉声喝道:“果然是朱厌这孽畜!” 天玄道长手挥八卦盘,向幽绝飞至,盘尖击向幽绝胸前。 他的两名年轻弟子亦双剑刺向幽绝双腿。 幽绝将猿杖轻嗑,挡开了天玄道人刺来的八卦盘。 猿杖之中射出两道耀眼的赤红光芒,直指两名年轻道士。 “啊!”榆儿忙将冰壁挡住幽绝红光。 幽绝双眼赤红,面具外的左脸狰狞凶恶。 体内红光再次如烈日般迸出,一记汹涌的秋江血玉扫向虽然退去却尚围于四周的禁军卫士。 此时不及多想,榆儿立刻划开冰轮。 手上冰轮飞转,在四周围成一道厚厚的浅蓝冰墙。 赤红的光芒扫向冰墙,冰层发出“滋滋”之声,不一时便碎裂飞溅开来。 剩余的红光又扑向冰墙后的禁军卫士,最前一排的卫士向后跌出,压在后面的人身上。 呼喊、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好在冰墙已消去杀力,只是受了些伤罢了。 幽绝皱眉道:“他们要杀你,我这是在救你,可你这是在做什么?” “救我?”榆儿有些愕然,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和栗原被天玄道长的渔网缚住、自空中坠落险些丧命。 那时候确实是幽绝前来相救。 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实在难以领他这份情。 榆儿还未及开口,幽绝已经再次举起手中猿杖。 天玄道长立刻换了拂尘,张开杨絮织春密之阵,严阵以待。 榆儿连忙跃至幽绝身前,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幽绝,够了!别再杀人了!” 幽绝再次皱眉:“可他们要杀你。” 榆儿回头看了看天玄道长和团团围住他们的禁军:看今日情形,是断难带走宁葭了。 榆儿忽然将自身妖力聚集到自己的右手、一把抓住幽绝拿着猿杖的手,向栗原大声喊道:“栗原,我们走!” 栗原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扇出一双黝黑巨翅,向上飞起。 榆儿拉着幽绝跃上其背。 栗原扇动一双巨翅,向夜空中飞去。 天玄道长只在下望着他们飞走,并没再出手。 栗原背上,幽绝甩开榆儿抓住自己的手,双眼望着榆儿。 此时朱厌之力静去,他的脸、头发、双手已恢复平常模样。 青色的面具在星光下显得尤其冰冷。 “麒麟怎么样了?”榆儿先问他。 “它再也没机会出来了。”幽绝道。 果然,麒麟已经再次被封印了。 他既然自弃麒麟而亲朱厌,现在不是正得其所愿,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不是回你师父那里了吗?怎么突然到皇宫来了?”榆儿问道。 闻她此问,幽绝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神龟怎么会得而复失! 师父又怎么会因为麒麟而顽疾更重! 想到这些,幽绝的眼中杀意顿起,腾腾不灭。 榆儿立刻感受到他气息异动,暗自戒备,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幽绝稳了稳心神:现如今让她愿意助我杀神龟才是至关重要的。 望了望榆儿手中冰轮,幽绝抚平了气息,开口道:“我来皇宫里寻些物事罢了。” 虽说自己方才救了她,可如果告诉她自己是有求于她所以才特特地来寻她、才会对她出手相救,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她似乎对自己刚刚救她这件事并不太买账,说也无益。 “寻什么物事?”榆儿道。 幽绝却并未答她此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榆儿忽然听他这么一问,倒像是关心自己的意思。 可是他问的哪个伤? 进皇宫的时候受的伤他应该是不知道? 那是指东海被他打的那个伤吗? 现在才来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榆儿望着他似笑非笑:“怎么现在想起来关心我的伤了?” 幽绝心里微微暗哼了一声,忍着性子道:“那天幽绝实在有急难之事,才先走一步。” 竟然还这么耐心地解释? 这是他的作风吗? 榆儿更觉奇怪了。 想起他在皇宫中几次三番口口声声救护自己的模样,探究地望了他一会儿,道:“你该不是特地来找我的?” 被她说到这一点,幽绝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若说是呢?” 难不成还真是? 榆儿倒有些吃惊:有什么事值得他特特地跑来寻我? 榆儿向幽绝微微笑道:“你莫不是想说你挂念我、喜欢我?” 幽绝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脸上顿时有些燥热,又有些恼怒,冷着脸厉声道:“休要胡说!” 是就怪了——榆儿心道。 “那你寻我做什么?”榆儿道。 幽绝望着她,只道:“来看看你的伤。” 榆儿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真是多谢你,竟然这么关心我。” 他这么跟我套近乎,还真是难得。 榆儿呵呵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应该提醒提醒他。 “你难不成是忘记了?我的伤难道不是你打的?”榆儿道。 第60章 旧账、新的攻防2 提及此事幽绝心中再次翻起浓浓恨意:“若不是你……” 忽觉脚下一空,他的话便断了。 所幸已离地不远,忙跃下地面,稳住身形。 栗原收了翅膀,抱起榆儿向一侧跃开。 “你说什么?他打伤了你?”栗原紧抱着榆儿,双眼瞪向幽绝。 “我又没死,你干嘛这么吃惊?”榆儿跃下地面道,将冰轮收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栗原道。 “我也不知道。”榆儿道。 “你不知道?”栗原瞪着榆儿道。 “就是我和小弥在山上捡了他,然后清漪姐姐替他治了伤,长离哥哥教了他修习心法。”榆儿抱着胳膊手托着下巴道,“大概就是这样。” “柳默的心法清净柔和,怎么能教出他这么个东西来?”栗原难以置信地道。 “一言难尽……”榆儿摊开双手道。 “他为什么打伤你?”栗原沉声问道。 这个人身负怪力,来路不明,实在是非常危险。 “这个、你要问他了。”榆儿向幽绝方向抬了抬下巴。 栗原望向幽绝,幽绝却冷哼一声,道:“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榆儿可是我未来的娘子!你说关不关我的事?”栗原道。 “我现在又没把她怎么样,你紧张什么?”幽绝道,强压下了心中怒火。 栗原瞪着他望一回,想想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便拉了榆儿的手,道:“榆儿,我们走。” 榆儿拍开他的手,自己迈步向前走去。 栗原又瞪了幽绝一眼,跟着榆儿走出。 幽绝望着二人背影,跟了上去。 “去哪里?”栗原问道。 “还能去哪儿?那个傻子还在那儿等着呢。”榆儿道。 “他挺伶俐的,还不算傻。”栗原笑道。 “痴的都是傻子。”榆儿道。 “那我岂不是也傻了?”栗原拉过榆儿,倒退着一边走一边面对着她笑道。 “你?就数你最傻不了了。”榆儿撇了撇嘴道。 “榆儿!”栗原忽然立住身子,脸上泛出些许怒色。 “怎么了?”榆儿也觉出他有些异样,也立身望着他道。 “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栗原双眼盯着她沉声问道。 榆儿有些怔住。 他这样严肃的脸,倒极少见到。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答我!”栗原仍直盯着她,沉声道。 方才在皇宫里,差点被那个天玄老道送去见了阎王。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你喜欢我吗?”榆儿双眼望着他问道。 “废话!”栗原干脆地道。 “若见了蘅芜,你还这么说吗?”榆儿道。 “蘅芜?”栗原皱了皱眉,“当然。” “若是见了沉妍呢?也还喜欢我吗?”榆儿道。 “当然。”栗原想也未想便答道。 “你还喜欢谁?”榆儿道。 “这个……”栗原扶着额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答道,“暂时没有了。” “暂时没有了,以后呢?”榆儿道。 “何必问什么以后,我会一直喜欢你的。”栗原拉起榆儿手道。 榆儿却将手抽出来,望着他道:“如果我要你从此以后再不能见蘅芜、沉妍,只陪着我一个,你愿意吗?” “这……”栗原又扶住额头,皱眉道,“我喜欢你、和喜欢她们,并没有冲突。” “只是你觉得没有冲突而已。”榆儿向他微微笑道。 “青罗峰中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如此,”栗原道,“便是这人间亦是如此,本就是世间常情,你何必这么介意?” “我爹和我娘就不是。”榆儿向他笑道。 栗原闻言,默然一回,望着榆儿道:“不管别人如何,我总是对你好的。” “所以啊,我们两个是说不到一处的了。”榆儿无奈地道,自己先向前走了几步,“快走,迟凛还在那儿等着呢。” “喂,等等我。”栗原忙跟了上去。 几步赶上榆儿,边走边道:“你迟早是我的。” “那你就慢慢等着。”榆儿道,“不过,反正你一点儿也不寂寞。” 崇清殿内,天玄道长将幽绝之事呈报御前。 永平帝自蟠龙椅上缓缓起身:“他果然还活着吗?” 天玄道长神情凝重:“极有可能。” 榆儿和栗原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一片树林。 迟凛牵了一匹棕色雄壮的烈马,正等在林中。 远远见了他俩,忙急步赶来。 四下张望一回,并没看见自己焦急等待的身影。 “宁葭呢?她没有来吗?”迟凛满脸的期盼,顿时化作一脸失望。 “你先别着急。”榆儿看他如此,忙安慰道,“她本已出来了,不过被承妃娘娘发现了,所以才没能来。” “承妃娘娘?她怎么会知道?”迟凛惊道,又看榆儿、栗原身上有些脏污,“出了什么事?” “你不问倒还罢了,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栗原上前一把抓住迟凛衣领,狠狠瞪着他,“那把匕首,是你给三公主的?” 迟凛见他已知晓,也不躲闪,道:“是我给她的。” “你可真有胆!还敢承认!”栗原道,“那我现在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已一拳挥向迟凛。 迟凛挨了他一拳,跌坐在地上,立刻翻身跃起,一边怒瞪着他、一边拉开戒备的架势。 栗原又挥起拳头,却被榆儿架住。 “好了,我们终究是异类,他不过是担心三公主罢了。”榆儿向栗原道。 “我们是妖怪没错,可你处处帮着他,哪儿点对不起他了,他就敢这么害你?”栗原兀自不服,怒气难消,“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叫天玄那老道帮他把三公主拐出来,让我们瞎操什么心,还差点被天玄那个牛鼻子给害死了!” “天玄道长?”迟凛闻得此言,又吃了一惊。 天玄道长在浣月国已有相当长的年数了,自先皇在位时便已在朝辅佐。 他法力非凡,降妖除怪无不手到擒来。 听闻二十多年前浣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天玄道长立下奇功,被晋升为护国尊者,在浣月国,他的话比丞相、将军、甚至皇上都更掷地有声。 他们两个遇上他,能活着出来,真是万幸! “没错!你在这儿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可差点见了阎王了!”栗原恨恨地道。 榆儿扯了扯栗原胳膊,将他拉到身后,向迟凛道:“我们虽是妖类,但并不是作恶之徒,不会害三公主的。当然了,信不信由你。” “那你们来皇宫,究竟所为何事?”迟凛也觉有些歉疚,不过心中到底疑虑难释。 “确是有些事。”榆儿道。 便将雾海村并辰州之事说与他知晓。 “原来是为这件事。”迟凛听了,心中疑虑倒消了大半,向榆儿道,“也许我能想想办法。” “是吗?”榆儿闻言喜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工事之请,由工部管辖,须由工部执事者上书奏表,呈皇上案前,由皇上定夺。不过地方工事则由地方自行核准,并无需呈报朝廷,可请工部严加监管地方工事,所征百姓忙时可不应征,闲时可按月服役,给予该得银两。”迟凛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榆儿点头道。 “至于稀罕之物必得进献宫廷,这确是古已有之了。不过当今皇上清明圣察,体恤民情,请求颁布一道取消法令,应当并非难事。”迟凛道。 “如此甚好。”榆儿道,“可有人能拟得这奏表吗?” “我自会去寻合适的人,你们放心就是。”迟凛道。 “好,那就有劳了。”榆儿道。 “不敢。”迟凛牵过所带马匹,翻身上马,向榆儿、栗原拱手道,“二位相助之恩,迟凛绝不相忘。” 说罢,打马离去,仍往净月城回转。 “他走了,我们怎么办?”栗原向榆儿问道。 “皇宫也不能回去了,可惜了,我还没找到什么好宝贝呢。”榆儿惋惜地道。 “这个容易。”栗原说着,自袖中掏出来三样物事,捡了一颗略平整的大石,依次摆好。 一个断流壶,一支初音笛,还有一样却是一颗碧色清透的凝霜丸。 幽绝在树影之中见了这凝霜丸,不由得轻笑:“我在皇宫中遍寻不着,这会儿却给我送到眼前来了。” 第61章 狱炎、克星 栗原向榆儿道:“皇宫我都已翻了个底朝天,也就这几样东西还能勉强一看,其他皆是些俗物罢了。” 说着指着这几件宝贝,一个一个解说了一遍:“这个断流壶上次跟你说过啦,所盛之物可不朽不腐。还有这个初音笛相传为原天界司掌音律的凌波仙子所琢,其音之妙,千鸟百兽皆俯首而听。” 他伸手拈起凝霜丸,递到榆儿眼前:“这个凝霜丸,那就更厉害了,听说服了它,可增长千年修为呢!” “这、这些可都是稀世奇珍!亏你竟能找到!”榆儿大惊道。 “我自有妙法。”栗原笑道,“你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你倒挺大方。”榆儿道。 “那也得看对谁了。”栗原笑望着她。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要。”榆儿道。 “你喜欢就珍贵,你要是不喜欢,就是废物,我扔了它。”栗原说着,扬起手来,凝霜丸便飞了出去。 榆儿忙跃身接住。 那凝霜丸乍一入手,指尖立刻传来一股沁心的寒凉,直透心肺。 果然是神物!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栗原望着她,嘴角扯开邪邪的笑意。 “我若收了它,你……”榆儿向栗原道。 “不许提要求,对?”栗原笑道,“我又不用每次都提,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你真是……”榆儿跺脚道,“能不能不要总这样无赖!” “我要是不无赖,怕你不喜欢呢。”栗原嘴角又邪笑着,向榆儿一步步靠近。 “喂、你别过来!”榆儿急道,“大不了我还给你就是!” “给了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栗原说着,已向榆儿扑了过来。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在面前划出一道冰壁。 栗原却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向前一划,冰壁立刻碎裂。 栗原穿过碎冰,将榆儿扑倒在地上。 “啊、你!”榆儿惊道。 栗原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足地道:“好香……” “你怎么、怎么……”榆儿还在震惊之中。 “怎么能破得你的雪山晶,是不是?”栗原道,微微抬起头来,笑着将手中匕首举起。 匕首刃尖之上烈焰腾腾,正是狱炎匕首、雪山晶的克星! “你怎么会有这把匕首?”榆儿大吃一惊。 “用两只活兔换的。”栗原道。 “什么?”榆儿更是难以置信。 “别人拿了这东西,只当是个寻常之物,于我却是个难得的宝贝呢。”栗原笑道。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榆儿哭笑不得地问道。 “去皇宫前就得了。”栗原道。 “那怎么不见你用?”榆儿奇道。 “那个天玄老道太厉害,我怕救不了你,反而落到他手里,所以没敢带在身上,就放在外面了。”栗原道。 “那又是何时取得的?”榆儿道。 “就刚才。”栗原望着她,满眼皆是笑意。 “就、就在这里?”榆儿惊道。 “对,这就叫天作之合!”栗原笑得更开了。 “竟然这么瞒着我!”榆儿道。 “只是给你个惊喜罢了。”栗原笑道。 “哪有什么惊喜,你快起来……”榆儿用力想要推开他。 但是除了雪山晶之外,她法力可不如栗原,哪里推得开。 “你不是说了,若我破得了你的雪山晶,你就嫁给我吗?”栗原道,“现在你终于可以做我的娘子了,还不开心?”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榆儿又急又气,脸上已飞起红晕。 平日里她凭着雪山晶有恃无恐,这样羞涩的模样,还真是从未见过。 栗原看得有些呆了,俯下头来,向她亲了下去。 “不要!”榆儿歪过头去,又使劲推他。 “榆儿!别再逃走了,我等你已经等得太久了。”栗原伸手用力地将她的头掰过,哑声说道,又向她俯身下来。 忽然一道劲风飞来,栗原忙抱着榆儿滚向一侧。 白光击下,在地面切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微微晨光下,幽绝一身白衫,迎风而立。 青色的面具在熹微的光线下隐隐闪着寒光。 “她说不愿意,你没听见吗?”幽绝冷声道。 “怎么又是你?”栗原见了幽绝,有些吃惊。 榆儿忙推开他,向一侧跃出。 幽绝弯下身去,将掉落在地的狱炎匕首拾在手中。 “我的匕首!”栗原立刻扑上来,欲抢这把匕首。 幽绝左手挥出,一道劲风刮出,栗原便退出一尺来远。 “你要是再碰她,我就要你死!”幽绝仍冷冷道。 “这是我跟她的事,你最好少管闲事。”栗原虽然知道幽绝厉害,但也绝不想让步。 “看来,你是不怕死了?”幽绝两道冰冷的目光望向栗原。 栗原暗暗运起法力,准备一搏。 幽绝已感到他身上气息异动,当下也不再多言,收了匕首,猿杖轻挥,一道白光立时游龙般卷向栗原。 ——春山雪练。 这光芒中毫不遮掩的腾腾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栗原不敢怠慢,扇出巨翅,飞上天空,一根黝黑的长长铜链卷向幽绝。 这是栗原的鬼缚之术。 铜链卷至幽绝近处,却被玉绝光壁挡住。 幽绝猿杖中又卷出一道红白光芒,比方才之力更甚几分——雪染千练。 栗原忙再向上飞起,不想那道红白光芒亦如有灵性一般向上追去。 “危险!”榆儿急道,忙运起雪山晶——侍之狱,一道冰壁挡在了栗原面前。 红白光芒撞上冰壁,冰壁立刻碎裂,四散飞落。 栗原已向另一侧飞出,落在了榆儿身侧。 栗原知道自己不是幽绝的对手,拉住榆儿手道:“榆儿,这个人太危险,我们快走!” 幽绝欺身上前,一掌击向栗原,栗原忙向后退出几步。 “她不能跟你走。”幽绝冷冷道。 栗原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望向榆儿。 榆儿望着他,却没言语。 “放心,我会替你杀了他。”幽绝向榆儿道。 “你凭什么杀他?”榆儿皱眉道。 “他对你无礼,自然该杀。”幽绝道。 “呵,”榆儿嗤笑道,“我跟他几百年前就在一块儿玩了,你算什么?” 幽绝瞥了栗原一眼道:“若你这么说,便留他一命罢了。” 栗原听了他这轻蔑的语气,差点没气炸了。 骂了一句“你这个该死的”,按捺不住就要冲上去跟幽绝再打一场。 榆儿连忙扯住他衣袖:“罢了,走。” 说着,扯着他向净月城方向走去。 幽绝望了望两人,亦跟了上去。 “喂,你跟来干什么?”栗原挡在他面前道。 幽绝却绕过他,走在了榆儿身后。 “瘟神!”栗原异常不满,却也不好贸然出手。 紧步赶上榆儿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这个方向,还能去哪儿?”榆儿道。 “净月城不能回去了,天玄那老道只怕正在那儿等着咱们呢。”栗原道。 “他若要抓我们,昨夜还会任由我们逃出来吗?”榆儿道。 栗原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倒是。” 榆儿回身望了望幽绝,向他道:“你老跟着我们干什么?” “你带着凝霜丸,只怕有些危险。”幽绝随口道。 “有危险?”榆儿抱着一只胳膊把手肘搁在胳膊上托着下巴,一脸思索地望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 他似乎并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冷脸,一样的绝美。 只是,眼底的那一抹温柔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却多了这半面青色面具。 “你为什么戴着这个面具?”榆儿道。 “方便些罢了。”幽绝道。 “我有危险关你什么事?”榆儿又道。 幽绝望着她:在拿到神龟之心前,我不可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但他不能这么说,只道:“有我在你身边,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你就这么关心我?”榆儿探究地望着他。 栗原在旁越听越不对劲,站到榆儿面前挡在他两中间:“喂,榆儿可是我娘子,你少打歪主意!” 幽绝只冷眼看他,未答一言。 榆儿心里却清楚:这个幽绝绝对不是为了儿女之情。 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如今的他实在太过危险,一定要小心。 榆儿朗声道:“好!既然你要跟着,那你可跟好了,可千万别落下了。” 话音方落,扯了栗原胳膊,道声:“走!” 栗原领会,两人展开身法,向前急速奔去。 第62章 豪宴,开席!1 幽绝果然不落后,亦跟了上来。 榆儿与栗原到得净月城,城门处果然一切如常,并未有何异状。 “现在去哪儿?”栗原道。 “忙了一晚上,又饿又累,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榆儿道。 说罢便要入城。 栗原自后将她拽住:“要进城,也得先换身衣裳。” 说着指了指她身上的公主衣衫。 华贵显眼还在其次,衣衫襟袖处缝制的彩凤图案,这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绣的。 “差点儿忘了。”榆儿亦觉不妥。 “在这儿等着我。”栗原道。 说罢先行入城,寻了一套女衫来,交予榆儿。 “这么快?哪儿来的?”榆儿道。 “有银子当然好办事。”栗原道,“快换上。” 榆儿走至树后,将冰壁围住自己,换了衣衫。 不是特别合身,也就将就穿了。 “还是我自己的好些,呆会儿进城,我要另做一身。”榆儿收了冰壁,转出树后道。 “凭你喜欢罢了,爱做什么样就做什么样。”栗原笑道。 二人这才一起进了城门。 方入得城门来,已瞥见城墙下一人长衫而立。 正是幽绝。 “阴魂不散。”栗原瞪了他一眼道。 “你果然很诚心啊。”榆儿望着幽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走近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我要去做身新衫裙,你也一起去吗?” “自然。”幽绝道。 “那就走,幽绝公子。”榆儿望着幽绝,笑容满面。 栗原却瞪着幽绝满脸不快。 三人一路前行,经过几家布庄榆儿都只瞟了一眼,并不进去。 直到走到一个门面极为气派,足有三层楼的绸布庄,榆儿才进了店。 店里掌柜的好似不在,只得一个伙计。 “伙计,把你们店里最好最贵的布料都拿出来让我瞧瞧。”榆儿向柜台内立着的伙计道。 “哟,姑娘,您看看这边,价格比较适中,布料也好。”伙计走到一处布料前道。 “怎么,怕我们给不起银子吗?”榆儿道。 将幽绝拽到前面,向伙计道:“你可看清楚了,是这位公子付账。” 幽绝所着白衫,质料上乘,且襟前、袖口皆细细精工绣制了明黄的扶桑花图案。 “失礼了。”伙计见了幽绝这身衣衫,忙出了柜台,向幽绝弯腰道。 然后指着楼上道:“三位楼上请。” 于是领着榆儿他们上到了最顶上的三楼,走至一处布料前,指着摆放的各色布料对榆儿道:“这一层都是上乘的好料,您看看,可有满意的吗?” “我要这一匹。”榆儿上前,指着一匹浅蓝色轻薄绸缎道。 “是。”伙计忙取了这匹绸缎下来。 “马上做,两个时辰后我们来取。”榆儿道。 “这个……”伙计面现难色道,“恐怕来不及。” “两个时辰内做好,银两加倍,这位公子还另有嘉赏。”榆儿拍了拍幽绝的肩膀,向伙计道。 “是、是,我们这就给您做。”伙计忙道。 “还有,这匹。”榆儿指着一匹棕色缎面道,“给这位公子裁一身。” 说着指了指栗原。 “也是两个时辰?”伙计道。 “对。”榆儿道。 回身望着幽绝,灿烂笑道:“幽绝公子,你没意见。” 幽绝向伙计道:“按她说的做。” 伙计向幽绝赔笑道:“这位公子,请先付一下银两。” “多少?”幽绝道,说着便伸手入袖去掏钱袋。 “这些都是全净月城最好的绸缎,又要插号赶工,一共是一千三百两。” “一千三百两?”幽绝显然吃了一惊。 他可没随身带那么多银两。 幽绝侧头看了看满面笑容望着自己的榆儿,向伙计道:“你先做,取的时候再付账。” 伙计闻言,愣了一下,又堆起笑来道:“这是本店最上好的绸料,本店的规矩,必须先付了账才能开裁。” 幽绝转向榆儿,微有难色:“下次再做。” 见此情景,伙计顿时收了笑脸,直了直腰杆道:“几位,小店可是小本生意,各位要是想逗乐,外边请。” “哎呀!”榆儿忽然叫道,“真过意不去,我可不是故意的!” 再看她手下,一匹上乘的藏青绸缎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来。 “哎哟!”伙计大叫一声,捧着被划破的布料就嚎上了,“这可是我们老板的宝贝、苏州老陈家作坊的五段精纺暗花绸缎啊!” 伙计哭丧着脸,嘴却一点不含糊。 “怎么办?”榆儿苦着脸道向栗原道。 “别看我,你看我像有钱的主吗?”栗原摊开两手道。 幽绝冷着脸,脸色微微有些发黑。 “这要是被老板知道了,我这一年、不、三年的工钱就都没了!这可叫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伙计又哭道。 这次他可是真哭了! “这样,我倒有个办法。”榆儿道。 “什么办法?”伙计赶紧问道。 “是我这只手不小心划坏了这么贵重的绸缎,不如,就把我这只手赔给你。”榆儿道,“你借我一把刀,我这就剁给你。” “啊!”伙计大张着嘴,想合也合不上。 榆儿也不多言,将柜台上裁布的刀拿在手里,对着自己左手就砍了下去! 她下手极快!毫不犹豫! 第63章 豪宴,开席!2 但她的手立刻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正是幽绝。 “我砍自己的手,你干嘛拦着我?”榆儿瞪着他道。 没了手,还怎么拿冰轮? 幽绝心中又恼又恨。 她这是故意试我。 榆儿确实得到了一个答案。 但是她仍然很疑惑:究竟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他才会这样紧张我? 还有一点,这一点非常不妙:看来自己跟这个危险的家伙要有一场不小的较量了。 幽绝将她手中的裁布刀夺过,“哐当”一声扔回柜台上,自袖中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搁于柜面:“先付五百两订钱,余下的取的时候再付。” 伙计一看这事有转机,忙上前收了,一边擦眼泪,一边眉开眼笑地道:“谢谢公子。” 榆儿看幽绝神色,看来这绸布庄的银两力度是不太够。 三人出了绸布庄,榆儿向栗原眨眼道:“肚子好饿,先找个地方吃饭。” 栗原心领神会,笑道:“好嘞。” 于是栗原在先,领着二人来至一座华丽危起的酒楼。 楼上一块匾额,书着三个大字:“聚贤楼”。 “到了净月城而不到聚贤楼,那就等于白来。”栗原回身向榆儿笑道。 “这么说来,还真是非来不可了。”榆儿亦笑道。 三人前后进了酒楼。 此时尚早,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客官几位?”一个小二忙上前笑容满面地招呼。 “三位,要雅座。”栗原道。 “几位楼上请。”小二道。 忽闻身后另一个伙计道:“去、去、去,谁让你进来的?” 回头看时,一个身穿粗布衫裙的老妇人正在门口探头,一只脚刚跨进门里。 她一身衫裙已洗得发白,肩上、背上、衣角皆打了大大的补丁。 这衣服应该很久没洗过了,因为上面满是污渍。 她的头发也很油、很脏,胡乱梳了一个髻,额上、花白鬓边散落着缕缕发丝。 还拄着一根已经磨得极为光滑的拐杖,上面也尽是乌黑。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乞丐。 伙计上来赶她,她不敢再进来,却直往里伸着脖子,侧着耳朵像在听什么。 “小二哥,这几位是新客人?”老乞婆道。 “你天天在这门口,客人都给你吓跑了,哪儿有什么新客人?”小二不耐烦地道,“快出去、出去。” “好、好、我出去。”老乞婆收回了跨进来的一只脚,回身用拐杖探着路走了。 原来,她的眼睛并看不见,是个瞎子。 “这个老乞婆几乎每天都来,在门口一呆就是一天,扰了几位雅兴了。”领着榆儿三人的小二赔笑道。 “给她点儿吃的就是了。”榆儿道。 “给了,她就坐门口吃,吃完了还在。”小二道。 说着,已引着三人来至二楼一间雅间中,不一时便上来热茶。 “现在可以点菜吗?”榆儿问道。 “当然,您尽管点,我们这聚贤楼,那可是远近闻名。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您说个名,我们一准儿给您做罗。”小二唾沫横飞、满脸自豪。 看来这“聚贤楼”三个字,已经把他的脑子洗得差不多了。 “小二,来。”栗原伸出一指向小二勾了勾。 小二伸过脖子来,道:“客官,您吩咐。” 栗原伸出右边胳膊勾住小二脖子,道:“你们这聚贤楼的名头呢,爷早就知道了,你只管把你们最好的、特好的、别人不敢点的菜,全给我上了,就行了。” 这小二在聚贤楼,什么样有谱的爷没见过? 眼珠一转,眉开眼笑地道:“得嘞,您就放一百个心。” 向幽绝弯腰道:“您稍等,菜马上就上。” 说罢便“噌噌”下楼去了。 这聚贤楼果然不愧为净月城第一楼,不一会儿便陆续端了菜上来了。 只听小二高声唱道: “沸浇驴肉一道。” “醉舌鸭掌一道。” “龙须凤爪一道。” “泥鳅豆腐一道。” …… “等等、等等!”栗原向小二道。 “客官,您有何吩咐?”小二忙俯首倾听。 “我说,你们聚贤楼就这么几道破菜?”栗原不屑地道,“还能不能再差一点了?” “客官,这可都是我们聚贤楼最受欢迎的名菜了。”小二满脸堆笑地道。 “什么最受欢迎、什么名菜?”栗原道,“刚才爷说的话,你没听见?我说了,要的是你们店中最贵、最好、最没人敢点的菜!听懂了吗?” 用手指了指幽绝,道:“看见没,这位公子可是个大人物,别说爷没提醒你。” 榆儿在旁抿嘴直笑。 幽绝心中明了,只一言不发。 “是、是,客官您稍待,我这就去让他们换菜式。”小二弯腰应道,立刻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换了菜式上来,唱道: “金佛跳墙一道。” “梅花鹿筋一道。” “五尊万福肉一道。” “太白鳜鱼一道。” …… 足足上了有三十几道菜,道道皆是稀品。 “戚老板到。”小二又喊道。 “戚老板?还有这道菜?”栗原笑道。 只见一个圆脸微胖,眼细如缝,五短身材的人走了进来。 “敝人戚如欢,是聚贤楼的东家,今日几位客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戚如欢向三人拱手微笑道。 他虽只是微微一笑,一双细眼却已眯成了一条缝,欢态可亲。 真是人如其名,见之而欢。 他细眼在三人脸上轮流扫过,并未在幽绝脸上多做停留,却在榆儿脸上多看了几眼。 “戚老板客气。”栗原起身向他拱手道。 “不知饭菜可合诸位口味吗?”戚如欢道。 “不错,就是菜式单一了一点儿。”栗原剔了剔牙道。 “敝店鄙陋,让客官见笑了。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戚如欢仍是眯缝着眼,笑容可掬。 栗原尚未开口,榆儿接过来道:“今日就算了,这些菜我们也吃不了,赏了。” 栗原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榆儿,面含微笑。 幽绝则望着窗外鸣蝉高柳,并不言语。 “不知姑娘想怎么赏呢?”戚如欢道。 “你将这菜摆到门口,让那些没饭吃的乞丐都吃上一回。”榆儿道。 “啊?”小二闻言惊得长大了嘴。 乖乖、这么好的菜,有好些连我这天天在聚贤楼跑腿的都是第一次见,她竟然要喂给乞丐! “这……”戚如欢顿道,“只怕……” “怕什么?不够再另添上就是,难道怕这位公子给不起银子吗?”榆儿点了点幽绝道。 “非也、非也,”戚如欢道,“几位所点菜式,皆为稀有之物,食材所存不多,只怕三位客官不能尽兴啊。” “原来如此,这些做完了,再尽有的做,让这净月城的乞丐们吃个饱就行了。”榆儿道。 侧头望着幽绝道:“幽绝公子,意下如何?” 幽绝冷眼扫了她一眼,向戚如欢道:“戚老板,有劳。” “客官果然善心可嘉,敝人自当照办。”戚如欢拱手道,依然笑容可掬。 说罢回身向身后小二道:“来福,在街道两边摆开流水席,将店中所有食材清点清楚,不可让一个乞丐空腹而归。” “老、老板……”这么无稽的要求,已经让来福的舌头打了结了。 “让采办随时待命,采购客人所需,不可延误。”戚如欢又道。 “老、老板、这、真、真要摆、摆啊?”来福结巴得更厉害了。 “既然几位客官如此善意可嘉,敝店理当照办。”戚如欢道,“去。” “是、是……”来福走了两步,腿兀自打颤,扶着楼梯走了几步,竟滚落下去。 一个小二路过,一把将他拉起,道:“怎么这么不当心,万一撞着客人你还要命不要了?” 来福抖抖索索将方才的话一说,那个小二手中的茶壶便跌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茶水飞溅。 一盏茶功夫方过,聚贤楼两旁街道上,果然一字摆开了长龙桌。 两个小二拿了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喊道:“乞丐们都听着,大爷赏宴席了,没吃的都来吃了!” 初时众人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在远处张望。 有几个大胆的乞丐蹩过来吃了几口,果然没人来赶,于是便放开来吃。 旁边的乞丐见了,胆子也大了些,也蹩过来吃。 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各人奔走相告,很快整个净月城的乞丐全都知道了这聚贤楼有好吃好喝的,又是白吃白喝,哪有不来的? 一时间,将这聚贤楼前堵得是水泄不通。 那些想到聚贤楼来的达官贵人,马车进不了,人也挤不进来。 一个中午过去了,平日里宾客满座的聚贤楼内,一个客人也没有。 只有幽绝等三人还在雅间内。 榆儿和栗原自窗口探出身子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的热闹、喧腾的场面。 幽绝则走至另一侧的窗户,取出一只黄符叠成的小鸟,放开手来,那只小小的鸟儿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幽绝仍坐回桌前自斟自酌。 小黄鸟一路飞至天外泉中,停在了玉溯的桌上。 玉溯打开黄符纸来看了,心下明了。 忽然窗外传来一种异常的气息。 “这是什么?” 玉溯忙来到窗边向下张望,却见一个白衫中年男子携一个藏青衫裙的妇人自楼下走过。 这两人气息不同常人。 “胭脂。”玉溯唤道。 胭脂走近回道:“玉溯大人。” 玉溯指着那一对中年夫妇道:“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在何处落脚。” “是。”胭脂领了令,随即下了楼,远远跟着那对中年夫妇。 聚贤楼外面不知来了多少个乞丐,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 却有一个老乞婆坐在门旁的地方,什么也没吃。 “这个老乞婆怎么不吃啊?”榆儿奇道。 “大概已经吃饱了。”栗原道。 “榆儿姐姐、榆儿姐姐!” 忽闻一个娇声叫道。 “栗原,可听到有人唤我吗?”榆儿向栗原奇道。 栗原竖着耳朵听了听,道:“好像是有人在叫。” “这、这是、小弥?”榆儿听出了那个声音,忙向人群中张望。 果然看见一个杏黄衣衫的姑娘正在人群中向自己挥手。 “小弥、小弥!”榆儿亦向她挥手叫道。 再看她身后立着两人,亦抬眼望着自己的方向。 一位白衫中年男子,一位藏青衫裙妇人。 见了这两人,榆儿惊道:“他们怎么也来了?” 第64章 团圆、悄然的危机 “方伯和莲姨也来了?”栗原望着那两人道。 “是爹和娘……”榆儿忽然看见他们两人,虽只是远远一见,却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自己几次死里逃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看不见的时候也没多想,猛然见了他二人,心中竟然涌起万千眷恋来。 “榆儿,怎么了?”栗原忽觉她脸色有些不对,忙关切问道。 一手伸出去,揽住她的肩膀。 “哇、好冰!” 方才碰到她肩膀,已觉一阵寒冰透心。 “我这是关心你啊。”栗原颇感不平地道。 “关心我就非要动手动脚吗?”榆儿向他做了个鬼脸道。 “果然很‘冻’手‘冻’脚。”栗原苦着脸道。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榆儿向栗原道。 “一辈子啊,我没告诉你吗?”栗原道。 “当我没问。”榆儿无奈道。 “榆儿姐姐!”小弥已经冲进屋来,拉住榆儿手道,“我可找到你了!” “小弥!”榆儿亦欢喜地拉着她的手。 “小弥,好久不见,哥哥我可想死你!”栗原亦上前向小弥笑道。 “哼!”小弥却满脸不快地道,“你怎么又缠着榆儿姐姐!最讨厌你了!” “讨厌我干嘛?我又没缠着你。”栗原道。 “反正就是讨厌你,看见你就不舒服!”小弥脸上的憎厌又添了几分。 第一次见到栗原的时候,自己还未能化为人形,被栗原自空中扑下,逮了个正着,差点就成了栗原腹中的美餐。 榆儿见它小小年岁,修为却不似一般麋鹿浅显,怜她勤谨,将她救下。 自此她便常跟着榆儿玩耍。 不过,对栗原,从没有一天好脸色。 “你舒不舒服以后我也是你姐夫。”栗原不以为然地笑道。 “哼!你别做梦了!”小弥歪过头去道。 忽然瞥见桌旁坐着一人,青色面具,白色长衫,琉璃容颜,顿时愣住了。 “幽、幽绝哥哥?”小弥小声迸出一句。 幽绝只瞥了她一眼,自顾喝自己的酒,并未答言。 小弥忙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理了理衣衫,走至幽绝近前,怯怯叫道:“幽绝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幽绝既没看她,也没回答。 榆儿望了望幽绝,心中有了计较。 走近幽绝,拍了拍幽绝肩膀道:“喂,我妹妹跟你说话呢。” 幽绝忽然反手将榆儿一只胳膊扭住,按在了桌上。 “幽绝哥哥!”小弥惊道。 “榆儿!”栗原忙伸手向幽绝手臂抓去。 幽绝臂上白光闪现,将栗原的手弹了回去,自榆儿手中将她刚刚从幽绝袖中掏出的那把狱炎匕首取了回来,松开榆儿,将匕首仍在袖中放好。 榆儿捂着胳膊,怒瞪着他。 见了这把匕首,随后进来的方伯及莲姨皆脸色大变。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方伯向幽绝拱手道。 “你们是什么人?”幽绝并不回答,冷眼望着方伯,反问道。 看他脸色不善,方伯、莲姨更是警觉。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榆儿迎上方伯、莲姨道。 莲姨拉过她手,柔声笑道:“你整天在外闯祸,我们来看看你,才好放心啊。”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桀风哥哥告诉你们的吗?”榆儿亦眉开眼笑地道。 “确是多亏了桀风。”莲姨点头笑道,“我们一路寻你好不辛苦。” “方伯。”栗原上前与方伯见礼。 “栗原,你也很久没回、”方伯说至此处,顿了一回转而道,“没回去了,你爹记挂得紧呢。” “有方伯跟爹一起着棋喝酒,他只怕不记得我这个儿子了。”栗原亦笑道。 “我们这次出来,你爹说了,若是遇见你,让你也回去看看他。”莲姨向他笑道。 “是,我得了空闲,一定回去。莲姨,你身体还好吗?”栗原向莲姨拱手笑道。 “还好,多谢。”莲姨道。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莲姨向榆儿问道。 “偶然碰上了罢了。”榆儿道。 “多谢你照顾榆儿。”莲姨向栗原道。 “应该的,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的。”栗原向榆儿眨眼笑道,又问莲姨,“我爹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好着呢,况且有清漪和雪爷爷在,就算有什么小病小痛的,也无碍了。”莲姨笑道。 “正是,多亏了他们。”栗原道,“我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他在山中散淡惯了,不愿来人间受打扰。”方伯在旁道。 “也好,在山中乐得自在。”栗原道。 几人寒暄一回,幽绝却似只字不闻,自顾喝着独酒。 “幽、幽绝哥哥,好久没见了,你、怎么样?”小弥向他小声道。 “很好。”幽绝只道。 “你一直、和榆儿姐姐、在一起吗?”小弥小心地问道。 “没有。”幽绝道。 “上次在雾海村,你们怎么都不见了,我们找了你们好久。”小弥道。 幽绝闻言,又想起那次神龟得而复失,不觉望向榆儿,眼中怨毒深沉。 榆儿只觉背后冰冷的视线射来,不觉打了个寒颤。 莲姨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问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他、是长离哥哥的徒弟。”榆儿道。 似乎这个说法最贴切。 又似乎并不那么合适。 “长离?柳默?”莲姨皱眉道,“看他眼神之中杀气重重,可不像柳默的徒弟。” “总之长离哥哥有教他修习心法啦。”榆儿道,“事实如此,我也没瞎说。” 莲姨忽想到一人,心中一惊:“可是在雾海村的那个受伤的人?” “对啊,清漪姐姐跟你说过了?”榆儿道。 果然是他! 方伯和莲姨同时再次望向幽绝。 莲姨担忧地问道:“他怎么会有狱炎匕首?” 这可是雪山晶的克星,若落在这样的人手中,实在叫人难以安心。 何况他们还近在咫尺。 “是栗原得的,被他捡了去。”榆儿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匕首弄回来的!” “你?”莲姨摇摇头道。 “这位公子,”方伯上前与幽绝拱手道,“方才的匕首,可否借我一观?” 口中搭言,脚下已踩住阵型。 此人面色冷漠,眼中深含杀机,绝不能让匕首落在他手中。 “你喜欢拿去就是。”幽绝将匕首取出,向方伯丢出。 方伯就势接在手中,倒有些愣住。 “不过是替她保管罢了。”幽绝只道,冷眼扫了栗原一眼。 栗原觉察到他的视线,立刻瞪了回去。 “多谢。”方伯向幽绝拱手谢道。 幽绝却不再多言。 榆儿没想到这匕首这么轻易就到手了,也有些意外。 此时也就不管这件事了,将方伯、莲姨和小弥拉过,坐于桌旁:“爹、娘、小弥,你们饿了?先坐着,菜马上就上。” “小二!”栗原叫了一声。 “客官,您吩咐。”小二已进屋来。 “没看见我们这儿来了新人?还不快上菜!”栗原道。 “是、这就给您上。”小二忙应道。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榆儿忙着往方伯、莲姨碗里夹菜,问些别后之事,其乐融融。 小弥却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常偷眼望望幽绝。 方伯也偶尔望向幽绝,虽然狱炎匕首已在自己手中,但他心中仍深感不安。 一时饭毕,几人欲离去。 “外面这么多人,怎么走啊?”小弥探出窗外望了望道。 外面仍是人山人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来这里蹭吃蹭喝的,已经不只是乞丐了。 凡是打这儿经过的、听说了远远跑来的,长衫的、短衫的,脏兮兮的、干干净净的,都拥在这条街上。 比方才更挤上十倍。 “小二!”栗原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客官,您吩咐。”来福立刻进来应道。 “后门在哪儿?”栗原道。 “客官,您吃好了?”来福问道。 “对啊。”栗原道。 “喝好了?”来福又道。 “废话!”栗原道。 “那、请您把今天的银子结一下。”来福赔着笑脸道。 “银子?”栗原将眼望向幽绝。 “多少?”幽绝向来福道。 “您稍待。”来福道。 说完下楼去,不一会儿上来道:“到这个时辰的酒水饭菜,共计三千八百两,估上今天后余的花费,约计五千三百两。” “你这开的是黑店啊?”小弥惊得张大了嘴。 第65章 密窥灵狐 方伯、莲姨不明状况,也吃了一大惊。 “姑娘,我们这聚贤楼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您放心,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来福笑脸相迎道,“您看,列位点的那都是我们聚贤楼的名菜,您再看,”来福指了指外头道,“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吃着呢。” 来福转向幽绝道:“公子,您看……” “记账。”幽绝一张冷脸,丝毫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难道这次下手也还是太轻了? 榆儿和栗原心中嘀咕。 来福听了,脸上却像被雷炸过一般:“公子、您、没跟我开玩笑?” 幽绝将冷眼刺向他。 来福只觉一个寒颤顿起:“公子,这、我们没法跟老板交代啊……” 看这几位爷谱摆得那个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这聚贤楼来往全是净月城的高官名将,可不敢随便得罪。 可是,要是白白放这几位爷吃了白食,老板还不把我们给撕碎了? 来福这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几位客官,可有尽兴吗?”忽闻一声和语,戚如欢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向他们拱手道。 “还凑合,下次可要再尽心点儿。”栗原道。 “老、老板。”来福悄声向戚如欢附耳说了一句。 戚如欢听了,仍是一双细眼,笑如弥勒道:“敝店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又向幽绝拱手道:“请问这位公子账上记何名号?” “幽绝。”幽绝道。 “好,敝人自会告知账房。”戚如欢道。 又侧头向来福道:“带这几位客官自后街出去。” 来福愣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应了声“是”。 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在前引路: “几位客官请。” 栗原与榆儿对望一眼,栗原向榆儿眨了眨眼。 榆儿展开微笑,微微点了点头。 栗原让了方伯、莲姨先行,榆儿、小弥随后,栗原在小弥之后走了。 幽绝最后一位,也未看戚如欢一眼,跟在栗原后下了楼。 几人来到绸布庄,伙计正在柜台后面坐着打瞌睡。 “伙计!”栗原敲了敲柜台叫道。 伙计睁眼一看是他们几位,忙自柜台后绕出,道:“公子,您来了。” “衣衫制好了吗?”栗原道。 “早就好了,两个时辰,一点儿也没耽误。”伙计赔笑道。 “在哪儿呢?”栗原道。 伙计忙自柜台后捧出两套崭新衣衫。 “这就对了。”栗原将衣衫接过道,指了指幽绝, “剩下的银两你找他要。” “银两已经都结清了。”伙计却眉开眼笑地道。 “结清了?”栗原倒挺意外,瞟了幽绝一眼,又望望榆儿。 榆儿也望了望他,两人心中都暗自可惜:看来这银子上的算计着实是打偏了。 几人出了店门,伙计一直目送他们走了好远:“客官再来啊。” 虽方过午,但昨夜到今日折腾一回,颇感疲累。 方伯、莲姨他们远道赶来,亦是风尘仆仆。 当下众人便寻了一间客栈歇息。 自然,这间客栈亦是净月城鼎鼎有名的一间客栈,名唤:“四海归”。 还是幽绝付账。 方伯和莲姨一间房。 榆儿和小弥自然是一间房。 “二位公子一间?”客栈伙计望着幽绝、栗原道。 “两间、上房。”栗原道。 “四间上房。”伙计喊道。 伙计前面领着,众人上得楼来。 几人上楼之后,便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宽额短须,亦要了一间上房。 他方进得房内,便来了一位访客。 是一位黛色衫裙的妇人,素绾长髻,雍容安详。 中年男子关上房门,向妇人行礼道:“玉溯大人。” 正是玉溯。 “嗯。”玉溯只轻轻应了一声。 盘腿坐于榻上,指掐兰花,闭眼凝神。 中年男子只在一旁侍立。 玉溯静坐不动,却将榆儿等人的种种声息尽收耳内。 幽绝、栗原各自回房。 榆儿与小弥则赖在方伯、莲姨屋中。 多日不见,榆儿只觉格外亲切,整个人都滚到莲姨怀中去了。 “平日里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一见了娘就一下子小了三百岁。”莲姨笑道。 “还是娘最亲。”榆儿拱在她怀中,鼻子嗅个不停。 “你先别急着给我灌迷魂汤,你倒是说说,在雾海村怎么突然走了,连个影子也找不到?”莲姨秋后算账,立刻质问上了。 “啊、那个啊……”榆儿眼珠转了一圈,笑道,“人家还没来京城逛过呢,听说京城有好多宝贝,我特地来给爹和娘寻几件回去。” “别光捡好听的说,”莲姨道,“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知女莫若母。 这个小丫头打小就不消停。 “人家说真的啦。”榆儿道。 自袖中取出一颗碧色清透的丹丸来,摊在掌心中,递至莲姨眼前道:“娘,你看!” “这是……”莲姨将凝霜丸拿在手中,立刻感到一股沁心的寒凉。 “这是凝霜丸,可以增长千年修为呢。”榆儿道。 “果然是凝霜丸。”莲姨点点头,将它递与方伯道。 方伯拿在手中亦看一回,道:“确是不错。” “那是自然,不好的东西,我怎么会送给娘呢?”榆儿道。 莲姨将榆儿浑身打量了一回:“这样的宝贝,你何处得的?可有遇到危险?” “没有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榆儿自莲姨怀中跳下,原地转了一圈,向莲姨笑道。 榆儿的伤已痊愈,昨日跟天玄道长一战虽险,受了点内伤,不过并显不出来。 “没受伤就好。”莲姨见她安好,方才放心,又道,“你一不在青罗峰中,娘就心神不宁,你以后别再乱跑了,就回青罗峰陪着娘。” “娘,我没事的了。”榆儿最怕莲姨不许自己下山,忙向莲姨撒娇道,“你就让我再多玩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不行,”莲姨想也没想便道,“这次,你得跟我一块儿回去。” “娘……”榆儿娇声叫道。 莲姨却只是摇头。 “爹……”榆儿转向方伯道。 “这个、得问你娘才行。”方伯瞟了莲姨一眼,见莲姨正瞪着自己,不敢多言。 “今日好好歇着,明日与我们一起启程。”莲姨道。 “这么快?!”榆儿惊道。迟凛和三公主的事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转机,奏表的事情也还没结果,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啊。 更加重要的是,现如今还有幽绝这尊瘟神,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就是死跟着不放。 我是绝对不可能把他带回青罗峰去的! 榆儿又再拉住莲姨娇声道:“娘,你和爹也没来过京城?不如,我陪你们多逛几天,然后再一起回去,好不好啊?” “不必了,再敢偷跑,娘就把你绑回去。”莲姨严厉起来,也用些“辛辣”手段。 “哦。”榆儿无奈地应道。 牵了小弥,回到两人的房间,叽叽咕咕说了一堆话。 所有这些都被另一间客房中的玉溯明明听在了耳中。 玉溯露出欣悦的笑容站起身来,回到天外泉,打开了书卷。 千里之外,使者立刻收到了消息,赶往驰天庄。 黄昏时分众人只在客房中随意吃了一些。 栗原往榆儿碗里夹了一颗蚕豆,却被小弥夹了去。 “我爱吃这个。”小弥道。 栗原要夹一块鸡肉,却被小弥抢先夹了去。 “你不是吃草的吗?”栗原笑道。 小弥将那块鸡肉放在榆儿碗里,道:“我给榆儿姐姐夹的,不行吗?” 栗原又伸出筷子去加一块萝卜。 小弥又抢先夹了去。 “你也爱吃萝卜?”栗原道。 “对啊。”小弥将萝卜放进嘴里道。 “你就这么讨厌我?”栗原道。 “对啊。”小弥道。 “小家子气,活该你嫁不出去。”栗原道。 “这可用不着你操心。”小弥扭过头去道。 方伯、莲姨、榆儿见惯了他二人这般模样,只顾自己吃自己的,随他俩闹去。 “榆儿,多吃点儿。”莲姨望榆儿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谢谢娘,还是娘最好了。”榆儿将脸在莲姨肩上蹭了蹭甜蜜蜜地笑道。 “那还不好好呆在娘身边。”莲姨道。 “是,等我忙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肯定天天陪着娘。”榆儿道。 “你能有什么事?”莲姨摇摇头笑道。 晚间榆儿、小弥、栗原聚在方伯、莲姨的房间说些闲话。 幽绝则一直在自己屋中,并未出来。 是夜,夜空只有深沉的墨黑。 榆儿悄悄起身,拉开房门。 “榆儿姐姐,你去哪儿?”小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道。 “嘘……”榆儿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我也去。”小弥翻身下床,跟了上来。 “好,一起去,小点儿声。”榆儿悄声道。 “嗯!”小弥点头应道。 二人趁黑摸出门来,店中人都已睡了,并不见有何灯光。 榆儿与小弥跃墙出来,往左掠去。 忽见白影闪过,一个身影挡在前方。 “幽绝?”榆儿认出来人,叫道。 “幽绝哥哥。”小弥亦欢声叫道。 幽绝却仍是冷着一张脸,并不回答。 “你来干什么?”榆儿问道。 “一起去。”幽绝冷然道。 “去哪儿?”榆儿道。 “你去哪儿?”幽绝问道。 “我?”榆儿伸了个懒腰道,“我哪儿也不去,回去睡觉。” “榆儿姐姐……”小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刚出来又要回去了? 榆儿拉了她,重又跃回四海归,回到自己房中。 聚贤楼外,一个黑影隐于高树之上。 麻环束发、长眉薄唇,正是栗原。 聚贤楼前面为酒楼,后面便是酒楼老板戚如欢及其家人、伙计们的起卧居处。 栗原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聚贤楼四处门窗。 望了一回,没见有何动静。 便跃身至墙内,将各处细细搜捡了一番。 榆儿和小弥重又躺下睡去。 小弥不一会儿便响起鼾声,榆儿则闭着眼,心里琢磨开来。 这个幽绝,到底为什么忽然处处帮起自己来? 还这么一直跟着自己不放? 忽闻窗外传来窸窣之声。 脚步声虽然很轻,但能听出来,似乎是两个人。 榆儿眯缝着眼,一动不动。 果然,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两个身影潜了进来。 一段翠绿绸绫卷向她,另外还有一把长剑亦向她刺来。 两人的目标同时指向她,对睡在里侧的小弥毫不关心。 雪山晶结成冰壁——侍之狱,挡住了二人攻势。 榆儿跃身起来,已握了冰轮在手。 “蘅芜、沉妍!”榆儿叫道。 看她们的身形、所使兵器,定是她二人无疑了。 “小妖女、去死!”执长剑的花青衫裙女子已又向她刺来。 翠绿衣衫的女子绸绫又已卷至。 “榆儿姐姐!”小弥已被惊醒,执了一双琥珀鹿角在手。 “小弥,你别插手!”榆儿向小弥道。 避开两人攻势,向窗外跃出。 蘅芜、沉妍二人亦追了出来。 她二人刚一落地,便再次攻来。 “死栗原,还不回来!”榆儿心中暗骂道。 虽然她二人合力,自己并非应对不来,但是自己也不能伤了她们。 何况,解铃还须系铃人。 榆儿只跟她二人在院中兜圈子,尽量闪避她二人气势汹汹的攻击。 莲姨早已听见外面的打斗声,方欲出去,却被方伯拉住了。 “让她们自己去解决。”方伯道。 莲姨便也作罢。 “二位姐姐,有话好说。”榆儿向那二人道。 “跟你这小妖女,没什么可说的。”执长剑的哼道。 又是一剑刺到。 她们俩一口一个小妖女,好像她们自己不是妖女一样…… “蘅芜姐姐,都是误会!”榆儿向翠衫女子道。 “你留着跟阎王爷解释。”蘅芜哼道。 绸绫疾出,卷向榆儿双脚。 榆儿左闪右避,煞是辛苦,心中不免又暗骂栗原。 “叫你别跟着我你非跟,这会儿影子都没有!等我见了你,非把你冻上三天三夜不可!” 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一个人。 又是他! 幽绝猿杖轻挥——春山雪练。 白光如利刃挥出,扫向蘅芜、沉妍二人。 第66章 约定、交换 绸绫霎时断裂,长剑亦断作两截,掉落在地。 “你是谁?”蘅芜、沉妍二人吃惊不小,立刻后退了两尺来远。 幽绝并不答言,猿杖轻挥,春山雪练再次扫出,其速迅疾。 蘅芜、沉妍待要避开,却已不及。 “啊!”二人捂着脸,大叫出来。 等了一会儿,并没什么动静,睁眼看时,一道浅蓝冰壁挡在了二人前面。 “幽绝!住手!”榆儿向幽绝喊道。 幽绝皱了皱眉,收了手。 “你干嘛插手?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榆儿不满地道。 “当然关我的事。”幽绝回过头望着她,视线比雪山晶更加冰冷,心中哼道: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你!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换了柔和一些的眼神,道:“我只是不想你有何危险。” 又来! “就这么关心我?”榆儿心中更是嘀咕:这家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幽绝转向蘅芜、沉妍二人,沉声道:“她的命,是我的。你们谁敢动她,我就杀了你们。” 蘅芜、沉妍二人手中的得意兵器一招未过,已经被幽绝废去,自然知道幽绝的厉害,此时一声不敢出。 榆儿听了却哼道:“什么叫我的命是你的?” 幽绝回身望着她: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口中却道:“只要幽绝在,必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方伯和莲姨听了这话,互望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对榆儿有意吗?”方伯皱眉道。 莲姨却直摇头:“我看不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伯不解地道。 莲姨也是满腹疑惑。 小弥在旁听了心中如被针刺一般,霎时红了眼眶。 蘅芜和沉妍却满心欢喜:有这么厉害的主霸住榆儿,栗原肯定没戏。 榆儿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幽绝身前,对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凑近他的脸笑道:“你这么说,别人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幽绝向后退了两步,皱眉道:“休要胡言乱语。” “真的不是吗?”榆儿说着又跟进两步,伸手去抓幽绝的肩。 幽绝本能地伸手一掌推出,榆儿便向后退出。 忽然一条铜链自墙头飞来,直卷向幽绝。 幽绝连忙闪身避过。 抬头便望见栗原自墙头跃下。 栗原落至榆儿身前,对幽绝大声道:“敢欺负榆儿,我要你好看!” “谁欺负她了?”幽绝没好气地道。 栗原还要再说,却忽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唤他:“栗原!” 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果然两个熟悉的身影撞进了眼帘。 “栗原。”蘅芜、沉妍二人跑到栗原身侧,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 “你们怎么来了?”栗原道。 忽又看到地上断裂的绸绫和长剑,连忙问道:“你们没事?” “我们没事。”蘅芜向栗原道。 “是啊,我们只是跟榆儿闹着玩的,你别介意。”沉妍却是向幽绝说的。 这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对榆儿很是有意,又这么厉害,榆儿快要有主了。 因此沉妍心中倒对幽绝多出几分好感来。 “栗原,你累了,回房间去,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腿。”蘅芜满脸温柔,拉住栗原胳膊,转身向楼梯走去。 “是啊,看你,额头上都是汗。”沉妍娇声嗔道,自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一边走,一边替栗原擦汗。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栗原望了望左右两个人道。 蘅芜体态微丰,肤色白皙;沉妍瘦瘦小小,娇俏可爱。 “你这么久都不回去,人家想你了嘛……”沉妍拉住他另一侧的胳膊,将小脸贴上去蹭道。 “乖,我也好想你们。”栗原美人在怀,忽然忘了刚才仿佛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侧头在沉妍脸颊上亲了一下,又侧过头在蘅芜脸上亲了一下。 “哎呀,这里有人啦……”沉妍羞道。 “怕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好娘子。”栗原笑道,搂着两人,上楼而去。 榆儿再看幽绝,幽绝见今夜之事已散,正提步准备回自己房间。 “喂。”榆儿向他道。 幽绝便回过身来望着她。 榆儿对他笑道:“你是不是很想帮我啊?” 幽绝仍盯着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要真想帮我,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你可愿听吗?”榆儿道。 “说。”幽绝道。 “很简单,只要你听我的话就行了。”榆儿道。 “什么?”幽绝有些震惊。 “也就是说,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榆儿道。 幽绝当然听得很明白。 但是,这世上,他只听一个人的令。 就算子卿是他的授业之师,也从来不敢给他下令。 因为他们都只能忠于一个人,只能听一个人的命令。 那就是师父。 她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会特特地来到净月城,为什么必须跟她做这样的攻守较量? 不都是为了早日解除师父的痛楚,早日实现师父的夙愿吗? 思及此处,幽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嘛,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榆儿道。 幽绝努力让自己平静,道:“好。” “那你这就是答应了,以后可要听我的话。”榆儿道。 幽绝肃色道:“君子一言。不过……” 榆儿见他顿住话语,问道:“不过什么?” “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幽绝必会不惜一切达成,”幽绝接着道,“不过,作为交换,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或许,这会是一个契机——幽绝心道。 而榆儿则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什么事?”榆儿紧盯着他问道。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幽绝却只道。 如今她只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还不是时机。 榆儿对他的回答非常失望。 “若我不愿呢?”榆儿道。 幽绝没有回答,但盯着榆儿的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凌厉。 榆儿亦盯着他望了一回。 忽然瞥见小弥站在一旁,直勾勾地望着她和幽绝两个人。 榆儿走至她身侧,推了推她,道:“小弥,你怎么了?” “啊、我……”小弥方才惊醒,“我、我没事。” 榆儿拍了怕她的肩:“走,回去睡了。” “嗯。”小弥点点头。 榆儿牵着她往楼上走去。 幽绝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榆儿的背影。 楼上方伯与莲姨将这一切皆看在眼里,不由得忧心忡忡。 榆儿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向小弥道:“明天你跟爹娘就回青罗峰去。” “那你们呢?”小弥道。 “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去。”榆儿道。 “可是,莲姨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呢。”小弥道。 是啊,得想个办法才行,榆儿心中想道。 可不能把这个瘟神带回青罗峰去! “我会想办法的,”榆儿道,“睡。” 小弥不久就睡着了,榆儿却难以入睡。 如今麒麟已再次被封印,幽绝性情也已大变,被他这样死死盯住,真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口口声声说要护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要死盯着我不放? ——当然这些答案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找机会甩掉他,绝不能让他继续跟着了! 天明之时,驰天庄中,尊主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他睡得并不安稳,身上衣衫已被大汗湿透。 自从幽绝用麒麟之力给他治伤以来,那种钻心的痛楚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袭来,让他日日夜夜饱受煎熬。 眼见尊主如此痛苦,子卿跪道:“尊主,何不让我等助幽绝共杀神龟?” “你们?”尊主道,“就算你们所有的人一起,也杀不了神龟。” “能与不能,总要拼却一试,不然,恐怕……” 若下次再发病,恐怕再也不能醒过来了。 子卿不敢说下去。 尊主不语,苍白的脸泛着阴森的惨白。 他自己何尝不知,他的每一次,都是在赌。 “尊主,暗听求见。”暗听在门外道。 “进来。”尊主道,自床沿起身,缓缓走到书案旁。 暗听进得门来,向尊主跪拜毕,道:“使者传来消息。” “说。”尊主道。 暗听便将榆儿一行人的情况向尊主奏报。 “这些是什么人,查到了吗?”尊主道。 “已探知他们居于青罗峰中,那对中年夫妇为其父母。”暗听回道。 “玉溯怎么说?”尊主微微点头问道。 “其味浓烈,必为狐类。观其气,应有千余年了。”暗听道。 闻他此言,尊主常年漠然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喜悦,是一种接近狂喜的喜悦。 “暗听。”尊主道。 “在。”暗听应道。 “若说天不助我,岂不无稽?”尊主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渐渐绽开,终于朗声笑出。 “恭喜尊主!”暗听、子卿等忙跪拜于地恭贺道。 “若尽得两只千年灵狐之血,当可将顽症去其二三,待得到永生之物,便可驰骋天下!”尊主道。 冰芝的找寻,多年来毫无结果。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纵有天大的抱负,也只能忍耐、只能等待。 但是,他能忍、也能等。 他便要跟这天赌上一赌! 如今这千年灵狐来得正是时候! “让幽绝捕捉两只千年灵狐,七天之内送到驰天庄。”尊主道。 第67章 甩掉他! “是。”暗听应道。 尊主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杀”字,淡淡道:“仔细点,别浪费了。” “是。”暗听应道。 “千余年,那皮毛应是上乘了。”尊主提笔望着窗外微笑道。 “属下明白。”暗听道。 尊主将笔蘸满墨汁,在那个“杀”字之上又添上了重重的墨彩。 且说宁葭自从被承妃带回蒹葭宫,便一直呆在屋内不能出来。 承妃则整日坐镇蒹葭宫,寸步不离。 既是不忍见女儿伤心,缓言宽慰。 亦有看着她,不许她再动歪心思的意思。 宁葭不吃不喝,只是呆坐着望着苑中那株海棠。 这次,她却没有哭。 只是,无论承妃与她说什么,她都没一句言语。 承妃望着她,也暗自伤神。 午后,丹烨宫的宫女梅蕊在蒹葭宫外探头探脑。 “粉荷,让她进来。”承妃早已看到,向粉荷吩咐道。 粉荷便去领了梅蕊进来。 “何事?”承妃道。 “太子殿下宫中做了些新式糕点,想请三公主过去品尝。”梅蕊跪着回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就说三公主一会儿就去。”承妃道。 梅蕊自领命回转。 承妃走至宁葭身旁,轻声唤道:“宁葭。” 宁葭只呆望着盛开的浅粉海棠花树,并没回答。 她依然是一身素衣,随意绾了一个发髻,一枝珠花也未插。 “宁葭,”承妃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她一头柔顺的青丝,缓声道,“太子让你去丹烨宫呢。” 初时宁葭并未应声,过得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惊望着承妃。 “去。”承妃道,“有些话,总要说说清楚,才能搁得下。” “娘……”宁葭哆嗦着嘴唇,轻轻唤了一声。 “该怎么做,你该都明白了?”承妃道。 宁葭眼底涌出了泪花。 “来,娘给你把发髻梳上。”承妃将宁葭拉至妆台前道。 丹烨宫中,太子熙肃正与迟凛对弈。 梅蕊进来回报道:“三公主一会儿就到。”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别在这里扰了我们着棋。”熙肃挥挥手道。 “是。”梅蕊行了告退礼,领着一干宫人皆出去了。 迟凛手中拿捏着一颗棋子,却将眼望着门口。 过了一会儿,果见一个熟悉、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身浅粉衫裙上,细细绣着绽放的海棠花。 这娇艳的颜色却不似平常秀美,反而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迟凛立起身来,直望着她。 宁葭也只呆望着他。 熙肃坐于棋盘旁,道:“你们随意。” 迟凛伸手拉了宁葭,转至里间,宁葭便也跟着他。 他颀长的背影、清瘦的脸庞、手上的温度,依然是那么熟悉。 迟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凝望着她。 她也直望着他。 “宁葭……”迟凛将她拉过,紧紧拥住。 宁葭呆了片时,却将他推开来。 “宁葭,怎么了?”迟凛有些奇怪道。 “若是让人知道了,会害了你的。”宁葭低着头轻声道。 迟凛闻言,心中悸痛,哑声道:“你、还跟我走吗?” “父皇过几日就会下旨,我、我……”宁葭咬了咬牙,却还是没能说下去。 “我只问你,还跟不跟我走?”迟凛将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直望着她道。 “我、我……”宁葭抬眼望着他,终于挣开他的手道,“我不能……” 一语未罢,已滚落了泪珠。 “宁葭、为什么?”迟凛望着她,眼中满是伤痛。 他不料她竟是这样的答案。 “我不能、害了你……”宁葭泣道。 迟凛闻言,上前替她擦去脸上泪珠,柔声道:“跟你在一起,我只有好,怎么会害了我?” “不……”宁葭却挡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道,“我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了迟家……” 她的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迟凛走上前来,她却又往后退了两步。 “宁葭,”迟凛望着她,哑声唤道“皇上仁慈,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的……” 宁葭望着他,满眼泪水滚落,摇了摇头,道:“你以后、别再来了……” 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熙肃见她满面泪痕,脚下飘忽地跑了出来,拦住她道:“总不能就这样出去。” 说着,递给她一张绢巾。 迟凛跟了出来,宁葭拿了熙肃手中绢巾,疾步出了丹烨宫。 迟凛呆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只觉心中碎裂开来。 一种暗痛,直穿心肺。 熙肃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葭出了丹烨宫,胡乱擦了擦眼泪,模糊着眼,疾步跑回了自己的蒹葭宫。 方进宫门,忽见宫女们急急往梨花门内跑去,见了她忙匆匆行礼。 只听有人大声呼唤道:“承妃娘娘、承妃娘娘!” 宁葭大惊,忙跑进梨花门内,只见承妃晕倒在地上。 “娘!”宁葭叫道。 众人见她来,忙让开来。 宁葭跑过去,接过芳绮的手,将承妃的头靠在自己腕上,又唤她:“娘、娘……” 承妃却只是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娘她怎么了?”宁葭忙向芳绮问道。 “二皇子、二皇子他出了点事……”芳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缓和些。 “二哥?二哥怎么了?”宁葭闻言,更是大吃一惊。 二哥是去了宣州疫情重发之地,难道他…… “二皇子他……”芳绮没能说下去。 “到底怎么样了?”宁葭急道。 芳容上前道:“二皇子他染了疫病,好像很严重。” “染了疫病?”宁葭闻言,只觉手脚发凉。 她与熙昌乃同母所生,骨肉血情,直关心脉。 “现在傅医士和关医士都在全力救治,三公主,你别太担心了。”芳绮看宁葭脸色煞白,忙安慰道。 傅医士和关医士皆是当朝名医,若有他二人在,疫情应该早已控制,二哥怎么还会染上疫病? 定是他二人亦未能找出良方。 还有谁能救得他? 宁葭眼中泪珠“簌簌”滚落,大哭起来。 哭得几声,忽然想起榆儿曾言她有一个姐姐医术甚是了得,连忙放下承妃,向蒹葭宫外跑去。 她一路直跑到丹烨宫。 丹烨宫却只有熙肃一人。 “迟校尉在哪儿?”宁葭顾不上喘息。 “刚走。”熙肃惊讶地望着她道。 宁葭忙又跑了出去。 跑了一段,终于远远看见迟凛的背影。 “迟校尉!”宁葭忙出声叫他。 他们距离得还很远,她跑得太急,声音也并出不来,叫声并不高。 但是迟凛却听到了。 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宁葭匆匆跑来。 “宁葭……”迟凛心中欣喜,亦向她迎了过去。 宁葭终于跑到他近前,气喘吁吁,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迟凛望着她,一脸期盼,等着她平静下来。 “榆儿……”宁葭终于能说出来字,却蹦出来一个别人的名字。 “榆儿、在哪儿?”宁葭捂着胸口,兀自喘息着问道。 迟凛脸上写满了失望,深吸了一口气,方道:“应该还未走远,也可能还在净月城。” “快、去请她,救救二哥!”宁葭喘息道,声音中已带了哽咽。 “二皇子?出什么事了?”迟凛立刻紧张起来。 二皇子去宣州疫地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二哥染了疫病……”宁葭话未说完,已经哭了起来。 “好、我马上去,你别担心。”迟凛应道。 宁葭一边滚着眼泪,一边向他点了点头。 迟凛亦向她点点头,转身疾步出了皇宫,去找寻榆儿他们。 次日,榆儿一行人早早便起来了。 仍在客房内用些早点。 榆儿、小弥、栗原、蘅芜、沉妍皆至方伯、莲姨房间。 幽绝仍是自在屋内,并不与他们一处。 榆儿吃了一些糕点,便立于窗前,望着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 栗原靠了过来,递给她一块方糕,道:“再吃一点儿。” 榆儿接在手中道,向他眨了眨眼,悄声道:“昨晚去聚贤楼,结果怎么样?” “白跑一趟。”栗原耸耸肩道。 “藏得还挺深啊。”榆儿道。 “不管他藏得有多深,迟早会让我逮到的。”栗原道。 “娘要我今日就回青罗峰,怎么办?”榆儿靠近他,小声道。 “跟我跑。”栗原亦小声道,望着榆儿邪邪笑道。 “跟你说正经的呢。”榆儿道,“你就不怕你的两个好娘子吃醋?” “不怕。”栗原笑道。 “我怕。”榆儿双手抱住双臂,做出颤抖的模样。 栗原回身招了招手。 蘅芜、沉妍便过来,向榆儿屈膝行礼,道:“榆儿妹妹,昨晚得罪了。” “不敢。”榆儿摇了摇手道。 要是栗原不在,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呢,可不敢领她们的歉。 栗原把蘅芜和沉妍都搂过来抱了个满怀,然后对二人道:“去,再多吃点儿。” 蘅芜、沉妍就自回桌旁坐下。 榆儿把头伸出窗外望着幽绝房间的方向,道:“得先解决他,不能让他再跟着我们。” 栗原甚是赞同:“没错,得甩掉他。” 榆儿侧头问他:“上次那只翅雏还在吗?” “用它?”栗原当即笑道。 翅雏入人脏腑,奇痒难耐。 且抓无处抓、挠无处挠,恨不能剜心掏肺。 栗原想到幽绝那张冷脸马上就要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已经乐不可支了。 “当然还在。”栗原一边笑一边自袖中取出翅雏放到榆儿手里。 榆儿一手接过翅雏,一手怼了一下栗原脑袋:“别笑了。” 早饭吃罢,莲姨便拉住榆儿道:“走,该启程了。” 莲姨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出门来。 后面几人亦跟了上来。 榆儿四处看了几眼,并没见幽绝出来。 下至楼下,却发现他正站在四海归大门外。 果然阴魂不散! 小弥见了幽绝,却不像从前那样迎上去。 一双眼睛犹疑地望着他。 榆儿向幽绝扬起手来,灿烂笑道:“幽绝,早啊。” 方伯、莲姨却一脸警惕地望着幽绝。 幽绝只冷然望了他们一眼,并未答言。 榆儿挣开莲姨的手,走上前去伸手作势要去摸幽绝身上的衣服:“今日天气这么热,你怎么还穿这么多啊?” 幽绝不惯别人靠近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衣服都皱了,我帮你弄一下,你别动。”榆儿又道。 “不必了。”幽绝只道。 榆儿对他眨眨眼微笑道:“要听我的话哦,乖乖地。” 幽绝听她话里意指昨晚的约定,便望着她不言语。 榆儿伸手替他拉了拉衣襟,幽绝便站着不动。 “这才对嘛。”榆儿说着,将手伸向幽绝鼻尖,“哎呀,看,你鼻子上都出汗了。” 她手中翅雏立刻钻进了幽绝的鼻孔中。 幽绝只觉鼻内奇痒,只一瞬便痒到了咽喉以下。 榆儿得意地笑望着他——这回看你还怎么冷若冰霜。 回身拉了莲姨并小弥,道:“我们走。” 又向栗原丢了个眼色。 栗原拉了蘅芜与沉妍,亦快步跟上。 方伯紧随其后。 几人走出两条街,榆儿方大笑道:“这下还甩不掉你?好在上次没浪费。” “还不是多亏了我。”栗原亦大声笑道。 但是,他们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幽绝正跃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了他们的前面。 第68章 回去,自投罗网! 他的脸色一如往常,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你、你怎么这么快?”榆儿惊道。 “烧死一只虫子而已,需要多长时间?”幽绝道。 “烧、烧死……”榆儿更是吃惊。 但她立刻展开了笑脸:“不错,就要你这样的才配做本姑娘的护法。” 幽绝却一丝也没有笑。 他的脸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榆儿立刻又想了一个新招,依然对幽绝灿烂笑道:“我爹和我娘远途劳累,你能帮我雇辆马车吗?” 幽绝仍然瞪着她,没答言。 榆儿一气不歇地数落起来:“怎么,这么一件小事就摆脸色吗?昨晚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了要听我的话吗?雇辆马车而已,有那么难吗?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想帮我……” 忽见幽绝跃身而起,落在另一条相邻的街上。 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那马本来跑得飞快,却忽然扬起前蹄,大声嘶鸣,停了下来。 幽绝向马车上的人道:“这辆马车,我要了。” “你谁啊?滚开!”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华服高冠、矮胖团圆的人,大声吼道,“再不滚,小心大爷削了你。” 一阵白光闪过,那人头上的高冠被削去一半,滚落在地。 “还不滚?”幽绝冷声道。 坐在最前面的车夫已经掉了下去,抖抖索索地爬走了。 那个华服高冠的人亦滚下马车来,散着断去一半的头发,一边抖一边指着幽绝颤声道:“好小子,你、你等着,有种别跑。” 幽绝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跟在车夫后面跑走了。 幽绝拉过马辔,将马车扯到榆儿他们面前,道:“上车。” 榆儿却哼道:“你师父没教你不能抢别人的东西吗?” 听她口中对师父不敬,幽绝瞪着她,呼吸有些不平。 “看来你这个师父真是不怎么样。”榆儿又道,“连这种最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教。啊、不对,我看他不是不教,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懂。” 随着她的话,幽绝没被青色面具遮住的半边左脸上,怒色一点一点泛出,终于如烈焰般将他琉璃般的容颜烧得透红。 他自袖中取出了猿杖。 方伯、莲姨忙挡在榆儿前面。 榆儿却将方伯、莲姨拉道自己身后,向幽绝道:“怎么?又想杀我?好啊,你来。” 说着,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直瞪着幽绝。 她想知道他的底线。 当然,如果他来真的,自己就赶紧认输,绝不能跟他硬碰。 朱厌的神威,自己可是见过的。 他们这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栗原已站在榆儿身侧。 蘅芜、沉妍亦跟了上来。 小弥则站在原地未动。 这样的幽绝,她确是第一次见,身体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恐惧来,使她未敢靠近。 幽绝勉强压下心中的腾腾烈焰,脸色缓和下来,将猿杖收入袖中,只沉声道:“上车。” 他真的忍了? 榆儿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胜了这一赌,榆儿心里底气就一下就长了不少,瞪着幽绝道:“这是别人的马车,你还回去。” 幽绝没动。 “怎么?这句话也不听?”榆儿道。 幽绝终于跳上马车,赶着车往方才那两人跑走的方向追去。 榆儿望着马车远去,心中暗忖。 他不是将那个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竟能忍得下这些话来? 看来,那件事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有朱厌在身,还有什么事能求得到我? 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人太危险,绝不能让他再跟着我们! 莲姨心里想的也差不多: 这个人太危险,绝不能让榆儿落在他手里。 拉过榆儿,道:“别等他了,我们先走。” 说着,扯了榆儿就往城门走去。 榆儿正是此意,便随她走去。 看小弥还站在原地发愣,忙叫她道:“小弥。” 小弥没有回应。 方伯走上前去,道:“小弥,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小弥方才惊醒道。 “走。”方伯向她微笑道。 “好。”小弥跟着方伯往莲姨和榆儿的方向走去。 几人一路出了城门,急急赶路。 好不容易摆脱了幽绝,要尽快先把爹和娘他们送离净月城。 他们正急着奔走,忽闻后面传来一声呼唤:“榆儿姑娘!等等!” 榆儿忙回头看时,只见迟凛骑了他那匹棕色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迟校尉!”榆儿忙迎上去。 看他行色匆匆,榆儿急忙问道:“怎么了,三公主出什么事了?” “吁……”迟凛勒住马,不待马立稳,便急忙翻身下来。 迟凛四处找寻他们,这才堪堪寻到。 “怎么回事?”栗原亦上前问道。 “三公主没事。”迟凛先道。 “那就好。”榆儿松了一口气,“那你跑这么急干嘛?” “是二皇子,他有点事。”迟凛道。 “二皇子?他、怎么了?”榆儿惊道。 熙昌去疫地的事,她早听宁葭说起过了。 “二皇子染了疫病。”迟凛道。 果然! “三公主知道了吗?”榆儿道。 “就是三公主告诉我的,她让我来找你。”迟凛道,眉间忧虑深重。 以宁葭的心性,可想而知她现在的心情了。 “好,我去看看。”榆儿干脆地点头道。 栗原却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喂,你会治病吗?” “不会。”榆儿道。 “那你去干嘛?”栗原瞪了瞪她道。 而蘅芜、沉妍在旁看他二人耳语的样子,眼里已快冒出火来。 “总得先去看看?”榆儿道。 “莲姨可不会放你走的。”栗原道。 “不是有你吗?”榆儿向他悄声笑道,“还是,你舍不得你那两位娇滴滴的娘子?” 栗原回头看看蘅芜、沉妍,蘅芜正在磨牙,而沉妍正在咬自己的手帕子。 “过来。”栗原向她二人道。 蘅芜与沉妍忙跑到他身侧。 栗原一手一个,将她俩搂住,往远处树荫下走去。 待走得远些,方才停下来,左右各亲了一下,道:“可听我的话吗?” 两人忙使劲点了点头。 “这就乖了。”栗原道,“好好回去等着我。” “啊、你要去哪儿?”沉妍立刻问道。 “相公我有点事儿要办。”栗原道。 “那我们也去。”蘅芜娇声道。 “不听话了是不是?”栗原板起了脸道。 “听……”两人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听就对了。”栗原道。 将二人又各亲了一下,松开手了,将她俩往前推了推:“乖乖回去,要是不乖,可要受罚了。” 沉妍又咬起手帕来,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蘅芜的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一会儿跟方伯、莲姨一起走。”栗原道。 “你是不是要跟榆儿一起走?”蘅芜哭道。 “放心,我会永远喜欢你的。”栗原拉过她来,柔声说道。 又拉过沉妍:“你也是。” 沉妍也哭了起来。 “好啦,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乖乖等着我。”栗原道。 二人又哭着点点头。 “你可要早点回来。”蘅芜哭道。 “知道了,来,都笑一个。”栗原道。 两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好乖。”栗原笑道。 捏了捏两人的脸,转身向榆儿方向走去。 蘅芜、沉妍跟在他身后。 栗原走了两步,向榆儿眨了眨眼。 榆儿亦向他走来。 还差着十步的距离时,栗原忽然展开双翅,榆儿立刻跃身跳上。 栗原双翅扇起,立刻腾空飞起,眨眼已离地三丈多高。 “爹、娘,你们好好保重,榆儿还有一点事,办完就回去。”榆儿在空中向下喊道。 “榆儿!”莲姨又气又怒,“你快给我下来!” “娘,我会想你的。”榆儿向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向方伯道,“爹,好好照顾娘。” 莲姨急怒一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忙自袖中取出一个绛红小包来,递给方伯道:“快!” 方伯接在手中,运足劲道,向榆儿扔了过去,道:“榆儿,接着!” 榆儿忙接在手中,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清漪、雪爷爷制的药。 双宜丹、芳秀散是不用说了,万花养神丹、缩骨丹、凝华散、了无香等亦在其中。 还有那颗碧色清透的凝霜丸。 “爹、娘……”榆儿心中暖流涌出。 栗原双翅一扇,已飞上青空。 迟凛立在原地,有些发愣。 虽然早知他二人是妖物,但陡然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有些震惊。 栗原拍着翅膀飞了一段,已经看不见莲姨、方伯他们了。 榆儿忽伏身对他道:“先回净月城去一趟。” “回净月城干嘛?我们好不容易才甩掉那尊瘟神。”栗原奇道。 “他若寻不到我,只怕会盯上爹娘他们。我们先把他哄住,再想办法摆脱他好了。”榆儿道。 栗原听她言之有理,道:“也好。” 于是调转头来,避开莲姨他们绕回了净月城。 幽绝赶着另一辆雇来的马车赶回原处时,方伯、莲姨、小弥等几人也已没了影子。 幽绝又怒又恨:“哼,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却听一声娇语唤道:“幽绝。” 幽绝忙回头看时,就见榆儿正在不远处笑望着他。 第69章 新令,就是他们! 栗原就站在她身旁。 其他人却不见踪影。 榆儿向幽绝走近,打量了一回马车,摇了摇头道:“这马车也太朴素了些。” 栗原也是一脸不屑:“你就给找这么一辆破马车?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嘛。” 幽绝已经是挑了华丽的马车了,这两人却你一言我一语地嫌弃。 幽绝心中知道他们故意找茬,但榆儿还在自己掌中,暂时也就忍了。 榆儿看幽绝脸色不甚愉悦,此时也没必要挑毛了他,便道:“罢了,就将就一下。” 说着跳上了马车,掀起帘子坐了进去。 栗原瞪了幽绝一眼,也跟着钻进了马车。 幽绝则坐在外面驾车的位置上。 榆儿掀起帘子对他笑道:“走。” “去哪儿?”幽绝问。 “走东门。”榆儿道。 爹娘他们走的是西门,正要与他们方向相反。 幽绝把马头调转向东门出发,又道:“究竟去哪儿?” “听闻河登州有座万曲山,风光秀丽、凉爽宜人,我们便去那里避避暑。”榆儿道。 “避暑?”幽绝皱眉道。 师父日夜受着痛苦折磨,她竟然要去避暑? 幽绝勒停了马,跃下马车,对榆儿道:“你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暑气炎热难挨,还有比找个清凉的地方、身心自在更重要的事吗?”榆儿望着他笑道。 幽绝眼神冷冽地盯着她:“我是说过可以替你达成你要做的事,可不是说有闲工夫陪你闲逛,浪费时间!” “唉,”榆儿叹了一声,脸上忽然哀怨起来,“人家生来最怕暑气了。这天越来越热,要是没有一个清凉爽快的地方,怕不是被暑热熬死、也要气闷抑郁而死了。” “你不是有雪山晶吗?”幽绝冷着脸道,“用它降温不就可以了?” 榆儿瞪大了眼睛:“时时刻刻都驱用法力,那岂不是要力竭而死?” 幽绝不想跟她多纠缠:“你换一件事。” 榆儿变了脸色,一甩帘子从马车里钻出来,就站在驾车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幽绝:“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昨儿晚上才说的,不管什么都会听我的话,可是今天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诸多言辞,你根本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幽绝胸中又气又恼,眼中怒火再次燃了起来。 他心中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拽到东海去。 但目前这么做毫无意义。 榆儿跳下马车,狠狠地瞪了幽绝一眼:“你不愿送我就算了,我自己有腿、自己去!” 栗原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栗原,我们自己走。”榆儿向他道。 说着就迈步往东门方向走去。 栗原一边跟着榆儿走了去,一边回头向幽绝笑道:“你不去那是最好了。” 幽绝怒瞪着榆儿走远的背影一会儿,跳上马车,架着车赶上了他们:“上车。” 榆儿一看他赶上来,心里暗笑,与栗原两人互望一眼,一起坐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东门后行了有半日,榆儿估摸着爹娘、小弥他们也已走得远了。 榆儿打开车帘,向正在赶车的幽绝道:“坐了这半日,有些疲累,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幽绝就停了马车。 榆儿和栗原跳下马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舒服。”栗原道。 “我们就附近走动走动,舒散舒散筋骨。”榆儿道。 “好啊。”栗原应道。 两人就往一侧的树林走去。 幽绝就跟在他们身后。 榆儿忽然捂住肚子,眉毛结在一处,哼哼起来:“我肚子好疼,恐怕是要那个。” 栗原会意,回头对幽绝道:“你别过来了。” 幽绝就停下了脚步。 榆儿捂着肚子就往前走。 “喂,你背过身去!”栗原又朝幽绝喊。 幽绝也觉不便,依言背转了身。 栗原慢慢向后退,忽然展开了一双巨翅。 榆儿立刻跃上他背上。 栗原扇动一双巨翅,飞向空中。 幽绝惊觉不对,回身一道白光随即切出。 榆儿冰轮在手,划出一道侍之狱冰墙,挡住了这道袭来的白光。 冰墙随之碎去。 幽绝恼怒一下,两道雪染千练红白光芒紧随而至。 榆儿再次驱起冰墙阻挡。 趁着这一点间隙,栗原已飞上青空,展翅飞远了。 幽绝在下望见他们越飞越远,一时间怒不可遏,一杖红光扫出,眼前树木霎时倾倒无数。 榆儿与栗原两人摆脱了幽绝便直往宣州而来。 宣州在净月城西南一千里处。 两人次日便已来至。 “你知道宣州哪里闹疫病吗?”栗原向乘于背上的榆儿问道。 “不知道。”榆儿答道,“这么大的事,下去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找谁?”栗原道。 “哪里消息最灵?”榆儿道。 “知道了。”栗原道。 两人下得地面,寻了一家酒家,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一笼包子。 “客官,您的菜来了。”小二将一碟牛肉放在桌上道。 “小二,你这牛肉干净吗?”栗原道。 “客官,您放心,这是今早刚宰的牛,新鲜热乎、绝对干净!”小二堆着笑道。 “最近疫病闹得这么严重,你这该不会是生了病的牛?”栗原一边说,一边瞪着小二道。 “哟,客官,您尽管放心,我们这宣州城离那兰沃村有好两百多里地呢,绝对没问题!”小二忙道。 栗原笑望了榆儿一眼,仍对小二道:“兰沃村现在怎么样了?” “唉、可怜啊……”小二摇头叹道,“每天都要死几个,已经快两个月了,听说,还没找出药方呢。” “听说京城不是派了御医来了吗?”榆儿在旁道。 “这老天要你死,就是玉帝来了也没用。”小二道,“听说啊……” 小二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派来的御医里还病倒了几个呢。” “天下哪里有治不好的病,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罢了。”榆儿道。 “是、是。”小二忙又笑道,“姑娘你说得对。” 两人结了账出来,问清兰沃村所在,便直奔西而去。 一边走,榆儿一边向栗原道:“我先去,你回青罗峰请清漪姐姐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栗原道。 “你会治病?”榆儿侧头向他问道。 “不会。”栗原道。 “我们两个都不会,万一都染了疫病怎么办?”榆儿道。 “啊、呸!”栗原连忙道,“我们可是妖,人会生的病我们未必会生。” “人会吃牛肉,你会不会?”榆儿道。 “会。”栗原道。 “人会出恭,你会不会?”榆儿道。 “这种话只好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斯文一点好不好?”栗原道。 “你会不会?”榆儿不理会他,只管问道。 “……会。”栗原只好道。 “那你凭什么断定我们不会染上那个倒霉的疫病?”榆儿道。 “染上了也没关系,正好我们俩可以做对鬼鸳鸯。”栗原笑道。 “我要是做了鬼,第一个先撕了你!叫你不去请清漪姐姐,害我冤死异乡,恐怕还会死得很难看,说不定还会被人家当美餐给煮了、烤了……”榆儿立住脚,一双眼怒瞪着他。 “好啦,我去就是了。”栗原亦立住身子,向她笑道。 “这还差不多。”榆儿亦笑道。 “不过,走之前,让我抱一下。”栗原嘴角扯开邪笑道。 说着便走上前来。 “不怕冰?”榆儿道。 栗原想起狱炎匕首被幽绝抢走,愤愤不已:“那个可恶的家伙!” “还不快去?”榆儿道。 “好,等着我。”栗原道。 “等着你来救命呢。”榆儿道。 栗原张开双翅,飞起三尺多高,望着地上的榆儿,大声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死!” “在我死之前,快点儿回来!”榆儿亦向他大声道。 栗原剩下的身体部分亦化为原身。 弯喙厉目,利爪黑羽,原是一只雄鹰。 到底是这般轻捷些,它轻轻扇动黝黑的巨翅,眨眼便窜上了云端。 榆儿望着天空中那一抹黑影消失不见,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昨日还是热闹非凡,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过她立刻打起精神来,现在可不是无病呻吟的时候。 那个二皇子只怕已经病得快死了,得快点去看看。 榆儿不敢停留,立刻展开身形,往兰沃村疾行而去。 而幽绝此时已经回到了净月城,正在天外泉内。 “你来得正好。”玉溯见了他忙道。 “怎么?师父有令?”幽绝道。 “正是。”玉溯道,“前日净月城中来了一双千年灵狐,这灵狐之血本有奇效,何况又得千年修行,正是尊主疗伤良药。” 幽绝初听得灵狐两字倒未如何在意。 再听下来却大吃一惊。 幽绝紧盯着玉溯,想要确认这个问题:“你说的那两只狐妖、该不会就是他们?” 玉溯轻笑道:“你与他们在聚贤楼同宴共饮,在四海归相邻而居,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他们就是千年灵狐之身。” “真的就是他们?”幽绝仍然不可置信。 “没错,就是他们。”玉溯道。 幽绝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怎么行?她要是知道了,就绝对不可能再帮我了……” “幽绝,”玉溯道,“自从你用麒麟之力为尊主疗伤,现在尊主每天都在遭受着痛苦折磨,你应该很清楚。” 幽绝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再说了,”玉溯接着道,“在荒山野岭杀两只狐妖,有谁会知道?” 幽绝转身走到桌旁,一拳重重地按在桌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尊主他日日夜夜煎熬,就等着你呢。”玉溯道。 幽绝蓦地回头盯着她:“他们在哪儿?” 玉溯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满意地笑了笑,道:“在去宣州的路上。” “那么她呢?她现在何处?”幽绝自然是要问榆儿。 “应该也是去往宣州了,这两只妖狐便是要去寻她呢。”玉溯道。 “她去宣州?有何事?”幽绝道。 “二皇子在宣州身染疫病,只怕是三公主求了她,让她去救二皇子。”玉溯道。 “三公主?”幽绝道。 “上次她擅闯皇宫,差点儿被天玄老道捉了去,想必是在三公主那儿躲过了一劫。如今三公主有求,她自然就去了。”玉溯说着又笑了笑,“倒是个知情重义的小妖精。” 幽绝便准备动身:“要赶在那两只狐妖跟她会合之前拿下他们。” 第70章 直追,捕灵狐! 玉溯在后嘱咐道:“尊主甚为中意他们的皮毛,你可仔细了。” “理会得。”幽绝道。 榆儿直走到天黑,随意寻棵大树歇了脚,天明又继续赶路。 渐渐离兰沃村越来越近,已经看见村口守卫的士兵。 为了避免疫病扩散,这个村子已经被完全封锁了。 士兵们将村子死死围住,不许一个人进出。 榆儿现出狐狸真身,瞅了个空钻进了村子。 “狐狸!”一个士兵指着一团白影叫道。 “自己找死。”另一个士兵叹道。 士兵们只管看人,一只狐狸,由它去好了。 榆儿顺利进得村来,仍化作人形。 一身浅蓝轻绸,还是在净月城新作的。 进得村来,也有不少士兵,倒没见到几个村民。 想是为了延缓疫情扩散,不让村民们四处走动。 迎面走来一个士兵,用一件旧衣服包着右手,拎着一只僵死的大公鸡走过。 再走几步,便见三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出来。 一个抬着头,两个抬着脚。 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三个孩子,一路哭哭啼啼地走着。 看那几个孩子,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他们自自己身边走过时,见那个人脸色全黑、嘴唇干裂,表情异常痛苦。 想是受尽病痛而死。 榆儿不觉心惊肉跳。 这二皇子不知在何处? 可还活着吗? 忙加快了脚步寻去。 他跟着净月城的御医来这里,奉的是皇命,应当不会住得太差。 榆儿放眼看了一回,家家皆是土墙草顶,看不出哪家更好一些。 只好在村中四处寻找。 到得一处,见门口士兵比别处多些,也有京中王师装扮的士兵,想来应是此处了。 便走上前去。 “姑娘,有何事?”士兵拦住她问道。 “二皇子在哪儿?”榆儿道。 “姑娘,你找谁?”士兵似乎没听清楚她的话。 “二皇子!”榆儿大声道。 “姑娘,你找错地方了,找二皇子,该去皇宫才对。”士兵道。 二皇子不在这里? 不对! 看他身上所着,应是宣州本地的士兵。 “我自己进去看。”榆儿道,说着便往里走。 “傅医士正在研制药方,不能受打扰。”士兵拦下她道。 傅医士? 净月城来的两个医士,一个是傅立义,一个是关辙。 如今有这姓傅的在,二皇子定然在此。 “去告诉傅医士,我有治病良药,让他出来见我。”榆儿随即道。 几个士兵互望了几眼,犹疑不定。 “姑娘,看你眼生,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一个士兵道。 “你再多一句废话,就多死几个人。”榆儿望着他道。 “姑娘,请稍待,我这就去回禀傅医士。”另一个士兵走上前来向榆儿道。 这个士兵却是王师装扮。 皇帝老儿脚下当差,果然要聪明得多。 稍时便见一人急急走出,是一位瘦长身形、长须霜发、医士服饰的老者。 见了榆儿,盯着她望了一回,却不识得。 “请问、姑娘是……”老者道。 “你是傅医士?”榆儿问道。 “正是老朽。”傅医士道。 此人正是御医馆医士傅立义。 “你们京城的规矩是让人站在门外说话的吗?”榆儿道。 傅立义楞得一回,向榆儿道:“姑娘,里边请。” 榆儿便迈步进了土墙院内。 穿过院子,进到一间简陋的土屋内。 屋内一张矮矮的旧木方桌上堆满了各种药典医书。 “姑娘,不知你所说的良药是何药?”傅立义也不再问她是谁,先问这紧要的问题。 榆儿却未回答他,转过身来向他道:“二皇子在哪儿?” 不知他是死是活,又急忙追问道:“活着还是死了?” 傅立义不料她会有此一问,显得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二皇子在这里?” “快说!”榆儿不及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又大声道。 “二皇子他、还活着。”傅立义答道。 榆儿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道:“在哪儿?快带我去!” “姑娘,真有能治这疫病的良药吗?”傅立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榆儿已窜到里屋,将三间窄小的屋子皆看过一回,并不见有其他什么人。 也对,疫病会传染的,怎么可能把病人放在这里。 真是急糊涂了。 “二皇子在哪儿?”榆儿又回头盯着傅立义道。 “姑娘请跟我来。”傅立义不再追问,提步向外走去。 榆儿忙跟了上去。 傅立义带着榆儿走过往北走过几间土屋,终于推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并未见有何人。 屋里只有一扇小窗,光线很暗。 窄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些破旧的桌椅,和仅够一人躺的小床。 一个人正躺在上面。 其他也不见有什么人伺候。 见他二人进来,那个人忙挣扎起身。 “傅医士,你、怎么能来、这里,”那个人身子想是极为虚弱,话也不成句,“快、快出去!” “二皇子,这位姑娘来看你了。”傅立义向他行礼道。 此人正是二皇子熙昌。 他此时脸色发黑,嘴唇上尽是干裂的血口。 扶着床沿,摇摇欲坠。 “你、你是谁?”熙昌却不认得她。 闻他如此问,傅立义倒吃了一惊。 本以为她跟二皇子必然交情匪浅,不然怎么会知道二皇子在这里,还特地来探望。 可是眼前这情形,他们竟然并不相识。 这可是重病疫地,一个陌不相识的人跑来做什么? “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们就这么对待皇上的儿子?”榆儿却不理会二人惊疑,大声责问道。 “是二皇子他……”傅立义说着,望了望熙昌。 “我已是快、快死的人了,何必、拖累别人。”熙昌微微喘息着道。 榆儿忙自袖中取出一个绛红小包,拿出一瓶双宜丹递给傅立义道:“快看看,这个可用吗?” 她虽然自小跟着清漪玩耍,但对医药之事从不上心,也就勉强认得几种药草罢了。 傅立义不想她果然掏出一瓶药来,忙接在手中,将一粒双宜丹倒在手中,仔细查看。 “此药果然难得。”傅立义赞道。 “这还用你说,你只快说说能不能治得这病。”榆儿道。 “此药虽然难得,却并不对症。”傅立义摇头道。 榆儿将绛红小包摊开放在旁边桌上,对傅立义道:“你看看,这里面可有能用的吗?” 傅立义上前查看,面露惊异,道:“这、这件件皆是绝世的好药,姑娘从何得来?” “你管这些干什么,快看看哪个能治病!”榆儿道。 “唉……”傅立义叹道,“可惜,这些药并不能解得此病。” 榆儿望着几乎没剩几口气的熙昌,无比失望: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能熬到清漪姐姐赶来吗…… 烈日炎炎,通往宣州的路上,两个身影正疾步奔走。 一个白衫中年男子,一个藏青衫裙妇人。 正是方伯与莲姨。 当日榆儿与栗原走后,二人便拉住迟凛,问出宣州之事,便连忙向宣州赶来。 蘅芜、沉妍二人则依栗原所言,各自回转。 小弥却不见了踪影。 想是一时贪玩去了。 二人心中焦急,不及去寻她,直追往宣州。 炎夏之日,烈日炙烤。 虽有些山风,时至午时,却也觉毒日难当。 “略歇一会儿。”方伯向莲姨道。 “不要紧,还是快赶路。”莲姨道。 看她微蹙双眉,忧虑满眼,还带着些愠怒。 “有栗原与她一处,也有个照应,你不用太担心了。”方伯安慰道。 “这孩子,越来越顽劣,这次把她带回青罗峰,非要好好叫她吃点儿苦头不可。”莲姨有些气恼道。 “罢了,何必气恼。”方伯笑道,“她不过是孩子心性,再长大些就好了。” 说着,拉住莲姨一手,柔声道,“看你也累了,就在这树荫下暂歇一会儿。” “你就知道护着她,才把她惯坏了。”莲姨停了脚步,回头向他嗔道。 “好,都怪我。”方伯向她笑道。 “大概她一个人有些孤单,若是我们再有一个孩子……”莲姨有些怅然地道。 “怎么会?有小弥、栗原他们一起,还有清漪和柳默都在,你别瞎想这些了。”方伯揽过她肩来安慰道。 狐类修仙,三百年一次雷霆之劫。 能安然渡过的,寥寥无几。 他们的第一胎其实有四只小狐狸。 但是,全部死于雷劫。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平安渡过,莲姨在怀榆儿的时候,自运修为化去其它几只小狐,独孕榆儿一只。 只希望她独得母体精血,体健骨强,能渡过这劫难。 一百多年前,榆儿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雷劫。 不负他二人期望,果然平安活了下来。 “榆儿也渐渐长大了,若你想再生,我们可以好好筹划筹划。”方伯向莲姨微笑道。 “都一把年纪了,还生什么?”莲姨笑道。 “我看你还和从前一样呢。”方伯向她笑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的话了?”莲姨脸上倒有些微红起来。 方伯向她微微笑开,携了她,走至树荫下。 两人相挨着坐下,头靠着头,闭眼休息。 忽觉一股凛冽的杀气渐渐逼近,两人心中大惊,忙睁眼看时,只见一人白衫长影,正向他们疾步赶来。 他脸上的青色面具虽在炎炎烈日之下,却也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待他走得近些,可见他白衫上所绣的并非原先的明黄扶桑花,而是白须赤面的朱厌之像。 正是幽绝! 榆儿望着自己带来的一堆清漪姐姐的灵丹妙药,不死心地问傅立义:“一件也不能用?” “也不是。”傅立义道。 “那怎么用?”榆儿立即追道。 傅立义将一颗双宜丹拿在手中,走至熙昌身前。 “别、别过来!”熙昌却往床角缩去。 “这药虽不能解去此病,但却有宜气养神之功,总能让二皇子你好受一些。”傅立义道。 “你、你放下,我自己拿。”熙昌道。 傅立义便将双宜丹放在床上。 熙昌自己过来,拿了放在嘴里。 榆儿忙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他便也接去喝了。 “觉得怎么样?”榆儿向他问道。 “多谢。”熙昌只道。 望了榆儿一回,又问道:“你是何人?” 又是这个问题。 问得也对。 自己千里迢迢跑来重病之地看二皇子,这算什么? 二皇子他压根儿就不认识我呀! 若说是三公主让我来的,那我跟三公主算什么? 帮三公主私奔未遂的狐狸精? 那就是居心叵测的大坏蛋啊。 “我是迟校尉的朋友。”榆儿向他笑道,“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说是迟凛的话,总比身在深宫的三公主要自然得多了。 而且这么说也没错啊。 “迟校尉?迟凛?”熙昌道。 “对,就是他。”榆儿道。 熙昌望了她一回,道:“你回去,替我谢谢他。” “等你好了,我自然会走的。”榆儿道。 “这里可是重病之地,你、真是胡闹!”熙昌急道。 “傅医士,你去忙,我在这里照顾二皇子就好了。”榆儿向傅立义道。 “姑娘、这……”傅立义道。 “傅医士,你带了她去,我不需要人照顾。”熙昌道。 “看你连床都下不了,逞什么能?”榆儿道,“你以为我乐意给你当丫鬟使啊,要不是因为三……” 差点说漏了,榆儿连忙打住,转而道:“你要是死了,我可没法跟迟校尉交待。” “咳、咳……”傅立义在旁干咳了两声。 榆儿将他推到门口,道:“赶快去研制药方。真不知道你读了这么多破烂医书到底有没有用。” “老朽汗颜。”傅立义道。 “快去、快去!”榆儿已将他推出了院门。 “姑娘,”傅立义道,“粮米菜蔬朝廷自有配给,会有人按时送过来的。” “好。”榆儿应道。 虽然是重病之地,但这些供给朝廷倒从不曾短缺。 看来这永平帝确实还不赖,榆儿心道。 幽绝自净月城一路追赶方伯与莲姨。 眼见两只灵狐就在眼前,已取握了猿杖在手。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此时似乎盛着一潭万年寒冰之水,透着刺骨的杀意。 方伯与莲姨立刻警惕地立起身来。 “小心。”方伯向莲姨低声道。 取出长剑,握在手中。 “嗯。”莲姨点点头,眼睛直盯着疾驰而来的幽绝。 不一会儿,幽绝便来至二人面前。 “你们是千年狐妖?”幽绝立住身子,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扫了一回道。 闻他此问,方伯与莲姨皆有些吃惊。 他们幻化人形,他竟能识得? 他身怀朱厌之力,果然不可小觑。 幽绝看他二人不答,谨慎起见,还是驱起朱厌之力探个明白。 方伯见他身上白光微微。忙执剑踏出阵型。 “果然不错。”幽绝探得气息,确是两只千年灵狐。 “是又如何?”方伯道。 “你们的狐血我要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幽绝冷然道。 “小子口出狂言!”方伯哼道。 幽绝不再多言,猿杖挥出,白光切向方伯手中利剑。 第71章 缚双孤! 榆儿回至屋内,熙昌还缩在墙角。 “你躺着,好好歇着。”榆儿道。 “你到底是谁?”熙昌又问道。 “你省点力气留着养病。”榆儿道。 走去厨间,点起火来,做了碗菜粥端出来。 “二皇子,来吃点粥。”榆儿道。 “不要叫我二皇子。”熙昌道。 “为什么?”榆儿奇道,“你不是二皇子吗?” “如今我不过是个普通医士,你只叫我殷医士就好。”熙昌道,“可惜我学艺不精,不能替村里的人们去疾解痛,反而给傅师父添了麻烦,惹父母担忧。” “这也不能怪你,你的傅师父还不是一样找不出药方。”榆儿道。 熙昌脸色黯然,沉默不语。 “好了,你先别想这些了,先吃点粥,打起精神来。”榆儿说着,便端着碗向他走去。 “你放在桌上!”熙昌忙道。 榆儿便搁在桌上。 熙昌勉强撑起身子,坐在床沿上。 这双宜丹果然有些效用,倒不似方才那般无力了。 熙昌望着榆儿道:“我这个病随时会传染给你,不管你是谁,熙昌会记住你的好意,你还是快走。” “我受人之托,得等你好了才能走呢。”榆儿道。 “受谁之托?”熙昌问道。 “迟校尉。”榆儿顺嘴便答。 忽想到什么,望着熙昌道:“你跟、迟校尉,不熟?” “熟不熟也说不上,不过,还没熟到让人千里送死的份上。”熙昌苦笑道。 果然,不熟。 “好,实话告诉你,是三公主让我来的。”榆儿道。 “三妹?”熙昌道。 若是三公主,倒还…… 不过…… “姑娘你……”熙昌疑惑地望着榆儿道,“不像是宫里的人。” “对,我才不是什么宫女。”榆儿道。 “那你是?”熙昌盯着她望了一回,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 “我是谁你先别管了,总之呢,你要乖乖吃饭、好好睡觉,快点好起来,我好跟三公主交差。”榆儿道。 总不能直愣愣地就告诉他自己是个狐狸精。 万一他胆子小,吓死了怎么办? 榆儿端起桌上的碗,向熙昌走过去。 “别、别过来!”熙昌忙道。 “要么你自己吃,要么我喂你吃,你自己选。”榆儿道。 “我、我自己吃。”熙昌道。 榆儿露出满意的微笑,将碗重新放回桌上。 熙昌便坐至桌旁,自己拿起勺来,吃了起来。 “这就对了,乖乖听我的。”榆儿道。 方伯长剑横扫,亦是一道白光窜出,与幽绝白光相抵,双双散去。 幽绝再次挥动猿杖,两道白光分别卷向方伯与莲姨。 方伯长剑再次划出一式风聚云,抵去白光。 莲姨左手中多了一个深蓝瓷瓶,右手牵引,蓝冰如练,白光退去。 她将雪山晶冰轮给了榆儿,自己手中所执乃冰川之水。 幽绝又连攻几次,皆是白光。 若依榆儿所言,朱厌动时,初为白光,再催时便红白相间。 朱厌暴烈时,赤红如血。 朱厌之力狂躁冲突,则会现出朱厌之像。 此时幽绝连出白光,似是有所顾忌。 方伯望了望莲姨,莲姨向他点了点头。 莲姨右手轻挥催动水晶衣之式,幽绝身上便多了一层沁蓝冰层,将他牢牢缚住。 方伯长剑横空,划出一个天煞阵。 百余道耀眼的光芒同时刺向幽绝。 此人如此凶险,又与榆儿孽缘牵扯,万万留不得。 夫妻二人有心置他于死地,以绝后患。 知他朱厌在身,因此手下不敢踌躇。 这天煞阵威猛无比,再辅以冰力缚术,他二人此招从未失手过。 天煞阵白光尚未至,却见数道红光迸出,冰层碎裂掉落。 红光如柱,将方伯天煞阵冲散。 幽绝轻身跃起,欺近莲姨,猿杖点出。 莲姨忙撤身后退,避开一击。 再看幽绝面相,已全然改变。 雪白的长须迎风翻飞,左边的脸上亦铺满细细的白色绒毛。 虽然右脸被青色面具遮住,但狰狞凶恶之相不仅未减,反而更让人心惊。 双手上赤红如焰,炙热夺目。 “哼、你们两个想杀我?”幽绝冷哼道,“不自量力!” 此时,他浑身被烈焰般的红光笼罩着。 眼中、不、不只是眼中,他的全身都迸射出浓烈的杀意。 方伯、莲姨正震惊于朱厌之凶猛,见他此状,心中更是大惊。 “这般猖狂,我先杀了你!”方伯向他怒道。 莲姨心中已知今日凶险,扯了扯方伯袖角,悄声道:“不可勉强。” 方伯望了她一眼,向她嘱道:“多加小心!” 莲姨向他点点头,右手轻抚瓶身,一缕淡淡蓝烟自瓶中升起。 --千狐阵! 幽绝眼前忽然出现许多白色狐狸,四下奔跑不停。 这些狐狸忽然掉转头来,个个龇牙怒目,向幽绝步步逼近。 幽绝春山雪练白光切出,却只如切在空气中一般。 那些狐狸丝毫未损,仍向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要将他撕裂果腹。 此定是狐类幻象,幽绝立刻凝住心神,闭上了双眼。 无数次暗室中的死里逃生,使他练就了超出常人的听觉。 此时,他闭上双眼,全不看眼前幻象,却将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收入耳中。 方伯列开六狱阵,一把长剑携风裹电,以极快的速度向幽绝刺去。 六狱阵开时,集方伯所有修为于一击,不到紧要关头,轻易不用。 然而,此时方伯并无胜算。 长剑方出手,立即拉起莲姨向后急掠而出。 幽绝身上赤红光芒卷出——秋江血玉! 长剑立刻碎成了齑粉。 “休想逃!”幽绝立刻飞身追出。 “你先走!”方伯将莲姨推出一尺来远,向她喊道。 “不!”莲姨忙回身赶来。 “快走!”方伯急道。 今日断不能全身而退,总要保住她! “一个也别想逃。”话音未落,幽绝已至近前。 赤红光柱卷向二人——厌祭缚索! 其气如洪,尚未至时,已觉气息难出。 方伯运起雪莲阵抵挡,将莲姨与自己纳入阵中。 莲姨驱尽法力,将冰壁护住方伯。 “你这是……”方伯急道。 红光压至,雪莲阵崩去,赤焰卷向莲姨。 红光层层缚住莲姨,莲姨全然无法动弹。 幽绝眨眼便至莲姨近处,猿杖正点在莲姨肩上。 瓷瓶已到了幽绝手中。 又一道红光撞碎冰壁,厌祭缚索层层缚住方伯之身。 幽绝身上红光如血,冷哼道:“若不是师父要你们的狐血、皮毛,你们早就死在我杖下了!” 猿杖高举,向莲姨头部击下。 “不要!”方伯被缚层层红索之中,法力难出,当下撕心喊出。 莲姨才刚倒下,幽绝猿杖已击向方伯。 第72章 病非病1 方伯与莲姨两人倒在地上,现出雪白狐狸原身。 朱厌在内啧啧道:“你还怎么让她帮你杀神龟?” “闭嘴!”幽绝只哼道。 虽仰仗双宜丹之力,熙昌勉强能走动、说上几句话,也能吃下一些粥菜。 但他的病还是一天重似一天。 三日过后,即便服下双宜丹,他也已经无法下床了。 脸上黑色愈重,嘴唇更是干裂得厉害,血痕斑斑。 到了夜间,浑身如油煎蚁咬般的痛楚让他痛不欲生。 榆儿心急如焚,几次去寻御医。 傅立义与关辙亦烦恼焦急,却苦无良方。 每天皆有数人死去,又有新的人染病。 连看守的士兵、看病的大夫中也已有几十人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都被送到村东尽头,以火焚尸,死无归所。 “死栗原!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榆儿两眼忘穿,仍不见栗原回转。 算算宣州距离青罗峰不过两千多里,栗原一日便可飞行一千里,来回需四日。 但若与清漪姐姐乘青思同来,三日也就够了。 青思与赤雪同为鲲雀,一日可飞三千里呢。 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该不会,清漪姐姐不在青罗峰!! 想至此处,更是坐卧难安。 从前长离哥哥还未入魂之前,清漪姐姐日夜守护绛石苏花,盼它早日结子,几乎寸步不离青罗峰。 可绛石苏花早已结得一子,长离哥哥也早已入魂其中,又修得仙法,两人倒常出去结伴长游。 没有清漪姐姐,还有雪爷爷。 可是栗原带着雪爷爷回来,又要多花两天时间了。 他就不会借赤雪用一下吗? 还是,桀风哥哥也不在? 他不是还在他的明溪养伤吗? 我不会这么倒霉? 她是胡猜乱想,一刻难安,总望着天空发呆。 熙昌躺在床上,虚弱地问道:“你在等、等谁?”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榆儿道。 “我是不能起身,眼睛还是看得见的。”熙昌微微扯了扯嘴角,却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干裂处一阵疼痛。 榆儿将布巾在桌上水碗中蘸了水,替他擦拭嘴唇。 “我是在等人。”榆儿道,“若她能来,说不定你们都能活下来。所以,你一定要撑住。” “好。”熙昌只轻声说道。 “你怎么不问她是谁?”榆儿道。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何必问她是谁。”熙昌道。 “也对。”榆儿笑道。 但熙昌好似等不到了。 才过了小半个时辰,熙昌突然痛得在床上翻滚不止、嘶哑地吼叫。 不一会儿他浑身的衣衫就已经湿透,双眼骇人地血红。 榆儿手忙脚乱、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熙昌痛苦地挣扎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整个人僵直地挺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榆儿大声地唤他:“殷医士、殷医士、二皇子、二皇子……” 但熙昌没有任何回应。 眼泪不自觉地从榆儿眼中滚落了下来。 “清漪姐姐,你怎么还不来!”榆儿哭道。 幽绝带着两只灵狐已经赶回驰天庄。 尊主正在榻上痛得青筋爆出、大汗淋漓。 “师父!”幽绝连忙将两只灵狐放到榻前地上,上前将尊主扶起,“两只千年灵狐幽绝已经带来了!” 尊主见了这两只雪白的灵狐,痛楚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灵狐血、快……” “是,师父!” 幽绝当即从地上拎起两只灵狐来到药房,锋利的尖刃刺向单薄的雪白。 方伯的狐身突然睁开眼来,拼尽全力扑向刺向莲姨狐身的尖刃。 然而他已法力尽失,尖利的刀尖眨眼间就划破了他的喉间。 鲜血顿时喷流而出。 莲姨的狐身自地上跃起,扑向方伯。 寒光如闪电划过,鲜血如坠落的红雨。 “榆儿……” 莲姨微弱地叫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息。 幽绝利刃如冰,尽取两只灵狐之血。 原本还余着微弱气息的两只灵狐,断去了最后的生息。 榆儿在僵直不动的熙昌床旁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大声唤他:“二皇子、二皇子……” 忽闻窗外一声清脆的鸟鸣,榆儿顿时大喜,冲出门去。 一只雪白翅膀、赤红短喙的家鸽大小的小鸟正在空中盘旋。 “青思!青思!我在这儿!”榆儿在院中又跳又叫。 青思见了她,向她飞来,落在她肩上。 “你终于来了,清漪姐姐在哪里?”榆儿伸手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欣喜笑道。 “你这丫头,真是胡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轻声责道,“这里可是疫病重地,你也敢一个人跑来。” 话音未落,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青色长衫的男子。 正是清漪与柳默。 榆儿方要迎上,栗原自他二人身后跑过来,拉住榆儿左右看了一回,道:“你没事?” “我没事,你可回来了!”榆儿道,“等得我都快急死了!” “这么急?那今晚洞房。”栗原笑道。 “没脸没皮。”榆儿斜了他一眼道。 甩开他的手,向清漪走过去,一把抓住清漪的手:“清漪姐姐,快!殷医士他快不行了!” 榆儿拽着清漪就往屋里走,柳默、栗原也忙跟着进到屋内。 清漪细看熙昌情状,取出针来,在他紧要穴位处扎上。 过了不一会儿,熙昌就睁开了眼来。 榆儿向躺在床上还一脸迷糊的熙昌笑道:“殷医士,这是我清漪姐姐,她很会治病的,现在有她在,你就放心。” 熙昌看榆儿所指的这位姑娘,约莫二十岁不到,甚是年轻,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 清漪将他脸色细看一回,又将手脚皆看一回。 只见熙昌双手掌心皆有一道细长的黑线。 再细问有何不适,熙昌也都一一作答。 “殷医士,让我替你诊诊脉象。”清漪道。 “有劳。”熙昌道。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方四方绢巾,轻覆其腕,细细诊来。 稍时诊毕,收了绢巾。 “清漪姐姐,究竟怎么样?”榆儿向清漪问道,一双眼直盯着清漪,有些紧张。 “无碍,我开下一方,照方服药七日,当可痊愈。”清漪道。 “真的吗?”榆儿紧紧抓住清漪胳膊道。 “这孩子,清漪姐姐的话也不信?”清漪向她微笑道。 袖中取出纸笔,果然写下一方,交予榆儿。 榆儿接过方子,欣喜地向熙昌道:“你看,我说得没错!我清漪姐姐可是神医!” 熙昌亦是错愕,不想她年纪轻轻,医术竟这般了得。 傅医士与关医士行医数十年,在此这么长时间,仍苦无良方,她竟能一次诊断。 心下敬服不已。 “我现在就去抓药。”榆儿拿着药方,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清漪望向柳默,两人相视而笑。 “等等我,我也去。”栗原追着榆儿出了院门。 “殷医士,你先歇息一回,我们就在外面,有事便唤清漪就好。”清漪向熙昌道。 “姑娘自便便是。”熙昌道。 清漪起身来,寻了水,将方才的绢巾反复冲洗几次,放在烈日底下暴晒。 自与柳默坐于院中树荫之下闲话。 榆儿拿了药方,一溜小跑,来到傅立义所在土屋。 守卫士兵也不拦她,她径直走了进去。 栗原却被拦在了外面。 “他是我的朋友。”榆儿回头向守卫士兵道。 士兵们方才放行。 榆儿进了屋,将药方递到傅立义眼前,道:“别再翻你那些破烂医书了,快去照这个方子给我抓药来!” 傅立义接过药方,看了一回,脸色从大惊变为大喜,道:“姑娘,这、这是……” “看来,你的药书也没白念,总算还认得出这是好方子。”榆儿笑道。 “姑娘这方子是何处得来,这般奇妙?”傅立义问道。 “你先别问那么多,先抓了药给我去救二皇子,然后知会各位医士,照方医治,七日后必可祛除疫病。”榆儿道。 “好、好。”傅立义连忙应道,“姑娘请跟我来。” 傅立义领着二人,出得门来,向药草囤积之处走去。 到得地方,将药方递与管事之人。 药方所写并无稀有之物,皆是易得,此处皆有囤积。 不一时,那人便抓好药草,交予榆儿。 榆儿与栗原便先行回转。 “照此方按人头之数抓好,分派到各家各户,即日起开始服用。”傅立义向管事的药草监郎何其芳道。 “是,我这就着人去办。”何其芳回道。 傅立义回至屋中,将药方抄拟出来,分发到各位医士手中。 十几位医士看了,也有称其精妙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榆儿已带了药草回至熙昌居处,清漪便生火熬药,榆儿在旁帮着她看火。 “桀风哥哥的伤怎么样了?好点儿了吗?”榆儿问。 “他好多了,如今两天换一次药就好。现在有雪爷爷照看他,应是无碍。”清漪道。 “那就好,我都担心死了。”榆儿道。 清漪白了她一眼:“担心也不见你回去看看。还要你爹娘不远千里来寻你。” 又问:“在净月城见着你爹和娘了?” 栗原一到青罗峰就催着清漪赶来兰沃村,在青思背上才听他说了个大概。 “见着了。”榆儿点头道。 清漪摇头道:“他们那么担心你,你还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难怪你娘说非得把你绑在身上才能放心。” 榆儿笑道:“我没事的啦,我娘就是瞎担心。” 站起来拉住清漪胳膊:“再说啦,世上有什么病能难得住清漪姐姐你啊。” 清漪斜了她一眼:“就知道说些好听的。” 柳默和栗原走了过来。 “听说,你们在净月城遇到幽绝了?”柳默向榆儿道。 榆儿听了,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长离哥哥,幽绝体内的麒麟应该已经再次被封印了。” 第73章 病非病2 “朱厌之力已经完全复原了,是吗?”柳默皱眉道。 在明溪桀风洞中,翰重颤抖倒地的样子,实在无法再做他想。 榆儿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朱厌兴威时,究竟是何情状?”柳默问。 榆儿想起那日在蒹葭宫,赤红光芒之下的惨状,不寒而栗。 她将当时情形大致说与柳默并清漪。 二人听了,亦是惊骇。 榆儿道:“他如今再次封印麒麟,驱朱厌之力为己用,性情已变。现在的幽绝跟在雾海村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人在何处?”柳默问。 榆儿摇头道:“不知道。” 柳默默思一回,又问道:“他上次离去,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是,不过、”榆儿道,“后来他自己回他的那个师父那里去了。” 幽绝捕杀神龟,自己和神龟都差点死在他手上一节,榆儿便隐去不说。 “他的那个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栗原在旁问道。 几人皆摇头。 “方才你说幽绝性情已变,他如今究竟如何?”柳默向榆儿问道。 “还能是什么样?就没人比他更讨人嫌了。”榆儿撅着嘴道,“他那个师父,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任朱厌之力侵蚀,他的性情只怕亦会受朱厌牵引。”柳默道。 “幽绝体内尚有麒麟之力,他若能专修麒麟神力,倒是一件好事。”清漪道。 “是啊。”柳默道。 榆儿却直摇头:“要封印麒麟的可就是他呀。如今朱厌之力已然复原,想让他配合剥除朱厌、解出麒麟,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了。” “上次在雾海村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将朱厌封印了?”栗原在旁道。 “我们并不会得封印之术。”清漪道。 “既然可封印,自然亦可解去。若幽绝心向朱厌,此事恐怕难为。”柳默沉吟道。 榆儿闻言,想起幽绝的言语神情,道:“幽绝对他师父,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 柳默点头道:“在雾海村时,他的封印早已解去,此次再次封印麒麟独蓄朱厌,只怕并非全出于强行,而是他自愿选择了朱厌。若非他自己做出抉择心向麒麟,只是解除封印,或是单单封印朱厌,恐怕都并无意义。” “这小子怎么这么古怪!”栗原在旁道,“不然,干脆杀了他,这样至少他不会祸害我们了。” “说得好像你杀得了他似的。”榆儿瞪了栗原一眼道。 “打不过他,还不能来点儿阴的?”栗原邪笑道。 “人命非轻贱,岂可这般轻率?”清漪厉色望了栗原一眼。 “他在蒹葭宫时,可一点儿也没心慈手软。”栗原道。 清漪皱眉向柳默道:“相公,他身负两种神力,只怕命运奇谲,且看以后能否顺势而为。” 柳默点了点头。 火上的药突然扑了出来,榆儿忙去揭开盖子,又抽掉些柴火。 看看药煎得也差不多了,拿碗倒了出来,清漪便给熙昌服下。 熙昌昏睡中服了药又继续沉沉睡去。 傅立义诸事完毕,领着一群医士前来熙昌居处,要见见这位开方的大夫。 清漪不惯这样场面,只让榆儿推了。 众人不得相见,悻悻而归。 清漪叫过榆儿来,拿起余下的药草在手中摩挲一回,道:“这药草似乎有些受潮了。想是堆积在库内,未及时通风、翻晒。”清漪道。 “我这就去告诉傅医士,让他们把药草拿出来好好晒晒。”榆儿道。 “去。”清漪道。 榆儿便与栗原一同出门而去。 清漪与柳默便在院中坐一回。 清漪微微蹙眉,轻声道:“相公,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怎么了?”柳默忙问道。 “这次的疫病,其实,并不是病。”清漪道。 “不是病,那是?”柳默道。 “是一种毒。”清漪更降低了声音道。 “若是毒,那么这件事,恐怕是有些麻烦……”柳默亦降低了声音道。 “嗯,好在这毒并不厉害,相公不必忧心。”清漪向他微笑道。 柳默亦回以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上次带榆儿出来却没能把她带回去,害得莲姨好生担心。待此间事了,先带榆儿回青罗峰。她总在外边,莲姨总放不下心来。”清漪道。 “也好,等她回来,跟她好好说说。”柳默道。 待榆儿与栗原回转。 清漪将回青罗峰之事与他二人说了。 “好啊,反正等疫病治好,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栗原道。 “清漪姐姐,我还得回一趟净月城呢。”榆儿却道。 “回净月城?”清漪道。 “你还想管三公主和迟凛的事?”栗原道,“我们出来这些天,圣旨恐怕早就下了,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又还没成亲,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榆儿道。 清漪听了,想起一直还没来得及问的事,便道:“你们遇到幽绝就是在皇宫里是吗?你们怎么会到皇宫里去的?” 栗原偷偷对榆儿挤了挤眼睛:我可什么都没说。 榆儿拉住清漪手,笑着娇声道:“人家就是听说皇宫里宝贝多,所以就去找找看嘛。” “连皇宫里的东西,你也敢乱打主意?”清漪摇头道,“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还不得把你娘急死。” “哪会有什么事?”榆儿心虚地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清漪想想不太对劲,又问:“你们刚才说的三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在皇宫里和三公主一见如故,有好多话说不完,所以就在蒹葭宫多叨扰了几天。”榆儿笑道。 一进皇宫就替栗原背了黑锅、差点小命呜呼? 这榆儿哪敢提一个字儿。 栗原当然也没提过,不然他一双翅膀得被榆儿扯掉一半儿羽毛。 清漪却半信半疑:“你半夜三更跑到皇宫里去,没把三公主吓着?还能跟你一见如故?” 榆儿就呵呵笑:“这就是眼缘嘛。” “眼缘?”清漪瞪了她一眼。 “真的就是这样嘛。”榆儿抓住清漪胳膊把头在她肩上直蹭,“三公主温柔乖巧又惹人怜,清漪姐姐你要是见了一定也很喜欢她的。” 清漪伸手怼住她的脑袋:“好了,别蹭了。三公主这么好,你怎么还惦记人家的宝贝呢?” 榆儿展颜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拿。” 都是栗原拿的。 榆儿向栗原眨了眨眼。 清漪直接问重点:“既然你跟三公主感情那么好,那个天玄道长为什么会对你们出手?” “这个嘛……” 榆儿只得将三公主与迟凛之事化繁为简,说了一个大概。 清漪与柳默听了都吃了一惊。 “怪道那个天玄道长非要拦下你们不可,你们也太乱来了,竟敢拐带公主私逃。”清漪道。 “要不是老皇帝乱点鸳鸯谱,我们何至于忙成这样?”栗原道。 榆儿拉着清漪道:“清漪姐姐,你说,是不是应该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呀?” 清漪向榆儿道:“聚散皆有天意,他人之事你不可插手过多。” “清漪姐姐,怎么连你也说这样的话?”榆儿不解道,“我还以为,你是最支持我管这趟闲事的人呢。” 当初清漪姐姐为了与长离哥哥隔世重逢,身死以赴终忆城,历尽常人难以承受的万千痛楚。 入魂绛石苏花后,与长离哥哥又历经数度生死、百年雷劫,方得成双共度。 只因了他们,榆儿才乐见有情之人得偿所愿,不喜痴男怨女相思枉付东流。 如今清漪姐姐她却这么说。 榆儿有些失望。 “榆儿,皇家之事,关乎社稷民生,你清漪姐姐之言,自有她的道理。”柳默在旁道。 “连长离哥哥你也这么说?”榆儿有些委屈道。 栗原也劝她:“现在这事已经给承妃娘娘和天玄老道知道了,想再把三公主带出来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两个是真没缘分,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榆儿瞪了栗原一眼:“他们两个都是一片真心,要是就这么分开了,岂不是要一世伤心?” 迟凛和三公主恐怕就是又一双劫难情人。 三公主对自己到底有些恩情,自己怎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清漪看榆儿对此事尚不肯罢手,不由得忧虑道:“榆儿,皇家婚嫁非同寻常,其间牵扯千丝万缕,你万不可介入太多。” “我的话你不听,也该听你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的话了?”栗原道。 “千丝万缕?牵扯太多?那就要活生生拆散他们俩吗?”榆儿却不能认同,“别说现在圣旨还没下,就算圣旨真的下了,这世上之事也不是绝对不能转圜的。” “你自己还没嫁出去呢,别人的事这么起劲干嘛?”栗原道。 “因为三公主和迟凛的情劫里,得多一只爱管闲事的狐狸精才行啊。”榆儿笑道。 栗原摊手道:“这倔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了呢,得赶快治好了疫病,赶紧回净月城去。”榆儿道。 “你真不回青罗峰了?”栗原道。 “你爱回你回呗,你那两个娇滴滴的娘子还在那儿等着你呢,你当然着急了。”榆儿向他笑道。 “月老都没你忙。”栗原道,“那个煞星说不定还在净月城等着你呢。” 榆儿知他指的就是幽绝,心中也有些忧虑,不过还是安慰自己:“他肯定以为我已经离开了净月城,应该也已经走了。” 驰天庄内,郑得已先奉上两颗灵狐血丹。 尊主服下之后,脸色果然好了些。 痛楚的发作也轻了很多。 尊主向幽绝微笑道:“幽绝,做得不错。” 尊主有了些精神,就出了门,来到药房。 幽绝自然也跟着。 尊主叫过余兴,指着躺在地上的雪白狐狸的尸身:“收拾干净,别损了皮毛。” “是。”余兴回道,拖了两只狐身出去了。 尊主再问幽绝:“神龟之事如何?” 幽绝跪地回道:“她现在宣州,幽绝这就赶去。” 第74章 烧灼的怨愤 幽绝即刻启程。 出了驰天庄,袖中掏出一只约食指长的竹笛模样的物事,将它竖在唇边,吹动出声。 这是玉溯特制的使笛。 声虽不大,但方圆百里内的使者却都能听到。 果然过不多时,一个鹦哥大小的黑影便赶来。 却是一只浑身墨黑的语事鸟。 这语事鸟受玉溯驱使,它所言之事,只有玉溯选定的人方能听见。 玉溯用它传言递事甚是便利。 语事鸟飞到幽绝眼前,拍打着翅膀,口中叫到:“幽绝大人、幽绝大人。” “宣州之事如何?”幽绝问。 “不是疫病,是中毒、是中毒。”语事鸟道。 “中毒?是什么毒?”幽绝再问。 “还不知道、不知道。”语事鸟道。 看来这毒有些蹊跷,玉溯还未得知解法。 “我先赶去宣州。”幽绝说罢,已提足向前跃出。 若知晓解法,玉溯自会再遣使者告知。 熙昌照方服用了三日,果然脸上黑色褪去许多,精神也好了些,又可以下床行走了。 只是也去不远,只在院中略走一会儿。 其他村民照此方服用汤药,皆大有起色。 众人方信,此方果然正对此症。 更是对这位开方神医充满了好奇。 但榆儿挡住门口,一概不见。 这天一早,榆儿仍煎了药送与熙昌服用。 “劳烦姑娘了。”熙昌道。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榆儿就行。”榆儿道。 熙昌望了望她,向她微笑点头。 端起药来,冷热正好。 方送到嘴边,忽闻清漪道:“且慢!” 熙昌抬眼望她。 清漪接过药碗,仔细闻了一回,道:“此药有毒!”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吃一惊。 “怎么会?清漪姐姐,这药可是我亲手煎的!”榆儿道。 “对啊,我看着榆儿煎的。”栗原道。 此处并无他人来过。 清漪至厨间将药草残渣、药罐皆细细验看,对身后几人道:“都有毒。” 厨间放着的几包还未拆开的药草倒并无毒性。 再看其他米缸、茶壶、碗盏,皆并无不妥。 “娘子,会不会是……”柳默走至水缸前道。 清漪舀起一瓢水来,果然,水中有毒! “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皆吃了一惊。 下毒之人,究竟想害谁? “水里怎么会有毒?”栗原摸着下巴道,“这水是我今日一早才打来的。” “今日一早?”柳默忙警觉道,“这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就在村中的水井啊。”栗原道,“啊、难道……” “先去看看。”柳默向清漪道。 “好。”清漪点头道。 几人忙出了屋子,熙昌亦随其后。 “殷医士,你身体尚虚,且在此等候。”榆儿向他道。 “若果然是井水中有人下毒,此村村民皆危在旦夕,我怎么能歇得住呢。”熙昌说着,已抢出门去。 几人亦忙出了院门,直奔井边。 村中共有两口井,一口在南,一口在北。 栗原取水之处为北边一井。 清漪看了井沿之水,已知此水确被人下了毒。 “这究竟是何毒?该如何解得?”熙昌向清漪问道。 他自己完全无从辨知。 “此毒,我亦不识得。”清漪双眉深锁道。 “连清漪姐姐亦不识得?”榆儿惊道。 “这毒竟然这么厉害?”栗原亦感吃惊。 熙昌看几人面色,知此毒定是非同小可。 “得赶快知会村民,绝不可饮用此水!”熙昌道。 “我现在就去找傅医士。”榆儿道。 “有劳。”熙昌向她拱手道。 榆儿忙疾步赶往傅医士居处。 “再去南边看看。”清漪道。 几人再至南边水井处看来,果然此井亦是如此。 傅立义及关辙也已随榆儿赶至此处。 “这位就是开了疫病药方的大夫。”榆儿指着清漪向傅立义道。 “这……”两位御医医士见清漪不过二十岁上下,有些吃惊。 “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医术造诣,老朽佩服。”傅立义向清漪道。 “傅医士言重了。”清漪也不解释,只将危情告知。 村中两口水井,立即被封锁起来。 士兵们拿着铜锣,挨家挨户通知,绝不可再使用村中井水。 另外再派遣士兵至村外河流中取水送至各家各户。 饶是如此,也已有十数户人家因饮下此水、或以此水为炊、煎药而中毒。 中毒者浑身滚烫,面色红中泛些青色,时昏迷、时清醒。 “如今这毒,该如何解法,不知姑娘可有良方?”傅立义已验过毒水,知道自己毫无办法。 其他医士亦是毫无头绪。 然而禀告毒发的士兵陆续不断,众人心忧不已,皆将眼盯着清漪。 “傅医士,此毒鲜少见到,且毒方诡谲,我亦不知如何解法。”清漪道。 众人一心只望清漪能祛除此毒,如今听她此言,皆心凉唏嘘,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我有一位故人,善研毒解毒,或许他能找出解毒之法也未可知。”清漪道。 众人闻言,又燃起一线希望。 “不知姑娘的那位故人如今身在何处,老朽可备了马车前去请他。”傅立义向清漪拱手道。 “不必了,我们自去请他来便可。”清漪道。 “下毒之人居心叵测,只怕还会再来。若能将他找到,必要问出解毒之法。”柳默道。 “是,我等定会尽力。”傅立义、关辙等道。 清漪与柳默当即告辞离去。 榆儿、栗原与众人相送。 清漪将榆儿叫到一边,将一颗鲜红的清血丹交到她手中,嘱咐道:“清血丹现只得这一颗,紧急时可用来救急。” 这清血丹是雪爷爷以六十年方成株的赤雨草炼制而出。 只这一颗就要花费数月的心血。 榆儿握紧清血丹,点头道:“知道了。” 清漪与柳默出了兰沃村,至村外林中唤来青思,乘于其背,直往青罗峰而去。 好在当日午后,不再有新的毒发者出现。 亦增加了巡逻守卫之兵力。 榆儿以河中之水替熙昌煎药,辅以双宜丹,他的病情已大有起色。 榆儿心中亦是欢喜。 次日早间,榆儿做了两个素菜,烧了一锅白粥,与熙昌、栗原三人吃了。 午时不到,忽觉浑身发热,热度渐渐烫手,神思亦模糊起来。 “不好!”榆儿心中暗道。 再看栗原与熙昌,亦是如此。 “榆儿……”栗原踉踉跄跄走过来,将她抱住。 却忽然晕倒在地。 榆儿欲去拉他,方弯下身来,只觉天悬地转,亦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榆儿方睁开眼来。 屋中光线西斜微暗。 榆儿只觉胸中似有无限怒火与愤恨,恨不得将所见所碰之物尽皆撕碎! 从大开着的房间门望去,栗原正和熙昌厮打在一处。 榆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了起来,向他们两个冲了过去。 跑到栗原身后,伸手就去朝他的脖子狠狠抓了过去。 栗原一侧身让过了她。 那边熙昌却一口咬在栗原胳膊上。 他怎么可能咬得到栗原? 但他此时却好似力大无比似的。 栗原被他扯住胳膊迟迟摆脱不掉! 榆儿也觉自己浑身像是火烧一般,灼热中又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还有满腔的愤恨想要发泄! 栗原的脸色赤中泛青,双眼赤红,同样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他用仅剩的一点理智狠狠甩开了死死扯住他胳膊的熙昌,双手紧紧抓住再次扑过来的榆儿的双肩,拼命地摇她,一边大声吼道:“榆儿!醒醒!榆儿!快醒醒!” 榆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似清醒了一点,望着栗原发愣。 浑身的灼热烧得她如煎如熬,胸中翻滚不休的毫无来由的愤怒与仇恨更把她推到了发狂的边缘。 “清血丹!”栗原再次大吼,“快吃清血丹!” 榆儿想起来了:清漪姐姐临走前留下了一颗清血丹。 榆儿在重重灼热的煎熬与冲突不停的愤恨中,终于抓到了一丝清醒的意识。 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了那颗鲜红的清血丹。 熙昌一眼就看见了这颗鲜红的丹药。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所有的东西都要抢夺、都要毁掉! 他立刻扑了过来! 栗原连忙一把拦腰抱住他,对榆儿大声地喊:“快、快吃了它!” 榆儿拿起清血丹就要送到口中,忽然她的手停在了嘴边。 她的目光落在正疯狂撕扯着栗原的熙昌身上。 他与她一样,正受着同样的煎熬。 外面的情形恐怕还要更糟。 可是清血丹只有这一颗。 该怎么办? 熙昌还在拼命地想要摆脱紧紧抱住他的栗原,要过来抢夺榆儿手中的清血丹。 他的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也是因为中毒的关系了。 栗原看榆儿清血丹还在手中,连忙大喊:“榆儿,你怎么了?快吃下去!” 榆儿望着手中的清血丹,满腔的愤恨滚个不停,像烧着了似的脑子里一个劲儿地想着:我吃了它!让你们全都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唯一的一丝理智又不断地告诉她:清血丹可以救他们! “榆儿!”栗原再次大叫她的名字。 榆儿心中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 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清血丹,跌跌撞撞地跑到厨房,打开了水壶的盖子。 她一手紧紧抓住桌沿,好让自己颤抖的身体不要再晃得那么厉害,然后把握着清血丹的手放在壶口上方,用力将清血丹捏成粉末。 这些粉末都掉进了水壶之中。 榆儿又在水壶中加满水,把水摇匀。 然后拎着水壶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熙昌和栗原旁边。 一把抓住熙昌的下巴,提着水壶往他嘴里灌了一口水。 熙昌一口水咽下,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整个人就像突然残败的落叶一般瘫软到了地上。 他才刚刚从病中恢复一点,这一次折腾已经把他所有的精神都抽干了。 榆儿给自己和栗原也喝了一口清血丹的水,两个人也清醒了很多。 但浑身火烧般的灼热与胸中无限的愤恨并没有消失。 这水中清血丹有限,只能让他们维持一点清醒。 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栗原把熙昌抱回床榻上让他躺好。 他的衣衫被熙昌撕扯得破破烂烂地,双眼赤红如血。 榆儿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在拼命压制着几乎让人发狂的满腔愤恨。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毒,好生厉害。 榆儿拎着水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栗原跟着她一起走出院门。 外面如他们所料,无论是村民、还是官兵,甚至医士们,都赤红着眼睛互相扭打、撕扯、攻击。 榆儿当即将水壶递给栗原,催动冰之念,意欲冻住一个发狂兵士的脚。 但是就只一瞬间,那个兵士从头到脚整个被厚厚的冰层包了个严严实实。 而榆儿自己则突然滚倒在地,浑身就像被烈火灼烧着一般。 “榆儿!” 栗原连忙上前扶她。 榆儿却突然一跃而起,狠狠地一掌向他打了过来。 栗原冷不丁被她打来,正中当胸,向后退出数尺。 他尚未站稳,榆儿已经又扑了过来。 栗原知道她毒性再次狂发,连忙大喊:“榆儿!醒醒!” 榆儿已扑至近前,栗原一把抱住她,趁她张嘴怒吼,将清血丹水灌进了她的嘴里。 榆儿咽下清血丹的水,渐渐清醒过来。 栗原道:“看来现在不能控制法力,还会引发毒性。冰轮不能再用了,太危险了!” 榆儿亦是心有余悸:“先给他们喝清血丹的水。” 一些村民看见了他们,狂奔着向他们扑了过来。 栗原帮着榆儿一边躲开疯了一般扑过来的人,一边一个一个地抓住他们、按住他们,把化了清血丹的水灌进他们嘴里。 喝了清血丹的水的人渐渐平静下来,也都像熙昌一般,瘫软倒地。 但整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中了毒,人数实在太多。 榆儿和栗原自己还承受着难言难说、令人发狂的煎熬。 而且清血丹的水实在有限,榆儿不得不减少给每个人的量。 给得少了,几个喝了水安静下去的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又再次发起疯来。 “怎么会这样?”榆儿惊道。 幽绝已经离兰沃村越来越近。 榆儿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但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气息大乱? 幽绝心中一惊,立刻跃下马背,展开身法,疾速向兰沃村飞奔。 第75章 绝对、不会让你死! 栗原又按住了一个中毒的兵士,掰开了他的嘴。 榆儿连忙上前要将清血丹水灌进他嘴里。 突然栗原一拳朝榆儿打了过来。 榆儿不妨他突然出手,正中左肩,踉踉跄跄向后退出几步。 手中的水壶差一点就脱手掉落。 栗原整张脸都扭曲了,翻身骑在那个兵士身上对着他就是一顿暴拳。 榆儿知道他毒性再次发作,连忙大喊:“栗原,快醒醒!” 栗原听到了她的声音,突然扔下那个兵士朝榆儿冲了过来。 他的脸又愤怒又狰狞,榆儿连连向后退。 此时她的整个身体也都像要烧着似的、胸中那无来由的愤恨也仿佛一触便要爆发。 榆儿朝冲过来的栗原大声喊:“栗原,你醒醒!快醒醒!” 栗原突然停下脚步,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栗原……”榆儿再次唤他。 栗原仿似恢复了一点神智,向榆儿一步一步走来。 榆儿也迎了上去,把水壶了起来:“快,喝一点儿!” 栗原走到近前,张开了嘴。 “你会好受一点儿的。”榆儿道。 水壶的壶嘴已经快凑到了栗原的嘴前,栗原却突然大吼一声,一把把水壶掀了开去。 水壶一下子脱了手,榆儿惊呼一声:“水!” 还来不及去接水壶,就被栗原一把推倒在地。 榆儿胸中的愤恨一瞬间淹没了她最后的一点理智。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朝着栗原扑了过去。 栗原也正朝她凶狠地扑过来。 一道白影转瞬来到近前,朝着栗原的小腹一拳重击,栗原整个人向后飞跌出去,撞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又“嘭”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那个白影随即侧身滑出,躲过了猛扑过来的榆儿。 半面青色面具,半面琉璃脸庞。 正是幽绝。 直撞过来的榆儿扑了个空,愤怒地调转头来,朝着幽绝撞了过来。 幽绝正准备再次闪躲,榆儿却忽然定住了身形,望着幽绝的一身白衫,唤了一声:“爹……” 幽绝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一惊。 灵狐之血不能浪费,皮毛亦是上层,师父有话在前,是以方伯倒下之时,一身白衫仍是纯净如雪…… 她如今神智不清,仅以白衫相认,莫不是他平时常常着白衫吗? 幽绝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雪白,又是一阵心惊。 他稳了稳心神,向榆儿道:“你怎么样?” 榆儿听到他的声音,再看他的脸——是谁? 浑身的灼烧煎熬着她、令人发狂的愤恨逼迫着她,让她完全无法辨认眼前这个人。 重重跌出的栗原却好似一点儿也不疼。 他敏捷地从地上爬起,双掌齐出把近旁厮打着的两个村民打得飞跌出去。 立刻又向榆儿扑了过来。 榆儿听到他的怒吼声,神智又恢复了一些,连忙去找掉落的水壶。 水壶正斜挂在一根树枝上。 榆儿连忙取下水壶,里面的清血丹水已经撒掉了不少,只剩一点底了! 榆儿向栗原迎了上去,躲过他的扑击,绕到他身后,回身一手勒住他的脖子,把水壶凑近他的嘴:“快喝一点!” 但栗原却忽然狠狠地咬住了她勒住自己脖子的手。 “啊!” 榆儿痛得大叫一声,本能地想要抽出手。 栗原却更加大力地咬住了。 幽绝上前一把掐住了栗原的脖子。 栗原难以呼吸,大张了嘴,榆儿这才将手抽了出来。 幽绝夺过榆儿手中的水壶,将水灌进了栗原口中,这才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栗原咽下一大口水,双手紧紧捂着脖子咳个不停。 幽绝又一把抓过榆儿,用手捏开她的嘴不由分说地把水壶往她嘴里灌。 榆儿却扭头甩开了他的手。 方才被栗原咬得太疼,她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智,认出了来人。 “幽绝!”榆儿道。 幽绝再次把水壶逼到她面前:“这里面是解药对不对?快喝掉它!” “这是清血丹水,只能短暂压制毒性,恢复一段时间的神智。”榆儿道。 “那你就快喝!”幽绝又逼近她一点。 “我现在很清醒!这水就剩这么点了,还有好多人没有喝!”榆儿道。 幽绝环看四周,那些两个、三个、一群厮打在一处、用尽全部力气胡乱攻击的人都是满身满脸血迹斑斑。 还有一些人躺在地上起不来却还露出狰狞的表情在地上爬着去攻击别人。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管他们做什么?”幽绝怒道。 榆儿伸手从幽绝手中夺回了水壶,怒瞪着幽绝:“你滚开!” 说着摇摇晃晃地向离得最近的村民走去。 她想要喂他们喝下清血丹水。 可是栗原还趴在地上咳个不停,没有人帮她按住那些发狂的村民。 榆儿试图用一手制住发狂的村民,却被另一个村民扑过来一头顶得直往后退。 幽绝望着她皱了皱眉,几步掠到榆儿身旁,再次拿过她手中的水壶:“我来!” 说着已经一把捏住近处一个村民的脖子,把水灌了进去。 他已经了解她的脾性,她要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另外两个村民猛地扑了过来,幽绝飞起脚来,两脚把他们踹了开来。 幽绝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已经灌了十几个人。 但是,清血丹的水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 整个村中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 忽然,几个本来厮打在一处的村民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们已经耗尽了最后的精力,力竭而死。 清血丹水已经没有了。 幽绝便点了几个人的昏睡穴。 这样他们至少可以安静一会儿。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完全不是那么简单的。 被他点了昏睡穴的那些人突然七窍流血,再没有一点气息! 幽绝见状,心惊不已。 这究竟是什么毒? 究竟该怎么解? 榆儿的脸色已经是赤中带黑,双眼血色深沉。 她随时都可能再次失去理智,发疯发狂。 榆儿余下的一点点理智告诉自己:要清醒!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掉落的刀,将它划向自己的胳膊。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瞬间的剧痛,让她再次清醒过来。 栗原见她如此伤害自己,紧紧抱住她大声哭道:“榆儿!” 清漪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们究竟能不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这里已经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究竟还来不来得及? 幽绝却不想再浪费无谓的时间。 要马上带她回驰天庄! 也许郑得能救得了她! 此时不容耽误,幽绝一把推开栗原,撕下自己衣衫的一块前襟,给榆儿扎住流血的伤口,然后一把把榆儿横抱起来,这就要回往驰天庄。 栗原连忙伸手去扯他:“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她!” 他却连幽绝的衣角也没碰到。 幽绝早已在一丈开外,根本没有回答他一个字。 这里的惨像让他打心底里发慌发凉。 会不会来不及救她? 她会不会就这么死掉? 如果她死了,还怎么能救得了师父? 要立刻回驰天庄! 一定要救活她! “放开我!”榆儿却不愿跟他走拼命挣扎。 幽绝更加抱紧了她,脚下如风,往前疾奔。 榆儿胸中再次翻起汹涌的愤恨,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她被毒性催发,此时力大无比,几乎挣脱。 幽绝立刻加大了手中力度,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脚下丝毫不慢,一路疾奔。 榆儿挣脱不掉,更加愤怒,毒性也随之愈加催发,她的脸再次变得狰狞扭曲,大张开嘴,狠狠咬在了幽绝的肩上。 肩头的痛楚立刻传到了他的心脏。 幽绝紧咬下唇,就任她咬着。 榆儿一连咬了十几下,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幽绝的肩头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榆儿终于耗尽了力气,昏睡过去。 若不是她几百年修为在身,只怕已经命绝于此。 幽绝心急如焚! 一匹棕色的马正迎面跑来。 正是幽绝先前骑来的马。 幽绝当即跃起,抱着榆儿跨上马背,勒转马头,向驰天庄方向疾驰而去。 语事鸟在他头上大叫:“外人不得进驰天庄!外人不得进驰天庄!” 幽绝顺手摘了一片树叶。 叶如飞刀,直切向语事鸟:“滚开!” 他搂紧浑身灼热、昏迷不醒的榆儿,哑声道:“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第76章 剐身、偿还! 栗原追着幽绝跑到村边,幽绝早已不见了踪影。 “榆儿!”栗原大叫。 忽闻一声“阿弥陀佛”。 栗原忙向声音来处望去来,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正站在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 这和尚花白胡须,面善颜慈,圆脸微胖,肩厚腿短。 看他僧衣上沾了一层尘土,面色稍显疲惫,想是已赶了很远的路。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和尚。 但是,却又绝不可能普通。 因为这里可是疫病重地。 更何况一场奇毒,已将这里变成了生死炼狱。 谁还敢来这里? 而这个和尚此时就站在村内。 “你是谁?”栗原双目紧盯着他道。 “贫僧圆觉。”和尚道。 “谁问这个?”栗原浑身灼热煎熬、满腔愤怒,大喝了一声,将手指着他道,“说,毒是不是你下的?” “非也。贫僧此来,是为解毒,并非下毒。”圆觉手缠念珠,双手合十道。 “你能解此毒?”栗原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也许可以。”圆觉道。 栗原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那你快说,该该怎么解?” 圆觉看栗原浑身滚热,脸色红中泛青、青中泛黑,知他亦是中了毒。 “此毒并非不可解,只是……”圆觉道。 “只是什么?”栗原闻得可解,心中泛出一线希望,急急追道。 “还需一个人。”圆觉道。 “谁?”栗原忙问道。 “下毒之人。”圆觉道。 “臭和尚,你找死!”栗原自觉被愚弄了,赤红的眼中杀意涌出。 毒性的蔓延已经让他狂躁不堪。 榆儿又被幽绝带走不知去向,更是让他满心愤怒如火攻心。 “施主,稍安勿躁。”圆觉道。 “再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栗原怒吼道。 “贫僧不敢打诳语。”圆觉道。 “你究竟能不能解得这毒?”栗原道。 “贫僧、不能。”圆觉顿道。 “臭和尚,我先宰了你!”栗原狂躁难抑双掌如雷推向圆觉。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壁垒了拦住了栗原。 “栗原,不可伤人!” 一位青色长衫的男子跃过栗原头顶,立在了他与圆觉之间。 正是柳默。 “柳默!”栗原惊喜地大喊。 回头看看身后,清漪与雪发银须的雪爷爷正望着他。 柳默一眼便看见栗原脸色大异,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清漪也已看见栗原脸色,知他也已经身中奇毒。 却不见榆儿。 “榆儿呢?”清漪忙问道。 “榆儿被幽绝带走了。”栗原道。 幽绝?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清漪隐隐感到不太寻常,但此时最重要的是先找到解毒之法。 “这位大师,你没事。”清漪走近圆觉道。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援手。”圆觉向柳默道。 “大师不必客气。”柳默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清漪向栗原问道。 栗原抱着自己痛得快要炸开的头,大声道:“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漪等情知不妙,便急急向村中走去。 很快,便看见了一片混乱的炼狱景象。 “看来,这里已经没好人了。”雪爷爷摇头道。 清漪与柳默抬眼看来,到处都是满身血迹怒吼厮打的人。 还有不少村民、士兵、医士倒在地上。 “雪爷爷,快看看可有解毒之法!”清漪道。 “清漪姐姐。” 忽闻身后一声娇唤,几人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杏黄娇小的身影急急跑了过来。 “小弥,你怎么在这儿?”清漪迎上去道。 小弥当日跟在幽绝身后,转过几条街,就已不见了幽绝的身影。 在净月城了找了几个圈,也没找到。 又想起幽绝可能会来找榆儿,便也往宣州来了。 只是不太识得道路,绕了远,方才赶到。 一进村便见了这样的诡异景象,心中惧怕,好在忽然看到了清漪他们几个人,忙出声呼唤。 听见清漪这么问自己,小弥略低着头,偷望了望遍地横陈的中毒倒地的村民、士兵,还有浑身是血还厮打在一处的中毒的人们,声音发着颤,答道:“我、我来找榆儿姐姐。” 但是她环看一回,并没有榆儿的身影,也不见幽绝。 “榆儿姐姐呢?”小弥问。 “榆儿让幽绝带走了。”清漪道。 此时不及与她细说,清漪忙与雪爷爷一起查看那些倒在地上的中毒之人。 他们都已经气绝身亡。 “我们走时,已嘱咐了不可饮用井中之水,为何还会中毒?”柳默向清漪道。 雪爷爷四处检看,忽然自一处烧过火的灰烬中抽出一节烧剩一截的柴火来,细细看了一回,随即递给了清漪。 清漪接过来,亦望一回,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人将毒粉洒于柴火之上,柴火燃烧时,借烟雾散发毒气,闻之则毒入体内。” 每家每户皆要烧柴为炊,更何况,众多士兵集于村中空地之上,架起大锅为炊。 火起之时,浓烟飘散,全村皆闻,无一幸免。 “雪爷爷,可认得这毒吗?”清漪问。 雪爷爷点了点头,道:“要解此毒,必须需寻到那下毒之人。” 清漪听了便道:“我和相公这就去寻。” 雪爷爷指着那些疯狂地胡乱攻击的村民、兵士、医士们,道:“先想想办法,把他们都分分开。” “好。”清漪与柳默应道。 当下驱动法力,将拈花灵壁一一罩住那些发疯发狂的人。 这拈花灵壁能遮蔽声音、视线,壁内人观外如常,壁外人却不见壁内之人,不闻壁内之声。 那些人被拈花灵壁罩住,除了自己之外,只能看见未被灵壁罩住的清漪等人,也无法走出灵壁,一个个都在灵壁内暴跳嚎叫,却不能再攻击别人。 此间暂时妥当,柳默与清漪便道:“我们这就去寻下毒之人。” “去,也不知他在哪里,你们可要快些。”雪爷爷道。 清漪与柳默便要去寻。 “不必去了。”忽闻一人道。 却是圆觉。 “大师?”清漪与柳默疑惑地望着他。 雪爷爷亦将目光转向他。 “他自己会来的,就在这里等着便罢了。”圆觉道。 “大师此话怎讲?”柳默向圆觉一揖道。 “圆觉的罪孽,也该由圆觉来了结。”圆觉单手结佛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忽闻黑暗之中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之声道:“你这杀人凶手,纵然再念多少声佛,也洗不去你的罪孽!” 其声方落,就见一个身影自上跃下。 此人身材魁梧、络腮胡子、四十岁上下,面色泛着长年日晒的烟火之色。 “袁兄,别来无恙。”圆觉见了来人,向他结印施了一礼道。 “无恙?难道我们不是都变了很多吗?”被称袁兄的人冷笑道,“你以为你躲到和尚庙里,就能假扮好人了吗?一看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就让人恶心!” 说完,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袁兄,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关,圆觉欠你的,请让圆觉一人来偿还。”圆觉道。 “圆觉?连这名字也让人恶心!”那人“呸”了一声道,“姜止横,我当然要你来偿还!彻底地还!不过……” 那人哼了一声方道:“我怕你还不起!” “只要能消除袁兄心中的怨恨,圆觉自当尽力。”圆觉道。 “好!姜止横,你听着,”那人恨声咬牙道,“我要你自剐三千六百刀,以偿还你欠我袁丘的妻儿血债!”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吃一惊! 袁丘将一把锋利的尖刀,扔到圆觉脚边,道:“动手!” 圆觉弯腰捡起尖刀,道:“若非要如此,才能消除你心中恨意,圆觉自当照办。” 袁丘只冷冷看着他,眼神中尽是鄙夷之色。 圆觉说罢,脱去灰色僧衣、袒露上身,将一把尖刀往自己左臂划去。 “啊!”小弥惊怕叫道,立刻将双手蒙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第77章 似曾相识,温暖与柔软 “大师!”柳默上前握住圆觉握刀的手道,“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说着手下使力,取下了圆觉手中尖刀,回身向袁丘揖道:“袁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知你二人有何恩怨,何不说出来,让大家替你们排解一二。” 袁丘看了柳默一眼,又将冷眼扫向圆觉,哼道:“兰沃村几百条性命,你考虑清楚,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跃上大树,一路踏着树梢消失在黑暗之中。 脸上黑气愈加沉重的栗原紧追了两步,却未能追上,恨恨地骂道:“等我逮到你非把你剐上三千六百刀不可!” 雪爷爷向圆觉道:“你究竟怎么得罪了他?你们这仇结得可不小啊。” “各位又何必阻拦。”圆觉道,“这本就是圆觉欠他的。” 他长叹一声,道出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十七年前,在兰沃村有两户人家。 一家行医理药,诊病救伤,人唤“妙手村医”姜止横。 姜止横三岁识药草,十三岁坐诊,十八岁娶亲。 二十五岁,已有一子一女。 长子五岁,次女三岁。 另一家种地打柴,是一户普通农家。 但是这家的男人袁丘却偏好研毒,常常钻研制毒解毒之事。 袁丘膝下有两个儿子,是一对双胞胎,皆是四岁。 医毒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所以,袁丘常常向姜止横请教。 两家亦常有往来。 原本这一切都非常平常。 忽然有一天,姜止横发现自己五岁的儿子去袁家玩耍多时未归,便让妻子去袁家接他回来。 谁知,妻子去得一时,急急抱回儿子。 姜止横忙上前看时,只见儿子口鼻出血,指尖发黑,气息微弱。 “怎么回事?”姜止横大惊道。 “他抓了橱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吃了,就变成这样了……”妻子化为说完,已哭了出来。 “你快救他!”妻子拉着自己的衣袖只是哭喊。 姜止横何尝不想救,但这只怕是袁丘自己哪里得来的稀有之毒,自己对此毒毫无了解,无处着手,只能做一些寻常救治之法,最后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自己怀中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姜止横夫妇伤心欲绝,将前来探视赔罪的袁丘夫妇打出大门,老死不相往来。 袁丘夫妇自知无脸相见,自那以后,见了姜家夫妇,也远远绕开去。 一年后,袁丘妻子染病,日夜咳嗽不止。 不久,两个儿子亦染上此症。 村中另有一位姓陈的大夫,袁丘便请他诊治。 但这位陈大夫诊了两次,开了两次药方,仍毫无起色。 眼见妻儿咳嗽日重,咳得急时,竟背过气去。 妻子更是数次咳出鲜血来。 袁丘无奈,只好厚着脸皮去敲姜止横的门。 姜止横夫妇将他一顿打骂,赶了出来。 袁丘回至家中,不忍见妻儿日夜受此折磨,又几番上姜家请求姜止横给妻儿医治。 初时姜止横夫妇仍是打骂不止,绝不松口。 几次以后,姜止横忽然转了口气,答应替其妻儿诊治。 袁丘大喜过望,跪地叩谢。 姜止横果然带了药箱上门来。 几服药下去,妻儿的病却并不见好转。 如此咳了两个多月,其妻并两个儿子相继死去。 袁丘含泪葬了妻儿。 不忍再留在此伤心之地,便离开了村子。 听说是去寻一位行商的远房亲戚。 清漪、柳默等听至此处,皆沉默不语。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雪爷爷道,“你儿子的死虽然与他有些关系,但终究是误食,并非有意。你却这样刻意害人,难怪他恨你。” “惭愧。”圆觉道。 清漪与雪爷爷俱是行医之人,此间之事,心下自然明了。 听了雪爷爷之言,柳默等便也明白。 “原来大师你……”小弥大吃一惊,睁大了双眼望着圆觉道。 “那你怎么又做了和尚了?”雪爷爷又问道。 “圆觉罪孽深重,害了他人,也害了自己。”圆觉叹道。 “怎么回事?”雪爷爷道。 其他几人皆望着圆觉。 “袁丘妻儿之病虽然险些,但并非无药可救。而我却对袁家怀恨在心,暗里用药加剧袁丘妻儿病情,致使三条无辜人命归赴黄泉。想是此举惹怒了神灵,半年后贱内与女儿相继染病,我虽怀一身医术,却无力救得……” 圆觉说至此处,神色惨然。 “我方醒悟自己罪孽深重,埋葬了妻女之后,便剃发为僧,希望佛祖慈悲,能超度冤死之魂。” 圆觉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那个袁丘当日虽被你蒙蔽,如今定是已明白当日妻儿之死乃是你恶心使诈,来找你寻仇了。”雪爷爷捋了捋银白胡须点头道。 “他与你有仇,自去寻你便罢了,为何却来这兰沃村下毒?”柳默向圆觉问道。 “我出家为僧之后,与村中人已全无往来,想来他无处寻我,所以才出此下策。”圆觉道。 “此毒凶险,若你迟迟未能得知,岂不白白死了这么多人命,且断了你与兰沃村的联系,以后再想寻你,岂不更难?”柳默道。 “在下此毒之前,他已做了其他筹划了。”圆觉道。 此话一出,清漪与柳默皆惊道:“你的意思是?” 圆觉点了点头,道:“这次疫病其实亦是一种长毒,是当日我与他共同研讨过的一种毒药。五天前我得知兰沃村疫病之症,已明白是他回来了。” “疫病已有近两月,你怎么五天前才知道?”雪爷爷道。 “我出家之处距离此地约有七百里,况近来有些佛事,已近三月未曾见过他人,五天前回至寺中,方才听闻此事。”圆觉道,“当日便离寺赶了回来。” “他必是已见了你回转,所以才施下此毒,意在逼你自剐。”雪爷爷点点头道。 “他恨你虽然应当,只是这剐刑,未免太过了。”清漪接口道,“况他以这兰沃村几百口人命做威胁,实为太过。” “他从前并非如此极恶之人,恐怕长年积恨,已使他性情大变了。”圆觉叹道,“这都是我的罪孽。” 栗原上前一把推在圆觉胸前:“既然知道是你自己作下的孽,就该自去偿还!” “是到了该还的时候了……”圆觉叹道。 “大师,此事应该尚有缓和的余地,且莫行险事。”柳默道。 清漪向雪爷爷问道:“解毒之事如何?” 雪爷爷道:“也难怪他会选这个毒了。” “这究竟是什么毒?”清漪道。 “这种毒叫做连心鬼府,药方药材其实易得,只是这药引却是奇特。”雪爷爷接着道。 “药引?”柳默奇道。 “连心鬼府不会立即致命,但炼制此毒之时,混入了制药者的诅咒。中了此毒的人,不仅要受肝火烧灼之苦,还会对所见之人无来由地恨之入骨。它的毒性极为猛烈,摧人心智、将人的精神力在短时间内全力激发出来,让他在愤怒和仇恨中发疯发狂、最终力竭而死。”雪爷爷道。 几人听了,无不大骇。 他们连忙环看四周,发现那些被困在拈花灵壁中的中了毒的人已经有几个倒在了地上。 栗原听了这些话怒火猛然爆增,难抑自抑,面目陡然狰狞、猛地向圆觉扑了过去。 柳默连忙拦下了他。 栗原就对着柳默疯狂地又撕又咬。 他身上的毒性再次发作了。 “他怎么突然这么可怕!”小弥满脸难以置信,“看来这连心鬼府真是非同一般!” 清漪忙施下拈花灵壁罩住栗原,栗原便被困在其中。 “若要解此毒,须以制毒者的十指之血为药引方可。没有这个药引,此毒断无可解。”雪爷爷道。 “榆儿!”清漪见到栗原发狂,想起榆儿还不知去向,“榆儿让幽绝带走了,得赶快去带她回来!” 事态紧急,清漪当下唤出青思,一跃而上:“我去找榆儿,你们尽快取到药引。” 青思展翅飞起,急急远去。 雪爷爷向圆觉道:“此事因你而起,这里的人都是无辜受了牵连。你罪孽深重,他要你剐身偿还,也并不算太过。” “雪爷爷!”柳默等闻言,皆大吃一惊。 “阿弥陀佛。”圆觉念了一声佛号,又对雪爷爷等施了一礼,“多谢各位施主相助之恩。” 礼罢便走到方才袁丘所立之处,朗声道:“袁兄,圆觉在此,请出来。” 说罢盘腿席地而坐,专等袁丘前来。 幽绝带了榆儿快马不歇,一路往驰天庄狂奔。 榆儿渐渐从昏睡中醒来。 她的脸色几乎已近全黑,双目赤红如血。 睁开眼来便发现自己在马背之上,被幽绝抱在怀中。 她有一瞬意识清醒,想起兰沃村中惨像,也想起自己被幽绝强行带离兰沃村。 那里的情形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怎么能走呢? 她心中又焦急又愤怒,双掌全力推向幽绝。 幽绝不妨,当即向后仰了过去。 他连忙两腿紧紧夹住马肚子以免自己摔下马背。 但马突然被这么一夹,更加快了奔驰之速,幽绝两手未能抱住榆儿,榆儿一下子自马背跌落下去。 幽绝大惊,连忙自马背跃下,掠到榆儿身旁伸手去扶起她来。 马前行的速度极快,榆儿自马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 幽绝扶起她来,急切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榆儿望着他,用微弱的清醒竭力克制着逼着自己发狂的愤怒:“幽绝,回去!” 听到她说话清晰,知道她暂无大碍,幽绝心中松了一口气,将她抱起,点头道:“我带你回去,我一定会救你的!” 榆儿大吼道:“回兰沃村!” “不行!”幽绝断然道,“我不能让你回去等死!” “回去!”榆儿再次大吼。 幽绝吹了一声口哨,那匹马又掉头向他们跑过来。 幽绝抱着榆儿迎着马跑了过去,一边对榆儿道:“此毒危急,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说着已经再次跨上马背,勒转马头向前疾奔。 榆儿被他箍住不得自由,他又一意孤行带着她离兰沃村越来越远。 榆儿胸中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如暴雷一般炸了开来。 她被幽绝抱在怀中,双手被他压制住不得自由,狂虐的她张开嘴来对着幽绝又撕又咬。 幽绝紧紧抱着她不敢有半点松懈。 榆儿在他肩膀上恶狠狠地咬了几十口,还有好几口正咬在他的脖子上! 甚至有一次一下咬到他的喉管,咬得他差点儿窒息。 幽绝雪白的衣衫已经被自己的血染得血红,但他丝毫不敢松手。 无休无止的疼痛他还能忍受,可是榆儿整个身体扭动、挣扎不停,为了防止她再次跌落,他不得不把马速放慢。 这怎么行? 她究竟还能有多少时间? 幽绝心中又急又乱。 情急之下,想起榆儿先前用刀划破胳膊以求清醒。 便催动些许白光,划过了榆儿的手臂。 榆儿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这疼痛让榆儿打了一个激灵。 有一瞬间,她恢复了一些神智。 但她立刻意识到幽绝完全不顾自己的话,正带着自己离兰沃村越来越远。 这让她怒不可遏,又一次狂怒爆发,用尽全力挣扎、疯狂地撕咬幽绝。 幽绝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嘴。 榆儿却一口狠狠地咬住他的手。 幽绝强忍着疼痛任由她咬着。 但是榆儿并不就此罢休,一连在他手上咬了十几口。 幽绝的手上的血不断地往下滴。 “够了!”幽绝忽然怒吼一声,一把抓住榆儿的下颌,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封上了她狂乱的嘴。 有那么一瞬间,榆儿浑身都静止了。 幽绝放开她来,望着她静止的脸:“清醒点,好不好?” 榆儿却突然再次疯了似的张开嘴咬向他的脖子。 幽绝一边偏过头让过,一边再次用力捏住她的下颌,覆上了她的唇。 榆儿在他怀中拼命挣扎。 榆儿满腔的愤怒就如同飞炸开的滚雷一般,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住了幽绝的下唇。 咸咸的新鲜的血液的味道立刻流进了幽绝的嘴里。 可恶! 幽绝加大了捏住榆儿下颌的力度,也在榆儿的下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榆儿吃了痛,有些清醒过来,狂乱的撕咬明显慢了下来。 幽绝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为防她再次暴怒疯狂,仍然随着她不断的扭动紧紧追缠着她不放。 两人就这样你攻我防纠缠不清。 终于,榆儿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他,挣扎的力道慢慢减退。 榆儿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越来越安静下来。 幽绝也随之和软下来。 幽绝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种温暖、柔软的记忆。 仿似很遥远。 却又近在咫尺。 这种温暖与柔软,在东海神龟背上她抱住自己的时候、她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也曾经感受过…… 幽绝放开她来,惊异地望着她。 她的身体就在自己怀中。 剧烈起伏的胸膛中,狂烈的跳动声似乎正清晰可闻。 而这身体中正源源不断地传来遥远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温暖与柔软。 幽绝对自己皱了皱眉。 那段记忆中还有一件让自己懊悔得不能自已、完全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斩杀神龟的最好机会! 幽绝望着榆儿的眼神突然冷冽起来。 榆儿被他强制又长久的亲密震醒,双拳紧紧握紧,任指甲扎进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再狂乱、不再挣扎、不让他有借口再乱来! 同时用她竭力克制的就在崩溃边缘的愤怒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个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撕碎你! 第78章 朱厌的觉醒! 清漪正乘着青思,先往西飞了几百里,并不见幽绝和榆儿踪影,又掉头向东追来。 榆儿在幽绝怀中不断地用指甲扎自己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终于想起来,他们之间有过一个约定! “不是说,会听我的话吗?”榆儿道。 幽绝点了点头:“嗯。” “那现在让我回兰沃村去。”榆儿道。 “不行。”幽绝道。 “为什么不行?”榆儿道。 “我不能让你死!”幽绝道,“所以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等你的毒解了,我们的约定还作数。” “你……” 榆儿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脑子里突然又再次烧了起来。 她除了拼命克制自己,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幽绝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知道她正忍受着巨大的煎熬。 当下更加催动马蹄,向前飞驰。 清漪在空中终于看见了山道上奔驰的幽绝。 他怀中抱着的正是榆儿。 清漪连忙让青思飞低下来靠近他们。 “幽绝,快停下!”清漪大喊。 幽绝听到她的喊声,抬头便看见一只鲲雀自空而降挡在了自己前面。 幽绝连忙勒停了马,怒吼道:“快让开!” 榆儿看见了清漪,心中欢喜,却说不出一个字。 清漪看榆儿面色几近全黑,知她中毒已深。 再看幽绝的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几乎浑身都是血,两边肩膀都血肉模糊。 再看他怀中的榆儿,嘴边、脸上、手上也满是新鲜的、或是已经凝固的血。 她大致能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幽绝,快跟我一起回兰沃村。”清漪道。 “不行,我要带她去解毒!”幽绝断然道。 清漪道:“我们已经查明,此毒名为连心鬼府,要解此毒,必须以施毒之人的十指之血作为药引,除此以外,断无解法。” “什么?”幽绝闻言,心下大骇。 “施毒之人就在兰沃村,你们赶快跟我回去。”清漪道。 幽绝深知清漪医术造诣,又事关榆儿生死,断无诓骗自己之理。 当下弃了马,抱着榆儿飞身跃至青思背上。 青思再次飞起,向兰沃村回转。 圆觉盘腿而坐,口中念诵佛经。 柳默、雪爷爷等则立于他身后。 天明之时,一个魁梧的身影再次落在了圆觉的面前。 “你想好了吗?”袁丘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圆觉。 “是的。”圆觉道,“希望我这么做,能让你放下心中的仇恨。” 脱下了披在身上的灰色僧衣。 手执尖刀,划向自己的左臂。 小弥忙捂住自己的双眼。 圆觉忽觉一人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一个人影晃过,袁丘双肩穴道已被封住,立于原地,动也不能动。 “你做什么?”袁丘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向自己微笑的柳默道。 “烦劳你借一点血,以解此毒。”柳默向他微笑道。 “你、你会解此毒?”袁丘显然非常吃惊。 “我并不会,不过、有人会得。”柳默笑道。 “谁?”袁丘道。 “就是我这个老头子了。”雪爷爷捋了捋银白胡须笑道。 “你能解此毒?”袁丘犹自不信。 此毒是自己行商之际,在南方一个偏远村落中,向一位巫师苦求得来,世间并无几人知晓,他竟能解得? “老头子我最好研毒、制毒、解毒,这连心鬼府虽然稀有些,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毒没见过?”雪爷爷仍笑道,“如今老头子我要解此毒,少不得借你一点活血来做药引了。” 柳默向圆觉走近,道:“可否借大师手中尖刀一用?” “姜止横!你真不要脸!竟找了这些人来帮你!”袁丘大声吼道,“你有种跟我单挑!你不也是个大夫吗?还是你只会杀人根本就不会救人?!” 圆觉闻得他这些话,紧了紧手中尖刀,道:“袁兄,我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今日、就让我好好偿还于你!” 说罢,向柳默、雪爷爷等,单手结佛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望了望众人,接着道:“我与袁施主的恩怨,就让我与他了结清楚,请各位莫要再劝。” 说罢高举尖刀,直往自己左臂刺去。 清漪带着幽绝和榆儿已回转,在空中见此情形连忙跃下青思,抓住圆觉执刀之手,道:“不可!” “你们的好意,圆觉心中明了。圆觉此生罪孽深重,早已无颜再活在人世。若能以此化去袁施主心中仇怨,正是贫僧所愿。”圆觉道。 “清漪,命数自有天定。”雪爷爷走上前,将清漪拉过道。 “雪爷爷……”小弥紧紧拽住雪爷爷胳膊道。 幽绝抱着榆儿亦跃至地面,将榆儿轻轻放下。 榆儿立身不稳,就势靠在幽绝身上。 小弥见了幽绝,欣喜不已:“幽绝哥哥!” 幽绝却不曾理会。 小弥跑到他们身旁,看榆儿面色全黑,想是中毒已深。 小弥心惊不已,哭道:“榆儿姐姐,你怎么样?” 榆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句话说不得。 幽绝的眼睛在在场的人身上扫过:究竟哪一个才是下毒之人? 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漪,圆觉已一刀划下左臂的一块肉,顿时鲜血淋漓。 圆觉紧咬牙关,又一刀割下,一块血淋淋的肉连着皮掉落在地。 榆儿眼见这样骇人景象,突然用力推开幽绝,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狂叫不止。 幽绝冷不防被她用力推开,退开数步才稳住身形。 “榆儿姐姐!”小弥大叫着去追榆儿。 清漪已先赶至榆儿身前。 榆儿一头撞在她怀中。 清漪紧紧抱住她,大声唤她:“榆儿!榆儿!” 榆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望了望她的脸,又把头整个埋在她的胸前:“清漪姐姐!” 圆觉紧咬牙关,已经割了三刀下去,血淋淋的肉块触目惊心。 小弥背过身去,将一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幽绝在青思背上已听清漪说过有人为复仇而下毒之事。 此时见榆儿在清漪怀中暂时无碍,便将目光定在圆觉与袁丘身上。 袁丘冷眼看着圆觉。 圆觉盘腿坐于地上,一刀一刀地割了下去。 从手臂割到了腹部、胸前。 血淋淋的肉一块一块散落在他身旁。 他的血越流越多。 身旁掉落的肉块也越积越多。 忽闻一声干呕,幽绝一手紧捂着胸口,扶着一棵大树的树干作呕不止。 他一生虽然尚短,但血腥生死也见得多了。 有时是生死相搏,死中求生。 有时是瞬间致命,血溅当场。 但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得一阵,只觉胸中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感剧烈地翻腾起来。 他扶着树干拼命地干呕,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呕出来似的。 小弥侧过头来,自漏出的指缝中见他此状,远远叫道:“幽绝哥哥……” 幽绝已呕得脖子也通红了。 小弥也不敢去看圆觉,侧着身子蹩近幽绝。 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幽绝哥哥,好点儿吗?”小弥道。 “走开!”幽绝哑着嗓子道,将她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打开来。 他已很久不与人亲近,本就极不愿别人触碰自己,更何况是这么尴尬的时候。 小弥被他打开了手,愣在他身侧,不知所措。 幽绝还在干呕不停。 柳默和清漪直望着幽绝,有些吃惊。 干呕不止的幽绝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他的体内。 “剐得好!” “这么多血!” “血的味道!” “臭和尚,快死!” ——这个声音带着兴奋与狂野。 是朱厌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兴奋,幽绝整个身体越来越烫。 额前的发丝开始发白,眼中泛出殷红的底色。 幽绝的身体转了过来,直瞪着正在一刀一刀割下身上血肉的圆觉。 杀了他! 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畅快! 快动手! 幽绝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的衣袖,想要拿出猿杖。 第79章 被夺去的意识! 快! 我等不及了! 杀了他们! 一个也别留! 柳默察觉到幽绝异样,立刻跃身至他身旁,一手拍在他肩上:“幽绝,你怎么了?” 猛地被这么一拍,幽绝的目光从血肉淋淋的圆觉身上移到了柳默脸上。 他有些清醒过来。 竟然差点被朱厌夺去了意识、控制了身体! “朱厌!闭嘴!”幽绝咬牙道。 “可恶!快动手!”朱厌极为不满。 圆觉执刀的右手已因虚弱和剧痛而颤抖不止。 额头上、脊背上,虚汗如雨。 袁丘在旁亦满头是汗,如幽绝一般干呕不止。 “够了、够了……”袁丘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看见这样一幕自己会非常痛快。 他原本以为,只有看见这样一幕,他才能打心底里觉得复仇是件畅快无比的事。 但此时,那些鲜血淋漓的血肉只让他感到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袁、兄……”圆觉的声音极为虚弱,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么两个字。 “够了!”袁丘吼道,“你滚!” 身上每一处伤口的疼痛都让圆觉战栗不已,他拿刀的手再使不上一点儿力气,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雪爷爷走到袁丘身前,道:“他的债已经还你,现在该了结你的冤孽了。” 说着拿起袁丘剧烈颤抖的双手,取出一根银针,在袁丘十个指头上依次扎破,将血收在瓶中。 解药制成,清漪等人再把解药给那些困在拈花灵壁中的人一一服下。 解药下去之后,原本发狂嚎叫的那些中毒的人都突然脱力一般,躺倒在地,昏睡过去。 也不知这些人住所,好在天气还暖和,就让他们就地躺下。 榆儿、栗原、熙昌服下解药后都还在昏睡之中。 幽绝一直在榆儿房内。 清漪好容易把解药都喂完,回来看幽绝还在榆儿房里的墙上靠着。 便对他道:“幽绝公子,与我到外间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幽绝只道:“不必了。” 清漪又道:“累了?去歇息一下,榆儿这里我看着便好。” 幽绝冷眼看了看她,却没言语,也未动半分。 清漪只得自己出来。 柳默亦觉得有些不妥,悄悄对清漪道:“他总呆在榆儿房里,不太好?” 清漪皱眉道:“他与榆儿,只怕不那么简单。” “你是说,他们彼此有情吗?”柳默道。 “我也说不准。”清漪道,“不过看他对榆儿确是极为用心。” “他肯为榆儿做到这个地步,实属难得。”柳默道,“不知道榆儿怎么想。” 清漪忧虑道:“他身怀朱厌之力,并非良配,榆儿应该还没那么糊涂。” 时近日暮,榆儿的原本狂烈的心跳已趋平稳,脸上的黑色也一点点褪去,逐渐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看来这解药确是有效,她已逃过此劫。 幽绝终于放下心来。 袁丘穴位早已解开,但他却未离开。 院中地上铺着一床薄薄的被褥,上面躺着一个浑身缠满布条的人。 袁丘就跪坐在旁边。 一脸愁苦、又有些恍然之貌。 清漪与柳默也不去扰他,只坐在不远处的桌旁。 忽见幽绝走了出来,也不与他们招呼,却走到袁丘前方,取出了猿杖,冷声道:“现在你可以死了。” 清漪柳默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起身道:“幽绝,你要做什么?” 幽绝未答言,杖中白光已直切向袁丘。 清漪连忙张开仙灵防壁,护住袁丘。 幽绝的春山雪练撞上仙灵防壁,无功消散。 柳默和清漪已拦在幽绝和袁丘之间:“幽绝,不可伤人!” 幽绝眼中怒火燃起:“让开!我要杀了他!” 朱厌在幽绝体内极为兴奋:“杀了他们!” “他之死活,自有官府按律定夺,你不能杀他。”柳默道。 幽绝退出两步,猿杖横扫,挥出两道春山雪练。 一道扫向柳默和清漪,另一道直奔袁丘。 柳默和清漪将若木枝执于手,再次驱起仙灵防壁。 柳默的仙灵防壁护住清漪和自己。 清漪的仙灵防壁却护住了袁丘。 “你们两个甚是碍事!”幽绝怒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猿杖挥出一记更加猛烈的春山雪练,三道雪白的光束已迅速扑出,各自卷向柳默、清漪和袁丘。 雪白的光芒猛地撞上仙灵防壁,柳默、清漪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即将冲破紫壁,连忙更加催动法力。 “碾碎他们!”朱厌在内对幽绝狂喊。 它自从看了圆觉剐身以来,又燥热、又兴奋,只恨自己被拘在幽绝体内无法自由,不能畅快淋漓地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殆尽。 他不满地大吼:“两成功力都不到?全都爆出去,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幽绝心内不喜:“你少罗嗦!”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杀了。 榆儿不能死是肯定的。 要想让榆儿用她的雪山晶帮自己杀神龟,那柳默、清漪这些人当然也都不能杀。 这些人要是都死在这里,自己就是有几千万个理由也不可能让榆儿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但是这个该死的袁丘,差点把榆儿害死,让我再也拿不到神龟之心,这绝不能原谅! 他非死不可! 幽绝心中怒火再燃,春山雪练冲力大增,仙灵防壁在巨大的压力下碎成了缕缕紫烟。 柳默和清漪也被推得险些跌出,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他们才刚刚站稳,耀眼的白光已经穿过他们中间的间隙,直卷向他们还跪在身后的袁丘。 袁丘此时还呆呆地跪在浑身缠满血迹斑斑的布条的圆觉身旁。 对于幽绝必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杀气毫无反应。 柳默手中若木枝突然窜出一根柔长的树枝,迅速缠住袁丘,将他拽到一边,堪堪躲过幽绝凶煞的春山雪练。 幽绝此击志在必得,却再次被柳默所扰,心中怒火更盛。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下手太狠。” 幽绝哼了一声,猿杖扫出三道红白相间的光芒——雪染千练。 见他来势凶猛,柳默连忙驱起弦月秘境,将清漪、袁丘、圆觉和自己都罩于其中。 雪染千练被融雪淡紫的光壁所阻,倏然而散。 柳默对清漪道:“幽绝不肯轻易罢休,看来我们要想办法先制住他才好。” “好。”清漪对他点头道。 当下挥动若木枝划出千华散阵。 千华散阵遇草木而兴威,与两人手中若木神枝正是相合。 千华散阵清意漫出,柳默手中若木枝当即挥出一记天齐之巅。 紫色剑气如柱,直指幽绝当胸。 幽绝一记春山雪练迎上。 烟紫与雪白相撞,散落如烟花一般。 柳默随即更加驱动法力,若木枝横扫而出,银河般的炫紫横空满溢、汤汤而出——瀑月流光! 清漪同时驱起绛苏剑意、辅以长御剑法直指幽绝。 幽绝看他们气势十足分明是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心中更是气恼,想一记秋江血玉将他们撞开,又怕真伤了他们榆儿面前难以开脱,只好强压心中怒火扫出一记雪染千练,同时以玉绝光壁护住自身。 一束迅猛的红白光芒同时扑向柳默和清漪两人。 两人分别向一侧跃出避开此击。 瀑月流光和长御剑法先后撞上玉绝光壁。 玉绝光壁摇摇欲碎。 该死! 幽绝和朱厌同时骂了一句! “血厌噬天!杀了他们!”朱厌狂吼。 “闭嘴!”幽绝也在心内对它狂吼。 再把雪染千练提升一成,逼开他们两个,让他们不能阻挠我杀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袁丘就可以了。 幽绝心中想着,再次挥出一记雪染千练。 怎么会? 幽绝突然大吃一惊! 他的体内朱厌之力喷涌如火山爆裂! 两缕长长的白须自他额前飞舞而出! 青色的面具下也飞出了长长的白须! 猿杖中窜出的不是红白相间的雪染千练、而是深红如殷的赤霞满天!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朱厌!你竟然控制我?”幽绝怒不可遏。 “杀啊!把他们都杀光!”朱厌狂吼道。 深浓赤殷! 将凝未凝的血色般的光芒! 山崩海裂般汹涌的、深浓的血色光芒铺天盖地涌向柳默、清漪、袁丘等人! “娘子!”柳默大声惊呼。 “相公!”清漪也同时大喊。 两人立刻以左手相抵,右手各执若木枝划出一道紫色光壁。 清苏紫渊防敌守护之力比之仙灵防壁胜于十倍,将柳默等人护在紫色屏障之中。 深红赤殷的光芒汹涌如潮,重重地冲击着紫色光壁。 还在村中远处的雪爷爷和小弥也突然感受到了这股骇人的气息。 一股凉意从心底泛起,小弥瑟瑟地拉住雪爷爷的胳膊:“怎么回事?” 雪爷爷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没事。” 但心中也极是震惊:这是什么妖物这般厉害? 好像是在清漪他们所在之处。 “我们回去看看。”雪爷爷道。 “啊?”小弥却瑟缩着不敢动。 紫色光壁剧烈地摇晃着,随时都会碎去。 一旦失去这道屏障,必然会被汹涌的朱厌之力碾得粉碎! “住手!” 随着一声中气明显不足的大喝,一道蓝色冰壁挡在了朱厌红光与紫色光壁之间。 幽绝心中一凛,怒火消退,终于压下了作威的朱厌,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收回了猿杖。 汹涌的红光亦退去。 他回过头望去。 榆儿就站在门口怒瞪着他。 第80章 杀之决意! 刚才的侍之狱对于大病初愈的她负担还是太大,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幽绝向她走近两步,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柳默和清漪只怕幽绝再来杀袁丘,此时也不敢擅动,就在袁丘面前警惕地望着幽绝。 幽绝知道榆儿见了方才情形,必然误会,是以解释道:“我并非针对他们。你中了毒受了那么多辛苦,我只是想杀了那个该死的下毒之人替你出一口气。” 榆儿却难以忘记方才的惊险情状,依然怒瞪着他:“我不需要你多事!何况,你方才分明是连我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都想杀!” 幽绝想起刚才朱厌竟然控制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意念,也着实心惊。 但朱厌与自己本就是一体,若说那并非自己本意,看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了。 幽绝望着她,只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幽绝确实并无此意。” 榆儿甚为不满:“你还要狡辩?我刚才……” 她的话突然断了,一个人从她身后紧紧搂住了她。 是栗原。 “喂!你作死!”榆儿伸手推抱着自己的双臂。 栗原却将她抱得更紧了,哑声道:“你这个小东西,还好你没事!” 榆儿闻言,心中亦有些唏嘘。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幽绝一掌已击中栗原左肩。 栗原应声跌回了屋内。 他的毒才刚刚清除,反应不够快,躺在地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榆儿转身看见栗原倒在地上,这就要去拉他起来。 可她现在连路也走不稳,幽绝连忙单手搂住她:“当心。” 栗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也终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看幽绝搂着榆儿,心里顿时极为不乐,当下歪歪斜斜地冲出门来就去推幽绝:“你放开她!” 但他哪里推得动? 幽绝一抬手,栗原再次跌坐到了地上。 榆儿想挣脱幽绝。 但她现在力气尚未恢复,被幽绝箍在臂弯中根本挣脱不开。 她抬起脸来,看到了幽绝唇上醒目的伤痕。 这伤痕让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中毒之时幽绝他竟然强行对自己那样亲密! 又想起方才红光如潮,柳默和清漪他们差点儿都死在他朱厌之力下! 她毒已解去,现在非常清醒。 而在这样的清醒中,她仍然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这个人,绝对不能留,一定要杀了他! 幽绝冷眼望着坐在地上的栗原:“你最好不要乱来。” “什么叫乱来?我们小两口亲热,关你什么事?”栗原向他怒道。 “你并不是!”幽绝冷声道,眼神如利刃一般。 栗原一边爬起身来一边道:“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 幽绝只哼了一声,还未开口,却听榆儿怒声道:“你放开!” 幽绝侧过脸来看榆儿正瞪着自己,手上便松了些。 “小丫头,你终于醒了。” 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头银发的雪爷爷走进了院门。 榆儿甩开幽绝的手,向雪爷爷走去:“我就知道你一定来了。” 雪爷爷刚才感受到幽绝朱厌之力,正要赶回来。 不料那股骇人的妖力突然又消失了。 进门看各人皆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见榆儿走路还摇摇晃晃地,连忙赶上前来迎面扶住她:“哎哟,丫头你慢点。” 榆儿将脸靠在他肩上蹭道:“雪爷爷,好久没见了,你还这么精神。” “小丫头!这么久没见,越来越水灵了。”雪爷爷望着她笑道。 “是吗?”榆儿摸了摸脸,“中了那个毒,没有变得很难看吗?” “好看不好看,你看看他们不就知道了?”雪爷爷点了点栗原和幽绝。 栗原正望着榆儿,一脸邪笑。 榆儿白了他一眼。 幽绝与她四目相对,忽觉有些别扭,便侧过脸去,并不看她。 榆儿心下明了:自己中毒之时,幽绝那样待自己,雪爷爷他们恐怕都以为幽绝是因为对自己有意。但幽绝他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何事,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雪爷爷他们会误会。 “雪爷爷,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小弥的娇声从院外传来,随即就见小弥也跑了进来。 小弥进门一看:榆儿正站在院子里呢! 惊喜地跑了过来拉住榆儿的手:“榆儿姐姐,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 “好多了。”榆儿向小弥报以一个微笑。 “雪爷爷开的药方真的太神奇了,这么难的毒都解了呢。雪爷爷好厉害!”小弥道。 “雪爷爷可是比清漪姐姐还神的神医。”榆儿向她笑了笑。 榆儿望向柳默和清漪身后,地上铺着一床薄薄的被褥,上面躺着的一个浑身缠满布条的人。 旁边地上还坐着一个一脸愁苦、面容呆滞的魁梧黑脸大汉。 “这两人谁是下毒之人?发生了什么事?”榆儿奇道。 方才幽绝说要杀下毒之人,应该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了。 “是啊,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刚走到他们旁边的栗原亦奇道。 他们二人中毒之时神智不甚清楚,其间所发生之事,还一团混乱理不太清。 小弥便将圆觉与袁丘的前缘后果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回。 说到圆觉自剐其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再说不下去了。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栗原望着地上躺着的圆觉道。 榆儿看了看袁丘道:“那他报了仇,该欢欣喜悦才对,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 “报了仇,未必会有多高兴。”雪爷爷道。 袁丘忽然起身走上前来,向雪爷爷揖道:“老人家,可否再为他诊断一回?” “我已说过了,医救有缘之人。”雪爷爷向袁丘摆手道,“他若求生,自可得生,他若欲死,神仙也救不了他。” 现在袁丘离幽绝很近。 柳默和清漪紧张地走近袁丘,防备着幽绝。 但幽绝并不打算出手。 万一再被朱厌侵占了身体和意识,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朱厌见他并不出手,自己嗜血的兴奋、杀戮的欲望无法发泄,怒吼道:“你的身体,迟早都是我的!到时候,我一定要杀个痛快!” 朱厌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抢占自己的魂灵,借此来获得自由。 如果自己的魂灵真的被它完全吞噬,那师父只怕也会有危险。 他绝不可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幽绝冷然道。 第81章 休想跑得掉! 当日晚间,熙昌也醒过来。 榆儿精神好一些了,就想起宁葭曾说过熙昌自小体弱,自己还答应过她请清漪姐姐替他看看的。 当下便请清漪给熙昌诊治。 清漪诊过,拉了榆儿至外间,轻声道:“这是先天不足,医药之力有限,还须看他自己的命数。” 榆儿听了,心中明了,道:“清漪姐姐与他配个好点儿的方,总会对他有些益处。” 清漪便写下一方,交给榆儿:“这个方子固本培元,也极适合他的体质,应该颇能受益的。” 榆儿进屋来交给熙昌:“这个方子是我清漪姐姐亲手开的,对你身体很好的,可与解毒的方子一起吃,明儿就让傅医士给你配了药来。” 熙昌才方醒转不久,也说不得太多话,只道:“多谢姑娘费心。” 榆儿笑道:“不必客气,你好好睡一觉,慢慢精神就好了。” 次日晨间,榆儿等起来,却不见了袁丘和圆觉的踪影。 榆儿和栗原养了两天,精神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熙昌还只勉强能起来罢了。 榆儿和小弥把熙昌扶到院子里,让他在树荫下乘凉,又给他张罗扇子、茶水。 栗原就靠在树干上看她们。 幽绝则自坐于一旁。 雪爷爷不惯这人间聒噪,既然已无事,自然是早些回去的好。 便向屋内的柳默和清漪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听了他呼唤,柳默和清漪便走了出来道:“雪爷爷,怎么了?” “我跟那个姓傅的和姓关的已经说了接下来的医治方法,药引给了,药方也给了,这里已无事,你们赶紧送我回去。” “这就走吗?”清漪道。 “走走走,桀风那儿还得换药呢。”雪爷爷已经归心似箭。 清漪向榆儿、小弥道:“榆儿、小弥,跟我们一起回去。” 榆儿却道:“清漪姐姐,你们先回,我还有些事呢。” 清漪知她所指,也不便多言,只道:“顺天应命,不可强求。” “是,我自有分寸。”榆儿道。 “小弥,你呢?”清漪向小弥道。 “我、我跟榆儿姐姐一起。”小弥道。 “那好,”清漪无奈,拉过她二人手来柔声嘱咐,“你们自己多保重。” 柳默走到幽绝近前,向他道:“幽绝,朱厌之力并非善力。何不与我们同去,解出麒麟,弃了朱厌?” 幽绝自坐处起身来望着他:“柳兄,何去何从,幽绝自有论断,不劳柳兄费心。” “圆觉剐身之时,你并不乐见血肉之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麒麟之力更适合你?”柳默又道。 幽绝微微冷笑:“幽绝自小便修习朱厌之力,与它甚是契合。柳兄多虑了。” 柳默知自己多说无益,只道:“望你自加珍重,若有朝一日你改变了想法,再作详谈。” 幽绝只向他拱了拱手:“请。” 柳默、清漪又与熙昌作别,和雪爷爷一起出了院门。 榆儿、小弥、栗原相送至村外。 幽绝则跟在众人之后。 出了村口,众人再次作别。 “啊,对了!”榆儿忽然想起一事,拉住清漪手道,“清漪姐姐,有没有那种既容易得、又能止血生肉的药?” “莲姨没有把药给你吗?”清漪奇道。 “不是啦,娘当然给我了。”榆儿道,“我是想,清漪姐姐的药都是稀世珍品,不能随便浪费,要是有一种又方便又易得又好用的治伤良药,岂不是更好吗?” “鬼精灵,别尽说好听的。”清漪笑道。 袖中取出纸笔来,写下一方,交予榆儿,道:“拿去。” 榆儿拿了药方在手,上前紧紧搂住清漪脖子笑道:“清漪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清漪又取出一个蓝色小布包递与榆儿道:“前日给你娘的并不多,这些药你也带着。” 榆儿接过,向她道谢。 又转向雪爷爷道:“雪爷爷,难道你不给我点儿分手礼吗?” “小丫头,药什么的清漪不是都给你了吗?老头子身无长物,给你什么?”雪爷爷笑道。 榆儿走近他,低声道:“清漪姐姐都没有的宝贝,还能有什么?” “却要这个?”雪爷爷望了望她,摇摇头笑道:“那便给你就是。” 自袖中取出一个玄色小包来,就要打开。 榆儿却一把抢了过去,藏入袖中,笑道:“雪爷爷,别舍不得啦,我不嫌多。” “丫头,”雪爷爷大笑道,“你可够贪心的。” 清漪、柳默在旁亦是笑着摇头。 “你们在外,要多加小心。”清漪又再叮嘱道。 “知道,你放心。”榆儿道,“回青罗峰见了我爹和我娘,告诉他们别担心我,我办完三公主的事情,一定会尽快回去的。”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就站在后面的幽绝耳中,幽绝心中一凛,皱了皱眉。 “好。”清漪点头道。 又拉过榆儿,小声说道:“朱厌之气不稳,若有事,立刻回青罗峰告诉我们。” “我知道了。”榆儿应道。 朱厌之气,哪里是稳不稳的问题。 榆儿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于是清漪唤来青思,与雪爷爷、柳默乘了,往青罗峰回转。 榆儿、小弥、栗原仍回熙昌所在的土屋。 幽绝则仍跟在他们身后。 榆儿偷眼望他,心中暗自猜想:“他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事呢?” 熙昌正站到院中张望。 “殷医士,”榆儿见了他,忙迎上去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熙昌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和你的朋友们。” “当然了,有清漪姐姐和雪爷爷,什么毒也难不倒他们呀。”榆儿笑道。 “啊、对了,给你这个。”榆儿自袖中取出方才清漪写下的药方,递给熙昌道。 “这是?”熙昌疑惑地望着榆儿道。 “你先看看,可是你要的东西吗?”榆儿道。 熙昌打开药方,细看一回,惊喜不已。 “可对吗?”榆儿道。 “这、这正是我要寻的药方!皆是寻常药草,却能得奇效!”熙昌欣喜地道,“你在何处得的?” “是我特意问清漪姐姐讨的。”榆儿望着他笑道。 “你?”熙昌疑惑地望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样的药方?” 哎呀、糟了! 榆儿暗道。 自己是在蔚伏宫宴上听他自己说的。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可是附在芳绮身上的。 总不能说我是一只狐狸精,附身到宫女身上了? 一时得意忘形了! “这个、这个嘛……”榆儿搜肠刮肚,正找不着搪塞之辞,猛然灵光一闪,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望着熙昌甜甜笑道,“是三公主告诉我的。” “三妹?”熙昌仍然疑惑地望着她。 旁边栗原开口道:“不过是一张平常的药方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是比这难上一万倍的,清漪姐她也会!” 熙昌望了望榆儿,想她种种怪异之处,也便不再追问。 小弥在旁不知他们所言何事,只无聊地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次日,榆儿一早起来,便见熙昌在院中研读医书。 “殷医士,这么早?”榆儿向他道。 “榆儿,你也很早。”熙昌望着她微笑道。 “对,起早了好赶路。”榆儿道。 “赶路?”熙昌奇道。 “疫病已寻得良方,你的身体也已无大碍,我们该回京城去了,晚了怕又生事端。”榆儿道。 熙昌这两天也大约听说了宁葭和迟凛之事。 “三妹的事,只怕难为。”熙昌忧思道。 “先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有好办法呢。”榆儿道。 “三妹有你这样的朋友,何其有幸。”熙昌望着榆儿道。 “我不过是爱管闲事罢了。”榆儿向他笑道。 “对,这毛病可不小。”栗原自屋内走出来亦笑道。 “榆儿姐姐,我也跟你一起去。”小弥亦走了出来。 榆儿张望一回,道:“怎么不见幽绝?” “一早起来就没见他。”小弥道。 “他昨晚睡哪儿了?”榆儿道。 “不知道。”栗原道。 “没见到他。”熙昌亦摇头道。 “那我们先走。”榆儿道。 “也好。”栗原求之不得,连忙应道。 “还是等等幽绝哥哥。”小弥拉了拉榆儿道。 “他那么个大活人,丢不了。”榆儿笑道。 丢了才好。 榆儿心道。 但是自己跑到兰沃村这种地方来,都能被他找到,看来自己是真的甩不掉他了。 想起他种种可恨之处,心中愤愤难平。 一定得找个机会杀了他,才能了了此劫。 如今能少见一眼就少见一眼,还是赶紧走。 于是三人与熙昌作别,往净月城回转。 小弥一路向后张望,却并不见幽绝人影。 “小弥,别跟丢了。”榆儿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特特跟到兰沃村来,知道她还在意幽绝之事。 “哦。”小弥应了一声,紧走了几步赶上榆儿、栗原。 走得一段,榆儿忽然蹲下来,摸着腿道:“走得好累。” “那我背你?”栗原向她笑道。 “京城这么远,你背得动吗?”榆儿道。 “知道了,驼你们两个,行了。”栗原道。 “我可没求你。”榆儿道。 “是,是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的。”栗原笑道。 说罢,展开一双黝黑的巨翅,飞离地面。 榆儿立即跳到他背上,向小弥招手道:“小弥,快上来。” 小弥却望着身后,道:“再等等。” “栗原,过去一点。”榆儿对栗原道。 栗原便飞到小弥近旁,再飞得低些,榆儿一伸手,将小弥拽了上来。 “走。”榆儿道。 “好。”栗原扇动巨翅,不一会儿,已在云中了。 幽绝正坐在村外山中树梢之上。 在此之前,朱厌让自己意识模糊的事也曾有过几次,但每次自己都能自醒,不会让它真正控制自己。 朱厌突破自己的意识,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意念,这还是第一次。 为了不漏过一个细节,他已经把当时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他坐在树梢之上,大致有了一个结论。 朱厌曾说过,麒麟结下的是天衡印,如果善念耗尽,便会被朱厌吞噬。 那天自己一心要杀那个下毒之人,心中充满了憎恨与愤怒,越被柳默他们阻挠就越是盛怒难遏。 而朱厌正被圆觉剐身的血肉之景激得兴奋异常。 所以自己才会突然被朱厌在一时之间夺去了身体、控制了意念。 后来是因为榆儿突然出现,自己心中盛怒与恨意消退,这才夺回了意识。 ——幽绝心中方有了一些豁明,忽然望见空中出现了栗原飞翔的身影。 还载着榆儿和小弥。 她又甩掉我自己溜走了。 幽绝哼了一声:“你休想跑得掉!” 第82章 认罪? 黄昏时分,榆儿一行三人已来至化州。 此处离京城只有约二百里地了。 “且在此处暂歇一晚,明日便可到了。”栗原收了翅膀,向榆儿、小弥道。 “辛苦你了。”榆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几人进得城来,见一群人围着一处看些什么。 “相府配皇家,果然好姻缘。”听那些人口中说道。 三人便也挤进去看。 只见那墙上贴着一张皇榜,说的正是二公主许配蒙将军府、三公主下嫁萧丞相府之事。 “这下更难办了。”栗原摸了摸下巴摇头叹道。 榆儿望着皇榜,也不言语。 小弥大约也听榆儿说了个大概,拉了拉榆儿道:“榆儿姐姐,现在怎么办?” 圣旨都下了,这个确实难办,榆儿也很是头疼。 “先回去看看再说。”榆儿道。 三人方才挤出人群,忽见几个军士快马奔来,在榜前匆匆下马,向人群喝道:“都散开、都散开!” 为首一人走上前去,将皇榜一手揭下。 回身对仍围在稍远之处的人群挥手喝道:“都散了、散了!” 几人卷了皇榜,翻身上马,又急急奔走了。 “榆儿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小弥怪道。 “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栗原向榆儿道。 “嗯。”榆儿点点头道,“总之,明日就会知道了。” 三人找了家客栈歇下,只待明日回至净月城,找到迟凛,好好问问,到底如何。 夜半之时,榆儿已睡了。 忽觉窗户似有异动,惊醒过来。 方睁开眼就看见黑暗中一道寒光直刺过来。 “小心!” 榆儿大喊一声,从床铺滚落下来,就地翻身而起。 小弥被榆儿叫声惊醒,也立刻发现有人侵入,连忙手执琥珀鹿角跳下地来,刺向一个黑影。 那个黑影闪向一旁。 榆儿趁此间隙已点亮灯火。 只见一个中等身量,瘦长身形的人影站在屋中,手中握着一根长柄尖枪。 “你是谁?”榆儿大声喝问。 那人并不回答,却向榆儿问道:“凝霜丸是不是在你手里?” “凝霜丸?”榆儿听了倒有些明白了。 凝霜丸可以助长千年妖力,自然为各方妖物所觊觎。 尖枪妖向榆儿逼近两步,尖锐的枪尖指着榆儿:“把凝霜丸交出来!” 榆儿啧啧两声:“半夜偷袭,来抢别人的宝贝,你这人品也不怎么样嘛。” 尖枪妖大嘴一咧:“大爷是妖,要什么人品?” 再次把尖枪又逼近榆儿一步:“赶快交出来,否则要你小命。” “口气倒不小。”榆儿哼了一声,已化了神之罪冰刃在手,迎着尖枪直刺过去。 尖枪也迎上前来。 眨眼间神之罪冰刃与尖枪便撞到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榆儿正要催发妖力,却发现明明就在眼前的尖枪妖突然消失不见了! 忽听小弥大喊:“小心后面!” 榆儿还未及回头,已闻身后疾风之声,连忙闪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觉右臂一阵疼痛,血色飞溅。 沾着血渍的冰冷的尖枪擦着自己脸颊刺了过去! 差一点儿脸就毁了! 这家伙会隐去自身、移动还如此迅速? 榆儿吓了一跳,当下催动冰力,推向尖枪妖双脚,想先封住他让他无法动弹。 但冰力尚未成形,那个尖枪妖竟然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榆儿凝神屏气寻找尖枪妖气息,果然很快就感到自己背后尖枪再次袭来。 榆儿连忙回身以神之罪冰刃挡住这一击。 尖枪妖向后退出两步,再次向榆儿刺来,榆儿一边躲避一边再次驱动冰力欲冻住他双脚。 尖枪妖见她冰力将起连忙向窗外一扑,跳到楼下院中。 榆儿亦跟着跃下楼来。 “榆儿姐姐!”小弥叫了一声,也跟着跃下。 听见这个叫声,隔壁的栗原也惊醒过来,立刻翻身而起,推开窗户便看见了院中榆儿、小弥正和一个手执尖枪的妖物对峙。 “榆儿!”栗原唤了一声,抽出自己的铜链,也跃身下楼,站到了榆儿身旁。 “怎么回事?”栗原问。 “说要来抢凝霜丸呢。”榆儿道。 栗原听了老大不乐意:“想得挺美。” 当下抖起手中黝黑的长长铜链,链如游龙卷向尖枪妖。 榆儿也挺起手中冰刃、向尖枪妖直刺过去。 尖枪妖几番闪跃,躲过了他们的攻击。 榆儿和栗原正欲再次合击,却忽觉身后忽然袭来浓厚的法界。 连忙收势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无数尖枪织成的法界正当头罩下。 尖枪妖却站在二楼榆儿房间的窗户那儿! 他怎么又这么快就跑到楼上房间了? 还同时结了这个尖枪法界? 情势危急,栗原连忙掏出一枚古色沉喑的铜镜——朔夜镜,对准当头罩下的尖枪法界中心。 铜镜中突然大放金光——悬壶正阳! 金光所到之处,尖枪法界化作无数光粒飞散开来。 榆儿回头再看,身后竟然也站着一个衣着、相貌、身形都一模一样的尖枪妖。 原来是两个人! 榆儿当即催动冰力。 尖枪妖已觉今日难以得手,两人几乎同时叫了声“走”,就骤然消失了踪影。 小弥忙上来看榆儿的伤势:“榆儿姐姐,你怎么样?” “没事。”榆儿道。 栗原走近一看,只见榆儿胳膊上一道深深地伤痕,吃了一惊:“怎么伤成这样?” “暗枪难防嘛。”榆儿笑道,“这点伤不要紧,我擦一点清漪姐姐给的药就好了。” 虽是这么说,第二天栗原无论如何不肯出发:“昨儿闹了一晚上,都没能好好睡,又伤成这样,怎么的也得养个一天两天的。” “还养一养?这点伤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榆儿笑道。 “你在兰沃村中毒才刚好,都没怎么好好休养就急着往净月城赶,不就是为了三公主指婚的事吗?现在圣旨都撤了,你还有什么好着急的?听我的,好好养个一两天。”栗原道。 小弥揉着眼睛:“是啊,榆儿姐姐,我都还没睡醒呢。” 榆儿摸了摸小弥的头:“好,那我陪小弥再睡一会儿。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再出发。” 待三人回到净月城,无须打听,已全然知晓了。 净月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萧丞相府三公子萧恒期买凶杀人,被人告发,东窗事发,已下了大狱。 萧丞相府的堂堂三公子、御笔钦点的三驸马、皇榜才刚发了没几天,榜上朱印尚未干透,竟然被指为杀人主谋! 再没比这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了! 所以,净月城内街头巷尾、莫不是交耳纷纷、将这件事添油加醋不知传成了什么样了。 “栗原,除了聚贤楼,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好好说话,不被打扰的?”榆儿向栗原道。 聚贤楼那个胖子戚如欢可疑得紧,况且上次闹了那么一大场,这次没带能记账的那位,不好再去了。 “这还不好办,天外泉啊!”栗原道,“干净、清净、够份儿!” “好,那就去天外泉。”榆儿道。 栗原走先,榆儿拉着小弥在后,就这么进了天外泉的门。 玉溯在楼上已然望见,回头笑着对坐在屋内的幽绝道:“偏偏到我天外泉来了。” 幽绝抬眼看她:“在哪个房间?” 榆儿和小弥在天外泉等着,栗原就把迟凛找了来。 迟凛一脸忧思烦虑,全不见半点喜悦之情。 按理说,这件事不管如何,最该高兴、举杯庆贺的莫过于他了。 “你这是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榆儿奇道。 “就是啊,这三公主的驸马变成了阶下囚,你还不乐意了?”栗原亦道。 小弥坐在旁边只顾喝茶。 走了这一路,被那烈日烤得,身上的水分像全部都被蒸发掉了似的。 不过,这茶,是真好喝! 又香又解渴! “二皇子怎么样了?”迟凛也不答言,先问道。 “他没事了,疫病已经祛除,放心。”榆儿道。 便将大致情形说了一下。 “真是多亏了二位了!”迟凛向他二人拱手道。 “不必客气。”榆儿摇摇手道,“你倒说说,你这满脸的不痛快是怎么回事?” “子渝不可能杀人!”迟凛暗着脸道。 “子渝?”榆儿想了想道,“你是说萧家三公子?” 迟凛点了点头。 “是人都可能杀人,他为什么不可能?”栗原喝下一大口茶,抹了抹嘴道。 进来补水冲茶的伙计看了他们这几位喝茶的架势,倒吸了好几口气。 天外泉这茶,便是神仙也喝得了。 他们这几位,怎么就跟驴似的。 不会喝茶就别来这天外泉,白白糟蹋了这好茶好水的。 “我跟子渝认识十几年了,他好文疏武,生性温和,只好与人为善,怎么可能做这种买凶杀人之事?”迟凛道。 “衙门也不能随便抓人?你说他不可能买凶杀人,可有证据吗?”栗原道。 迟凛颓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此中定有曲折,我一定要查个明白!” “你是不是脑子被驴啃了?”栗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道。 “什么?”迟凛道。 “这萧三公子下了大狱,你和三公主不是正好吗?你要把他捞出来,三公主可就是他的了!”栗原望着迟凛,像望着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直想好好把他敲敲明白。 “这是两码事。”迟凛只道。 “你这脑子,是该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了。”栗原说着便走过去,两手抱住他的脑袋使劲摇晃。 迟凛欲待挣脱,哪里挣得开,直被他晃得两眼发昏。 “好了,栗原,放开他。”榆儿走上前来,将栗原手拉开来。 迟凛方得了救,一手扶着脑袋,只觉屋中桌椅屏风皆还在晃动。 “萧家三公子究竟怎么进的大牢?”榆儿向迟凛问道。 “榆儿姐姐,我饿了。”小弥摸了摸喝得鼓鼓的肚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未吃中饭呢。 “小二,有吃的吗?”榆儿叫得一声,一个伙计忙进来答应:“有,客官您稍待。” 不一时果然端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进来。 有的做成时鲜花样,有的做成亭台楼阁,还有些仕女、寿星、仙桃样的。 “这、这是、点心?”小弥不可置信地望着桌上精工雕琢、极致精美的各式点心道。 “这是我们天外泉的特制点心,客官,您慢用。”伙计答了这一句,憋着笑出去了。 “有了就快吃。”榆儿拍了拍她的头道。 回身仍向迟凛问道:“究竟怎么进的大牢,你先说说。” 迟凛便将大致的情形说了一回。 三日前,萧家三公子萧恒期至聚贤楼赴宴。 在聚贤楼门口,被一个老乞婆扯住衣袖,硬说他是杀人凶手,害了自己的儿子替他坐大牢。 “老婆婆,您一定是认错人了。”萧恒期尴尬地道。 “老乞婆的眼睛是早就看不见了,不过,你的声音,就是化成灰,我也绝不会听错!”老乞婆死死扯住他的衣袖道。 与萧恒期一起赴宴的蒙翰振上来将老乞婆用力推开,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堂堂萧丞相府的三公子,怎么可能是什么杀人凶手?” 说着向自己的随行士兵招手道:“快、快,把这老太婆弄走。” 便上来几个士兵将老乞婆架了就走。 “杀人凶手!老天一定饶不了你!我要替我的儿子伸冤!”老乞婆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当日乾凌府衙门外便有人击鼓鸣冤,状告当朝丞相三公子买凶杀人。 言之凿凿,当堂呈上物证。 乾凌府主事郑德生便至萧府,将萧恒期押回了府衙。 其罪为:买通凶犯,谋害人命。 “谋害人命?他杀了谁?”榆儿、栗原问。 “说是一个姓孟的药监郎官。”迟凛道。 榆儿听了,问:“你不认识那个姓孟的?” “不认识。”迟凛摇头,“这件事出来之后我才第一次听说这个人。” “那这些和老乞婆的儿子有什么关系?”榆儿又问。 “动手杀人的就是老乞婆的儿子。”迟凛回道。 “所以老乞婆是想救自己的儿子了?”栗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不过,榆儿还是觉得奇怪:“聚贤楼那里的那个老乞婆不是个瞎子吗?她怎么能认得萧三公子?还指认他就是主谋?” “这迟凛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拿出了一个物证。”迟凛道。 “是什么物证,果然可信吗?”榆儿道。 “是一枚玉佩。”迟凛道。 小弥已将满桌的点心吃了一半了,还兀自不肯停,递了一块给榆儿道:“榆儿姐姐,真的好好吃,你也吃一点嘛。” “怎么不给我一块,我也饿了。”栗原向小弥笑道。 “你自己没手吗?干嘛要我帮你拿!”小弥向他撇撇嘴道。 “小气。”栗原道了一声,自己拿起两块扔进嘴里。 “别吃太多了,小心撑坏了。”榆儿向小弥笑道。 回头仍对迟凛不解地问道:“仅凭一枚玉佩,怎能定得?” “据说那枚玉佩乃子渝随身之物。”迟凛皱眉道。 “那也不能就此断定?”栗原在旁亦觉奇怪。 迟凛忽然默然不语。 “怎么了?”榆儿怪道。 “子渝他、都认下了……”迟凛说罢,立起身来,一拳捶在窗棂之上。 第83章 不相见的再见 栗原与榆儿对望一眼,走到迟凛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既然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可能是他一时糊涂。” “是啊,人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榆儿亦道。 “子渝的性情、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我一定会找出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迟凛望着窗外的朗朗晴空截然说道。 “他自己都认了,哪里无辜了?”栗原一巴掌拍在迟凛的后脑勺上道,“你这小子,真是一根筋!” “是啊,迟大哥,”小弥仰躺在椅上摸着鼓鼓的肚子道,“你别再伤脑筋了,过来吃一点。这个点心真的好好吃,吃完了你的心情就好了。” 她已听榆儿说起过迟凛,所以直呼迟大哥。 “多谢。”迟凛向她道。 “这是小弥,我的妹妹。”榆儿向迟凛道。 “小弥姑娘。”迟凛与她拱手见礼。 方才一见面,只顾着说话,倒忘了他们二人尚未见过。 “我明日进宫,会转告三公主二皇子无恙,好请她放心。”迟凛向榆儿道。 “好。”榆儿点头道。 几人一同出了天外泉,迟凛付了银子。 “迟大哥,这里的茶好好喝,点心也特别好吃,下次还带我们来吃,好不好?”小弥一双大眼睛盯着迟凛道。 “当然好,小弥姑娘喜欢就尽管来罢了。”迟凛向她笑道。 他这脸自打见了面就一直黑着,陡然这么一笑,才依稀看见他从前那般丰神俊朗的样子。 “迟大哥……”小弥盯着他道。 “什么?”迟凛奇道。 “你怎么这么好看?”小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 “小弥!”榆儿将小弥扯到自己身后,向迟凛笑道,“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 “上次榆儿姑娘所说雾海村一事,两道奏表已至御前,皇上已下旨取消了稀罕之物进贡一例,工事服役一则,亦如前所说,另立了新规,你可放心了。”迟凛向榆儿道。 “真的吗?”榆儿闻言,展开笑颜道,“多谢了。” “岂敢当你的谢,迟凛会记住你的恩情的。”迟凛翻身上马,向榆儿、栗原、小弥拱手道别,“迟凛先告辞”。 三人亦向他作别,迟凛便打马离去。 “榆儿,你怎么看?”栗原望着迟凛骑马远去的背影,侧头向榆儿道。 “也许迟凛说得有道理。”榆儿道。 “榆儿姐姐也觉得那个萧大哥不会杀人吗?”小弥问道。 虽然她方才只顾着吃喝,这些话倒是一字不落,都听进耳朵里了。 “走。”榆儿迈步走出,对小弥、栗原招了招手道。 “去哪儿?”栗原道。 “去问问那个老乞婆,为什么要陷害忠良。”榆儿回头对他笑道。 拉起小弥,三人一块往聚贤楼走去。 皇宫内,宁阳得了萧恒期被下大狱的消息,头插着飞凤攒金步摇,身穿大红深绣曳步裙,手腕上戴着那串明丹进贡的紫玉手镯,领着繁花、玉锦并其他七八个宫女浩浩荡荡地奔蒹葭宫而来。 宁葭正出了蒹葭宫往承静宫去。 方转入长廊,便见宁阳左拥右簇地走来。 “二姐。”宁葭向她行了一礼道。 宁阳也不还礼,大步走至她面前,望着宁葭笑道:“三妹,多日不见,过得可好?” “托二姐的福,还好。”宁葭道。 “父皇刚给你找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宁阳眼望着她,掩饰不住嘴角揶揄的笑容。 宁葭尚浑然不知萧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是闻得此言,触痛心事,低头不语。 “三妹,我已求了父皇,准我今年秋便完婚。既然我们同日赐婚,不如,也一起完婚,你看如何?”宁阳凑近她笑道。 宁葭双手绞着腰间的一缕玉穗子,没有答言。 “三妹,怎么,不愿意?”宁阳更凑得近了些,盯着她的脸笑道。 “二、二姐,还是、听父皇的安排……”宁葭踌躇道。 “父皇倒是想这么安排的。”宁阳右手二指揉着太阳穴笑道,“不过,恐怕难了……” 说罢便玩味地望着宁葭。 “二姐,此话、是何意?”宁葭道。 “你的驸马,萧家三公子萧恒期,他呀、可干了件大事!”宁阳又凑近宁葭睁大了眼睛笑道,“哎呀,可真没看出来,他竟然有这个胆量!” “萧三公子?他、做了什么事?”宁葭奇道。 “他……”宁阳立起身来,手中忽然拿出一支金簪,向宁葭刺了过去! “三公主!”芳绮、芳容见状惊叫道。 宁阳的手停在空中,那支金簪离宁葭的脸只有三寸。 “杀了人了!”宁阳俯在宁葭耳边小声道。 “啊?!”宁葭不可置信地惊望着她。 “怎么样,你也不能相信?”宁阳收了金簪,拍了拍衣袖,向宁葭眨了眨眼,满满笑道,“你猜他现在在哪儿?” “在、在哪儿?”宁葭尚在震惊之中。 “就在乾凌府的大牢里呀。”宁阳道,“秋后问斩!” 她将最后这四个字一字一顿、铿锵说来,一双眼睛直盯着宁葭。 “宁阳!”忽闻一声轻喝,承妃不知何时已站在宁阳身后,眼睛在宁葭、宁阳的脸上来回看了一回。 “承妃娘娘,您也在啊?”宁阳并不行礼,微微抬了抬下巴道。 “正好在。”承妃望着宁阳缓语道。 “今日有个好消息,特来跟三妹知会一声,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宁阳一双眼睛亦炯炯望着承妃。 “前朝之事,自有皇上圣裁,清者自清。”承妃道,走至宁葭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宁葭唤了一声。 宁阳尚未回言,却闻一个冷厉之声道:“国有国法,以身试法的自然逃不脱,作孽的总归会有天惩。” 随着话音,宫女们皆让开来。 柳眉厚唇,鼻梁微塌,尖尖下巴,正是邺妃。 邺妃双眼紧盯着承妃。 “娘!”宁阳走上前去脆声叫道,一手挎住邺妃。 “邺妃姐姐。”承妃向她行了一礼。 邺妃并不还礼,一双眼冷若寒冰,望着承妃道:“天有道,罪有责,妹妹该是明白的了。” “命数自有天定,你我不过一己凡胎,何敢妄论。”承妃向她缓语道。 “是吗?但愿。”邺妃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道。 拉了宁阳,拨开承妃,走出众人而去。 瞎眼的老乞婆也许不止一个。 不过,聚贤楼这里,恐怕只有这一个了。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聚贤楼。 在门口左右寻了一回,却并未看见要寻的那个人。 “哟,客官,您来了,快里边请。”来福迎上来笑道。 这两个人的脸,那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伙计,来,我问你,那个瞎眼的老乞婆在哪儿?”栗原向来福问道。 “您说那个老乞婆啊,她已经两日没来了。”来福道。 “知道她住哪儿吗?”榆儿问道。 “就在城南济世大药堂后面,院子里长着一棵大槐树的就是。”来福道。 “她有家怎么还当乞丐?”栗原奇道。 “她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就一个儿子春天里还给下了大狱,不讨饭可活不了了。”来福道。 “这样啊。”榆儿道。 “不过也怪……”来福又道。 “怎么怪了?”榆儿、栗原忙问道。 “她从不去别的地方,就只在这聚贤楼门口乞讨。每天还没开门就来,打烊了才走,比谁都准。”来福道。 “他的儿子是为什么下了大狱你也知道的了?”榆儿又问道。 “这可是奇闻,净月城里的人都知道。”来福道。 “奇闻?”榆儿道,“怎么个奇法?” “他儿子不过是个打柴、做短工的,不知怎么,忽然看上了玲珑坊的一个歌妓,跟一个什么官打起来,就在玲珑坊把那个人给杀了。”来福道,“客官,您说奇怪不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想是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他便喜欢了。”栗原道。 “那倒是,松音姑娘长得、那是真好看!”来福遥遥望着玲珑坊的方向、一脸痴想道。 “跟你一样没出息。”榆儿指着来福向栗原道。 “她们都没你好看。”栗原向榆儿邪邪笑道。 “榆儿姐姐,我们快走。”小弥上前抱住榆儿胳膊就走,回头狠狠瞪了栗原一眼。 栗原也不在意,跟在他二人身后走去。 来福望着玲珑坊发了一回痴,方回过头来道:“客官,您……” 身后哪里有什么人。 再看三人,已往玲珑坊方向走了七八尺远了。 玲珑坊,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歌楼。 在这净月城中,比它大、比它招风的歌楼少说也有四五个。 不过,它虽然不大,到底是寻乐、买笑之地,倒也胭红脂香,精巧雅致。 离玲珑坊尚有五尺来远,栗原扯了扯榆儿,道:“这种地方,你们姑娘家不太方便。” “听听小曲,看看美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榆儿笑望着他道。 “还有好吃的点心吗?”小弥道。 看看这楼倒是漂亮,里面的东西一定也很好吃。 “你们还是在这里等,我去看看。”栗原道。 “莫不是我们去了,你不方便?”榆儿更是一脸揶揄地笑道。 小弥却已跑到了门口,回身向榆儿大声道:“榆儿姐姐,快点!” 里面却走出一个黑脸短须的壮汉,向小弥道:“姑娘,请不要挡着门口。” “好,我们马上进去。”小弥向他明媚笑道。 那人却黑着脸,道:“姑娘,还是早些站开的好。” 榆儿过来拉了小弥,小声道:“姐姐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小弥疑惑地道。 “跟姐姐走就好了。”榆儿向她灿烂笑道,拉着她往街上走去。 这种地方,便进去也没什么。 不过,耽误办正事,那就不太好了。 榆儿拉了小弥,向栗原眨了眨眼。 转过一条街,买了两碗凉粉,与小弥一起坐在小摊上吃起来。 “啊,好好吃!”小弥第一次吃这个,开心不已。 “你有不好吃的东西吗?”榆儿望着她,也觉开心。 栗原则独自走至玲珑坊门前,径直往里走去。 黑脸短须打量了他一回,见他穿的不过是一身粗布素衫。 那日在布庄制的一身他不乐意穿,一直是榆儿收着。 玲珑坊出了那件事之后,诸般事宜皆甚谨慎。 何况这人看起来不过是个穷鬼,他便粗声道:“客官有闲,且到别处玩耍。” “我还就乐意里面玩耍。”栗原笑道,自往里走。 当下便出来七八个短衫打手,个个孔武有力。 “哟,这么隆重?”栗原斜眼扫了一遍,笑道。 “没银子就一边呆着去。”黑脸短须的壮汉不屑地道。 栗原也不答言,提步走上台阶。 那几个打手便围了上来,只听几声碰撞声,那些人个个捂着头坐倒在地。 栗原向那个黑脸短须的壮汉走去,那人忙大退了两步,抵住门柱,颤声道:“你、别胡来!我、我会报官……” 栗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爷不过是来喝杯茶,你带路。” 他虽比栗原还高出一个头,此时在他面前却好似矮了一大截,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重整了笑脸道:“客官,里边请。” 栗原正往里走,冷不防迎面来了一个人。 青色面具,面冷如冰。 只是今日穿得一身青色长衫。 幽绝就这么擦着他的肩走了出去,仿佛完全没看到他。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栗原回头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浮现出一缕不安。 看他往榆儿、小弥所去相反的方向走了,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既已来了,恐怕想再甩掉他就难了。 奇怪,他来这玲珑坊做什么? 就他那个冷眉冷眼的样子。 该不会是醉心风尘? 真是会装! 栗原心中哼过一回,不觉已走至玲珑坊内。 这楼内分为两层。 丝竹瑶琴之声固然不绝,男女调笑之声更是不缺。 “哟,这位爷看着面生啊。”一位珠翠环绕的三十有余的妇人走来道。 盯着栗原上下看了一回,瞪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脸短须,摇了摇手中团扇,微笑道:“公子,我们这里要先见彩头的。” “这个简单。”栗原自袖中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 妇人的脸色略缓和了些。 幽绝出了玲珑坊走了几步,转身朝着榆儿气息传来的方向走来。 但他并没有靠近,只在远处望着她。 虽然自己做了这么多,可是她对自己的态度非但没有任何进展,相反反而是愈加讨厌自己。 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甩掉我自己跑回净月城来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榆儿右手手臂伤势未愈,一应事情都是左手来。 她又受伤了? 又发生了什么事? 幽绝皱了皱眉,向天外泉走去。 “这位姐姐,你怎么长得这么俊?”栗原向妇人的凑了凑笑道。 “哟,嘴还挺甜。”妇人理了理鬓角嗔笑道,“不过,姐姐我已经退了多年了。” “那真是可惜了。”栗原又向她凑近了些,在她脖子处闻了闻。 这气息甚是撩人,妇人眉眼间禁不住泛起丝丝缕缕的迷离。 看这年轻人眉眼其实长得甚是俊朗,就是这身打扮…… 不过,反正他今日有银子就行。 “公子想点哪位姑娘,随意便了。”妇人整了整衣襟,轻摇团扇道。 “刚才那位戴面具的来这里点了哪位姑娘?”栗原立正身子笑问道。 妇人闻他此言,却变了脸色,道:“他点的姑娘并不在。” “不在?”栗原奇道。 莫不是还有老相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栗原又问道。 “公子,我这里的姑娘个个琴曲俱佳,您看满意哪个?”妇人却将话绕开来道。 “那就给我叫松音,如何?”栗原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道。 “松音?”妇人面色更是难看道,“她、不在。” “不在?”栗原奇道,“为何?” “她这几日身体不适。”妇人道,“请公子另选他人。” 栗原抬眼看来,一侧壁下坐了十来位姑娘,穿红着绿,手中琴弦轻拨,合奏着缠绵之声。 “都说松音长得美,今日特意来看一回,姐姐行个方便。”栗原道。 “她确是身体不适,已多日不曾待客了。”妇人道,“公子请回。” 说罢,转身走了。 方才那个黑脸短须上来,向栗原道:“公子,若是来找松音,还是请回。” 他语气和缓了很多,赔着笑脸。 栗原便也转身出了玲珑坊。 在街上寻到榆儿、小弥,只道松音并不在。 遇到幽绝的事,他却没有提起。 “既然没寻着她,还是先去那边。”榆儿道。 “也好。”栗原道。 “榆儿姐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去找那个老婆婆吗?”小弥向榆儿道。 “对。”榆儿道。 “她好像很可怜,应该不是坏人,为什么要冤枉那个萧大哥?”小弥道。 “这个、冤不冤枉的、我也还不知道……”榆儿道。 “小弥,来、哥哥跟你说件事。”栗原忽然向小弥道。 “你是谁哥哥?”小弥别过头去哼道。 “一会儿见了那个老乞婆,你可不能说我们认识迟大哥、萧大哥的事。”栗原忽然一脸严肃地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小弥回头对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小弥,”榆儿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栗原说得对,如今尚不知那位老婆婆怎么想,还是先别说的好。” “哦、我知道啦。”小弥向榆儿点头道。 幽绝来到天外泉,向玉溯道:“玲珑坊的松音不见了,找到她。” 玉溯对他笑了笑:“你又要帮她查案?” “我只是在寻找机会。”幽绝道。 “什么机会?”玉溯问。 “这还用问吗?”幽绝道。 玉溯探究地望着幽绝:“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尊主的时间也许不会太多了。” “我自然知道。”幽绝道。 又道:“让使者跟着她,有什么事及时告知我。” 玉溯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幽绝似笑非笑地道:“想让一个女人听你的话,我的方法不是很好吗?” 幽绝听了,面上微热,瞥了一眼站在玉溯身后的胭脂,转身往外走去:“我说过会用自己的办法。” 幽绝走后,胭脂向玉溯道:“幽绝大人究竟想怎么做?” 玉溯嗤笑一声:“他哪里懂得女人心?” “女人心?”胭脂道。 玉溯走到琴桌旁,望着积了一层轻尘的瑶琴:“像方榆儿这样的女人,若不愿意做一件事,你就算是剐了她她也绝不会点头。若是她愿意,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说着,用手轻轻抚摸着琴身,声音沉而冽:“服人要折心。” “那究竟该怎么办呢?”胭脂道。 “自然是要让方榆儿心甘情愿地帮他赴东海杀神龟。”玉溯道。 “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这么做呢?”胭脂道。 玉溯伸出手指随意拨动着琴弦,瑶琴发出无曲无调的几声清响。 “七情谷的那个人不愿出谷,看来还是要子卿走一趟。”玉溯道。 说着收了拨动琴弦的手,走到案边拿起桌上书卷,以手捏诀轻轻划过。 千里之外的使者——语事鸟收到指令,振翅飞向驰天庄。 第84章 迷雾、追疑 榆儿三人走过几条街,到城南一打听,济世大药堂人人皆知,轻易便寻着了。 再走几步,果然看见一家院内一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地伸展开来。 三人悄悄爬上墙头看了一回,并无一个人影。 大门虚掩着,三人便悄悄推门而入,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是谁这么偷偷摸摸地?”忽闻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花白发髻、一身补丁麻衫、满衣污垢的老妇手探着拐杖开门出来。 正是那日聚贤楼门前的老乞婆。 栗原向榆儿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老乞婆,先提步走了去。 榆儿和小弥也跟上他。 近得前来,透过半开的门可见床侧的一张旧木桌上,放着一个裂了口的碗,盛着半碗水。 “老婆婆,您一个人住这儿吗?”栗原向她问道。 “你若也是来求情的,我的话皆已告诉了主事老爷,你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了。”老乞婆冷着脸沉声道。 “老婆婆,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啊?”栗原咳了一声道。 “这位公子,我们可见过?”老乞婆道。 “没有,我们何曾见过?”栗原道,“您老眼睛不便,更不可能见过我了。” “老乞婆我眼睛虽然瞎了,可是这耳朵,还好使得很。”老乞婆道,“数日前在聚贤楼门口,你带着一位姑娘和另一位客人,咱们可是见过的。” “老婆婆,您还记得我们?”榆儿上前道。 “托你的福,老乞婆的记性还不算差。”老乞婆道。 看来这个老乞婆的耳朵甚是厉害,她应该就是凭借萧恒期的声音指认他的了。 “我们只是路过,看这院子空着,便进来看看,您别多心。”榆儿道。 “姑娘真是说笑了。聚贤楼出入的都是豪门贵族,你们这样的身份,怎么会路过贱地?”老乞婆道,“萧家三儿子欠了我胡家一条命,老乞婆是务必要讨还的!” 老乞婆说着这话,脸色现出怨毒之色。 “老婆婆您别误会,我们并不认识那个萧大哥。”小弥在旁道。 榆儿忙扯了扯她的手。 “这位小姑娘倒耳生得很。”老乞婆道。 “对啊,我今日第一次见婆婆您呢。”小弥道。 “老婆婆,您以前是在哪里见过那个萧公子吗?”榆儿向老乞婆道。 “你们这些丫头小子别想糊弄我老太婆,问这个又问那个的。既是他做下的事,为何他自己不告诉你?是不是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没脸说出来?”老乞婆恨恨地道。 “老婆婆,萧大哥他不是坏人,您肯定是弄错了。”小弥道。 她不过听迟凛说了几句,就觉得萧恒期不是坏人,因为迟凛看起来也不坏。 榆儿一手抵住额头,咬了咬牙,心中道:“就不该带她来!” “作奸犯科,杀人谋命,这样的人还不坏,可还有天理王法吗?”老乞婆哼道,将手中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若不是他,我的儿子怎么会到现在还关在大牢里!”老乞婆越说声音越大,恨怨满胸,“想让我改供词,你们就别做梦了!都给我滚!” 说着抬起拐杖就朝面前乱棍打来。 栗原、榆儿、小弥忙向后退出几步。 “快滚!”老乞婆又怒声喝道,“要是敢再来,老乞婆绝不手软!” “老婆婆,您消消气,我们这就走。”榆儿无奈地道。 说着便扯着小弥出了老乞婆家大门。 栗原也跟了出来。 “这老婆子不赖,挺厉害。”栗原道,“难怪抓人都抓到丞相府去了。” 三人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来至一处,却是乾凌府牢狱。 两只威猛虎相的狴犴分守两门。 两个狱卒拦住三人道:“萧恒期乃杀人重犯,不可探视!” 栗原上前拱手,一人一两递上银子道:“我们是他的远房兄嫂,还请行个方便。” 榆儿斜了栗原一眼:瞎说什么! 两个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跟我来。” 一个狱卒在先,领了三人来至狱中。 走得一段,在一扇牢门前停了。 “萧恒期,家人探望。” 狱卒叫道。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长身纤瘦、面容清秀的人走了过来。 见了榆儿几人,却并不识得。 “有话快说,别耽搁了。”狱卒说罢自去了。 “你们、是谁?”萧恒期向榆儿等问道。 “我们是迟校尉的朋友,特地来看你的。”榆儿道。 “迟兄?”萧恒期道。 “对,你有什么冤情,只管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转告给迟校尉的。”榆儿道。 萧恒期眼睛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回,只道:“恒期买凶杀人,没有冤情。替我转告迟兄,请他不必费心了。” 萧恒期说罢,自走回床前,躺了上去,面朝里壁。 榆儿等无奈,只好出了牢狱。 “这萧恒期,真是看不出来,一脸温和之气,却干这买凶杀人的勾当。”栗原道。 榆儿却不言语。 “我看萧大哥不像坏人,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弥道。 “哟,看人模样长得俊,就向着他了?”栗原笑道。 “才不是!”小弥娇哼一声道。 “我们现在去找客栈吗?”栗原向榆儿问道。 “这事儿萧恒期一个字儿也不多说,还得去问问知道的人才行。”榆儿道。 “知道的人?你是说、那个老乞婆?”栗原道。 “其实,还有一个人,他应该最清楚。”榆儿道。 “也是,该去见见这个正主才是。”栗原道。 “榆儿姐姐,你说的是谁?”小弥一双大眼睛望着榆儿道。 “见了就知道了。”榆儿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榆儿等又寻到狱卒,与了一些好处说了几句恳求的话,狱卒便将他们带到另一个牢房。 “胡四喜。”狱卒喊了一声。 这牢里的人站了起来,手粗脸黄、身材矮壮。 这人见了榆儿几人,却并不认得,有些发愣。 狱卒对榆儿他们道:“你们快着点。” 说完就走了。 胡四喜向榆儿等问道:“几位是……” “我们是萧三公子的朋友。”栗原道。 “萧三公子?”胡四喜道,“不知找四喜有何贵干?” “胡四喜,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啊。”栗原斜眼看他道。 “是、四喜对不住萧公子……”胡四喜低头轻声道。 “你为何要冤枉萧公子,说是他出银子让你去杀人?”栗原质问道。 “这……”胡四喜闻言,抬头望着栗原,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栗原将手伸进栏里,一手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扯了过来,紧紧贴在了门栏上,面露凶相咬牙道:“你敢再说一遍?!” “这位公子,我、我说的、确实是、是实话!”胡四喜被他扯到门栏上,有些上不来气。 “真是实话?是他给了你银子、让你去杀人的?”栗原又恶狠狠地瞪着他问道。 “是……”胡四喜道。 果然还是这么说。 “好!那我问你!他给了你银子,你就该把事儿办利落了,竟然出卖他,你还不该死!”栗原将他自门栏上放下,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四喜杀了人,这是事实,自打进了这牢门,我从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是这位公子你还是别为我脏了手。”胡四喜道。 “哦,死了你还要拉人垫背?”栗原哼道。 “总之,是四喜对不起萧公子,四喜来世做牛做马,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胡四喜忽然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滴。 榆儿、栗原却有些看不懂了。 “胡四喜,”榆儿上前道,“萧公子给了你多少银子?” “二百两。”胡四喜道。 “银子现在在哪儿?”榆儿道。 “已花了五十两,余下的一百五十两已交了主事老爷了。”胡四喜道。 “五十两?”榆儿有些吃惊道。 五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充充足足地过上好几年了。 他是怎么花去这么多的? “你这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榆儿不免问道。 “家母重病缠身,这些银钱都用来请大夫、抓药了。”胡四喜道。 “你母亲生的什么病?”榆儿又问道。 “看了好些大夫也没说个准,后来好容易才寻到一位大夫,开了一个药方,方才见了效用,母亲的病才渐渐好起来。那个大夫也没说下个名来。”胡四喜道。 “你是如何认得萧公子的?”榆儿转而问道。 “这……”胡四喜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抓药的时候碰到了他,因母亲病得奇怪,他便问起了。” “烂好人一个。”栗原接道。 “给你母亲治好了病的大夫是谁?”榆儿道。 “是东郊的一位老郎中,姓蔡,他诊费最是高昂,到东郊一问便知。”胡四喜道。 “萧公子为何要杀孟福满,你可知吗?”榆儿道。 “他、没说过。”胡四喜摇头道。 “就算他让你去杀人,你尚有高堂需奉养,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弄得众人皆知,自寻死路?”栗原插进来问道。 “是、是我没好好考虑,太鲁莽了……”胡四喜顿道。 “你吃的饭都变成脑子里的粪了吗?”栗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我、惭愧……”胡四喜道。 “你既受了他银钱,应了他此事,为何却又唆使自己的母亲去告发他?”榆儿眼神凌厉,直盯着胡四喜道。 “不、不、我没有!”胡四喜忙辩解道。 “你没有,那你母亲为何会拿着萧公子的玉佩到府衙告状?”榆儿厉声问道。 “这、母亲何处得的玉佩,我也不知道。”胡四喜道。 “还要抵赖?”榆儿喝道。 栗原将手伸进牢门,扼住胡四喜脖子,道:“还不快实话实说?” 小弥在旁直摇手,道:“栗原!你可不能杀人!” “你要再敢胡言乱语,我立刻就捏断你的脖子!”栗原怒目望着胡四喜道。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胡四喜出着粗气道,“就算现在萧公子认了罪,我也一样逃不掉杀人的事实,总归是个死,又怎么会出卖萧公子呢?”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你左右都是个死,为什么还要把萧公子供出来?”栗原道。 “唉,想是我母亲她、她不愿我就这么丢了性命。她总想着抓出主谋之人,也许我能活下来……”胡四喜道。 “所以你就反过来做人证,出卖了萧公子?”榆儿在旁道。 “我、我对不起萧公子……”胡四喜低下头歉然道。 “你收了银子去杀人,就该做密实了,为何要告诉你母亲?”栗原又责问道。 “我怎会告诉母亲这样的事?”胡四喜道,“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也还没能问问她呢。” 榆儿拍了拍栗原的胳膊,栗原便松开了扼住胡四喜的手。 “既然如此,今日就暂且放过你。”栗原向胡四喜道。 胡四喜手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三人出了牢狱,榆儿向栗原问道:“他说的话,可信吗?” “看他倒像个老实人,不过……”栗原道。 “不过什么?”榆儿道。 “纵然是萧恒期买凶杀人,只一个老太婆的片面之词和胡四喜的供认,就算有个玉佩也未必定与此案有直接关系,只要他坚持自己无罪,应该还不至于就坐实了罪名?他究竟为何这么快就认罪画押?”栗原摸着下巴道。 “萧恒期的玉佩,究竟怎么会落在她的手里呢?”榆儿亦觉不解。 看看天色已不早了,栗原道:“忙活了一天了,先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再好好休息休息。” “好。”榆儿道。 三人这次只寻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茂源客栈,住了下来。 虽说是普通客栈,到底是天子脚下,一应事物皆齐全,伙计也很周到。 三人吃完饭,伙计又将他们引进客房,打了热水、上了热茶。 “几位客官,好生歇着,若有吩咐,小的就在楼下候着呢。”伙计道。 “多谢。”榆儿向他道。 伙计便将门掩好,自下楼去了。 奔波了这一段时日,小弥早已疲累不堪,一沾了床,立刻便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榆儿躺在床上,将今日所闻所见细细琢磨一回,思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三更之后,榆儿叫醒小弥:“我们要再去一个地方。” 小弥睡眼迷蒙:“去哪儿呀?” 榆儿又去叫醒栗原。 “这大半夜地……”栗原也还没怎么醒。 “跟我来。”榆儿向两人招了招手,自己先掠身出去了,领着二人来到了府衙的卷宗存放处。 他们刚跃进府衙,府衙外一个人影自暗影中走了出来,望了望他们消失之处,踏步走出。 半面青色面具在些微的星光下,透出清冷的凉意。 正是幽绝。 第85章 究竟是谁? 这是近日的案件,倒是便利,榆儿他们不一会儿便找到了萧恒期的卷宗。 打开看时,果然上写着萧恒期因私人积怨,于一月十八,与胡四喜白银二百两,指使其于三月十四杀害药监郎官孟福满。 苦主离家时久不归,未曾到堂,由官府公审。 证人胡李氏、胡四喜。 还画了作为物证的玉佩的图案在上,亦有萧恒期的签字画押。 再找了一回,略费了些时辰,方才翻到胡四喜的卷宗。 上亦写明胡四喜三月十四日与孟福满于玲珑坊发生争执,当场将其杀死。 物证是一把锋利的柴刀。 苦主为孟福满之妻李氏。 证人为玲珑坊的老板娘、伙计、侍女等。 胡四喜画押服罪。 榆儿与栗原仔细看罢,仍将卷宗放回,出了府衙。 “可觉有何不对吗?”榆儿一边走一边向栗原问道。 “邪性。”栗原摸了摸下巴道。 “怎么说?”榆儿道。 “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栗原向榆儿笑道。 “那个胡四喜明明是自己杀了人,为什么要赖上萧大哥?”小弥凑上来道。 “你真觉得没有不对的地方?”榆儿又向栗原问道。 “你说,咱可是妖,不去修炼成仙、逍遥快活,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做什么?”栗原忽然立住身子,望着榆儿道。 “怎么了?好好地忽然说这个?”榆儿亦停下脚步,望着他道。 “榆儿姐姐。”小弥也停在了榆儿身侧。 “我知道你担心三公主错嫁了别人,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栗原道,“迟凛是个死脑筋,你就别跟着他犯傻了。” “你也觉得他是冤枉的了?”榆儿望着栗原笑道。 “他哪里冤枉了?没看出来。”栗原别过脸,望着暗黑的夜色道。 “卷宗上他是签字画押,似乎是证据确凿,但是,还缺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榆儿道。 “什么东西?”小弥忙问道。 “动机。”榆儿望着栗原的脸缓缓道。 “动机?卷宗里写得很清楚。”栗原道。 “是啊,我也看见了。”小弥道。 “私人积怨,这四个字而已,哪有清楚?”榆儿道,“人皆道这位三公子温和有礼,怎会轻易与人结怨,何况是积怨。”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发毛的时候?”栗原道。 “就算是偶尔性情急躁些,这积怨二字,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榆儿道,“那卷宗中写着死者不过是个小小的药监郎官,连个小小的县令也比不了,怎么能跟一个堂堂的相府公子长期来来往往,以致积下仇怨?” “对啊,榆儿姐姐,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啊!”小弥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皇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相府公子有几个不入品的朋友,这也不稀奇。”栗原不以为然地道。 “好,就算他们不小心认识了,又不小心结了怨,”榆儿犹自琢磨道,“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很奇怪?”小弥道。 “总之就是很奇怪!”榆儿右手撑住左手,将食指点于脸颊,兀自猜想。 栗原却望着榆儿,摇头叹道:“看来,你是真要捞他啊。” “你也觉得不对,对不对?”榆儿望着他笑道。 “唉,若说一个人与人起了争执,一时热血上脑,失手杀了人,这倒还可以理解。既然是买凶杀人,必然是筹谋在胸,何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光明正大地去杀人?”栗原摇头道。 “也许就是故意争执,好让别人以为是一时冲动、所以才杀了那个姓孟的。”榆儿道。 “也有道理。”栗原道,“要不是这个老太婆横插一脚,拿了个玉佩来指认,其实这个案子应该是早就了结了。” “没错。”榆儿道。 “可是就算有这个玉佩,说不定是在哪里遗失了被这个老太婆偶然捡到,并不能证明跟这个案子就有必然的关联。”栗原道。 “你不是明明知道嘛?还说什么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榆儿伸手推了栗原一下道。 “榆儿姐姐,你们究竟知道什么了?”小弥却还是不解。 “他这个认罪法,倒很像是在替人顶罪。”榆儿道。 “替人顶罪?”小弥听了道,“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挺像的。” “他要真是替人顶罪,那就是无罪了。”栗原道,“你把他捞了出来,能让皇上改了圣旨、把三公主许给迟凛吗?你别跟着迟凛瞎起哄,好好的美事儿给搅和了。” “三公主当然要嫁给迟凛,大不了、我们再帮他们私奔一次?”榆儿向栗原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颜道。 “好啊!”小弥拍手笑道,“这次算我一个!” “快走。”榆儿忽然加快了脚步。 “去哪儿?”栗原和小弥赶上她道。 “折腾了这半宿,回去好好补个觉。”榆儿笑道。 离开府衙后的幽绝却来到乾凌府牢狱中。 两个狱卒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酒菜狼藉。 “倒省了我的事。”幽绝哼了一声,取下狱卒挂在腰间的钥匙,顺手点了他们的昏睡穴。 然后走到胡四喜的牢房前,打开了牢门。 他走进牢房中,胡四喜正坐在地上的稻草上熟睡。 幽绝踢了他一脚。 胡四喜醒来,见一个黑影立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吓了一跳,爬起身来正要叫嚷,被幽绝一脚踢在小腹上,痛得冷汗霎时就下来了,一声也出不得。 幽绝冷声道:“我现在问你的话,但凡有一句不实,会比这还痛百倍。” 胡四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是。” “究竟是谁给你银子让你杀人的?”幽绝问。 胡四喜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是萧三公子。” “还嘴硬?”幽绝冷哼道,又一脚踹在胡四喜胸前。 胡四喜狠狠地撞到墙上才又跌落下来。 只觉胸前疼痛如刀割一般。 胡四喜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气:“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幽绝向他走了过来。 胡四喜连忙起身想爬起来,被幽绝一脚踩住,动弹不得。 “看来你还真有几分骨气。”幽绝冷笑道,“你这条贱命本也不值什么。不过,你那个瞎了眼睛了老母亲是不是也死有余辜?” 胡四喜听了连忙拼命昂起头来:“不、别、这事跟我母亲没关系!” 幽绝加大了脚上的力度,胡四喜被踩得再次整个趴在了地上。 “到底是谁?还不快说!”幽绝厉声道。 胡四喜终于道:“我说……” 第86章 风翼之眼 “快说!”幽绝道。 “是、是萧家二公子。”胡四喜道。 怎么又是萧家的人? 幽绝心道。 “萧家二公子为什么要杀那个姓孟的?”幽绝再问。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胡四喜道。 “他怎么给的你银两。”幽绝再问。 “就在去年冬天,在我家院外给了我白银两百两。”胡四喜道。 幽绝收了踩在他身上的脚:“要有半字不实,定让你后悔不及。” 胡四喜忙一连串地道:“不敢不敢……” 次日,榆儿一早便起身来。 在楼下一边吃着热乎乎的大包子,一边喝着凉茶,等栗原和小弥起来。 包子才吃完,栗原也下楼来了。 “今日做什么?”栗原在她对面坐下道。 “去看看三公子的那位朋友,怎么样?”榆儿向他眨眼笑道。 “你会招魂?”栗原咬了一大口包子道。 “看情况。”榆儿笑道,“我去叫小弥起来,这就去。” 说着起身跑上楼,进了房间。 小弥将一床薄被全踢到了地上,趴在床上兀自睡得香。 “小弥,起来了。”榆儿拍拍她肩道。 小弥没有应声,反而响起微微鼾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鼾。”榆儿摇头笑道,又伸手推了她两下。 “给你吃这个,很好吃的,幽绝哥哥……”小弥忽然说道,还咂了咂嘴。 榆儿听得她这般呓语,不觉忧心不已。 若幽绝修的不是朱厌,而是麒麟,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呢? 然而可惜幽绝他还是选择了嗜血屠戮的恶兽朱厌,如今绝对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危险人物! 床上的小弥忽然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额头上有些微汗。 榆儿自袖中取出一方绸帕与她擦拭。 这绸帕却带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只青翠碧绿、展翅欲飞的竹蜻蜓。 正是那日唐伯家院中鱼篓旁捡到、在神龟背上掉落下来、救了神龟和自己的那一只。 那日多亏了它,自己和神龟才能死里逃生。 所以,榆儿亦觉这竹蜻蜓只怕有些来历,便用莲姨所授的保存之法将它护住,使它保持青翠碧绿的样子。 这只竹蜻蜓于幽绝而言,究竟有什么不同? 为何他会是那样的神情? 榆儿拿起这只竹蜻蜓,仔细翻看起来。 又想起那日幽绝看见唐伯编制鱼篓时面色大异的样子,更是猜想无端。 “榆儿姐姐,你在看什么?”小弥忽然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榆儿问道。 “没什么。”榆儿见她醒来,将竹蜻蜓仍收了,对她笑道,“快起来,就等你了。” “今日要做什么?”小弥抬脚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道。 “当然有大事了。”榆儿道,“快点洗脸,我们在楼下等着你。” “好,我这就好。”小弥应道。 榆儿便先行下楼。 待小弥收拾好下来,吃了东西,便一同出了客栈大门。 栗原本是挨着榆儿走着。 小弥却把他拨到一边,自己挎了榆儿的胳膊走在两人中间。 “你这丫头!”栗原瞪着她道。 小弥将一双大眼睛瞪了回去,道:“你离榆儿姐姐远点儿!” “你这么缠着她,难道要和她一起跟我洞房吗?”栗原忽然邪笑道。 “你、”小弥闻得此言,涨红了脸道:“榆儿姐姐才不会嫁给你!” “这事儿我说的算。”栗原笑道,一双眼却望着榆儿。 榆儿却只当没听见,自顾往前走。 正在城外的幽绝忽见一只语事鸟飞来,便停下脚步。 语事鸟飞到幽绝头上,叫道:“泰春山、松音。泰春山、松音。” “走。”幽绝说了一声,提身跃上树梢。 语事鸟就在前飞,幽绝在后跟着它来到泰春山一处落人迹罕至的山坳。 几个黑衣人已经扒开了一个大土坑,一具女尸露了出来。 这土坑足有九尺深,可见杀人藏尸者绝对不希望她被人发现。 幽绝再次来到天外泉。 “松音已经死了,知道是谁干的吗?”幽绝向玉溯道。 “风翼之眼只在山间草丛里见了疑似松音衣衫碎片,就在那附近挖出了松音尸身,其他尚未见。”玉溯道。 幽绝沉吟道:“这个案子还是有些蹊跷。” 难道胡四喜所言又是谎言? “有何蹊跷?”玉溯道。 “萧家二公萧恒峰不过是一介文人。而松音埋尸之处是一个九尺深的大坑。要说这样的杀人藏尸,远不如好歹还有些修为的萧恒期来得可信。”幽绝道。 玉溯也点头赞同:“确实可疑。” 转而又道:“不过胡四喜可是个大孝子,应该还不至于拿自己母亲的性命做赌注?虽说萧恒峰是一介文弱,到这个世道只要肯出银子,这点儿事也不算什么。” “如果真是他要杀孟福满,又是几经筹谋的买凶杀人,只怕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才想要杀人灭口。埋藏松音的土坑比普通人的墓穴还要大得多,恐怕不是一两人所为。他又不是武将,如何使得动那么些孔武有力之人?要是出银子找些不相干的人,人多了岂不是又是祸事?”幽绝道。 “这么说来,这件事不像是萧恒峰做的?”玉溯道。 “松音究竟是怎么死的,再查查看。”幽绝道。 “好。”玉溯道。 幽绝沉思了一回,道:“看来,还需要找到孟家的人,问问清楚。” “自从孟福满死后,孟家的人已经很久不知去向了。”玉溯道。 “使者应该会有消息。”幽绝道。 玉溯理了理鬓角叹了一声,道:“找松音的尸身已经耗费了我许多精神,如今又要我做这些。” 听了她所言,幽绝的目光投向了玉溯桌上的书卷。 这本书卷名为鱼雁灵封册。 它孵化出来的语事鸟有的可千里授信,借由“鱼雁使”之诀即便是千里之外也可接收和传递消息。 语事鸟还能将世间的典籍书册都传回给鱼雁灵封册。 这就是“博悉识”。 玉溯就是靠这本鱼雁灵封册为尊主找寻有可能治愈沉珂旧疾的各种灵药异骨。 借助这本鱼雁灵封册玉溯还修出了风翼之眼。 风翼之眼可以通过语事鸟从几百里范围内的其他飞鸟的眼睛、甚至记忆中搜取消息。 这风翼之眼虽然获取消息、寻人查物最是便利,但对灵力的消耗也确实不小。 幽绝冷眼看了玉溯一会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会去萧家看看,回头再来听你的消息。” 胭脂走到窗边往下看,幽绝已出了天外泉大门没入人群之中。 胭脂回身向玉溯道:“玉溯大人,现在开始吗?” 玉溯点了点头:“你在门口看好,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 “是。”胭脂应了声,将窗户关好,又从墙边的箱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彩绸垫子抖开来在地上铺好,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回身又将门关好。 随即自袖中取出一片轻纱,自廊下的窗户抛了出去,双手握诀催动自身气蕴,那片薄纱忽化作一层薄薄的几乎完全不可见的轻雾,飘散开来,笼在了玉溯房间的外面,将它包裹其中。 胭脂便立在门外守着。 玉溯拿起桌上书卷,脱去鞋子,走到彩绸垫上,盘膝坐好,将书卷置于交错的腿上。 双手放在书卷上方,各各捏决,在书卷上轻轻扫过。 书卷中突然飞散出点点金色的光粒。 这些光粒越来越多,一颗一颗地浮散在空中。 玉溯的抬起眼来,望着漂浮的光粒,说道:“风翼之眼、松音。” 随着她的话音落去,空中漂浮着的无数光粒忽然化作一个个流动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中都有一个同样的女子——松音。 第87章 救他! 榆儿三人穿街过巷,来至城西一处民家。 远远便见一个水绣赭袍的公子正在那户人家门前与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迟校尉,这般早?”榆儿向他招呼道。 “榆儿姑娘、栗原兄、小弥姑娘。”迟凛亦向他们三人招呼道。 那个商人模样的人见有人来,便自去了。 “你来了多久了?”榆儿向迟凛道。 “刚到不久。”迟凛道。 小弥上前推了推门,并推不开。 再看门上,落了一把大锁。 榆儿趴在门缝上向里瞧了瞧,院子里只有些简陋的桌椅、破碎的花盆。 “进不去,怎么办?”小弥回头向榆儿道。 “方才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榆儿向迟凛道。 “他是宣州的药商,昨日运送药材进京,听说药监郎官换了此人,便来拜访,不想此人已死,所以白跑了一趟。”迟凛道。 “这个孟福满到底是什么人?”栗原向迟凛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迟凛奇道。 “你怎么知道他住这里?”栗原却反问道。 迟凛愣了一回,向他拱手道:“多谢费心。” “我才懒得替你费心,榆木脑袋!”栗原一脸不满地道。 “这药监郎官究竟是个什么官儿?”榆儿向迟凛问道。 “药监郎官监管京中各大药行的药材进出。”迟凛道。 “这个差事怎么样?”榆儿又问道。 “不过是监管监管,不许药行买卖一些禁用药材罢了,一些特殊的药材只许少量买进卖出。各家药行需要进些什么药材,先拟了名目呈上,得了许可便可买进;也会不定期地到各大药行查看。不过,药监郎官上尚有药监尉主事,其实并说不上什么话。”迟凛道。 “原来是这么个官儿。”榆儿点头道,“这孟福满可有其他家人吗?”榆儿向迟凛问道。 “听说是有妻有子的,不过,他死后便不知去向了。”迟凛道。 榆儿思索一回,走至左边一户人家,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再敲了敲右边这户人家。 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矮个圆脸、厚肩微胖、艳红罗衣的妇人。 见了榆儿,并不认得,便问道:“姑娘,你找谁?” “这位姐姐,打扰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榆儿道。 “哟,小嘴真甜。”那妇人笑道,“说,什么事儿?”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手捋了捋一侧的头发。 “你可知道隔壁这位孟先生去哪里了吗?”榆儿道。 “你问他?你是他什么人?”妇人道,伸头看了看外面栗原等人。 “我爹爹是药材商人,与他有些来往,我与家兄、舍妹来京城办点事儿,顺便来探望探望。”榆儿道。 “那你们怕是白跑了。”妇人道。 “他可是出远门了吗?”榆儿道。 “他呀,早就死了。”妇人道。 又压低了声音,凑近榆儿神秘地道:“听说啊,是萧丞相府上的公子买凶杀人呢。” “啊?怎么会?”榆儿故作吃惊地道。 “唉,可怜我借他的十两银子,也没了着落了。”妇人惋惜地道。 “那他府上可还有什么人吗?” “他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十几岁大的儿子,不过,他死了以后,那个女人就带着孩子走了,大概是回娘家去了。”妇人道。 “不知这位夫人的娘家在何处?”榆儿又问道。 “这、不知道。”妇人望了望榆儿身后几人道。 “可惜了。”榆儿叹道。 “可惜什么?”妇人奇道。 “上次我爹爹借了他五十两银子,尚未归还,这次特意让我兄妹带了来,没想到白跑了一趟。罢了,既是如此,我们就先回茂源客栈,待回去之后再向爹爹如实禀报便是。”榆儿道。 “这可真是可惜了。”妇人瞪了一回眼,亦叹道。 “如此,打扰了,多谢相告。”榆儿便向那妇人作别。 那妇人便也掩了门。 对面一户人家有一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回转,正掏钥匙打算开门。 迟凛上前询问道:“这位大哥,打扰了。” 男子回头看看他们几位,狐疑道:“何事?” “不知大哥与这位孟先生可相熟吗?”迟凛道。 “孟先生?”男子道,望了望孟家大门,“他才搬来这里几个月就死了,并不熟。” “你可知他从哪里搬来的吗?”栗原在旁奇道。 “不知道,好像挺远的。”男子想了想道。 看来两家并无多少交情,几人也不再多问,只谢过告辞。 一时无事,几人便往街市上走去。 “榆儿姐姐,你方才跟那个大婶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小弥已忍了半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呀,少想着点吃,多看多想就听得懂了。”栗原望着小弥笑道。 “你少管我!”小弥瞪了他一眼道。 “她会来吗?”迟凛向榆儿道。 “不知道,等等看。”榆儿道,“对了,这个孟福满究竟是什么人,迟校尉可知道吗?” “从未听说过。”迟凛摇头道。 “你与萧家三公子不是很熟的吗?”榆儿奇道,“他有这样的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何曾有孟福满这样的朋友?”迟凛听了,反而问道。 “原来如此。”榆儿点头道,“烦劳迟校尉去查查看,这个孟福满是何根底。” “好,我这就去。”迟凛应道,转身欲走。 “等等。”榆儿叫住他道。 “榆儿姑娘还有何事?”迟凛道。 “萧家三公子他可有跟你提过什么?”榆儿道。 迟凛脸色顿时暗了下去,摇头道:“子渝什么都不肯说。” 看来,他也去见过萧恒期了。 榆儿想了想,又问道:“乾凌府的主事是谁?” “乾凌府主事是郑德生。”迟凛道。 “他这个主事当得如何?”榆儿道。 “此人科举出身,博书义、善周旋。”迟凛道。 “他在朝中,与何人交好?”榆儿道。 迟凛想了一回,道:“此人交游甚广,文官武将、京中地方皆有往来。” 又向榆儿问道:“榆儿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罢了。”榆儿道。 “那既无别事,迟凛这就去了。”迟凛道。 当即便与榆儿等作别而去。 此时,蒹葭宫内亦不平静。 “三公主,就算不看我三哥,你也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一定要帮我三哥洗刷冤情啊。”萧夜珠跪在梨花门内,泪如长雨,向宁葭哭道。 “珠姐姐,你先起来。”宁葭伸手将她扶起,两人对坐在杏花椅上。 “三公主,三哥他向来对人是最好的了,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要是让我找出那个冤枉他的人来,一定要他好看!”萧夜珠一边抹眼泪一边咬牙道。 “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宁葭忙问道。 萧夜珠闻得宁葭问,又哭了起来,抽噎着道:“三哥他、现在还关在乾凌府大牢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宁葭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萧夜珠哭道,“三哥正跟我好好地下着棋,突然进来了一些府衙的官兵,乾凌府主事也来了,硬说三哥买凶杀人,将他押了回去。” “这案子究竟怎么审的呢?”宁葭又问道。 “我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去府衙,怎么审的我也没看见,左右不过那些人捏造些有的没的,陷害我三哥罢了。要叫我找出他们来,一定饶不了他!”萧夜珠恨恨地道。 宁葭略想一回,问道:“萧丞相怎么说呢?” “我爹?我爹他根本就不管!”萧夜珠又大哭了起来道,“我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萧丞相他怎么会不管呢?”宁葭奇道。 “我爹说,‘他自己做下这样的事,自该自己去承担’。”萧夜珠哭道,“三公主,你说,哪有这么狠心的爹!” “这、怎么会这样?”宁葭只觉不解。 “所以我才进宫来请你帮忙啊。”萧夜珠道。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宁葭道。 “我是个女儿身,没有封位,不能见皇上,你替我求求皇上,让他替我三哥洗刷冤屈,还他清白。”萧夜珠说着,又跪了下来,一边哭个不住。 “父皇?”宁葭道。 “是啊,我三哥怎么说也是皇上御笔亲点的驸马,他一定不会不管的!”萧夜珠道。 “珠姐姐,你先起来。” 宁葭将她扶起,坐于杏花椅上,沉吟不语。 “三公主,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也很想帮你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萧夜珠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三哥他平安无事,我一定会让他想办法退掉亲事,成全你和他的!”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宁葭毫不知情,但看萧夜珠哭得伤心,问道:“珠姐姐,我、该怎么做呢?” “你只要请皇上重审此案,还我三哥清白就好了。”萧夜珠见她应承,忙道。 “我、我试试。”宁葭怯声道。 “好,我等你的消息。”萧夜珠擦了眼泪道。 萧夜珠走后,宁葭果然来到崇清殿。 正碰上太子熙肃自殿内出来。 “大哥。”宁葭与他屈膝行了一礼。 “三妹,你怎么来这里?”熙肃奇道。 她一向很少来前朝,便是后宫各苑、御花园亦不大去,多在蒹葭宫。 “我、我来见父皇。”宁葭道。 熙肃暗自琢磨了一回,望着她问道:“这几天,你可有见过什么人吗?” “没有,就是珠姐姐来过。”宁葭道。 “萧夜珠?”熙肃道。 “是。”宁葭回道,怯生生望了熙肃一眼,又低下了头。 “跟我来。”熙肃拉了宁葭,走至墙边,向她低声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可是、珠姐姐她……”宁葭望了望熙肃严肃的脸,住了声。 “这件事父皇已经交给我来处理,你尽管放心。”熙肃道。 “大哥……”宁葭望着他,有些吃惊。 “不过,”熙肃低声道,“你不可向别人说起。” “恩。”宁葭点了点头。 “回去。”熙肃柔声道。 “好。”宁葭应了声,自回蒹葭宫。 且说迟凛别了榆儿等人,直奔萧府,急急寻到萧谨二子萧恒峰。 “长风,何事慌张?”萧恒峰道。 “萧二哥,子渝跟孟福满可有什么交往吗?”迟凛道。 萧恒峰听了这句问,愣了一瞬,道:“三弟的朋友,我也不太清楚。” “你我皆不知晓,那这孟福满究竟是何人?”迟凛奇道。 萧恒峰望着迟凛道:“长风、可有办法救得三弟吗?” “子渝不可能杀人,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他清白的。”迟凛道。 萧恒峰却只是不言不语地望着他,让迟凛觉得有些不自在。 “萧二哥,可能找到孟福满的卷宗吗?”迟凛问道。 “应该可以。”萧恒峰道。 “好,有劳了,我明日再来。”迟凛向他拱手道。 迟凛回至府中,却有一人已等在厅中。 迟凛吃了一惊,跪于地上行了礼数,口称:“太子殿下。” 第88章 荒唐祸事、招认 “从哪里来?”熙肃道。 “萧丞相府。”迟凛道。 熙肃点了点头,道:“如我所料。究竟如何?” “毫无进展。”迟凛沮丧地摇摇头道。 “迟校尉怎么看?”熙肃道。 “子渝断不可能行此等事,其中定有曲折,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迟凛道。 “如果真是他做的呢?”熙肃道。 “不可能!”迟凛断然道。 “你呀……”熙肃起身拉起迟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却没再说下去。 “太子殿下来此,可有什么事吗?”迟凛道。 “恩。”熙肃点点头道,“走,跟我去骑马。” “好。”迟凛道。 迟凛自马厩牵了自己的棕色高头大马,与熙肃先后往城外而去。 二更已过,永平帝方至德庄宫。 摘了王冠、宽了龙袍,还未歇得一盏茶的功夫,常福突然急匆匆进来禀报道:“皇上,浊瑟城快报!” 说罢呈上一份素锦军报。 永平帝接过素锦,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 浊瑟城是与迟越交战之处。 素锦只有在主将薨逝时才能使用。 永平帝急忙展开素锦,果然“浣月国镇军大将军封之恩予信,战敌七日,重伤不治,举军同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行跃入眼帘。 封之恩为迟越战主将,突然阵亡,情势危急。 “立刻召蒙匡大将军入宫!”永平帝向常福道。 重整冠带,再披龙袍,即刻往崇清殿。 蒙匡连夜觐见,临危受命,点起十二万大军,奔益州浊瑟城而去。 乔凌宇急病卧榻,未能随征。 永平帝在定平校场凯旋台相送。 “蒙将军,此去征途遥远,望你马到功成,早日还朝。”永平帝说罢,饮下送行之酒。 “此去定要平定迟越,以报君恩。”蒙匡壮志在胸,饮了行军酒,上马辞去。 旌旗展展,枪戟寒光如冽,大军浩浩荡荡,往南进发。 三更过后,幽绝来到萧府。 萧家三兄弟中,萧恒峰和萧恒期都封的是文官,一个是吏部封司,一个是文典枢吏。 萧恒期还多少有些修为,萧恒峰则完全对气蕴修行毫无兴趣。 如果说松音埋尸一案是萧恒峰所为比较勉强,但如果说是萧家唯一的武将萧恒念所为,那就顺理成章得多了。 胡四喜供述说真正买凶杀人的是萧恒峰,那么萧恒期为了保护自己的兄长,替他顶罪也很合情合理。 而萧恒念作为大哥,替萧恒峰抹杀一个不起眼的歌妓也未尝不可。 那么这一切的起源究竟是什么? 最清楚的应该就是始作俑者萧恒峰了。 幽绝找到萧恒峰时,他并未入睡,而是在烛火暗淡的书房。 幽绝一抬手,一道白光切灭了烛火。 “谁?”萧恒峰吓了一跳。 幽绝以猿杖抵住萧恒峰喉咙:“真正杀了孟福满的人,是你!” 萧恒峰黑暗中被人抵住喉咙又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吓得魂飞胆丧。 “说,为什么杀孟福满?”幽绝问道。 萧恒峰好不容易才镇定了一点,颤着声:“不、不是我。” 幽绝哼道:“胡四喜都招了,你还想抵赖?” 萧恒峰还是矢口否认:“他、他这是诬陷。” “你于去年冬天,在他家院外给了他白银两百两,可对吗?”幽绝道。 萧恒峰听他字字说来,不由得直冒冷汗,但仍咬牙道:“哪有这样的事?” 幽绝收了猿杖,冷笑道:“不是你,那就是萧恒念了。” “不、不是!”萧恒峰又一连声地否认。 幽绝不紧不慢地道:“他不仅杀了孟福满,还杀了松音。萧恒期就是替他顶罪才被关在乾陵府的大牢里。” “松音是谁?”萧恒峰奇道。 幽绝哼了一声:“这么说,萧恒期顶罪是真了?” 黑暗中萧恒峰的呼吸杂乱而难畅:“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幽绝却不理会他的问题,又厉声问:“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孟福满?” “不是、我没有。”萧恒峰还是这么说。 幽绝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只好让胡四喜奏报乾陵府,拿下你这个主犯了。” “不、千万不可!”萧恒峰突然提高了声音。 幽绝把猿杖更抵紧萧恒峰的喉咙:“那你说是不说?” 萧恒峰突然跪了下来:“求阁下放我一条生路,都是我一时糊涂。” 幽绝看他已服软,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萧恒峰跪在地上叹了一口气,道:“只因为我不小心摔坏了御赐的夜光杯,为了不被发现,就找人做了一个假的。没想到这件事不知怎么地被姓孟的知道了,他就讹上了我。一直不断地问我要银两、要官位,贪心不足,我实在、实在是再也受不了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幽绝听了,问:“做夜光杯的匠人何在?” “他、我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他便杳无音信了。”萧恒峰道。 幽绝盯着他:“你说的这些,叫我怎么相信呢?” “因为孟福满一直问我要官位,我、我曾经给药监尚品写过信推荐他。”萧恒峰道。 “药监尚品?”幽绝道。 “是……”萧恒峰道。 “既然是你做的,为何让萧恒期给你顶罪?”幽绝又问。 萧恒峰擦了擦眼泪:“是三弟他顾念我弱妻幼子,执意如此。我、实在惭愧……” “你倒受得心安理得。”幽绝冷笑一声。 萧恒期整个人扑倒在地,哭着哀求:“求阁下千万放过这一次,萧恒峰来世做牛做马必当报还。” 幽绝只冷笑一声,抬脚走出了门。 幽绝离开萧府后,径直到了药监尚品的府邸,果然找到了萧恒峰手书的两封信。 次日,永平帝即安排熙肃前往封之恩府邸抚恤。 封府举哀,架起灵堂,等候封之恩灵柩回转。 熙肃宣完圣旨,回报永平帝。 “父皇。”熙肃跪拜道。 “都办妥了吗?”永平帝缓声道。 “是。”熙肃道。 “迟越之战,每每折损良将,不想这次,连封将军亦……”永平帝痛声道。 “蒙将军此去,定能平定迟越,告慰封将军及众将士,父皇不必过于伤怀。”熙肃道。 “但愿蒙将军能安得南隅,保我浣月百姓安乐。”永平帝道。 忽想起一事,向熙肃问道:“那件事如何了?” “迟校尉正在全力探查此事。”熙肃道。 “迟凛?”永平帝有些奇道。 “正是。”熙肃道。 永平帝默然一回,道:“他倒很好。” 天明之后,幽绝再至天外泉。 “松音之事如何?”幽绝问道。 “杀了松音的都是黑衣蒙面,又是夜里,并分不清是什么人。”玉溯道。 幽绝默然一回,道:“可能是萧恒念的手下。” “萧恒念?你去萧家有何收获?”玉溯问。 “收获自然是有。”幽绝道。 玉溯听了,颇有兴致:“怎么说?” “萧恒峰擅自伪造御赐的夜光杯,欺君之罪。”幽绝道。 “伪造御赐的夜光杯?”玉溯笑道,“看来他这个官位是不保了。” “萧恒峰所言是否属实,还未可知。”幽绝道。 “你是要让我来看一看了?”玉溯道。 “没错。”幽绝点头道。 又问:“孟福满家人找到了吗?” “就在城西的一座大宅子里。”玉溯说着,望着幽绝似笑非笑,“你这样帮她,她可未必领你的情。” “我已说过,我不过是在找一个机会。”幽绝道。 冷眼看了看她,又问:“她那儿可有不妥吗?” “最近总有些大大小小的妖物在她周围出现,恐怕都在打凝霜丸的主意。”玉溯道。 “她现在哪里?”幽绝道。 “出城了,说要去东郊呢。”玉溯道。 幽绝便起身要走。 “你也要出城?”玉溯道。 幽绝已出门下了楼,向东门而去。 第89章 亲痛仇快 幽绝一边往前追索榆儿的气息,一边心中做着盘算:这件事,萧恒期不是重点。 萧恒峰欺君之罪,但这个份量还不够。 如果能够找到证据证明萧恒念杀了松音,那么萧恒念就是杀人谋命——但这样的份量应该还不足以彻底动摇萧家。 不足以彻底动摇萧家,那就无法成为一个有力的筹码,那谁坐牢、谁抵罪,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相反,如果证明了萧恒期无罪,把他捞了出来,反而成了三公主和迟凛的障碍,白白招惹榆儿不快。 这件事,好似没有追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萧恒峰说的是否是事实,还不能断言。 仅就目前来看,先确保榆儿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幽绝一路悄悄跟随榆儿一行,果然有几个小妖尾随榆儿等人。 “凝霜丸怎么还不吃掉?”幽绝皱眉道。 少不得动手清妖。 这些不过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白光一闪而过便身死当场。 榆儿感到了朱厌之气,但只是一瞬,又消失不见。 回身望去,只见山木摇风,并不见幽绝人影。 但他一定是来了。 栗原回头看榆儿站在那儿不动,问:“榆儿,怎么不走了?” 榆儿回转身来,笑道:“走。” 迟凛再至萧府,寻到萧恒峰。 萧恒峰将一个卷宗交给他。 打开看时,上面记载了孟福满原是一名药商之子,家道中落,用祖上余下的钱捐了一个药吏,半年后升了药监郎官。 “这样的人,子渝如何识得他?”迟凛看了卷宗,愈觉不解道。 “是啊。”萧恒峰亦道。 “萧二哥,你可去望过子渝吗?”迟凛向萧恒峰问道。 萧恒峰点了点头。 “他可有说什么吗?”迟凛道。 “他并没说什么。”萧恒峰道。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荒唐吗?”迟凛皱眉道。 “荒唐?”萧恒峰望着他,有些发呆。 “两个完全不可能相识的人,忽然有了仇,还变成了这个样子,这难道不奇怪吗?”迟凛道。 “长风,这世间本身便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萧恒峰道。 “萧二哥?”迟凛吃惊地望着他,“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的牵连或许真有天命一说。”萧恒峰道,“三弟的事,劳你费心了。” “天命?究竟何为天命?”迟凛道,“子渝的事,萧二哥可有什么头绪吗?” “我?并没有。”萧恒峰道。 “那我下次再来叨扰。”迟凛道。 说罢,向萧恒峰拱手告辞。 迟凛来到茂源客栈,榆儿、栗原并不在。 “那位公子已说下了,若有人来访时,只说晚间再来。”掌柜的出来向迟凛道。 “也好。”迟凛道。 出了茂源客栈,迟凛又再来到孟福满居处。 仍是大门紧锁,院中凌乱如前。 迟凛不得而入,在街上胡乱走了一回,只觉脑中杂乱无从。 这件事实是荒唐,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不知不觉,仍走回茂源客栈,便索性坐于楼下等候。 约莫过得一个多时辰,榆儿等方才回转。 幽绝自然也跟着回了城。 此时榆儿等进了客栈,幽绝自在不远处寻了个酒楼自酌自行,一边留意榆儿这边的情形。 迟凛见榆儿等回转,连忙迎上:“榆儿姑娘,你们这是哪里回来?” “去了东郊。”榆儿道。 “东郊?可有事吗?”迟凛道。 “去找一位大夫罢了。”栗原接口道。 将胡四喜所言与迟凛说了一回。 “原来如此。”迟凛点头道。 “去了东郊,果然寻到那位大夫,姓蔡名药至,就是他治好了老乞婆的怪症。”栗原道。 “看来,这胡四喜所言不虚。”迟凛道。 榆儿亦点点头,又问道:“孟福满的事怎样?” 迟凛将孟福满之事说了,榆儿、栗原亦是摇头不止。 这样的两个人,怎能扯得到一起? 三人言说一回,毫无头绪。 幽绝知道他们在谈论萧恒期的案子,但并不想多嘴,自顾喝自己的酒。 小弥走了这大半日,甚是疲累,趴在桌上已睡着了。 几人说罢,迟凛自回府内。 榆儿等人便仍在客栈歇下。 又是一天过去,孟家并没有人来探访,想是仍然未曾回来。 几人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小弥闲极无聊,便闹着榆儿去街上四处逛,见了新鲜玩意便守住不走。 榆儿少不得陪她玩耍一回。 栗原也跟在一旁。 三人街市上玩耍罢了,回到茂源客栈,远远便见迟凛在门口张望,满脸焦急之色。 见了他三人,忙迎了过来。 “迟校尉,你这是、怎么了?”榆儿看他脸色焦急不安,不免相问。 “我今日不能进宫,你能帮我去见见三公主吗?”迟凛急急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栗原在旁亦奇道。 “二皇子他、出事了……”迟凛面色凝重、声音低沉。 榆儿、栗原见他此状,忙道:“出什么事了?” “他、去山上采摘药草,跌下了悬崖……”迟凛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跌下、悬崖?!”榆儿急道,“那到底怎么样啊?” 栗原在旁皱了皱眉头。 “是啊、迟大哥,他摔伤了吗?”小弥亦道,“不过,你不用太着急了,清漪姐姐可是神医,肯定能治好他的!” “他已经死了……”迟凛沉声道。 “这、怎么会……”榆儿只觉不敢相信。 “迟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小弥亦是不能相信。 “宣州已传来快报,灵柩已经在路上,七日后抵京。”迟凛道。 此时,承静宫内已乱作一团。 “承妃娘娘、承妃娘娘!”粉荷、绿缕一连声地唤,承妃却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 “快去御医馆请沈医士来!”绿缕忙向粉荷道。 “好,我这就去!”粉荷应了声,立刻跑了出去。 “娘……”宁葭一路急急赶了过来,只看见承妃直直地躺倒在床榻之上,唤得一声,已是泪珠如雨。 永平帝也已赶来,众宫女忙跪拜接驾。 “父皇。”宁葭亦与永平帝屈膝行礼。 永平帝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宁葭,你娘怎么样了?” “娘她还没醒。”宁葭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又滚了下来。 “去请医士了吗?”永平帝向绿缕问道。 “是,已经去请沈医士了。”绿缕忙回道。 稍时,沈医士来至,与承妃把了脉象,取出针来,在太阳穴、人中上扎下,候得一时,承妃方睁开眼来。 “熙昌……”承妃张口唤道,亦是泪珠涟涟。 “娘……”宁葭坐于床侧,抱住承妃,母女两哭作一处。 永平帝上前揽住二人,亦垂泪不止。 懿庄皇后并其他妃嫔亦已来至承静宫。 见永平帝在此,三人又是这般情状,不便言语,亦在旁陪泪。 满宫不闻他语,只有哀哀的哭泣之声。 “娘,二哥出事了,你不去看看吗?” 敬邺宫内,宁阳向邺妃道。 “去,当然要去!”邺妃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如今是何下场。” 说罢,在镜前盛妆一番,起身拉了宁阳道:“走,你也去看看你的好妹妹。” 二人来至承静宫,永平帝尚拥着承妃、宁葭。 承妃已哭得嗓子也哑了,宁葭亦是出不来声。 懿庄皇后正在缓言劝解。 邺妃与宁阳便立于一旁冷眼看着。 “妹妹,我知道你伤心,别说你是亲生的娘,便是我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怎能不伤心呢。” 懿庄皇后说着,眼眶亦是通红,拿起绸帕来擦了擦眼泪,方又道:“妹妹身子纤弱,可要珍重啊。皇上国事操劳,你我姐妹,还要为皇上分忧呢。你如今只管自己这样伤心,皇上见了,怎能安心?” 要说承妃,痛失爱子,自然是伤心欲绝。 但听了懿庄皇后这些话,也知轻重。 渐渐收了眼泪,离榻下来,向永平帝行了一礼,道:“臣妾只顾自己伤心,忘了皇上龙体要紧,还请恕罪。” 永平帝拉了她起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道:“熙昌他自小体弱,能得他陪伴你我二十来年,已是你我之大幸。他一心要做个良医,祛病活人,如今他亦算是死得其所。承妃还有宁葭、熙尤要抚养,不可伤心太过。” “是,臣妾明白。”承妃应道。 “娘……”宁葭上来扶住承妃胳膊,尚是一脸泪水。 承妃将手中绸帕与她擦去眼泪,拍了拍她的手道:“宁葭,你也不可再伤心了。” “是、娘……”宁葭应道,却又滚落了泪珠。 “各位妹妹都回去,让承妃好好歇着。”懿庄皇后向其他妃嫔道。 于是妃嫔们各个告退离去。 永平帝一眼便看见邺妃盛装浓彩,与一脸幸灾乐祸的宁阳站在桌前,不由得皱了皱眉。 见永平帝望着自己,邺妃便走至承妃跟前,向她道:“承妃妹妹,你可要节哀顺变啊。” 承妃望着她一脸盛气,只回道:“多谢姐姐。” 邺妃突然凑近她,压低着声音道:“你终于知道了、失去至亲的滋味……” 承妃闻言,倒吸了一口气,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膛。 宁葭就在承妃身侧,邺妃此语虽轻,但亦听了个真切。 见承妃此时情状,望了满眼怨毒又带着畅快的邺妃和她身旁的宁阳一眼,未回得一言,只两手紧紧抓住承妃胳膊,泣声唤道:“娘……” 永平帝虽未听见邺妃那句话,但见几人神情,便知不妥。 “承妃!”永平帝忙走过来扶住承妃,向邺妃沉声道,“邺妃,你先回去。” 邺妃望了望承妃,眼中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道:“妹妹保重,告辞了。” 回身牵了宁阳,出了承静宫。 宁葭回到蒹葭宫时,已近三更了。 推开梨花门,只见屏风旁立着一个浅蓝身影。 “榆儿!”宁葭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敢回这里?” 第90章 逃狱,追捕 上次天玄道长差点…… 宁葭事后多次想起那时的情景,尚心有余悸。 虽然后面的场景自己未曾亲眼看见,但是天玄道长降妖的神威早已传得满宫皆知。 芳容绘声绘色地说来,宁葭直听得冷汗也出来了。 榆儿看她,脸上泪痕未干,两只眼睛还红肿着,不知哭了多少眼泪了。 “三公主,对不起……”榆儿不知道说什么,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却又觉得太轻,没有一点分量。 “不、没有,”宁葭走到她面前道,“你千里奔劳,治好了二哥的病,我还没能谢谢你呢。” “我应该把他平安带回来的,不应该把他扔在兰沃村……”榆儿神色黯然地道。 “也许,真有命数一说。”宁葭亦是神情哀伤,眼泪早已滚了下来。 榆儿也不知该以何言安慰,只默默地望着她。 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来,原是受人之托。 “三公主,迟校尉在等你,你可要去见见他吗?”榆儿道。 “他?”宁葭闻言,有些发愣,只大睁着眼望着榆儿。 “他急匆匆地来客栈找我们,很是担心你呢。”榆儿道。 “我、不能见他……”宁葭道,眼泪又滚了下来。 “为什么?我带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榆儿道。 “父皇他、已将我许给别人了……”宁葭道。 “萧三公子?他的事,你知道了吗?”榆儿道。 宁葭一边擦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榆儿拉住她的手道:“且不说他现在是这般模样,便真是无罪释放,我也会想办法成全你和迟校尉的,你放心。” “我、父皇他……”宁葭仍是满心犹疑。 榆儿扯着她往外就走,拉开梨花门,走了出来。 “榆儿、不、不行……”宁葭小声道,“我不能出宫……” 一边向后挣脱了手。 榆儿回身望着她,缓缓道:“你能活多久?等死了再后悔还有什么用?” 宁葭闻言,怔愣无语。 榆儿将她抱起,跃上了五尺高的宫墙。 榆儿在前疾步飞驰。 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亦跟了上去,正是栗原。 榆儿走得飞快,宁葭只觉耳边风声如唳,几乎不能呼吸,只紧紧地搂住榆儿的脖子。 此时,净月城中孟家的大门也被悄悄打开了。 门内走出了一个妇人并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 两人都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坐上了一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拉着两人向巷子外走去。 才转过两条街,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几个黑衣人拦住马车。 胖胖的男人掀开车帘大声道:“谁?” 却被当胸一剑刺来。 剑很快又被抽出,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肥胖的身躯从那车上坠落下来。 马车里的妇人吓得大声尖叫,滚下了马车。 一剑朝着她就刺了下来,划破了她的脸颊。 妇人卡在一人脚下停止了滚动。 刚要爬起来,那人一剑就刺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把大刀架住了这把剑。 榆儿一路出了皇宫,直奔至上次的那个树林之中方才停下。 “到了。”榆儿轻声道。 宁葭方觉察到她已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了望,一株大树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无比熟悉。 榆儿将她放下。 宁葭双脚着了地,却觉腿软头晕,站立不住。 榆儿忙扶住她。 迟凛已走上前来,近在咫尺,连他的呼吸之声似乎亦能闻得。 榆儿松开宁葭,宁葭勉强站稳,却只低着头。 “你们好好说话。”榆儿向迟凛点了点头,回身扯了立在自己身后的栗原,向远处走去。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离宁葭和迟凛渐渐远了。 榆儿回身道:“有这么远差不多了?” 却突然被一朵艳红的花儿挡住了视线。 “好看吗?”栗原举着一枝盛开的曼珠沙华笑道。 这花艳红如醉,虽在暗中却仍鲜明炫丽。 暗夜疏影,并不减半分它的芳华艳绝,倒更衬得它丽姿卓然。 “好好地你摘它干嘛?”榆儿嗔道。 “送你呀。”栗原一脸媚笑。 “你也是修行之妖,万物皆有灵性,你这不是毁人家修行吗?”榆儿道。 “也不是什么都能修行的好吗?没有灵根,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吗?”栗原道。 “你怎么知道它就没灵根?”榆儿道。 “有灵根怎么会长在世间人烟之处让人摘了?”栗原笑道。 “就你有理。”榆儿摇头道。 “那还不快拿着。”栗原道。 “我才不要什么花儿呢。”榆儿却道。 栗原看她不接:“那我先帮你拿着了,回去给你插在房里。” 说着又随手扯了一棵草根叼在嘴里。 月色如纱。 青色的天幕上悬着两三颗若隐若现的微微寒星。 宁葭的眼睛红肿着,眼角忽然又挂上了泪痕。 迟凛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擦去。 宁葭却退出两步,并不看他。 迟凛只觉心中一阵疼痛,哑声道:“你、还好吗?” 宁葭只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他……”迟凛道,心中既凄然,亦愧疚。 “没、没有。”宁葭忙道,抬头望了望他。 复又低下头,轻声道:“这跟你没关系……” “你将他的事托付予我,我却没能做到……”迟凛道。 “不、不是……”宁葭急忙摇头道,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怔怔地望着他。 迟凛上前一步,想揽她入怀,她却又退出两步。 脚跟正抵着一棵树干,无法再退,只好低着头,一指绾起一缕青丝,胡乱绞着。 方想说些什么,忽觉暗影撞来,自己便已落入他怀中。 她忙伸手去推,迟凛却紧紧抱着她,哑声道:“别这样,不要对我这样……” 宁葭闻得此语,双泪滑落,放弃了挣扎,任他抱着。 “榆儿,他现在抱的算、弟媳妇儿?”栗原在远处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根道。 “媳妇儿!”榆儿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一记。 “皇上御笔亲点的三驸马,好像不是他。”栗原嚼了嚼嘴里的草根道。 “那又怎样?”榆儿道。 “他一边嚷着要帮别人洗脱冤情,一边却三更半夜泡人家的媳妇儿,你说,这真的、没问题?”栗原道。 “少贫嘴!”榆儿狠狠在栗原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咬牙道,“三公主肯定是迟凛的媳妇儿!” “哎哟!”栗原一边苦着脸,一边拼命揉着痛处道,“爱管闲事的狐狸精!” “这名儿、听起来不错。”榆儿向他莞尔笑道,“我还就爱管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娘子有命,莫敢不从!”栗原转身向榆儿扯开邪笑道,“咱俩就这么干看着?要不,我们也……” 说着就向榆儿靠了过去。 “不怕冰?”榆儿气定神闲地望着他道。 “抱一下就好了啦。”栗原道。 手刚触到榆儿胳膊,只觉指尖寒意传来。 榆儿望着他绽开满意的笑容。 栗原收了手,皱眉望着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榆儿看他如此神情,倒有些不忍道。 “那你喜欢我?”栗原喜上眉梢地道。 榆儿白了他一眼:“你都离开青罗峰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我若不在,你会想我吗?”栗原望着她道。 “自然有别人想着你,何必多我一个。”榆儿道。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栗原道。 “你既放不下别人,又何必在意我?”榆儿道。 “你这么介意?那就是喜欢我嘛。”栗原嘴角泛起微笑。 随着这微笑荡起,他忽然急速抢上前来,将榆儿紧紧抱住。 榆儿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连忙运起雪山晶。 栗原双手立刻被一层蓝冰缚住,榆儿向后跃出,跳脱了他的怀抱。 “你小心点我的花儿!”栗原喊道。 还好只是冻着自己的手,花枝花瓣儿并未碰着。 “你真是!太危险了!”榆儿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红着脸大声道。 栗原却笑嘻嘻地望着她道:“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 “你别再跟着我了!快回青罗峰去!”榆儿仍是气急,大声道。 “腿长在我身上,它非要跟着你,我只好听它的了。”栗原无奈地道。 “那还是我来帮帮你!”榆儿道。 取出冰轮,驱动雪山晶冰力,冰风凛冽,卷向栗原。 栗原忙侧跃避开,道:“你来真的啊!” 脚方着地,寒冰又已卷至。 榆儿一言不发,只顾催动冰力。 栗原再向一侧跃出,不想那里寒气更甚,双脚立时便被蓝冰紧紧裹住。 “我的匕首!”栗原又想起被幽绝抢走狱炎匕首之事,气恨不已。 “你们这是……”迟凛牵着宁葭立在一尺远的地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二人。 “榆儿……”宁葭亦瞪大了双眼望着他们。 “三公主,你们说完了?”榆儿向宁葭道。 “嗯。”宁葭点点头道。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榆儿道。 “栗原他……”宁葭望着栗原被蓝冰冻住的双脚道。 “他是自作孽,你不用管他!”榆儿说罢,回身狠狠地瞪了栗原一眼。 “我就缺这么一个霸气的娘子。”栗原向榆儿灿烂笑道。 “没脸没皮!”榆儿哼道。 迟凛与宁葭对望一眼,亦露出了笑容。 榆儿白了栗原一眼,从他手中抽出花枝,将一朵孤红艳绝的曼珠沙华递到宁葭眼前:“这花好漂亮,送你。” 宁葭陡然见了这花,不知为何心中怦然惊动,紧接着泛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悲伤与眷恋来。 又好似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伤痛。 宁葭心中好生怪异,向榆儿问道:“这是什么花?” 榆儿听她问起,看了看手中的艳红之花:“这是曼珠沙华呀,你没见过吗?” 宁葭轻轻摇头:“宫中不曾种过这种花。”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榆儿道。 宁葭望着眼前卓艳挺立的曼珠沙华,不知自己为何心中这般不宁,也不伸手去接,兀自发呆。 迟凛看宁葭神情有异,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宁葭摇头道:“没事。” “这花、你不喜欢?”迟凛道。 “不、不是。”宁葭轻轻摇头道。 榆儿再次把手中的曼珠沙华递得更近了些:“喜欢就拿着,多好看哪。” 宁葭便伸手接了。 花枝入手,心中更是惊悸不已。 迟凛却把曼珠沙华从宁葭手中拿了过来:“宫中不曾有这花,你如今带回去被人看见了,难免有些是非,我替你拿着。” 宁葭对迟凛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宫中规矩也太多了。”榆儿有些不乐意。 “榆儿,”栗原看他们说得热闹,都忘了自己了,连忙叫道,“快给我解开!” 迟凛和宁葭又替他求了情,榆儿这才给他解了。 然后将宁葭抱起,道声“走了”,与栗原一起带着宁葭向蒹葭宫回转。 迟凛望着他们去远,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艳红之上:这花有何怪异吗? 榆儿与栗原回至客栈时,天已微亮。 小弥还在睡梦之中。 榆儿只怕此去再遇天玄老道,并没敢告诉她今夜之事。 小弥翻了一个身,口中呓语唤道:“幽绝……哥哥……” 榆儿不由得皱了皱眉。 幽绝? 那天在城外跟着我们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已经来了。 果然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现在在哪儿? 榆儿从袖中取出那一只青翠碧绿的竹蜻蜓,想起那日在东海的情形。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神龟?” “哼,告诉你也无妨。师父顽疾在身,神龟之心可助师父除痼疾、得永生、坐享天下。所以、它必死无疑!” 那日幽绝的神情、话语,犹如昨日一般。 他那个师父究竟生的什么病? 可治愈了吗? 他要我做的事,会不会跟这件事相关? 还是别的,我不曾知晓的事? 不管怎么说,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被他寻到,他应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榆儿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蒹葭宫中,宁葭亦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不知何时忽然跌入梦境。 一片茫茫无尽的艳红的河流滚滚滔滔,翻滚的浪涛中仿似有两个若隐若现的红影。 两个红影朝着彼此拼命地游,却被滚滚的浪涛和激流越阻越远。 是哭声? 还是嘶喊声? 难以言说的伤心、无法释怀的绝望…… 忽然,茫茫无尽的红涛骤然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活生生的血肉瞬间便被炙烫的火焰烧灼, 入骨附髓、痛彻心扉…… “三公主!” “三公主!” 宁葭猛然睁开眼来,芳绮正焦急地望着她。 “三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芳绮眼中好似含了泪。 宁葭惊觉自己浑身汗湿,脸上都是眼泪。 “三公主又做噩梦了吗?” 芳容拧了热热的布巾来,给宁葭擦拭。 “没事了。”宁葭只轻声道。 天已大亮,榆儿方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忽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来。 榆儿忙坐起身看时,只见小弥急匆匆冲到床前,气喘嘘嘘地道:“出、出、大、大事了!” 榆儿一个翻身下得床来,抓住小弥肩膀道:“别着急,慢慢说。” “逃、逃、逃狱了……”小弥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 “逃狱?”榆儿惊道,“萧恒期?” “是、是他、没错!”小弥总算上来了这口气。 “他功夫好像不怎么样?”榆儿想了想道。 “他武功不好吗?”小弥问道。 “也还行。你怎么知道他逃狱的?”榆儿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迟大哥说的。”小弥道。 “迟凛来了?”榆儿已向外走去,“去看看。” “他在栗原房里。”小弥忙跟上道。 两人便往栗原房间走去。 房门开着,栗原与迟凛立于屋内。 “怎么回事?”榆儿向迟凛问道。 “今日一早便见街上贴了缉捕告示,子渝昨夜已不在狱中了。”迟凛道。 “谁劫的狱,你知道吗?”榆儿道。 “不知道。”迟凛摇头道。 “萧府怎么样?”榆儿又问道。 他们的嫌疑最大。 “郑德生已经去搜过了,没有什么收获。”迟凛道。 “这郑德生究竟是什么来头,连丞相府也敢搜?”栗原在旁道。 “他是乾凌府的主事,这净月城一概案件皆归他审理。虽说净月城中六部聚集,但各司其职,并不能干涉乾凌府行权。走脱了要犯,搜捕缉拿亦是乾凌府主事之责,或真或假,总是要做一套的。”迟凛道。 “萧府让他搜得一回,既无所获,当可自证清白。”榆儿点头道。 “他会逃到哪里去呢?”栗原摸着下巴,望着迟凛道。 “我也不知道。”迟凛颓丧地摇了摇头道。 “萧大哥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要逃走啊?”小弥在旁奇道。 “难得你说对一次。”栗原向小弥笑道,“他这一逃,就是没罪也变有罪了。” “哼!”小弥对他哼道,“我哪次说得不对?” “不对,”小弥又道,“不逃走,留在这儿等死也不行啊。” “话不能这么说。”栗原道,“他乖乖地在牢里呆着,等我们证明他是无辜地,他一放出来,就还是丞相府的三公子;可是现在,唉……” “现在怎么样?”小弥追道。 “拒捕不归,乱箭射死也可以了。”栗原道。 “啊!”小弥吓得张大了嘴。 幽绝在城外自己的临时小屋内刚刚睁开眼,就听见语事鸟在窗外啼鸣。 幽绝推开窗户,语事鸟便飞了进来,叫道:“逃狱、逃狱。” 逃狱? 萧恒期? 他可是自愿认罪的,要替萧恒峰顶罪,怎么可能会逃狱? 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有人劫狱,强行把他带走了。 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萧家唯一的武将宁远将军萧恒念。 这么一来这件事可就闹大了。 要是被追捕归案,萧恒念必然也会被问罪。 萧丞相的相位恐怕是不保了。 不过,于自己而言,萧家这件事,终究也还是欠缺一点意思。 语事鸟飞出窗外。 幽绝并无太大兴趣,走到水盆边净手净脸。 突然另一只语事鸟急急飞了进来,啼鸣不止。 幽绝听了它的啼叫惊得打翻了水盆,盆中的水全部倾覆到了地上。 第91章 密室、秘密! 望着地上飞溅、滚流的覆水,幽绝少有笑容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模样。 茂源客栈内,迟凛沉着脸。 “迟大哥,你别担心,等我们找到了证据,再把萧大哥找回来,不就可以了吗?”小弥道。 她对这个万全之策非常满意。 “证据?”迟凛的脸更黑了。 他们奔波了这些日子,似乎一无所获。 子渝与孟福满究竟怎么认识的,有何样的仇怨能使得他要置他于死地? 若并非他所为,他又为什么要承认? 这所有的疑问都还没有找到一个答案。 “如今总得先找到他。”榆儿道。 不能让官府的人先找到。 更不能让官府的人杀了他。 “我先去看看。”栗原道。 榆儿点点头。 栗原忽然消失不见,屋内多了一只家猫大小的雄鹰。 弯喙厉目,利爪黑羽。 体型特意缩小了许多,方便些。 迟凛虽不是第一次见他原身,但见他突然如此变化,心里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缓了缓神方道:“我再去萧大哥府上问询。” “萧大哥?谁?”榆儿奇道。 “萧大哥不是逃狱了吗?”小弥亦奇道。 “萧家长子,萧恒念。”迟凛道。 萧恒念?榆儿心道。 好像在端阳宫宴上见过。 看他一副武将打扮,倒不似其他二子那般。 “我也随你一起去。”榆儿道。 “你?”迟凛有些吃惊道。 “怎么?不能去?”榆儿道。 “不是,不过,你……”迟凛看着她,有些为难道。 “榆儿姐姐怎么了?”小弥望着榆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带我去就好了。”榆儿向迟凛笑道。 说着已撞进迟凛体内。 迟凛初次见此情景,大吃一惊。 “喂,你快出来。”迟凛急道。 “放心啦,你穿着衣服,我看不见的。”榆儿在里笑道。 “榆儿姐姐,我也要去!”小弥在外嚷道。 可惜,她没学过附身术。 “小弥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很快就回来的。”榆儿道。 迟凛无奈,也不容他多想,当即便出了门,直奔萧恒念府上。 经过城门时,只见官兵比平常多了三倍,对每一个进出的百姓都严密地询问、盘查。 “这郑德生还挺卖力的嘛。”榆儿道。 榆儿和迟凛来到萧恒念府上。 幽绝也正在萧恒念府中。 迟凛请人去通报,自己也在大厅等候。 而幽绝则悄悄潜进了一个地下密室。 迟凛在大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萧恒念就出来了。 萧恒期长脸细唇,长身蕴秀。 而这萧恒念却是方方正正的脸,宽阔的额头,粗壮的指节,跟萧恒期是完全不同的人。 一样的爹娘,怎么生出这么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来。 榆儿暗自道。 “萧大哥。”迟凛向他拱手道。 “长风,怎么有空来此?”萧恒念亦向他回礼道。 “子渝的事,你知道了吗?”迟凛沉色道。 萧恒念点点头,道:“我已经听说了,真没想到,三弟会这么糊涂。”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子渝,劝他自回衙门。”迟凛道,“萧大哥可有主意吗?” “我也派了人四处找寻,至今尚无回音。”萧恒念道。 “那我再去找寻,萧大哥若有消息,还望告知迟凛一声。”迟凛道。 “劳你费心了,三弟必会感激你一番情意的。”萧恒念道。 “不必客气。”迟凛道,当下告辞出来。 出了萧府,榆儿在内道:“可觉有何不对吗?” “有何不对?”迟凛道。 “你不觉得,他太、太平常了?”榆儿道。 迟凛闻言,细细琢磨一回,似乎确是不太对。 “你一个外人整天奔来跑去的,他好歹是萧恒期的亲大哥,怎么这般镇定。”榆儿在内继续道。 迟凛不语。 “难道他跟这个弟弟根本毫无感情可言,无动于衷?”榆儿道,“萧家就他一个武将?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差吗?” “说不上差,不过,也说不上好。”迟凛皱眉道。 “不太好啊?”榆儿奇道。 “他们、其实并非亲兄弟。”迟凛道。 “啊?”榆儿吃了一惊。 “萧大哥是萧丞相故人之子。”迟凛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一样。”榆儿恍然领悟道,“不过,他们好歹一块儿生活,感情就那么差吗?” “本来还挺好的,他是大哥,常常照顾弟弟妹妹。但是,三年前,跟萧丞相似乎有些不愉快,自己另购置府邸,搬离了丞相府,自那以后,就很少回去,兄弟之间,也很少见面了。”迟凛道。 “那看来,是不怎么样。寄人篱下,恐怕以前的好,难说真假了。”榆儿点点头道,“这样的话,要说对此事置之不理,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迟凛却听得不太自在:“榆儿,你别这么说。萧丞相一家一直把萧大哥当作亲人一般对待。萧大哥也一直待他们很是亲厚。虽然后来有些不愉快,但多年一起生活,这感情不是说没就没了的。子渝的事,萧大哥怎么可能漠不关心呢?” 榆儿听他这么说,“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萧恒念这么镇定,莫非这人在哪儿,他根本就是知道,所以才不着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迟凛道。 地下密室内,幽绝几经周转,找到了几个摆放着的牌位。 幽绝点燃火折子,照见牌位上的字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弥一人枯坐在一楼,甚觉无聊,便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解闷。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侧脸,小弥却感到浑身血液刹那间冲击到心脏,立刻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再去一趟孟家怎么样?”榆儿道。 “也好。”迟凛点头同意。 翻身上马,往孟福满家奔去。 孟家仍是大门紧锁。 相邻的几户人家,敲了一回,并不见有人回应。 二人无奈,只好转头往回走。 走至巷口,见一个四十多岁、矮个圆脸、厚肩微胖的妇人正走来。 这不是上次那位邻居吗? 再看她拎着菜篮的右手上,多了一枚碧玉戒指,身上亦换了一身大红的崭新薄绸衫裙。 “这位大婶,请留步。”迟凛上前施了一礼道。 “哟,什么大婶,人家有这么老吗?”那妇人用手拢了拢鬓发,摆了摆粗粗的腰肢,望了迟凛一眼,又笑道:“这位小哥,生得不错嘛。” 迟凛何曾听过这样粗鄙的言语,脸上顿时泛起了一片红晕。 “别害羞了,赶紧问话。”榆儿在内悄声道。 迟凛忙又向妇人问道:“这位、姐姐……” “这还差不多,眼力不错。”妇人笑道,“小哥可有什么话跟奴家说吗?” “请、请问……”迟凛又噎住了。 “你这么吞吞吐吐地,人家会以为你真的看上她啦。”榆儿在内偷笑道。 妇人火辣辣的眼神将迟凛从头至脚看了数遍,心中甚是欢喜。 想不到今日这么一拾掇,就有这么标致的小哥上来搭讪,她对自己非常满意。 “你是想问我的名字?”妇人道,“哎呀,真是的,奴家是有人家的人了。” “我、是想请问,”迟凛只觉无奈道,“你家隔壁的孟先生的妻子可有回来过吗?” “哦,问她呀。”妇人陡然失了兴致,懒懒道,“她早就走了。” “她回来过?”迟凛忙追道。 “对啊,就昨儿晚上。”妇人道,“还了我的银子不说,连上次那位姑娘的五十两也不要了。” 说着,将迟凛仔细看了两眼方又道:“小哥,可是上次跟那位姑娘一起的?” “正是。”迟凛道,“不知孟家大姐去了哪里?” “她呀,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看来,那个男人挺有钱的,连五十两都不要了。”妇人又羡又恨地道。 “那个男人是谁?”迟凛忙又问道。 “天太黑,没看清,胖得那样,有什么好,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妇人恨恨地道。 “本来以为她那破家破院的,五十两肯定能勾住她,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奔头。”榆儿在内叹道,“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可怜萧恒期就倒霉了。” 迟凛亦觉沮丧,向妇人道谢,提步走了。 “小哥,有空再来玩儿啊。”妇人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迟校尉,你走桃花运啦。”榆儿在内大笑不止。 “少胡说。”迟凛的脸又微微泛起红晕。 两人回到客栈,却不见小弥。 “掌柜的,我妹妹去哪里了?”榆儿向掌柜问道。 “对不起,姑娘,真没看见。”掌柜的道。 榆儿楼上楼下找了一回,并不见她。 想是到街上贪玩儿去了,便去街上寻她。 迟凛则自去。 且说栗原,在城里飞了一回,没见有什么异样。 又向城外寻去。 飞至城外一处,却看见了一间木屋。 木屋在一处林中,绿树环绕。 此处偏僻,不大有人往来。 便有人爱这僻静,来这里居住,或是有些别的勾当暂借此地住下,也很普通。 不过,当栗原看见屋内走出来一人,却吃了一惊。 此人青色长衫,青色面具,不是幽绝是谁? 第92章 背后、冷剑! 幽绝往净月城方向缓步走去。 待他走远,栗原飞至他屋内,仔细打量一回。 这间屋子非常简单。 不过是些木桌、木椅,一张不大的木床。 桌上摆着一套细瓷竹叶茶杯,床上铺设的被褥整整齐齐,亦是上乘质料。 衣架上所挂几身衣衫,皆精工绣制了不同的图案。 师父喜欢整洁,也喜欢精致、上品之物。 幽绝便亦随了他。 “这小子就会臭显摆。”栗原不满地道。 屋内并无什么特别物件,栗原便仍飞了出来。 出来已有些时候了,幽绝看样子又进了净月城,栗原有些不放心,便往净月城回转。 飞至离城门一里远处,却看见一个杏黄身影,正在四处张望。 脸色红润,细汗密密,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似的。 栗原飞至她身侧不远处,唤她道:“小弥。” 小弥陡然见了它,倒吓了一跳,道:“喂,你想吓死我吗?”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榆儿呢?”栗原道。 看她模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小弥道。 “榆儿在哪里?”栗原已习惯她的不满,也不去追究,只问她这个。 “榆儿姐姐好着呢。”小弥一边回答,一边仍是四处张望。 “你在找什么?”栗原道。 “不用你管。”小弥道。 “跟我回去。”栗原道。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还有事儿。”小弥道。 “那好,我先走了,你早点儿回来。”栗原道。 振起翅膀,飞进城中。 小弥追着那个身影,还没走过两条街,就不见了。 她在街上四处转悠,终于在城门处又仿佛望见了,待追至城外,却什么也没找到。 又在城外四处找寻,却只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昏,城门将闭,她才不得不回转城中。 回至客栈时,榆儿正在客栈门口向街口张望。 见了她,忙远远跑来,拉住她手道:“小弥,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榆儿姐姐,我……”小弥望了望她,小声道,“我在街上看杂耍,没注意天色。” 杂耍? 今日街上杂耍的人群里,自己并没有看见她。 榆儿心中奇怪,小弥也会撒谎了吗? “没关系,没事儿就好。”榆儿向她微笑道,“饿了没有,就等你吃饭呢。” “嗯,饿了。”小弥忙点点头。 跑了这一天,方才想起来,自己中饭也忘记吃了。 榆儿将她拉进来,栗原已坐在桌边,望着她笑。 小弥见到栗原,猛然想起,自己在城外见过他。 糟了! 忙偷眼看了看榆儿。 榆儿却已坐下,望着满桌的饭菜,笑道:“快点坐下,我都饿死了。” 小弥便也坐在她旁边,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栗原并没向榆儿提起幽绝的事,只道并未寻见萧恒期。 “你们如何?”栗原向榆儿道。 “没什么特别的。”榆儿道,“还去了一趟孟家。” 亦将当时情形说了一回。 “榆儿姐姐,上次在狱中见到萧大哥的时候,你怎么不用牵魂术?”小弥道,“这样我们就不用一直去找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牵魂术要用受术人最关心的东西去牵引,我们并没有萧恒期的这些东西。”榆儿道。 “罢了,有你也别用,万一牵引失败,他死了残了不要紧,你还得赔上半条命呢。”栗原在旁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失败?”榆儿斜了他一眼道。 “莲姨一千多年的道行,还不敢随便施用此术呢,你还是省省。”栗原摇头道。 “我娘都夸我有天分呢,你敢说我坏话?”榆儿瞪着他道。 “是、是,天分、那肯定是有!”栗原凑向榆儿脸旁笑道,“不过,咱再练练再用,好不好?” 榆儿一把将他推开来。 “榆儿姐姐,这个牵魂术真这么难吗?”小弥道。 “能有多难啊。”榆儿道,“放心,我一定会练好的。” “嗯!”小弥向榆儿点头道。 迟凛回至府门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来,向他道:“我家公子有请。” 看那小厮的脸,迟凛自知。 在街道僻静处,果然熙肃正立在一株桃树下等他。 迟凛与他见了礼。 “迟校尉,近来如何?”熙肃向他微笑道。 “尚无有进展。”迟凛摇摇头苦笑道。 “子渝在何处,你可知吗?”熙肃道。 “迟凛也正在找寻。”迟凛道。 “畏罪潜逃,罪加一等。”熙肃忽然正色道。 “太子殿下,子渝他若要逃狱,又何必认罪?”迟凛道。 “他想不想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逃了。”熙肃望着迟凛一字一句地道。 “是……”迟凛沉声应道,“迟凛一定尽快找到他。” “找到他,只要他是冤枉的,父皇就不会追究他的罪责。”熙肃仍望着他道。 “是,迟凛知道。”迟凛拱手应道。 熙肃点了点头,绕过迟凛,踏步走出。 三更鼓过,迟凛换了一身黑衫,悄悄来至萧恒念府中。 夜色弥漫着整个庭院。 迟凛到底来过多次,府中各处皆是熟稔在胸。 不一会儿,已将各处都看了一回。 并无任何异常。 萧恒念在屋中睡着,一双儿女亦各在房中安睡。 其他下人宿处、仓房等亦都一一看来,并无不妥。 正欲退去,却忽闻石子掷地之声。 迟凛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只见远处树上立着一个青色身影。 夜色黝黯,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他的右脸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与左边琉璃般的脸色并不同色。 那人自树上落下,在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迟凛忙追了上去。 那个身影走在前,他慢,他便慢,他快,他便也快,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又似乎总在等他跟上。 青色身影走至萧恒念书房,推门而入。 迟凛亦忙跟上。 迟凛进得屋来,却并未见他。 忽然一颗石子擦耳而过,打在一幅挂轴上。 迟凛也不迟疑,上前掀开画轴,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仔细摸索墙身,仍无所获。 心中疑惑,欲将画轴摘下,站上高背椅子,伸手去够。 手触到画轴顶端,忽觉轴间一处有些凸起。 将手按去,果然搁满书籍的书架挪了开来,露出了一个暗门。 迟凛忙闪身进入。 暗门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迟凛正打算回身寻一个烛台,却忽觉脑后剧痛,捂住痛处缓缓回身看了一眼,道:“萧……” 只说得一字便晕了过去。 “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来人叹道。 抽出腰间佩剑,便要刺下。 “大哥,别伤他!”黑暗中只闻一人大喊道。 “他如今既找到这里,若不杀他,不仅你我无命,更会连累萧家,留他不得!”来人道。 提起剑来,猛地向地上迟凛刺去。 “大哥!”另一人大叫一声,又听他发出一声闷哼。 “三弟!你这是何苦!”来人道。 “大哥,别再杀人了,让我回狱中认罪便是。”那人声音时断时续,像是忍受着痛苦的疼所。 “三弟,你放心,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你不必回去送死,大哥会为你安排好的。”来人道。 说着,上来将另一人扯开,提剑又刺向迟凛。 忽闻一声娇语笑道:“哟,你这个大哥,倒是挺疼弟弟的嘛,可惜啊,对别人也未免太狠了些。” 提剑之人大吃一惊,忙回身看时,只见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盏烛火,照着一个微微笑颜。 却是一个女子,一身浅蓝衫裙。 她身后还站了一个长眉薄唇、皮肤略黑、粗布素衫的男子。 男子身旁还立着一个杏黄衫裙、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 “你们是谁?”他沉脸问道,暗暗运起内力,准备随时刺出。 “萧恒念,你别拿着你那把废铜烂铁吓唬人了。”栗原向他笑道。 榆儿向萧恒念走去。 萧恒念抖起手中长剑,狠狠刺向她。 却刺了个空。 蓝影一闪,榆儿已在室内,将烛台放在室内桌上。 小弥亦跟了上去。 看萧恒期正捂着腹部跌坐在地,一手跨过迟凛腰部,将他护在身下。 “你对迟凛倒还算真心。”榆儿望着他笑道,“不枉他为你这般奔波。” 说着,蹲下身来,拍了拍迟凛脸颊,唤道:“迟校尉,醒醒。” 萧恒期紧张地望着她,却苦于伤势,无力阻住她的手。 榆儿见他这样紧盯着自己,便笑道:“别怕,他见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迟大哥,你怎么了?”小弥将迟凛扶了起来,头枕着自己的胳膊。 迟凛只是不醒。 榆儿指掐一诀,碎冰洒向迟凛脸上。 冰冷透过肌肤直钻到身体里,迟凛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立刻看到了萧恒期。 “子渝!你果然在这里!”迟凛坐起身来抓住他肩膀喜道。 萧恒期只向他微微笑了一笑。 “迟校尉,怎样?”榆儿向迟凛问道。 “我没事。”迟凛道,“榆儿姑娘、小弥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以防万一,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还真来对了。”榆儿向他道。 “三弟,你的伤怎么样?”萧恒念走向萧恒期道,“快让大哥看看。” “大哥,我没事。”萧恒期向他挤出一丝微笑道。 萧恒念将他扶起来,看了看伤口,道:“伤得这么深,你也真是太傻了,大哥先帮你上药。” “多谢大哥。”萧恒期弱声道,捂住流血的伤口。 萧恒念扶着他,向外走去。 “子渝,你怎么受伤了?”迟凛才看见萧恒期的伤口,和他苍白的脸色。 再看自己衣衫上,亦染了一片血渍。 “我、自己不小心。”萧恒期道。 迟凛望了望萧恒念手中的剑,剑身上还留着血迹,再想想方才的情景,立时明白过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哑声问道: “萧大哥,为什么要杀迟凛?” 第93章 再见、新的谋算! 萧恒念扶着萧恒期已走至门口,一直稳步走着,忽然抱着萧恒期大步跨出,回身便欲关上暗室的门。 栗原离他最近,早就提防着他。 见他果然心怀不轨,立刻闪身出来,抓住他伸出的手。 手上使力,萧恒念便觉疼痛钻心,喊出声来。 榆儿、小弥和迟凛也已跳出暗室。 门外忽然冲进来一群人,将榆儿等四人围住。 “杀了他们!”萧恒念道。 “是!”已有两个将领打扮的人挥剑而上。 栗原接住先至一人的手腕,手上使力,那人剑便脱手。 栗原拿了剑在手,嗑开另一人刺来之剑。 再将剑横扫,一阵劲风刮过,那群人纷纷向后倒去。 “想杀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栗原吹了吹剑锋,将剑扛在肩上笑道。 萧恒念见此情景,倒有些愣住了。 这些人恐怕都不是泛泛之辈,认真闹起来惊动了别人,自己反而大为不利。 当下扶萧恒期在桌旁坐了,自己向栗原抱拳道:“这位侠士,舍弟虽有些过错,但是个好人,希望你能放他一条生路。” “他倒的确是个好人。”栗原点头笑道。 萧恒念又向迟凛道:“长风,方才我也是护弟心切,多有得罪,还请你勿要见怪。” “萧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迟凛道,“不过,子渝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逃走,难道你要让他一辈子隐姓埋名,过逃亡的生活吗?” “是啊,万一被官兵找到,他就活不成了。”小弥亦接着道。 “这、这也是无奈之举……”萧恒念道。 “萧大哥,让子渝回去,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让他风风光光地回丞相府。”迟凛道。 “长风,多谢你一直以来为舍弟奔走,我心中一直都非常感激你。”萧恒念道,“不过,舍弟的事,还请你不要再插手了。” “子渝与我情同手足,他出了这样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迟凛道。 “迟兄,”萧恒期一手扶着桌角,勉强立起身来,望着迟凛道,“恒期是罪有应得,并不冤枉。” “子渝,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可以告诉我。”迟凛亦望着他道。 “是我一时糊涂罢了。”萧恒期弱声道。 “你真的、杀了他?”迟凛不可置信地道。 “是,我与他同时看上了玲珑坊的歌姬,积怨在胸,所以才……”萧恒期道。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迟凛痛声道。 “萧大哥,你怎么会……”小弥亦是不能相信。 “我自会回衙门领罪,你放心。”萧恒期道。 “三弟!”萧恒念回身扶住他,眼望着他。 “大哥,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恒期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为我惋惜。”萧恒期向他道。 又转向迟凛道:“迟兄,请先回去,明日天明,我便回乾凌府。” “子渝……”迟凛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无从开口,默然一回,只道,“我在这里陪你。” “不必了,我还有些话与大哥说,你放心回去。”萧恒期向他微笑道,脸色愈加苍白。 “人家有大哥,你就别瞎操心了。”栗原拍了拍迟凛肩膀道,“走。” 伸手牵着榆儿率先走了出去。 榆儿却拍开他的手。 小弥上前来拉住榆儿一手,向栗原吐了两下舌头。 迟凛跟在三人身后,亦出门而去。 出得萧府,迟凛沉默地走了好一阵。 “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榆儿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问他。 “我是不是反而害了他?”迟凛沮丧地道,“让萧大哥送他走,即使隐姓埋名,过个普通的生活,总算能活下来。” “他说的话,你相信?”栗原道。 “什么?”迟凛道。 “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杀了孟福满,到底为什么?”栗原却没回答他,望向榆儿问道。 “我们出声之前,那个萧恒念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榆儿道。 “他说……”栗原想了想道,“他说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萧恒期让他别再杀人了……” “他似乎杀了不止一个人,他杀了谁?”榆儿道。 “你们在说什么?”迟凛后脑被击中,那时正在昏迷之中,并未听见二人的对话。 “迟大哥,你不知道,刚才你晕倒了。”小弥接下话来道,将那时的情形急急与他说了一回。 “怎么会这样?”迟凛吃了一惊道,“这么说来,难道孟福满是萧大哥……” “萧恒念杀了孟福满,萧恒期为了维护他,所以认下了罪行,这不是不可能。”榆儿点头道。 “那萧恒念为何要杀孟福满?”栗原问道。 “这京城中,到底还有谁认识孟福满?”榆儿皱眉道。 孟福满死了,他的女人也跑了。 松音? 栗原后来亦去寻过,但她似乎再未出现过。 难道,她也死了吗? “他死前的住所似乎没住几个月,那他之前住在什么地方?”榆儿道,“迟校尉,你可有查到吗?” “萧二哥给我的卷宗里,并没有记载。”迟凛道,“也曾问过他,他道此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并无详细记载。” “这制卷宗的也太草率了。”栗原摇头道。 几人边说边走,忽见一件东西迎面飞来,打向中间的榆儿。 栗原忙上前伸手接住。 再看三尺远处,立着一个青色长衫之人。 青色的面具遮住了他半边右脸。 栗原侧过身子,将榆儿挡在身后。 “幽绝!”榆儿却已看见了那张脸。 “幽绝、哥哥……”小弥亦轻声唤道。 “是他?”迟凛认出来人便是方才萧府中为自己指路之人。 “你认得他?”榆儿向迟凛道。 迟凛便将萧府之事说了。 “他怎么这么热心?”榆儿撇了撇嘴道。 小弥的眼光锁在幽绝身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榆儿再看栗原手中,像是卷着的两封信。 “给我看看。”榆儿向栗原道。 栗原瞪了幽绝一眼,自己展开了信来。 取出火折子,看得几行,不觉愕然,递给了榆儿。 榆儿与迟凛同看,亦是大惊。 小弥却只望着幽绝。 幽绝却并不看她。 小弥咬了咬嘴唇,向幽绝走去。 “幽绝哥哥,你去哪里了?我们离开兰沃村的时候,没有看见你,所以……”小弥道。 幽绝看了她一眼,却没答言,仍望向榆儿三人处。 小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头不语站在他身边。 榆儿三人看了这两封信。 一封称孟福满乃是故人之子,令药监总使擢封孟福满为药吏,一封令擢升为药监郎官。 落款处署名竟然是——萧恒峰。 “看完了?”幽绝望着榆儿道。 他眼中似乎并没看到其他三人,只盯着榆儿。 “看完了。”榆儿亦望着他道。 看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走。”幽绝只道,转身向前走去。 小弥亦跟了上去。 榆儿三人便也跟上他。 走得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来至城西一处高墙深院。 气派的石狮分守两侧,大红朱门上金环巍巍。 门上却未挂匾额,不知是何处。 幽绝上前推门,门便开了。 空旷的院中只寥寥生着几株高柳梧桐。 穿过庭院,走过曲廊,来至一处室内。 这间屋子只得一张红木床,连一张桌子、椅凳也无。 这样的深院朱门,怎么内里却这般寒酸? 榆儿等只觉诧异。 床上躺着一个绫罗裹身、体态微胖、三十来岁的妇人。 脸上未施脂粉,倒有一条深深的剑痕,自眉间直划至颌下。 这伤痕尚很新,只有些干去的血渍,未及结疤。 她的脸显得有些惨白,只怕身上也有些伤,而且不轻。 幽绝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妇人睁开眼来。 见了幽绝,忙挣扎起来。 榆儿想上前扶她一扶,栗原却拉住了她。 小弥便也刹住了脚步。 “人已来了。”幽绝向妇人道。 “是。”妇人立于地上,低头应道。 “姑娘,”那妇人向榆儿道,“民妇孟李氏,是孟福满的妻子。” 此言一出,榆儿、栗原、迟凛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第94章 这不可能! “你如何受伤了?是谁伤的你?”榆儿向她问道。 “昨日与家兄回旧居取些物事,不想回程途中遇到歹人,家兄……”李氏说着,哭了起来。 幽绝在旁皱了皱眉。 李氏忙收了泪。 榆儿上前扶住李氏,让她坐回床沿,道:“你身上有伤,坐着说。” 李氏却拿眼望望幽绝,不敢就坐。 “你不用怕他。”榆儿将李氏按坐在床沿道,回头瞪了幽绝一眼。 幽绝将眼望向别处,李氏方瑟瑟坐下。 小弥便也陪坐在床侧。 栗原、迟凛亦不便上前,便只立于一旁。 “可看清是谁吗?”榆儿问道。 “他蒙着脸,并不知是谁。”李氏道。 “你相公和萧家,究竟是什么关系?”榆儿转而问道。 “并没什么关系,来京城之前,从不曾相识。”李氏道。 毫无关系? 那萧恒峰为何称他为故人之子,还为他谋官求职。 “你相公,认识萧府的二公子?”榆儿又问道。 李氏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认识的?”榆儿道。 李氏叹了一声,将原委说来。 李氏随孟福满来净月城之后,孟福满几乎将所有积蓄全部捐了官。 两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实是困苦。 想着孟家祖上买卖药材,多少知道一些门路,让孟福满去药行谋个差事。 孟福满本就不务正业,只想着捐了官,得了便利,大笔大笔地进银子,哪里肯去。 两人不免常常争吵。 忽有一日,孟福满满面喜色回来,告诉李氏道:“我孟福满终于要发了。” 问他原委,他却不说。 过得几日,果然得了封,封了一个药吏。 李氏闻言,倒是欢喜,总算衣食有靠。 孟福满却愤懑不平,道:“竟敢敷衍我!姓萧的,我非要让你知道知道,我姓孟的可不是好欺负的!” 隔日,孟福满回来,一身酒气,将一个黑色绸布包裹扔在桌上,打开来看时,里面却是白花花的银子,竟足有三百两。 李氏大吃一惊,追问来历。 “这么多银子,你在哪里得来?”李氏道。 孟福满鞋也未脱,已倒在床上,嘴里道:“哪里得的?以后比这好的事儿多着呢。” 自那日后,孟福满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银钱拿回来,一次比一次多。 便盘算着在城里买一处像样的房子。 半年后,他升了药监郎官,便寻了这处大宅院,打算修整一番,购置家具、买些仆人、丫鬟便搬进来。 药监郎官虽然只是小官,但各大药行的名目递上来时,必然须由他呈上请示。 他便压着不报。 药行哪里等得,少不得给他些好处。 一来二去,他的胃口就越来越大,得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多。 “相公,还是收敛些。”李氏担忧事发,总劝着他。 “什么相公,改叫老爷。”孟福满一边数着银子,一边道。 “当今圣上最忌贪腐,万一被告发,可是要坐牢的,弄不好,还要掉脑袋,连我和孩子也要跟着遭殃的。”李氏道。 “告发?谁敢告我?”孟福满哼道,“就算有胆去告,有丞相府替我出头,谁敢把我怎么样?” “丞相府?”李氏惊道,“我们何曾跟他们有何牵连?”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吗?”孟福满道。 “你别信口胡说,还是安分点儿。”李氏道。 “我胡说?”孟福满不乐意了,拍了拍桌子,道:“你明日备好酒菜,我请个贵客过来。” “什么贵客?”李氏奇道。 “明日你就知道了。”孟福满将银钱包好,自去睡了。 次日晚间,果然来了一人。 孟福满称他萧二公子。 “是萧丞相府的萧二公子?”迟凛在旁急忙问道。 李氏点点头,接着道:“相公说了,我并不大信,但相公一直这么称他,他也便应承。且他一身气度,亦是不凡,我方才信了。” “那些银子都是他给的?”迟凛道。 李氏又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平白给他这么多银子,还给他封职?”迟凛双目盯着李氏道,声音里透着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懑的暗流。 “这、我也不知……”李氏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迟凛厉声道。 “相公只说……”李氏有些害怕。 “迟校尉,你别激动,先听她说。”榆儿向迟凛道。 “快说。”迟凛缓了缓语气道。 “相公说他有萧二公子的把柄,不怕他不听……”李氏道。 “什么把柄?”迟凛追道。 “他没说。”李氏低头道,声音也低了下去。 迟凛上前抓住李氏一只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李氏扯动伤口,痛哼出声。 “迟校尉,别冲动!”榆儿忙将迟凛手扯开来。 小弥亦忙站起,将迟凛推开来:“迟大哥,李大婶她身上有伤啊。” 榆儿回头看幽绝在一旁冷脸站着,将眼直盯着自己。 “你知道吗?”榆儿迎上他的目光问道。 “知道。”幽绝淡淡道。 他话音一落,迟凛与栗原亦将目光转向他。 幽绝走近榆儿身侧,栗原抢上前来,将榆儿挡在身后。 幽绝亦不答言,用手在李氏身上一点,李氏便昏睡过去。 “萧家长子萧恒念,原户部尚书秦晟轩之子。秦晟轩流放边陲,染病身亡,其妻及幼子亦亡故。独留长子秦云储,投靠了当时的户部侍郎萧谨。秦云储对皇室记恨在心,日日图报家亡之仇,暗地里铸剑造兵、演武操练、收买民间势力,图谋造反。”幽绝缓缓道来,榆儿等却吃了一惊。 尤其是迟凛,如雷贯耳,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迟凛道。 “幽绝哥哥,你、不是弄错了!”小弥亦惊道。 幽绝却不答言,望着榆儿道:“萧恒念谋反,其罪当诛。萧府一百五十八口,一个也活不了!” “笑话,你说萧恒念谋反他就谋反?”榆儿道。 “你不信?”幽绝盯着她道。 “我凭什么相信?”榆儿亦盯着他道。 幽绝忽然以极快的速度点住了榆儿穴道。 待榆儿察觉到、欲运起雪山晶时,却发现自己已无法运起法力。 栗原见榆儿有异,立刻一拳击向幽绝。 却被幽绝身上白光弹开。 迟凛长剑方至,幽绝已抱着榆儿跃窗而出。 “榆儿姐姐、幽绝哥哥……”小弥趴在窗口喊了一声,幽绝已去得远了。 栗原、迟凛追出门来,只见黑影幢幢,哪里还有幽绝的影子。 第95章 真相、交易! “怎么办?”小弥亦追了出来。 “分头找。”栗原向迟凛道。 “好!”迟凛道,“你别太着急,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加害于她。” “你哪知道他有多危险!”栗原恨声道。 “我也去。”小弥道。 此时她倒不介意跟栗原一起了。 “你去只会碍手碍脚,好好在这儿等着。”栗原道。 说罢已化作原身,振翅飞入黑暗之中。 幽绝带着榆儿在夜色中疾行。 无论榆儿说什么,他都只顾往前奔走。 榆儿气急:“难道你忘了,你说过要听我的话的!” 她再次搬出这个约定,但幽绝却仍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不久,幽绝带着她来至一处府邸,跃进一处庭院。 这不是? 是萧恒念的府邸! 榆儿认得,她才从这里出去。 来回巡守的士兵比前一次来时更多了一倍。 但幽绝身形极快,自那些士兵头顶飞过,他们亦丝毫不曾察觉。 他带着她又回到了书房。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暗室的门也早已关上。 幽绝打开了暗室的门,进入门内后,扔出一颗石子,又将门关上了。 至始至终,都双手抱着榆儿。 “喂,你关了门,我们怎么出去?”榆儿急道。 幽绝并不言语。 室内暗黑重重,一丝光线也无。 虽然奔跑了这些距离,他的呼吸却很平静。 果然是冷面冷心! 榆儿心中道。 幽绝走至一处停下,将榆儿放下。 榆儿动弹不得,站立不住,只好靠在他身上。 他揽住她,一手在一处摸索。 不一会儿,只听一阵声响,黑暗中,似乎打开了另一扇门。 幽绝再次抱起榆儿,进入了这扇门。 “我自己会走,快解开我。”榆儿道。 幽绝却不出声,仍抱着她往前走。 在这里她虽然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但幽绝不想让她去确认这个问题,浪费时间。 榆儿的脚尖有时会碰到墙壁,想来应该是一条窄窄的通道。 “喂,你小心点,弄疼了我,你有得苦头吃了!”榆儿虽不能动弹,嘴上却不吃亏。 约莫走得一盏茶的功夫,幽绝才将她放下。 解了她的穴道,道:“站在这儿别动。”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怎么动?”榆儿哼道。 幽绝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亮来,光亮虽微弱,却已能勉强看见。 这个地下室堆满了刀、剑、长戟等兵器,还有成捆的利箭。 “跟我走。”幽绝说道,向入口对面的门走去。 穿过门来,又是一间暗室,出了各种兵器之外,还有两个大箱子。 幽绝将两个大箱子的盖子掀开来,里面全是珠宝、金银之物。 “这萧恒念竟然敛了这么多财物!”榆儿吃了一惊。 “没有银子,怎么用兵?”幽绝淡然道。 再往前走,来至另一间暗室,这里并无刀兵,亦无金银,只有一张桌子,上摆着两个烛台,插着白色蜡烛。 上面还放着三个——牌位。 幽绝将墙边烛台的蜡烛点亮。 榆儿看那牌位所写原是:“严父秦晟轩之位”、“慈母秦恒氏之位”、“幼弟秦云聚之位”。 看来幽绝所言,确非虚言,这萧恒念是秦晟轩之子。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不是要告诉我,用这三个牌位来证明萧恒念要谋反?”榆儿向幽绝道。 幽绝走至牌位之后,推开墙身,里面放着一个箱子。 幽绝取出箱子,打开来,拿起里面躺着的一张纸,递给榆儿。 榆儿接过来看,竟是一封誓血书! 上写着萧恒念杀皇帝、灭殷家以报家仇的誓言,字字皆是血迹写成! 落款处署名:秦云储。 “这种东西,随便就可以伪造几十份了!”榆儿将它扔回给幽绝道。 幽绝将誓血书与牌位放在一处,道:“这字迹如何?” 虽然誓血书狂乱一些,但笔锋却是一样的。 萧恒念为萧谨收养的故人之子,这也并非秘密。 榆儿一时无语,也隐隐猜到了幽绝的意图。 榆儿双目盯着幽绝,冷笑道:“你给我看这些,究竟想干什么?” 幽绝也将眼盯着榆儿,缓缓道:“你若要救萧家,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什么交易?”榆儿道。 幽绝直盯着榆儿,一字一顿地道:“帮我杀了神龟,我就放过萧家。” 果然如此! “神龟?连你都杀不了,我怎么打得过?”榆儿冷笑道。 “雪山晶!”幽绝只说了三个字。 榆儿听了,终于明白幽绝这么久以来都在谋算什么,不由得啧啧道:“你想用我的雪山晶克制神龟?你可真能盘算!” “你若不答应,萧府的人都会死。”幽绝冷然道。 榆儿望着幽绝,沉默着。 幽绝也望着她,等着她回答。 榆儿终于做出了反应,却发出一声却冷笑,道:“便真是他要谋反,死的是萧家的人,与我何干?” 她这算什么反应? 幽绝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 她不是自诩多么爱惜别人的命吗? 不是总摆着一副看似悲悯怜爱的脸吗? 怎么? 这么多人命她就这么轻描淡写?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萧恒念谋反,萧家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按浣月律全部处以死刑。 萧家一百五十八口必死无疑。 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换她一个承诺,难道还不够吗?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萧家灭门处斩、血流成河? 这是她的作风吗? 幽绝还不死心,盯着榆儿道:“图谋造反、株连九族。萧家一百五十八口、就连几岁的孩子都要推上法场!” 榆儿也盯着他,没有答言。 幽绝更加逼近榆儿:“那些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哭啼啼地叫喊着,却没有任何人怜悯他们,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下夺命的斩刀,最后只能落个血溅当场、身首异处,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刺在榆儿耳中。 榆儿当然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变成事实。 但是,如果她在这里就这么认输,幽绝一定会一直拿萧家满门的性命不断地威胁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要帮他去杀神龟? 那绝对不可能! 在神龟背上,幽绝曾经说过:“师父顽疾在身,神龟之心可助师父除痼疾、得永生、坐享天下。所以、它必死无疑!” 他这个师父封印麒麟、独蓄朱厌,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幽绝却为了给他师父治愈顽疾,拼了性命也要杀神龟,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我、还拿萧家那么多人的性命来威胁我,看来,他那个师父病得不轻。 他对神龟之心是志在必得。 那么,我并不是毫无胜算的。 我为什么要认输? 也许我赢的可能性还很大。 榆儿向幽绝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道:“萧恒念谋反,萧家人想必不会一点儿也不知情。既然他们自己非要这么作孽,不顾自己族人、家人的性命,我为何要替他们操心?” 想不到她竟然还是这般冷漠,幽绝的目光霎时凌厉如刀,盯着她缓声道:“既然与你无关,等诛杀萧家一百五十八口时,你可与我同去看来。” “好啊。”榆儿向他展开笑颜,凑近他道,“那就一起去看。” 此时她的脸离他不过一寸。 她的呼吸吹到幽绝耳际,幽绝只觉有些异样的暖流升起。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日在东海之时,她身体的温暖与柔软,一时竟有些呆了。 榆儿趁他不备,将誓血书抢在手中,跳开两步,立时便撕了个粉碎。 “你!”幽绝气恼不已。 这种气恼他似乎从未曾有过。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气恼。 是恼她撕了这誓血书? 还是恼自己方才失了神,让她得了手? 榆儿向他灿烂笑道:“没了誓血书,孟福满也已经死了,那个松音就算知道什么,只怕也早就没命了,仅凭这些破刀烂剑,看你怎么去告他谋反。” 幽绝恢复了冷静,缓声道:“萧恒期没有杀人,但他却死定了。我可以杀他,也可以救他。” “要救他的是迟凛那个傻瓜,我才无所谓。他死了正好,迟凛好娶了三公主,美得很呢。”榆儿笑道。 幽绝望着她,好一会儿不曾言语。 心中恨了一回,终于咬牙道:“你虽撕了誓血书,我一样能找到萧恒念谋反的证据。” “是吗?什么证据?”榆儿道。 “他与裕丰山及其他地方的匪徒勾结,自然会有书信、线人来往,想找证据,易如反掌。”幽绝道。 榆儿闻言,敛去脸上笑容,道:“你真这么想杀神龟?” “是!非杀不可!”幽绝笃声答道。 “为了救你师父?”榆儿皱眉道。 “是!”幽绝道。 “为了救你师父,你就可以随意杀人?”榆儿道。 “是!”幽绝想也未想便答道。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去想,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榆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幽绝,忽然大声吼了出来:“那就让你师父去死!他就是个恶棍!让萧家一百五十八口给你师父陪葬就是了!就当是积德救了其他人好了……” 她的声音突然断了。 幽绝冲至她身前,一只右手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 青色面具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幽冷,半面绝美的容颜此时却显得狰狞无比。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 幽蓝的冰立刻裹住了幽绝的手,却被一缕红光切得粉碎。 “我杀了你!”幽绝切声道。 第96章 暗室血乱、伏朱厌! 榆儿从喉咙挤出一句:“杀了我,有你师父陪葬,我值了!” 她挤出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在幽绝心上。 下一秒,她就觉得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松开了一些。 幽绝愤怒地瞪着她。 她也回瞪着他。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赢,所以眼神中透着鄙夷、嘲笑和畅快。 幽绝既愤怒又无计可施,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一下就把她的脖子捏碎! 但是他不能…… 望着她挑战的眼神,幽绝怒不可遏,对准她因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狠狠覆了上去。 榆儿大吃一惊,却被他捏住脖子,动弹不得,连忙驱动雪山晶。 冰层尚未形成,已被红光碎去。 幽绝一手揽过她一握腰身,将她狠狠摔到地上,随即重重地压了上去。 “你的雪山晶救不了你!”幽绝冷声哼道。 便将手去扯榆儿的束腰绸带。 扯了两下,却扯不开。 榆儿已从最初的震惊和撞击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听你的吗?” 幽绝并不听她言语,白光闪过,切断了那根束身腰带。 腰带脱身,榆儿的衣衫便自肩头滑落,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蓝肚兜。 昏弱的烛光下一段肌肤洁白如雪。 “幽绝!”榆儿也不去拉衣衫,冷眼望着他道,“你要是真敢这样,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帮你!” 幽绝的手已将她的亵裤扯下一半,突然停住了。 俯在离她五寸的上方狠狠地瞪着她。 榆儿也回瞪着他。 在愤怒而粗重的呼吸声中,幽绝眼中的凶狠渐渐退去,浮上一种无奈、似乎还有、一种心痛……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帮我……”幽绝哑声道。 这声音已几近恳求。 榆儿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先让我起来。” 幽绝打算立起身来,顺便伸手去拉她。 榆儿却用力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 幽绝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一双眼仍牢牢地望着她。 眼睛落在她裸露出的肌肤上,忙别过头去。 榆儿将衣衫理好,双手拉住衣襟,盖住自己。 腰带被他划碎了,只好用手护住衣衫不使其滑落。 “为了你师父,你什么都肯做?”榆儿道。 幽绝向她点了点头。 “好,如果你给我跪下,说自己禽兽不如,好好道歉,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榆儿微微笑道。 闻她此言,幽绝戾气顿时涌上,怒瞪着她。 这也太过分了! “怎么,不愿意?”榆儿仍望着他冷笑道,“不愿意就算了,我可是不会勉强别人的。” 幽绝紧紧捏了捏拳头,心中恨不得立刻把她撕碎。 可是,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事关师父性命,只能忍耐。 幽绝终于慢慢曲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榆儿望了他一会儿,他只低头默然跪着。 “怎么不说话?”榆儿道。 “我……”幽绝好容易憋出一个字,又咽了回去。 榆儿仰了仰头道:“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我……幽绝禽兽不如……”幽绝咬牙道,“冒犯了姑娘,对、对不起……” 话音刚落,榆儿扬起手向他左脸打去。 幽绝本能地抬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么欺负我,难道就这么算了?”榆儿瞪着他道。 幽绝望了她一回,松开了扼住她的手。 榆儿扬起手来,狠狠地打在他的左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翻过来再打,看了看那个面具只好作罢。 “干嘛还戴个面具,真是不方便。”榆儿摇了摇刚打完的手道。 幽绝也不去管疼痛的左脸,只怒瞪着她。 “再瞪我,我可就改主意了。”榆儿道。 幽绝只好收了眼神,侧过头去。 “这还差不多,起来。”榆儿点头道。 幽绝便起身来,望着她道:“现在可以帮我了吗?” “我只说会考虑考虑,可没说一定会帮你。”榆儿侧头望向一边烛光道。 “你!”幽绝再次狠狠地捏紧了拳头,又强忍下心中怒气,“你什么时候考虑好?”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榆儿道。 幽绝怒瞪着她。 “不过,在我考虑的时候,你先帮我把萧家的事了了。”榆儿完全无视他的怒气。 萧家的事竟然也不能动摇她,真是可恶! 幽绝勉强点头:“好,不过你最好快点。” “这我可说不准。”榆儿翻眼望向暗室顶上。 幽绝怒瞪着她,却又无可奈何。 榆儿好奇地望着幽绝的脸道:“为什么总戴着这个面具,不闷吗?我帮你摘了。” 说着便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幽绝不再出手阻拦她,但却退出数步远,仍然怒瞪着她。 “罢了,我还不爱看呢。”榆儿撇嘴道。 望了望周围,向幽绝问道:“怎么出去?” 幽绝踏步走出,榆儿便跟在他身后。 又穿过两间暗室,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幽绝打开了一扇石门。 榆儿跟着他走出门去,已来到了净月城外。 既然野外空阔,幽绝便不再慢慢走,轻轻向前纵出。 “喂,我的衣服走不快呀!”榆儿在后叫道。 幽绝忽然想起方才暗室内自己所为,脸上一阵燥热。 解下自己腰间束带,回身仍向榆儿。 榆儿接过,将衣衫束好,快步超过幽绝,道:“快走。” 幽绝便跟在她身后,向净月城而去。 二人再次回到萧恒念府中,直奔萧恒念卧房,将萧恒念自床上提了起来。 萧恒念本也未曾入睡,见他二人来便要拔剑,却被幽绝一把拎了起来,掼到了地上。 “好你个萧恒念,竟然敢图谋造反?”榆儿向萧恒念道。 萧恒念闻言脸色顿时白了,颤声道:“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还装!”榆儿厉声道,“秦云储!你要杀皇帝、灭殷家以报家亡之仇,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自己死了不要紧,还得拉着萧家一百多口人陪葬。萧丞相把你养这么大,谁承想竟然养了个大祸害!” 她将这一串话一口气说来,直听得萧恒念脸上白一阵、青一阵。 “姑娘,你、你怎么知道……”萧恒念断断续续地道。 “你地下室里的誓血书我已经替你撕了,你跟裕丰山和其他匪徒的来往信件全部都给我毁掉!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带累了萧家!”榆儿道。 萧恒念突然拔出墙上剑来一剑刺向榆儿。 第97章 到底什么时候? 幽绝横里一脚踢在地手腕上,剑便从萧恒念手中飞了出去。 幽绝接剑在手直指萧恒念喉间。 萧恒念没想到对手如此难对付,自己竟然完全不是对手。 自己这点修为,何谈谋反、如何复仇? 不由得身上一软,跌坐在地上,低头不语。 榆儿见他失了锋利,望着他冷声问道:“还是你就想报仇,不顾萧家死活?” 萧恒念勉强爬起身来,向榆儿拱手道:“姑娘说得甚是,都是我一时糊涂,以致铸下大错。” 萧恒念叹了一声,继续道:“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怎会让三弟遭此横祸。” “你们三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清楚?”榆儿道。 萧恒念又叹了一声,道:“当日二弟劝我不要再行此险事,不想被孟福满听了去。他便讹上了二弟,要官职、要金银,贪得无厌。” “你就任他这么讹诈弟弟?”榆儿道。 “我先前并不知晓,直到三弟被抓,二弟才向我说明此事。原来三弟早已发现二弟与胡四喜来往,只是不明所以,所以也曾去胡四喜家中探查,不料丢了玉佩,被那老乞婆捡到。事发之后,只怕官府追查下去,会连累萧家,又一应全部认了下来,并叮嘱我等断不可将此事说破,也与胡四喜约定若咬死是三公子,日后再予重谢,并替他照顾老母亲,只要一力保全萧家。” “看不出,这萧恒期文弱温雅,却也有这样的胆色。”榆儿点头赞道。 “经过三弟此事,我也已想通了,不管我与皇家有何恩怨,萧家到底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连累于他们,所以,已经打算就此罢手。只是三弟……”萧恒期说至此处,面现难色。 “幽绝,可有办法吗?”榆儿望向幽绝道。 “如今证据确凿,想翻案是不太可能的。”幽绝冷着脸道。 “什么叫证据确凿,不就一枚破玉佩吗?”榆儿道,“老乞婆和胡四喜的供词不过是他们自己瞎编的罢了。” “他们是不是瞎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编得不错,而且乾凌府的主事是郑德生。”幽绝道。 “郑德生怎么了?”榆儿立刻警觉问道。 “郑德生娶的是工部侍郎养女齐氏,这齐氏,是蒙匡与他人之妻私通生下的。”幽绝道。 榆儿瞪着幽绝,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会……” “萧家倒了,自然需要人来接替丞相的位置。”幽绝道,“蒙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是说蒙匡他觊觎丞相之位?”榆儿惊道。 “蒙大将军他竟然……”萧恒念亦是大吃一惊。 “难怪郑德生这么草草结案!难怪他连丞相府都随便闯、随便搜!我就说嘛,肯定有问题!”榆儿恍然大悟,望了望幽绝,“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幽绝却未答言,向萧恒念道:“你最好把事情处理干净点。” “是,我一定处理好。”萧恒念拱手道。 这件事要是真牵扯出来,正如幽绝所言,萧家一个活口都留不。 榆儿又问:“那萧恒期你打算怎么办?” “三弟回乾陵府只有白白送死,我定会替三弟好好安排的。”萧恒念拱手道。 榆儿又向幽绝道:“那胡四喜怎么办?” “他受人钱财,早该知道必有一死,也算死得其所。”幽绝道。 “你还真是……”榆儿摇头道。 “他拿的就是舍身卖命的银钱,并不冤枉。”幽绝冷声哼道。 榆儿忽然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看什么?”幽绝冷眼望着她道。 “难得你竟然说了这么多话。”榆儿新奇地道。 幽绝扭开脸去,并不理会她。 榆儿自袖中取出一个绛红小包,打开来,取出一瓶芳秀散递给萧恒念道:“这个药治外伤最好不过了,你拿去给他一日涂一次,三日后两日一次,很快就会好了。” “多谢姑娘。”萧恒念也不推辞,便收了。 二人出了萧府,幽绝忽然道:“凝霜丸怎么还留着?” “你怎么偷看别人的东西?”榆儿不满地道。 “吃了它。”幽绝只道。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抢了去自己吃?”榆儿向他笑道。 “虽然冰于水有利,但神龟有万年修为,你吃了它,当更能助我。”幽绝道。 冰于水有利?为什么却不能克制朱厌? 榆儿心内惋惜道。 想到方才的情形,倒像是雪山晶在朱厌之力面前,显得更加易碎,心中有些懊恼。 “怎么不说话?”幽绝道。 “啊?你说那个啊?”榆儿惊醒过来,“凝霜丸是我留着孝敬娘亲的,我怎么能吃?” 幽绝闻她此言,心中一悸,不再言语。 二人回到那座空落落的大宅院,迟凛与小弥在屋内席地而坐。 李氏还躺在床上。 栗原却不见踪影。 “榆儿姑娘。”迟凛见她回转,连忙起身相迎道,“你没事?” 再看她身后,幽绝青衫半敞,他的青色腰带却束在榆儿腰上,大惊失色。 “榆儿姐姐,你们……”小弥亦见到此景,脸色煞白,颤声道。 “榆儿姑娘,我替你杀了他!”迟凛脸色阴暗,拔剑便刺向幽绝。 幽绝微微侧身,右手两指夹住剑尖,迟凛便牵扯不动。 幽绝轻轻弹了弹剑身,迟凛只觉一股劲道袭来,自己不得已倒退了两步。 “迟校尉,别激动,我没事。”榆儿向迟凛笑道。 “那你这……”迟凛奇道。 “啊?这个嘛,就是一场误会。”榆儿笑道。 再看小弥脸色,榆儿上前搂过她肩来,柔声道:“小弥,别担心,只是出了点小意外,我们没什么的。” “嗯。”小弥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榆儿姐姐没事就好。” 又将眼望向幽绝,脸色有些微红。 榆儿走至床前,取出一粒双宜丹与李氏喂了。 “她儿子在哪儿?”榆儿抬头向幽绝问道。 “宣州。”幽绝道。 “原来回了那里。”榆儿点头道,“先送她出城,找个地方安顿了,待她伤好些,再回宣州便是。” 此时天已将明,亦有些人走动。 幽绝去外寻了一辆马车来,将李氏放上车,出了城门。 路上榆儿将萧家之事说与迟凛。 迟凛听了,亦无可奈何。 “子渝会去哪里?”迟凛道。 “你问萧恒念,他自然知道。”榆儿道。 “此事,只怕不会这么简单。”迟凛蹙眉道。 “怎么?还有什么事?”榆儿奇道。 “其实,皇上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暗地里派了太子调查此事。”迟凛道。 “看来,皇上还是很满意他这个女婿。”榆儿笑道,“所以萧家还迟迟未动。” “如今这样,萧丞相的相位,只怕也有些不稳了。”迟凛叹道。 “欺君之罪,罪不轻。”榆儿点头道。 小弥今日出奇地安静,竟没有插话。 常将眼偷偷望向幽绝。 幽绝只闭目养神,未说只字片语。 午后,几人来至离净月城三十里的一处小镇,将李氏安顿在一户农家,嘱咐她以后再不可回净月城。 一行人再回转净月城时,在城外五里处,一只雄鹰自上而下盘旋而来。 待落地时,栗原铜链卷出,直扑幽绝。 幽绝向后退出数步,闪避开来。 “栗原,快住手!”榆儿向栗原喊道。 栗原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幽绝,眼中已快喷出火来。 “我杀了你!”向幽绝咬牙道,立时便又攻向他。 幽绝白光直击,将铜链缠住。 “我没事,你别跟他打了。”榆儿道。 “他欺负你了?”栗原望向她道。 “他哪儿敢欺负我?”榆儿道。 上前拉开了栗原。 “他真没欺负你?”栗原道。 “他还没这个胆。”榆儿望着幽绝笑道。 幽绝别过脸去,青色面具迎着阳光,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萧恒期负罪逃狱,乾凌府发下公文,浣月国全国缉拿。 圣旨下,取消了所赐婚事。 萧谨教子不严,贬去相位,降为工部主司。 萧谨上表,告老还乡。 永平帝体恤其多年朝廷劳苦,恩准赐还。 相位空缺,蒙家暗里活动,文武官员皆举荐尚书丞周挺任丞相之职。 “这周挺是什么人?”榆儿向幽绝问道。 “化州人氏,科举出仕,连中三元。”幽绝道。 “说重点。”榆儿道。 “与蒙匡来往甚密。”幽绝道。 “果然不简单。”榆儿望着他若有所思地道。 幽绝亦望着她。 “这净月城中,可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榆儿凑近他探究地道。 “也许有。”幽绝道。 “幽绝哥哥,你真了不起,怎么什么都知道?”小弥则是满心佩服地道。 “奸人多作怪。”栗原哼道。 永平帝命人将宁阳与蒙翰振的生辰八字送至天玄道长处。 隔日天玄道长便来觐见。 永平帝端坐蟠龙椅,道:“辛苦道长,如何?” 天玄道长道:“生辰合为劫相,婚必生变、断路难到头。” 永平帝闻言大惊:“什么?” 榆儿等人闲来无事,便在净月城内外街市、山野里玩耍。 迟凛邀他们去自家府中居住,榆儿不想多出是非,仍住在客栈里。 幽绝几乎每天都来榆儿所住的客栈。 他来客栈只有一件事,就是问榆儿:“你考虑好了吗?” 但榆儿总是各种理由:还没。 这天幽绝再次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考虑好?” 榆儿一边吃着天外泉买来的点心一边道:“这么难的问题,总要多花一点时间。” 幽绝面色极为难看。 “你表现得好些,说不定我考虑的时间会短一点。”榆儿向他笑道。 忽觉呼吸难出,已被幽绝扼住了喉咙。 第98章 约定、暗算! 榆儿手中的点心掉落在地。 “幽绝哥哥!”小弥在旁大吃一惊,惊呼出声。 栗原一拳击出,却被幽绝身上白光弹开来。 “幽绝!快放手!”栗原气急喊道。 榆儿伸出手向栗原摆了摆,示意他别乱来。 幽绝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榆儿,咬牙道:“你最好别耍花样!” 榆儿想说话,却出不来声,怒瞪着他。 “幽绝哥哥,你快放开榆儿姐姐……”小弥上前伸出手,颤颤地拉住幽绝扼住榆儿的右手。 幽绝便也松开了手。 “幽绝!”榆儿得了自由,方叫了一声,便咳个不住。 一边咳,一边道:“你再敢这样无礼,就别指望我帮你!” “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幽绝冷眼望着榆儿道。 “我可不是怕死的小妖!”榆儿亦冷眼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栗原走至榆儿身前,将她挡在身后,道:“你问完了?可以走了?” 幽绝身后忽然窜出一道红光,迅速裹向他身后的榆儿。 栗原情急之下,忙向红光撞去。 幽绝冷笑一声,将被红光裹住的栗原拉至身侧。 白光如刃,抵住栗原的咽喉。 “萧家人的死活与你无关,那这个人呢?”幽绝盯着榆儿冷声道。 “幽绝哥哥!”小弥亦被他此举惊呆了,瑟瑟道,“你、你别杀他……” 榆儿将手中冰刃对准自己脖子,咬牙道:“你若敢下手,你就试试!” 白刃如刀,割破了栗原的皮肤。 鲜红的血液一滴滴滚落下来。 榆儿将手中冰刃刺向自己! 只一瞬,幽绝便已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冰刃夺过,打向窗外。 一只云中飞过的麻雀应声落下,连挣扎也未挣扎。 她怎么软硬不吃? 幽绝心中又气又恼。 萧家的事自己随时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要真的走到覆水难收,恐怕跟榆儿再也不可能修复。 那么她就真的绝对不会帮自己共赴东海杀神龟了。 “我还会再来的。”幽绝扔下这句话,大步出门而去。 看他走远,榆儿向栗原道:“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冒险?!”栗原却气急败坏地道。 “他才不会让我就这么死了呢。”榆儿向他笑道。 小弥望着栗原脖子上的血迹,怔怔地站着。 “就算他真的杀了我,我也不许你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他!”栗原说着,将榆儿紧紧抱入怀中。 “别趁机占我便宜。”榆儿推开他道。 栗原一双眼睛又喜又恨地望着她。 “看来没有这神龟之心,他那个师父必死无疑。”榆儿望着幽绝消失的门口道,“他对他这个师父,可真是忠心耿耿。” 回头又向栗原道:“那边呢,查到什么了吗?” “那个戚如欢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出一趟远门。”栗原道。 “去哪里?”榆儿问道。 “说是去远游,不知去哪里。”栗原道。 “一般什么时候去?”榆儿道。 “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个月。”栗原道。 “这么神神秘秘地,一定有鬼。”榆儿道。 “榆儿,”栗原望着她道,“如今萧家的赐婚已经取消了,迟凛和三公主的事也会顺利了,不如跟我回青罗峰。” 不管那个胖子和幽绝之间有什么牵连、有什么秘密,我们反正不是他们的对手,跟他们牵扯上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幽绝,他不会放过我的。”榆儿皱眉道。 以幽绝的行径来看,为了治愈他师父的顽疾,神龟之心必不可少。 而上次他差点儿就得手了,大好良机却毁在了我的手里。 他那次竟然没有杀了我? 看来那个时候他还有别的依傍,或者就是以为麒麟之力可以救他师父,所以才没到我和神龟赶尽杀绝的地步。 可是他现在再次封印了麒麟,又要再杀神龟,那就是说:麒麟之力对他师父的顽疾无效! 榆儿想到这一层就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就是我毁了他杀神龟救他师父、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他现在对我肯定是恨之入骨,时时刻刻都想把我撕成碎片? ——可是他竟然因为我而做了这么多,那就意味着雪山晶至关重要。 也就是说,他为了救他师父,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无论我躲到哪里,恐怕都是逃不过他的。 “只有杀了幽绝,我才能活!”榆儿也算想明白了。 栗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幽绝消失的门口:“那就只有杀了他!” “榆儿姐姐,你们在、在说什么?”小弥在旁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听到榆儿说要杀幽绝,想起方才的情形,感到慌乱无措。 “小弥,”榆儿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幽绝他非常危险,你一定要小心他!” “不、不是的。”小弥忙摇手道,“幽绝哥哥不是坏人!” “他杀人不眨眼,说不定我们都会死在他手上!”榆儿提了提声音,大声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别再执迷不悟了!” 小弥还是第一次看见榆儿这么严肃又有点凶的样子,不自觉地低了头,揉捏着自己衣角,好容易才低声说出话来:“我、我也说不好,不过,幽绝哥哥他应该、应该并不是真的很坏……” “这是什么意思?”榆儿见她仍是这般说,皱眉问道。 “在兰沃村的时候,圆觉大师剐身赎罪,幽绝哥哥他不是呕得好厉害的吗?他一定不是那么坏的。”小弥道,“方才他也没有真的杀了栗原,不是吗?” “小弥……”榆儿望着她,心中忧虑重重。 想起在蒹葭宫中,幽绝猿杖之下,红光如涌,人命如草芥。 连清漪姐姐和长离哥哥也差点儿死在他朱厌杖下。 而自己的处境更是时刻命悬一线。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恐怕立刻就会被他的朱厌之力碎成齑粉…… “不管他是自愿的也好,还是被迫的也好,他现在就是个嗜血的妖魔,要千万小心他!”栗原也对幽绝心有余悸。 “是啊,小弥。”榆儿拉住小弥道,“他现在非常危险,你千万不能大意。你看他方才的情形,若不是还有雪山晶牵制他,我们早就死了!” “榆儿姐姐……”小弥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栗原摸着下巴,沉思道。 熙昌的灵柩回至净月城。 “娘。”宁葭来到承静宫时,承妃正对着傅立义带回的熙昌的遗物发呆。 “娘,我来收。”宁葭拿过其中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清点了一回。 这其中有一张小纸片,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张药方。 宁葭并不识得药方,不过,这张药方确有个奇特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 药方笺左下角写了两个小字:“榆儿”。 宁葭便将药方悄悄收了。 承妃将面前的包裹打开,一件一件看来。 “娘,你若伤心,就哭两声。”宁葭轻声道。 “父亲走的那一天,我去送了他。”承妃缓缓道,声音很小,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早知道熙昌他不再回来,我也该去送送他……” 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棂,落在两双泪眼之上,似乎也被这伤痛灼伤了。 生辰已然送出几日,可宁阳左等右等,迟迟不见父皇下旨定婚期。 “父皇怎么回事?我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吗?” 宁阳等不得,便找到偏殿来。 进了门一边行礼一边已然抢出口:“父皇,怎么还未下旨?” 永平帝皱眉道:“你都要出嫁了,也该稳重些。” 宁阳拉住永平帝胳膊:“我知道了,那父皇就赶快拟旨定婚期,我看今年秋天就很好。” 永平帝向常福摆摆手:“你们都出去。” 常福便领着一众宫人出去,回身掩上了殿门。 空空的大殿就剩下永平帝和宁阳两个人。 永平帝望着宁阳,肃色道:“宁阳,这关系你一生的命数,有些事,不能强求。” “这是什么意思?”宁阳道。 永平帝就将天玄道长所言缓缓说与她听,劝她道:“你们命数不合,这亲事还是慎重。” 宁阳听了却丝毫不以为意:“命数怎能靠一次合生辰就能定得了的?” “天玄道长神力可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永平帝还欲再劝。 宁阳却双膝跪地:“这是宁阳自己的选择,无论将来如何,绝不后悔。” 永平帝无奈:“你也太任性了。” 宁阳起身来拿起一支笔塞到永平帝手中。 永平帝便拟下了婚期,就在今秋。 宁阳欢欢喜喜地出了殿门,骁骑卫校尉廉英来报:今日御品库例行盘点,发现丢失了断流壶、初音笛等几件稀世奇珍。 最令人担忧的是,那颗能助长千年妖力的凝霜丸也不翼而飞。 永平帝大惊,连忙召天玄道长前来商议。 永平帝道:“当务之急应立刻全城搜捕,务必捉拿窃贼,寻回失物。” 天玄道却道:“凝霜丸的下落一直不为人知。如今大肆搜城,反而走漏了消息,只怕会有大量妖物涌来净月城,反而不妙。” 永平帝听了点头道:“正是。” 于是点了三队禁军暗使一共十五人,令他们暗中寻访失窃之物的下落。 “如若是为妖物所得,恐怕已化得凝霜丸之力。你们若寻见了那个妖物,不可擅自动手,立刻报我知晓。” “是。”暗使领命而去。 山间快马不一时已奔进净月城。 很快,快报被呈至永平帝御前:明丹使者前来谒见,不日将入净月城。 永平帝放下快报:“明丹使者才回转不久,这么快又再入净月?” 且说幽绝再来客栈时,榆儿便板着脸,并不理会他。 “你还有脸来?”栗原怒瞪着他道。 “幽绝哥哥,你、给榆儿姐姐道个歉……”小弥向幽绝柔声道。 幽绝望了望坐在窗前,手托下巴望着窗外高柳的榆儿,冷着脸坐下了。 小弥倒了一杯茶,递到幽绝面前,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幽绝望了望她,接过茶杯,走到榆儿近前,递了过去。 榆儿仍望着窗外,仿佛并未看见。 “谁见过这么盛气的道歉?”栗原哼道。 “幽绝哥哥,你说句话呀。”小弥催促道。 幽绝想起暗室中,自己竟连那样的屈辱都受了,心中更是不悦。 但自己受下这些,所为何来? 这么一想,便开口道:“前日多有得罪,别见怪。” 榆儿侧头望着他啧啧道:“真是尊口难开啊。” 小弥忙上前抓住榆儿衣袖道:“榆儿姐姐,幽绝哥哥已经道了歉,你就别再生气了。” “好,那我就看在小弥的面子上,暂且原谅你这一次,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翻脸。”榆儿道。 “多谢。”幽绝只淡淡道。 榆儿接过他手中茶杯,喝了一小口,将杯子弹回他手上。 幽绝接在手中,茶面平静如常,一滴未洒。 榆儿望了他的脸一会儿,开口道:“幽绝,你总是这样冷着脸,我们也不好相处,不如今日咱们说说清楚。” “说什么?”幽绝道。 “若你真想我帮你,那你总得先帮帮我,我若得了你的好处,一定会报答你的。”榆儿道。 “会帮我杀神龟吗?”幽绝立刻盯着她问道。 “你也知道,神龟是救过我的命的。”榆儿道,“要我帮你杀它,总得要有抵得过去的交情。” “那你要我怎么做?”幽绝道。 “你若能救得我十次,我便应了你。”榆儿道。 栗原在旁望着二人,并不言语。 “幽绝哥哥,你不能不杀神龟吗?”小弥在旁忧心忡忡地道。 幽绝没有理会小弥,皱眉向榆儿道:“十次?那要到什么时候?” 若是要十年、甚至更久,岂不是要绝了师父的命吗? “说十次就是十次,你不同意就算了。”榆儿别过头去道。 “三次!”幽绝道。 “你可真会还,不行,八次!”榆儿道。 “五次!”幽绝走近两步,紧盯着榆儿道,“师父顽疾难除,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榆儿望着他想了一回,道:“好,五次就五次。不过,以前的不算,从现在开始算。” “好。”幽绝道。 “小病小痛不算,需是生死之间的方算得。”榆儿道。 “你经常被人追杀吗?”幽绝道。 “这个嘛,说不准。”榆儿翻眼看了看天道。 “好。”幽绝不再多问。 “还有。”榆儿道。 “还有什么?”幽绝又皱了皱眉道。 “以后不许对我无礼,也要保护好栗原和小弥他们,否则,就算今日的约定作废!”榆儿道。 “可以。”幽绝道。 “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榆儿道,“我们击掌为誓!” 说着便举起一只右手。 幽绝亦伸出右手,与她三击为证。 只不过,他的右手笼罩了一层微微的白光。 “你!”榆儿变了脸色。 幽绝扼住她右手手腕,翻过掌心来。 她的虎口处夹了一枚小小的蜂针,针芒处黝黑乌亮。 第99章 突袭、斩不断的妖网! “榆儿姐姐!”小弥见了这蜂针,惊愕地道。 “那个老头最善研毒解毒,这样的奇毒,费了不少苦心。”幽绝冷然道。 栗原上前一拳击向幽绝。 幽绝向后退了两步,避了开来。 “我答应她不动你们,但若你们自己寻死,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幽绝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不过试试你有没有能力保护本姑娘罢了,看你这么聪明,我可以放心了。”榆儿向他灿烂笑道。 心中暗自可惜。 雪爷爷研制的这味禁寿魂,只需一点点,便可致命。 就差一点点! 幽绝冷着脸,直盯着她。 “榆儿姐姐,幽绝哥哥很厉害的,你放心。”小弥在旁道。 看三人都不言语,小弥又道:“听说最近敛禺山上的杨梅都熟透了,又大又红,不如我们去摘杨梅吃,好不好?” “好啊!”栗原在旁应道。 “人多一点才热闹,不如幽绝哥哥一起去。”小弥道,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幽绝。 “我没空。”幽绝道。 “没空就算了,小弥,我们自己去。”榆儿道。 小弥失望地望着幽绝。 榆儿拉着她往外走去。 “你没空啊?那就别去了。”栗原一边跟着榆儿她们往外走一边道,“这山深林密的,万一遇到几个大妖怪,我们三个也够应付了。” 幽绝瞪了他一眼,跟在三人后面出了客栈门。 凝霜丸还在她身上,难免会惹来些杂妖野怪,幽绝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此时便顺了栗原的话,与几人同行。 语事鸟将这一情形传回了天外泉。 胭脂向玉溯道:“就算幽绝大人真的救她五次,她也不会帮幽绝大人一起去杀神龟的?” 玉溯摇头道:“她这不过是拖延之法罢了。幽绝心里肯定也清楚这一点。” “那幽绝大人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胭脂道。 “这个方榆儿甚是棘手,幽绝他也只能再等待合适的时机。”玉溯道。 “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胭脂道。 玉溯手抚书卷,道:“谁也不知道尊主的时间还有多久,怎么可能让他这样一直等下去?” “子卿大人应该到七情谷了?”胭脂道。 玉溯一手拂过鱼雁灵封册,脸上泛起了微笑:“子卿已经到了。” 七情谷中。 子卿跪在地上行礼,口称:“师父。” 一个缟白衣衫的人挥了挥宽袖,道:“起来。” 声音柔和清澈。 子卿便起身来。 缟白衣衫细长的手指抚过手中半旧的长箫,还是一样柔和清澈的声音道:“不是让你无事别来扰我吗?” “尊主的旧疾越发不好了,这次特地来请师父相助。”子卿道。 “他的病如何了?”缟白衣衫问。 “如今已经缩短到每隔三个月便发作一次,比从前更加痛苦。长此以往,我们担心他……” 子卿不再说下去。 缟白衣衫叹了一声道:“他此疾世间难医,药石无用,能一直活到现在,都是亏得郑得和幽绝想尽办法为他延命。” “现在就有一个良机,如果真能成功,一定能够彻底去除尊主的痼疾。”子卿道。 “哦?”缟白衣衫听了倒有些吃惊,“是何良机?” “雪山晶再现,可克制东海万年神龟。”子卿道。 “雪山晶?”缟白衣衫道,“你是说万年雪山晶?” “是的。”子卿道。 缟白衣衫有些吃惊:“万年雪山晶藏于极北寒冰之下,非缘选之人不能得,非其主不能驱使,此人竟能拿到它吗?” “这正是天赐良机。”子卿道。 “持有雪山晶之人想是有万年修为了?”缟白衣衫道。 “这倒不是。”子卿道,“此女是一只狐妖,不过几百年修为。” 缟白衣衫听了,也明白了子卿的意思:“是要让这个狐妖女子相助幽绝取东海神龟之心?” “正是。”子卿道。 缟白衣衫望了子卿一会儿,道:“她必是不肯了。” 子卿向缟白衣衫一揖:“所以才想请师父务必相助。” 说着,袖中取出一根碧青的箫穗,双手呈上。 缟白衣衫见了这根箫穗,一时默然。 子卿再次跪倒,接着道:“尊主性命就在师父一念,万请师父顾念尊主多年苦楚。” 缟白衣衫望着碧青的箫穗,叹了一声,问道:“幽绝如何?” “幽绝还在与那狐女周旋。”子卿道。 “我是问你,朱厌之气可有不妥?”缟白衣衫道。 子卿想了想道:“前一阵子在宣州,幽绝曾被朱厌控制过意识。红光暴涨,险些失控。不过幽绝很快便清醒过来了。” 缟白衣衫听了,望着手中半旧的长箫陷入了沉默。 子卿看他不语,又道:“那个狐女甚是棘手。但只要师父出谷,催化她的心志,让她依恋幽绝,对幽绝心意合一,神龟之心便可得了。” 缟白衣衫望了望他,道:“知道了。” 榆儿等人走至城外,栗原忽然要如厕。 栗原捂着肚子,紧皱着眉头:“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来晚了可别怪我们不等你。”榆儿道。 “知道了。”栗原道。 榆儿、小弥、幽绝三人便先行去了。 三人来至敛禺山,果然有一大片杨梅林。 颗颗饱满乌红,小弥已经咽了好几次口水了。 “走,还愣着干嘛?”榆儿望着她笑道,率先跃上树枝,摘了两颗扔向小弥。 小弥接在手中,却递给了一旁的幽绝。 “幽绝哥哥,你先尝尝,一看就很甜,不会酸的。”小弥微红着脸道。 幽绝却没伸手去接,立于树下四处环望。 “喂!”榆儿一颗杨梅砸向他,在树枝上大声道,“我妹妹给你你怎么不接?” 幽绝接了她扔过的杨梅在手,侧身接过小弥手中杨梅,狠狠地瞪了榆儿一眼。 榆儿却望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才对嘛。” “小弥,快上来,可好吃了!”榆儿说着,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颗。 小弥便也跃上枝头,坐在榆儿身边,两人一块儿一边摘一边吃。 幽绝则在树下随地而坐,闭眼养神。 榆儿和小弥又换了几棵树,专挑熟透好看的吃。 终于吃累了,牙齿也酸倒了。 “栗原怎么搞的?这么半天还不来?”榆儿向小弥道。 “就是啊,这个家伙就是讨厌,吃个杨梅也不好好的!”小弥道。 “谁在说我坏话呢?”栗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望着树上二人笑道。 “死栗原,怎么才来,我们都吃饱了!”榆儿道。 栗原望了望树下的幽绝,暗暗抽了抽鼻子。 自己方才在附近的河里滚了好几回,应该没什么味道了。 “你们吃饱了,那该我了。”栗原向二人道。 说罢,跃到榆儿身侧坐了下来。 “喂,那么多树,干嘛跟我们挤在一处,小心把树枝压断了。”榆儿推了推他道。 “杨梅有什么好吃,给我吃点别的……”栗原望着榆儿被杨梅汁染红的柔软唇瓣邪邪笑道,慢慢凑了过去。 “这么多人,你也不害臊!”榆儿跃下树枝,立在树下向栗原做了个鬼脸。 小弥也跟着跃下,手中捧了一捧杨梅,走到幽绝身边,双膝侧跪着坐了下来。 “幽绝哥哥,这些给你,很好吃的。”小弥望着他,带些怯声道。 幽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榆儿瞪着自己的眼神,伸手抓了几个,道:“够了,多谢。” “是不是太多了,没关系,我先帮你拿着。”小弥欣喜地笑道。 栗原在树上,却并没有去摘杨梅,只呆望着树下站立的浅蓝身影。 榆儿一侧身,正迎上他的目光。 “傻看什么呢?”榆儿道,“不想吃就下来,该回去了。” “好看我才看呢。”栗原跃下树枝,立在她身侧,忽然小声道,“就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作死呢?总没正经!想抱你就回去抱你那两个娇滴滴的娘子不就好了。”榆儿道。 说罢,转身向小弥走去。 栗原自身后抢上前两步,双手向她环去。 却被一层蓝冰冻住了双臂。 “别以为你可以偷袭我。”榆儿头也不回地道。 栗原却难得地没有回嘴,只望着她慢慢走远。 忽然七八道火绳同时卷向榆儿。 榆儿一边向后急退,一边连忙催动冰之念将蓝冰冻住袭来的火绳。 蓝冰方覆上火绳却被烈火化去,发出“滋滋”之声,那已微弱的火星忽然又窜起腾腾火焰直扑榆儿。 在距离榆儿三寸之处,火绳忽断作点点碎星,向着榆儿坠落下来。 这火,绝非一般。 这些人,定然是谋划好了的! “榆儿姐姐!”小弥大声惊叫道。 “榆儿!”栗原亦是大吃一惊,举着被蓝冰冻住的双手向榆儿跑去。 天上突然落下一张粗绳大网,罩向榆儿。 白光切来,却未能切断网绳。 网直落下来,将榆儿罩在其中,并立刻收紧了网口。 幽绝方至近前,却被一个身披火红披风的高大魁梧、额头闪烁着火焰标记的人拦住了去路。 榆儿落入网中,立刻便有四个艳装女子上前,将网拉起,纵步跃出。 榆儿将蓝冰化为冰刃,划向网绳。 那网绳竟丝毫未伤! 第100章 狱炎、千钧一发! “榆儿,快解开我的冰术!”栗原一边追一边叫道。 差点忘了他了! 榆儿忙撤去冰力,解了栗原手上冰层。 栗原腰间取出铜链,卷向那四个艳装女子。 铜链一出,劲风如刀。 四个女子忙撤了手,榆儿便跌落下来。 看四人妆容,皆是绝色。 栗原再次扫出铜链,四个女子闪避开来,同时拔出四把火红利剑,齐刷刷刺向栗原。 栗原铜链翻卷——卷地食缨。 他一根铜链如水浪平地卷起,不仅护住自身,还不时出其不意地长伸击出。 四个女子不仅近不了他身,手中的剑还险些被他套了去。 四把剑只好暂时抽去。 小弥亦已赶来,双手各执一只琥珀鹿角,严阵以待。 栗原见了美色,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向四人笑道:“四位妹妹这般好看,不如与我做娘子。” 只见左边一个女子向其他三人打了一个手势,四人忽然分处站立,再次攻来。 这四人你进我退,身形轻盈。 栗原一根铜链,攻守兼备,应付自如。 小弥一双琥珀鹿角挥舞开来,更是大助其势。 那边幽绝望着眼前之人,冷声道:“你意欲何为?” “这姑娘的宝贝,狱炎王我相中了。”那人笑道。 “狱炎王?”幽绝忽然笑了笑。 “有何好笑?”狱炎王有些不悦道。 狱炎正是雪山晶的克星,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幽绝收了笑容道:“我想笑就笑,与你何干?” “你最好别插手,否则,你知道后果。”狱炎王道。 “你请便。”幽绝踱回方才坐着的树下,重新坐了下来。 “小子,算你识相。”狱炎王满意地笑道。 栗原的铜链已伤了两个红衣女子。 剩下两人眼看不敌。 “看你们生得这么好,哥哥我真舍不得下手呢。”栗原道,“叫声相公,就饶了你们,如何?” “死性不改!”榆儿在网中叹道。 红衣女子一句不答,挺剑又刺。 栗原铜链卷出,两把红剑飞出了五尺来远。 两人兵器离手,只好向后纵出。 “栗原,先放我出去!”榆儿见他得了利,忙叫道。 “好!”栗原便欲去拉开网绳。 小弥亦向榆儿处跑去。 突然被一人挡住去路。 正是狱炎王。 再看幽绝,正坐在树下乘凉呢。 “王。”四个女子立刻跑到狱炎王身后齐齐叫道。 “小子,有两下子。”狱炎王向栗原道。 “怕了就快滚!”栗原道,“把四个美人留下。” 狱炎王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沉声道:“狱炎匕首,是你偷走的?” “你偷了他的东西?”小弥在旁瞪着栗原道。 “谁稀罕你那破玩意?”栗原咬死不认。 “炎影已经认了,你还想抵赖?”狱炎王哼道。 栗原闻言,忙道:“你把炎影怎么样了?” “敢背叛我狱炎王,你自然知道是什么下场!”狱炎王道。 栗原眼中怒火燃烧:“混蛋,我今日就杀了你,给炎影报仇!” 说着舞起铜链,一式林飞猿厉袭向狱炎王。 狱炎王只晃了晃身形,闪避开来。 小弥几次想要绕过他,皆被截下,只好干着急。 那边四个女子已经在榆儿身上搜了一圈,将她身上的几个小包裹都拿了出来,拣出了那粒凝霜丸。 “王,找到了!”一个红衣女子将凝霜丸递给狱炎王道。 “匕首呢?”狱炎王道。 “没有。”女子道。 狱炎王盯着栗原道:“匕首在哪儿?” “什么两只活兔换的,这个大骗子!”榆儿咬牙骂了一句。 “丢了。”栗原一脸理所当然。 “丢了?哼!”狱炎王怒哼一声,向身侧的红衣女子道,“炎奇,杀了那个女的!” “是!”炎奇提起红剑,向榆儿走去。 “住手!”栗原大喊道,欲越过狱炎王去挡住炎奇。 狱炎王袖中取出一个葫芦,拉开壶嘴——熔岩火! 一段烈焰霎时喷至铜链之上,栗原立刻觉得铜链滚烫无比,几乎就要脱手。 “榆儿姐姐!”小弥又向榆儿处冲出,被狱炎王一掌逼了回来。 炎奇已走至榆儿跟前,提起红剑,一剑刺下。 榆儿忙运起雪山晶,一块冰墙挡在了自己面前。 红剑却穿过了冰墙,碎冰四处飞溅。 这红剑分明亦是克制这雪山晶的! 更何况如今自己困于网中,无法转动冰轮,冰力受限! “死栗原!给我找的好冤家!”榆儿暗自叫苦道。 自己身在网中,逃脱无门。 这雪山晶又被这红剑克制。 再看栗原,亦是狼狈。 炎奇又一剑刺来,榆儿无奈,只得再次催动侍之狱冰墙挡住来剑。 不料其他三个红衣女子亦提剑来袭,四剑合力,这冰墙只怕挡不了! 果然冰墙立时碎去,四把红剑同时刺向榆儿咽喉。 “幽绝!”榆儿忙大喊道。 第101章 决战、再次! 一道白光扫开了气势汹汹的四把红剑。 “喂!你想害死我吗?!”榆儿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幽绝,大声吼道。 “这次算不算?”幽绝只望着她冷声道。 “什么?”榆儿道。 炎奇又提剑刺来,其他三个红衣女子也拿着剑与她一同刺来。 “算!算!救命!”榆儿忙运起冰墙,一边喊道。 一根猿杖扫开了四把火红利剑,幽绝已到眼前。 四个红衣女子互望一眼,同时向幽绝刺来。 幽绝猿杖轻挥,春山雪练白光扑出,四个女子一齐向后飞跌出去。 四具火红的尸身倒下,温热的鲜血喷出两尺来远。 “啊!”小弥眼见此景,忙捂住眼睛。 幽绝的眼底忽然隐约闪现出几缕赤色,朱厌在内兴奋喊道:“畅快!” 野木丛中还惊呆了几个人。 这些人身上所着却是宫中禁军之服。 正是奉命暗中寻访失窃之物的下落的禁军暗使。 这些暗使领了命以来,一直在净月城内外找寻线索。 正碰到狱炎王布置埋伏,要在敛禺山抢夺凝霜丸。 他们便也埋伏在此一窥究竟。 这几人也未见过幽绝。 幽绝猿杖亮出,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对手竟然是传说中屠洗蒹葭宫的妖孽! 经过上次在兰沃村被朱厌夺去意识之事,幽绝心中已留了神。 此时听朱厌又被血腥之气激起腾腾杀意,暗自警惕,尽量避免过于催动朱厌之力。 狱炎王见幽绝出手如此狠辣,心中忌惮:“阁下是一定要管这趟闲事了?” 幽绝一段红光切断网绳,榆儿终于得了自由。 幽绝转向狱炎王冷声道:“留下凝霜丸。” 狱炎王将手中凝霜丸握了握紧。 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凝霜丸弄到手,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这凝霜丸可是能增长千年修为! 可我若是现在服下,只怕药力化入之间隙便要死于此地了。 当下将凝霜丸收入袖中,对着幽绝拉开阵势,准备一搏。 榆儿、栗原和小弥也都围了过来,将狱炎王困在当中。 “把凝霜丸交出来!”栗原先吼了一声。 狱炎王见势不妙,重又将手伸入袖中,随即将手抽出抛出一物砸向幽绝:“拿去。” 一团烈焰在幽绝面前霎时腾起,直扑幽绝。 幽绝连忙向一侧跃开。 狱炎王连着又向一旁小弥抛出一团焰球。 小弥正看着幽绝,不妨自己也遭此险境,惊叫一声,向后跌倒。 榆儿忙将蓝冰罩向她。 腾腾的火焰落在蓝冰之上发出“滋滋”之声,缕缕蓝烟飘散开来。 狱炎王已经跃过小弥,疾速逃走。 栗原连忙卷出铜链——鬼缚之术! 狱炎王见栗原铜链卷来,只好向一侧闪避。 栗原几步赶上,又是一式林飞猿厉直击狱炎王。 狱炎王一边闪避一边举起手中葫芦,烈焰喷出缠绕在栗原铜链之上。 此番更是滚烫,栗原铜链便脱了手。 狱炎王又往前疾奔。 榆儿在后驱起冰力,霎时狱炎王的两腿便被蓝冰冻住,动弹不得。 榆儿这就赶了上去要拿回凝霜丸。 眼看便要追上狱炎王,却见狱炎王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赤红之剑,一瞬间就刺碎了脚上的蓝冰,回过身来一剑指向榆儿当胸。 榆儿正向前奔来,不料他竟然这么阴狠,不及收势,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只见一道夺目的红光突然擦过,直撞向狱炎王。 狱炎王当即跌出一丈开外。 榆儿回头便见幽绝正向这里奔来,面色铁青。 这一次跟方才的情形不同。 狱炎王这一击也出乎幽绝的预料。 他离榆儿这么近,这一剑又那么快。 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她可能就真死了! 栗原和小弥也向这边跑来。 狱炎王自地上爬起,咽下一大口闷血,咬牙切齿:“让你们见识一下世间最惨的死法!” 说着将手中葫芦往空中抛起,催起法力——地裂开浆! 葫芦口中橙红滚烫的岩浆陡然窜出,如火山爆发一般,扑向榆儿、幽绝等人。 若是被它卷进去,必然皮焦肉糊、连骨头只怕也要化成灰了。 榆儿一边闪避一边转动冰轮,冰层方覆住岩浆便化作了腾腾雾气。 小弥、栗原亦左闪右避,颇为狼狈。 幽绝身遭玉绝光壁护体,白光如刃,劈向狱炎王。 狱炎王方避开一击,忽觉四处白光卷至,竟无可闪避之处。 只闻惨叫声不绝,那狱炎王满身血痕栽倒在地,他所持葫芦也已四分五裂了。 地上滚烫的岩浆也化作了一地冷灰。 “这也太惨了……”榆儿不免心惊。 小弥再次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幽绝侧身蹙着眉头向榆儿道:“有我在他怎么可能跑得掉?你能不能先顾好自己的命?” 被他这么一说,榆儿也后悔起来:就这么白白送掉两次机会! 幽绝蹲下身来,自狱炎王手中拿起那粒凝霜丸。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由远及近:“凝霜丸该物归原主!” 幽绝起身来便看见眼前多了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雪须白发、手握拂尘的道人。 “天玄。”幽绝哼了一声。 正是天玄道长收到暗使的消息,即刻赶至。 幽绝将凝霜丸举在眼前鉴赏了一回,斜了天玄道长一眼:“这凝霜丸我可中意得很。” 说着便将凝霜丸揣入怀中。 天玄道长将拂尘长须捋了捋:“看来今日不拿了你这妖孽,你必不肯归还了。” “哼,”幽绝冷笑,“看你可有这能耐。” 天玄道长上次与幽绝蒹葭宫一战,已知他朱厌在身、屠戮嗜血,要是再让他得了凝霜丸的妖力,后果不堪设想。 上次顾及宫中一干人等性命,所以处处掣肘。 今日空山之中正好放手一搏,定不能放过他! 幽绝声方落下,天玄道长左手圈势,右手拂尘已轰然扫出——轻风分林海。 此番无所顾忌,气势又非先前可比。 挟风如刃、卷地汹涌,直扑幽绝。 幽绝自然早已知晓天玄非泛泛修道之人,看他来势迅猛,一边向后急退,一边张开夕瑟光壁。 凌厉的锋刃砰然撞上鲜赤的夕瑟光壁,立刻就将它切得四分五裂。 而幽绝此时突然刹住后退的脚步,如疾弓之箭一般迅速向天玄逼近。 耀眼的红光凝结如柱,随着他疾速如影的身形直插向天玄道长面门。 天玄道长立刻将拂尘横在眼前,耀眼的红光倏然消退。 “你倒不慢。”幽绝哼道,人已至天玄道长跟前。 杖中突然红光喷涌,刹那间将天玄道长整个笼罩其中。 他此时就在天玄道长眼前,突然出招,天玄避无可避,胜算在握。 “可惜了你一身修为。”幽绝啧道。 但他立刻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正冲向自己。 幽绝连忙向后跃开,同时张开夕瑟光壁护住自身。 原本罩住天玄道长的赤红光芒被冲散薄去,天玄道长的身形渐渐明朗,一手捏诀,一手拂尘拂出,锐劲直击。 第102章 机会!就是现在! “老道且未到死期呢。”天玄道长道。 幽绝浮起一丝冷笑:“看来,今天得好好送你一程了。” 手起一挥——秋江血玉刺眼的红光立刻扑出,直卷向天玄道长。 幽绝额前,两缕长长的白须已然现出。 那边榆儿、栗原、小弥正看天玄道长和幽绝斗在一处,不想树丛后突然跳出来几个禁军装束的人。 三个暗使将手中兵器指着三人,大声道:“还不交出断流壶和初音笛,束手服罪!” 榆儿与栗原对望一眼。 “这就找来了呢。”榆儿笑道。 “小事。”栗原说着,一根铜链卷向几个暗使。 暗使们跃身避开,身手敏捷。 三把剑划开阵势,气势逼人,连连向栗原攻来。 栗原翻卷铜链使出卷地食缨,亦守亦攻。 不想这几个暗使颇有修为,几个回合下来,栗原就有些招架不住了,连忙向榆儿大呼:“帮帮忙!” 榆儿正专注地看幽绝和天玄道长战况,不想栗原突然出声求救。 侧头一看栗原被三个暗使围在近旁,一根铁链处处受限:“倒有些身手,看来老皇帝他还是很看重这些宝贝的嘛。” 回头对小弥道:“小弥,你去帮帮栗原。” 小弥也正眼也不眨地盯着缠斗不休的幽绝和天玄道长,听到榆儿的声音,再看看栗原的囧样,点了点头:“好。” 又问:“姐姐也来吗?” 榆儿却摇了摇头:“姐姐还有件大事要办。” “什么大事?”小弥奇道。 榆儿只微微笑了笑:“总之你快去。” “哦。”小弥应了声,执了两只琥珀鹿角在手,向其中一个暗使刺了过去。 暗使将剑一横,架住了她的琥珀鹿角。 小弥只觉双手震动——此人修为不浅。 当下凝神蓄势,一双琥珀鹿角接连刺向对方。 暗使将剑舞开,护住自身。 有小弥帮忙,栗原轻松了一些。 而三个暗使原本已胜出一截,眼看便能擒住偷盗的贼人,却被小弥来截去一个战力,又再成纠缠之局。 年纪最长、一把大胡子的暗使忽然向后跃出两步,将剑归了鞘,袖中放出两枝五寸长的精巧短箭。 “看来不使些手段你们是不肯乖乖服罪了。”大胡子声音浑厚有力。 栗原现在的对手只有一人,手中铜链翻滚自如,向大胡子笑道:“服什么罪?” “浣月严律,私闯皇宫、偷窃宫中之物,轻则剁去贼手,重则死罪难逃。”大胡子道。 “天下之物天下人有之,在谁手里谁就是主子。”栗原道。 “还敢口出妄言!”大胡子怒吼一声,两枝短箭疾速飞出、刺向栗原。 栗原铜链被碎发齐额的年轻暗使缠住,见他短箭来势迅疾、破风有声,不敢大意,立刻从怀中掏出古色沉喑的朔夜镜。 镜中金光散出,两枝短箭坠落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数十枝短箭密密如雨、以更快的速度向自己飞来。 破风如虎啸! 没想到这人气蕴如此深厚! 栗原连忙要撤回铜链护住自身。 碎发齐额的年轻暗使却将剑牢牢缠住栗原的铜链。 长剑直立,如山镇海,铜链竟纹丝难动! 此时小弥被身材魁梧、双眉纠结如藤的暗使一双劲掌逼得连连后退,哪里顾得上栗原? 栗原忙将朔夜镜向头顶一抛。 霎时间金光散出,将他从头至脚包裹其中。 ——烟镜重光。 数十枝坚锐的短箭被遮挡在外、纷纷坠落。 而榆儿一双眼睛一时一刻也未再离开过战气劲涨的幽绝和天玄道长。 幽绝已将秋江血玉催发到极点。 满头黑发已化作雪白,青色面具下白须长摇。 他还记得上次在兰沃村被朱厌夺去意识的瞬间,本想以巧取胜,不要过分催动朱厌之力。 但他的对手天玄道长却屡屡冲破他的算计。 这已必须是一场赤红浑天的大战。 天玄道长手执太清八卦盘,银白的气蕴如一件仙羽之衣将他全身笼罩其中,薄而不摧。 汹涌的赤红光芒擦过他的仙羽之衣将他身后厚厚的山壁撞得石碎如沙、漫天四溅。 天玄道长单手举起太清八卦盘,拂尘一挥,气蕴如海直扑幽绝——万方荒尽! 这滚滚如涛又清绝如霜的气蕴仿佛挟裹着能涤荡一切迷雾的天地盛气。 幽绝本欲驱起霞满光壁相护,却不料朱厌陡然推出了一记赤霞满天! 又来了! 幽绝再一次无比明晰地感受到了——朱厌又一次抢夺了自己的意识,为所欲为! 满天的深赤浓殷与秋露般的霜白轰然相撞! 在渐渐散去的赤殷与霜白的迷雾中,天玄道长无比惊讶地望着幽绝! 幽绝的胸前浮现出一个时隐时现却明白可见的满月般的印环。 印环月光般皎洁的底色正被墨黑的浊雾侵染。 仿似千层地底永无天日藏蕴了不知几万几十万年的黯邃之色。 那黯邃之色时薄时浓、与皎洁之色争抢着、咬噬着! 幽绝的双手、双脚都已经火红如丹、分明是野兽之形! 看到幽绝这分明就是野兽的模样,榆儿震惊万分。 那深赤浓殷中散发出来的嗜血又冰冷的气息,让她心底不由自主地发颤。 栗原和小弥也是一样! 栗原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小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让人惊怖恐惧的气息,整个身体颤抖不止,侧头望向那个气息传来的方向。 藤眉暗使一掌打来,她未能避开,立时跌了出去。 就在快要跌落的瞬间,她瞥见了一张陌生而可怖的脸。 左脸分明是自己熟悉的琉璃颜色,可右脸却布满了长长的雪白须毛! 这是怎么回事? 跌落在地的她立刻坐了起来,看到了双手双脚都已经化为兽形、正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野兽般吼叫的幽绝。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榆儿也同样完全无法相信。 幽绝脸上的半面青色面具不知何时已然掉落,露出了他人不人、妖不妖的整张脸! 怪不得他总是戴着半面青色面具! “天衡印……”天玄道长叹道。 天衡印? 这是什么? 榆儿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麒麟独有的封印。”天玄道长道,“原来把朱厌封入你体内的,竟然是仁兽麒麟。” “老道,你果然有些见识。”幽绝的声音既像人又像兽。 “天衡印必须要以同时封印麒麟自身为代价。不到万不得已,麒麟绝不会催发这个封印。看来麒麟曾与朱厌有过一场恶斗,最后逼不得已作下了这个天衡印。”天玄道长道。 幽绝连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兽吼声:“该死的麒麟现在动弹不得,真是报应!” “天衡印下,究竟是麒麟为胜,还是朱厌得势,全在宿主善恶一念之间。”天玄道长道,将拂尘指向幽绝,“你不惜封印麒麟,也要蓄养朱厌,其心可诛!” “臭道士,你的死期到了!”幽绝大吼一声,又一记赤霞满天铺天而出,以倾海之势卷向天玄道长。 他胸前的印环黯邃之色更加浓厚了。 天玄道长忙将仙羽之衣护住自身:“你妄驱朱厌之力,迟早会被这恶兽吞噬心智,还不回头?” “他的身体,迟早都是我的!我的!我的!……” 野兽般的声音。 是朱厌! 深浓赤殷的红光将仙羽之衣撞得粉碎。 天玄道长被冲得向后飞跌而出,重重地撞在了破碎的山壁之上。 怒吼声突然停止了。 天玄道长手中的太清八卦盘不知何时已离了手。 幽绝火红兽脚之下,盘着一个硕大的八卦盘! 深赤的朱厌之力也消退得无影无踪。 幽绝不断地向前后左右冲突不止,想要跳出八卦盘的束缚。 但毫无任何用处。 天玄道长缓缓从地上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幽绝:“混沌天之审,没人能逃脱它的束缚。” “可恶!臭老道!我要撕碎你!” 朱厌的兽吼暴怒而狂躁。 天玄道长单手捂着自己胸口,呼吸已乱。 榆儿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怎么回事? 幽绝被困住了吗? 天玄道长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到幽绝面前三尺左右立住了身:“现在该我审你。” “快放了我!” 这吼声更加狂怒。 榆儿的眼中泛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这个情形! 正是最好的机会! “神之罪!” 榆儿轻而颤抖的声音。 一柄湖蓝幽光的冰剑握在了手中。 第103章 恨怒、泪光 天玄道长向幽绝又走近了两步:“交出凝霜丸。然后、” 他突然双目怒瞪、大吼一声:“殷穆虞在哪里?” 竟敢直呼师父的名讳? 本就怒火攻心的幽绝愤怒瞬间腾到了极点。 印环上黯邃之色陡然暴涨! “啊!!!” 幽绝的吼声贯穿天地。 木叶纷纷坠落、飞鸟倒头坠下。 栗原、小弥还有三个暗使都被这吼声震得跌坐在地,无法起身。 手握冰剑朝着幽绝刺去得榆儿也僵在了当场。 深赤如黑的光芒自幽绝体内迸裂而出,他突然整个人撞向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不料他竟然能脱出混沌天之审,又近在咫尺不及闪避,被他当胸撞来,向后疾跌。 眼看就要撞上山壁,斜里抢出来三个身影。 一个快了半步,将天玄道长接住,跃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 榆儿手执冰剑,还未及刺向幽绝,他却已经摆脱了八卦盘的束缚。 榆儿心中无比惋惜:这么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没了吗? 不,一定还有机会! 天玄道长双脚沾地,立身而起。 混沌天之审阵法还在。 他再次催动法力,这次将自己所有之力全部倾注其中:今日若拿不住他,后患无穷! 幽绝向着天玄道长走去的脚步再次停止。 方才被他甩在了身后的混沌天之审八卦盘又再次出现在他脚下! “想困住我?去死!” 幽绝野兽般的吼声。 赤黑之光再次从他全身上下每一处迸裂而出,同时猿杖红光如柱直指天玄道长。 虽然此击并不弱,但其压迫之力已明显减退。 看来为摆脱混沌天之审耗费了不少法力。 榆儿在旁看得清楚,心中狂喜不已。 天玄道长此时法力亦不足自护,连忙向一侧避开。 幽绝跳出八卦盘的范围,全身迸裂的赤黑之光消失不见。 愤怒的他再次聚集所有之力、红光扫向天玄道长。 已经绕到幽绝身后的榆儿此时临空跃起,将神之罪冰剑疾速刺向幽绝! 冰剑刺入了幽绝的身体。 “啊!” 远处的小弥惊叫一声,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就是榆儿姐姐说的大事? 厚重又轻飘的手感。 幽绝周身红光轻泛。 冰剑在幽绝体内似乎化作了无形。 榆儿抽回自己的冰剑,只剩下十寸左右的断残剑身。 幽绝连头也没有回,怒吼着向前再次逼近天玄道长,又一记秋江血玉扑向他。 天玄道长法力崩碎,混沌天之审阵法散去。 天玄道长自己也被红光狠狠撞了出去,撞上山壁后又跌落在地,双目紧闭。 幽绝却又再次挥动了猿杖,血红的光芒再次扑向还在晕厥中的天玄道长。 三个暗使连忙抱起天玄道长,飞速奔走。 红光散去之后,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幽绝还在暴怒狂吼。 失去了攻击目标让他更加燥怒。 他回过身来,看见了就站在他身后的榆儿。 “榆儿,快跑!”栗原大喊。 现在跑,恐怕来不及了! “你们快跑!”榆儿也大喊一声,取了冰轮拿在手中。 幽绝果然立刻挥动了猿杖。 赤红的光芒! 朱厌之力已经消耗掉不少,自己不一定会死。 我才不要死在这里! 榆儿飞速旋转雪山晶冰轮——仙之泪! 数以千计的冰粒细如沙、利如针,直入幽绝肌肤脏腑。 是冰! 印环上的黯邃之色开始摇荡。 皎洁之色亮了些许。 “不能杀她!” 幽绝怒吼。 “所有的人,都要杀!” 朱厌也怒吼。 猿杖再次挥动。 榆儿连忙将冰轮向上抛起——冰之念,挚! 凛冽的蓝光自上罩下。 滚动的红光霎时冻结。 幽绝浑身上下也被厚厚的蓝冰层层包裹。 蓝冰! 不知藏在何处的记忆突然显得无比清晰。 东海之上,凛冽的狂风挟裹着无数纤细的幽蓝冰刃刮来,幽蓝所到之处,赤红的光芒立时冻结…… 破碎的衣衫、披散的发髻、倔强的脸…… 跃起的身影、飞转的冰轮…… 雪山晶! 啊!!! 幽绝再次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榆儿!”栗原一把抓住榆儿胳膊,“这个恶兽太危险,我们快走!” 小弥还拿着自己的琥珀鹿角,远远地站在断裂倒地的大树旁,望着幽绝的方向,浑身微颤。 榆儿向栗原点点头,对小弥大声喊道:“小弥,快走!” 小弥想走。 却发现自己的腿还兀自发软。 他们俩跑了几步,却发现小弥还在原地。 栗原连忙向小弥跑去:“还愣着干什么?” 榆儿突然听到冰块裂缝的声音! 回头就见包裹着幽绝的厚厚冰层从上到下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她刚要继续催动雪山晶,幽绝周身红光迸出,冰层片片碎落。 同时,一道猛烈的红光已然扑出,卷向雪山晶冰轮。 冰轮! 榆儿欲收回雪山晶,另一道红光又已卷来。 这次却是卷向她! 雪山晶还在半途,红光却来势凶猛! 栗原惊得大叫:“榆儿!” 凶猛扑来的赤红光芒突然消退。 “我说了,她不能死!” 幽绝的怒声。 印环上皎洁之色夺回了大片领地。 幽绝紧紧握着猿杖! 雪白的头发渐渐退回了墨黑。 额前、右脸的长须正在消失不见。 他的手和脚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冰轮安然回到了榆儿手中。 幽绝虽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可他的眼神又凌厉又冰冷,向着榆儿一步一步走近:“你就这么想杀我?” 榆儿警惕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他,一点点开始往后退。 幽绝忽然又立住了脚步,嘴角扯起一丝浅笑。 这笑容越来越打开来,终于变成了纵声于天的大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 榆儿被他笑得很是莫名。 很快,幽绝停止了笑声,脸上只留下一抹冷笑:“只因我身负朱厌之力,遍处都是要杀幽绝之人,不多你一个。” 他再次迈步向榆儿走来:“今天,我在生死边缘救了你三次,你别忘了!” 约定的五次竟然一下子就去了三次。 榆儿忽然觉得自己的约定太草率了。 “什么三次?”榆儿道,“只能算一次好吗?” 幽绝的脸刹那间无比阴沉下来。 他的脚步一步更比一步沉重。 “一次?” 他的声音也暗如冬夜。 榆儿再次向后退,将冰轮挡在自己身前:“那个狱炎王你以为我躲不过啊,凭什么算?而且刚才根本就是你差点杀了我,怎么能算?当然只能算一次。” 就在一瞬间,幽绝的身形只是一晃眼就到了榆儿眼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榆儿立刻感到呼吸难出! “要不是因为你,神龟早就死在我杖下!我就是杀你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幽绝的声音又怒又哑。 双眼泛着殷红的血色。 眼中不知何时已泛出泪光。 第84章 置之死地! “放开她!” 栗原铜链直卷幽绝掐住榆儿的手臂。 小弥紧紧握着自己的琥珀鹿角,紧张地盯着榆儿和幽绝。 铜链才靠近幽绝就被白光弹开。 榆儿将冰轮整个撞向幽绝,幽绝更加掐紧了她的脖子,榆儿的手才伸到一半就停住了。 脖子传来的难以言状的疼痛和痛苦,已让她近乎失去意识。 幽绝察觉到她已快到极限,终于恨恨地收了手。 榆儿跌倒在地,恢复了意识,捂住自己脖子拼命咳嗽。 幽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来,泪光已退去。 冷然望着还撑在地上面色由白转红、咳个不停的榆儿:“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去帮我杀了那只该死的老龟的!” 说完收了猿杖,转身跃出,很快就消失了在深绿葱茏之中。 栗原和小弥跑到榆儿身边,将她扶起:“你没事?” 榆儿一边捂着脖子咳个不停,一边摇头:“没事。” “这个家伙太可恶了!”栗原恨声道。 小弥还没从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搀着榆儿胳膊,什么也没说。 榆儿好容易缓过来,道:“净月城是不能回去了。” 栗原也同意。 那些禁军暗使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栗原道:“那就不回去罢了。” 本来就是拿了东西就走的,谁知道竟然在净月城耽搁了那么久。 小弥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栗原看看小弥,虽然没有明显可见的伤痕,但被那个暗使打了两掌,应该也有些内伤。 榆儿也需要休息。 “先找个地方落脚。”栗原道。 三人便在山中寻了个宽敞着的山洞暂时落脚。 三个暗使带着重伤的天玄道长回到宫中。 永平帝见天玄道长伤成这样,心惊如雷。 天玄道长艰难出声,道:“这个身负朱厌恶兽妖力之人,一定与他有牵连。” 永平帝沉重地点点头:“孤王一定会找出殷穆虞的藏身之所,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为祸浣月!” 转身命暗使:“跟踪朱厌妖孽,找出殷穆虞藏身之所。” 又道:“隐秘行事,不可打草惊蛇,务以找出殷穆虞为要!” 暗使们跪地领命:“是。” 天近黄昏,栗原起身来:“你们在这里再休养休养,我出去看看。” 榆儿看他意思并不打算带着自己和小弥。 这就挺有点儿奇怪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榆儿道。 “就去看看能找点什么吃的,不然夜里怕你们饿了。”栗原道。 “不必费事了,我们何曾缺这一顿两顿的。”榆儿道。 栗原凑近榆儿笑道:“那人家不是心疼你嘛。” 榆儿一手把他推了开来:“滚,麻利点儿。” 栗原哈哈笑着走了出去:“要想我,知道了吗?” 幽绝回至林中居所时,已近二更了。 他仍然回到了这里。 并无须刻意躲避也许还在追踪他的禁军暗使。 谁能奈何他? 漆黑的夜色中连树影也难见一丝。 他推门走入,在门口的盆中净了手,躺倒在木床之上。 身体甚是疲累,胸中却翻腾难息。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帮我杀神龟? 一想起她,幽绝就又恼又怒。 等一下! 沉沉的墨色之中,似乎隐约有一股什么异味。 这是…… 烟花? 不对! 一声巨大的声响,这个安静的小木屋霎时便四散飞裂,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火光之中,幽绝红光护身,一跃而出。 方跃上空中,上方一物直砸向自己。 又是火药! 幽绝猿杖轻嗑,火药包跌落在林中,立刻响起了“轰隆”的巨大声响。 “你还真是命大!这都弄不死你!”一个黑影在空中,闪动着巨大的翅膀道。 却是栗原。 他在榆儿她们带着幽绝去敛禺山时,就借着肚子疼悄悄来这里埋下了火药。 但火药还是没能炸死幽绝。 “我答应过她不伤你们,你最好安分一点。”幽绝立于枝上冷声道。 “你若死了,我就信你!”栗原在空中道。 右手铜链夹着劲风卷向幽绝,左手已执了朔夜镜在手。 幽绝一缕白光缠住铜链,另一道白光向栗原直卷过去。 栗原铜链被幽绝扯住,动弹不得,忙将铜镜挡住卷来的白光。 只听一声脆响,铜镜上竟裂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枚朔夜镜,由师祖锻造了五百年方成得。 这朱厌之力,着实可怕! 连天玄那个老道都被他打成了重伤。 “你看看你把我的宝贝镜子毁成什么样了,定要你赔来!”栗原说着将手中铜镜掷向幽绝,同时右手抖了抖铜链,铜链每一个环结之处皆竖起尖锐的刀刃。 “你最好不要胡搅蛮缠。”幽绝道。 一道白光仍然缠住这根铜链,栗原扯动不得。 幽绝右手握着猿杖,左手将栗原掷来的铜镜接入手中。 栗原面上忽现出喜色,大笑出声:“这回你还不死?” 幽绝心中一惊,忽觉握住铜镜的左手一阵剧痛。 抬手看时,自己一只左手已是乌黑! 铜镜有毒! 幽绝忙将铜镜掼向栗原。 同时收去缠住栗原铜链的白光。 栗原伸手将铜镜接在手中,向幽绝道:“此毒名叫禁寿魂,也就是说中了这个毒,你的小命就到头了。” 幽绝已然知道厉害。 此毒蔓延极快,虽然自己在察觉到中毒的瞬间已经封住了穴路,可是小臂上也已黑气泛出。 如今唯有看栗原身上是否有解药! 猿杖中一道红光如龙,秋江血玉直扑栗原。 此番已毫不留情! 栗原立刻振翅飞起,但这红光却攀援而上,重重击在他身上! 凌乱的黑色羽毛自天空洒落。 栗原亦随着飘落的羽毛向下直坠。 幽绝再次挥动猿杖,又一道红光扑向栗原。 栗原被这道猛烈的红光卷着重重地跌落在地,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幽绝跃下树枝,想走近他,搜一搜他身上是否有解药。 但是,眼前的黑暗越来越重,很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方走了几步,便栽倒在地。 第85章 险赌紫玉 “栗原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天已微亮了,还不见栗原回转,榆儿心中有些不安。 “榆儿姐姐,你别担心了。”小弥一边用手理着着一头乌发一边道,“他准是看见谁家姑娘漂亮,跟了去了,一时半会且回不来呢。” “丫头!瞎说什么呢!”榆儿敲了敲她的脑袋道。 “我哪有瞎说?他是什么人,姐姐还不清楚吗?”小弥撇了撇嘴。 小弥说得自然有她的道理,栗原确实就是这样。 可是如今幽绝这件事如此纠缠难脱,栗原说走就走也不太说得过去。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这日巳时,永平帝在崇清殿接见了明丹使臣尼孜使者。 “尼孜使者,不知此次来我浣月国,有何要事?”永平帝道。 除非进贡或紧要之事,一般不会千里迢迢派使者入净月城。 更何况尼孜使者上次谒见就在不久之前。 这么快又进朝谒见,实是奇怪。 “圣上福泽深厚,健朗如前,是我明丹之福。”尼孜使者道。 “使者远道辛苦,仍然精神矍铄,风采不减。”永平帝道。 “多谢美言。此次奉我明丹金乌国王之命,特来向圣上求一件稀世之宝。”尼孜使者道。 “哦?不知所求何物?”永平帝道。 “只怕圣上惜宝心切,不肯体恤下情。”尼孜使者道。 永平帝将库中珍宝在脑中过了一遍,不知他所求何物。 “两国交好,乃浣月、明丹百姓之福,但无损两国之交,自可商量。”永平帝道。 “我金乌国王英姿世人难匹,勇武巧思亦非常人所能及。奈何王后福薄,于两年前辞世。如今金乌国王孤身一人,愿与浣月国永结秦晋之好。”尼孜使者道。 此言一出,文武列官中立刻响起议论之声。 永平帝脸色亦变了变。 如今乱世方有些平定之象,迟越苦战又迟迟没有结果,实不能再起纷争,但是要舍了自己骨肉弱女去和亲,这也实难点头。 “不知金乌国王所求何人?”永平帝道。 “数月前曾在御花园中得见几位公主仙颜,惊为天人。尤其是二公主身姿风采,与我金乌国王甚是相合,不知圣上可否割爱?” 永平帝眉间微蹙。 “皇上。”尚书令周云成上前奏道,“二公主已赐婚,就是已婚配之身,不可再许他人了。” “是啊。”永平帝点头道,“尼孜使者,真是遗憾,二女已许了人家了。” “敢问皇上,可有行过大婚之礼吗?”尼孜使者道。 “这个、尚未行得。”永平帝道。 “既未大婚,按我明丹国之俗,便可自由婚配,无须拘束。”尼孜使者道。 “皇上,我浣月国向来一女不可二嫁,还望皇上三思。”丞相周挺亦出列道。 “正是,尼孜使者,希望你能体谅。”永平帝道。 “自听闻二公主仙姿以来,金乌国王昼夜难忘,情思可悯。如今圣上却如此推脱,是要弃明丹于不顾吗?”尼孜使者神色严厉地道。 明丹自降服以来,一直恭顺。 今日这使者,却有些傲气。 永平帝暗自忖度,只怕这其间,已有了变化。 “请容孤王考虑考虑,使者远来辛苦,请至驿馆好生歇息。”永平帝道。 “也好,希望圣上能给明丹一个满意的答复。”尼孜使者道。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宫。 别人尚可,邺妃闻得此信,立刻来到了偏殿觐见永平帝。 “你来了?”永平帝自然知道,她一定会来。 “皇上打算怎么办?”邺妃紧紧盯着永平帝道。 “孤王会好好考虑的。”永平帝道。 “怎么考虑?”邺妃紧紧追问道。 “容我再与诸大臣们商议商议。”永平帝道。 “皇上只想这样敷衍我吗?”邺妃提高了声音道。 “邺妃,”永平帝道,“你的心情孤王都明白。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总得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皇上!”邺妃跪倒在地,仰望着永平帝道,“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宁阳去!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邺妃,你先起来。”永平帝无奈地道。 “皇上答应我了吗?”邺妃紧望着他道。 “宁阳也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也不希望她远嫁异族,背井离乡。”永平帝道,“但这件事究竟怎么办才能既不伤害浣月,也能保全宁阳,孤王确是需要时间,你且莫性急。” 邺妃还望着他。 永平帝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回去,孤王还须与诸大臣好好商议此事。” “好,希望皇上能顾我母女周全。”邺妃说着,又向永平帝深深行了一礼。 此后,大臣们出了几个极好的点子,欲让明丹罢去和亲意图。 “尼孜使者,我浣月国宝库之中,不乏各种稀世奇珍,你可随意挑选几件中意的,带回明丹交给金乌国王,以示两国友好。”永平帝道。 “圣上的美意,尼孜深感于心。只是我明丹并不贪求奇珍异宝,唯愿我王平安幸福。”尼孜使者道。 “可再另赠予黄金三千两,可好?”永平帝又道。 “珍宝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若能予贵国公主喜结连理,繁衍子孙,方是我明丹之福。”尼孜使者言辞恳切,有情占理。 永平帝望了望朝上众臣。 丞相周挺上前道:“二公主既已有了婚约,不如在众大臣之女中选一个德才皆备之女,与明丹永结秦晋之好。再挑选一队歌姬舞姬,随至明丹,以助此大喜。” “圣上,难道我金乌国王只配与大臣之女结亲吗?”尼孜使者面带怒色道。 “皇上,我浣月年年丰收,皆赖农耕天顾,不如选派农耕能人至明丹,授予其农耕之技,两国共享富足。”礼部侍郎左运上前奏道。 “甚好,”永平帝满意地点头道,“尼孜使者意下如何?” “明丹牛羊成群,并不依赖耕种,只与贵国相接之地多少种得一些薄地,圣上的美意尼孜心领了。” 尼孜使者句句在理,这个好点子立刻就判了死刑。 众大臣七嘴八舌,出谋划策,但尼孜使者拒不松口,定要求二公主宁阳为后。 敬邺宫。 “娘,怎么办?父皇不会真的把我嫁到那个什么明丹去?”宁阳扯住邺妃道。 邺妃望着她仔细端详了一回,缓缓道:“那个明丹使者说见过你。” “见过我?”宁阳奇道,“没有啊。” “他说得有模有样的,怎么会没有,你好好想想。”邺妃道。 宁阳在厅中来回走了几遍,终于想起来了。 “啊!对、对,好像见过一次。”宁阳道,“就在御花园里,大哥带着他游览,正碰到我和宁葭、宁珀。” “果然见过。”邺妃点点头。 望着宁阳又问道:“当时是什么情形?” “没什么特别的啊。”宁阳摇头道。 “没什么特别,为何金银珍宝皆不要,单求你为后?好好想想!”邺妃厉声道。 宁阳坐在桌边,手撑着头,皱眉仔细想了一回。 “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家互相见礼,打了个招呼而已。”宁阳道,“大哥还是一样只会护着三妹。” 邺妃盯着宁阳的脸又望一回,道:“这可奇了。” 眼光不经意落在宁阳露出的一段玉腕上,一串剔透晶亮的紫玉手镯更衬得她肤色如玉。 邺妃忽然想到什么,忙问道:“这、可是明丹进贡的紫玉镯?” “是啊。”宁阳伸了伸胳膊道,“好看吗?” “那日在御花园,可有戴它吗?”邺妃道。 “那日吗?戴了。”宁阳点头道。 “记得真吗?”邺妃道。 “那几日我刚从三妹那里拿来,几乎天天都戴着呢。”宁阳道。 “就知道好看!蠢货!”邺妃突然怒喝道。 “娘!”宁阳不满道,“干嘛又骂我?” 邺妃上前,将她手腕上的紫玉手镯抹了下来,放到她手里,道:“以后别再戴了。” “为什么?”宁阳只觉奇怪,但也感觉到此事与这紫玉镯似乎有些关系。 “紫玉乃明丹特有之物,在明丹,只有皇室、贵族方能佩戴,当日送这紫玉镯,只怕另有用意。”邺妃道。 “这是什么意思?”宁阳道。 “明丹恐怕早就有和亲之意,这紫玉可能就是一个试探。”邺妃道。 “试探什么?”宁阳兀自不明。 “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懂。”邺妃直摇头。 “到底是什么意思,娘你快说嘛。”宁阳道。 邺妃便直言:“既然要和亲,自然得选一个于国君而言非常重要的人。若两国交好,就可以更加亲近一层。如果交恶,立刻就可以挟持做一个有力的人质。” “什么?”宁阳一听便慌了神,一把抓住邺妃胳膊,“娘你可一定要帮我!” “就你这点脑子,我不帮你,难道看着你嫁到那种蛮荒之地吗?”邺妃恨恨地道。 “我脑子不好,但是我有娘啊!”宁阳还抓着邺妃胳膊媚笑道。 “你要真知道自己还有娘,怎么会非要嫁给什么蒙翰振……”邺妃沉下脸,伤情涌现。 “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父皇把他派出去沙场争战的。”宁阳向她笑道。 邺妃却叹道:“这世上的事若皆能如愿,怎会有那么多遗憾……” “娘,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父皇肯定会听我的!”宁阳自信满满地道。 “路是你自己选的,随你便好了。”邺妃白了她一眼道。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宁阳道。 “和亲之事,虽然表面上说是为了两国交好,但若是两国交恶,就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你断断去不得。”邺妃道,“如今之计,须赌一把这紫玉……” 第86章 搜宫,起赃! 整整三天过去了,栗原竟然都未回来。 榆儿与小弥不免幻化身形在净月城城里城外四处找寻,但是到处都不见栗原踪迹。 不过城外七里处似乎出了一件大事,多有人前往那处奔去。 榆儿与小弥便也随着人群来至一处。 只见一座小木屋已被烧尽,残留下一堆焦黑的、横七竖八的断木、碎屑。 不远处的树木亦有多棵折断倒地。 因并无人伤亡,是以并不见官府之人。 “榆儿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小弥道。 “似乎是火药所致。”榆儿道。 “是吗?怎么会是火药?”小弥道。 “你没闻到吗?空气里还留着味道呢。”榆儿道。 小弥抽了抽鼻子,虽然细微,倒确是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这跟栗原有关系吗?”小弥又道。 榆儿远近四处看了一回,忽然伸脚猛地踹向一根粗大的树干。 随着树枝摇晃、木叶飘落,一根黑色的羽毛飘然落下。 榆儿伸手将这根羽毛接在手中。 “这是什么鸟的羽毛?”小弥问。 榆儿将羽毛递到小弥眼前:“你看像栗原的吗?” 小弥看了一会儿道:“像是有一点像,不过这羽毛都差不多的?” 在城郊二十里外的一座别院内,幽绝已经三天未曾醒来。 从驰天庄快马加鞭、昼夜不休地刚刚赶到的郑得立于他的床榻边,面色沉重。 “怎么样?”玉溯问。 郑得半晌无语,好容易才开了口:“这毒甚是厉害,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得。” 玉溯闻言大惊:“连你都解不得?” “这毒损伤人的五脏六腑。”郑得道,“不,不仅仅是损伤,是把五脏六腑、经络血脉的所有精元之气都化蚀殆尽,就像把生机繁茂的大树化作枯朽之木一般。” “什么?”玉溯看着床榻上气息若有若无的幽绝,心急如焚,“枉你几十年研医修药,竟然束手无策吗?” 郑得的双手和声音都发着颤:“要不是有朱厌之力替他逼出大部分毒素,他应该早就死了。但已经沁入肺腑深处的毒素,朱厌也无能为力。这毒的配方极是复杂微妙,这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找出解毒之法。” 玉溯一把把郑得拉过来,逼近他的脸咬牙切齿地问:“这毒叫什么名你该不是也不知道?” 郑得满脸绝望,摇头道:“未曾见过,确是不知。” 玉溯又急又恼,一把将他掼开:“如果幽绝就这么死了,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尊主?” 郑得无言回得。 房间中静寂得可怕。 幽绝要是死了,还有谁能为尊主夺取神龟之心? 还有谁能救得了尊主? 苑中海棠已谢去,满树绿荫铺满一窗。 宁葭正在屋中抚琴,旭阳宫繁花来请,道:“二公主新得了一位厨娘,最善制作江南点心,特请三公主前去一起品尝。” “其他几位公主去吗?”宁葭道。 “玉锦已去请四公主了,其他几位公主年幼些,今日未请。”繁花道。 “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宁葭道。 繁花行礼自回旭阳宫禀报。 “这个二公主,不知又耍什么花样。”芳容哼道。 “不过是吃个点心,哪里有什么花样,你别瞎说了。”宁葭道。 “她哪有那么好心,三公主,你可要当心些。”芳容道。 宁葭望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与萧家的赐婚已撤去,宁葭心中轻松,脸上亦常现笑颜。 迟凛每每趁校场进宫之际,与太子同来蒹葭宫。 虽不能单独私会,但宁葭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宁葭来至旭阳宫时,宁珀已来了。 宁阳正与宁珀相对而坐,谈笑家常。 见了她进来,笑盈盈地道:“三妹,你来了?” “二姐。”宁葭与她行了一礼,宁阳便也还了一礼。 “三姐。”宁珀亦与宁葭行礼。 “四妹。”宁葭与她还礼。 “只我们姐妹三人,不必拘束了。”宁阳道。 芳容看宁阳笑貌,拉了拉芳绮衣角,小声道:“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多留心,少说话。”芳绮小声道。 宁阳与宁葭、宁珀吃了点心,又道:“我后苑小池塘中养了几尾难得的黑鲤鱼,二位妹妹可与我同去看来。” “黑鲤鱼?这、确是难得。”宁珀道。 三人便至后苑池塘边。 果然有几尾黑鲤鱼,在一池碧水红鲤中鹤立鸡群。 “三妹,你这裙上,沾了点点心沫子呢。”宁阳道。 “是吗?”宁葭低头看时,果然有些绿色点心碎末。 芳绮忙上前替宁葭擦拭。 “二公主,您的茶。”繁花向宁阳递上一杯茶来。 芳绮正起身来,不想碰倒了茶水,洒了宁阳半身。 “二公主,奴婢不小心,请二公主责罚。”芳绮忙跪于地上道。 “你这奴才,也太不当心了!”宁阳厉声道。 “二姐,芳绮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宁葭轻声道。 “看在今日高兴,就不难为你了,自己掌嘴。”宁阳道。 “是。”芳绮应道,自己掌了几个嘴巴。 芳容在旁恨得直瞪眼。 再看宁葭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出声。 玉锦已取了衫裙来,宁阳便要进阁间里换上。 一脚进了门,一脚还在外面,回身向芳绮道:“是你弄洒了茶水,还不进来伺候?” 芳绮忙回道:“是。” 跟着进了阁间,替宁阳宽衣,再为她换上干净的衫裙。 宁阳换好,向芳绮道:“这衫裙已不能穿了,便赏了你。” 繁花便将宁阳方才换下的衫裙扔到芳绮身上。 芳绮愣了愣,叩头谢恩。 玉溯来到门外,胭脂就候在外面。 “跟我来。”玉溯道。 “是。”胭脂应道,跟在玉溯身后。 玉溯转过长廊,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张开雾帐。” “是。”胭脂应道。 随即自袖中取出一片轻纱,向上抛出,双手握诀。 飘在空中的薄纱忽化作一层薄得几乎完全不可见的轻雾,飘散开来,笼罩在别院之上。 玉溯在彩毯上盘膝而坐, 从怀中取出鱼雁灵封册,将书卷置于交错的腿上。 双手放在书卷上方,各各捏决,在书卷上轻轻扫过,点点金色的光粒便自书卷中飞散而出,飘浮在空中。 玉溯望着漂浮的光粒,说道:“风翼之眼、十七日亥时、幽绝。” 空中漂浮着的无数光粒中每一粒都浮现除了幽绝的身影。 很快,玉溯就找到了。 禁寿魂! 原来叫这个名字。 玉溯便收了风翼之眼。 单手拿起鱼雁灵封册,另一手捏诀,催动“博悉识”。 博悉识可尽览世间所有典籍书册。 只要是被语事鸟识别过的文字,无一遗漏。 方回到蒹葭宫,芳容便拉过芳绮来,看她脸上还微微透着红印。 “你也真是,叫你自己打,你不会打轻一点吗?”芳容气道。 “二公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要打轻了,只怕事儿会更多。”芳绮道。 “她怎么不早点儿嫁出去,留在这宫里,就会祸害人!”芳容道。 看了芳绮手中捧着的衫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抢过来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谁稀罕她的什么破衣裳!”芳容恨道。 芳绮忙将她拉开,捡起地上衫裙道:“别乱来,万一传到旭阳宫,又不知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恨我只是奴婢,不然非要她好看不可!”芳容更是怒道。 宁葭在旁闻得此言,低了低眉,上前看了看芳绮的脸,含泪道:“芳绮,你受委屈了。” “三公主,你别哭,我没事儿。”芳绮忙安慰她道。 次日一早,邺妃与宁阳来到德庄宫。 宁阳先跪地请罪:“我不小心弄丢了明丹进贡的紫玉手镯,请母后责罚。” 懿庄皇后听后吃了一惊:“这怎么能弄丢呢?” “都怪宁阳太粗心,没能看管好。”宁阳道。 “是何时不见的?”懿庄皇后又问。 宁阳想了一回,道:“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昨儿早起还在呢,我还戴着它。后来,四妹和三妹来宫里一起玩笑,她们回去之后,就没什么人来过,我也没出宫。到了黄昏,才突然发现不见了。” 懿庄皇后面色愠怒:“紫玉手镯可是进贡之物,难道竟然有人敢藐视宫规国法,私自偷拿吗?” 邺妃在旁道:“毕竟人多手杂,那些个宫女们也许有些不长进的。要是别的也还罢了,这紫玉手镯是进贡之物,不知是谁竟敢这么大胆。”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岂容这等贼子胡来?”懿庄皇后道。 立刻令新竹了人,到琥珀宫、蒹葭宫宫女起卧之处查找失物。 新竹姑姑领了几个宫女来至蒹葭宫。 “三公主,宫中有人失了物件,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查看查看。”新竹向宁葭行礼道。 “查看?”宁葭奇道。 “还望三公主行个方便,让奴婢了此差事。”新竹道。 “新竹姑姑请便。”宁葭便道。 新竹身后走出几个宫女,向芳绮等人的房间走去。 将屋内箱笼、床榻、柜子皆翻了个遍。 一个宫女出来,向新竹禀道:“姑姑,找到了这个。” 说着递给新竹一双紫玉手镯。 宁葭、芳绮、芳容见了这紫玉手镯皆大吃一惊。 第87章 宫审,还不服罪? 新竹指着找到紫玉手镯的那间屋门问:“这是谁的屋子?” 宁葭等尚愣在当地。 新竹又问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 “是、是奴婢的。”芳绮上前跪道。 “芳绮,既是你的屋子里得的,便跟我一起去回了皇后娘娘。”新竹道。 “是……”芳绮应得一声,起身随新竹走去。 “芳绮!”芳容上前拽住芳绮急道。 “芳容,别着急,皇后娘娘自会秉公明断的。”芳绮拍了拍她的手道。 “三公主!”芳容忙回头唤宁葭。 宁葭亦望着芳绮。 “三公主,别担心……”芳绮向宁葭笑道。 “快走,见了皇后娘娘,将实情说了便好。”新竹道。 几个宫女拥住芳绮,出了蒹葭宫门,往德庄宫而去。 宁葭望着一众人走出了宫门,仍站在原地发呆。 芳容忙跪在地上向宁葭道:“三公主,你一定要救救芳绮!” “救她?”宁葭顿道,“我、我怎么救……” “芳绮她肯定是被冤枉的!”芳容道,“一定是二公主她做了手脚!” “二姐?二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宁葭道。 “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她都是预谋好的!”芳容恨道。 又拉住宁葭哭道:“三公主,芳绮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我、我知道。”宁葭亦哭了起来。 芳绮自小就在宁葭身边,又老成持重,宁葭很多事都要依赖她。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宁葭又哭道。 “你去请皇后娘娘彻查此事,一定能查出真相的!”芳容道。 “好,我、我现在就去找母后。”宁葭哭着点头道。 芳容扶着宁葭,两人连忙往德庄宫赶去。 德庄宫中,懿庄皇后端坐首位。 邺妃与承妃分坐左右,宁阳坐于邺妃下手。 芳绮跪在地上直道“冤枉”。 “宁葭来了?坐。”懿庄皇后向刚刚走进来的宁葭道。 宁葭便在承妃下手坐了。 “芳绮,你只说冤枉,可是这紫玉手镯却在你的箱笼中找到了,这怎么说?”懿庄皇后正色向芳绮道。 “奴婢真的没有拿,奴婢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请皇后娘娘明鉴!”芳绮伏地道。 芳容在后轻轻拉了拉宁葭臂上的衣衫。 “母后,”宁葭立起身来,向懿庄皇后屈膝行了一礼,轻声道,“芳绮一向勤谨本分,请母后明察。” “三妹!”懿庄皇后还未答话,宁阳已立起身来走至芳绮一侧,盛气地望着宁葭道,“如今赃物都搜出来了,还有什么冤枉的?难道我这个公主还会诬赖一个小奴婢不成?” “二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宁葭顿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就是想包庇这个贱婢!”宁阳却不肯饶人,转向懿庄皇后又道,“母后,这个贱婢这么胆大包天,连本公主的东西都敢偷,一定要好好地严惩!” “偷盗之罪,其罪非轻,芳绮,你可知罪吗?”懿庄皇后面色严厉。 芳绮连连道:“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真的没有。” “母后,这只是场误会,芳绮她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宁葭道。 “误会?”宁阳哼道,“什么误会?” “二姐……”宁葭才开了口,宁阳却突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指着芳绮道,“我知道了!昨日你就是故意碰洒了茶水的,是不是?” “不是、没有……”芳绮忙道。 “还说没有,你们肯定是预谋好了的!”宁阳大声地道,“故意泼茶水弄脏了我的衫裙、然后就趁着给我换衣衫的功夫,就悄悄地抹了我手上的镯子,对不对?” “没有,”芳绮瞪大了眼睛,直摇头,“奴婢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你不敢?”宁阳将目光转向宁葭哼道,“你一个奴婢,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有人唆使的,是不是?” “怎么会?”宁葭听她话中之意竟是指向自己,吃惊地道。 “三妹你一定也喜欢这个紫玉手镯,是不是?”宁阳向宁葭道。 “不是,二姐,你、你别胡说……”宁葭一时无措,口中无词。 宁阳还待再说,懿庄皇后喝住了她:“宁阳,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妹妹?” “是啊,宁阳,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邺妃亦缓声道。 “宁葭,回来坐下。”承妃向宁葭道。 “是,娘……”宁葭应了声,坐回承妃一侧。 “母后,”宁阳向懿庄皇后道,“如果三妹真喜欢这个紫玉手镯,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还给她的,反正,这本来就是父皇赐给三妹的。” 当日明丹国进献给各皇子并公主的贡品皆由懿庄皇后亲自安排,她又怎么会不知? 宁阳性格犀利跋扈,永平帝怜宁葭多受委屈,特意说下要将这紫玉手镯赐给三公主宁葭。 但是,宁葭果然未能守住这紫玉手镯,最终还是宁阳得了。 如今宁阳话里话外直指宁葭,懿庄皇后倒不好护短,转向芳绮厉声道:“芳绮,这紫玉手镯为何会在你的箱笼里?还不快如实招来?” “芳绮,”邺妃在旁道,“若此事是他人所为,你大可说出,皇后娘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蒹葭宫内宫女众多,难保有几个不长出息的。” “那日独芳绮和芳容来旭阳宫中,若不是她,还能有谁?”宁阳在旁道,说着便盛气地盯着芳容。 芳容见状,忙跪道:“皇后娘娘,芳容就算有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偷拿二公主的东西!” “不是你,就是她,”宁阳哼道,“说,谁给你们这么大胆子?” “皇后娘娘,芳容冤枉!”芳容向皇后哭道。 “母后,”宁阳又向懿庄皇后道,“这两个丫头甚是奸猾,不用些刑罚,是不会老实的。” “宁阳,”懿庄皇后皱眉道,“你且退下。” “皇后娘娘,”邺妃道,“芳容与芳绮自幼便在一处,互有怜惜之情也是人之常理,不过,既然东西是在芳绮的箱笼中寻得,她们之间,总是有一人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事了。如今只是推说冤枉,是不知皇家威严了。” 懿庄皇后望了望地上跪着的芳容并芳绮,肃声道:“你们二人,若不如实招来,便视作同罪,一并严惩!” “母后,不……”宁葭方起身道,却被承妃拉住,扯坐在椅上。 “皇后娘娘,冤枉!皇后娘娘,我们真是冤枉的,娘娘一定要明察啊!”芳容哭道,叩头不止。 邺妃冷哼道:“你们既都只喊冤枉,若没有切实的证据,想你们也不会乖乖服罪。” 随即侧身向懿庄皇后道:“有蒹葭宫宫女锦纹,她能作证。” 懿庄皇后便道:“既有人证,传了她来。” 便有人去传。 芳绮、芳容、宁葭三人面面相觑。 不多时,果然带进来一个宫女,确是蒹葭宫锦纹。 锦纹进来跪倒。 懿庄皇后便问道:“紫玉镯一事,你有何话便实说。” 锦纹应道:“是。” 望了望芳绮、芳容,接着便道:“那日三公主把紫玉镯送给了二公主之后,芳容非常生气,说、说了很多不平的话。” 便将当日芳容说的不平之话学了几句,又道:“芳容还说,总有一天要……” 说着便顿住,望了望宁葭。 懿庄皇后在上道:“说下去。” 锦纹便接着道:“说是总有一天、要把紫玉镯拿回来。” 芳容连忙分辨,道:“芳容不过是几句气话,这如何能作证?” 懿庄皇后点点头,向锦纹道:“可有其他?” 锦纹又回道:“那天二公主请三公主去旭阳宫,芳容就在花木后跟芳绮说,说、今天一定要把紫玉镯拿回来,然后芳绮也说这是个好机会……” 芳容闻得这等无稽之言,登时怒道:“锦纹!你简直是血口喷人!” 又连忙向懿庄皇后叩头:“皇后娘娘明鉴,芳容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芳绮亦叩头直道:“绝没有这样的事。” 懿庄皇后道:“锦纹,你若撒谎,可知宫规的厉害!” “锦纹句句是实!”锦纹叩头道,“若有半句虚言,任凭宫规处置!” 芳容直哭道冤枉。 邺妃指着芳容、芳绮道:“定是你们二人串通一气,合伙偷了去!” 又向懿庄皇后道:“她二人如此藐视王法宫规,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懿庄皇后亦面含怒色:“后宫整肃,前朝方能安宁。你二人如此行径,不罚不足以正宫规!” 当即下令:“将二人各打二十大板!” 芳容、芳绮大哭冤枉。 随即上来几个宫女,将二人拖了下去。 惨呼声不断传来,宁葭直掉眼泪。 打完二十大板,再将二人拖了上来。 芳容、芳绮虽说是宫女,也是娇身娇养,这二十板子,哪里受得住,只觉伤处疼痛难忍。 “你们是如何偷的这紫玉镯,还不讲来?”懿庄皇后厉声道。 芳容咬牙忍着疼,也不哭了,喘着声道:“芳容绝无此心!更不会做这样的事!” 宁阳哼道:“你是真嘴硬!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不认?本想给你个从宽的机会,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又向锦纹道:“你昨晚都听到了什么?说给大家听听!” 锦纹又跪道:“昨晚我起夜时,听到芳容和芳绮在说话。” 懿庄皇后道:“说了什么?” “说是一定要藏好了,别让人看见。”锦纹道。 “藏好什么?”懿庄皇后问道。 锦文瞟了一眼宁葭。 “你照实说来。”懿庄皇后道。 “是。”锦文应道,“说是把拿回来的镯子藏好。” 芳容一双怒目直瞪着她,此时不顾身上疼痛,扑上去就掐住了锦纹的脖子,咬牙道:“我让你满嘴胡说!” “放肆!”懿庄皇后怒道。 旁边宫女忙将芳容拉开,按在地上。 宁葭直哭个不停。 芳绮也哽咽哭泣,满眼是泪。 “你这贱婢如此大胆!”懿庄皇后满面怒色,端坐于上,肃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服罪?” “冤枉!”芳容哭道。 芳绮也伏地哭道:“绝没有这样的事,当真冤枉。” 宁阳“霍”地站起,指着跪在地上的芳绮和芳容:“人证物证就摆在眼前,还敢拒不认罪,是不是不怕皇家的刑罚?” 懿庄皇后皱了皱眉:“宁阳,坐下。” 邺妃扯了扯宁阳的衣袖,宁阳看她的眼色,就坐了下来。 懿庄皇后对芳绮和芳容道:“今日先审到这里。你们二人到监房好生反省。如果悔过招认,还可从轻发落。如果心存侥幸,终究让我查出,罪加一等。” 未免二人互通口供,芳绮和芳容分别被关进了不同的监房。 宁葭独自回到蒹葭宫,哭个不住。 宁阳和邺妃回到敬邺宫,宁阳先忍不住道:“娘,她们都不肯招认,现在该怎么办?” 邺妃斜了她一眼:“着什么急?” 又问:“蒙禁尉那边如何了?” “还没消息。”宁阳道。 “让他尽快。”邺妃道。 次日天尚未明,蒙家五女蒙婷玉乘了马车进宫。 旭阳宫内,宁阳连忙迎了上来。 蒙婷玉行了礼,拿出一个香囊交给宁阳:“四哥说一定把这个交给你。” 宁阳一把抢过,笑道:“多谢。” 蒙婷玉摇头道:“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天没亮就催着我来送?” 宁阳看了里面的东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妹妹辛苦了,先坐一会儿。”宁阳道。 就让繁花端上茶水点心。 宁阳招呼了她两句,又道:“我去换件衣裳,一会儿就来。” 说完进了里间,将香囊交给了一直等在这里的邺妃。 邺妃自旭阳宫花园后门出去,一路来到监房。 芳绮还坐在又冷又硬的地上流泪,忽听见锁开的声音,吓了一跳:莫不是又要审了?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邺妃。 芳绮犹疑地行了礼:“邺妃娘娘。” “芳绮,”邺妃道,“偷盗进贡之物其罪非轻,你应该知道。” 芳绮摇头道:“芳绮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皇后娘娘仁慈,说是让你们反省,其实就是给你们坦诚的机会。你可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哪。” 邺妃一边说着,一边从手中的香囊里掏出两个物事。 芳绮一见,大吃一惊。 邺妃手中拿着的是一只耳环、还有一截断发。 第88章 拟旨、和亲! 她认得这个耳环! “祖母……” 邺妃窥着她的脸色,道:“听说你的祖母经常去山里采些野菜什么的,山中虎狼可是凶狠得很。下次回去探亲,可要嘱咐老人家好好当心。” 她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要你能活着出了这宫门才行呢。” 芳绮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懿庄皇后再次提审芳绮和芳容。 锦纹作为人证,仍然也到场。 芳容跪地直呼冤枉。 芳绮跪地却不言语。 邺妃在座上道:“人证物证俱在,何来冤枉?你们两个还不从实招来?” “皇后娘娘,”芳绮伏地道,“是、是奴婢拿的……” 宁葭闻言,立起身来颤声道:“芳绮,不是……” 芳容也是大吃一惊:“芳绮,你可千万不能瞎认啊!” 芳绮接着道:“是奴婢不该起了贪恋,一时鬼迷心窍……” 懿庄皇后向芳绮道:“芳绮你一向老成持重,怎会如此糊涂?” “芳绮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怪我自己、辜负了皇后娘娘和三公主的恩德……”芳绮道。 宁阳已站起身来,指着芳绮向懿庄皇后大声道:“母后,果然就是她!” 邺妃亦起身来,向懿庄皇后道:“请皇后娘娘秉公处理!” “芳容可有参与此事?”懿庄皇后又问。 “没有。”芳绮连忙道,“都是芳绮自己糊涂,芳容她并不知情。” 懿庄皇后起身来,道:“既然你已认罪,那就按宫规处置。” 向执行宫女道:“剁去双手,逐出宫门,再不可入宫!” “母后!”宁葭大惊失色,唇色发白,跪倒在地,哭道,“求母后饶了芳绮,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芳容也哭着叩伏在地:“求皇后娘娘饶了芳绮。” “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还能有假?偷盗窃取宫中之物,就是赐个死罪也不为过,如今这般,已是轻的了。”宁阳在旁哼道。 “芳绮……”宁葭泪眼望向芳绮。 “莫不是这件事情还另有其他人参与吗?”宁阳逼近芳绮一步,厉色道。 “没有!”芳绮忙道,又转向宁葭道,“三公主,是芳绮糊涂,辜负了你……” 宁葭泪珠滚落,向懿庄皇后叩头哭求:“母后,求母后饶了芳绮。” “皇后娘娘,”承妃起身向懿庄皇后道,“这芳绮在宫中多年,今日不过一时行差踏错,皇后娘娘就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那承妃觉得,怎么处置好呢?”懿庄皇后道。 “还请皇后娘娘酌情宽待。”承妃道。 “那就只剁她一只手,逐出宫去,也好让她长长记性,不可再行此勾当。”懿庄皇后道。 “母后,不、不要……”宁葭立刻哭道。 懿庄皇后望着宁葭缓声道:“按宫中规矩,行偷盗者,按其物所值,罪罚不一。这紫玉手镯价值连城,又是明丹进贡之物,便是个死罪也在法理之中。如今留她一条命、一只手,已是格外开恩了。” 又转向芳绮:“芳绮,你可愿服罪?” “奴、奴婢、愿服……”芳绮叩头于地道,“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便有两个宫女上来,将芳绮拉了下去。 “芳绮……”宁葭和芳容跪在地上,哭个不住。 懿庄皇后又道:“芳容虽未参与此事,但言语不谨、行为不持,责领十鞭,革银三月,以示惩戒。” 芳容哭着伏地领罚。 “宁阳,这紫玉手镯既已找到,你便拿回去。”懿庄皇后向宁阳道。 “母后,”宁阳忽然跪倒在地,向懿庄皇后道,“这手镯还是还给三妹。” “怎么?”懿庄皇后奇道。 “这原本就是三妹的东西,我不过借来戴几天,现在就还给三妹,不然……”宁阳说至此处,顿住了话头。 “不然什么?”懿庄皇后皱眉道。 “没、没什么。”宁阳道,“总之,这个手镯本就三妹的,我现在还给她就是了。” “也罢。”懿庄皇后道,“宁葭,这紫玉手镯你仍收着。” “是……”宁葭还哭倒在地,承妃将她扶起,她走去接了手镯。 “蒹葭宫宫女偷窃贡品,已正宫规,以后不许再议论此事。明日懿旨,各宫引以为戒,肃清内宫。”懿庄皇后道。 “是。”承妃、邺妃、宁葭、宁阳等行礼告退。 午后,河中有一具女尸被捞了起来,断去的一只手还流着淋淋的鲜血。 街头巷尾忽然都在传说:一个宫女偷盗贡品被剁去一只手赶了出来。 尼孜使者走出驿馆不远,就见几个市井之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似乎听见“明丹贡品”、“偷盗”、“公主”这样的话。 便命身边侍从:“去打听打是什么事。” 侍从就走过去向几人打听一回,回来向尼孜使者禀报。 尼孜使者听了,当即令侍从:“快去打探打探。” “是。” 侍从领命而去。 尼孜使者拂袖回了驿馆。 隐蔽处走出一个人,给了几个市井之人一些银钱。 几个市井之人拿了银子便四散而去。 这人转过几个街角,于树影下向一人复命。 树影婆娑之下,蒙翰振笑道:“办得不错。” 尼孜使者再次觐见,提出了一个新的办法。 “既然贵国二公主已许了人家,我明丹也不能强人所难,便请圣上将三公主赐予我金乌国王为后。”尼孜使者道。 “这……”永平帝只怕他有此一说,不想今日果然听到。 “难道三公主也许了人家吗?”尼孜使者道。 “确是、许过了。”永平帝道。 “听说萧家三子已畏罪潜逃,圣上难道还要以他为驸马吗?”尼孜使者道。 “三公主尚年幼,当时虽与二公主同时许配,但完婚却还需待几年。”永平帝道。 “在明丹,十二岁之后便可婚配,三公主应已过了这个年纪了。”尼孜使者道。 “尼孜使者,”丞相周挺上前道,“浣月国皇家之女总要过了十七方好婚嫁。” “是啊,尼孜使者,三公主年幼懵懂,暂不适宜婚配。若有其他要求,使者尽管直言。”永平帝道。 “尼孜此次奉金乌国王之命,不远千里前来,只愿求两国永结固盟,圣上却几番推脱,是否不愿再与明丹交好?”尼孜面上虽恭敬,这几句话却重。 “使者莫要误会,确是幼女难为一国之后,除此以外,使者但有何求,孤王一定尽力。”永平帝道。 “既然如此,尼孜明日便启程回明丹,向金乌国王如实禀报,明丹国微王轻,难为公主佳配。”尼孜使者道。 “使者何必如此性急,且容孤王与众大臣再商议此事。”永平帝道。 “好,后日午时之前,尼孜会在驿馆等候圣上旨意。”尼孜道。 尼孜使者自回驿馆。 次日黄昏,御风边境快报传来: 御风国已集结二十万大军,卷土重来,赫稻边城战事吃紧,请求派兵增援! 御风战事再起,军情紧急,永平帝连夜点兵。 由云麾大将军庞化虎率领十五万大军前往赫稻城。 再次早朝时,永平帝声沉颜重:“孤王决意拟旨,三公主和亲明丹。” “皇上,”怀化将军乔凌宇出列道,“末将愿出征明丹,为国立功。” “乔将军,如今浣月尚有多少兵力?”永平帝道。 兵部侍郎李蕴奏道:“除去各方驻守之军,大部分皆在迟越、御风战中,如今可用兵力约七万。” “皇上,七万即可。”乔凌宇道。 “明丹有多少?”永平帝再问道。 “五十万。”李蕴奏道。 “皇上,末将不惧为保浣月埋骨沙场。”乔凌宇跪道。 “乔将军赤胆忠心,孤王深感于怀。”永平帝点头道,“然而,明丹自认降以来,虽然貌似谦卑,但从未真正臣服。这几年来一直在招觅能人异士,日夜操兵演练,随时准备大动军戈。如今我浣月南北受敌,沙场喧腾,实在不宜再起战事。” “皇上……”乔凌宇还待再言。 永平帝摆手道:“明丹胜败并非乔将军一人之事。若此次战败,明丹大军压来,何以救之?” 乔凌宇无奈,退回列位。 永平帝当朝拟旨:三公主殷宁葭和亲明丹金乌国王。 圣旨下来,最为震惊的就是宁葭和迟凛二人了。 宁葭因为芳绮之事时时泪流不止,突然接了这道圣旨,便是惊天霹雳、雪上加霜,整个人瘫坐在地。 第89章 终忆之城 迟凛好容易进得宫来,见宁葭病容似朽,不由得心痛如锥。 宁葭一个字说不得,泪珠滚滚。 “宁葭……” 迟凛唤得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紧紧抱着她,哽咽泪下。 承妃来到蒹葭宫欲宽慰宁葭, 瞥见迟凛在内,擦了擦泪角,也不出声,悄悄回转。 别院内,濒死的幽绝缓缓睁开了眼睛。 郑得和玉溯好容易才舒出一口气:既睁了眼,便可活了。 “总算你命不该绝。”玉溯道。 “多亏玉溯的鱼雁灵封册找出解药配方,这才救了你一命。”郑得道。 幽绝只眨了眨眼,还不能言语。 “毒虽然是解了,但这毒确是厉害,自残枯之中恢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好生将养一段时间。”郑得道。 榆儿寻了栗原几日,皆不见踪影。 这日与小弥换了男装再进城来,忽然听见到处都在传说一件事:三公主的一个宫女偷了明丹进贡的手镯,结果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就被砍了一只手,赶出宫来了!那个宫女还跳河死了! 榆儿只觉不敢相信:“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到处都在说,应该是真的。”小弥道。 “难道是芳容?这个丫头!真是莽撞!”榆儿道。 “芳容?是谁?”小弥道。 “三公主的婢女。”榆儿道。 “是她偷了那个什么手镯吗?”小弥道。 “现在还不知道,但愿不是。”榆儿道。 说着便急急河边走去。 “榆儿姐姐,你要去哪儿?”小弥在后叫道,跟了出来。 “去找那个宫女。”榆儿道。 “我也去。”小弥紧赶几步,跟上了她。 她们很快就找到了。 一具女尸被扔在了乱坟岗,断去的一只手满是已发黑的血痂。 “芳绮……”榆儿看到那张脸时,立刻便认出了她。 榆儿紧紧抱住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榆儿将她带到山中,与她洗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给她重新梳好发髻,选了一处山高之处,将她葬了。 “去,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榆儿轻声道。 “她也会去那个终忆城吗?”小弥在一旁问道。 “当然会。”榆儿道。 “要是小弥死了,也要去吗?”小弥道。 “当然,六界众生,皆要去的。”榆儿道。 “听说终忆城,尽是生前苦痛之事,不管如何想要忘记的悲苦沉痛之事,都会在那里被再现。而且还会被增大几百甚至上千倍,那种痛苦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小弥说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听说还有恶鬼蚕食骨肉,虽然已经是死去之身,但还是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种咬噬咀嚼的至痛。” 榆儿点点头:“是这么说的。” 小弥一下抱紧了自己,又接连打了几个寒战:“这也太可怕了。” 榆儿望着她笑道:“这不过是为了不让那些执念于今生、不愿忘却的人乱了轮回、扰乱世间罢了。只要你说出一个‘忘’字,愿意忘记今生所有一切,自然就可以转世轮回,根本不必受那样的苦楚。” 小弥皱着眉想了想,道:“虽是这么说,可是,我不想忘记……” “不想忘记什么?”榆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 “不想忘记榆儿姐姐、清漪姐姐、还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小弥忽然顿住不语。 “还有什么……”榆儿道。 “没什么了。”小弥小声道。 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天幽绝那张半人半妖的可怖的脸。 他明明有一张世间最完美的脸。 一张让自己一见就迷恋的脸。 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可怕? 是因为朱厌得关系吗? 一想到那天幽绝野兽一般的模样、还有那暴烈汹涌、仿佛刹那间就能摧毁所有生灵的朱厌之力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心底里发颤。 我就那么没用吗? 我不想再追逐那个人了吗? 我怎么会呢? 我一定不是的…… 这些话, 小弥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小弥把下巴搁在自己抱着的膝盖上,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一样:“到时候,我一定不要忘记!” “傻瓜。”榆儿摇头道,“难道你受得了那种痛苦吗?就算你受得了,不忘记今生就不能转世轮回,难道你要做孤魂野鬼、游魂耗尽然后永远在三千世界消失吗?” “那清漪姐姐她不是就带着前世记忆过了终忆城了吗?”小弥道。 榆儿闻言,轻叹一声:“你哪里知道清漪姐姐她受了什么样的痛楚。要是没有绛石苏的种子受了她的魂魄,她恐怕早已魂尽灵销了。” “那我也可以向清漪姐姐讨一颗种子呀!”小弥拍手道,“她会给我的?” 榆儿笑道:“绛石苏花五百年才能结下一颗种子,上一颗已经给了长离哥哥。你想要啊?那还要等三百多年呢。” “没关系,我可以死晚一点。”小弥道。 榆儿伸手揽过她肩来:“好,我们一起活很久很久,多问清漪姐姐要几颗种子。” 小弥望了榆儿一回,轻声道:“榆儿姐姐、也有不想忘记的人吗?” “当然。”榆儿道。 “是、谁呢?”小弥顿道。 “这个可多了,有爹、娘、清漪姐姐、长离哥哥、桀风哥哥、雪爷爷、”榆儿掰着手指数道,“还有……” “还有谁?”小弥紧张地盯着她问道。 “还有你啊,傻姑娘!”榆儿伸手在她头上轻敲一记,温柔笑道。 “哦……”小弥摸了摸头,也笑了。 三更鼓过,两个黑影掠进迟府。 芳绮怎么可能会去偷什么紫玉镯? 榆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但是肯定是蒹葭宫又出了什么事。 她现在不敢进宫,就趁夜里悄悄来寻迟凛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迟凛面对着墙站着,伸手摩挲着自己的剑。 “迟凛。”榆儿进来便出声唤他。 迟凛转过头来:“榆儿姑娘。” 榆儿望见他的脸,吃了一惊。 眼窝凹陷、眼下发青。 再看他整个人都极是憔悴,形销骨立。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榆儿不由得惊道。 这才几天没见他,怎么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弥也吃惊不小:不久前的一张俊脸竟然差点儿都快认不出了。 “迟大哥,你没事?”小弥道。 迟凛握了握手里的剑,沉声道:“宁葭她、要去明丹和亲了。” “和亲?”榆儿听了更是吃惊。 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榆儿急忙问道。 “几天前,明丹使者突然再次谒见,要求二公主和亲……”迟凛道。 “他们求二公主和亲?”榆儿奇道,“那怎么会变成三公主去和亲?” “我也不知道这其间究竟怎么一回事,明丹使者突然又改口要求三公主和亲。”迟凛道。 这可真是奇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榆儿问。 迟凛便将明丹使者求和亲的始末说了一回。 榆儿将其中种种细细想来。 明丹来求和亲,芳绮突然偷紫玉镯、还就这么死了…… 榆儿忽然想到了一点:“难道,是和紫玉手镯有关?” “紫玉手镯?”迟凛和小弥都不明所以。 榆儿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把这些事又理了几遍,终于停下脚步叹了一声:“邺妃她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邺妃?”迟凛和小弥都不甚明了。 “明丹来求二公主和亲,邺妃定然不愿。所以将紫玉手镯之事闹出来,芳绮就是为此而冤死。”榆儿道。 迟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芳绮怎么了?” “芳绮她、已经死了。”榆儿伤情道。 “怎么会这样?”迟凛亦是难过。 小弥还是不明白:“芳绮她怎么会去偷那个紫玉手镯呢?不然就不会就这样死了。” 榆儿摇头道:“芳绮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必然是邺妃从中做了手脚。” “你是说,邺妃故意陷害芳绮?”迟凛道。 “很有可能。”榆儿点头,“紫玉手镯原是皇上赐给三公主的,后来被二公主强要了去,当日在御花园中,明丹使者曾与几位公主相见,当日迟校尉也在。” 榆儿这么说,迟凛也回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的情形。 榆儿接着道:“明丹使者当时必是留意了紫玉手镯,就戴着二公主手腕上,所以就认为皇上是将这紫玉手镯赐予了二公主。这次特意来求和亲,就指定要求二公主。” 迟凛有些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这紫玉手镯就是试探皇上心意之物?” 榆儿点了点头:“和亲自然得选皇上最为宠爱之人。两国交好之时就更加亲近。一旦两国交恶,就能当做一个有力的人质。这紫玉手镯恐怕就是为此才特地进贡的。明丹以前都只是按常进贡,只有在今年才为各位皇子公主特意送来了贡品不是吗?” “没错。”迟凛道,“这么说,明丹早就作此打算了。” “邺妃断断不肯让二公主几千里远嫁,还是异族和亲。空口无凭又怕明丹使者不能相信,所以就做下了这样一个局,将一切做实,再想办法把消息传到明丹使者耳中,明丹使者的目标就变成了三公主。”榆儿道。 小弥听得目瞪口呆:“那个邺妃怎么这么坏?” 榆儿将这件事理出了一些眉目,但她还有一点不明,于是问迟凛:“皇上怎么会不明白和亲根本就是一把双刃剑?一开始不是一直拒绝和亲的吗?为什么会突然下旨和亲?” “御风突然再攻赫稻城,皇上以浣月安危为重,下旨让宁葭明丹去和亲。可能明天或是后天,就会昭告天下。”迟凛的声音又低又沉。 小弥不解道:“御风国打赫稻城?这和三公主和亲有什么关系?” 榆儿却已深知其中厉害。 迟越常年边战不休,御风又再起战事,如果明丹再发难,浣月该如何自保? 让宁葭去和亲,永平帝要多艰难才能做下这个决定。 但是迟凛和宁葭眼看就能得偿所愿,突然横生枝节,可想而知他们俩现在是什么心境。 宁葭现在不知道已经哭成什么样了。 “芳绮的事,暂时别告诉宁葭。”迟凛对榆儿道。 榆儿点了点头,望着迟凛:“你打算怎么办?” 迟凛将手中的剑按在了桌上,哑声道:“我已请旨、去送亲……” 泪光涌到他眼中。 榆儿还记得就在这里,对着自己和栗原,他曾经那么坚定地说过,绝不会让宁葭嫁给别的任何人。 “迟校尉……” 榆儿不觉亦有些泪然。 小弥看两人神情,道:“三公主肯定也不愿意嫁到那个明丹去,就不要让她去好不好?” 宁葭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迟凛突然“噌”地一声抽出了长剑,两手握住剑身愤然一折,剑身立刻折断。 迟凛两手鲜血涌出,淋淋而滴。 迟凛断剑在手,心中疼痛,握得更紧,鲜血更加淋漓不断。 “徒然做这些修为有什么用?” 迟凛的泪赶着血滚落。 榆儿的眼泪也不由得滚了下来,一把抓住迟凛胳膊,大声道:“我再帮你把三公主带出来,你带着她一起逃走!” “好!我也帮忙!”小弥跟着道。 迟凛泪眼望着她们,半晌未出声。 “你还在老地方等我们。”榆儿对迟凛道,转身就要出门入宫。 只听身后风声凌厉,回身看时,两截断剑劲飞入柱,整个剑身都没入了柱中。 “榆儿,”迟凛背对着她,缓缓转过身,泪光如盈,“难道要浣月国万千子民与我们做陪葬吗?” “迟校尉……”榆儿说不出一句话。 第90章 你没得选 两天后,和亲之事昭告天下。 幽绝终于能开口了,先问:“师父如何?” “尊主安好。”郑得道,“灵狐血丹有些效用,疼痛减轻了很多。” “那就好。”幽绝宽慰道。 又问玉溯:“她在哪儿?” “在净月呢。”玉溯道,“不过,只怕正伤心呢。” “伤什么心?”幽绝道。 玉溯轻笑道:“她一心一意要撮合三公主和那个小校尉做对美满夫妻,可是三公主却要被送到明丹去和亲了,她能不伤心吗?” “和亲?”幽绝道,“怎么回事?” 玉溯便将明丹求和亲之事说了一回。 幽绝听了,露出一丝笑容,便要去寻榆儿。 谁知起身只刚起了一半就又躺倒了。 “你现在连动也动不得,先修养修养。”玉溯道,“她的动向,我自会留意。” 修养? 那需要多久? 距离师父再次病发的日子又近了。 他究竟还有多久可以等? 又三天,宁葭盛妆红衣与永平帝行了大礼,泪光满眼坐上了远嫁的马车。 榆儿来到官道旁的林间山木中,望着宁葭所坐的华丽八乘马车。 迟凛就在送亲卫队中。 怀化将军乔凌宇为卫队之首。 小弥站在榆儿身旁,问:“榆儿姐姐,我们也要跟着去送亲吗?” “小弥,”榆儿还望着送亲的队伍,“你说,他们两个这样真心,怎么就这么没有缘分呢?” “这个,就是没有缘分。”小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为何不问问我?” 一个声音自她们俩身后传来。 榆儿回头便望见了一个还算熟悉却永远不想再看见的身影。 “幽绝!”榆儿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正是幽绝。 一身银灰长衫,又戴上了半面青色面具。 小弥陡然见了他,开心的同时又有些瑟缩。 她总是不自禁地想起那天幽绝半人半兽的模样。 但她又不断安慰自己:都是朱厌害的,他一定不是那个样子的。 “幽、幽绝哥哥。”小弥瑟瑟地唤了一声。 望着那半面青色面具,又想起了那半张可怖的脸。 幽绝的眼只望着榆儿:“他们两个有没有缘分,这就要看你了。” “看我?什么意思?”榆儿道。 “杀了明丹使者,和亲就不存在了。”幽绝道。 “什么?”榆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幽绝道。 杀了明丹使者,那就等于是向明丹宣战。 现在迟越、御风战乱正盛,其他还有仙竹、奉治、仙楼这些小国也在虎视眈眈, 若再向明丹宣战就等于自取灭亡。 国灭人亡,就是伏尸塞道、血流成河…… 榆儿望着幽绝:“我知道人命于你不过草芥,但如果整个浣月都亡了,难道你也还是无动于衷吗?” 幽绝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我会让整个明丹后悔来求什么和亲的。” 什么? 他就这么自以为是? 他竟然认为自己可以以一己之力抵御整个明丹? “你这个疯子!”榆儿说了一声,拉了小弥就迅速奔走了。 幽绝想要赶上去,但他重伤之身,走路已经是勉强了,实在追不得。 只好眼睁睁看着榆儿奔远了。 幽绝走下山来,上了停在道上的马车。 马车掉头往回疾驰而去。 一个暗使立刻加快了脚步,借着林木的掩护紧紧跟在马车之后。 突然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一大群各式各样的飞鸟,黑压压地遮去了大半天光,直向暗使冲来。 暗使左闪右避费了些功夫才躲过这群飞鸟,再看方才的马车已经没了踪影。 幽绝回到别院,对玉溯道:“杀了所有明丹来的人。” “何必这么费事?”玉溯道,“那个人已经答应出谷,只要他来了,小丫头自然会全心全意地听你的话。” “人心真的那么容易被操纵吗?”幽绝道。 “你应该也知道?当年奉治与南竹之战。”玉溯道。 “人的心志有强有弱,就算可以操纵千军万马,这世上也许就存在无法操纵的心志。”幽绝道。 “就那个小丫头?”玉溯轻笑,“怎么可能?” 幽绝再次想起那一天。 就在东海,深赤色的光芒喷涌如潮、杀气腾腾,而她却毫无一点退缩之色。 浑身血迹、衣衫破碎、发髻披散,但她的眼神坚定又倔强。 她的心志会那么容易被催化吗? “我再说一遍,杀了所有明丹来的人。”幽绝道。 玉溯无奈:“知道了。” “还有一点,问问清楚。”幽绝道。 “什么?”玉溯道。 “明丹究竟为什么要和亲。”幽绝道。 夜深如墨。 一个窈窕的身影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悄悄来至送亲队伍附近。 浣月的送亲队伍和明丹使者的队伍的驻营一在东、一在西,泾渭分明。 此人自袖中取出一片轻纱,向上抛了出去,双手握诀催动自身气蕴,那片薄纱忽化作一层薄薄的几乎完全不可见的轻雾,飘散开来,将明丹使者的驻营笼罩在其中。 这正是胭脂所长——雾帐。 雾帐笼罩之下,仿佛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 雾帐之外的人所见之景就如平常,而雾帐之内一群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已悄悄潜了进来。 胭脂手执一把匕首悄悄逼近躺在帐中的尼孜使者,手起刀落刺向他。 没想到尼孜使者一个翻身避开了这一刺。 尼孜使者当即跃起,拿起了枕边的一双铁锤。 “你是谁?”尼孜使者大声喝问。 “杀你的人。”胭脂道。 说罢抖起手中绸带,绸带一端连着的匕首便笔直地再次直指尼孜使者面门。 尼孜使者双锤一磕,打落了匕首。 随即舞动双锤向胭脂打来。 这双锤应是沉重,但他舞动起来却气蕴生风,攻速又极快,胭脂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她被逼至帐外、背靠山壁退无可退,尼孜使者怒吼一声,双锤气蕴倍增,就要置她于死地。 却忽然止住了动作,双锤掉落在地。 一把小小的飞刀就插在他的背上。 胭脂立刻上前一脚踢得尼孜使者当场跪倒在地。 胭脂向来人单膝跪下行礼:“勿横大人。” 来人矮胖身材,整张脸被黑巾遮得严严实实,语声如笑:“起来。” 说着走到尼孜使者面前:“听说你们明丹异常执着地要求和亲,是为了什么?” 尼孜使者背上的飞刀好似封住了他的气脉,他的气蕴竟激发不出,大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连你们的皇上都要对我礼让三分,你们这么做,可知道后果?” 勿横还是一脸笑容:“是我在问你话。” 说着便催动气蕴。 尼孜使者顿时感到背上的刀子像在一刀一刀地剜着自己的血肉,痛得滚倒在地。 勿横再问两次,尼孜使者实在熬不过,开口道:“三、三年前,我们国王封了一位、一位金甲国师。他、他研出了一种咒术。” “什么咒术?”勿横问。 “这种咒术需施在、想要、想要控制的人所关切的血亲女子身上,越关于心,制御之力就越强。”尼孜使者道,“如果一人身死,那么两人都会、都会没命。” “这么说,你们的真正目的是想杀死当今皇上?”勿横道。 “不、不是。”尼孜使者道,“这个咒术可轻可重,不一定非要杀人。” 勿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们是想把永平帝的命捏在他们手中,然后对浣月予取予求。” 尼孜使者的胸前突然又多了一把飞刀,穿心而过,当场毙命。 次日晨光起,浣月的送亲队伍才发现明丹的使者队伍已经全部横死。 乔凌宇立刻快马回净月城亲自向永平帝请旨。 永平帝接到乔凌宇快报,这一惊非同小可。 明丹使者死得如此蹊跷,乔凌宇的送亲队伍就在近旁竟然都毫无察觉。 而如今最迫在眉睫的,就是与明丹一战已经无可避免。 永平帝即刻下旨:乔凌宇为首将,率七万军队出征明丹。 “无论如何,要等到蒙大将军迟越告捷!”永平帝向乔凌宇道。 “是,末将明白!”乔凌宇跪接了虎符道。 宁葭的嫁车当日便回转净月城。 迟凛请了旨,为御剑先锋,跟随乔凌宇大军奔赴明丹战事。 官道上十里嫁车转眼间便换上了浣月大军军旗飒飒。 “真的要打明丹了吗?”站在山木之中的小弥问旁边的榆儿。 榆儿面色凝重,没有回答。 “七万就想打明丹,不过是送死罢了。” 幽绝的声音。 他果然来了。 榆儿回身望着不远处树影下冷色的幽绝。 小弥倒有些吃惊:“幽绝哥哥,你来了。” 幽绝望着榆儿问道:“你想好了吗?” “你想怎样?”榆儿道。 “帮我杀了神龟,我就帮你退了明丹。”幽绝道。 果然! 他真是太自信了! “就凭你?”榆儿道。 “就凭我。”幽绝道。 “若我说不呢?”榆儿道。 幽绝冷笑道:“你没得选。” 他就是故意的! 榆儿心中又怒又恨。 她真的没得选。 她只能赌,赌幽绝他真的能以一己之力退明丹大军。 幽绝依然盯着她:“所以,你的答案呢?” 榆儿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来,望着幽绝:“先退了明丹,我就帮你杀神龟。” “不行,师父等不了那么久!”幽绝立刻就拒绝了。 榆儿也盯着他:“你没得选!” 幽绝目光凌厉地望了她一回,终于道:“好。” 片刻的静寂。 “不过,”幽绝又再开口,“如果你再敢食言,我就踏平整个浣月!” 第91章 最好的机会 榆儿完全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就为了你师父,你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幽绝只道。 榆儿半晌没言语,终于叹道:“你可知人命最重,你造下这诸多杀孽,恐难得善终。到了冥界,更是难逃极刑。” 幽绝冷笑道:“那又如何?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就好了。” 榆儿已经不想再与他多言,只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辰时,下面官道会合。”幽绝道。 “好。”榆儿应了一声,拉了小弥,向山上走去。 幽绝则独自下山而去。 “我们真的要去吗?”小弥一边走一边问榆儿。 “明丹使者已死,箭在弦上,不得不去。”榆儿道。 忽觉空气异动,忙侧脸避开。 一枚小竹箭擦着自己鼻尖飞了过去。 三个人影将两人围住。 一个侏儒三尺,一个蛇腰轻摆,一个壮硕如熊。 “你们是什么人?”榆儿看了三人,并不识得。 “丫头,交出凝霜丸,便留你一命。”蛇腰纤指点了点妖声道。 “原是为它?”榆儿笑道。 凝霜丸已经易了主,他们是还不知道呢。 “凝霜丸不在我这里,”榆儿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你们要想拿它,就赶紧去追那个灰衫公子,他正下山呢。” “小丫头,想诓我们。”壮熊粗声大吼。 “一起上!”侏儒执一对短剑先欺身上前。 “喂,你们这帮蠢货。”榆儿又好气又好笑。 口中骂着,连忙侧身避开侏儒这一击,已取了冰轮在手。 榆儿将冰轮为盾,又兼身形轻灵,短剑并占不了什么便宜。 壮熊一把板斧亦砍了过来。 榆儿执一把冰剑在手,嗑开板斧。 侏儒与壮熊十几个回合下来,丝毫近不了她身。 “就凭你们这几下子,也妄想抢凝霜丸?”榆儿笑道。 “丫头,别猖狂!”蛇腰手执一把长剑亦上来助阵。 “榆儿姐姐,小弥来帮你!”小弥一对鹿角在手,架住了蛇腰长剑。 “小弥,小心些。”榆儿向小弥点头笑道。 那蛇腰一把长剑舞出,既快又狠。 小弥方接得几剑,已有些招架不住。 “受死!”蛇腰道得一声,出剑更快。 “小弥!”榆儿忙分身来救,替小弥挡去一击。 侏儒与壮熊亦跟了过来,便成了三人围攻榆儿、小弥之势。 三人之中,看来是蛇腰更胜一些,榆儿便多分些精力应付她。 小弥一双鹿角倒正好应对侏儒的一对短剑。 五人斗得一时,榆儿与小弥渐渐占了上风。 连冰力也不用出,倒省事。 榆儿心道。 蛇腰忽然撤了剑,退至圈外,取出一朵全黑的曼陀罗花。 花枝轻摇,黑色雾气漫出,袭向榆儿、小弥二人。 “屏住呼吸!”榆儿忙大喊道。 拉着小弥跃出五尺远。 侏儒与壮熊哪里肯退,立刻提着短剑、板斧追了上来。 却被一根猿杖挡下。 小弥就要开口唤他。 榆儿忙捂住她嘴,向她摇了摇头。 白光在空中形成一个漩涡,卷向蛇腰。 狂风乍起,吹散了那股黑雾。 “小子,不错嘛。”蛇腰妖魅地笑道,提剑刺向幽绝。 侏儒与壮熊欲越过幽绝去攻榆儿、却被幽绝拦下。 三人围着幽绝,寻找机会。 “幽绝哥哥,我来帮你!”小弥跃至幽绝身侧,鹿角接住侏儒一对短剑。 榆儿却立于圈外三尺远处冷眼望着这场混战。 幽绝那么厉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幽绝一根猿杖抵挡蛇腰、壮熊攻击。 白光偶出。 猿杖上一双赤红的眼中倒不时有红光射出,皆被几人躲了开去。 奇怪! 榆儿暗自忖道。 这幽绝可不是一般人物,怎地这么三个小角色竟缠斗这么久。 且全不见他出红光,白光亦不过偶然可见。 难道他、他出了什么意外? 朱厌之力竟然发不出来? 思及此,榆儿心中本是一喜,接下来却只剩下无比可惜。 幽绝朱厌之力激发不出,要杀他的话,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可如今明丹大战在前,自己不得已借助于他,又绝不能杀他…… 榆儿正望着幽绝发呆,忽见蛇腰一把长剑已刺到眼前! 怎么会? 榆儿大吃一惊,忙将冰剑来挡。 蛇腰在距离自己半尺之处顿了下来,一把长剑插在幽绝胸前。 蛇腰立刻便要拔剑再刺,幽绝左手却紧紧握住剑身,猿杖中红光射出。 蛇腰伴随着一声惨叫远远跌了出去。 “幽绝哥哥!”小弥见幽绝受了伤,忙过来看时,幽绝已将剑拔了出来,向壮熊掷了过去。 其速极快,正中壮熊心窝。 侏儒见二人皆死,立刻转身奔出,逃命去了。 鲜血自幽绝胸前喷涌而出。 “幽绝哥哥!”小弥声音哽咽,已哭了出来。 榆儿手中握着冰剑,愣愣地望着幽绝的背影。 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冲过来的? “幽绝哥哥,你别急,我马上帮你止血。”小弥一边哭一边道。 榆儿紧了紧握着冰剑的手。 只要一下,就可以杀了他…… “榆儿姐姐,快给我药!”小弥哭着向她叫道。 榆儿望了望满脸泪痕的她,又望了望手捂着胸口半跪在地的幽绝。 虽然看不见他的正面,但看小弥的样子,只怕是流了不少的血。 自己却不能杀他…… “真是的!”榆儿咬了咬牙,终于收了冰剑,取出一瓶芳秀散递给小弥。 小弥接过药,伸手去扶幽绝道:“幽绝哥哥,你先靠着树坐一下,我帮你上了药。” 手方碰到幽绝手臂,幽绝却挡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踉跄着脚步走了开去。 小弥跑了两步,抓住他胳膊道:“你受了伤,先治伤要紧。” 幽绝推开她,一言不发,往前走去。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榆儿在后冷笑道。 上前抓住幽绝肩膀,抢到他身前。 “小弥很担心你的伤,你至少该说句谢谢?”榆儿望着他道。 “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幽绝望着她冷冷道。 第92章 弦声渡 小弥立在幽绝身后,紧张地望着两人。 榆儿盯着他望了一回,让开路来。 幽绝就自行下山而去。 榆儿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就算你不来,我照样收拾他们,你别以为只有你最厉害。” 忽见幽绝身形渐渐低了下去,再看时他已经整个倒在了地上。 榆儿和小弥连忙跑了过去将他扶起:“喂,你没事?” 幽绝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先带他回山洞。”榆儿无奈道。 “好。”小弥道。 幽绝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山洞之中,晨光从洞口透了进来。 “醒了?”榆儿望着他笑道。 幽绝欲起身坐起,扯动了胸前伤口。 他咬了咬牙,强撑着坐起。 榆儿自他身后扶了他一下。 “现在不杀我,以后你就没机会了。”幽绝冷眼望着她道。 “是啊,一开口就讨人厌,真该一冰针刺死你。”榆儿道。 “榆儿姐姐,不要!”靠在洞壁上睡着的小弥忽然跳了起来道。 “不要什么?”榆儿望着她笑道。 小弥看清了眼前,只道是自己做了梦,脸上飞起红晕道:“没、没什么……” 榆儿转而又问幽绝:“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她自然是问朱厌之力激发不出这件事。 能把幽绝伤成这样,那对手得是谁啊? 幽绝却只道:“遇到个不顺眼的人罢了。” 栗原就死在自己手上,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榆儿看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追问也无益,便站起身来:“不说便罢。” 说着向洞外走去。 “你去哪儿?”幽绝问。 “总得去给你找件替换衣衫,你看你这衣衫又破又脏,还全是血,总不能老穿着它?”榆儿道。 “不必了。”幽绝道。 “别客气,”榆儿回头向他笑道,“我可不是那种冷面冷心的人,跟某些人不一样。” 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子、什么颜色,说,我去给你找。” “白色怎么样?白色很衬你呢,幽绝哥哥。”小弥在旁道。 “好像不错。”榆儿道,“上次穿那件白色的挺好看的。” 幽绝听了,却别过头去。 兰沃村中,榆儿身中连心鬼府之毒,在神志不清之间望着他一身白衫叫的那声“爹”, 幽绝每每想起,便心惊不已…… “灰色就好。”幽绝只道。 “灰色啊,凑合。”榆儿说了声,钻出洞口下山去了。 乔凌宇带着军队向明丹进发。 “宣节校尉徐枫!”乔凌宇道。 “末将在。”徐枫上前听令。 “立刻快马赶往重雀城,将十三岁以上男子全部编入军籍,半月训练到参战。”乔凌宇下令道。 ?“是!”徐枫领命,带了两个随身侍卫,立刻催马赶往重雀城。 乔凌宇又向大军昂声道:“须在明丹大军全数兵力汇集大战之前,先夺取部分城池。” 迟凛在旁闻得此言,心中大惊。 “是!” 众将士齐声答道。 大军日夜兼程,夜间只歇得两个时辰,便立刻启程。 其实,若论此时情形,能固守边城方为上上之策。 但乔凌宇并不打算这么做。 不久,榆儿便寻了一件衣衫来。 灰色的。 小弥又给打了水。 幽绝便要擦洗换衣,对榆儿和小弥道:“你们出去。” “我得留在这儿帮你上药呢。”榆儿望着他笑道。 “不用。”幽绝皱了皱眉道。 “榆儿姐姐……”小弥扯了扯榆儿衣袖小声道。 “哦,那让小弥留在这儿帮你上药。”榆儿望着小弥笑道。 “我、我……”小弥低了头,脸已红透了。 “都出去!”幽绝沉声道。 小弥已跑了出去。 “这么凶!”榆儿撇了撇嘴道。 取出一粒万花养神丹向幽绝道:“吃了它。” “这是什么?”幽绝问。 榆儿上前来拿他的手。 幽绝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避了开去。 榆儿翻了他一眼:“是谁说会听我的话的?” 那还能作数? 她在想什么呢? 幽绝冷眼瞪着榆儿,榆儿却已拉起他一手来,将万花养神丹放在他的手心。 这手,和他的脸一般冷。 幽绝却感到她手上传来一抹仿似熟悉的温热。 “这是毒药,怕就别吃。”榆儿笑道,“还有,伤口别碰水。” 说罢自出去了。 入夜,灯火皆熄。 一抹浅蓝身影晃入乾凌府狱中。 一个黑影跟在她身后。 次日,死囚胡四喜暴毙,埋尸荒野。 “榆儿姐姐,我们来这里挖什么?”小弥望了望手中的锄头诧异道。 “挖人啊。”榆儿道,“小心点,别给挖坏了。” “什么?”小弥惊道,“这人埋在这儿,那肯定是死了,你是要挖、死尸……” 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窜到头顶,小弥当下便扔了锄头。 幽绝立于树下,冷眼望着二人。 “放心,挖出来肯定是活的。”榆儿向她眨了眨眼,将锄头拾起递给她道。 小弥闭着眼接过锄头,勉强挖了两下。 “你闭着眼,万一挖着他脑袋,那才真成死尸了呢。”榆儿手撑着铁铲柄头笑盈盈地道。 “啊!”小弥忙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挖起来。 榆儿亦笑着挥动铁铲。 胡四喜的全身露了出来。 “榆儿姐姐,他是、死的……”小弥瑟瑟道。 榆儿取出一粒白色药丸,与胡四喜喂下,稍时果然醒转。 “在这里等着,晚间你娘自会来寻你,带着她离开净月城,走得越远越好。”榆儿拍拍他肩道。 胡四喜满脸泪水,跪拜在地。 “清漪姐姐还有这样的药?”回城路上,小弥惊异不已地道。 “清漪姐姐的好东西多着呢。”榆儿笑道,“不过,还是青思最好……” 说到青思,忽然想起一事来。 栗原究竟去了哪里? “你伤得这么重,不在山洞里好好呆着,干嘛还非要跟着我们?”榆儿向身后一言不发的幽绝道。 幽绝望着她,并未回答。 “就你这伤势,难道还说要保护我们?”榆儿摇头叹道,“你偶尔可以看一下现状吗?我可是修炼得道的狐狸精,而你现在、只怕是自身也难保了。” “偶尔运动一下,对复原也有好处的……”小弥在旁弱声道。 “明日启程。”幽绝向榆儿道。 蒹葭宫。 “芳绮,给我拿把剪子。” 宁葭叫得一声,彩衣忙进来将剪子递给她。 宁葭抬眼看见她的脸,楞楞望了一回,哭了起来。 “三公主,哪里不舒服吗?”彩衣忙道。 “没有,你出去。”宁葭哭着道。 彩衣出得门来,芳容正坐在院中发呆。 “芳容,三公主在哭呢,你快去劝劝。”彩衣道。 芳容进屋来,宁葭正趴在绣架上哭着。 “三公主,怎么哭了?”芳容问道。 宁葭抬起头来,见是芳容,哽咽道:“芳绮、芳绮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她会好的,三公主别伤心了。”芳容轻声安慰道。 这么说着,自己却也滚下泪来。 一个坐于绣架边,一个立于雕花窗前,相对流泪。 彩衣探头望了望,也不敢进来,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一人踏门进来,见了屋内情景,也未出声,只在门边站着。 芳容眼角瞥见来人,忙迎上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 宁葭闻得此声,抬眼看时,正是熙肃立于梨花门边。 “大哥。”宁葭忙擦了泪立起身来,与熙肃见礼。 “免了。”熙肃扶住她道,“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没、没什么。”宁葭顿道。 “三妹,”熙肃只当她是担心迟凛,拿起宁葭手中绢巾,替她擦了擦脸上眼泪,“放心,我已嘱咐了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宁葭便知他说的是迟凛,不由得泪水更盛。 “他、还会回来吗?” 宁葭这句话,卡在喉咙中,未能吐出…… 天光破晓,一辆浅灰薄帘的马车,出现在西行之路上。 幽绝这样重伤,不能骑马,榆儿只好找了辆马车。 “看你气色还不错嘛。”榆儿坐于车外赶着马车,回头向幽绝道。 “是啊,比前两天好多了。”小弥亦道。 幽绝闭着眼坐于车内,一言未出。 “不过,你究竟在何处受的伤?为何服了两日的万花养神丹,伤还这般重?”榆儿奇道,望着幽绝,一脸探究。 这万花养神丹可非寻常药物。 桀风哥哥每次捕猎异兽受那样重的伤,两日也能好去一大半了。 可是幽绝服了这两日,虽胸前长剑穿透的伤面上已收了口,但他的情况似乎并无太大好转。 胸前伤口终究是血肉之伤,他仿佛还有些内腑之伤,身上凌厉之气不似从前那般逼人。 且那日三妖来袭,朱厌之力分明已几乎激发不出。 他现在又无麒麟之力可用,复原甚是缓慢。 幽绝仍闭着眼,仿若并未听见她的话。 夜幕降下,三人便在林中歇下。 幽绝伤重,尚不宜过于辛劳。 榆儿与小弥拾了干柴来,升起火堆。 她二人常年生活在山野之中,并不畏惧这寒气。 不过幽绝到底是凡人肉身,又这般伤重,如今渐渐入秋,夜间寒气怕是抵挡不住。 幽绝躺在火堆近旁,榆儿与小弥相挨睡下。 晨光初现,鸟啼欢悦。 丝丝缕缕的弦琴之声隐隐穿风而来。 小弥先醒来,幽绝与榆儿皆在熟睡中。 那琴声飘飘渺渺,连绵不断,引人如醉。 小弥起身往琴声飘来之处寻去。 直削而下的山崖之上,一人独坐崖边。 面对着一山空林,一天浮云,抚出缠绵缱绻之声。 琴声忽然停歇,那人抱着手中之琴立起身来。 一袭火红华袍衬着他沉静的脸。 衣烈如焰,色静如水。 此人忽然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不要!”小弥大吃一惊,向前扑出。 第93章 芍药蝶!究竟要去哪里? 火红的身影落在一只金黄色的麋鹿背上。 麋鹿在空中纵开四蹄,踏着崖边伸出的枝桠,向山崖上奔去。 麋鹿着地,化作杏黄身影,那人却又往山崖边跑去。 小弥忙上前抱住他,道:“别冲动!” “唉,”那人叹道,“我已无生念,姑娘何必多此一举。” “那、那你为什么要死?”小弥情急之下道。 “我的事,不足为他人道。”那人只道,又欲挣脱小弥的手。 “那我就不能让你死!”小弥大声道。 那人再往前走,用手轻敲小弥手背,小弥便觉一阵疼痛,松开了手。 那人走至崖边,又纵身跳下。 小弥立刻扑了下去,又将他驼了上来。 “难道是天意如此?”那人苦笑道。 “对呀、对呀,反正我肯定不会让你死的。”小弥使劲点头道。 “那么,可否给我一个活着的理由?”那人道。 “这个、理由嘛,有很多啊!”小弥掰着手指开始数起来,“有很多好吃的,还可以到处去玩,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朋友……总之,很多啊!” “哈哈哈哈……”那人忽然大声笑出,转身向山下走去。 “喂,你去哪儿?”小弥忙跟上他道。 那人步伐似乎并不快,可是小弥却觉他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一片翠绿浓荫之中。 小弥回到火堆边时,火堆已熄去了。 幽绝还在睡着。 他似乎极为疲倦。 明亮的晨光洒在他琉璃般的容颜上。 只是一侧的青色面具一如往常般幽冷。 “小弥,去哪儿了?”榆儿向她轻声笑道。 “刚才我听到有人弹琴弹得很好听,就去看了一下。”小弥道。 “弹琴?”榆儿奇道,“我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榆儿姐姐睡着呢,所以没听见呀。”小弥道,“那个人竟然要跳崖呢,还好被我看到了。” 说着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救了他?”榆儿道。 “是啊,还救了两次呢。”小弥道。 “那他人呢?”榆儿向她身后张望道。 “他?走了。”小弥道。 “哦。”榆儿道,“马也应该吃饱了,待会儿幽绝醒了我们就出发。” “好呀。”小弥应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幽绝才醒来。 见两人皆笑盈盈地望着他,立刻坐起身来,却扯动了胸前伤处,现出痛苦的表情。 “幽绝哥哥,小心些。”小弥忙走上去扶他。 幽绝却避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向马车走去。 小弥收回空空的双手背在身后,也向马车走去。 “还是一样冷面冷心。”榆儿摇头道。 又望望小弥,叹了一声,跟在二人身后跳上了马车。 榆儿仍在外赶着马车,小弥与幽绝坐于车内。 立秋方过,山意尚是青绿如流。 微风中亦尚残留着温热的暑气。 除了这温热的气息与鸟鸣之声外,似乎还有一些细微的动静。 “一会儿你就老实呆在车里,别出来添乱,知道吗?”榆儿回头向幽绝低声笑道。 幽绝原是闭着眼,闻得她这句话,抬了抬眼皮,仍闭上了眼睛。 “这样听话就乖了。”榆儿笑道。 幽绝一动不动。 “榆儿姐姐,怎么了?”小弥有些紧张地探出头来问道。 “没事儿,别怕。”榆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破风的声音。 两枝竹箭同时打向榆儿。 “还是老招数嘛。”榆儿侧身躲过轻哼道。 前几日逃走的侏儒仍是一双短剑挺身刺了过来。 榆儿将冰轮挡住他一双短剑,运起法力,将他推出三尺外。 林中又窜出两个身影。 这两人身形样貌相似,皆是八尺多高,身宽体阔,各操一根长棍。 两人长棍同时扫向榆儿。 棍至身遭时,突然棍身上长出无数尖刺,锋利无比。 榆儿化了一把冰剑在手,接住一根长棍。 冰轮挡去另一根长棍。 侏儒已又扑来,小弥一对鹿角迎上,截住了他。 因有了上次交手,小弥已熟悉了他的攻击,此次倒是轻松。 几个回合下来,侏儒已被逼得只能招架,无力还手了。 榆儿一把冰剑舞开,又兼身形轻灵多变,那两个高猛壮汉很快便败下阵去。 榆儿驱动冰力,将三人双脚冻住。 三人顿时动弹不得。 “小弥,你说,我们先杀哪一个好呢?”榆儿向小弥笑道。 “就这个讨厌的侏儒,每次都是他最坏!”小弥道。 “怎么样,你们三个有意见吗?”榆儿向三人问道。 “姑、姑娘,饶、饶命……”三人忙道。 “那可不行,饶了你们,总来打扰本姑娘的清净,我可不乐意。”榆儿道。 “我们再、再也不敢了……”三人又忙道。 “这让我可怎么信呢?”榆儿摸着下巴道。 “我们一定不会了!”三人只管这么说。 “除非你们都剁下一只手来,方能信得。”榆儿道。 “这……”三人顿时汗如雨下。 “怎么,不愿意?”榆儿道。 翻眼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笑道:“也好,我这里有三颗脑尸丹,你们各吃一颗,若再敢前来,我便催动此丹,叫你们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说着上前捏开三人嘴来,一人喂下一颗黑色药丸。 解了冰术,拍拍手道:“去。” 三人尚立于原地愣愣地望着她。 “怎么?现在就想试试?”榆儿展颜笑道。 三人忙撒腿往林中跑去,不一时便没了影子。 “这速度,啧啧。”榆儿点头赞道。 重又跳上了马车,向小弥叫道:“走了。” 小弥亦再入车内。 “幽绝公子,如何?”榆儿将脸凑向幽绝笑道。 幽绝仍闭着眼,一语未发。 “本姑娘救了你一次,算你欠我的。”榆儿不理会他的冷淡,朗声笑道。 幽绝不接她的话茬,掏出凝霜丸对她道:“这凝霜丸留着总是个麻烦,你吃了它。” 榆儿接过凝霜丸,却放入袖中:“这可是你给我的,我可没抢你的。” “吃了它。”幽绝又道。 “不是说了吗?我要留给娘亲的,我怎么能吃?”榆儿道。 说罢催动马车,向前进发。 幽绝不便再多言,只好再次闭上眼睛。 乔凌宇带领七万将士,仍是日夜兼程向重雀城进发。 迟凛在军中,只见七万人整肃一致,全不闻一声抱怨,心中暗暗叹服。 榆儿一行人赶着马车,日行夜息,风餐露宿,尽量每日多赶些路。 幽绝又服了几日万花养神丹,伤也渐渐好转。 朱厌之力亦在慢慢恢复,只不过,如今尚只能出得白光罢了。 凝霜丸在榆儿处的消息就仿似长了翅膀似的,总不断有各类妖物前来抢夺。 好在榆儿与小弥都还能应付,幽绝便只在一旁观战。 亦暂时不再提起让榆儿服下凝霜丸之语。 这日天方破晓,榆儿挥动长鞭,马车再次向西出发。 走得约莫两里地,听得仿佛有人哎哟疼痛之声。 榆儿自驾位上立起身来,望见远处像有一人坐在路边。 马车走得再近些,看清了是一个眉眼清秀、书生模样的人,旁边放着一个蓝布包袱,双手握着左腿嘴里哎哟不断。 看这里少有人烟,若是腿伤了确是不便。 榆儿少不得停下车来问一句:“这位公子,你的腿怎么了?” 书生见她停了车,又问自己伤情,连忙道:“多谢姑娘好心垂询。在下陶然,我不小心扭了脚,好生疼痛,行走不得。” 榆儿跳下马车,伸手去摸他的左脚,书生就一个劲儿地“疼、疼……” “你这是要去哪儿?”榆儿问。 “我想去前面的村子里先找个大夫帮忙看看,也好找个歇脚的地方。”陶然道。 “罢了,我这车还能坐得下,你就上车来我们带你去。”榆儿道。 陶然听了一脸愁容散开,连声道谢。 榆儿就扶他起来,拿起他的包袱,搀着他上马车。 看他腿脚不便,小弥已经拿了垫脚凳给他放在马车下,又把车门前让开一点位置。 榆儿在下撑着他帮他上车。 陶然一边向榆儿、小弥道谢,一边踩着垫脚凳手扶车门杆、右脚先踏上车门前落脚处,小弥就伸手来拉他。 陶然左脚方腾空,不妨几只蜜蜂突然“嗡嗡”地飞撞而来,陶然吃了一惊,立刻脚下使劲上到车门前,贴着车门,望着几只蜜蜂围在眼前打圈子。 幽绝端坐车内,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榆儿还在车下,望了望他的脚,又抬头望着他:“你没事?” 陶然摇头笑道:“没事没事。” 小弥伸手去赶蜜蜂:“走开、快走开。” 几只蜜蜂绕了两圈飞走了,小弥就招呼陶然:“陶公子请进。” 陶然向小弥道声“多谢”,一瘸一拐地低头钻进了马车。 榆儿也跳上马车,把包袱递给陶然,向他道:“马车颠簸,陶公子可要坐稳了。” “多谢姑娘提醒。”陶然道。 榆儿望了一眼幽绝,幽绝也正望着她。 榆儿向他笑了笑:“你们也坐稳,我去驾车。” 说完自去拉缰绳、甩了鞭子,马车便向前行去。 陶然向车内幽绝作了一揖:“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幽绝斜了他一眼,然后转回眼珠,也不回答。 小弥向陶然笑道:“这是幽绝哥哥,我叫小弥。” 陶然也不在意幽绝的冷淡,笑容满面道:“原来是幽绝公子和小弥姑娘。” “陶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小弥道。 “本是要到梓州探望亲戚,不想扭了脚,所以想先到前面村镇上找个大夫看看。”陶然道。 小弥看了一眼他的脚,问:“一定很疼?” 陶然弯下身来摸了摸脚:“是有点疼。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相助。” 小弥摇摇手:“这没什么啦。” 临近午时,榆儿勒停了马,钻进车内道:“陶公子脚不便,今天就在车里吃。” “好啊。”小弥答应着,就把干将的包拿出来打开,把干粮分了一人一份。 榆儿就坐在陶然身旁。 陶然也把自己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小巧荷包,摸出来一粒山楂模样的东西,递给榆儿:“这是山楂丸,很好吃的。” 榆儿就接过道:“谢谢。” 陶然又递给小弥一颗,小弥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酸甜满口:“哇,这个好好吃,连干粮也不觉得干了。” 又把剩下的都塞进了嘴里。 陶然又递一颗给幽绝,幽绝只瞟了一眼山楂丸,一点儿也没有要接的意思。 陶然还举着山楂丸,微笑着和语道:“幽绝公子,你也尝尝,配干粮吃正好。” 幽绝却瞧也不再瞧。 陶然还待开口,榆儿伸手过来拿了去:“我帮他拿着。” 又道:“他脾气臭,你不用理他。” 陶然望了望幽绝,道声:“可惜。” 小弥忽然感到眼前一阵发花,差点一头栽倒。 榆儿连忙上前抱住她:“小弥!” 幽绝一手疾风般抓向陶然! 忽见眼前一片鲜粉之色,手中只抓了个空。 车内突然飞满了芍药色的蝴蝶。 陶然的声音自车外传来:“我好心款待,可惜你们却不领情呢。” 榆儿望着满车的芍药蝶,惊道:“这些蝴蝶是怎么回事?” 幽绝掀开车帘,只见车外也是满天鲜粉,无数芍药蝶牵引着马车向一侧岔路飞奔。 幽绝连忙跳上驾位用力拉扯缰绳,但马却丝毫不停,向着芍药蝶牵引的方向飞奔不止。 这是要去哪里? 那个陶然究竟是什么人? 第94章 被抢,一定要夺回! 幽绝坐在驾位上还试图让马停下来,突然空气中传来破风之声。 几个黑点正疾速飞来! 幽绝立身而起,挥动猿杖,嗑开那些袭来的黑点。 那些黑点被嗑偏开去,插入了树干、地面。 片片入半。 原来是竹简。 满天鲜粉中,幽绝还不及看清竹简来处,又有几片竹简破风而来。 这几片竹简上墨迹清晰,笔墨苍劲。 其来势亦更凶猛。 幽绝猿杖嗑开两片,却被一片竹简插入了右肩肩头。 榆儿抱着小弥,唤了她好一会儿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但看她面色尚好,呼吸均匀,想来只是昏睡过去,心下稍安。 听见外面密密似暗器破风之声,怕幽绝伤重有何闪失,连忙掀开车帘出来。 就见妖力缠盛的竹简正密密刺向幽绝。 “幽绝!” 榆儿就要上前,却被一群芍药蝶扑面而来,连忙挥袖阻挡。 幽绝左手拔出插入肩头的竹简掼了开去,跃下马车,向林木后躲避。 杀气腾腾的竹简不断袭来,逼得他不断后退。 突然眼前天光一暗! 自己竟被一圈巨大的竹简围在其中。 幽绝连忙抬头,只见头上的青空被一柄连一柄的水墨纸伞尽皆遮去。 无数芍药蝶飞舞不停。 榆儿避开那些芍药蝶再看时,幽绝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圈巨大的竹简却像自地下生长而出一般,霎时就把自己围了个密密实实。 抬头再看,顶上也被一柄接一柄的水墨纸伞遮了个严严实实。 榆儿化出冰剑,对着巨大的竹简运力砍了过去。 那竹简不过晃了晃,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痕,却一点也没有退去的意思。 榆儿再跃身至顶冰剑刺向遮去天日的水墨纸伞,那伞也未能破去。 榆儿落至地面,欲再次催动妖力,却忽觉眼前模糊一片,腿软身重,倒在了地上。 幽绝白光扫向围住自己的巨大竹简,竹简摇晃不止,但却未曾破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切痕。 幽绝跃起身来,脚踏竹简向上攀去,白光扫向顶上的水墨纸伞。 纸伞却纹丝不动! 幽绝毒伤未愈,提气不足,跌落在地。 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竹简与纸伞竟把自己围了个结结实实。 可恨自己残枯之身使不得朱厌之力,竟斩它不开! 巨大的竹简突然裂出一条光亮,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榆儿模糊地看到他的脸。 是陶然。 她想翻身起来抓住他,好好质问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再痛揍他一顿。 可是浑身毫无一点力气,动弹不得。 陶然一步一步走向她。 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笑道:“山楂丸就算不吃,拿在手里也会中毒的。可别说我没告诉过你。” 榆儿开口不得,眼也渐渐睁不开了。 陶然伸手到她袖中,把她的小药包掏了出来,找到了那颗凝霜丸,满意地笑了:“不枉我跟了你们这么久,凝霜丸是我的了。要不是你的雪山晶太麻烦,我们何须这么费事。” 他手中突然多了一片墨字苍劲的竹简,闪烁着腾腾杀气:“别怪我,只怪你自己太不当心啦。” 举起手来,向着榆儿刺了下去。 竹简被什么挡住了。 陶然有些吃惊:“难道这样也能以雪山晶相护?” 掂了掂手中药包,站起身来,道:“罢了,就算看在凝霜丸和这些药的份上。” 幽绝白光不断切向巨大的竹简,攀上跃下寻找着出口。 她不会有事? 那个家伙的那点儿妖力她应该不至于抵挡不了? 心中又开始后悔:不该离她那么远的! 突然头顶的水墨纸伞如云散去。 开了! 围住他的巨大竹简也逐渐淡去。 幽绝连忙跳出竹简残影,向马车的方向跑去。 很快就看见榆儿躺倒在地。 不会是、死了? 他的心惊跳不已。 不会的!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她身旁,看见了她呼吸的起伏。 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蹲下身扶她坐起:“喂,醒醒。” 榆儿却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回应。 幽绝看她呼吸尚平顺,心下稍安。 看了看马车,想把她抱到车里去,奈何心中劲已松懈,只觉浑身疼痛,手脚无力,竟抱她不动。 只好放她躺好,自己就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调息罢了,看榆儿还未醒,就顺着草木的痕迹查看陶然的去向。 榆儿还未醒,也不敢去得太远,大致有个方向就先回来,坐在榆儿近处的树根下等她醒来。 日色偏西之时,榆儿终于睁开了眼睛,连忙坐起身来。 昏睡过去之前密密实实围住自己的巨大竹简已经消失不见。 陶然也早就不见了。 幽绝看了她一眼:“醒了?” 榆儿侧头看见他坐在一旁的树根底下:“你没事?” “你不是盼着我死吗?”幽绝哼了一声。 榆儿坐起身来,瞪了他一眼:“是啊,你没死真是太可惜了。” 要不是他杀了明丹那么多人,事情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虽然三公主不用去和亲了,可如今不得不与明丹血战相见,自己也不得不受制于他。 榆儿心里自然气恨。 事已至此,如今还是要先把凝霜丸抢回来。 那个该死的陶然! “你不接他的山楂丸,是早就知道那个家伙有问题是吗?”榆儿向幽绝道。 “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幽绝道。 榆儿白了他一眼:“就不能好好答个问题?” 幽绝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眸。 “你什么时候看出那个家伙不对劲的?”榆儿又问。 “你呢?”幽绝却问她。 榆儿瘪了瘪嘴:果然还是不回答吗? 那个陶然假装柔弱书生扭了脚,但上马车的时候被蜜蜂惊了,右脚上不经意泛出了妖力,榆儿当然看见了。 “那几只蜜蜂突然飞来的时候,你也看见他的反应了?”榆儿道。 “嗯。”幽绝点了点头。 果然。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就留了心了。 不过那个时候看那个陶然妖力并不足惧,她和幽绝都没怎么当回事。 没想到他耍这种阴招,那个竹简阵又这么难缠。 “凝霜丸是不是被他抢走了?”幽绝问。 榆儿再次白了他一眼:你也有问题问我呀?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把整个药包都拿走了。”榆儿道。 幽绝就看了一眼马车。 榆儿见了也望了望马车,道:“小弥应该还没醒。” 幽绝就靠到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想现在马上就去追陶然抢回凝霜丸。 但经过这段时间愿或不愿的接触,他也知道榆儿脾性,绝不会丢下昏睡的小弥一个人在这里。 所以他也只能等着小弥醒过来。 榆儿上到马车里,唤了两声:“小弥,小弥。” 小弥却还在昏睡,并无回应。 要是再耽误下去,怕更难找到陶然踪迹。 榆儿便将她抱起,跳下马车,对幽绝道:“你把马车系好,我们这就去追陶然。” 幽绝倒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她不愿,不好说明。 如今见她如此,正合自己心意,就起身来利落地系好马车,回身向榆儿道:“走。” 榆儿抱着小弥道:“你看过他的踪迹了?往哪儿追?” 自己未醒来的那段时间,想来他是不会浪费的。 幽绝点了点头:“东南。” 自己率先走在前,榆儿便跟在他身后。 幽绝自然是希望夺回凝霜丸好助榆儿增长妖力。 而榆儿亦是志在必得。 从前凝霜丸有便有,没有便罢。 可如今这凝霜丸绝不能丢! 第95章 盛大、再陷竹简阵! 两人带着小弥奔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小弥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感受到榆儿温暖的怀抱,开口叫了一声:“榆儿姐姐。” 榆儿见她醒了,便停下脚步:“小弥,醒了吗?” 幽绝也停下脚来。 “嗯。” 小弥应了一声,就要下来。 榆儿将她放下,两手扶她站稳:“怎么样?” “我怎么睡着了?” 小弥揉了揉眼睛,薄薄暮色中看榆儿和幽绝都站在山间道中,马车却不见,又问:“怎么不坐马车了?” “你不记得了?”榆儿倒有些好笑,“你吃了山楂丸,然后就一直昏睡到现在。” 经榆儿这么一提醒,小弥这才想起来:“那个陶公子、他的山楂丸有毒啊!” 又赶紧看看榆儿和幽绝:“榆儿姐姐、幽绝哥哥,你们没事?” 榆儿笑道:“我们都好好的。” 又正色道:“不过,凝霜丸被他抢走了,我们现在要去找到他,夺回凝霜丸。” “啊?”小弥听了有些气愤,“我们好心帮他,他竟然暗算我们,还抢走了凝霜丸,太过分了。” 榆儿看了看幽绝和小弥:“他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追。” 幽绝只微微点了点头。 “好。”小弥道。 三人再次出发,向陶然经过的地方一路追寻。 又奔走了一段,幽绝和榆儿都慢下了脚步。 “怎么了?”小弥问。 “前面是岔路”。榆儿道。 两条狭小的山道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三人停了下来。 幽绝蹲下来察看草木的痕迹,榆儿则集中嗅觉去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微乎其微的陶然的味道。 幽绝在左边的小道看了一段,回头向榆儿道:“这边。” 榆儿也点点头:“应该是这边。” 幽绝便转身先行。 榆儿和小弥跟在他身后。 又奔了一段,幽绝道:“有河。” 榆儿也嗅到了河流特有的水流与泥沙的味道。 果然不久他们就被一条七八丈宽的河流阻住了去路。 陶然的痕迹和味道都消失在岸边。 “他已经过了河了?”榆儿向幽绝道。 “应该是。”幽绝道。 “这里并没有系船的木桩、也就是并没有船,也没有可踏脚的山木、河草,他是怎么过去的?”榆儿很是不解。 小弥突然指着一处叫道:“榆儿姐姐,你看!” 榆儿抬头看小弥所指之处,一根手腕粗细的老藤被人砍断了,贴着一棵井口粗细的大树的粗壮树干耷拉着。 再看河面上,远远地好似漂着几截断藤。 看来陶然是靠着这根老藤过了河了。 小弥望着碧绿宽广的河面,问榆儿:“我们该怎么过去呢?” 幽绝也望着河面不言语。 若是平时,这点距离轻松便过了。 如今却是不能。 他望着平静碧绿的水面,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弥问道:“幽绝哥哥已经想到办法了吗?是什么办法呀?” 幽绝就望向榆儿。 榆儿侧头斜了他一眼:“就知道打我雪山晶的主意。” 说着已取出冰轮,催动冰力。 冰力过处,河面上便结出一道蓝冰。 小弥惊喜道:“想不到雪山晶还有这样的妙用,榆儿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看了她冰力起势,幽绝却皱眉道:“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 这可奇了。 榆儿不禁问道:“问什么?” 幽绝还是皱眉望着她:“你真的会用雪山晶吗?” 榆儿脸现嗔色,瞪着他:“我不会难道你会啊?” 幽绝不再多言,腾身而起落于冰面上踏冰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对岸。 榆儿回头向小弥道:“小弥,该你了。” 小弥也踏上冰面,榆儿跟在她后面,一起过了河。 榆儿心中暗叹:“这雪山晶虽然是好,可谁能想到招了这么一道恶劫,还不知如何才能完了此劫……” 幽绝已锁定陶然去向,榆儿和小弥就跟在他身后一路追赶。 三人再追得一阵,陶然的味道已经渐渐浓厚起来,看来就在不远了。 榆儿一边欣喜,一边又有些担忧,向幽绝道:“那个竹简阵甚是厉害,你找到破解之法了吗?” “没有。”幽绝道。 看来只有自求多福了——榆儿心道。 “你当时是如何?”幽绝问。 榆儿便将自己几次冰剑无功之事说与他。 幽绝想了想,问:“用了几成妖力?” “一开始只两三成,后来用到七八成。”榆儿道。 幽绝还未回言,忽闻远处飘来一句:“早知你们这么死缠烂打,就该把你们杀个干净。” 陶然的声音! 鲜粉之色突然浮起,无数芍药蝶翻飞穿梭。 三路竹简破风而来,分别指向幽绝、榆儿、小弥三人。 三人各自闪避。 双脚尚未沾地,三道巨大的竹简已自地底升起,水墨纸伞遮天蔽日,将幽绝、榆儿、小弥分隔开来,各自团团围在其中。 陶然微笑道:“知道你们要来,特地给你们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我这墨伞天卷阵,你们还满意吗?” 随着他的话音,竹简阵的巨大竹简中突然飞出数十枝杀气凛凛的竹简,直刺向阵中之人。 竟然还暗藏杀招? 小弥、榆儿、幽绝都大吃一惊! 第96章 决胜?一体同胎! 竹简杀意浓烈,幽绝玉绝光壁方起便碎去。 看来朱厌之力还甚微弱。 只好将猿杖左嗑右挡、同时靠着身形游走闪避。 榆儿侍之狱冰壁护住自身倒还无碍,只是若破不得这墨伞天卷阵,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小弥手执一双鹿角抵挡,奈何速度有限,左肩上被竹简擦伤,鲜血流出。 鲜粉之色中,芍药蝶翻舞翩飞。 凶猛恶毒的竹简好似无尽似的不断刺来,幽绝、榆儿、小弥三人各自困在其中,无法脱身。 “看你们能撑多久。” 陶然立于树枝之上,讥笑地望着他们。 幽绝一边快速闪避、一边以猿杖护住自身。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想那陶然自己也曾探过,他妖力尚浅。 自己朱厌之力尚弱,斩不开这竹简也就还说得过去。 榆儿雪山晶在手,怎么会也斩不开? 万年雪山晶蕴藏极地千重寒冰之心,虽说榆儿修为不过数百年,但有雪山晶相助,陶然那点妖力根本就不是对手。 她怎么会也无法突破此阵? 杀气腾腾的竹简撞到侍之狱冰墙纷纷坠地。 榆儿站在严严实实围住自己的冰墙之内,凝神望着巨大的竹简、遮天的水墨纸伞、翩舞翻飞的芍药蝶。 她手执冰剑,趁着竹简攻击的间隙再次跃至顶上,运足妖力划向遮住天光的那些水墨纸伞。 还是一样,没有一点用。 落下去的一瞬间,她望见了水墨纸伞木色的伞柄上刻着——一只蝴蝶? 颜色与伞柄是一色,若非离得这么近,根本看不出来。 这蝴蝶的模样就像——就像这阵中飞舞的芍药蝶! 一只竹简直刺幽绝面门,眼前一只蝴蝶倏然滑开来,芍药般颜色。 在马车中小弥中毒、自己伸手去拿陶然之时也是这蝴蝶突然迷去了视线。 马车狂奔不受自己控制时也是这蝴蝶。 两次墨伞天卷阵中这芍药蝶亦是如影随形。 幽绝心中忽然一亮:难道就是它? 心中动念,白光已扫向翻飞的芍药蝶。 白光过处,数十只芍药蝶纷纷坠落。 顶上忽然现出一道久违的亮光! 果然是它! 糟了! 陶然立于树枝之上,双臂挥动如舞。 三个墨伞天卷阵中的竹简更加密集,裹着浓浓的杀意刺向阵中之人。 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与一道湖蓝的清光同时破伞而出。 两道光芒下同时跃出两个身影,随着无数坠落的芍药色蝴蝶落下。 一个灰色武衫,一个浅蓝凌云衫。 那些困住他二人的腾地而起的巨大竹简与遮天蔽日的水墨纸伞全都消失不见了。 幽绝眼角余光已扫到榆儿亦已脱身而出。 他脚未落地,春山雪练白光如雪已扫向枝上的陶然。 榆儿看幽绝已出来,便转向尚在阵中苦苦支撑的小弥大喊:“杀了那些芍药蝶就能出来了!” 小弥听见此声,一只琥珀鹿角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漂亮弧线。 弧线之下粉色蝴蝶纷纷坠下,小弥也自水墨纸伞中跃身而出。 陶然被幽绝白光逼退,左手执了一把水墨纸伞跃下树枝。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墨伞天卷阵。” 陶然微怒道。 幽绝冷眼望着他:“交出凝霜丸!” “休想!” 陶然喝了一声,三片竹简自右手飞出,刺向幽绝、榆儿和小弥。 竹简上却是墨迹狂乱的草书。 其妖力杀气又更盛一层。 幽绝、榆儿、小弥各自闪避。 幽绝春山雪练再次扑向陶然。 小弥双手琥珀鹿角脱手飞出,飞速打向陶然。 榆儿神之罪冰剑划出,一道寒冰直扑陶然双脚。 陶然左手墨伞飞旋,将这些攻击系数荡开。 就连榆儿的寒冰也被旋碎。 陶然左手执飞速旋转的墨伞,突然向三人快速靠近。 同时他右手竹简再次飞出,杀气腾腾刺向三人。 幽绝和榆儿连忙跃开躲避。 小弥却慢了一步,被草书竹简深深扎入腹部,向后跌出。 榆儿见状连忙飞身过来接住她:“小弥!” 小弥紧咬牙关,额前汗珠冒出,看来受伤不轻。 榆儿向幽绝喊了一声:“你先挡他一阵。” 说着已抱起小弥向远处跃出。 奔得一段,看看离陶然较远了,应是安全。 就将小弥放在树根下,看她伤处鲜血不断渗出,触目惊心,榆儿道:“我一定会把药包抢回来的!” “榆儿姐姐,千万要小心。” 小弥强忍疼痛,担忧地道。 “嗯。”榆儿点点头。 看小弥坐着已是困难,忙扶她躺下。 又怕有别的妖物或从这里路过别伤了她,又撒了好些落叶把她盖住,一边又嘱咐她:“乖乖在这儿等我们。” 小弥躺在落叶之下,捂着伤口道:“那个陶然好厉害。榆儿姐姐,这次要是抢回凝霜丸,你就吃了它。这样就不用担心再有人来抢了。” 榆儿听了却脸色一暗,摸了摸小弥的头:“让你跟着受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凝霜丸我却不能吃。” “就算你交给了莲姨,她自己肯定也舍不得吃,还是会让榆儿姐姐你吃的,你又何必要这样等呢?”小弥道。 榆儿默然一回,道:“凝霜丸是栗原得的,也许他还用得着。我怎么能吃呢?” “用得着?”小弥奇道,“栗原他出什么事了吗?” 榆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愿他没事。” 小弥还要再问,榆儿却已起身:“我们很快就回来,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着就往回奔去。 “你们也要多当心哪。”小弥在后喊道。 幽绝朱厌之力尚弱,被陶然竹简逼得连连退走。 猿杖的一双赤红眼睛中虽时不时射出一道红光相助,但都被陶然墨伞荡去。 榆儿见状,一丈开外已抛出冰轮催动冰力——冰之念! 陶然连忙向后退,左手墨伞旋转如飞,蓝冰碎裂如雨,纷纷跌坠下来。 幽绝跃至榆儿身旁道:“他草书竹简易破,你只缠住他那把伞就好。” “好!”榆儿道。 再次驱起冰力,绵绵不断扑向陶然。 陶然知道雪山晶的厉害,哪敢慢半点,全力旋动墨伞阻挡冰力。 右手草书竹简还不断飞刺,袭向幽绝。 但攻势已然减弱。 幽绝避走绕行,来至陶然后方。 一道春山雪练猛然扑出。 前方榆儿冰轮飞转,雪山晶冰力层层不断,陶然前后无法兼顾,眼看被白光撞来无法闪避。 “看你还怎么逃得了。” 幽绝哼道。 忽见一陶然所立之处涌出一阵浓雾,陶然整个身形被浓雾掩去,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 榆儿不敢松懈,继续催动冰力。 浓雾之中忽然明光晃眼,闪电不断。 浓雾渐薄。 墨伞亦已不见。 但榆儿的冰之念却被好似源源不断的闪电劈得粉碎。 发生了什么事? 幽绝吃惊地望着浓雾中现出的身影。 并不是那个瘦弱的陶然。 而是一个魁梧壮硕、浑身闪电明光不断的人! 那人两手各执一根闪电状的铁制兵器,侧过身来,怒吼如雷,两手同时向地面插下。 ——斩草惊蛇! 两道迅疾的闪电分别草蛇般游向榆儿和幽绝。 赤裸裸的浓浓杀意,其妖力比陶然胜出一大截! 幽绝、榆儿不敢大意,连忙向一侧闪避开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陶然呢? 他死了吗? 还是用什么方法躲过了刚才的致命一击? 这个人又是怎么出现在陶然所站的位置的? 他们还满头雾水、找不到任何头绪,那个魁梧壮硕的人又再次把手中兵器插入地面,两道更加迅疾凶猛的闪电再次袭向幽绝和榆儿。 两人一边闪避,一边试着攻击。 幽绝猿杖扫出一记春山雪练。 却被他荡开。 榆儿再次抛出冰轮——冰之念,挚! 厚厚的蓝冰将那人层层冻住。 成了! 榆儿才惊喜一瞬,阵阵雷声中闪电已破冰而出。 冻住那人的冰层纷纷碎落。 怎么会? 幽绝又一记春山雪练扑向那人。 榆儿冰之念已不奏效,立刻化了神之罪冰剑在手,转身跃起直刺那人。 那人方避开春山雪练,榆儿冰剑已至近前,便抬起左手,将手中兵器挡住榆儿冰剑。 榆儿一击不成,向后跃落。 “雪山晶也不过如此,陶然那厮就会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人嗤笑道。 榆儿手执冰剑戒备地望着他:“你是什么人?陶然在哪儿?” 那人满脸轻蔑地望着榆儿:“看不明白吗?小丫头片子。” “看明白?”榆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陶然出来我便只能憋着,我出来了陶然就只能老实呆着。”那人道。 榆儿还是一头雾水:“到底什么意思?” 那人再次嗤笑:“还不明白?我和陶然是一体同胎,同心同体。我叫陶震。记得大爷的名字,还有我这对惊龙闪,好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 “同心同体?陶震?” 榆儿仿似有点儿明白了。 说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幽绝望着魁梧的陶震,还有他手中那对寒光沁人的惊龙闪,心下计较了一回:虽然说是同心同体,但这陶震妖力远在陶然之上,冰之念被他闪电之力连连震碎,更胜陶然的墨伞,今日恐怕凶险。 “凝霜丸我要定了,你们去死!” 陶震大吼一声,将双手惊龙闪举过头顶,铿然一嗑,惊雷声震耳欲聋——雷神之怒! 两道宽如幕布的刺眼的闪电同时霎时劈向幽绝和榆儿两人。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97章 气蕴突进,妖力流转! 榆儿连忙驱起侍之狱冰墙。 迅疾凛冽的闪电在冰墙上留下一道蓝痕,好在冰墙还完好,护下了榆儿。 幽绝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玉绝光壁被闪电轻易劈碎,幽绝当场倒地不起。 “幽绝!” 榆儿惊叫一声。 一面跑向幽绝,一面连忙将冰力罩住他。 陶震又连连劈出几道闪电,道道都直奔榆儿。 但侍之狱冰壁牢牢护住了榆儿。 “可恶的雪山晶!”陶震大骂。 榆儿跑到幽绝身旁将他扶起:“幽绝,你怎么样?” 幽绝已经昏迷不醒。 就这样还想打明丹? 榆儿真是又气又急。 扬起一手将细微冰粒撒向幽绝脸上。 幽绝受了冰力,醒转过来。 “你怎么样?”榆儿道。 幽绝转头望着湖蓝冰壁外还不断将闪电劈向他们的陶震。 在闪电不断地破坏下,侍之狱冰壁已经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幽绝支撑着坐起身来,望着榆儿:“虽然他妖力比陶然强一些,但雪山晶不会输给他。” 榆儿摇了摇头:“我刚才都试过了,雪山晶奈何不了他。” 幽绝望着她的眼睛:“只要你正确地催动雪山晶,就能破他的惊龙闪。” “什么?”榆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做正确地催动雪山晶?” “人类驱使自身气蕴、妖类催发自身妖力,修为之路数虽因人而异各有其法,但究其根本不过初起、流转、勃发一道。”幽绝道。 榆儿哭笑不得:“现在你要同我讲这样初初修行之人都知道的事?” 幽绝冷眼看她:“要不是你连这样初初修行之人都知道的事也弄不清楚,我何必多费唇舌?” 震耳的雷声中闪电越来越猛烈,侍之狱冰墙不断发出破裂之声。 榆儿看了一眼冰墙,转头瞪着幽绝:要不是你说能对付惊龙闪,你以为你这么说我还能忍你? 此时强敌当前,榆儿只好压下心中不满:“你说,行了?” 现今形势危急,幽绝也不多言,直奔重点:“你初起的起势并无太大问题,但妖力流转却未能真正激发雪山晶之力,所以最后的勃发缺少该有的厚重攻力。” 榆儿听得不明不白:“流转?有什么问题?” “你把起势的隐白、照海改走太都、中封。流转的神阙、意舍、承满、天宗、神封、气户改走石关、魂门、承满、天宗、云门。”幽绝道。 榆儿一脸惊异地盯着他:“你在胡说什么?” “你想丢了凝霜丸?还死在这里?”幽绝道。 “冰之念有什么问题要这样改?”榆儿还是想不通。 自己几百年来都是这么练的,也是这么用的。 这能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这样改? 但幽绝已经来不及与她细说。 一道灼眼的闪电猛烈劈来,侍之狱冰墙终于四下崩碎。 幽绝、榆儿连忙双双跃身急退,闪避开来。 但随着让耳朵剧痛的雷声,两道更加猛烈的闪电再次扑向两人。 榆儿再次运起侍之狱冰墙,但长时间的支撑使得她法力已然不足,而闪电却更增其势。 冰墙没能撑多久便再次碎去。 “照我说的做!”幽绝大喊。 拼了! 就听他的! 榆儿在崩落而下的碎冰之中再次抛出冰轮。 太都、中封! …… 石关?后面是什么? 榆儿还在发愣,惊龙闪一道闪电已携满杀气扑向她。 幽绝连忙扑了过来一把将榆儿扯开,顺势把榆儿环抱在身前,从背后握住榆儿双手:“跟着我流转!” 榆儿顿时感到一股陌生的气蕴冲入了自己体内。 太都、中封……曲泉、风市…… 那股气蕴一进入就已开始在自己体内流转。 这个混蛋! 榆儿又羞又恼! 他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但她已经来不及多想,立刻跟着幽绝的气蕴流转自己的妖力。 腰俞、关元……石关、魂门、承满、天宗、云门……天泉、清冷渊…… 幽绝的气蕴流转极快,带着榆儿的妖力迅速完成整个流转,终于勃发而出。 冰之念——挚! 榆儿立刻惊呆了。 正向自己迎面而来的灼眼、凶猛的闪电被蓝冰牢牢冻住! 而从头到脚将陶震冻得严严实实的蓝冰比之前要更厚出两层,而且其冰粒与冰粒之间更加坚固! 冰层中闷闷的雷声接连不断,但冰层却连一点儿裂痕都没有! 真的、成了! 榆儿欣喜若狂,转过身来大叫:“真的!真的可以!” 幽绝却只是一脸惊异地望着她。 他已撤回自己的气蕴。 但他好似还被那如暖春艳阳般的温暖整个笼罩着。 怎么会这么温暖? 甚至有些烫热,仿似要将自己融化一般…… 榆儿看他只呆望着自己,身手拍了拍他的肩:“幽绝?你怎么了?” 幽绝低下眼眸,暗暗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气,绕过榆儿向前走去:“去收尾。” 榆儿看他表情不太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回过神来,想起方才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将气蕴突入,有些愠恼。 再看看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陶震——也算情非得已,罢了。 幽绝在距离陶震约五步远处停下脚步,紧握猿杖向榆儿点了点头。 榆儿也向他点了点头,一伸手收回了冰轮,撤去冰之念。 覆住陶震胸口的冰层逐渐退去。 幽绝白光如刃,直向陶震心口刺去。 白光穿透了陶震的身体,在他身后的树干上划下一道深深地伤痕。 这次你还不死? 大事完成,幽绝和榆儿都舒了一口气。 榆儿便将冰之念整个撤去。 几乎就在蓝冰完全消退的同时,数枝草书竹简直扑近在咫尺的幽绝和榆儿、夺命追魂!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98章 不死之身! 迅疾而杀意浓浓的竹简来得如此突然,幽绝多年练就的求生本能让他躲过了致命伤,但肩头、右腿都被竹简深深扎入。 雪山晶及时护主,榆儿虽然凶险,还暂时无恙。 “你怎么样?”榆儿连忙扶住倒在地上的幽绝,驱起侍之狱冰墙将自己和幽绝护在其中。 “算你们反应快。”陶然冷笑道。 幽绝和榆儿抬头望着冰墙外书生模样的瘦弱身影,实在无法相信。 怎么可能? 他怎么还活着? “为什么?”榆儿不禁问道。 “什么为什么?”陶然嗤笑道,“为什么我还没有死?我怎么可能会死?” 榆儿仍然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我们明明……” 陶然轻笑道:“不仅我没有死,陶震也没有死。但你们、必死无疑!” 说完这句,陶然突然向后跃出三尺。 刺眼的光芒突然从四面八方照了过来。 伴随着雷电之声! 刺眼的光芒竟然穿透了层层冰壁,榆儿和幽绝只觉眼睛被刺得疼痛的、泪水直流。 他们勉勉强强眯开一点眼缝,模糊地看到巨大的竹简再次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封去青空的并不是水墨纸伞,也不见飞舞的芍药蝶。 而是无数道霹雳不断的闪电! 陶震真的还活着! 本来已经必死的两个人,竟然都还活生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霹雳不断的闪电还在巨大的竹简之后闪烁不停。 而竹简上不再是满满墨迹的字体,而是几个硕大的奇怪的符咒。 符咒正发出刺眼又灼热的光芒。 幽绝和榆儿都被它刺得睁不开眼,而符咒散发出的烈日般的灼热正在一点一点融化着冰层! 看来不能坐以待毙。 榆儿穿出侍之狱冰墙要破这该死的阵。 离开冰墙的一瞬间,霎时一股十倍于烈日炙烤般的灼热滚滚袭来。 只觉浑身皮肤灼痛难忍。 榆儿立刻紧紧抱住自己:“怎么这么烫?” 看来不破了此阵,今日甚是凶险。 她强忍着灼肤之痛,用尽全力挥动冰剑向巨大的竹简劈去。 果然那竹简还跟墨伞天卷阵一样,根本一动不动。 榆儿眼睛微微睁开一瞬,辨了辨方向,再次跃身而起,挥动冰剑直劈向头顶的闪电之网,只要冲破它就能脱阵。 然而一靠近那些霹雳不断的闪电,一股强大的妖力就席卷过来。 冰剑发出的妖力也被那股妖力完全冲散。 榆儿被那股强大的妖力冲得直直地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而无时、无处不在的仿佛要将整个山林都燃烧起来的灼热让她痛不欲生。 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被炙烤而死。 榆儿恨恨地紧咬下唇,穿回侍之狱冰墙之中。 好在冰墙挡住了让人生不如死的灼热,榆儿瘫坐在地,死里逃生般的轻松却让她忽然悲从中来:难道今天真的难逃一劫? 耳边不断传来的霹雳闪电之声,刺得人睁不开眼的耀眼的符光,这一切都让榆儿心惊不已:“我们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竹简入体太深,幽绝不敢扯动它们。 此时靠着冰壁,闭着眼。 刺眼的符光和闪电让他睁不开眼,但他把所有的声音都收入耳中。 知道今日凶险万分,不知能否逃脱。 “没错!” 陶然的声音清晰地传了来。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看你的雪山晶还能撑多久。等到冰层化尽,你们就会被一点一点地灼烧而死。害怕吗?害怕就对了。” 榆儿和幽绝都紧闭双眼沉默不语。 “你们也算厉害,不仅见到了我们一体同胎、同心同体的秘密,还见到了我们的灼日白焰阵。算起来,你们是第三个见到灼日白焰阵的,不过,见到我们灼日白焰阵的,还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哈哈哈……” 陶然越说越激昂兴奋,最后放声大笑起来。 冰层还在不断融化。 榆儿连续不断地催动雪山晶冰力,努力维持着侍之狱冰墙。 “没想到我死的这一天竟然是跟你这个混蛋在一起,真是太不值了。” 榆儿口中叹道。 幽绝却哼道:“你想死你自己去死,我绝不会死在这种杂碎手里。” 榆儿摇头道:“难道我想死?你能逃得出去?” 幽绝却沉默不语。 陶然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静默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突然陶震浑厚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还以为真的能杀了我?可惜我陶震是不死之身。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紧接着就是他得意而中气十足的大笑声。 不死之身? 听到这句话,榆儿浑身一颤。 难怪两次必杀都没能杀了他们。 世上竟然真的有不死之身! “今天的美味就是烤狐狸、红烧半妖肉。身负朱厌又如何?还不是任我陶震宰割?哈哈哈……” 榆儿和幽绝都没有说话。 榆儿还沉浸在不死之身这四个字带来的深深的震惊与恐惧之中。 幽绝只默默靠坐着。 外面沉寂了一会儿,陶然阴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可惜了这么个美人,这么个白俊的公子哥,竟然要被活活灼烧而死。死得这么惨。一身细皮嫩肉都被烤得又黑又皱,还会一层一层裂开来,五脏六腑都被崩裂出来,到处都是血。啧啧,这么好的皮囊中看不中用啊。” 刺眼的光芒没有一点收敛,阵阵灼热照得冰壁上水流越来越急。 会崩裂开来? 真要死成那样吗? 榆儿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竟会碰上不死之身的他们? 杀不死他们,又逃跑无门。 冰壁之中榆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一会儿又换了陶震浑厚的声音。 然后又是陶然阴柔的声音。 他们你说罢了就我来,字字句句细细地描述着榆儿和幽绝死去的各种惨状,榆儿直听得心惊肉跳、紧紧趴在冰壁上,恨不得立刻就死个痛快。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99章 锁天灵、手心里的字! 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 榆儿吓了一大跳,立刻回过身来,后背紧紧贴着冰壁。 但刺眼的光芒照得她完全睁不开眼。 “是我。” 幽绝的声音。 榆儿这才将紧张得死死憋住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怎么了?” 榆儿后背还紧紧贴在冰壁上,为了不让自己颤抖得太明显,再次将双手手指深深地扣进了冰层中。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虽然她也努力想要镇静下来,但仍然不由自主地被那种未知的恐惧紧紧笼罩着。 幽绝直着受伤的腿,靠在榆儿旁边的冰壁上,伸手把榆儿的一只手从冰层中拿了出来。 “冷静点儿。”幽绝的声音,“我们死不了的。” 榆儿还是紧紧贴在冰壁上,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后的惨状。 幽绝凑近她的耳旁,轻声道:“听我的,我们肯定能活。” 能活? 真的吗? “一定能活。” 幽绝极轻却笃定的声音。 榆儿心中燃起了一点点希望,身体慢慢离开冰壁,将脸侧向幽绝。 “不用睁眼。” 幽绝又道。 榆儿就还紧闭着眼睛。 幽绝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伸出一根食指在她手中划起来。 榆儿感到他好像在写字。 “攻然”。 “锁天灵”。 这是什么意思? 幽绝一手已经顺手从冰壁上抓下来一块冰块,捏碎了握在手心里。 拉着榆儿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手中的冰粒。 这是? 榆儿脑中转个不停。 外面再次传来陶然的声音:“你们的冰层撑不了多久了,乖乖受死……” 幽绝紧紧捏了捏榆儿的手:“就是现在!” 榆儿闻声立刻撤去侍之狱冰壁,一把冰剑全力扫出。 和着幽绝春山雪练的雪白光芒,携风裹冰撞向巨大的符咒竹简。 巨大的竹简轰然倾倒,霹雳闪烁的灼眼的闪电也倏然消失不见。 “你们竟然、竟然逃出了灼日白焰阵!” 陶然愕然、不可置信的脸。 “这有何难?”幽绝拖着还插着竹简血流不止的腿冷声道,“我们还要破你们的不死之身!” 陶然愣了一瞬,仰头大笑:“真是不自量力!” 榆儿已抛出冰轮。 腰俞、关元……石关、魂门、承满、天宗、云门……天泉、清冷渊……关冲——冰之念,挚! 陶然左手墨伞飞旋,但此番冰力却势不可挡,当下将他连人带伞冻了个结结实实,只留下一个头在外面。 幽绝手中冰粒与榆儿的冰之念同时到达,打入了陶然神庭、上星、本神等几处穴位。 紧接着猿杖中春山雪练的雪白光芒弩箭一般直奔陶然脑门。 白光扑至,陶然天灵盖瞬间粉碎。 陶然不可置信的双眼瞪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但他已经一动不动,断了生息。 死一般的静寂。 榆儿望着一动不动的陶然,仍然心有余悸,慢慢地走上前去,试探着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 陶然还是一动不动。 真的死了吗? 榆儿又把手伸到他鼻子底下仔仔细细地探他的鼻息。 没有! 榆儿回头望着幽绝,半信半疑地道:“应该是、真的死了。” 幽绝哼道:“天下纵然真有不死之身,那也轮不到这种杂碎。” “他们不是不死之身?”榆儿问道。 “他们不知何处修得邪法,在身躯魂灵交换之时化身虚无,一般世间攻击对他们并无任何效用,每遇凶险,就借此逃脱,让人误以为他们有不死之身。”幽绝道。 “天灵就是他们的弱点?”榆儿又问。 “七魂六魄中主魂于天灵盖中,主司人之性命生息。封住他们的主魂,让他们无法完成身躯和魂灵的交换,自然就能破他此法。”幽绝道。 榆儿心道:他方才在我手中写下“锁天灵”三个字,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捏碎冰粒就也是为了这个。 榆儿再次看了看陶然的尸身,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他这回是真的死了?” 幽绝望着还被蓝冰封住站立在那儿,满脸都是鲜血的陶然,冷声道:“天灵盖都粉碎了,还有谁能活?” 榆儿稍觉安心。 想想方才情形,榆儿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灼日白焰阵的破法的?” “灼日白焰阵由他们两人合力而成,要想一直维持这个阵法,应该每个人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占据身体。他们每次换人前后符咒和闪电的光都会减弱,冰层融化流下的水痕的流速也会慢下来。这个时候就是灼日白焰阵最弱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 “是这样吗?”榆儿一脸茫然。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幽绝看了她一眼:“而且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说各种如何死法、死后是何等惨状之类的话,目的就是为了让阵中被困之人恐惧、惊怖,注意不到这种变化。说自己是不死之身,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浇灭被困之人的意志。” 榆儿听了,脸上讪讪的:威风都让他抖了,自己刚才真是太丢人了。 “是一定要杀陶然才有用吗?杀了陶震他们还是会复活吗?” 榆儿问出这个问题,心里又抖了一下。 不死之身确实可怕…… “那倒不是。”幽绝道,“只不过因为陶然杀起来方便一点罢了。” 好,无可辩驳地有道理。 幽绝冷眼望着榆儿。 榆儿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幽绝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被吓成那样还懂得我写的字,还不算太没用。” 榆儿白了他一眼:“你会说人话吗?” 幽绝不再多言,道:“撤了冰之念,把凝霜丸拿回来。” 榆儿便依言撤了冰层,从倒下的陶然尸身上搜出了自己的药包。 打开药包来,凝霜丸就在其中。 其他药也都在。 榆儿笑盈盈地举着药包对幽绝道:“你坐下,我帮你止血、包扎伤口。” 幽绝伸出手:“药给我,我自己来。” 榆儿走到幽绝近处,突然弯腰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幽绝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干,吃了一惊,顾不得疼痛先吼了一句。 榆儿已经又利落地把他整个放到了地上,然后按住他的肩让他靠在一颗已差不多碎去半边的大石头上。 榆儿对他笑颜道:“让我来。今天多亏你我们才能死里逃生,算我谢你的。” 说着伸手运力就拔出了插在他腿上中的竹简。 幽绝本意还要再次果断拒绝,但竹简离身的剧痛让他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来。 榆儿给他伤口撒上芳秀散,又撕了自己的衣襟给他包扎好。 然后又动手去拔他肩上插着的竹简。 幽绝一把抓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嗯?”榆儿奇道,“我弄得不好?” 幽绝已经自己抓住露在外面的竹简,运力拔了出来。 鲜血顿时喷出来,榆儿连忙拿碎襟按住他的伤口。 幽绝强忍疼痛,自己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罐:“手拿开,我自己上药。” 榆儿一手按住他伤口,一手把他手里的小罐子拿了过来,往自己怀里一揣:“你的药哪有我清漪姐姐的药好。” 说着拿起芳秀散的小瓶,给幽绝撒到伤口上,又麻利地包扎上。 幽绝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好了。”榆儿拍了拍他好像唯一还没受伤的腰,“觉得怎么样?” 幽绝瞪着她,终于吐出一句:“我最讨厌别人碰我身体了。” “啊?”榆儿一脸莫名。 那还能怎么办? 而且,你以前占我那么多次便宜的时候可没这说法啊。 只许你乱来?别人碰一下就不行? 榆儿向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不碰也碰了,你说晚了。” 幽绝再次瞪了她一眼,自己站起身来,侧过身去也不看她:“你不必谢我。没有你的雪山晶,今天我们可能都会死。” 榆儿听了倒是惊奇:“你这是、要谢我的意思?” 幽绝却已向前踏步而出:“走了。” 榆儿摇了摇头:还是这样冷眉冷眼地。 就把手里本打算给他吃的一颗万花养神丹又放回了药包里。 不过,今日这般凶险万状,能活下来真是万幸,还真是多亏了他。 唉,要不是他朱厌附身,脾性又差,也许真的能相处得很好也不一定呢。 榆儿暗叹道。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也许。 第100章 封妖掌、无解的死结 榆儿掏出方才拿了他的小小药罐子,向他扔了出去:“还你。” 幽绝回身伸手接了,放回袖中,也不看她,自顾自往前走去。 榆儿快步跟上他:“先去找小弥。” 小弥躺在落叶之下正昏睡着。 榆儿把她摇醒:“小弥,小弥。” 小弥听到声音,睁开眼来:“榆儿姐姐。” 榆儿笑望着她:“醒了?” “榆儿姐姐,你们没事?” 小弥关切问道,声音轻弱。 “我们没事。”榆儿笑道,“药包也抢回来了。” “那凝霜丸也抢回来了?”小弥问。 “当然。”榆儿道。 “真的?太好了。”小弥开心不已。 她哪里知道榆儿和幽绝是如何艰难才取回这颗凝霜丸。 “我现在给你上药。”榆儿道。 “好,谢谢榆儿姐姐。”小弥道。 榆儿拨开覆住小弥的落叶,将她腹部插入的竹简运力拔出,撒上芳秀散,给她包扎好,再给她喂了一颗双宜丹。 然后扶她站了起来。 小弥这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幽绝的肩上和腿上也受伤包扎着,身上、脸上都有不少大大小小或青紫或结痂的伤口,不由得吃了一惊:“幽绝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幽绝却未回答,只道:“走了。” “哦。”小弥应道。 小弥走了两步,疼痛难忍,榆就儿抱起她来向来路走去。 幽绝就跟在她们身后。 三人回到系马车的地方,还好马和车都还在。 此时天色已晚,便在林中就地歇息一夜。 天明之后,还是榆儿驾车,幽绝和小弥在车中休养。 三人一马再次向西进发。 三日后,小弥的伤势好转了不少。 幽绝的伤口却迟迟未能愈合。 幽绝试着运起朱厌之力,然而它也还并没有太大起色。 这天晚间皎月升起,夜风微凉。 三人仍在林中升起火堆。 榆儿与小弥相依而卧,幽绝独自躺在另一侧。 一个高大的黑影自树梢轻轻落下,来至榆儿身侧。 那人将手高举,一把长剑寒光如水。 剑光迅速下坠,刺向榆儿。 清脆的磕碰声响起,幽绝一根猿杖,将长剑推了开去。 榆儿和小弥立刻被惊醒,急忙翻身起来,拉开戒备阵势。 来人一袭全黑披风,黑巾蒙面,只一双眼炯炯有神。 并不见有其他人,亦不闻有其他人的气息。 那人见一击落空,长身跃起,穿过幽绝,长剑直指榆儿。 剑风凌厉,其速甚急。 榆儿忙化了冰剑在手,接住了他这一剑。 只觉一股厚重的力道陡地压来,冰剑立时便脱了手,榆儿向后退出七八步远,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 迄今为止来抢夺的妖物妖力都还有限。 就算是一体同胎的陶然和陶震也不过仗着虚化换身和有点门道的阵法而已,修为并不足惧。 而此人妖力竟如此深厚。 幽绝见榆儿情状,亦知此人了得,当下跃至榆儿身前,严阵以待。 若是平时,自然不惧他。 只是此时自己朱厌之力尚疲弱,恐怕有些凶险,不敢大意。 那人却一刻不待,立时又是一剑直逼幽绝。 榆儿在幽绝身后转动冰轮、运起雪山晶,那人全身便被一层蓝冰覆住。 然而就在蓝冰形成的一刹那,黑衣人周身泛起一道凌厉的剑气,碎裂的冰块已四处飞溅开来。 竟然被他震碎了? 此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喂!”榆儿向黑衣人道,“你这般修为,也要欺负我们这些小辈,抢这凝霜丸吗?” “凝霜丸能增长千年修为,谁不想得?更何况……”黑衣人说至此处,顿了下来。 “何况什么?”榆儿道。 偏有这种人,说话真是不痛快。 “我有一个孩儿受了伤,须以这凝霜丸恢复功力。”黑衣人道,“乖乖交出来。” 榆儿自然不可能乖乖交出凝霜丸。 然而如今幽绝尚未恢复、自己的雪山晶看来也很难制住他,究竟该如何才能脱身? 榆儿飞速琢磨一回:反正他也不会马上就吃,就给他一颗假的又如何? 于是便向他道:“给你凝霜丸并非不可,不过,你得先放我们走。” “你还不配跟我谈条件。”黑衣人却哼道。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吃了它。”榆儿将方才化出的一颗假凝霜丸放在嘴边,瞪着黑衣人道。 “我自会剖开你的肚子取出来的。”黑衣人冷声道。 “啊!”小弥闻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住了自己的惊叫。 榆儿也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何必做绝?” “我手下从无活人。”黑衣人只道。 幽绝上前一步,挡在榆儿身前,道:“你们先走。” 榆儿道:“你伤势未愈,别逞能了。以后再给我报仇,当然,如果你不报我也不指望你。” 回头拉过小弥来,向幽绝道:“只有一件事,帮我把小弥也带走。” “榆儿姐姐……”小弥已哭了出来。 “说完了吗?”黑衣人冷声道。 榆儿将幽绝扯到身后,示意他带着小弥先走,又向那人道:“你何必性急,左右我是打不过你的了,不过,我总得死个明白,请问前辈是在何处仙山,怎么称呼?” “反正都要死了,多问无益。”黑衣人只这一句。 榆儿还待引他说话,幽绝却已划出白光,向那人攻去。 “你们走。”幽绝再次站到榆儿身前沉声道。 黑衣人长剑挥出,春山雪练便消散。 榆儿向小弥道:“小弥,你快走。” “榆儿姐姐,我、我也不走……”小弥声音发颤,腿也微微发抖地道。 榆儿狠狠推了她一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回身跃起,冰剑刺向黑衣人。 小弥拿出一双琥珀鹿角,两只鹿角脱手飞出,打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把长剑划开,森冷的剑气便逼人而来。 榆儿冰剑被他一把长剑嗑开。 小弥的一双鹿角却被强大的剑气逼落在地。 黑衣人长剑攻来,气势汹汹,榆儿与幽绝不过勉强闪避罢了。 榆儿抓住空隙,依幽绝所授之法再次运起雪山晶,冰晶果然紧紧裹住了黑衣人。 太好了! 榆儿才开心了一瞬,只觉凌厉剑气再次铺出,冰晶尽皆碎去。 怎么会这样? 再试一次! 幽绝从她身后将一掌抵在她肩上。 榆儿立刻会意,暂时按住自己起势。 等幽绝气蕴汇入自己体内,这才全力驱动冰之念。 石关、魂门、承满、天宗、云门……天泉、清冷渊……关冲——冰之念,挚! 蓝色冰晶再次覆上黑衣人身体。 这次是合榆儿与幽绝两人的之力,应该可以了? 榆儿和幽绝都紧盯着覆裹着黑衣人的蓝冰。 但很快、蓝冰再次被震开,冰晶裂作片片冰块,掉落下来。 怎么会? “退。” 幽绝喊了一声,已向后退出。 榆儿闻声我也连忙向后连退,与黑衣人拉开距离。 近距离太危险,幽绝隔着三尺距离以白光拖住黑衣人。 黑衣人突然疾奔而来一剑刺向幽绝,幽绝连忙闪避,黑衣人却比他更快,又一剑刺了过来。 榆儿见幽绝情势危急,连忙向这边赶来,从黑衣人背后一剑刺向他。 “快走!”幽绝向榆儿大喊。 黑衣人侧身闪过,突然转身一掌拍向就在近处的榆儿:“正要你来!” 榆儿躲避不及,被他一掌正中心窝,向后飞出。 “榆儿姐姐!”小弥大惊,忙跌跌撞撞向榆儿跑去。 幽绝春山雪练再次卷向黑衣人,却依然被黑衣人化解开来。 黑衣人长剑立刻再次逼向幽绝,在幽绝肩上划出一长条血痕。 幽绝向后退出,猿杖上赤红的眼中立刻射出一道赤红光芒,却被黑衣人长剑荡开。 就这一点间隙黑衣人已快速掠向榆儿,长剑直指榆儿咽喉。 幽绝连忙要去挡他的剑,此时身速却已不及。 却见榆儿只呆立在原地睁大眼睛望着这边,不由得大叫道:“快躲开!” 榆儿何尝不知危险,便要向后跃出,却觉一丝法力也使不出,定定地立在原地。 “榆儿姐姐!”小弥停在半路上,惊望着眼前的景象。 身在半途的幽绝只觉一股凉意自心底陡然冒出、直冲脑门。 一团红影闪过,黑衣人的剑顿在空中。 截住这一把利剑的是一个紫檀琴盒。 来人一袭火红华袍,沉静的脸毫无一丝波澜。 “是他!”小弥立刻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崖上之人。 幽绝亦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红衣人琴盒轻嗑,黑衣人倒退了半步。 “还不走吗?”红衣人淡淡道。 黑衣人再次举剑刺来,这次却是刺向红衣人。 红衣人向后急退,同时手中琴盒脱手,右手已将其中的七弦琴取出。 手指轻动,拨响了琴弦。 黑衣人迅疾的剑突然慢了下来。 脸色大变。 红衣人已立稳身子,指上拨奏不断,其声萧然又暗流涌动、扣人心弦。 黑衣人双目圆睁、表情扭曲、满面惊惧之色。 手中之剑竟然脱手、掉落在地,磕到了地上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衣人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前,一手向红衣人伸出,口中艰难地道:“快、停下……” 红衣人稳立在前,琴音不断。 黑衣人脚步趔趄、艰难地向前踏出几步,却又顿住,终于转身跃出,几个起落,隐没在黑暗之中。 小弥忙向榆儿处跑去。 “榆儿姐姐,你怎么样?”小弥急道。 幽绝亦来至近前。 “不知道,好奇怪……”榆儿皱眉道。 “怎么奇怪了?”小弥不解地望着她道。 “我刚才好像、一点法力也使不出来……”榆儿抬起自己双手呆望着道。 再试着运起法力,果然半丝也无。 “怎么会?”小弥奇道。 红衣人默然拉过榆儿一手,在她脉上诊了一回,道:“你是否中了他一掌?” “是。”榆儿道。 红衣人点了点头道:“这是封妖掌。” “封妖掌?”榆儿和小弥都是第一次听闻。 “封妖掌以掌结界,能封住妖物之妖力,你自然使不出法力。”红衣人道。 “怎么会这样?”小弥惊道。 “可有化解之法吗?”榆儿忙问。 “没有。”红衣人道。 他这两字说得淡如轻风,榆儿听来却是如闻惊雷。 旁边幽绝亦怔在当地。 “怎么可能?”榆儿难以置信地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无法化解的妖法?” “妖法修行自有其道,而这封妖掌反其道而行之,所起所终均无所从,又何来化解之法?”红衣人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再也不能恢复法力了?”榆儿大惊道。 “有。”红衣人道。 “是什么?”榆儿忙紧紧抓住他胳膊问道。 “死一回,重新投胎,重头修炼。”红衣人道。 “什么?”榆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浑身泄了劲,跌坐在地上。 幽绝在一旁,眉间紧锁,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神深邃如海。 第101章 想逃走、不可能! “榆儿姐姐……”小弥蹲在榆儿身边,眼泪流了下来,却不知该以何言安慰。 榆儿坐在地上发了一回愣,忽抬眼看见幽绝立在红衣人身旁皱眉直望着自己,心中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现在的关键恐怕不是怎么恢复法力,而是怎么保住小命! 以前仗着幽绝有求于自己,虽然知道他非常危险,还能转圜自如,如今这模样,他要是谋事不成,再想起从前的那些事儿,一时恼羞成怒…… 榆儿心中绕起来千百个弯,马上利落地站起身来,向红衣人笑道:“天下怎会有不可解的妖法呢,你不过一己之身,世间之事岂能全知,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恢复法力的!” 红衣人向她微微笑了笑,没再答言。 “对了,你是谁?”榆儿忽然想起,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 “一个过客罢了。”红衣人道。 “榆儿姐姐,他就是那天在山崖上的那个人啊,我跟你说过的。”小弥连忙上前答道。 方才榆儿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小弥亦觉非常伤心。 如今见榆儿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又觉得她既然说可以找到办法恢复法力,应该是可以找到的,所以也开心起来。 “是他啊?”榆儿点点头,又向红衣人道:“多谢相救。” “不必客气。”红衣人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弥向红衣人问道。 “无情。”红衣人道。 “这名字真奇怪。”小弥道。 “一个名字而已。”无情微笑道。 这张脸这么一笑,全不似先前那样死水般的沉静,倒似春风拂柳般,温暖、缱绻。 小弥望着他微微笑的脸道:“你笑起来就很温柔,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榆儿也望着无情的脸:“温柔?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张脸白净清癯,在男子中亦算得俊俏,不过并没什么特别。 “天尚未明,且歇息一回。”无情向小弥、榆儿道。 “也好。”榆儿点头道。 拉了小弥,亦走回火堆边躺了下来。 无情则自选了一处亦横卧于芳草之上。 幽绝却独自走开了去。 榆儿望着他的消失的方向:他这是去哪儿? 幽绝走出一段。 袖中掏出食指长的使笛,竖在嘴边吹响。 不一会儿,一只鹦哥大小、浑身墨黑的语事鸟便飞了来。 语事鸟在空中拍打着翅膀,发出啾啾叫声。 幽绝向它道:“玉溯,找到封妖掌的解法。” 语事鸟收到指令,振翅飞入黑夜之中。 榆儿实在未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封住妖力的封妖掌,而自己又这么倒霉给撞上了。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她人虽躺着,脑子里却似风涛波澜一般,一刻也无法安宁下来。 如果封妖掌真的解不了,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己小命不保的问题。 幽绝与自己的明丹之约也会彻底作废,明丹大军压来,就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无论如何,一定要解掉封妖掌,重新恢复妖力。 封印、结界之事,桀风哥哥最在行。我得先回去找他。 可是幽绝、我可不能带着他去。 要是封妖掌解掉了还好,自己好歹还有点筹码。 要是真的解不了,千里迢迢回去,到时候万一幽绝朱厌之力已经恢复,自己被恼羞成怒、发狂暴怒的幽绝撕碎也就罢了,岂不是要连累桀风哥哥还有青罗峰一干妖族? 月落日升,天光破晓。 榆儿一行人仍如前几日赶了马车准备上路。 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 无情坐在小弥对面,对小弥微微一笑。 他这么一笑,小弥有点痴望着他:“你笑起来,很、好看……” 榆儿也如平常一般递给幽绝一粒万花养神丹。 幽绝接过榆儿手中的万花养神丹时,眼睛盯着榆儿望了一回,榆儿心中有些发怵。 “无情,你要去哪里?”榆儿坐上驾车处,向车内问道。 “随意。”无情道。 “我们可不是去玩,你若不顺路,还是自己走。”榆儿道。 “我欲往西,可顺路吗?”无情道。 “我们也是往西行呢。”小弥只怕无情不同路,再遇到昨夜那个黑衣人可怎么办好,所以听得无情亦往西行,立刻开心地道,“你往西要去哪里?” “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无情道。 “等幽绝哥哥复原了,你再走好不好?”小弥一脸恳切地望着他道。 “姑娘于我有恩,自当效力。”无情向小弥微笑道。 “太好了!”小弥欣喜地向他狠狠点了点头。 忽然又觉得不对,忙摇手道:“没有啦,那个不算什么的。” 无情只望着她微笑不语。 幽绝闭上了眼,并不搭言。 马车走了一段,榆儿向车内道:“小弥,姐姐有点事,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好呀,我也正想去呢。”小弥应了声,跨出马车来。 榆儿跳下马车,将小弥接了下来,两人牵着手离了大路往林中走去。 幽绝与无情便在车内等候。 榆儿牵着小弥走至林木中,拉着小弥蹲下来,小声道:“小弥,我们得赶快逃走!” “啊?”小弥不明此意,奇道:“为什么?” “我得回青罗峰去找桀风哥哥,让他帮我解除封妖掌。”榆儿道。 “也对哦,桀风哥哥说不定有办法呢。”小弥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接着道,“那我们让幽绝哥哥送我们回去不就好了。” “你疯了?”榆儿掰着小弥的肩膀认真地道,“其他的先不要说,万一他那个师父现在突然发病死了,你说他会怎么样?” “这……”小弥也踌躇了。 “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榆儿扯了小弥,撒开腿跑了起来。 跑了一回,发现自己才跑出了一小段,心中暗暗叫苦。 使不出法力的她,与一个普通的姑娘没任何区别! “小弥,化了原身驮着我,咱们能跑得快一些!”榆儿向小弥道。 “好。”小弥应道。 随即化作一只金色麋鹿。 榆儿骑到麋鹿背上,小弥撒开四蹄,往前飞奔,果然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我的法力……”榆儿心中哭道,“我苦修了四百多年啊!这个天杀的黑衣人到底是谁,等我恢复了法力,非把他挖出来冻上个一百年不可!” 她方想到这里,小弥突然停了下来。 幽绝已落在了小弥的前面,冷冷望着二人。 “幽绝,这么巧?”榆儿向他讪讪笑道,“你也有事儿吗?” “幽绝哥哥……”小弥仍化了人形,低头红着脸小声叫道。 幽绝忽然走上前来,将榆儿横抱起来,往来路走去。 “喂,我自己会走!”榆儿欲挣扎下来,奈何她现在这点力气半点用也没有。 小弥跟在幽绝身后,三人不一会儿便回到了马车处。 幽绝将榆儿扔进马车,自己在外赶车。 榆儿被他掼进马车,摔得着实不轻,疼得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果然有暴虐倾向! 不是倾向,根本就是暴虐! 小弥伸手来扶她,榆儿却挡开了她的手,向车外幽绝道:“幽绝!你敢这么对我,等我恢复了法力,你可别来求我!” 方才陡然发现她竟然逃跑,幽绝确是怒气上冲。 即抓了她回来,稍稍安下心来,闻得她此语,便亦觉不妥。 幽绝跳上车来,将榆儿扶起,让她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我不要坐这里!”榆儿斜眼哼道,“我要坐那里!” 指了指小弥身侧道。 幽绝便扶她坐了过去。 “下次再敢这么无礼,我可饶不了你!”榆儿瞪着他道。 车内本就狭小,此时挤了四个人,幽绝的脸离她只有约莫两寸的距离。 她虽然瞪着他,但她温热的气息却轻轻吹到了他的脸上。 鼻内绵绵不断,传来她身上的温香。 幽绝望着她,忽然有些发愣。 不知为何,又想起她身体上的温暖与柔软。 榆儿见他脸上突然现出些柔和之色,只当他亦有悔意,方才满意地道:“看你还算乖巧,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现在拿什么跟他计较?还是赶紧顺坡下…… 她的声音惊醒了幽绝,他暗吸了一口气,出了马车,驾车往前走去。 榆儿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痛了。 心中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逃掉。 不过,幽绝目前似乎并没有杀她的打算,他们也还在继续西行去往明丹方向的路上,不知他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样,跟被封印了麒麟、又受朱厌侵蚀的他在一处,以她目前的状况,是绝对不可能安全的! 而自己最迫切的就是解掉封妖掌,恢复妖力。 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找到桀风哥哥,还是赶快想办法逃走! “你别想能逃得出我的手心。” 幽绝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 榆儿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我心里说的话怎么让他听见了? 怎么可能? “我会找到封妖掌的解法,你最好别乱来。” 幽绝的声音凝肃而低沉。 他说什么? 会找到解封妖掌的办法? 他不是什么也没做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再次悄悄染黑了天地。 几人在林中生起火来,围坐一圈。 “无情哥哥,你这盒子里的琴很厉害?”小弥向无情问道。 那个黑衣人就是被这把琴吓走的。 这琴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无情打开琴盒,取出一把汉木七弦琴:“此琴名为遗引。” 幽绝抬眼望了望那把七弦琴、又望了望无情。 无情盘膝而坐,把遗引放在双膝上,微笑道:“左右是闲坐,我来弹上一曲,如何?” “啊?”小弥惊道,“这个琴那么厉害,你要给我们弹?” 无情笑道:“这琴不过只是普通的琴罢了,是怡情还是武器,全在于弹琴之人。” “这样啊,”小弥道,那应该没问题,于是一脸期待地接着道,“那无情哥哥你弹给我们听听。” 幽绝的目光从无情的脸上转到了榆儿的脸上。 榆儿抱膝坐着,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此时心中琢磨的全是逃跑的事儿,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无情的目光在幽绝、榆儿的脸上扫过。 看无情还没有开始,小弥又催促他:“无情哥哥,你快弹呀。” 无情向小弥微微一笑。 这笑便似春风漾开了连绵的涟漪。 小弥忽觉这笑容极美,似乎比幽绝的那张绝美的脸还要美上几分。 “真、真好看……”小弥痴望着他道。 无情将手轻轻按在弦上,信手弹来。 琴音绵绵不断、缠绵缱绻,就这么自他指尖汨汨流出。 铮铮淙淙的琴音流入夜色之中,将这夜色亦染上了几分温柔。 伴随着夜露的清凉,似乎又一丝一缕地沁入了肌肤之中,滴落在心底某一处。 小弥望着无情,他回以她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 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小弥的心脏,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幽绝。 幽绝却一脸惊讶地望着无情。 怎么回事? 随着他连绵不断的琴音,自己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画面、还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熟悉的声音。 这些画面和声音都只有一个人。 她笑盈盈地举着药包对他道:“你坐下,我帮你止血、包扎伤口。” 她跑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自己,驱起侍之狱冰墙:“你怎么样?” 她挑着车帘向他笑道:“幽绝。” 幽绝! 遥远遥远的一声力竭声嘶的呼唤。 …… 夕阳下金色的发丝、明亮黝黑的眼眸。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的笑容。 …… 怀里的她与自己同时流转妖力,如暖春艳阳般温暖。 马背上被自己紧紧箍在怀中的她,温暖又柔软。 东海之上,她也是这般温暖而柔软…… 幽蓝中被重重冻结的赤红光芒…… 跃起的身影、飞转的冰轮…… 破碎的衣衫、披散的发髻、倔强的脸…… 第102章 绝无虚妄 榆儿的心思被这琴音扯了回来,只觉心中柔情绵绵,暖如初春。 抬起眼来,忽然迎上了一个陌生的目光。 幽绝正直望着她,这目光似乎不似平常的他。 怎么了? 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小弥也呆望着幽绝,满脑子都是幽绝的一张琉璃绝美的脸。 却察觉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己一直渴望、却从未见过的神情。 而此时,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的却是…… 琴音歇去,无情的声音响起:“弹得还好吗?” “好……”小弥呆望着幽绝迟迟言道。 “不错。”榆儿向无情笑道。 幽绝望着面前的时明时暗的火光,并无回话,又恢复了平常的冰冷模样。 “不早了,都早些歇下。”无情微笑道。 “好。”榆儿赞同道。 拉了小弥,挨着睡了。 幽绝则坐于火堆边闭眼休息。 无情自横卧一侧。 一夜无话。 第二天还是由幽绝驾车。 而榆儿无论要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会跟在一旁。 “我出恭你也跟着吗?”榆儿不满地道。 幽绝便立于树丛的另一侧,隔着树丛看着她。 “你看着我我要怎么办呢?”榆儿苦着脸道。 幽绝便侧过身去,余光扫着她。 榆儿匆匆了事,也不理他,自己往回走。 幽绝立刻跟了上来。 “喂!”榆儿回身瞪着他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幽绝却不答言,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往前走去。 榆儿挣扎一回,哪里挣得开。 “你放手,不然等我恢复了法力,第一个先拿你开刀!”榆儿怒道。 幽绝便松开了手。 跑是跑不了了,榆儿只好再回到马车上。 无情在车内望着榆儿微微笑着。 “你笑什么?”榆儿坐在小弥身侧瞪着无情道。 “你们夫妻感情真不错。”无情笑道。 “什么?”榆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哪里不错了? 哪里看出来像夫妻了? 小弥在旁脸色却变了变。 “你的眼力也太差了?”榆儿向无情道,“跟他做夫妻,我宁愿现在就死一百遍!” 无情却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去看车外飞驰的绿荫。 夜间火堆边,无情再次拿出琴来。 幽绝望望他,又望了望榆儿。 连绵的琴音再次流淌而出。 幽绝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些画面和声音。 甚至还有那些应该早已被遗忘的遥远的记忆。 她递给他几个樱桃:“今天谢谢你。” 金色阳光下,她将一个白底黄络的海螺抛向他:“喂,接着。” 她向他笑道:“很简单,只要你听我的话就行了。” …… 她拉起自己的手在手心里放下一粒万花养神丹,纤柔的手传来一抹温暖。 她的唇也温热又柔软…… 被自己压在身下,怒瞪着自己的样子…… 随着自己的气蕴流转的她的妖力,如暖春艳阳一般…… 跃起的身影、飞转的冰轮…… 破碎的衣衫、披散的发髻、倔强的脸…… 他就这么直望着榆儿。 榆儿再次察觉到他的目光好生奇怪。 怎么回事? 再看小弥,她也正用相似的目光呆望着幽绝。 榆儿心中混沌忽然明朗起来:这个幽绝,他该不是…… 榆儿再看无情。 无情还在专注地弹着琴。 是这琴有问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情停下了拨弦的手。 笑望着几人:“今天就弹到这里。” 小弥怅然若失地默然坐着。 榆儿调整了一下,换个姿势靠在树干上。 幽绝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无情面前,冷眼望着他:“跟我来。” 无情笑了笑,将遗引装回紫檀琴盒。 抱着琴盒也起身来。 幽绝便向林木中走去。 无情抱着琴盒跟在他身后。 榆儿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没说什么。 小弥看他们走了,直望着火堆发呆。 走了一段,幽绝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无情:“怎么回事?” 无情仍面含微笑:“什么怎么回事?” “你究竟在干什么?”幽绝又问。 无情望着他,微笑道:“那你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提起这个,幽绝脸上怒色泛起:“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情道,“我只是弹了能引发人心中最隐秘情愫的曲子。” “什么?”幽绝怒火突盛,一把掐向无情脖子。 无情连忙向一侧跃出,避过了他气势汹汹的一击。 幽绝怒目望着他:“你别忘了,师父让你来,是让你来催化她的心志!” 无情点了点头:“没错。穆兄是这么说的。不过……” “不过?”幽绝道,“不过什么?” “我已告诉穆兄,我会按照自己的做法来做。”无情道。 七情谷内。 缟白衣衫的人向子卿道:“要我出谷也并非不可,不过,究竟要怎么做,我会按自己的做法来。你回去告诉他。” “是。”子卿道。 幽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幽绝,你应该最清楚。”无情道,“只要朱厌与你共存一天,就会日日夜夜侵蚀你的性情与魂灵。长此下去,你该如何自处?” “这是幽绝自己的事,与你无干。”幽绝道。 无情叹道:“朱厌它并不适合你,也许有一天,它会吞噬你所有心智……” “够了!”幽绝双目直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这种惺惺作态的话,我自己的事,我自有主张。” “那我来问你,”无情道,“你真的明白自己将往何处?心在何方?” “当然。”幽绝道,“幽绝唯一的使命就是为师父治愈痼疾,助他策马天下。” “难道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吗?”无情道。 “幽绝一身皆为师父所赐,师父之志就是幽绝之愿。”幽绝道。 无情微微笑了笑,向他道:“那我再来问你,你在我的琴音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幽绝便不言语。 无情仍然微笑着望着他:“其实你与她朝夕相处、心有灵犀,你对她有了这样的情愫,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闭嘴!”幽绝再次喝断他,咬牙怒道,“你竟然做这般言行,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啊。”无情伸出火红袍子宽大的衣袖划了半圈,“你没看我一直穿着这件荼炎袍吗?” “我非要杀你,你这荼炎袍可救不了你!”幽绝道。 “幽绝,”无情道,“是否要杀我,这是由你自己决定,我无法左右。但琴音之下你所见的一切,都来自于你深藏的内心,绝无半点虚妄。” 幽绝突然伸出手来,再次抓向无情的脖子。 无情再次闪避开来。 幽绝又一击落空,怒吼一声,取出猿杖一杖扫出。 雪白夹着赤红的光芒瞬间铺出,一时间木折叶落,惊起无数飞鸟。 第103章 亲近的试探 无情荼炎袍护身,跃至一颗大石后方才避过一劫。 幽绝紧握猿杖,望着无情道:“我早已说过,这世间之人,我绝不会原谅!” 榆儿和小弥听见幽绝吼声,随之又见朱厌之力暴出,不知出了何事。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紧张地望着幽绝他们的方向。 一阵长长的静默。 终于,幽绝的身影再次出现。 越走越近。 榆儿和小弥站了起来,望着他。 幽绝走到近处站住了,一双眼直盯着榆儿。 榆儿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小弥开口问道:“幽绝哥哥,刚才是怎么了?” 幽绝未曾答言,转过身去走到树下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抱着紫檀琴盒的无情也回来了,向两人笑道:“他当我是坏人呢。” “无情哥哥怎么会是坏人呢?”小弥道。 无情点点头:“现在没事了。” 说着走到自己方才弹琴的地方重又坐了下来。 榆儿拍了拍小弥:“睡。” “好。”小弥道。 幽绝气息大乱,朱厌之力暴出,语事鸟立刻将消息传递给了玉溯。 玉溯收到传信,大吃一惊。 七情谷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玉溯一手捏诀,迅速扫过鱼雁灵封册,向子卿发出讯息。 驰天庄中,子卿来至尊主房中。 跪礼完毕,将此事向尊主禀报。 尊主面静如水,放下手中卷轴,道:“果然他还是老样子。” 望了望子卿,又道:“当初将你送到七情谷,让他授你音律之法,他却道此法不再授人。无论如何不肯教予你,只教了你一些气蕴控音之法。” “是子卿无能。”子卿道。 尊主摆了摆手,宽大的袍袖中瘦弱苍白的手仿佛不胜衣袖之力。 随即将手放在卷轴之上摩挲着,玩味地道:“他既已答应出谷,催发的却是幽绝的心志。” “幽绝他恐怕有些动摇。”子卿道。 “东海之上,他没能杀了那个狐妖丫头,他的心意已经可窥一二。如果他真能以真意动其心,雪山晶的力量就会比琴音催化之心更加强大。这当然是最好不过。”尊主道。 “这当然是好。”子卿道,“怕只怕幽绝一旦被那个狐女迷惑,做出不利于驰天庄的事来。” 子卿说得很委婉。 那个狐女并非同道,如果幽绝真的情迷于心,就是叛出驰天庄也不是不可能的。 “此节不必过虑,”尊主脸上浮现出一抹几乎捕捉不到的微笑,“他永远是我的人。” 门外暗听走来,跪地行礼,取出一个木匣呈上:“尊主,幽冰石已经取得。” 尊主微笑点头:“很好。” 子卿接过木匣双手呈给尊主。 尊主接过,打开木匣,一颗幽蓝冰清的玉石流光如水。 尊主眼中映着幽冰石的幽蓝流光,望向门外深邃的暗夜:“雪山晶,幽冰石已经等着你了。” 榆儿躺在小弥身旁,闭着眼睛却完全没有一点睡意。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无情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琴音好生怪异。 幽绝听琴的时候怎么会是那样的神情? 莫不是他竟然有那样的心思? 想到这一层榆儿心中又惊又兴奋,一颗心狂跳不止:要真是这样,就算我失去了妖力,也还是有办法可以制住他,还可以让他继续助浣月退明丹啊。 不知他是真是假,却要试他一试。 做得太假也不行,得好好想想。 次日一早,还是幽绝驾车。 午间,四人在一处空地歇脚,吃些干粮。 忽然下了些雨来,小弥道:“下雨了,我们快回车上。” 便先上了车。 无情也随即上了马车。 榆儿却未动,看了看幽绝。 幽绝也看了看她,先迈步走出,对榆儿道:“上车。” “罢了,”榆儿却道,“我便在这树下避一回。” 幽绝回头望了望她,道:“我不坐车里。” 榆儿道:“雨也不大,我正想走走。” 说着便望树林里走去。 幽绝看她不回,便也跟在她身后。 小弥与无情坐在车内,也无甚事做,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榆儿他们回来,等得倦了,小弥便睡着了。 榆儿在林里闲走,幽绝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想忽然雨势大了起来,榆儿道:“哎呀,这雨怎么下得这么大了。” “回去。”幽绝道。 榆儿快步走到一棵大水杉下。 水杉叶子最是密集,挡了不少雨。 幽绝只好跟她一起立于树下。 雨势越来越大,这水杉也挡不住了。 榆儿身上以前已几乎湿透。 幽绝再次道:“回去了。” “好。”榆儿无奈道,一边望来路走。 幽绝看她脚步缓慢,道:“快些走。” “这地这么滑,我已经很快了。”榆儿撇嘴道。 幽绝便不再多言。 两人回到马车处,小弥已醒了有一会儿了。 无情看他二人衣衫皆是湿漉漉,道:“也好找个地方避一避,怎么跟落汤鸡似的。” 幽绝冷眼看他一眼,看着榆儿上了车,自己也进了车里。 雨直下到晚间方渐渐收去。 榆儿坐在车里打了几回寒噤。 “榆儿姐姐,你换套干爽的衣裳。”小弥道。 “罢了,都快干了。”榆儿道。 晚间几人在林中升了火,围着火堆坐着。 无情方打开琴盒,琴音方起了几声,幽绝却忽然道:“你难道不会弹别的吗?” “每日曲目皆不同。”无情望着他笑道。 幽绝“霍”地起身,盯着无情冷声道:“不许再弹!不然,杀了你!” 无情望着他笑了笑:“琴是为知音者才弹。既是这样说,便弹了也无趣了。” 说罢果然将遗引装入琴盒,合上了。 几人坐得一回,都不曾言语,四下里皆是寂静,只有火堆中偶尔弹出几下哔啵之声。 幽绝端坐着,闭着眼。 榆儿起身来,往灌木后走去。 幽绝望了她一眼,亦起身来跟着走了过去。 榆儿绕过灌木,继续往前走。 幽绝便不紧不慢地在后跟着。 几棵大树便在眼前,榆儿绕到一棵树后,道:“你别过来了,我就在这里。” 幽绝便立身不动。 “你转过去。”榆儿又道。 幽绝便转身朝着来路。 榆儿又往前走了一点,离得他远些。 事毕便往回走。 走了两步,停住脚步。 再走两步,又停下来。 走到方才那棵大树前,就背靠着那粗大的树干又停了一会儿。 此时她浑身好似发冷、又好似发热,整个脑子也是又昏又重。 看来,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幽绝仍立于远处,只等她走近。 榆儿靠了一会儿,这才转出树干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跌倒,轻哼了一声。 幽绝回身来,望着她,道:“你好了?起来。” 榆儿手撑着草地,便要起来,却又手捂着头,坐了回去,道:“我、我头好晕……” 又捂着胸口道:“难受……” 幽绝望了她一回,看她一直不起来,嘴里只是哼哼,少不得走上前去,伸手将她拽了起来。 榆儿这一起来,直道:“头好晕……” 脚下便站不住,整个倒向幽绝。 幽绝只好将她抱住。 榆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又将手捂着胸口,呼呼的喘气:“闷得难受……” 幽绝被她温热的气息直吹到耳里,只觉酥痒透心。 她又软又暖的身子紧紧挨着自己,忽然一阵战栗自心底瞬间传遍了全身。 榆儿还在呼呼地喘着,嘴里微微哼着,欲将头侧过来, 幽绝此时正低头侧过脸欲去看她究竟如何。 榆儿柔软、湿润的双唇便凑上了他的脸侧。 幽绝身子便僵硬了,一阵陌生的燥热传来,只觉怀中的她更加温热滚烫。 “可恶!”幽绝低吼道,一把将榆儿推了开去。 榆儿随即便跌出半丈。 “啊!”榆儿痛得喊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幽绝。 幽绝却是满面怒色,厉声道:“你最好别耍花样!” 榆儿心里好生失望:难道都是我想错了? 嘴上却不认输:“谁耍什么花样了?我也没求你来扶我啊!你突然这是发的什么神经?” 吼了两句,又捂着胸口直喘,一会儿又捂着头,一手支撑着身体,想要起身来。 但这会儿她是真难受。 没有妖力护身,冷风里淋了那么久的雨,又穿着湿漉漉的衣衫耗了那么长时间,病已缠身。 榆儿浑身无力,确是起不来,干脆躺卧在野草上,半弯着身子。 幽绝半信半疑地望着她,看她还是这样,心道:“难道真是我错疑了她?” 再看她一回,榆儿还躺在那儿,蜷着身子。 幽绝迟疑一会儿,终是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她额上,一股滚热便袭了过来。 幽绝忙拿起她一手来,只觉手心亦是滚烫。 “她不是故意的?”幽绝心中倒有些意外。 想起方才情形,忽似被雷击过一般,呆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仿佛又听到了那句话:“琴音之下你所见的一切,都来自于你深藏的内心,绝无半点虚妄。” 榆儿蜷在地上,只是哼哼。 幽绝回过神来,在心中对自己狠狠地摇了摇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幽绝岂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动摇?”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将榆儿蜷着的身子抱起,她浑身的滚烫立刻将幽绝裹住了。 第104章 煎熬,绝望的回音 幽绝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往回走去。 无情半靠在树干上,望着抱着榆儿的幽绝慢慢走近。 小弥见他幽绝榆儿二人迟迟不回,正在担心。 此时看见幽绝抱着榆儿回来了,忙迎上前去,道:“榆儿姐姐怎么了?” 幽绝淡淡道:“她受了风寒。” 说着,将榆儿放了下来。 小弥连忙扶住榆儿,伸手一摸榆儿额头,只觉甚是烫手,惊道:“定是淋了雨的缘故了。” 又忙自袖中翻出一粒药丸来,与她吃了,道:“这是清漪姐姐的药,你吃了就会好的。” 榆儿一字未吐,昏昏睡着。 无情再看幽绝,他已躺在卧处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明,榆儿已轻快多了,对小弥道:“吓到你了。” 小弥点头道:“可不是嘛,你这身上都烫手了。榆儿姐姐你现在没了法力,下次可千万别再这么胡来了。” “我知道了。”榆儿向她点头笑道,又将眼望向幽绝。 幽绝却站在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榆儿望着他,心中叹道:“大概是我想错了,可惜……” 脑中辗转几回,终觉不妥,暗道:“得想办法尽快去找桀风哥哥,免得拖来拖去,节外生枝。” 摸了摸袖中药包,心中有了主意睡神散应该可以试试。 清漪姐姐说过,这睡神散便是让人睡上七天七夜也没问题的。 夜长梦多,幽绝也正在焦急当中。 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回音。 玉溯怎么还没回信? 她到底有没有找到化解封妖掌的办法? 她的回信究竟会是怎样的答案? 他又该怎么做? 这其中无非是两个结果。 一个是有。 那么无论多难,他也要做到! 还有一个就是——没有…… 不! 一定有! 幽绝不允许自己去想那个结果。 等待总是让人煎熬的。 更何况是关乎于他切切关心的那个人的生与死。 越是等待,就越是煎熬。 这煎熬与因麒麟之力而使得尊主陷入昏迷的那十天十夜的心情,相差无几…… 重雀城方向传来消息。 明丹金乌国王收到快马报浣月尽诛明丹使者,大怒出兵,集十万兵力,已经攻破齐悦城。 这齐悦城为阻挡明丹的第一城。 明丹原只有西凉城之外的游牧草原。 二十五年前,浣月良将受旨身死,明丹乘机拿下西凉城,并乘胜连攻,一并夺得八座城池。 其名为:西凉、番升、足濂、除舆、奉池、白炙、齐悦、越策。 在重雀城受阻,多年征战不休。 终于在五年前,被蒙匡大败,折兵惨重,失去齐悦、越策两座城池,不得已只得向浣月求和,年年进贡。 寻常城池守军不过几千,齐悦城守军三万。 明丹十万大军压境,齐悦守军苦撑两日,最终未能守住,被明丹大军攻破城门,闯将进来。 主将、副将皆战死,其他将士死伤无数。 乔凌宇早已点了几名将领快马兼程赶在大军之前。 收到这个消息,更加催马急行。 夜深了,幽绝仍坐在火堆边。 闭着眼。 榆儿偷偷睁眼看他,捏了捏手中的睡神散,悄悄爬起身来,蹑着脚走近他。 双脚踏在草叶、枯枝之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可恶!”榆儿暗骂道,没了法力,这身体真是又蠢又笨! 幽绝并没有任何动静。 榆儿继续悄悄向他靠近。 幽绝仍是一动不动。 但是,这笨重的身体…… 于是榆儿干脆直接稳稳地踏在地上,走到幽绝身边,坐了下来。 将握着睡神散的左手靠近火堆。 幽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榆儿坐了一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呢。” “什么事?”幽绝闭着眼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 “我要去出恭,你要跟着我吗?”榆儿道。 幽绝睁眼站了起来,望着她。 榆儿向他展颜一笑,转身往林中走去。 幽绝便跟在她身后。 走得几步,榆儿踉跄了一下,忙站稳了身子,叹道:“这里的路真不好走。” 幽绝未发一言,仍跟在她身后。 “好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榆儿在一处灌木前回头向他道。 幽绝便立于原地不动。 榆儿转至灌木后。 “哎哟!”榆儿忽然叫道,“痛死我了!” 幽绝忙转过灌木,见榆儿半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脚哼哼不止。 幽绝便要上前,忽然又改了主意,立在一旁等她自己起来。 榆儿试着站了两次,方起得一点,便又蹲了下去,捂着右脚连连叫道:“疼死了,疼死了!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幽绝只好走上前去。 榆儿坐于地上,将右脚伸出。 幽绝抬起她的右脚,借着月光查看伤势。 榆儿握了握手中的睡神散,这个温度应该没问题。 于是她悄悄打开了睡神散的瓶盖,屏住了呼吸。 银色的月光下白色的轻烟几乎看不见。 榆儿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望着正低头察看她脚上伤势的幽绝。 幽绝却忽然一把抓住了榆儿握着睡神散的左手,利落地抢下了她手中的小瓶,盖了起来。 “喂,还给我!”榆儿跳起来道。 “你的脚这么快就好了吗?”幽绝冷笑道。 “我、我疼过去了就好了。”榆儿道。 幽绝看了看手中的青色小瓷瓶,冷眼望着她道:“别想耍花样。” “这、不过是女孩子的熏香,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快还给我!”榆儿撇嘴道。 幽绝忽然一手揽过她来,弹掉了瓶盖,将瓶口凑在她鼻下。 榆儿立刻屏住呼吸。 “怎么?不是熏香吗?”幽绝冷声道,一手将她推了开去。 榆儿撞到灌木丛上,连忙立稳脚跟,怒瞪着他。 幽绝拾起瓶盖,仍将睡神散盖好,收入袖中。 榆儿暗骂了他一千遍,甩手往歇息处走去。 幽绝便也跟在她身后。 但暗夜中听到了语事鸟飞啼鸣,停住了脚步。 不一会儿,语事鸟便飞到眼前,啾啾出声:“尊主病发、尊主病发。” 幽绝心中一惊:“情况怎样?” “还没醒,还没醒。”语事鸟道。 这次又没能成功。 究竟该怎么才能甩掉幽绝回去找桀风哥哥解封妖掌呢? 榆儿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又暗骂幽绝:人精!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幽绝独自回转。 榆儿偷眼看他,跃动的火光下,他的脸色却显得异常灰暗。 怎么回事? 榆儿心中隐隐不安。 天光再次大亮。 榆儿坐在马车中气闷地闭着眼。 小弥跟她说话她也不出声。 疾驰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榆儿差点摔出去,连忙掀开车帘一看。 外面一排站着四个人。 也许是妖。 她现在妖力被封,也分不出来。 为首的一个长手大耳的声发如雷,手执一把掣天棒。 一个布衫都被大肚子撑破了的家伙扛着一把大刀,粗着嗓门喊了一声:“留下凝霜丸,饶你们不死。” 要抢凝霜丸,那是妖? 幽绝立在驾位上,已经取了猿杖在手。 无情、小弥也都跳下了马车。 小弥还不忘嘱咐榆儿:“榆儿姐姐,你就在车里别出来了。” 榆儿一看眼前这阵势,不由得喜笑颜开:哎呀,真是绝妙的机会! 也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幽绝和小弥已经跟那几个大小妖人斗在了一起。 无情则抱着琴盒站在一旁。 榆儿把凝霜丸拿在手里,大声喊:“凝霜丸就在我这里,你们这些家伙休要妄想!” 那些妖人听见这句,又看榆儿把凝霜丸拽在手里,当下攻得更猛了。 小弥修为不足,眼看就要落败,无情连忙抱着琴盒上去助阵。 一个手执长剑瘦长瘪脸的妖人抽得空闲,朝榆儿奔了过来。 榆儿大惊失色,一抬手把凝霜丸抛了出去,大喊:“幽绝,快接着!” 幽绝方一记白光扫向三个妖人,突然见榆儿把凝霜丸抛了过来,正要去接。 却见一个身影闪过,将凝霜丸抢了在手,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重重林木之中。 其他几个妖人一看得手,一声忽哨,都跑了。 “糟了!”榆儿哭道,“凝霜丸!” 幽绝已掠入林中去追抢走凝霜丸的那个妖人。 小弥和无情也要去追,却被榆儿一手一个拽住:“等等。” “怎么了?”小弥问。 榆儿却对着无情道:“你上次跳崖,是小弥救了你对不对?” “对。”无情笑道。 “好,现在是你报答她的时候了。”榆儿道。 “榆儿姐姐,我不需要什么报答啊。”小弥一头雾水。 榆儿还是望着无情道:“现在我们要回东边去,你得负责我们的安全。” 自己妖力被封,小弥修为尚浅,回青罗峰千里迢迢,得找个战斗力强的。 但不知道这个无情究竟是敌是友,也没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就是青罗峰。 “理当效劳。”无情笑道。 “爽快!”榆儿见他答应,开心地道。 “回东边?哪儿?”小弥还没听明白。 榆儿一手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身上,马吃了痛,撒开四蹄向西狂奔而去。 “马车!”小弥大喊。 榆儿却一把扯住她就往林木里跑:“快走!” 无情就紧跟在她俩身后。 榆儿的方向已经调转向东。 等幽绝找到西路上的马车,说不定他们都已经翻过几座大山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甩掉了幽绝,他肯定还在追凝霜丸呢。 谁能想到那竟然是颗假的呢? 榆儿心里甚是愉悦舒坦。 幽绝正往前追赶抢走凝霜丸的妖人,忽然见一只浑身墨黑的语事鸟打东边飞来。 难道是玉溯的回信来了? 幽绝连忙停住脚步。 语事鸟飞至近前,幽绝忙问:“怎么样?” 语事鸟开口啼鸣,幽绝闻它此声,如滚惊雷! “封妖掌无解、封妖掌无解。” “不可能!”幽绝大声吼道。 怎么可能连玉溯都找不到封妖掌的解法! 鱼雁灵封册可借助它孵化出的语事鸟尽收天下典籍书册,怎么可能找不到? “封妖掌无解、封妖掌无解。” 语事鸟再次啾啾啼鸣。 连玉溯都找不到,封妖掌真的无解! 师父再次病发还昏迷未醒,自己却再也不可能拿到神龟之心了! 幽绝体内炙热的气流突然疯狂地奔突撞击,两缕白须自额前长长飞出。 “啊——” 只听一声震耳的狂吼,猿杖中赤红光芒暴滚而出。 大片林木瞬间被夷为平地。 山石崩碎,无数飞鸟纷纷坠落。 骑在化作麋鹿原身的小弥身上已经跑出很远的榆儿耳边突然隐约听见了一声让人心惊胆战的怒吼。 再细听时又消失不见了。 是错觉? 榆儿心道。 幽绝紧握猿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突然调转头向回飞奔。 封妖掌无解那还要凝霜丸有什么用? 都是因为她! 就是因为她自己才失去了唯一一次拿到神龟之心的机会! 就是因为她! 幽绝回到原来的地方,马车却不见了! 更加沸腾的怒气一刻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脏和脑门。 这个妖女! 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他辨了辨方向,向马车去的方向疾追。 小弥驮着榆儿一路往东奔走。 突然,前方出现了仿似幽绝的身影! 榆儿大惊:不会? 那个身影来速极快,眨眼就清晰可辨,正是幽绝! 完了,他怎么这么快? 现在掉头跑根本来不及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幽绝越来越近。 风吹动木叶摇晃的光影映着他的脸,掺杂着绝望的狂怒之色。 额前长须飞舞,双眼血红。 浑身都涌动着狂乱又汹涌的杀气。 榆儿心中大惊。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已经直觉事态非常不妙。 榆儿从小弥背上跳了下来。 小弥还化了人身站在她身旁。 无情则在离她们一丈之外。 幽绝来到近处,忽然慢下脚步,向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地上的枯枝在他脚下折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幽绝……”榆儿刚开口,幽绝却突然伸出右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硬生生悬空拎了起来。 第105章 狂暴的杀意、檀音 榆儿被他勒得气息难畅,两手抓住他的手死命往外掰,哪里掰得动半分。 脚下不断地踢他,却只是踢不到。 幽绝浑身迸发出浓烈的杀意,眼中怒焰胜火。 旁边的小弥立刻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而眼前的情形让她惊得一颗心差点狂跳出来。 小弥哭着喊道:“幽绝、哥哥,快、快放手!” 无情就站在一丈开外,双眼紧望着幽绝。 “幽绝,有话好说。”无情道。 “你、你杀我,也、也要给我个理、理由……”榆儿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若不是你,”幽绝的声音中愤怒与沉痛夹杂,“神龟早就死在我杖下!” 闻得他翻起这个旧账,榆儿知道真的是非常极其地不妙! “神龟还、还在,你、一定能、拿到的……”榆儿断断续续地道,双手徒劳地抓住他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脚下已放弃挣扎。 先想办法稳住他再说! “朱厌之力正被神龟所克,我永远也不可能拿到神龟之心了!”幽绝痛声道,“这都是因为你!” 他心中剧痛,手下更是加大了力度。 “完了,真要死在他手里了……”榆儿已说不出一句话,觉得自己已到了极限。 “幽绝哥哥,榆儿姐姐她、她不是故意的……”小弥瑟瑟说道,泪如泉涌。 她却不敢靠近他。 亦未曾想起要将鹿角刺向他。 无情连续弹出两颗石子,两道劲风急速而来,直指幽绝扼住榆儿的右手。 其力深厚,幽绝忙撤了手,向后退出两步。 榆儿跌倒在地上,已晕厥过去。 无情手捧琴盒向幽绝道:“世上之事皆可谋,莫徒造杀孽。” 幽绝却一言不发,取出猿杖便向无情扫出一道蓬勃的红光。 无情连忙闪身避开。 “你若多事,就先杀你!”幽绝恨声道。 “榆儿姐姐,快醒醒。”小弥一边哭一边推榆儿。 榆儿终于睁开眼来,摸了摸疼痛不已的脖子,看见幽绝又向自己走来。 难道真要死在他手里吗? 榆儿苦笑。 忽瞥见无情已摆了琴,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来。 “幽绝,”榆儿抓住小弥的胳膊勉强站了起来,向幽绝道,“你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幽绝却一言不发,举起了猿杖。 封妖掌无解! 多日的等待与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他现在满脑子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唯一一次的机会,就葬送在她手里! 他要她偿命! 汨汨的琴音乘风穿叶而来。 其声如柳絮轻柔、如檀音宁静。 “你别冲动!”榆儿忙又道,“你若今日错杀了我,他日找到了封妖掌的解法,岂不更要后悔绝望?” 幽绝的脚步停了下来。 榆儿见自己的话似乎奏了效,接着道:“与其杀了我一时痛快,日后后悔,不如再想想办法。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妖法亦是如此,又怎么会有无解的妖法呢?” 无情的琴音连绵不断地传来。 幽绝眼中的赤色开始消退。 “杀了她!” 朱厌的声音。 “这个妖女该死!快杀了她!” 朱厌道。 幽绝握着猿杖的手紧了紧。 “快动手!” 朱厌大喊道。 琴音汨汨不断、连绵不绝。 终于,幽绝眼中赤色几乎退尽,额前长长的白须化作乌黑。 榆儿见幽绝神色已缓和了许多,不失时机地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办法的。就算真的找不到,我也跑不了啊,到时候你再杀我,我一定伸脖子随你。” “是啊,幽绝哥哥,”小弥在旁亦忙使劲点头道,“小弥也会帮你的。” 她脸上还挂着数滴泪珠。 铮淙的琴音忽多了些春日的和暖,这暖意穿过木叶间撒落的残余着暑热的阳光、携着阳光与土壤中泛出的温度,融融而来。 幽绝面色静去,直望着榆儿,放下了握着猿杖的手。 “为什么不动手?” “你又不杀她?难道还想再后悔一次吗?” 朱厌甚是不满。 又恨声道:“这琴音真是可恶!” 无情终于停下了拨弦的手,琴音静去。 幽绝忽转身望着无情:“这琴音如此了得,可惜却不能为我所用。” 无情抱着遗引立身而起,微笑道:“无情的琴音,总为愿听之人。” 幽绝再次转向榆儿。 榆儿心中一颤。 “今日我便留你一命。他日莫要再让我见到你。” 幽绝说罢,转身跃出,渐渐去远。 封妖掌无解。 玉溯的话怎会有错? 幽绝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终于等到了回音,没想到竟然如此让人绝望! 幽绝知此生无望再捕神龟,立刻痛心狂怒。 经过一番近乎丧失理智的痛心与爆发,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神龟之心无望,自己本应手刃了她。 但在琴音之下却逐渐丧失了杀心。 他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那个人琴音非凡,竟然将已近化身的我杀意退尽。 然而,想到神龟之心再无希望,心中仍然沉痛难言。 师父顽疾难愈,不知还能等待多久。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打下明丹、再打下迟越、御风、仙竹、奉治、仙楼…… 所有的! 这是师父毕生的宏愿,要在他有生之年为他实现…… 幽绝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摇曳的光影之中。 榆儿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终于、活下来了? “小弥,快掐掐我,这不是真的?”榆儿转向小弥道。 小弥却直望着那个方向,仿佛并未曾听见她的话。 榆儿望了她一回,揽过她肩来,轻声道:“走。” “哦。”小弥似乎如梦初醒。 榆儿回头向无情道谢:“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多谢了。” 无情却只盯着自己怀中的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 榆儿有些奇怪,走近他问:“无情?怎么了?” 无情这才抬起头来,指了指怀中的遗引,仿似还心有余悸:“今天真是太悬了。” 榆儿再看他怀中遗引,一根琴弦竟已崩断了。 “怎么会这样?”榆儿惊道。 “他气蕴深厚、杀意浓烈,我不得不竭尽全力。”无情道,“没想到遗引终究承受不住,断去一弦。还好他终于收手,不然今日恐怕连我们都难逃一劫。” 榆儿听得惊出一身冷汗:今天这条命差点儿就捡不回来了…… 无情将遗引装回紫檀琴盒,对榆儿道:“如今我须去修补琴弦,怕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一听他这句话,小弥先急道:“无情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 无情不能同行,回青罗峰风险重重,榆儿当然知道。 但才蒙他施以援手,自己才捡回一条命,如今却不好强留,只好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多加珍重。” 无情向二人拱手道声“珍重”,抱着琴盒向西而去。 榆儿向小弥道:“我们也走。” “好。”小弥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于是两人继续往东,向青罗峰回转。 要尽快赶回青罗峰,找到桀风哥哥,他说不定能有办法呢? 也不知能否平安回到青罗峰。 要是栗原在就好了。 栗原? 他究竟去了哪里? 净月城城里城外自己寻了那么多遍,丝毫未见他的影子。 难道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那天在净月城郊外捡到的那根羽毛,会是他的吗? 无论如何,眼下总要先赶回青罗峰。 行得一日,一路倒还平顺。 次日再走时,却没那么好运了。 四个妖人突然自四面本来,将榆儿和小弥围在了中央。 为首的长手大耳手执掣天棒的妖人大吼一声:“妖女,竟然给我们假的凝霜丸!快交出真的凝霜丸,饶你们不死!” 小弥手执一双琥珀鹿角紧张地环望着四人。 榆儿心中暗暗叫苦。 自己妖力被封,而这四个中修为最浅的只怕亦与小弥不相上下。 如今这情形保命要紧,不得已只好舍了这凝霜丸了。 “这位大哥,”榆儿拱手向长手大耳道,“凝霜丸这样的神物,当然只有您这样的威武有能之士才配服用,自当孝敬。” 长手大耳笑闻言喜道:“还挺识相,拿来。” “不过,你们须不能再为难我们姐妹,否则、我便自己吃了。”榆儿道。 长手大耳挥了挥手,东边的妖人便退开让了路出来。 榆儿和小弥便倒退着往后走,警惕地望着围住她们的几个妖人。 “凝霜丸呢?”长手大耳问。 榆儿袖中取出凝霜丸,向长手大耳抛去。 “小弥!”榆儿叫了一声,小弥立刻化作一只金黄的麋鹿。 榆儿翻身骑到麋鹿背上,小弥撒开四蹄向东飞奔。 长手大耳将凝霜丸接在手中,入手清凉,色泽晶透,这次当是无误。 不过,他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都道这小妖女妖力了得,凝霜丸难以争夺,自己还特地邀了这么几个帮手。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手了,白白地分了给他们,岂不吃亏? 不如与她交交手,或被她杀了几个,或是自己趁乱逃走,独享此丹,岂不美哉? 思及此,举着掣天棒就向前狂追:“小妖女,看你和这位妹妹长得都不赖,大哥我正好缺个女人,不如跟大哥一块儿回去享福。” 其他几个妖人一看拿着凝霜丸的他追了去,哪敢慢半步,纷纷跟了上来。 榆儿见他们追来,暗自叫苦,回头大喊:“说好了不为难我们,怎么能出尔反尔?” 那三人见东西到手,心中亦是各自盘算,跟长手大耳倒都想到一处去了。 反正这女人弄到手就是自己的,弄不到就趁乱抢了凝霜丸也不吃亏。 是以一个不落地向榆儿、小弥追了来,很快就追到了近处。 眼看逃不掉,小弥再次化回人身,手执鹿角,双腿微微发颤:“别、别过来!” 榆儿看他们气势汹汹,当下拿出冰轮,喝道:“凝霜丸已给了你们,速速退去,不然,别怪本姑娘不留情面!” 榆儿妖力被封,只不过虚张声势地吓唬他们。 怎奈那几个人心中各怀鬼胎,正要交手,好浑水摸鱼。 一把掣天棒、一把大刀、两把长剑便一齐攻了过来。 小弥忙以鹿角抵挡。 榆儿勉强比划了招式,虽架住了掣天棒,却被对方劲道摔出去三尺远。 “原来是个花架子!”长手大耳道。 再看小弥在两把长剑紧逼之下,窘态毕现,心中更是懊恼。 如今这趁乱逃走的计划眼看亦是落空,心中杀机顿起:“我杀了你这该死的妖女!” 举起掣天棒挟风掣电朝榆儿砸去。 榆儿躲避不及,正中当胸,惨叫一声向后飞跌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 第106章 不是她!是我! 幽绝孤身一人向西而行。 被剧毒所伤的内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复原得差不多了,他前行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西边又传来消息,明丹再夺越策一城,浣月军仓惶溃退、将士伤亡惨重、百姓妇孺死伤难以计数。 “知道了。”幽绝道。 语事鸟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幽绝继续向前赶路。 又一只语事鸟从云树中穿梭而来,啾啾出声:“要死了,要死了。” 幽绝大惊,立刻停下脚步:“谁?” 该不是师父? “小狐妖、小狐妖。”语事鸟道。 “是她?” 幽绝的脸沉了下来。 “在野蜂镇十里、树林、树林。”语事鸟道。 幽绝继续拔足向西而行,淡淡道:“知道了。” 语事鸟在他身后振翅飞走了。 西沉的余晖映着幽绝的脸,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墨黑的夜色将整个树林蒙上了重重的黑纱。 榆儿孤身躺倒在草叶之上。 她紧闭着双眼,已全无意识。 胸前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草地。 幽绝横卧在火堆边,迷糊睡去。 “幽绝”,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 幽绝吃了一惊,忙睁开眼来, 只见幽暗之中林木重重,并无一人。 复又闭上眼。 脑中却有一个影子纷繁难静。 时而笑、时而怒、时而嗔。 又见她发舞衫乱、掌心上停留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竹蜻蜓,缓缓向自己走来。 忽然鲜血自她胸前不断涌出、鲜红如火…… 幽绝猛地睁开眼来,狠狠地摇了摇头。 索性坐起来,闭目调息。 四周只有黑沉沉的夜色、层层的林木和跃动的火光, 自己向来便是这般孤身来去的,但今夜却似乎显得格外地寂静、又冷清…… 幽绝又往火堆中添了一些柴火,但那冷清却似乎驱之不去…… 天光破晓,火光熄灭。 幽绝再次踏上西行之路。 时近午时,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 这里不似山中幽静, 各种吆喝声、马车声、各色人的言语声不断传来, 到处是人间气息。 脑中那些清脆的声音、奔跑的样子、绚烂的笑貌,在这些气息中就如春日里要出头的草叶花芽,不断地硬要冒出来。 “真是莫名。”幽绝暗哼道,闭了闭眼,敛起心神。 他行了一回,走进一家干净的酒家。 “客官,楼上请。”伙计见他一身细绣绸衫,发束玉冠,不敢怠慢,引着他来到楼上雅间。 “客官,您来点儿什么?”伙计笑问道。 “随意。”幽绝道。 “好勒,您稍待。”伙计便下去传话。 不一时,酒菜齐备,一盘东坡肉,一盘五尊万福肉,一盘素烧茄子,另有一壶竹叶青。 幽绝拿过酒来,先倒了一杯, 酒入咽喉,似乎不似平常辛辣。 菜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这味道就差了些,到底不如聚贤楼的好。 “怕什么,不够再另添上就是,难道怕这位公子给不起银子吗?” 仿佛在何处听过这么一句话。 “幽绝公子,意下如何?” 幽绝公子,她最初是这么称呼他的。 她挑着车帘向他笑道:“幽绝。” 幽绝! 遥远遥远的一声力竭声嘶的呼唤。 幽绝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影子、声音都甩开来。 赶快吃完好赶路。 幽绝饮下一杯,隔间飘来一阵婉转的琴音。 琴音忧思辗转、缠绵悱恻。 幽绝夹了一筷茄子,手顿在空中。 “怎么了?你不爱吃茄子?” 一个遥远的声音飘了过来。 “海螺能倾听心中的声音,你知道吗?” 酒入喉,温热泛起,好似遥远记忆中的温度。 与自己的气蕴同时流转的妖力,如暖春艳阳般温暖。 夕阳下金色的发丝、明亮黝黑的眼眸。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的笑容,纯净、鲜明。 …… 脑中又突然泛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影子、声音,就像听着无情的琴声时一般。 “可恶!”幽绝心中道。 琴音绵绵不断地传来。 幽绝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隔间门前,一把推开了门,低吼道:“我杀了你!” 他的脸上果然杀气腾腾。 琴音立刻中断。 隔间坐着两个商贾模样的人,见了他这般可怕的模样,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酒撒了一地。 一个浓妆艳服的女子坐于琴旁正惊恐地望着他。 怎么? 不是那个人弹的? 幽绝呆得片时,转身下了楼。 “客官,您还没结账呢。”伙计听见动静,已来至楼上。 见幽绝这就要走,忙跟着道。 幽绝扔下二两银子,人已出了大门。 “真是个怪人。”伙计望着大门,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道。 不是那个人弹的? 不是那个人弹的? 幽绝狠狠地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些涌上来的影子、声音统统都甩开来。 赶路要紧。 幽绝走了几步,决定先找一匹快马。 虽然自己走时更快一些,不过,尚需多留存些体力。 于是他询问了贩马处,向人所指处走去。 一直走到了贩马之处。 “给我挑一匹快马。”幽绝道,声音有些飘忽。 卖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进了马厩,不一会儿牵出一匹雄壮威武的马来。 “这匹最快,一天能跑三四百里呢。”男子道。 “多少?”幽绝道。 “二十两。”男子道。 幽绝伸手入袖,掏出银两递给男子。 男子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公子?” 幽绝看了看自己手中,却是一个小小的药罐。 他连忙将药罐收了,摸索了一回才又掏出二十两银子来。 那人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道:“公子你真识货,可惜前几日尚有一匹好马,因受了些伤,未能赶回来,在树林中让野狼给吃了,不然,今日你可买得,它一日可跑五百里也没问题了……” “野狼?”幽绝忽然睁大了眼睛,直望着他道。 “是啊,这山林之中野狼可真不少。那些狼可真是凶啊,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撕起肉来真是又快又狠,多亏了那匹马,不然我这条贱命也得搭上了,第二天白天我再去看,连骨头都被啃得稀碎……” 他兀自说个不停。 幽绝的额头、鼻尖已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男子再次狐疑地望着他:“公子,您没事?” 幽绝只道:“马先寄在这里,我回头来取。” “好嘞,您尽管放心。”男子应道。 幽绝打算去备些粮水。 待他备好干粮和清水,再往贩马处走去。 街边搭的一个戏台前围了好些人。 幽绝并无兴致看这样的热闹,但是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幽绝讶异地扫向台上,却见一个女子,一身浅蓝轻衫。 她扶着一方桌沿,一脸病容。 不知怎地,觉得这个女子的模样与她竟有几分神似。 脑中突然如洪流决堤一般,那些一直被自己压制、努力甩掉的影子、声音在脑中无休无止地交错、跌宕,无比鲜明、如潮汹涌。 幽绝紧紧地闭上了眼:不会的、我绝不会的…… 那个姑娘身旁一个丫鬟哭得伤心,道:“小姐,你可要保重啊,若是阴阳相隔,叫小翠何处再能见你?” 那女子断续轻声道:“我死了,你自然再去寻好的人家。今生今世,永不相见罢了。” 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幽绝的手莫名地发起抖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迟缓得有些艰难地转身往前走去。 我绝不会…… 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幽绝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明明已远了的哭声,听来却异常清晰、仿似就在耳边。 凄厉、又悲切,直搅得他心神摇荡、呼吸难出。 幽绝突然拔足飞奔:你不能死! 贩马人看见他奔过门口,在后面招手大喊:“马!你的马!” 眨眼却已经不见了幽绝的影子。 朱厌在内道:“喂,你干什么?” 幽绝在心中痛吼:你绝不能死! “喂!那个妖女已经没用了!” “封妖掌无解,她妖力全封,根本不可能再催动雪山晶了!” 朱厌大叫。 幽绝全力往东狂奔:“我知道!” “那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忘了吗?这世间之人全都该死!” 朱厌吼道。 “她不能死!” 幽绝也吼道。 “她怎么不能死?她可是要杀你的人!” 朱厌吼道。 “我知道!”幽绝的脚步一刻也不停。 “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你!” “她只会利用你!” 朱厌恶狠狠地道。 “闭嘴!”幽绝怒吼。 他已经奔出了热闹的小镇,在人烟稀少的山路上一路狂奔。 “还让我闭嘴?” “你别忘了,是她害得你失去了杀死神龟的机会!” “她本来就该死!” “你还要去救她?你对得起你师父吗?” 朱厌也怒吼道。 “不是!”幽绝大吼,“不是她!是我!” 是的。 他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 一直不愿意承认。 “是我对不起师父。” “在东海,是我、是我输给了自己,所以才没能杀了她,所以才让神龟走脱……” “我一直欺骗自己,还一直说是因为她,一直说要杀了她……” 幽绝的眼中泪光如盈。 “你疯了吗?” “就算你救了她,难道她会感激你吗?” “难道你忘了。是你亲手杀了那两只千年灵狐,她总有一天也会亲手杀了你!” 朱厌道。 幽绝如雷炸耳,无言可回。 “你懂了?” “我们现在就向西,去为你师父打下万里江山,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朱厌道。 幽绝的脚步却丝毫不停:“我绝不会让她死的!” “你救了她,让她来找你报仇?” “让她把你碎尸万段?” “她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朱厌道。 “那又怎样?”幽绝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声,“我就是不许她死!” “你这个疯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朱厌恨恨地道。 幽绝昼夜不停,一步不歇,滴水未进,往东狂奔。 心中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漫天而来,让他半点也不敢慢下来…… 次日黄昏,他终于在林中找到了她。 几匹野狼嗅着浓浓的血腥味正慢慢向她靠近。 一道红光卷过,那些野狼无一逃脱,全部倒地,血汨汨地流了出来。 她胸口的血已凝固了。 她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比戏台上的那个蓝衫女子还要白。 幽绝立在原地望着她。 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已经停止了。 她该不是已经…… 终于他缓缓蹲下身来,将手指慢慢凑近她的鼻尖。 一丝微弱的气息绕上了他的手指。 ——还活着、还活着! 两颗泪珠自幽绝眼中滚落。 有一种冲动在他胸腔中无可抑制地膨胀起来,他想要紧紧地抱住她。 第107章 无法重来的从前 但是,他不敢。 他怕碰到她的伤口。 他呆望了她一会儿,立刻清醒过来,利落地自她袖中取出了她的药包。 先前她便是从这里取了药给自己的。 先取了一颗万花养神丹给她服下。 她的身体滚烫。 风寒露重,她这般重伤躺在野地之中,难免风寒侵体。 再轻轻揭开她的衣襟,厚厚的血渍已将她的伤口重重覆住。她胸前隐约有一道宽宽的青紫,似为粗重的棍棒所伤。 但最为严重的是一处深深的剑伤。 伤口离她的心脏只有一寸。 幽绝取下身边水袋,扯下衣襟,淋了水,一点一点,小心地为她擦拭伤口。 血渍积得那么多、那么厚,她究竟流了多少血? 幽绝换了一块又一块襟布,一边擦一边心里发颤:她还能活下来吗? 终于将血渍擦拭干净,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撒上了方秀散。 然后抱起她来,缓步向野蜂镇走去。 他不敢走得太快,怕扯动她的伤口再流出血来。 短短十里多地,他从黄昏一一直走到二更。 终于来到野蜂镇。 藤林客栈的伙计刚刚把大门落了栓,就听见门外有人叫门:“投宿”。 打开门来,却是一位年轻公子。 这公子双眼满是血丝,是有几日几夜不曾睡了? 再看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浑身血渍的姑娘。 伙计吓了一跳:这姑娘是死是活? 幽绝声音喑哑:“要一间清静的上房。” 伙计有点哆嗦,应道:“好。” 把门让开,领着幽绝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 “客官您请。”伙计道。 幽绝踏进房间,道:“烧热水来。” “这就来。”伙计应了声就去了。 幽绝抱着榆儿缓步走到床榻边,把她轻轻放下。 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 微弱的呼吸似有似无。 一定要活下来! 这句话在幽绝心中近似哀求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榆儿朦胧之中,只觉自己浑身烫得如火烤一般。 “水……”这声音微弱得连自己也听不见。 但是,立刻有一股清凉的水流流进了口中,她忙急急咽下。 有人用湿凉的布巾替自己不停地擦拭。 她微微睁开眼,昏黄的光线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幽绝?”她轻声叫道。 幽绝走近她,俯下身来,轻声道:“还要喝水吗?” 她已又睡了过去。 榆儿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洒满了一屋。 幽绝正坐于床侧,拿着湿凉的布巾替她擦拭手臂、额头。 浑身酸痛。 胸口的伤处像针扎、又像火炙一般。 喉咙炽热得似乎立刻就会烧着了似的。 但是,自己还活着? 掣天棒砸过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么深的剑伤,是怎么来的? 她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但完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榆儿不可思议地望着幽绝,想要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是一个人走了吗? 还说再也不要见到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 幽绝看她像似有话要说,柔声问:“觉得怎么样?好点儿吗?” 两天两夜过去了,她终于清醒过来。 幽绝心中终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榆儿心中忽然一个激灵,望着幽绝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小弥……” 她不会出什么事? 幽绝的手顿了顿,轻声道:“我去的时候,她并不在那里。” 榆儿急着想要问,却发不出声来。 “她可能已经逃走了,会没事的。”幽绝安慰道。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幽绝开了门。 “公子,您的药熬好了。”伙计道。 随后门便关上了。 幽绝走过来,扶了榆儿坐起来。 “喝药。”幽绝道。 他的声音…… 从没想到他竟会有如此温柔的声音…… 但是,虽然身体难受无比,但榆儿的脑子却渐渐清醒了。 那一天在林中,他扼住自己咽喉的时候,可是一丝也不曾犹豫过的!(弦月守弦月之境) 幽绝将药碗凑到她嘴边,她便也张嘴喝了下去。 看他这模样,这药总该没问题。 看她将药喝尽,幽绝脸上现出微微的欣喜之色。 他再扶她躺好。 他的动作也很轻,轻得像扶着一个易碎的瓷像。 榆儿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心中道:“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觉浑身极是疲倦,困意很快袭来,又睡了过去。 榆儿时睡时醒,睁开眼时,总能看见他。 有时坐在床侧替自己擦拭额头和手臂,有时在倒水放凉准备着,有时在吩咐小二熬药的时辰、火候,有时候在…… 喂!等一下!这家伙要做什么? 榆儿一手吃力地搭住他正在解自己衣衫的手,双眼死命地瞪着他,嘴里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幽绝未被面具遮住的憔悴的左脸忽然泛起微红。 这两日他便是这样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再替她系好衣襟。 他从未想过这有何不妥,他只怕她的伤口再恶化。 不过,她带着的这些药,确是药效非凡,伤口已开始愈合了。 热度却总是不退,所以他另请了大夫开了些驱风散热的药。 今日她这般反应,他方觉察,这似乎有些不妥。 “不上药的话,伤口会恶化。”幽绝望着她轻声道。 榆儿搭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发愣。 幽绝将她的手拿开,定了定神,像前几次一样解开了她的衣襟,替她擦拭干净,再撒上新的药,再将衣襟系好。 榆儿只好闭上眼。 算了,反正他又不是没看过。 又想起那次在萧恒念府中的暗室里,他亦要杀自己。 还想…… 那个时候自己尚有可以压制他的借口,如今可不一样了…… 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恢复法力? 想到这层,榆儿感到前路茫茫,又不知小弥如何,心中悲伤涌出。 亦是病中体弱气虚,心气儿也没了,竟然湿了眼眶。 “怎么了?”幽绝忽然瞥见她神情,忙问道。 问罢方想起她尚不能言语。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幽绝只当她是为上药一事,忙解释道,“明日你若能有些力气,我帮你打水就好了。” 打水? 这算什么? 这人要是笨起来,真是没法说他了。 不过,看他此时情状,不见半点暴虐怨愤,倒只觉他无限柔情。 分明对自己甚是用心。 所以上一次并不是我想错了,他真的是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 也好,不如就趁此机会,给他留点“美好”的记忆,那么,下次他再下杀手时,说不定还能再侥幸一回。 这么一想,榆儿干脆哭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来。 也不睁眼,闭着眼眼泪就一个劲儿地滚下来。 幽绝不知已多久未曾见过眼泪了。 “跟着我的人,是不能哭的。” 因为梧桐影下的那个人、那个无法抗拒的声音曾经这样说过。 此时他见了这样的情形,顿觉手足无措:“我、对不起,你别哭,好不好?” 榆儿的眼泪不停地滚下来,又不能发声,更是伤心异常。 幽绝将药瓶放回桌上,回头看她,她仍在哭。 果然迟钝! 他要是有栗原一半“聪明”,再加上这张脸,啧啧,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栽在他手上了。 榆儿心中暗道,拿柔弱可怜的眼神望着幽绝,又挤出一串眼泪来。 幽绝在房中走了好几个来回,看看榆儿的眼泪全然止不住的样子,终于又走至床榻边:“我真不是故意的,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哭?” 榆儿微微抬起手,想去抓幽绝的手。 幽绝倒有些意外:她不是在生气? 伸出双手来握住了榆儿的手。 榆儿就把他往自己这边拉。 她力气还甚是微弱。 幽绝只感到她纤柔的手指轻轻勾着自己。 她这是、要与我亲近的意思? 幽绝踌躇一回,坐到床侧,俯下身来,将榆儿抱在怀中。 又怕碰到她胸前伤口,还离着些距离。 幽绝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没事了,慢慢就会好起来了。” 其他的,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毫无征兆地扎进自己的世界里,就再也无法驱走。 当这个世间遗弃了他时,他便也遗弃了这个人世。 他从未想过,除了师父以外,还有一个人会变得如此重要。 当他终于发现自己无法弃她于不顾时,他也清醒地意识到: 他与她之间,永远、永远也不可能…… 如果时光能够回到从前,也许一切就会是另一幅模样…… 然而,这一切已无法重来。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真的杀了她。 他抱着她,她的温暖与柔软,还与从前的每一次一般无二。 可惜自己从前竟一无所知…… 第108章 隐藏、不能剖白的真意 榆儿并望不见他的脸,亦不知他心中是何样百转千回。 只是耳边听到他轻柔的声音,知他应已在情中,自己总算再握胜算,心中暗自感怀: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心中松快,很快便又睡去了。 幽绝觉察到她睡去,仍将她轻轻放好。 次日,榆儿再醒来时,终于觉得似乎能动了。 虽然浑身还是滚烫,她勉强伸了伸腿,挪下了床。 双脚勉强着地,便试着站起来。 谁知自己竟这么重,双脚完全承受不住,还未反应过来,已滚倒在地。 幽绝正与伙计交待今日熬药的事,忽闻得身后异声,回头看时,她已滚倒在床前。 幽绝忙急步至床前,将她扶起。 “小……弥……”勉强吐出两个字来。 幽绝皱了皱眉,将她抱回床上,让她躺好。 榆儿又挣扎着坐了起来,干涸的嘴唇中仍道:“去……找她……” “等你再好一点。”幽绝道。 “我去……找……”榆儿仍道。 “好,”幽绝无奈道,“我带你去。” 说罢抱起榆儿,出了房门,找了辆马车,一路出了镇子,来到那日找到榆儿的地方。 草地上斑斑血迹还清晰可见。 但哪里还有小弥的踪影? 榆儿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但她的记忆中断在那次重击之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天呢?有没有小弥的踪迹?”榆儿问。 他找到她的那一天? 幽绝面现歉色,顿道:“这……” 榆儿有些愠怒:“你根本就没找?对不对?” 确是没有。 那天他满心满脑都是她的生死,哪里还能想到别的? “她应该没事。”幽绝安慰她道。 榆儿瞪了瞪他:“四处找找。” 幽绝便抱起榆儿,四处皆寻了一回。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空气中小弥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也没有找到任何与小弥相关的痕迹。 她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 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踪迹,那是说她还活着? 她究竟在哪里? 榆儿站在苍林薄雾之中,茫然四望。 “她会没事的。”幽绝紧了紧揽着她的手,只觉她身上比先前更烫了。 他心中自是后悔,不该让她们就这么离开。 她已失了妖力,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小弥的修为实难抵挡妖族的袭击。 何况她还带着一颗备受妖族觊觎的凝霜丸。 “回去。”幽绝心中愧疚,声音不自觉地更柔和了许多。 榆儿忽然将苍白的脸转向他,一双因病热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眼望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来?” 他会怎么回答? 榆儿就盯着他的脸。 听她如此问来,幽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直望着她。 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心中多牵念她? 说自己究竟多在意她? 他怎么能这么说? 他们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也必须要分道扬镳,永远各行其路。 幽绝望着她,只道:“我只是有些事路过,正好碰上罢了。” 啊? 榆儿倒有点儿措手不及。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是我又会错意了? 怎么会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盼着我死吗?”榆儿道。 幽绝眼中痛色浮出。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有一片沉静,缓缓道:“也许封妖掌还有法可解,到时候,我们的约定还要继续。” 榆儿再次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找到封妖掌的解法了?”榆儿问。 “没有。”幽绝道。 是夜,榆儿烧得更加厉害了。 幽绝一夜未歇,为她擦拭。 榆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幽绝一步也未曾离开。 榆儿偶尔清醒时,朦胧中总是能看见他的身影。 榆儿有些恍惚,似乎心中对他的憎厌少了许多。 但是她立刻想起那一天林中他腾腾的杀意,这清醒一瞬间便浇灭了这种好意。 更何况他也说了,救自己只不过还是为了雪山晶不是吗? 她暗自提醒自己,别看他现在这样柔情,他随时都会变成那个冷血、狂暴的人。 又过了两天,榆儿身上的热度终于退得差不多了。 胸前的伤也好转了许多。 虽然还有些热,但人已觉得轻快了很多,亦能开口说话了。 也能自己动手喝水、吃粥、喝药了。 换药当然也是自己来。 幽绝日日夜夜、几乎不眠不休,绝美的琉璃脸庞失却了耀眼的光彩,显得疲惫而憔悴。 “喝药。”幽绝将榆儿扶起来,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榆儿望着他黯淡疲倦的脸,心中不禁暗暗叹息。 他毫无戒备的样子、柔和温润的眼神,真是从未见过。 他身上的衣衫有好些处都皱起来了,身体中散发出混合着汗渍和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杂乱的味道。 他向来是爱整洁的,如今竟是这副模样了吗? 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为了雪山晶吗? 幽绝看她只顾望着自己,不免轻声提醒她:“趁热喝,别凉了。” 榆儿心中还要再试试他,就将头靠在他肩上:“你喂我我才喝。” 虽然不止一次喂过她喝药吃粥,可是忽闻她这般娇语,幽绝陡觉心中一漾。 这却不好。 幽绝忽然端着药碗站起身来。 榆儿不妨他突然离开,差点儿没摔了,忙用手撑住床沿。 “怎么了?”榆儿满脸委屈。 幽绝站在床榻前把药碗递给她:“你现在可以自己喝了。” 榆儿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眼泪慢慢溢了出来,带着泣声道:“你不喂我,我就不喝。” 幽绝看她泪眼朦胧,端着药碗踌躇不定。 “你过来。”榆儿泪眼向他娇声道。 幽绝便走至床侧。 榆儿拍了拍自己身边:“坐下。” 幽绝便坐在她身旁。 幽绝当然知道自己不该与她太亲近,该对她与从前一般才好。 只是她如今这般病容,自己不自觉地便和软了下来,不自觉地便依着她了。 榆儿泪中展出一个微笑,将自己靠着他。 幽绝将药碗递过,一口一口喂她喝了。 “好苦。”榆儿道。 幽绝忙起身换了水杯,与她漱了口。 漱完了口,幽绝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道:“再歇一回。” 榆儿道:“总是躺着也难受,你抱着我,我靠一会儿。” 她这句话说出来,幽绝心中猛地荡了一下。 这怎么行? 幽绝转过身去:“我、我去看一下今天的汤熬得对不对。” 说着就开门出去了。 榆儿在榻上满意地笑望着他匆匆消失的背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第109章 假意探真情 榆儿睡得很沉、很久。 睁开眼时,屋内烛火摇曳,已是夜里了。 幽绝见她醒了,来至榻前弯腰轻声问:“觉得好些吗?” “嗯。”榆儿道,“我好饿。” “粥还温着,我去让伙计拿来。”幽绝道。 不一会儿粥来了,还有一碗汤。 榆儿靠在床榻上,也不伸手,就望着幽绝。 幽绝只好坐在床榻边一点点喂她吃了。 吃好了,又拿一块绢巾替榆儿擦拭唇边。 榆儿忽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幽绝的手就有点僵住了。 榆儿另一只手却朝幽绝脸上去了。 摸着他未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 幽绝就一动也不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榆儿看他如此,收回了手:“对不起,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了。” 又放开他的手:“你生我气了?” 幽绝好容易才吐出一口气来:“没有。” 榆儿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问:“那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幽绝心中立刻惊跳了一下,直望着榆儿,口干舌燥:“这……” 榆儿露出伤心又失望的模样:“还是在生我的气啊……” 幽绝忙道:“并没有……” 榆儿又小声问:“那我可以吗?” 幽绝暗暗呼出一口气来,顿道:“可以。” 榆儿便伸出手来,再次轻轻摩挲他的脸,道:“这些天累坏了?” 她手上的温热一下一下烫到了他心底,幽绝只觉呼吸有些不畅,顿道:“不打紧。” 还说不让我碰? 榆儿心中甚是满意。 榆儿的身体渐渐复原,幽绝也显得轻松了很多。 但是,有一点却让他开始犯难。 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她? 让她自己走,万一再遇到上次那样的事怎么办? 可是自己必然要西行,拿下明丹志在必行。 她这般状况,跟着去只怕有些危险。 榆儿今日精神好些,胸前的伤口也不觉得很疼了,正坐于灯下胡乱翻着书页。 暖暖的光线在她脸上微微跃动,又将她窈窕的影子悄悄映照到雕花窗棂上。 宁静的夜色在窗外静静流淌。 “榆儿。”幽绝轻声唤她。 屋里很静,这一声虽轻,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榆儿的耳朵里。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竟然叫她的名字! 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似乎还从未听过。 也就是说,她又胜了一筹。 她掩住得胜的喜悦,淡淡道:“什么事?” “我送你回去。”幽绝道。 “回去?”榆儿心中惊了一下,望着幽绝不眨眼。 她当然还是想回青罗峰去。 她心中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桀风哥哥他能知道封妖掌的解法呢。 可是她对幽绝还不是很有把握。 把一个恶兽朱厌附身、危险等级已经无法估量的家伙带回青罗峰去? 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榆儿从幽绝的脸上收回目光:“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里?”幽绝道。 去哪里? 榆儿没有立刻回答。 现在最应该去的当然是明丹之战。 可是自己妖力被封,去了又有何用? 但既然幽绝如今对我心思不一般,那我还得从这里想办法。 榆儿望着幽绝微笑道:“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幽绝闻言心中微澜悸动,暗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道:“不行,你该回去了。” 把她送到柳默清漪身边,她自会安好了。 看她这几日情形,莫不是真对我存了心思? 那怎么行? 她于我无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杀了我她便得解脱。 若是于我有情,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那——那简直不敢想象。 榆儿心中是有些奇怪。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与我一起? “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带着我?”榆儿问。 “我有大事要办。”幽绝道。 “什么大事?”榆儿问。 这个问题却让幽绝心中紧痛。 封妖掌无解,神龟之心再无指望,如今师父还能等多久? 除了为他打下他夙夜以求的江山,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榆儿看他面上柔和之色忽然一变,心中暗惊,试探问道:“你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吗?” 幽绝只道:“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说完就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明之后,幽绝再来敲榆儿的门。 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榆儿来开。 该不会又出了什么事? 幽绝手上运力,一把推开门来:“榆儿!” 屋里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幽绝这一惊非同小可。 当下推开窗跳到楼下,同时已驱起朱厌之力探寻榆儿气息。 就在西边,离得并不太远。 幽绝立刻朝榆儿气息传来的方向追去。 追得一段,果然看见榆儿身形。 看她一个人孤身走着,虽然病体虚弱、脚软步慢,但并无危险,这才安下心来。 他几步赶上榆儿,拦在榆儿身前:“这是怎么了?要去哪儿?” 榆儿只瞟了他一眼,也不言语,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 “榆儿,”幽绝在后跟着她,“究竟怎么回事?” 榆儿回身望着他,面色苍白,微喘吁吁,向他拱手道:“谢谢你救了我。既然你不想与我同行,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又转身西行。 她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自己没了妖力有多危险吗? 幽绝再次抢到她身前:“这是西去的方向,你要去明丹战事?” 榆儿道:“明丹战事因你我而起。我如今没了妖力,不能再帮你了,咱们的约定已经不能作数,你没必要再冒险去打明丹了。但是我却不能置身事外。我去到战场,尽一点微薄之力,虽然只是螳臂当车,总算多少能死得心安一点。” 她说这些什么意思? 明知道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送死! 她就是故意的! 就想逼着我继续帮她退明丹! “我说的大事就是打明丹,所以,”幽绝道,“你好好回去就是。” 榆儿倒非常意外。 他说的大事就是打明丹? 我妖力尽封,明丹之约难道不是已经作废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榆儿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幽绝转身望着西方长空,笃定地道:“明丹,我一定会拿下的。” 拿下明丹? 不是击退明丹保住浣月吗? “什么叫拿下明丹?”榆儿有些吃惊地道。 幽绝却不想多作解释,只道:“明丹之行太危险,我先送你回去。” 幽绝自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这么说。 榆儿心中却转了一万个弯:带幽绝回青罗峰?这绝对不行! 而且,他说要去打明丹,究竟是真是假?这如何叫人放心? 于是榆儿上前拉住幽绝一手,柔声道:“明丹战事那么危险,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幽绝心中悸动,却又心惊,连忙平复心情,抽出自己的手:“带着你多有不便,我先送你回去。” 榆儿瞪了他一会儿,自己迈开腿往前走去:“谁要你带着我了?我自己不会去吗?” 幽绝望着她单薄纤弱却头也不回的背影,实是无奈,道:“你伤势尚未痊愈,不宜远行劳累,总得先给你找辆马车。” 榆儿回身道:“去哪里?” “明丹。”幽绝道。 “你帮我赶车吗?”榆儿又道。 幽绝只好点头:“嗯。” 幽绝和榆儿回到野蜂镇,先让榆儿还回客栈暂歇,幽绝自去寻马车。 一个时辰后,幽绝将马车赶到客栈。 榆儿下楼来,准备上车。 既然她身体已经复原了许多,自己便不好再离她太近。 是以幽绝只是放好脚凳,然后对榆儿道:“上车。” 榆儿望了望立在一旁的他,发现他并没有扶自己的意思。 虽然她病了这些日子,又失了法力,一大早折腾了这一回,这会儿是有些体虚无力,但爬个马车,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若不趁着这种难得的时机好好敲打敲打他心底的情愫,以后他万一再翻脸动起手来,自己一定会死得很快。 为了让自己死得慢一点,好等老天开眼,随便派个救死活命的来,榆儿勉强跨了一步,然后便滑了下来,拿一双眼委屈地望着他。 幽绝还是在旁静望着她,并未上前。 “我上不去。”榆儿见他还是站在一旁干看着,干脆就耍起无赖来,又挤了几滴眼泪在眼眶里转。 幽绝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中一软,不自觉地走了上前,扶住她胳膊。 榆儿便借着他的力,坐进车内,回头对他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 她病了这么久,不曾见她开颜笑过。 忽然展颜笑出,直如东风化了冰雪,春晖夺目、繁花明媚。 幽绝不觉有些发呆。 看了幽绝的模样,榆儿觉得这一笑的效果似乎超乎了自己的预期,心中非常满意。 “走。”榆儿向他又笑了笑道。 幽绝忙敛了心神,回身驾了车,往西进发。 车内并非如上次那般只得几个冰冷生硬的坐处,而是铺设了软和的被褥。 榆儿半卧在车内,便当是坐着了。 坐得久了,身上疲倦,也便睡了。 她重伤初愈,幽绝也不敢把车赶得太快,只慢慢行来。 他心中有些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心软又离她太近。 如今终于不再同处一个狭室,该远着点才好。 走了一段,榆儿掀开车帘,说声:“渴了。” 幽绝回身道:“车里有水。” “我找不到。”榆儿道。 幽绝只好下车来,走到车窗边找了水袋给她。 过了一会儿,榆儿又说饿了。 幽绝少不得再帮她找吃的。 但幽绝几乎没说什么话,脸上表情也总是淡淡的。 夜间两人宿于林中。 幽绝升起了一堆火。 马车里虽然软褥暖被,但坐了这一整天,榆儿亦觉疲累,便下车来活动一下筋骨。 她在火堆附近走来走去,不时伸伸胳膊,再深深地呼吸几口浓郁的夜色,总算觉得畅快了些。 幽绝独坐于火堆边,只望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一眼也未曾看她。 榆儿望了望他,他只望着火堆。 榆儿再望望他,他依然只望着火堆。 真是奇怪。 他这是怎么了? 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话也不同自己多说一句。 要水就给水,要吃的就给吃的,但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脸上冷冰冷冰的,就像从前一样。 跟前几日一脸的温柔样一比,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不是,是变回去了。 难道他、忽然又变正常了? 这可不大妙。 “幽绝,你冷吗?”榆儿停下脚步,向他道。 “不。”幽绝道,仍只望着火堆,并未看她。 “奇怪,我怎么这么冷?”榆儿道,一双眼悄悄窥视他脸上的表情。 “坐到火堆旁边来。”幽绝道,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副冰冷模样。 榆儿走至火堆边,又走近幽绝,挨着他身侧坐了下来。 幽绝却往旁边挪了挪。 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很不妙。 榆儿将两只胳膊抱在一起,又道:“我还是很冷,好奇怪……” 幽绝忽然起身,自车内扯了那条薄被出来,递给了她。 “这个、会不会太热了?” 榆儿被他噎得很想狠狠给他一冰针! 冰针? 自己如今已没了一丝法力。 榆儿忽觉有些沮丧。 也不再看幽绝,只望着火堆发呆。 幽绝见她神情,将被子放回车内,挨着她坐了下来。 法力的事先别去管它,等我见到桀风哥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榆儿又打起精神来,余光扫了扫幽绝,向他靠了过去。 幽绝还要再挪开,却被榆儿一把抓住胳膊:“挨着暖和一点儿。” 幽绝只好作罢。 榆儿便得寸进尺,干脆低头穿过他胳膊,拱到他怀里。 “榆儿,”幽绝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顿道,“这、不太好……” “我还是有点冷,这样暖和些。”榆儿靠在他胸前道。 幽绝默然一回,将她扶正,正色道:“你还是回车里,暖和些。” 他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榆儿有点迷糊了。 看他这些日子的情形,分明是对自己很是用心。 怎么忽然又这样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看来,不来点儿狠的是不行了。 “幽绝!”榆儿回身双手撑着草地直盯着他咬牙道,“人家都被你看光了,你、该不是想赖账?” 陡闻此言,幽绝半张光洁的左脸立刻灼热起来。 “我、”他忙道,“确实是情非得已,绝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你也看了?”榆儿见此话奏效,立刻挤出满满的眼泪来,不一会儿两行清泪就滚落下来。 “我……”幽绝还想辩解,却找不出话来,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满是泪痕、委屈万分的脸。 榆儿心中暗笑,这个幽绝别的地方脑子还挺管用,这种事儿、还真是嫩着呢。 而他的对手可是一个修行四百余年、没事儿就往人间溜达的狐狸精! “好!”榆儿本还是坐着的,忽然“霍”地立起身来,哭着道,“你若是不想认账也没关系,我也不为难你。” 说罢转身往林中跑去。 这夜黑风冷的,这里又是荒野深林,她不知道吗? 幽绝忙追上扯住她胳膊道:“你去哪儿?” “我离得你远远的,让你省了心!”榆儿一边伤心欲绝地哭道,一边便欲挣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幽绝不知该如何回话,怔怔地望着她,手上也不敢松开。 榆儿又将另一只手来拉扯他抓住自己的手,哭道:“你放开,反正你是想赖账的了,我这就趁了你的心!” “榆儿……”幽绝终于开口低声道,“别哭了……” “你放开我,我自会走得远远的。”榆儿仍然哭道,又挤出了更多的眼泪,伸手使劲推他的手。 幽绝只轻轻使了使劲儿,榆儿便整个跌进了他的怀中。 幽绝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体,这身体中散发出他记忆中无数次泛起的、早已无比熟悉的温热气息。 泪光自他心底泛到了眼中:“我不是、不是……” 榆儿虽被他勒得生疼,但心中甚是得意: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幽绝心中自然知道此时自己的举动到底有多危险,却又别无他法安抚她此时模样。 “榆儿……” 莲姨最后一丝意识呼唤着这个名字。 那么微弱的声音,此时却显得异常清晰。 幽绝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过榆儿柔滑的乌发,哑声道出一声:“对不起……” 榆儿只当是为方才之事,此时自己得了利,便缓和下声音道:“不再对我冷冰冰的了?” 幽绝被她此句话自另一层深痛中拉回,只轻轻回道:“嗯。” “会一直对我好吗?”榆儿又道。 “嗯。”幽绝道。 “那还不放开我,勒得我快疼死了!”榆儿已有些透不出气来。 况且,他这便宜也占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只怕就危险了。 幽绝忙松开她,歉然道:“对不起。还疼吗?” “不疼了。”榆儿向他展开笑颜道。 火光已微弱了,幽绝拉着榆儿走去又添上一把枯枝,火舌便又窜了上来。 榆儿就挨着他坐下。 幽绝将她上身整个揽在怀中,轻声道:“还冷吗?” “不冷了。”榆儿笑道。 红黄的火焰将满满的温暖源源不断地送向两人,将清冷的夜隔绝在外。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幽绝心中叹道。 “如今先稳住他,等明丹之事结束,再想办法摆脱他。”榆儿心中道。 第110章 真是孽缘 折腾这一回,榆儿很快便睡去了。 幽绝将她抱回车内,盖好被子。 自己则仍回至火堆边席地而卧。 榆儿醒来时,马车已又在一摇一晃地走了。 榆儿弯腰掀开车帘,幽绝正坐在前面赶着马车。 幽绝见她醒了,便勒停了马车,回身向她道:“小弥已有消息了。” “什么?”榆儿立刻直起身来,头猛地磕在车门上,也顾不得疼,忙道:“她在哪儿?到底怎么样?” 幽绝忙上前扶住她,关切道:“疼不疼?” 榆儿揉着磕疼了的地方,口中直道:“小弥怎么样了?” “她没事,已快到重雀城了。”幽绝道。 “重雀城?”榆儿奇道。 这丫头怎么没回青罗峰,倒往重雀城去了? 不过,望了望眼前幽绝,她自然明白了。 她还对这个人抱有无谓的幻想。 不过,还有一点,榆儿甚是在意,便问:“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幽绝见她问起,答道:“我有一种鸟儿,可千里传信。” “什么鸟儿这么神奇?”榆儿又问。 难道也是赤雪、青思那样的鲲雀? 怪道自己无论去到哪儿的都会被他找到,该不是就是因为这种鸟? “它唤作语事鸟。”幽绝道。 “语事鸟?既这么神奇,我怎么没听说过?”榆儿道。 “只是很小的小鸟,并不起眼。”幽绝道。 “那下次让我也见见好不好?”榆儿道。 “好。”幽绝点头,一手掀好帘子,一手扶着她,“你坐好,我们走。” 他目光中盛满温柔,青色面具外绝美的左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微微笑容。 虽然夹杂着许多难言的痛楚,但此时心中更多的却是极为新鲜奇特的、想要忽视却压抑不住的、让人不知何时便醉入其中的绵绵情愫。 是以这笑容在他琉璃绝美的脸上微微漾开来,直如层云现月一般惹人迷醉。 “啧啧,这张脸杀伤力真是不一般哪!”榆儿心中暗叹道。 不过,我可是修行有道的狐狸精。 榆儿对自己的定力相当满意。 “我想下车走走。”榆儿向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 幽绝便跳下车来,伸手扶她下车。 榆儿却干脆整个人倒向他。 幽绝忙将她接住,抱了个满怀。 只觉她熟悉的温暖与柔软刹那间就牢牢锁住了自己。 颈间她柔滑的肌肤带着她特有的温热厮磨着自己。 他不自觉地将她抱得紧了些,深深地呼吸着她温香的气息。 榆儿双脚沾地,就尽量自然地推开他来:“你也陪我走一走。” “好。”幽绝柔声道。 他脸上的冰一丝也不见,只有春水般的柔情。 看来昨夜的一场戏,收获已大大超出了预期。 他怎么这么好骗? 榆儿忽然觉得这戏有点儿没意思。 不过,小命又牢靠了一点,倒是挺值得高兴的。 “走。”榆儿牵起他的手向道旁的树林走去。 幽绝便也由她牵着。 她柔软的手心传来的温暖轻轻包容着自己的手。 走得一段,林木越来越密。 重重叠叠的枝叶间忽然现出一潭碧绿的水来。 “前面好像有一条小溪呢。”榆儿兴奋地道,“快走,我们去看看。” 拉着幽绝就跑了起来。 幽绝无须跑,只稍稍加快了些步伐便跟上了她。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水边。 细细的溪流自山间流淌下来,在此处汇集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池中尚浮着密密的莲叶,翠绿的莲叶上朵朵或浅粉、或纯白的莲花正静静地绽放。 “这里怎么样?”榆儿侧头向身侧的幽绝展颜笑道。 这池水的碧绿与莲叶的青翠交融在一处,娇俏却又寂静的莲花在满山静谧中显得格外宁静。 “很好。”幽绝亦有些醉于其中。 脚下青草绵绵,榆儿便在青草上躺了下来。 自地上望着尚呆立着的幽绝道:“这草地好舒服,你也躺一下。” 说着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草地。 “我就站着……”幽绝微红了脸道。 榆儿心中只要把昨夜的成果再做做扎实,哪里肯放过他。 于是便理了点寂寞的样子堆到脸上,又向他道:“我一个人躺着好没意思,你也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幽绝只好躺下,不过,稍稍离她远了些。 榆儿忽然坐了起来,眼中蓄了泪水,向幽绝哽咽道:“怎么?你又要远着我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幽绝亦忙坐起身来道。 “那你为什么不愿挨着我?”榆儿哭道,眼泪已经滑了下来。 见了她的泪眼,幽绝再无他法,坐至她近旁来,柔声道:“我挨着你就是,你、你别哭了……” “你过来做什么?”榆儿仍然哭道,“是我逼你,你才过来,定是不情不愿地,我才不要!” 幽绝看她如此伤心,忙辩说道:“没有、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榆儿不依不饶地道,“不是情愿的了?” “不、我是……”幽绝忙道。 “是什么?”榆儿道,“是不情愿的了?” “不、不是,我是情愿的!”幽绝只好道。 他哪里受过这种“拷问”,脸上竟然冒出了微微的汗珠。 榆儿心里已笑得快憋不住了。 “那你是心甘情愿地了?”榆儿一边委屈地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是,是心甘情愿地。”幽绝只怕她又误会,便一次将话说全了。 “那好,躺下。”榆儿这才破涕为笑,拍了拍身侧的草地道。 说罢,自己先躺了下来。 幽绝暗暗舒了一口气,挨着她亦躺了下来。 立秋已过,悠蓝的清空显得尤为空阔,丝丝缕缕的白云静静地划过无垠的长空。 他离她这么近。 近得都能听见她微微的呼吸起伏。 空气中飘散着幽微的木叶、碧水、莲花的香味,还有他早已熟悉的她的温香。 幽绝侧脸看她,她闭着双眼,胸前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方才那满怀一抱缠绕着自己的温热和柔软仿佛又再次将自己重重包裹。 萧家暗室中她雪白的臂膀、前几日替她照护伤口时她完美的情状忽然一股脑儿地跑到了他的脑海中。 炙热的血液开始在体内窜流,幽绝一颗心猛烈跳动、呼吸便急促难平。 眼前这些青空、草木、池水似乎都不见了,只看见她无比清晰的眉眼、精致柔滑的脸庞、红润柔软的双唇,还有…… 他忽然撑起身来,罩在她的上方,俯身直望着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慢慢俯下身、向她凑过去。 榆儿已觉察到他的异样,闭着眼也不动弹,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胆。 没想到他还来真的! 这好像不太妙。 榆儿忙睁开眼来,两手推在他的双肩上,柔声道:“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好不好?” 幽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他的双眼有些发红,口干舌燥,身体中那些炙热的血流越窜越快,某一处似乎还胀疼得难受,迫切地渴望着…… “幽绝?”榆儿奇道。 幽绝眼中隐红之色渐浓,神迷情醉,向着榆儿俯下身去。 糟了! 榆儿忽然明白过来,他于这样的事,毫无历练,如今情动血热,难以自持!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劫! 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榆儿又大声喊:“喂!幽绝……” 幽绝的双唇却已紧紧覆上她的。 榆儿双手使劲想推开他,哪里推得动半分。 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和渴望,终于突破了这一步,幽绝沉醉其中、忘情索取。 榆儿不得已也稍稍回应了他。 这一点点的回应却给了幽绝巨大的冲击。 更加用力地、深入地探取、索求。 身外的一切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只有怀里的温软,还有…… 这好似鼓动得耳膜生疼的是、 胸中重重的心跳声。 是自己的心跳。 幽绝忽然轻了下来、慢了下来。 自己鼓动的心跳如此清晰可闻。 但是…… 他的双唇离开了榆儿。 一双眼直直地、惊异地望着榆儿。 她的心跳那么平稳、轻徐。 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榆儿睁开眼来,看他这样望着自己,一动不动,正要开口。 突然一道黑影掠来。 一只家鹅大小、浑身黑亮羽毛、弯喙利爪的黑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双利爪毫不留情地向幽绝脸上抓去。 幽绝本能地跳起身来,闪避过去。 那黑鹰掉过头来,又朝幽绝扑了过去。 幽绝取出猿杖在手,目含冷光,一道白光直切向那只黑鹰。 黑鹰振翅飞起,闪过那道白光。 榆儿见了那只黑鹰,只觉甚是眼熟。 幽绝冷面如霜,又挥起了猿杖。 “不要!”榆儿扑到幽绝面前,死死地拽住了他拿着猿杖的右手。 “我杀了它!”幽绝冷声道。 这声音冰如寒冬。 眼神中腾腾的杀意让榆儿心中一凛。 果然大意不得!(弦月守、弦月之境) 榆儿一手抓住他拿着猿杖的右手,一手伸出环住他的腰,靠着他柔声道:“算了,不过是一只不长眼的畜生罢了,别生气了。” 幽绝望了望她,深吸了一口气,收了猿杖。 那只黑鹰尚在空中盘旋,显得甚为焦躁,似乎随时准备再冲下来。 幽绝却不再看那只鹰,两眼直望着榆儿。 又是这样的眼神? 榆儿奇道:“怎么了?” 幽绝欲言又止、望了她好一会儿,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事,赶路。” “好。”榆儿道。 榆儿在前,幽绝随着她,两人又回到道上。 幽绝扶榆儿上了马车,自己仍在前驾车。 一声鸟鸣传来,榆儿掀开车帘看时,那只黑鹰就在马车的上空盘旋着。 看它的毛色、模样,倒有些像…… 榆儿心中一动,忙道:“停一下。” 幽绝便勒停了马车。 榆儿钻出车来,向那只黑鹰招手。 那只黑鹰果然飞来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只鹰似乎跟我有些缘分呢。”榆儿举着手臂上的黑鹰向幽绝笑道。 “那就留着它。”幽绝道。 夜间两人再围着火堆坐时,幽绝便离榆儿远了些。 这段时间她那样对自己,还道她心中与我是一样的。 今日才知道,原来她与我完全不一样。 我一片真心待她,她于我原来全是假意。 幽绝在心内对自己摇了摇头:原本不就是这样希望的吗? 永远不可能的两个人,这样不是最好的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他意识到她所有的笑意、眼泪、亲近全都是虚情假意,那种震惊与痛心就一下紧接着一下狠狠撕扯着自己,久久无法释去。 他是想好好问问她。 但是,这还用问吗? 到底有多少次、她差点儿死在我手里? 幽绝闭上了眼:真是孽缘…… 第111章 迅疾、反击! 而榆儿也不再引他。 他可太经不住引了。 今天真是太悬了。 榆儿心有余悸,所以早早地就爬上马车自己睡了。 榆儿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她打开车帘,幽绝正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边,看她掀起了帘子,便走来伸手搀她:“下来吗?” “嗯。” 榆儿搭着他的手规规矩矩地走下了马车,在晨风中伸了伸懒腰。 然后转过身来对幽绝道:“陪我走走?” “好。”幽绝点头。 榆儿便试着牵着他的手。 幽绝便也任她牵着。 牵个手应该没事? 榆儿偷眼看幽绝。 幽绝面色并无异样,榆儿安下心来,与他并肩在林间闲走一回。 她哪里知道幽绝心中的公案。 幽绝也不想让她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这些都是她在耍小伎俩。 要是让她知道,她会怎样? 哭着说不会了? 那是她吗? 大声地吼:“我就是骗你的!” 咬牙切齿地对着自己:“我就是想杀了你!” 很有可能。 又或者讥笑自己:“你别妄想了!永远也别妄想!”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再也无法再呆在自己身边。 难道又让她一个人跑掉? 那怎么行? 她必须好好地呆在我身边! 是以幽绝一切如常。 白日里喝水进食,幽绝偶然无意靠榆儿近些,那只黑鹰便立刻扇起翅膀去啄他。 榆儿忙将它唤回来,将手在它羽毛上轻轻摩挲,向幽绝笑道:“它还记仇呢。” 又向黑鹰道:“他是好心,你就饶了他。” 风中响起语事鸟振翅之声。 幽绝抬起眼来,点了点头。 墨黑的语事鸟振翅飞到他眼前。 榆儿奇道:“这、这难道就是语事鸟?” 幽绝只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语事鸟啾啾而鸣,随即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榆儿一头雾水:“它什么也没说啊。” “它说明丹大军已经快攻到重雀城了。”幽绝道。 “什么?”榆儿大惊,“怎么这么快?” 又问:“这难道就是刚才那只鸟儿说的?” “是。”幽绝道。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见它说?”榆儿心中更是惊奇。 “语事鸟的言语,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幽绝道。 “那你怎么就能明白呢?”榆儿问。 幽绝只微微笑了笑,只道:“赶路。” 马车又行了两日,来至幽绝买下快马的小镇。 榆儿的身体亦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到酒楼歇脚,要了一些菜并一小壶竹叶青。 榆儿欣悦道:“好久没喝到酒了。” 拿起壶来便往自己的杯子里斟。 幽绝却拿过她的杯子:“才好些,先别喝了。” 榆儿拿着酒壶有些失望:“就喝一点点没事的。” 幽绝起身来从她手里拿过酒壶,叫来小二:“这酒撤了。” 小二赔笑道:“真是抱歉,酒概不能退。” “银子照付就是。”幽绝道。 小二一听,眉开眼笑地接过酒壶:“您尽管吩咐。” 榆儿无奈,只好作罢。 两人吃了一会儿,并无太大滋味,榆儿可惜地道:“难得有好酒。就算我不喝,你也可以自己喝啊,还白白付了银子。” “罢了,也不是很想喝。”幽绝道。 两人出了酒楼,路过一处。 戏台上两个小孩儿在演一出争食的谑戏,甚是可爱有趣。 榆儿拉着幽绝立在台下看了一回。 榆儿只顾望着台上两个小娃娃斗嘴打闹逗趣。 幽绝侧头望着此刻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的她,心中不由得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怀无限。 两人再来到贩马的地方,榆儿见了贩马人牵出的高大雄壮的玄色大马,很是合心。 “这位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这马我一直给您留着呢。”贩马人向幽绝道。 “多谢。”幽绝道。 “你以前来过这儿?”榆儿奇道。 “嗯。”幽绝只道。 “是啊,大概十来天前这位公子在我这儿买了这匹最好的马,突然有急事儿就走了,还没来得及牵去呢。”贩马人道。 十来天前? 是那个时候了? 亏他倒是个有心的。 想想他种种照护、用心之处,榆儿心中有些感叹。 若没有朱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自己在心里又摇了摇头:算了,又何必去想这些没用的。 他是心甘情愿受朱厌束缚的? 如今朱厌为恶,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我也要一匹马。”榆儿向幽绝道。 “你的身体如何了?”幽绝道。 “都好了,没问题。”榆儿道。 马车太慢了。 如今明丹大战已开,得尽快赶去。 何况,小弥既已快到重雀城。 她法力修为有限,亦该快去与她汇合。 “便行慢些,倒也可以骑了。”幽绝道。 于是又选了一匹马。 幽绝与榆儿一人一匹马,向西驰去。 那只黑鹰则紧紧跟在榆儿上方。 齐悦、越策两城接连被明丹攻破。 明丹十万大军压至重雀城。 乔凌宇带着朱重虎、齐骁纪两个副将快马疾驰,往重雀城日夜赶路。 迟凛请了命,也紧随乔凌宇一路急行。 四匹快马离重雀城约十里时,就见许多百姓奔逃而来。 一问得知,重雀城危在旦夕,明丹军抓了不少浣月百姓担土填壑、甚至抓去当肉盾。 乔凌宇即刻催马往重雀城疾驰而去,朱重虎、齐骁纪、迟凛紧随其后。 四人赶到时,重雀城城门已被攻破明丹军与浣月军正混战一处,浣月军节节败退。 乔凌宇领着朱重虎、齐骁纪、迟凛三人从明丹军后方杀入。 乔凌宇一根长戟、朱重虎是一把长柄大刀、齐骁纪提一对重锏、迟凛一把长剑,四人突然自后方杀来,明丹军顿时阵脚大乱。 乔凌宇长戟开路,杀开一条血路,冲到明丹主将沙也陀之前,大战百来回合将其斩于马下。 明丹军本已攻破城门,夺城在望,不想背后突然冲来四员大将,主帅竟被斩杀,当即混乱溃退,又被浣月军乘胜追击,死伤过万。 乔凌宇入主重雀城,守将以主将之礼迎之。 乔凌宇自净月城长途跋涉、日夜兼程,其实已是疲惫。 七万军队还在赶来的途中。 齐悦、越策两城已损折大半兵将,加上重雀城还能参战的军士,总共还不到两万。 宣节校尉徐枫先行到达,所招得新兵不过五千。 且老幼掺杂,又毫无参战经验,方训练得几日,实在难为所用。 然而,入主重雀城当夜,乔凌宇便命攻取越策城。 这无疑是自取死路。 乔凌宇一马当先,只几个回合,便斩了对方首级。 又跃上城墙,斩杀两员大将。 越策城守将乌祖尔被人自睡梦中叫醒时,城门已经被浣月军攻破了。 乌祖尔也听闻过乔凌宇的事迹。 但一是欺他年轻,不过是仗着勇猛些,并不放在心上。 二是他长途艰辛,而自己以逸待劳,优势非常明显。 三是自己坐拥十万大军,而乔凌宇不过得两万疲兵惫卒、连败残军,何能与我抗衡? 是以虽闻得乔凌宇重雀城之勇,只道他要休整养兵、等待大军到达,谁承想他竟一刻不歇,连夜攻城。 又那般勇猛难当,自己折将损兵,难以为敌,只好领了残兵逃往齐悦。 乔凌宇在越策城整修了三日。 在越策又收得三千新兵,与重雀城之新兵一处训练。 三日后,乔凌宇领着七万大军并八千新兵向齐悦进发。 抵达齐悦当日夜里,齐悦城中多处起火。 东西城门大开。 乔凌宇手下副将朱重虎、齐骁纪一东一西,突进城门,大获全胜。 短短数日乔凌宇便连夺两城,军威大震。 迟凛对他亦是敬佩不已。 这两次大战,迟凛不过战了些弱将小卒,并无建树。 明丹已知晓乔凌宇厉害,当即火速进军,将五万大军调至白炙。 白炙原有三万兵力与齐悦、越策撤回之七万,合为一十五万,与乔凌宇七万浣月军两相对峙。 并派了国师手下两位异士前来助阵。 这两位异士,一位使一把巨伞。 巨伞张开,飞沙走石,目不能视。 一位执一把射日弯弓,箭箭精准,且力透巨石。 初战时使巨伞的混流张开大伞,一时间风尘滚滚,沙石乱飞,旗倒戟折。 手执射日弯弓的折日一箭直射朱重虎,朱重虎以大刀削去箭头,保得一命。 浣月军大败,退出十里。 不想对方阵中竟有此种异人,乔凌宇不敢莽撞,暂且按兵不动,思量对策。 “诸位可有良策?”乔凌宇向诸将问道。 众将默然不语。 “将军,可再派人入城夜袭。”副将齐骁纪上前道。 “齐悦一役,他们必已有了防备,况又有混流一把大伞,奇袭难以成事。”乔凌宇摇头道。 “那折日一把射日弯弓甚是威猛,远远自城门上射来,亦是个祸害。”朱重虎道。 “射日弯弓倒有法可破。”乔凌宇道。 “将军如何破他这弯弓?”诸将问道。 “朱副将一把大刀,其力胜虎,可阻其箭。若再有些掩护,本将军可投戟刺杀于他。”乔凌宇道。 “将军投戟精准,倒可一试。”齐骁纪等道。 “只是这混流巨伞,如何破得它?”乔凌宇皱眉道。 “风来无边,沙走无道,这确是难了。”朱重虎道。 “风沙起时,目不能视,亦是烦难。”乔凌宇道。 “所幸明丹军亦是如此,不然可就……”朱重虎道。 “将军,末将倒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迟凛上前道。 “迟先锋?”乔凌宇见是他,倒有些意外。 两次战役迟凛并未有何建树,从前亦不曾出兵征战。 不过,此时苦无良策,不妨一听,想罢便道:“且说来听听。” “混流之术不过是借了风力,若能阻住风行,当可谋之。”迟凛道。 “风来无踪,风去无形,何能阻之?”乔凌宇道。 “风遇树则减其势,遇山则阻其道。只须以十丈厚幔扯开,自可阻住其去路,并可阻挡沙石,趁机谋其性命。”迟凛道。 乔凌宇闻言,面露喜色,道:“此法可一试。” 于是再将如何投射折日一事与阻击混流一事细加商讨,定下策略,连夜赶制厚幔。 次日,两军对阵。 浣月军一改往日竖行阵型,十丈排开。 明丹果然又派了混流出战。 折日于城楼之上执弓待发。 混流一把巨伞张开,顿时沙滚石飞,狂风大作。 浣月军中厚幔撑起,果然挡住沙石,顶风反进。 而明丹军则在飞沙走石中各自护好自身,眼不能睁。 混流眼见浣月军越来越近,更是催动风力。 忽见重重青幔中飞出一人,黑巾蒙眼,长剑直指。 正是迟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