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第1章 吉祥胡同来了个新住户1 往后余生,字字是你。——贺君与 ———————— “尊敬的法官,通过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本案证据充足,事实清楚。我当事人一生含辛茹苦,艰苦朴素,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竭尽全力抚养被告长大,并在被告成人后为被告成家立业倾其所有。 而今,我当事人年逾古稀,满头白发,家财尽数给了被告,原该安享晚年,享受天伦之乐,却遭到被告的虐待和遗弃,我当事人迫于无奈,和被告对簿公堂。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子女赡养父母的义务不该被金钱所裹挟,血浓于水的亲情更不该变得如此冷漠。在这里,我想念一段我当事人在遗嘱库幸福留言本上写下的留言作为我陈词的结尾,请法庭对我当事人的诉讼请求予以支持。 吾儿康平,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躺在襁褓里,冬天的风儿把你的小脸吹得通红,那时候你一定很难受,生着重病,哇哇大哭,可是,在我叫你一声宝儿的时候,你却突然不哭了,对我展开了笑颜,那个笑容啊,点亮了那个冬天灰暗的天空。我和你爸把你带回家,治好了你的病,给你取名康平,谢康平,希望你这一生健康平安,也谢谢上天把你赐给我们。宝儿,遗嘱库的工作人员问我们,有什么话想跟你说,就写在这里,我和你爸想啊,我们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你这一生健康平安……” 景书坐在旁听席里,耳边久久回荡着原告代理律师的声音,温润,饱满,不急不缓,仿佛一泓汩汩不绝的温泉,轻烟浅雾,笼了几十年岁月缱绻里的温柔和温暖,在每个听者的心口轻轻叩击,慢慢浸润。 贺君与。 她知道这个律师的名字,来听审之前也听艾玲说过,贺君与律师法庭上从不曾有过败绩,庭辩犀利,结辩动人,每一次陈词都是一次演讲,每一次陈词都能让人热泪盈眶。 艾玲说,贺君与律师生活里一定是个温暖的人。 她信。 这份幸福留言在他的诵读里已经让旁听席里不少人轻泣出声。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留言是她从幸福留言本里取出来交给他助理的,一如,他不知道,或者不记得,这世上有一个叫景书的女孩一样。 景书,遗嘱库工作人员。 幸福留言本,记录死者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文字。 最想说的话,写给最牵挂的人。 通常在立遗嘱者离世后才开启。 这个案子,却是特殊的,人还没离世,留言先面世了…… 景书的心绪随着贺君与的声音起起伏伏,连法官判决都没听清,直到所有人呼啦啦站起,他亦离开律师席,穿越人群而去。 他好像又高了些,身形颀长,略显单薄,一身肃黑,衬得他皮肤愈加白皙,甚至看着有些不健康的白。 他在庭上时,正容亢色,陈词或激昂或深情,下了庭,却是肃色沉凝,连演讲时起伏的情绪都没了,脸上像笼着冰,方才的“演讲”倒真正显得像演的。 人群散去,骤然安静。 “小书,走了。”艾玲在一旁催她。 景书眼睛一眨,追随那人的目光才收回,一看时间,“糟了,艾玲,我先走了!” 她快速冲出法庭,却再次看见他。 他还没走远,他的委托人——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在他面前作揖,要感谢他,他仿佛没看见一样,脚步不停,甚至连稍稍慢一点都没有,直接越过他而去。 而后上了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走了。 景书盯着那辆车,苦于赶时间,只能也叫了辆车,祈求今天不要堵,虽然已经迟了,但别迟得那么难看。 然而,当她跨越半个城市,抵达相亲地点时,早已人去桌空了。 她苦恼地捶了捶头,完了,回去又要挨闵女士唠叨。可是,闵女士,但凡你约个近点儿的地方,她也不至于冲刺也赶不上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运动鞋,牛仔裤,黑t恤,t恤上的图案是张京剧脸谱,还印着舞秋工作室的字样,分明是她哥工作室的宣传t恤。 所以,景书就是这副打扮去相亲的? 闵静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女儿,有点儿发晕,再看看她一头不羁的短发和任性的肤色,就有点儿绷不住了,这丫头真没遗传到自己半点! “你……你是从酱油里捞出来的吗?”闵静忍不住戳景书的脸。 景书委屈地嘟了嘟嘴,看看自己手臂,她皮肤虽然黑了点,也不至于跟酱油一个色? “又黄了!你自己说说,谁喜欢你这样毛毛躁躁不修边幅的女孩?你二十几的人了,能有点女孩儿样吗?”闵静急着出发,说话就尖刻了一点,“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为什么没有一个男孩喜欢你,你自己不知道吗?没有自尊的吗?你这里不会痛吗?” 景书低头看着妈妈染着指甲油的手指戳在自己心口,小声嘟哝,“妈,你指甲戳得我痛啊……” “你……”闵静快要气死了,“简直冥顽不灵!等我回来再教训你!这几个月你给我乖一点!” 闵静要参加送文艺下乡活动,得巡演好几个月,这会儿急着赶火车去,说完就拎着箱子走了。 景书叹了口气,回到房间,耳边还回荡着闵女士的咆哮: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为什么没有一个男孩喜欢你,你自己不知道吗?没有自尊的吗?你这里不会痛吗? 撑着下巴坐了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清冷的脸、浮光凝冽的眼睛,还有头也不回离去时挺拔决然的背影。 她打开抽屉,抽出一本影集来。 随着手机高速发展,影集这种东西已经沉落在时光的河流里了,夹在里面的照片也都有了岁月的痕迹。 景书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上,照片里的男生白衣黑裤,挺拔优雅,拿了只麦克风在唱歌,身后一群小姑娘在伴舞。 第2章 吉祥胡同来了个新住户2 吉祥胡同是老城区一条普普通通的胡同,跟它周围所有普普通通的胡同一样,老、旧、窄,还有点乱。 沐浴数百年风雨,避免不了的沧桑斑驳。 不是商业区,没有整齐划一的修葺,旧门旧窗、老墙灰瓦,各家按各家喜好添漆加泥,给外墙打上风格不一的“补丁”,有些人家还按自家需求再添个棚加个盖什么的,就更显拥挤了。 倒是有着别样的市井烟火气。 现在的人反而喜欢寻访这样的地方。 于是小胡同里渐渐也有了惊喜,比如,深藏在胡同里需要七拐八拐迷路好几遭才能找到的咖啡店、某个御厨第多少代传人开在胡同深处的官府菜馆,都成了有名的打卡地。 吉祥胡同就不一样了,人家也有网红店,但人家的网红店不难找,就在胡同口呢!那棵大槐树底下的小门脸儿,挂了“吉祥铜锅”招牌的就是,人家卖的是羊肉锅子。 生意好得很!店铺也好找。就算门脸儿小,不留神找不到招牌,闻着味儿也能找来。 只卖羊肉,而且是正宗吃牧草的羊! 能不香吗? 不过,这香和不香却是因人而异了,有人就觉得这味儿膻得受不了,比如眼下这位…… 贺君与。 贺君与身上穿着件律所统一的衬衣,深蓝裤子,腰背笔挺,端坐在车里。这么热的天气,他身上的衬衫恁是和他这人一样,挺括笔直,一丝不苟,非但一根褶皱也没有,连袖口和衣领都扣得整整齐齐。 此刻,他冷眼看着驾驶室的黄大显拽着方向盘扭过来扭过去,折腾出满头大汗都快把方向盘给掰下来了,也没能把车开进胡同,牙龈都要咬碎了。 “到底行不行?!”他耐着性子,维持着最后的云淡风轻。 “行啊!怎么不行?”黄大显也很郁闷啊!这家铜锅店生意怎么这么好?这排队的人都快把胡同口堵满了,还全挤在大槐树底下等位,不管他怎么按喇叭都没人给他让路。也是,这么大热的天,大中午的,谁愿意站太阳底下去?可这么大热的天儿,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吃什么铜锅羊肉啊! 黄大显腹诽着,打开车窗,对着人群喊,“哎,拜托让让啊各位……” 一股热浪混着羊肉的味道涌进车里,贺君与皱紧了眉头,憋住气,对是否要在这里居住下来产生了怀疑。 人群并没有响应黄大显的呼喝,反而有人朝他起哄,“凭什么让你?这是走车的道儿吗?” “就是!开大奔了不起啊?” “不是……”黄大显就想要辩上一辩了。谁也没说开大奔了不起啊?谁说这不能走车了?胡同里不还歪停着辆车吗? “下车!”贺君与眉头紧皱。 “不是,哥,我只……” “你要敢跟他们多辩一个字!你,就滚回你自己家去!”贺君与打开车门,大步流星走进盛夏的热浪里,直到估摸着走出了羊肉味的势力范围,才缓缓放松了呼吸。 黄大显停好车赶上来,脑门上的汗瀑布一样,“你走那么快干嘛?热死我了。” 第3章 新住户3 吉祥胡同19号。 “就是这里了。”黄大显指着门牌,有点儿底气不足。 他姥姥,也就是贺君与奶奶,到了这个年龄特别怀旧,要住胡同里来。 恰好贺家在吉祥胡同的老院子里还有几间几乎被遗忘的房,表兄弟两人就商量着把地方收拾了,准备满足老人家的愿望搬进来住。 偏偏贺君与是个臭讲究的性子,听说了院子里的情况后不大满意。这人不喜一个四合院里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就让他来处理这件事——让四合院其他人搬走。 然后,他把这事办砸了,19号院里的人十分不好讲话,所以现在贺君与亲自来谈判。 贺君与:不肯搬?那就是给的筹码不够! 黄大显不知道他表哥到底打算给多大的筹码让这院里的人搬走,但是,他表哥的名言他是了解的:这世上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如果没办成?那就是——钱没给够! 好叭!他哥撒钱来啦! “敲门。”贺君与抬了抬下巴。 “小心……”黄大显出于好意,提醒他哥一句。 贺君与嫌他啰嗦,自己上手推门。 门并没有锁,他一推就开了,而后,头顶一团不明物降落。 黄大显内心吐槽:我都说让你小心!让你小心……“小心啊!”他还喊出来了,他要去救他哥! 然后,他就看见他哥头一偏再一躲。 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砸到他头上? 眼前顿时一片白茫茫…… 他是谁?他在哪?他哥在哪? 四合院里的景象在他眼前只剩模糊一片,忽的,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女孩的清喝,“来呀!关门!放景武!” 黄大显:…… 一种不祥的预感强烈地升起,他揉揉眼睛,终于找到他哥,“哥,哥!你千万要小心!” 贺君与回头看了眼黄大显的狼狈样子十分嫌弃,就这小儿科的把戏还能被劈头盖脸淋一身面粉,难怪能把事情办砸! 殊不知黄大显心里也在打着小九九:我就不跟你进去了!俗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你当啊! 当“昂昂昂”的叫声传来,他默默在心里给他哥点了根蜡烛:祝你好运,哥! 可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哥在前面,这团白影还要来啄他?他哥还帅! 一时间,四合院里“鹅飞狗跳”,不不不,鹅飞人跳。 黄大显被一只大白鹅追得捂住屁股满院子跑,边跑边哭,“哥,救命!救命啊!我上回屁股被咬了现在还没好呢!那谁,大白,你去追他啊!追我哥!追贺君与啊!他比我帅多了!” 贺君与默默闭了闭眼,就黄大显这样子,实在没眼看! “它不叫大白,它叫景武!”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响起,“景武,回来!” 大白鹅放过了黄大显的屁股,驻足歪了歪脑袋,“昂昂昂”地叫着,跑回主人那里去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短发,个子高挑,穿着条背带牛仔裤,看起来涉世未深的样子,怎么能让黄大显这个白痴铩羽而归? 第4章 新住户4 贺君与进入了女孩的视线。 女孩抱起大白鹅,看向贺君与,目光带着审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贺君与职业化地掏名片,“在下……” 女孩抱着鹅,下巴微扬地看着他,“你是这傻子请来的救兵吗?” 贺君与:…… 他递名片的手正僵在那,一不明飞行物再度直扑他面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女孩飞身而起,一个回旋踢,准确无误地将不明物踢开。 不明物落地,贺君与一看,居然是一棵仙人球…… “假的!”女孩依然抱着鹅,“不过,刺儿扎起来比真的更疼!” 贺君与想象了一下被仙人球击中脸的画面:…… “小书!说好的第二套方案呢!”一个震天响的声音自屋里传来。 比声音慢一步出来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很明显,这个不明飞行物是他放出来的,所谓的第二套方案。 看来这果然是一场硬仗啊,难怪黄大显说19号院十分不好说话。 他整理了一下稍微凌乱的思绪,做好了准备死磕。 作为一名律师,最擅长的是什么?就是死磕…… 死的也把你磕成活的…… 贺君与把递不出去的名片收回,再度上前一步,“小书姑娘,在下首恒律师事务所贺君与……” 于是,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五大三粗男人的注意。 “等等!小书是你叫的吗?”男人的目光落在贺君与脸上,突然被电到了般一个痉挛,“你——你——” 贺君与皱眉,这眼神,直觉就让他不舒服。 “你——你先出去!”男人指着门,突然大喝。 “哥——”小书拉了拉他衣服。 男人瞪她,继续赶人,“出去!” 黄大显不知从哪里蹭过来,又退开两步,离大白鹅远一点,拉贺君与,“出去,我们先出去!” 贺君与皱眉。 “出去啊哥!”直接把贺君与拉出去了。 院门立马关上。 黄大显神叨叨地在他哥耳边说,“我看着男人不对劲,我想到搞定这件事的办法了,不用你撒钱。” 贺君与眯着眼睛看他,直觉再次告诉他,黄大显绝不会出什么好主意。 果然,黄大显贱贱地来了一句,“你牺牲下色相应该可以的!” 贺君与眯着的眼睛里眼刀无数。 黄大显退后两步,免得死太惨,“真的,哥,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你哥我的魅力吸引了抱鹅姑娘?”他的语气已经很危险了。 但黄大显偏要继续找死,等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不是啊,哥,我看抱鹅姑娘的哥被你倾倒了,那眼神,绝对……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黄大显拱着手,赔笑认怂。 院子里,景武在暴走,“说好的第二套方案呢?说好的让他们有来无回呢?” 景书抱着鹅悠哉悠哉,“哥,这贺君与跟黄大仙是兄弟吗?怎么两人长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怎么不是一个风格了?全都是为富不仁的奸商!”景武不同意。 景书摇摇头,“不是,贺君与是律师,而且还是个好看的律师……” 第5章 新住户5 “完了完了完了,我就知道你老毛病犯了!”景武气得跺脚,“你说你到底什么眼光啊?这么多年你的审美能提高一点不?这种脸白得跟擦了两斤面粉似的,身板弱得风一吹就倒的,哪里好看了?” 景书自动屏蔽她哥的声音,“哥,放他进来聊聊,看他怎么说。” 景武气鼓鼓,“能动手绝不逼逼!” 景书:……哥,看在他好看的份上。 景武:放景武,操家伙,上! 景书:……哥,你怎么老捡我的台词? 景武:“啧,你也知道是你的台词?这台词在黄大仙来的时候你说得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做人可以这么双标?” 景书咳咳,“双不双标,这不得看……” 景武:“脸?” 景书再度咳咳,“不,我看的是素质,素质你懂吗?人家是律师,最是讲道理的……” 兄妹俩正为“做人是否该看脸”这个课题做着深入探讨,院门一响,某个有素质的、脸白得跟擦了两斤面粉的弱身板进来了。 景武“唬”地站了起来,胳膊一抬,虎虎生风,“谁让……” 刚说了两个字,就跟大白鹅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卡住了。 和贺君与一起进来还有他奶奶。 景奶奶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可只要奶奶瞟一眼景武,再慈爱地叫一声“小武”,虎虎生风的景武立马就像充气大老虎被放了气一样蔫下来。 所以,景武的台词由“谁让你进来的”变成了,“谁让你们在外站着的!真是!看着太阳,多毒啊!呵呵呵!” 景奶奶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对贺君与和黄大显说,“家里两个孩子,十分顽劣调皮,还请律师先生担待。” 于是,前一分钟还“鹅飞人跳”的局面变得祥和了,五个人一只鹅,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贺君与这才能好好看看这院子。 说是贺家的老宅,但因父母搬走多年,他从来没在这里住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过来。 就是个一进的院子,北边是他家的几间房,目前空着,黄大显带人重新拾掇过了,从外面看弄得还不错,簇新,却保留了古香古色的味道,但和东西南向的屋子就格格不入了。 南向住的是景家,收拾得还算整齐,但那个旧,跟新收拾出来的没法比,至于东西向就没法看了,破旧不说,那东加一间,西隔一间,东补块门,西刷个窗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只怕住的全是乱七八糟的租户,这就更不能忍受了! 唯一看得过眼的是这个院子至少还保留着该有的空地,院子里的西府海棠也没砍去,树下这张木桌还能坐下来乘个凉,但还得在门口加个影壁才行,不然一进院门一览无余,毫无隐私感,嗯,那些胡乱加的隔间全部要拆去,重新装修,这一时半会要搬进来住还不太可能…… 贺律师已经开始构想把院子里全部住户迁走后要怎么改造了,景奶奶笑吟吟地端出自家煮的杏皮水来给几个孩子解渴。 第6章 新住户6 贺君与从来只喝白水,茶和咖啡一律不喝,更别说乱七八糟的饮料。 他看了眼杯子里黑乎乎跟中药似的东西,没动,结果身边那个不争气的,一口喝干自己杯子里的也就罢了,还伸过一只胖手来取他的杯子,嘿嘿地笑,“你不喝的?给我喝?” 贺君与的眼神绝对比这冰镇杏皮水还凉,凉飕飕看他一眼,黄大显一个激灵,“刚才喝太快,我没尝出味儿来。” 大家:…… 这台词为什么这么耳熟? 景书噗嗤一声,笑出来,“黄大仙啊黄大仙,本来以为你是妖精,谁知道是二师兄!” 黄大仙绷着一张丰润的脸,“谢谢,我叫黄大显,大显身手的意思,不是黄大仙。” “小书,不能没礼貌!”景奶奶出言轻斥,而后把话题带上正途,“两位先生,今天来的目的是……” 贺君与便道,“老人家,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我这次来还是为了这个院子。我始终希望整个院子能腾出来,当然,不会亏待大家,我们会给足租金,并且作为交换,可以提供房子安置现在的住户,新房子离地铁近,周围配套设施齐全,麻烦老人家跟其他住户沟通一下,或者转告他们也行,抽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我们再来讨论具体事宜……” 说事实,摆利益。 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没有过多废话。 按理,他已经开出十分优越的条件了,除非对方是猪,才会死守着这个破院子,但,他也知道只要是个人都有争取利益最大化的贪欲,所以,他做了心理准备对方坐地起价。 景奶奶却只是看着他微微地笑,“孩子,这个院子里除了我们一家,住的都是来打拼的年轻人,现在都不在家,我可以向他们转告你的想法,但我们家一直住在这里,习惯这里的环境和邻居,应该是不会搬的。” 按照贺君与的估算,这院里住户,难啃的就是这户姓景的。他都了解过了,其他几家都是租户,有新楼房不住愿意住这里?而且,新楼房的租金他也做好低于市场价的心理准备,只要说服这户姓景的,其他都没问题。 至于什么舍不得邻居和环境,他是不会信的。 “老人家,您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他笃定认为对方这就是在坐地起价,没关系,只要不太过分,不把他当冤大头就行,“我可以再付一笔补偿金。” 他那笃定的语气,好像在说,这世上就没有钱搞不定的东西。 其实,虽然他价值观如此,但他平时并不是这么外露的性子,一个好的律师,当然要懂得隐藏自己的意图,摸清对方的意图,只是,他觉得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又不是什么案子,值得他花很多时间来铺垫,速战速决就好。 景武站在景奶奶身后,肩上扛着一只棒球棒,“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们家不搬!你就是让我们搬紫禁城里去也不搬!” “景武,好好说话!”景奶奶轻斥。 第7章 新住户7 “奶奶!跟这些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为所欲为!还是咱小书说得对,能动手绝不逼逼!”景武舞着棒球棒龇牙咧嘴。 黄大显捧着杏皮水杯,目光在景武和大白鹅之间游移。都叫景武?一个名字?不要怪他搞错了重点,实在大白鹅给他的印象太深刻! 无端被cue到的景书抱着白鹅往桌子上一靠,眼神一斜,“这位小哥,本姑娘看你骨骼清奇,长相俊美……” “景小书!”景武一声大喝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景书看她哥一眼,莫名其妙。 景武是真急。 这句台词!这句台词……太熟悉了有木有? 小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一句,他妹就给记住了,于是,幼儿园,喜欢跟哪个小男生玩,张口就来:小兄弟,本姑娘看你骨骼清奇,长相俊美,不如跟了我? 人家小男孩不愿意,她拳头一挥:来人,放景武,操家伙,上! 那时候,还没有这只叫景武的大白鹅呢,放景武就是放的他——她哥! 那时候他也不懂事,不知道帮他做了多少“为非作歹”的事,后来,倒是笼了大半个幼儿园的男孩跟她玩——最终都成了她小弟。 再后来,上小学了,又开始故态萌发,见到好看的男生又要抢回来,还是那句台词:小兄弟,本姑娘看你骨骼清奇,长相俊美…… 于是又多了一波小弟。 高中的时候,他还帮她抢了一回人,这回那叫一个惨烈,直接干了一架大的,把个瘦白弱男生从人堆里抢出来。 当然,这个瘦白弱又成了她兄弟…… 景小书就是有这个本事,把每一个她身边的男生都处成兄弟,所以,就算她自小小弟环绕,仍然母胎单身至今。 但今天这个,景武无论如何都不准她再往家抢了!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景奶奶始终温和地笑着,“小贺律师,欢迎你和你的家人搬到吉祥胡同来。” 但就是不肯搬呗! 贺君与觉得这家人果然是铁板一块。 他不死心,但显然正面交涉是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他礼貌地起身,跟景奶奶告别。 临走,身后忽然响起女孩的声音,“哎!那谁……” 景书话没说出来,就被她哥捂住了嘴,贺君与回头看的时候,就看见她跟她那五大三粗的哥在那较劲,出拳、脚踩,她哥见招拆招,就是不松手,不让她讲话,那只大白鹅从她怀里挣脱,昂昂叫着直冲过来,吓得黄大显撒腿就跑。 贺君与皱了皱眉,扬长而去。 这样粗鲁的兄妹,果然是一家人…… 他愈加排斥跟这样的人同居一个院子。 他喜静,讨厌一切喧哗和嘈杂。 人走了,大白鹅失去了目标,歪着脑袋昂昂两声,趴回自己地盘啄菜叶子去了,景武也终于松了手。 “景武!你干什么?”景书气得追着她哥去打。 兄妹俩在院子里过起了招,大白鹅叼着根菜叶加入战团,一时院子里又开始鹅飞人跳。 景奶疼,指着景书,“还是你妈说得对!这名字都没能镇得住你!就不该让你练武!” 第8章 新住户8 景书跑到奶奶身边来,嘻嘻笑,“奶奶,当初是谁说的?谁说女孩儿就不能练舞?谁说女孩儿就只能琴棋书画?古代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不都是巾帼英雄?哪里比男人差?小书爱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还学着奶奶的语气,叉起了腰。 景奶奶被她逗笑,戳了戳她额头,“来,下午没事,陪奶奶练上一曲。” “好勒!奶奶我去拿家伙什!”景书一溜烟进了屋。 不多时,小院里响起了京胡声。 景家是戏曲世家,景爷爷和景奶奶都是戏曲演员,奶奶年轻的时候唱的大青衣,爷爷是武生,老夫妻俩兴趣相投,琴瑟和谐,一生感情融洽,只是,在景书上中学的时候,爷爷去世了。 景书的妈妈是舞蹈演员,生了景武后,对景武寄予厚望,希望他文质彬彬,高雅有内涵,但小时候的景武淘翻了天,跟胡同里一群孩子哪儿埋汰往哪钻,成天招猫逗狗,惹得胡同里各家各户告状不断,至于文质彬彬和高雅内涵这类词完全与景武不搭边。 景书妈妈头痛不已,认定是景武这个名字取得不好,所以建了景书这个小号以后,就给取了个“书”字,希望这个闺女儿娴静可人,高雅端庄。 然而,景书妈妈又失望了。 景书简直就是景武20,上哪都前呼后拥,领着一群男娃满胡同窜,加上还有个无原则为她出头的哥哥,直接就成为胡同一霸。 后来,她闹着要跟着爷爷奶奶学戏。妈妈想,这么淘的性子,学奶奶唱唱青衣,也是好的,至少像个女孩儿!谁知,她要跟爷爷学武生,还要正儿八经练武术,说什么要行侠仗义,保护弱小…… 景书妈妈彻底崩溃,关键还有个惯孩子的婆婆,事事护着景书,一个老人家,还做她工作,说什么“谁规定女孩儿就一定要怎么怎么样”云云。 于是,街霸景书就这么翻滚着在胡同里长大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贺君与的家,在这个城市cbd一栋高楼的最顶层,夜晚坐在客厅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除了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还能清晰地看见城市的地标建筑。 此时,贺君与便坐在沙发上,即便是在自己家,且已沐浴换洗一身休闲也坐得端端正正,跟黄大显聊吉祥胡同19号的事。 黄大显也沐浴过了,但跟贺君与完全不同,穿了套连体小黄鸭的睡衣,整个人瘫软在懒人沙发里,捧着一盆水果,车厘子、青提,一颗一颗往嘴里塞,一边说话,“这个事,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就算其他人愿意搬,这家姓景的啃不下来也白搭。” 贺君与一直在沉思的,听见这话便冷笑,“没办法吗?” “那你说说,怎么办?”黄大显又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提。 “你也说了其他都能拿下,那就先做其他人的工作,把姓景这户交给其他人来啃。”贺君与一双眼睛长得极好看,深邃,瞳仁乌黑,眼尾微微上挑,这种眼睛在相面学说里往往会和桃花运或者脉脉含情挂钩,但在贺君与这里,却只有冷硬、无情和算计。 黄大显显然不明白贺君与的意思,连往嘴里塞水果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第9章 新住户9 贺君与便冷哼,“先各个击破,再行离间之计。” “这……”黄大显好像有点明白了,“是先给其他住户好处,把19号院这个铁桶打破?然后让其他住户去说服景家的人吗?可是,他们能说服得了吗?” 贺君与鄙视地看了黄大显一眼,“你小看了人心!在利益的驱使下,没有什么办不到的。承诺给其他住户好处,前提是全部迁出,只要有一家不迁,这好处他们就拿不到,他们自然会想办法!” “这……”黄大显还是有点懵,“那景家人不是变成众矢之的?” “就是要让他们变成众矢之的!”贺君与双眸微微一眯,“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只要不违法,逼得景家人在胡同里待不下去……” 黄大显这下明白了,他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要逼得人在某个地方待不下去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他都懂,有些腌臜手段还挺下作…… 只是…… “可是哥,咱这样会不会不大地道?”黄大显犹豫着。 贺君与瞪他一眼,刚要说话,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君与……” 贺君与马上住了口,起身回头,“奶奶,你不是睡了吗?” 贺奶奶一头银发,看着贺君与摇头叹息,“君与,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奶奶,跟大黄商量胡同里的房子还要添点什么。”贺君与上前来,扶住贺奶奶。 贺奶奶在他的搀扶下坐下,缓缓摇头,“君与,你就不用骗我了,我都听见了。你不能这么做……” “奶奶……” 贺君与想要解释,贺奶奶摆摆手,打断了他,“君与,我想回胡同里去住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明白不?” “姥姥,我知道!你是念旧!”黄大显举手。 贺奶奶看着贺君与,眼里满满心疼,“如果我回胡同里去住只是为了独霸一个四合院,那我又何必回去?君与啊,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珍惜和留念的东西,那些东西在这个钢筋水泥奢华高楼里看不到,在一个封闭冷清的大院子里也看不到,只有在人与人之间才能找到,如果把人都赶走了,那我在吉祥胡同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君与,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但你也不能因一己之私把所有人全赶走。”奶奶缓缓站起来,“你不喜欢的话,你这次就不必陪我去胡同里住了……” 奶奶绷着脸,生气的样子,重新往房间走。 黄大显一把托住贺奶奶的胳膊,讨好地笑,“姥姥,我陪你去住。” “嗯……”贺奶奶叹息着,在黄大显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姥姥,表哥其实是为了让你住得更舒服些才让那些人都搬走。”进了房间以后,黄大显还是给他哥刷好感。 “大显啊,我知道……”贺奶奶叹道,“君与这孩子……还是我不好,没有把君与爸和你妈妈教好,让君与小小年纪就看尽不该他看的,在他心里留下那么深的阴影,以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姥姥,这怎么怪你呢?”黄大显嘟哝,不希望姥姥这么伤感。 第10章 新住户10 贺奶奶苦笑,“不管怎样,我不能再看着君与继续这样下去。大显,你很好,虽然有时候傻傻的,但姥姥对你很放心。” 傻傻的黄大显:姥姥你确定你这是在夸我么? “但是君与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大显,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 “姥姥,你不要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黄大显哽咽起来。 “傻孩子,这有什么,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贺奶奶反而安慰他,“姥姥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尤其君与,姥姥希望在闭眼之前能看到他遇到一个能改变他的人,让他不这么冷漠,让他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姥姥,表哥他不……”黄大显欲言又止。 贺奶奶叹道,“我知道,你表哥根本就不打算结婚,是什么……不婚族,我都知道。姥姥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一定要逼着你们结婚,如果你们不结婚也过得快乐,姥姥就能放心地去了,可是君与他不是,他一点儿也不快乐,姥姥只是希望,他能变得快乐起来,变得温暖起来,变得懂得怎么去爱。” 贺奶奶看着黄大显,“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去胡同住了吗?住在这最高楼的顶层里,太孤单太冷清了,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姥姥希望把君与带入世,接点儿地气,接点儿人气,希望有那么一个或者一些温暖的人影响到他。” 黄大显点点头,“我明白了,姥姥。”只是,他想着吉祥胡同19号那户景姓人家,未免头疼,这是表哥能接受的人吗? 贺奶奶挥挥手,“你也去睡,不用陪我了。” “嗯。姥姥晚安。”黄大显轻轻带上门,回到客厅,只见贺君与站在落地窗前,窗外,万家灯火皆在他脚底,他站在那里,仿佛伫立云端,不惹尘世。 的确是,太孤单了…… “表哥。”他挪着小步子走过去。 贺君与回头,“奶奶睡了?” “嗯。”他眨巴着眼睛,小心试探,“那吉祥胡同19号……” “算了,听奶奶的。” “哦。”黄大显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他表哥。他刚被姥姥一席话给说得心里酸酸的,看他表哥的眼神都带着酸意。 贺君与没察觉,只道,“你看着,该添的家具都添了,再找个日子,直接搬家行了……你干什么?” 面对突然挂到自己身上来的黄大显,贺君与看神经病一样看他,赶紧把人拍开。 黄大显一脸委屈,“没有啊,表哥,我就觉得……就觉得想抱抱你……” 贺君与:……把这个神经病带走! 第11章 新住户11 一个周末的上午,黄大显的大奔再次开进了吉祥胡同,车里坐着贺奶奶和贺君与。 胡同里的新家万事俱备,只欠主人入住了。 之所以选了此时正式迁入,是黄大显算了吉日和良辰,今日这个点进宅最好。 贺君与对此嗤之以鼻,“人叫你黄大仙还真没叫错!” 然而,黄大仙,不,黄大显同学千算万算,算了吉时吉日,漏算了周末的羊肉锅子店,十一点开门,他们十点半到胡同口就已经排起了队了。 于是,黄大显的大奔又只能找个地方停下,他和贺君与一人一侧,陪着贺奶奶进胡同。 “这就是你选的吉时吉日?”贺君与憋着呼吸都忍不住吐槽。 黄大显委屈屈:“姥姥……” “好了,乖。”贺奶奶伸手想摸摸黄大显的头,结果身高差的缘故,只够摸到耳朵,干脆就摸了摸下巴。 黄大显:…… 十点四十八,三人准时站在了19号院外,贺君与的额头已经皱成了川字。 无它,里面正在鼓乐喧天,唱着京剧,敲这阵势,还是场武戏。 一阵啊啊啊呀呀呀之后,唱段结束,贺君与正要扶着奶奶进去,突然乐器中的霸王——唢呐响起,好嘛,这段唢呐lo可真够惊天地的。 贺君与闭了闭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进院。 院子里,围了一院子的人,正中间那个穿着武生装备正举着个唢呐吹的,不是那叫景小书的能是谁? 就连黄大显都脑补了一下“吹唢呐的女孩和他哥”这对cp,然后连连摇头,命令自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这简直比“黄大显和大白鹅”这对cp还可怕…… 什么?黄大显和大白鹅不是一个物种? 吹唢呐的女孩和他哥也不是啊…… 院里的人都十分投入,女孩吹得投入,观众看得投入,连叫好声都十分响亮,就连那只大白鹅都在那摇摇摆摆的,居然没发现它的天敌——黄大显的到来。 贺奶奶笑眯眯地跟大伙儿一样找了个能坐的石墩随意坐了下来,黄大显只好陪着姥姥坐下,贺君与只觉得头疼,从人群背后绕过,静悄悄回北面自己那几间屋里去了。 好像没人发现院子里多了人,本来嘛,周末娱乐,胡同里邻里来听曲凑热闹的多了,不然哪来这么多观众围看呢? 然而,没多久,有人来了,还是派出所民警…… 景奶奶在这片儿其实还小有名气,派出所也知道这住着个老京剧艺术家,进来就跟景奶奶打招呼,不过接下来就说了,“奶奶,有人投诉,19号院噪音太大,扰民,请你们动静小一点。” 全院子的人都懵了,话说咱每个周末都是这么一起听戏乐呵的,怎么今儿就有人投诉了?而且,这不中午了么?也不是大清早啊? 黄大显心里门儿清,这肯定是他表哥干的啊! 他一张脸苦兮兮的,要不要跟姥姥说呢?说了姥姥肯定生气,算了,还是不说了。 这么一投诉,大伙儿就散了,各回各院,就剩了19号院几乎,也各自回了自己屋。 这会儿,贺奶奶就特别显眼了。 第12章 新住户12 景书一看,咦,来一陌生老奶奶?再一看黄大仙同学,大概就知道了,“黄大仙,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是你奶奶吗?奶奶好!黄大仙,你的律师表哥呢?” 黄大显苦兮兮:我律师表哥刚把你们投诉了,你还惦记他呢! 可这话能说吗? 贺奶奶却对这武生打扮的小姑娘很感兴趣,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姓景吗?你奶奶是不是玉秋凌?” “是呀,奶奶!”景书惊讶了,“你认识我奶奶呀?”不过,一想自己奶奶在诸多奶奶中间还是有点名气的,又觉得理所当然了,“奶奶,你也是我奶奶的粉丝吗?” “我呀……” 贺奶奶笑眯眯地刚要说话,景奶奶的声音就响起了,“小书,你在跟谁说话呢?” 景书回头,“是黄大仙和他那个律师兄弟的奶奶呢!” 景奶奶走过来,越走近眼睛就瞪得越大,到看清楚贺奶奶的样子后,整个人都震惊了。 贺奶奶反而一直是笑眯眯的,叫她,“秋凌。” “是你?”景奶奶一贯温和的,见了贺奶奶却突然转了性子,恍然大悟,“这就合理了!我说什么人这么大排场,搬个新家要把我们全部赶出去呢!原来是你!没想到啊,多少年过去,你这资本家大小姐的臭脾气还没改!” 黄大显和景书傻眼了,这……还是有旧怨的啊? “小书!回来!”景奶奶直接转身走人,还气吼吼地要把景书也叫走。 大白鹅听见了动静,不知是不是自动带入景奶奶的怒气,头一歪,哒哒哒直冲过来了,然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只听黄大显一声惨叫,扔下姥姥就往家里跑。 于是,院子里只剩了贺奶奶和一只大白鹅。 大白鹅:昂昂昂? 贺奶奶笑:我啊,我是新来的邻居,也是老朋友。 大白鹅:昂昂昂昂? 贺奶奶还是笑:你也好啊,以后多多关照呀。 趴在窗户上看动静的黄大显,“哥,我姥姥,还能跟大白鹅交谈呢?” 贺君与:…… 他这表弟什么时候能正常点?不!是这生活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贺君与听着外面的鹅叫,只觉得憋闷、烦躁,整个人就跟这天气一样,随时要热炸。 今天就这不到半个小时时间,就已经耗尽他所有的耐性,从门口的羊肉锅子店开始,到锵锵锵的唱戏,再到这一院子人挤人的喧闹,他真的已经受够了,以后如果每天都是这样乱糟糟闹哄哄的生活,他真的怕自己会短寿! 黄大显现在也挺愁的,他愁的是今后就要长期在这里生活了,他怎么跟那只横行霸道见了他就要啄他屁股的鹅相处啊? 他在表哥面前一向不藏事,有什么发愁的习惯性求助表哥,“哥,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那只鹅不啄我呢?” 傻白甜黄大显想的是,要怎么贿赂一下大白鹅,不知大白鹅喜欢吃什么。 然而,贺君与却阴恻恻地说了声,“有!” 黄大显一喜,“买什么给它?” 贺君与一样样跟他数,“油、盐、酱、胡椒面、孜然、再来点儿辣椒面……” 第13章 新住户13 “哥,你这是……”黄大显咋就想到烧烤大鹅了呢? “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这么多的麻烦,当然要一件一件解决,先把大白鹅解决了也不错。 “哥,就你这法子,用完之后景小书该把我也烤了?”黄大显想了想马上摇头,“不不不,还没等到景小书来烤我,你就该把我烤了!” 他哥讨厌孜然,讨厌胡椒,讨厌辣椒,总之,讨厌一切有“味儿”的东西…… “要烤什么?”奶奶的声音响起。 黄大显立马赔笑,“姥姥,没呢,我跟表哥说,晚上要不要去吃烧烤。” 贺奶奶对此不发表评论,看了贺君与一眼,缓缓道,“我想着,我们既然住进胡同里来了,就要好好跟邻里搞好关系,大显啊,你抽个时间去问问,邻居们都哪天有时间,我们做东,请大家吃个饭什么的。” “好嘞!姥姥!”黄大显答应得很爽快。 贺奶奶点点头,“你们俩搬家忙了好一阵,辛苦了,先歇会儿,等下再一起吃午饭。” “好!”黄大显觉得,自己回答得越响亮,就越不会让姥姥怀疑举报的事是表哥干的。 姥姥肯定不知道? 北面贺家的产业刚好三间房,够他们祖孙一人一间,只是房间特别小,跟贺君与在cbd的大房子没法比,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贺君与看着自己房间在放了书柜、衣帽柜、书桌和床之后所剩不多的空间,就觉得黄大显这么大块头杵在这里实在很占空间。 于是将他赶了出去,自己也躺下来休息。 所以,以后就真的要在这里住下来了么? 他心里的烦闷烧起的火连空调的冷风都扑不灭。 当然,奶奶说过,他可以不跟着来住,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从来没想过不跟奶奶住一起…… 这样炎热的酷暑本就容易疲倦,加上这一周工作繁多,搬家琐碎事也多,却也真的累了,人渐渐迷糊起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凌乱的胡同,昏黄的灯,风起,红灯笼在风里摇晃。 明明人声鼎沸,却看不见人。 不知何处,响起了京剧唱腔,咿咿呀呀的声音,在风里颤。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却控制不住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带着他往深处去。 越是这样,越是害怕。 脚下却跑得越快。 胡同割裂的狭窄夜空下,跑起来好像没有尽头,那声音却始终在远方。 终于,看见人了。 竟是那家羊肉锅子店,里面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他走进去,人群自动为他让开路,中间空着的一桌没有任何人坐,他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热腾腾的锅子端上来,羊肉味翻涌,他已分不出到底是香还是膻,却不受控制地端起了一碗羊汤开始喝。 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而后轰然一声响…… 贺君与在黑暗中醒来。 良久,始终闭着眼。 第14章 新住户14 渐渐的,听见了响动,有人说话,有人在喊小孩起床,还有一声清晰的:哥,放马过来!我们先拆个几招! 响亮的,豪气的女孩声音。 景书。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慢慢睁开眼。 没错,他还在他自己房间里,吉祥胡同19号,在他房间的床上。 没有突然降落在长城上,没有茫然站在马路中间,没有在大学校园的澡堂里,没有在任何奇奇怪怪的地方。 他已经厌烦了这样的往复。 世人祝福别人,总喜欢说祝你永远年轻。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永远年轻,它不是祝福,是诅咒。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最大活到多少岁,没数过他到底重复了多少次人生。 他曾经是房地产商,也曾经做过大学教授,有一个轮回里玩过it,上一个轮回他做的是设计师。 从事过多少种行业,他没这个心情去计算,反正不管他过得落魄还是风光,到了那个年纪就会被打回来,一切重新开始,仿佛每一个轮回都只是一个梦。 如果说是梦,可他每一个轮回的累积在他回来时却都还在。比如他的资产、财富,明晃晃的都还是他的名字。 如果说不是梦,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触发的轮回,让他永远只有三十几岁。 至于是39还是31,他真的不记得了,到了那个年纪,他就被打回来,或回到20,或回到18,或者24,重新走一遍他的人生。 每一次人生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职业,就好像一个游戏,回来的时候就给你定好了,比如这一个轮回,他回到25岁,被扔在首恒律师事务所里。 每一次人生又都是一样的,他身边的人,离离合合,生生死死,从来不曾变过。 所以,每一次轮回都索然无味,除了见证人性的贪婪,别无收获。 所以,他永远冷漠,也永远单身。 若干个轮回后的他,现在唯独还心存两点好奇:第一,老天让他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肯让他老去死去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每一次被打回来的触发机关到底是什么? 有一次,他是吃着羊肉锅子的时候突然就回来了; 有一次他在剥榴莲; 有一次他调了一碗姜醋汁准备吃螃蟹…… 毫无规律。 但那些东西却不敢再随意触碰,只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把他送走的又是什么东西。 还好,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他真的不想再反反复复无止尽了,如果可以的话…… 只是,有时候他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心口闷闷地开始痛,日渐热起来的天气也让人窒息,因为炎热便意味着离农历七月一步步近了…… 外面景书和景武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他躺在床上,那些“嘿哈”声,和他身下的床垫一样,真真实实。 他起身,将遮光窗帘拉开,外面是19号院,他才搬来两天,却是熟悉的院子,景书和景武两人在院子里跳跃腾挪,你来我往,他耳边远远的,仿佛响起打板声,咿咿呀呀的,起了唱腔…… 眼前忽然多了一张大脸,带着笑,“贺律师!你等我,我给你个好东西!” 原来在他出神的时候,景书突然跳到了他窗前。 他一脸镇静,冷淡矜持,“对不起,我很忙。” 拉上窗帘,洗漱去了。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 第15章 新住户15 榴莲! 谁在他家吃榴莲! 黄大显!你挪了个地儿是不是觉得自己就跟那只大白鹅是亲戚了?想为所欲为了? 他是黑着脸打开门的,就看见他奶奶和黄大显都在门口站着,门外,景家那姑娘端着个盘子,榴莲的味道就是从盘子里散发出来的。 “奶奶,这是我家做的榴莲披萨,刚烤好,给你们尝尝,比外面卖的比萨好吃呢!” “是吗?看起来烤得真不错啊,谢谢你。”奶奶笑眯眯的。 黄大显则开始两眼发光,“啊,景小书,你是我知音吗?我最喜欢吃榴莲,也最喜欢吃披萨!”但是,他哥不让他吃…… 景书听了这话很高兴,“那你先多吃两块啊!还有啊,我们不打不相识,从前那些就都过去了!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能住一个屋檐下,也算难得的缘分呢!” 黄大显乐了,“好!”太好了,下次要小书姑娘管管那只鹅,就不用烧烤大鹅啦! 贺奶奶笑着把盘子接下,对景书说,“小书是吗?你进来坐,稍等等啊。”端着盘子进去了。 景书两眼骨碌碌转,并没有进门,而是小声跟黄大显打听,“黄大仙,你哥呢?” 黄大显:…… 如果他表哥此时看见她送榴莲披萨来,只怕会连她带披萨一起给扔出去…… 黄大显一脸认真,“小书姑娘,我跟你说,我哥那个人,特别难相处,一堆毛病,比如,说话不留情面,做人没有下限,性格霸道到极点……” 他说着,就见景书的眼神游移起来,他以为她不信,格外强调,“真的!你要相信我!他这个人,除了那张脸长得好看,浑身哪哪都是缺点,而且一肚子坏水……” 然后,他发现他面前的景小书瞳孔都睁大了,莫名一股寒意在背后嗖嗖直冒。 “那个……”他僵直着回头,随即一声大叫跳开,“你……你你你……不是睡觉的么?” 贺君与绷着脸,就你这鬼喊鬼叫的,是头猪也被吵醒了! “不是,哥,你听我说……”黄大显满头汗滴答答,他真的只是想给景小书打个预防针,让她对他哥的性格有个初步了解,免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景小书被他哥给欺负。 实在是,景小书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他哥的雷区疯狂试探,不,她这个人就长在他哥的雷区! 他真的是一片好心啊!天地可鉴!不管怎样,景小书能明白的? 景小书? 就听景小书一声大喊,“景武!” 而后,就见一团大胖白影摇摇晃晃横冲直撞地来了,吓得黄大显嗖地进屋,啪的把门关上了。 “黄大仙!我真是看错了你!以为你长得不机灵,心地肯定也实诚,谁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贺律师为人正直,古道热肠,你作为表弟居然这么泼他脏水!我看你才是做人没底线,一肚子坏水!”景小书的声音在外面怒斥。 黄大显:…… 这年头还有天理吗?为人正直?古道热肠?这是在说他表哥?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移到他表哥脸上,景小书是从哪里看出他哥为人正直古道热肠的?看脸么?还有,他怎么就长得不机灵了? 第16章 新住户16 贺君与绷着的脸渐渐松开,换上嘲讽。他原本是准备好了一肚子话要告诫景家这个不知轻重的姑娘什么叫做边界感的,但现在,那些话倒是不必说了。 为人正直?古道热肠?呵,因为他这张脸,不知多少女孩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他,但能像景家姑娘这么瞎的还从来没有过。 他指指外面,对黄大显说,“有时间告诉她,没有机会!用尽她那不好使的脑袋里所有褒义词来夸我,也没有机会让我多看她一眼!” 还送什么榴莲披萨!呵! “还有!”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做人没有下限?除了脸好看哪哪都是缺点?我是不是要感谢你的赞扬?” “不是,哥……”黄大显哭丧着脸,他这里外不是人的,是为哪般啊? “正好,这不搬了新家还没来得及找保姆吗?有你这做人特有下限,除了脸不好看哪哪都是优点的大好青年在,我看这半年都不用请了。” 黄大显:…… 不是,你让我做家事就做,凭什么说我脸不好看?我脸好看着呢! “你们又在闹什么?小书姑娘呢?”奶奶端着盘子出来了,几分生气的语气。 贺君与跟变脸怪似的,立马目色温和,打开门,“没事,奶奶,大黄不是怕鹅吗?才关的门。” 黄大显听见外面鹅叫,嗖地就躲进屋了。 贺奶奶把盘子给景书,里面装了黄大显最爱的车厘子和提子,笑道,“刚搬来,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只有点水果,不好意思啊。” “奶奶,您可太客气了,谢谢!”景书接过盘子,甜甜地笑,又跟贺君与挥手,“贺律师,我走了,下回再来跟奶奶说话。” 贺君与内心os:你可永远别来了! 但迫于奶奶就在一旁的压力,只能保持着僵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好。” “欢迎你们搬进吉祥胡同!景武,给贺律师和奶奶表演个欢迎。”景书踢踢一旁的大白鹅。 大白鹅昂昂昂叫着拍着翅膀转了个圈。 景书噗嗤一笑,“贺律师,景武喜欢你呢!哼,果然动物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它不喜欢黄大仙是有道理的!” 偷看的黄大显:…… 这年头果然没天理了啊!真的颜值即正义么?连只鹅都有相貌歧视吗?他恨这个看脸的时代! 景书捧着一大盘红红绿绿的水果回家,景武跟在她后面,如同一只战胜的将军。 进门,她刚要把一颗樱桃扔嘴里,就觉得家里这空气不对劲。 奶奶和哥哥看她的眼神,怎么就跟看叛徒似的? “奶奶,景小武!吃水果。”她嘿嘿赔着笑,把水果送上去。 自从家里这只大白鹅叫景武以后,她哥就被命名景小武了,她哥曾为“谁大谁小”的问题斗争了一个月,最后以全家投票的方式解决,大白鹅压倒性胜过她哥。 她奶奶看着她:“去对面了?” 她哥看着她:“叛变了?” “不是,我没……我真没给他们送披萨。” 她奶奶和她哥的眼神:我不信。 “好好。”她坐下来,“这院子里别家都送了,就不给人家送也不好?影响咱院子里的安定团结啊……” 她奶奶:我本来就不想跟他们团结! 景书:“奶奶,贺律师真的是好人!贺奶奶也好!” 她哥:你确定不是被他的脸骗了? 景书:“景小武你不要这么肤浅?” 她哥:???到底谁肤浅?最讨厌小白脸了! 景书:……你这是刻板印象! 她哥:你才刻板印象!在你眼里长得好看的人品都好! 景书:…… 第17章 新住户17 景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巨大混乱的响声,还有人大声叫骂,夹杂着孩子的哭喊。 “怎么回事啊?听声音像是吴家的?你俩赶紧去看看。”景奶奶也站起了身。 景武和景书开门直奔出去。 的确是吴奶奶家门口在闹。 来人景书是认识的,吴奶奶的儿子吴勇,又胖又横,带着几个人正大呼小叫地把吴家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扔,拦着这伙人的是吴奶奶的女儿吴兰,吴兰的女儿小圆子则摔倒了,坐在地上哭。 景奶奶眼见孙子孙女都跑出去了,一跺脚也跟了出去,她就忘了交代一句话! “别……”她这追出去才张口,就知道她说晚了,一句“别打架”卡在了喉咙里。 景书和景武已经加入战团,那只和景武同名的大白鹅也不甘示弱。 这场混战,打得那叫一个热闹。 景武生得五大三粗,进去就将一个大汉来了个抱摔,将那大汉摔得爬不起来。 景书先将小圆子扶起来,将手里还拿着的一颗樱桃塞给她,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床被子出来要扔掉,吴兰上前去抢,反而被男人给推到地上。 她大怒,上前飞起一脚踹过去,直接将男人踹到,男人还抱着被子不放,景书抢了两下没抢过来,一脚踩在男人脸上,男人吃痛,终于松手。 形势顿时逆转。 吴勇和他带来的几个男人把景武景书围在正中间,气势汹汹。 “这是我吴家的家事,跟你们没关系!识相的话都给我滚开!别管闲事!”吴勇气焰嚣张得很。 小圆子钻进妈妈怀里,吓得眼泪汪汪。 景书摆了个搏击的姿势,响亮回应,“兰姐和小圆子是我吉祥胡同的人!想要欺负她,先问问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景奶奶听着这话,真是愁死了,倒也不是愁别的,愁的是回头景书妈回来又得叨叨…… 吴勇估量了一下情况,对方只有两个人,景书一个女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能打的只有景武,就算人高马大,他们这么多人,就算压也能压得他起不来。 于是冷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兄弟们,给我上!” 外面的这么大动静也惊动了贺家的人,黄大显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眼看景家兄妹被人围住,他二话不说,开门操起一根棍子就冲了上去。 贺奶奶见状,看向贺君与,只见他施施然坐在那拿起了一本书。 “你不去帮忙?”贺奶奶横他一眼。 贺君与放下书本,叹息,“奶奶,法制社会,这么冲动鲁莽?” 但奶奶就是看着他。 他只好走出去,但他加入战团?那是不可能的!看着黄大显圆滚滚的身躯在人堆里滚,他只觉得讽刺。 他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报警。 啪的一声,他手背剧痛,一只大苦瓜带着强劲的力道打在他手背上,把他手机打落在地。 景书眼看六路耳听八方,顿时冲到他面前,在他面前一挡,虎虎生威,“别怕!有我在!” 贺君与:…… 他想说,你好,你踩了我手机。 第18章 新住户18 但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有人追着景书而来,然而,他眼睁睁看着景书一脚踹飞了那男人。 他想起自己的手机,莫名替他手机疼…… 他没来得及报警,因为,不过转瞬的功夫,吴勇那波人已经趴下起不来了,而且,整个19号院的邻居都出来了,显然大家都站在吴兰这边,将吴勇等人团团围住。 “吴兰,这房子,妈说了留给我,你赖着不走是想吞了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走着瞧!”吴勇甩下一句狠话,带着人气狠狠地走了。 19号院的大家伙儿帮吴兰一起收拾东西,归置整齐,而后,一块儿坐到西府海棠底下,商量这事儿。 吴兰抱着小圆子,满眼是泪,“妈还住在医院里,他一天没去看过,现在来抢房子……” 景书一拍小桌子,气势十足,“这种人,来一次打一次!让他有来无回!” 大白鹅刚刚打了场胜仗,一直追着吴勇屁股啄,是大功臣,此时配合着景书,高昂着头昂昂昂地叫。 景奶奶看着这一人一鹅,真是愁坏了,忍不住斥责,“小书!” 虽然景奶奶并没有说女孩子一定要是什么样的观念,但这动不动就让人吃拳头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景书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奶奶,您放心!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我们输不了!” 景奶奶更愁了,她是担心输吗?呸呸呸,也不对,尽管从小到大在打架这件事上,孙女儿从来没吃过亏,但万一呢? 景武完全跟他妹一个阵营,“奶奶,你放心,还有我呢!” 黄大显杵着根棍子,此刻也是热血沸腾、心花怒放,“还有我!” 他今天特别高兴,因为他成功地驱逐了恶人,守卫了19号院!他似乎忘了,就在不久前,他也是被驱逐者! 当然,最高兴的是,就在今天!他跟大白鹅成了战友!大白鹅终于分清了敌我,不再啄他了! 尽管景奶奶十分头疼,但大家你一眼我一语,都安慰着吴兰,让她别担心,有大家在不会让她被欺负了。 唯有贺君与,一直不说话。 黄大显热血澎湃之下,完全忘了他表哥是何种人,兴奋地对他表哥说,“哥,你说是不是?” 然后,他就收到了他哥来自眼底的鄙夷。 他瞬间醒悟过来,就他哥这个行走的木有感情的法律机器,怎么会有这样热血冲动的时候?而且,指不定还瞧不起他卷入这种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争斗中去。 他哼了一声,气鼓鼓地不理他哥了。 贺奶奶一直在观望,此时,笑着对贺君与说,“君与,你说说呢?这事儿你怎么看?” 贺君与心里有一万句吐槽:无知,莽夫,法盲,以及,吃饱了撑的等等。 但,他奶奶这么盯着他,这些词就没法说出来了。 不,应该说,不是他奶奶盯着的话,他根本不想说话,确切地说,是不想跟这些人说话! 但奶奶盯着…… 他只能装个样子。 “这事儿,不是打架能解决的……”他实在是不想自己居住的地方每天鹅飞人跳,不得安宁。 但他这话一开口,景书马上就道,“不,对付这种人,能动手绝不逼逼,给他揍怕了,他就不来了!” 贺君与:…… 第19章 新住户19 好,奶奶在看着。 他耐着性子,“景姑娘,凡事有理说理,再不济还有……”再不济法律是武器。 就听他那个二百五表弟开口了,“没事,你怕的话你在屋里待着好了!” 贺君与:…… 这是报复他罚他半年家事吗? 而后,便见景书上上下下打量贺君与一番之后,大步上前,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两拍,“贺律师,没关系,不怕的,我会保护你!” 说完,还认真对黄大显说,“黄大仙,你不能这样,贺律师体格弱小,身体虚弱,不能打,但不代表他怕!贺律师最是正气凛然!” 身高180的“体格弱小”的贺律师低头看了看自己:…… 圆嘟嘟的黄大显也打量了一番180的表哥:这……除了瘦点,脸白点,哪里看出来虚弱?以及,正义凛然这个词是他从小理解的那个意思?为啥小书姑娘又拿来用? 景书不管,景书就觉得贺律师是一文弱男子,还煞有介事地跟贺奶奶说,以后早上她和大哥练武的时候,欢迎贺律师加入,强身健体! 贺奶奶觉得这主意特别好,景奶奶听着就不乐意了,但景奶奶自诩是有素质的人,不会在大伙儿面前给人看笑话,而且,这会儿大家的重点都在吴兰家这事儿上。 说起来吴家这房子原本是吴奶奶一个人在住,就只小小一间,配了厨房,浴室什么的是跟西边几户共用。 吴奶奶老伴儿不在了,这一儿一女一向也就女儿吴兰时不时来看看她,儿子自打结婚搬出去以后,就没露过几次脸,更没给过吴奶奶一分钱。 三年前,吴兰离婚,带着孩子无路可去,回了吉祥胡同,母女俩和吴奶奶挤在一个房间里。 这两年,吴奶奶身体就不太好了,一直是吴兰在精心照顾着,现在,吴奶奶还在医院住着呢,吴勇却跑来争家产了! 这怎不叫人生气! 吴勇一直叫嚣着房子是爹妈答应要留给他的,几次三番来闹,之前还只是骂骂咧咧,这次竟然带人打上门了! “立遗嘱。”贺君与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听明白了前后事由。 四个字,很简单。 至于什么“吴兰可怜,离了这里没地住,又或者吴勇不是人”这类大伙儿在讨论的话题,他根本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觉得吴兰可怜,吴勇不是人也很正常,他每天见的都是这样的人,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事。那又如何呢?人性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作为一名律师,如何帮委托人达成目标,才是该考虑的事。 大家看看他,又看看景书。 景书也是叹气,如果吴奶奶愿意立遗嘱事儿倒是简单了,但吴奶奶的想法是,觉得立遗嘱这事儿不吉利,不愿意。 贺奶奶便走出来安抚大家,尤其安慰吴兰,“没事,我家君与是律师,他手上接过的案子,还没有失败过的,你好好照顾你妈妈就行,别的事交给我们家君与!你啊,把妈妈照顾好了,你们祖孙仨快快乐乐过日子,还有好多年呢!这时候说什么财产的事!不急啊!” 黄大显眨巴着眼睛,看看姥姥,想说:姥姥,我表哥的律师费……您确定他愿意接吴家这种小案子么? 第20章 新住户20 再看看他表哥,果然看见表哥眼神僵硬。 唯有景书,对贺君与充满蜜汁信心,点着头信誓旦旦跟吴兰保证,“对!贺律师啊,为人又正义又热心!特别厉害!你别担心了!” 黄大显觉得,真该建议小书姑娘去看看眼睛了…… 话说景书对贺君与蜜汁有信心,19号院里大伙儿对景书也是蜜汁有信心,听了景书的话,大家便有了章程,顿时觉得吴勇再来,文的武的都不怕了! 武,大家团结一致,绝对叫吴勇有来无回! 文,有大律师在呢!不带怕的! 如此一来,大伙儿便安慰了一番吴兰,各家准备午饭。 吴兰家被吴勇一通好闹,午饭没什么筹备,大家便提议,各家出几个菜,一块到院子里来吃,吴兰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吃得了。 这在19号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一听,都同意了,反正是周末嘛。 于是各家回去忙开了。 19号院院子不大,却住了包括景贺两家在内7户人家,除去周末还去公司加班的几个年轻人,仍有十多口,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凑了十二个菜,小木桌放不下,景武还从家里搬了个轻便小餐桌出来,午餐就这么开始了。 啤酒饮料起开,一次性杯子满上,气氛就上来了。 椅子不够? 没关系,站的站,坐的坐,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些。 就连小圆子,都捧着一杯饮料笑嘻嘻的,好像忘了刚刚舅舅来闹的事。 贺家刚搬进来,没做什么准备,但19号院的伙伴们也不会把新邻居排斥在外,热情地邀请贺家人一起,尤其,刚刚黄大显可是主要战斗力之一,而且,以后吴兰还得仰仗人贺律师。 总之,都不是外人! 邻居嘛,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 贺奶奶收到邀请很高兴,家里没食材,但速冻饺子是有的,煮了几大锅,再把黄大显屯的水果全洗了端出去。 贺奶奶觉得挺不好意思,速冻饺子到底不是个正经菜。 但大家伙儿觉得这都不是事,有吃的就行,而且,一块儿聚餐的目的主要也不是为了吃啊,这不是为了一院子人开心么? 但,这样子的开心,不是贺君与想要的。 他一点儿也不开心! 他没去参加聚餐,自个儿关了门窗,在屋里待着。 景书注意到了呀,她问,“黄大仙,你哥呢?” 黄大显觉得,小书姑娘见到他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你哥呢? 这会儿叫他怎么回答? 难道要他说:我哥讨厌你们,所以不屑于跟你们为伍? 看着小书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不出口。 贺奶奶给她解了围,“君与啊,他有点不舒服,回屋里休息去了。” “那他不吃饭么?也得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这是从小她奶奶就教她的,好好吃饭身体才能倍儿棒。 贺奶奶笑着说,“等会我给他做点清淡的就好了。” 景书点点头,叹道,“我就说啊,贺律师那个身板看起来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奶奶你记得明天早上叫他起床锻炼。” 贺奶奶点头微笑,“好。” 黄大显:…… 表哥身体好不好的,他也管不着了,反正啊,他表哥明早肯定不会起床的,而现在呢,他只觉得这个好好吃,哇,那个也好好吃! 第21章 天崩地裂的新生活 一个人在屋里待着的贺君与,眉头就没松开过。 从各家开始炒菜起,即便门和窗都关得死死的,他还能闻到各种各样令人反胃的气味不知从哪个缝里钻进来。 香菜味,讨厌! 芹菜味,讨厌! 孜然味,讨厌! 炝辣椒味,讨厌! 羊肉味,更讨厌! 还有不知道什么味的乱七八糟的味,熏得他直打喷嚏,太讨厌! 所以,黄大显是怎么能忍受这些怪味道的? 看起来在外面还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而他呢,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两个鸡蛋,两片吐司,一杯牛奶,已经饿得快发昏了! 家里的储备,一共几袋他平时瞧不上眼的速冻水饺,如今他连这个都不配了!全被奶奶煮了端去外面,一个也没给他留! 还有黄大显的水果,明明是他付的钱,现在也全都与他无关了? 奶奶和黄大显全都把他给忘了吗? 他活了二十八年,认识黄大显二十六年,从来没觉得黄大显像今天这么讨厌过!讨厌又难看! 你看看他的样子,吃什么东西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得跟一边塞了个乒乓球似的!手里还举着一支硕大的羊肉串,一口肉一口啤酒的,呵呵,祝你过了今天肥肉再多十斤! 他气得不行,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往床上一躺,拉起被子从头盖到脚,这样就能阻隔外面的笑声、说话声和乱七八糟的怪味儿了? 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比怀念他在cbd高楼顶层的房子,安静,宽敞,封闭,舒适,任何人都打扰不到他。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他立刻坐了起来。 是奶奶记起他这个孙子了还是黄大显良心发现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要整理一下表情,他,不能有一丝一毫表情管理失误! 板着脸,端直着身体打开门。 贺君与:…… 为什么不是奶奶也不是黄大显? 居然是景家那个粗鲁的姑娘! 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不知装了什么,用一大一小两个盖子盖着。 他不由想起被榴莲披萨支配的恐惧。 就刚才那份榴莲披萨,已经被他勒令黄大显放进洗手间里了,如果黄大显要吃,只能在厕所里吃完! 别跟他说什么配不配的,就榴莲那屎一样的味道让它待在厕所都是抬举它!毕竟他家洗手间也是香喷喷的! 景书完全不知道贺君与在想些什么,只笑眯眯地打开托盘中一只盖子,“贺律师,奶奶说你不舒服,想吃点清淡的,我煮了一碗鸡汤面,你尝尝。” 贺君与的目光落在面碗里。 清透的鸡汤,小小一团银丝面,卧了俩荷包蛋,上头烫熟的小油菜青翠欲滴。 最重要的是,面里没放辣椒,没放香菜,没葱,没姜,没蒜。 这就……还可以了,算是符合他的口味。 关键是,他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依然端着个架子,沉着个脸,侧身让了让,算是允许景书把面端进来。 景书把面端进门放下,稍稍打量了一圈,惊叹,“贺律师,你们家有人是处女座?” 他没吱声。 他就是。 第22章 新生活2 这也没啥难发现的,就这屋里的陈设就能看出来。 比如,这小小一间屋子,既作客厅也作餐厅,椅子不坐时,一定要放进餐桌底下去,酒柜虽小,但酒必须按从高到矮的顺序排列,相同颜色标牌必须放一起。 酒杯的陈列也是,香槟杯、白兰地杯、红酒杯、威士忌杯等等,都必须在他们各自的区域按他的习惯排队。 哪怕都是红酒杯,不同的红酒杯也得分得轻轻楚楚,按区排好,都是香槟杯,不同的香槟杯必得遵守他的秩序。 总之,任何人不得打乱他的秩序。 景家这姑娘是没去他房间,不然她会感受更深的。 当然,这并不用他亲自来布置,都黄大显干的,他跟黄大显认识二十六年,他什么喜好黄大显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就不明白了,外面那个大吃大喝、对各种怪味道食物大快朵颐的人真的是黄大显吗?他二十六年的功力都没能把黄大显给彻底掰正,还爱偷吃他不准吃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的脸就更僵了。 景书却莫名地想到自己的房间,跟这儿对比起来,怎么说呢,这里应该就是她妈妈期待中的房间的样子?毕竟她那窝,她妈都不稀得进去,用她妈的话来说,人该待在人能待的地方,绝不会去猪窝…… 所以,习惯了猪窝的景书,在这个家里突然就站不下去了,万一她多待一秒,不小心碰乱了东西,或者坐乱了沙发可怎么是好? 于是,她笑着告辞,“贺律师,那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 “嗯。”原本两人对话就该到此结束,贺君与却偏偏多了句嘴,“为什么?” 他原想问的是,为什么对他不一样? 其实他知道答案,无非两个:要么是因为他这张脸喜欢他,要么是因为他是律师,以后有用他的地方。 所以,这么一问的目的就是引出她的话,而后简单直白地告诉她,抱有这两种想法都是幻想,免得以后总在他面前晃,他嫌烦! 景书却没听懂他的话,懵懂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贺君与指了指面。 景书恍然大悟,笑了,“这有什么呀?都是邻居,小圆子也喜欢吃我煮的面!她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常常煮给她吃呢!” 说着,她还掀开了另一个盖子,“不过,每个人口味不同,像小圆子,就不喜欢香菜和葱,我不知道你吃什么不吃什么,就把佐料搁一边了,你自己加。” 贺君与一看,要了命了,幸好这景家姑娘没那么蠢,如果她把旁边那一碟子葱姜蒜香菜辣椒全加进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把面碗扣她脑袋上! 景书这才走了,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不过,贺律师你还是不一样的!你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你,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来着,以为没有机会了,没想到我们会变成邻居!贺律师,大英雄!” 她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笑着掩门而去,加入到院子里大家伙儿的热闹中。 贺君与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她…… 得,先吃面,实在是饿坏了! 第23章 新生活3 贺君与不知道景书从哪得来的错觉,认为他会是个英雄,但这并不影响他吃面的速度。 他的吃相斯文又优雅,但终究是饿了,一碗面很快见了底,汤汁儿都喝得一干二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而外面的午宴直到三点才结束,当真是各自尽兴而归。 饭后,大家把院子里清扫干净,午休的午休,出门的出门,院子里才恢复了宁静。 但贺家并不宁静。 因为黄大显喝醉了。 黄大显酒量不咋的,几杯啤酒就能放倒的人物,中午酒肉穿肠过,回来就晃晃悠悠找不着北了。 一身的酒味羊膻味加各种古怪佐料的味道,再混着啤酒味,在贺君与眼里,他无异于一个行走的泔水桶。 可这“泔水桶”偏还要往他身上扑,傻呵呵的叫他哥,“哥,今儿可真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贺君与被他呼出的气喷得屏住呼吸,一个劲推他,“赶紧给我去洗手间!” 就现在的黄大显,也就配跟榴莲待在一起! 黄大显挂在他身上,应着“好”,人却好不容易起来,晃晃悠悠进了贺君与房间。 “你给我站住!你往哪去呢?”贺君与喝道。 “去……去厕所啊……”黄大显整个人都是晕乎的,进贺君与房间后,在椅子上一坐。 “你干嘛?”贺君与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大显指指屁股底下的椅子,“马……马桶……” “黄大显!”贺君与要暴怒了。 贺奶奶听见声音走过来,见到的画面却是黄大显四仰八叉在贺君与床上睡着了。 这是贺君与的大忌:任何人不能在他床上躺。更何况,黄大显此刻身上衣服没换,还一身贺君与讨厌的味道。 贺君与真的撕了黄大显的心都有,看见贺奶奶,强忍着怒气,“奶奶,你看看他!” 贺奶奶却淡淡的表情,“他是你弟弟。” “我……”贺君与真的一口老血涌上来。 他觉得,今天,这搬家第一天,将开启他人生新的纪元,从今儿起,他前二十多年的世界都崩塌了。 他不能对着奶奶发脾气,但不代表没有怨气。 “我还没吃午饭,奶奶你记得吗?”饺子一个也不给他留? 贺奶奶施施然转身,“你不是不吃速冻食品?” 贺君与:…… 好,他的世界又崩塌一次。 而景家,景奶奶也在数落景书,尤其对景书给贺君与送面条不满,“你要记住,我们家跟他们家不是一路人!” 景书只笑眯眯的应承,反正,奶奶是要哄的,贺律师,当然也是要继续哄的。 在一旁刷碗的景武听了,瞠目结舌,“什么?就我妹煮的那个咱家鹅都不吃的面,贺小白脸居然吃了?” “说什么呢?谁是小白脸了?还有,我煮的面怎么了?”景书凶狠狠地冲她哥挥拳头。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突然间也挺佩服贺小白脸的。 且不管贺君与的世界从此是否每天都要塌上一塌,也不管景家兄妹俩如何会为贺君与每日上演鹅飞人跳,吉祥胡同搬进了新住户,天崩地裂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第24章 新生活4 胡同里的清晨,在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里醒来。 19号院里也渐渐热闹。 东家叫孩子上学,西家摔盆子打碗做早餐,院子里景书和景武对打,将两根棍子舞得虎虎生风,大白鹅在一旁拍着翅膀呐喊助威…… 早,贺君与并不介意。 一向自律的生活习惯,他本身也起得很早,而后在家健身一小时,但到这平房里,屋子挤得两个人一起转身就会撞屁股,怎么健身? 他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景家两兄妹练得热火朝天,反正,他死也不会出去的。 此刻还在呼呼大睡的黄大显也不会。 但凡黄大显爱运动,也不会长得这么圆润。 门开,奶奶从外面回来了,拎着好几个袋子,一大早就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开心,而且,剪头了? 这么大早上的剪头? 奶奶把袋子放到餐桌上,跟院子里其他住户一样,开始扯着嗓子叫人,“大显啊!快起床吃早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而后,就看奶奶一样样把早餐拿出来。 这都什么?! 烧饼?老豆腐?蜜麻花? 再打开一袋,他马上憋住了气。羊杂汤? 他真的怕自己忍不下去了,搬到这儿来,真的一切全部要崩塌吗?这些东西,以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家餐桌上! “奶奶,我不吃这些。”他冷静地,提出抗议。 奶奶笑容淡淡的,“所以没叫你啊!” 贺君与:…… 所以呢?早餐没他的份? 到底是奶奶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包子什么馅儿?”他不得已要屈就了,总不能饿着。 “羊肉。” 奶奶把包子取出来,羊肉大葱的味道差点送走了他。 黄大显穿着他的小黄鸭连体睡衣出来,一脸陶醉的样子,“姥姥,这么多好吃的啊!” 然后怯怯地看他表哥一眼,毕竟昨天睡脏了表哥的床,有点心虚,今儿这早餐又全是表哥忌讳的,姥姥是不怕啊,保不准表哥背后拿他撒气是不? “别看他,他也有。”然后,把另一份扔出来。 贺君与一看:俩白水煮蛋,一个全麦面包。 “自己去拿牛奶,昨晚我跟大显去超市采购的。”奶奶指指冰箱。 贺君与:…… 贺君与是不允许这些东西与他共存的!昨天出现在院子里的餐桌就是他的极限,今天居然登堂入室了! “奶奶,我不能忍受这些东西。”他不吃的,从前奶奶都会考虑到,不会在餐桌上出现啊!到底怎么了? “那你去洗手间吃?”奶奶把昨儿他给黄大显的原话还给他。 贺君与:…… “姥姥,你剪新发型了?”黄大显发现新大陆,大赞,“好看!精神!” 奶奶笑了,“手艺不错是不?胡同里的老蔡给剪的,姥姥小时候啊,就在老蔡这里剪头了,那时候老蔡还是小蔡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老蔡还在剪头!就在胡同里支着摊,有空你也去剪个。” “好嘞!”黄大显答应得特爽快。 贺君与暗暗嗤了一声,剃头师傅?别土了!奶奶和黄大显从前都是在他们家附近发型设计师工作室做头发的,很多明星也在那做。 第25章 新生活5 奶奶和黄大显完全无视贺君与的不屑,自顾自地吃早餐聊天,聊着明早吃什么,黄大显对于豆汁儿和焦圈跃跃欲试。 贺君与听见“豆汁儿”俩字,直接一口吞下一个鸡蛋,离席而去。 黄大显有些担心,“奶奶,表哥好像生气了。” “不管他。” 黄大显最听奶奶话,马上点头,“姥姥,搬回来你开心不?” “开心啊!这里啊,一砖一瓦都是姥姥小时候的记忆,今早出门,理发的老蔡头,遛鸟的老李头,擦三轮车的老申头,戴红袖章的赵大姐,都是奶奶的熟人呢,他们啊,一个个不认得我了,我还认得他们,哈哈哈……” 黄大显也陪着姥姥发自内心地笑,姥姥开心他就开心啦。 这个房子隔音不好,贺君与在房间里换衣服,字字句句都传入他耳中,他系扣子的手顿了顿,而后飞快系好。 冷着脸拎着电脑包从餐厅走过,出门。 盛夏的天气,虽是早上,太阳却一点儿也不懂得客气,明晃晃地照下来,狠狠地想要把地面的一切榨出油。 景书背着个包蹦蹦跳跳出门,那么巧的,就看见贺君与也从家里推门出来。 他穿着件灰蓝色的衬衫,袖口、领口的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短发整整齐齐根根精神,一张白皙的脸没有油光,干净清透。 像是灰尘仆仆的炎热酷暑里突然出现的一支抹茶冰淇淋。 特别清爽。 景书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特别恰当,高兴地挥手,“贺律师!” 贺君与:…… 贺君与没觉得大清早遇到她有啥可高兴的,脸更冷了几分,一声不吭往外走。 他整个人便沐浴在了阳光里,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发光。 “哎呀!”景书忽然理解为什么她妈她奶奶总要逼着她大晴天打伞了,也无比感谢她奶奶非要在她包里塞把伞,尽管她从来不用。 她掏出伞,边跑边撑,追上贺君与,立马给他遮住,“贺律师,打伞!打伞!赶紧打伞!” 贺君与看着头顶的阴影,有点儿懵。 而后,他的手忽然被抓住,再然后,他手里多了一个伞柄。 一切都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他看着眼前满足的仿佛阴谋得逞的女子,如果说,这还不能说明这姑娘对他有非分之想,都无处说理去了! 对于这种主动黏上来的,他从来都是拒之千里。 “不用。”他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要把伞还给她。 景书却摇着双手不肯接,“要的要的要的!不然晒化了……” 贺君与:…… 晒化了?几个意思? 景书捂着嘴,完了,而后马上摇手,“不不不,说错了,是晒……晒黑了。” 哎哟,万万没想到啊,她有一天居然也有一颗老母亲的心,操心别人皮肤是黑是白,她在这里要向多年致力于把她养得香香白白的妈妈和奶奶,主要是妈妈,说声对不起,女儿从前不懂你们,现在懂了! 可惜啊,她这皮肤,多年被人当成黑小子,只能注定让妈妈失望了。 她悄悄咪咪伸出手背,再悄悄咪咪和贺君与握伞的手比了比,觉得微博热搜上总遇到的那些什么“黑白配”、“我的皮肤vs男朋友皮肤”的话题她可以掺和一下,当然,人家是女生白,男生黑,在她这儿得倒过来…… 第26章 新生活6 咦,不对,她不对劲,她在瞎想什么啊?人家是男女朋友的话题,她跟贺律师啥都不是! 哎哟,太丢人了! 丢人的景书撒腿就逃,挥手大喊,“贺律师拜拜,我要赶地铁去了!” 贺君与握着把伞,看着那个背大帆布包的女孩跑远,短发在风里随着她跑步的节奏一蹦一蹦,明晃晃的太阳照进胡同里,在她的发顶跳跃着,在她指尖闪着光。 她穿着短袖,裸露的手臂无遮无拦地暴露在阳光里,肤色像一杯卡布奇诺。 他便想起刚刚在他面前笑的那张脸,也是这样的肤色,显得牙齿格外白,眼睛也格外亮。 他暗暗嘶了一声,觉得她比他更需要这把伞? 她哪来的脸把伞给他? 景书跑出好远才回头看,见他撑着伞缓缓走在胡同里,一身标准写字楼打扮,明明与这陈旧的胡同完全不搭,可又偏偏觉得,他这样走着,好像就能慢慢走出一个故事来。 这样走着,连阳光都不如他耀眼。 就是太瘦了。 就算现在看不清他的脸,景书也能想象他脸色过度白皙的样子,她哥总说他小白脸,弱不禁风,还是有道理的。 她自动脑补出贺律师文弱书生甚至病秧子的人设,觉得自己第一句话其实没说错,这样的人啊,还真是会晒化了的。 这样的人,就是需要被好好照顾的。 她决定了:从今往后,贺律师就归她罩着了! 至于男朋友么…… 她微微笑了笑,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直奔地铁站而去。 贺君与完全没觉得走在这个胡同里有什么意境,又小又窄的胡同,一大早这儿摆个剔头摊子,那儿摆辆三轮车在擦,再多几个上学的孩子窜来窜去,简直就没法好好走了。 首恒律师事务所在这座城市西三环一栋大楼里。 贺君与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准备乘电梯上楼,助理正好也刚到,追着他的背影喊,“贺律师。” 他按住电梯,略等了等。 助理姓文,叫文妍,毕业不久,穿一身短袖职业套裙,高跟鞋滴滴答答进了电梯,跟贺君与说谢谢。 贺君与突然发现,文妍穿着短袖,胳膊上却套着一层类似袖子的东西。 “对不起,开车太晒了,所以……”文妍笑笑,有点难为情,不动声色把防晒冰袖给褪了,放进包里。 其实她夏天每天都这么来上班,贺律师今儿菜发现? 贺君与还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么个玩意儿,同时也注意到褪去这个奇怪的袖子后文妍手臂的皮肤,很白。 “这个……是防晒的?”他莫名就想起了胡同阳光下那张卡布奇诺色笑脸和大白牙。 文妍也很惊讶,这是贺律师第一次谈工作以外的话题。 “是……是啊……”她有点不适用地结巴了。 贺君与扫了一眼文妍的脸,他还从没关注过公司女孩的外表,于他而言,同事或者下属都是中性词,没有男女之分。 这多看一眼,才觉得这个肤色的白度才是正常女孩?某个人? 他再度暗暗嘶了一声,就是个粗鲁的不讲究的奇葩。 “贺律师,上次聊的案子,今天对方要来签委托合同,我约她十点……” “上次是哪次?来这么久连汇报工作还没学会?” “……”文妍脸白了白,“对不起……” “言简意赅,措辞准确,表达清楚,不要有口头禅,不要使用模糊词汇。” “是……” 电梯到,门开,首恒律师事务所几个字映入眼帘。 第27章 新生活7 海西区遗嘱库。 这是景书工作的地方。 即将中午,景书刚刚接待完一位老人,把人送到电梯口,就见电梯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熟人。 “吴奶奶?”景书惊讶极了。 吴奶奶不是在住院的吗? 吴奶奶是特意来立遗嘱的。 “今儿上午出的院,马上就来这儿了。”吴奶奶跟她说。 景书再次惊讶,因为之前大家伙儿在院子里聊遗嘱这事儿的时候,吴奶奶就是持反对态度,认为这事不吉利,怎么突然这么急了? “我的确是不赞成,但是,还是得立。”吴奶奶挺愁的,“我就这么一间房,不说清楚,怕到时候没法分。” 景书便带着吴奶奶办理相关手续,走程序。 然而,她没想到,吴奶奶竟然要把房子留给儿子吴勇。 “那……圆子妈妈呢?”景书很意外,但也不便多问什么,难道吴奶奶有别的安排?可是,吴奶奶明明说了就这一间房。 吴奶奶便叹气。 那就是没有安排了? 景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立场,无论作为邻居还是工作人员,都没有资格左右吴奶奶的意愿,但是,她替吴兰委屈。 据悉,吴奶奶家并不富裕,即便有点儿积蓄,前些年也都拿出来给吴勇买了新房子结婚,生活一向节俭。 而吴兰,单身女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如果房子给了吴勇,吴勇的性格,只怕吴兰以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吴奶奶却还跟她说,“小书,你暂时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兰兰我立了遗嘱的事。” 她当然不会到处乱说,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只是能瞒得住吗?遗嘱没立吴勇就能来赶人,这要吴勇知道这房子是留给他的了,不更加堂而皇之了吗?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吴奶奶,圆子和她妈妈没地儿住呢!吴勇不是有房子吗?” 这也是吴奶奶犯愁的地方,但她的立场却很坚定,“能怎么办呢?房子当然要给儿子,女儿是别人家的啊。” 景书懵了。 其实她在遗嘱库工作这么久,各种各样狗血奇葩的事也算见识过,但是,可能因为吴家人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所以感受才会有点不一样。 “吴奶奶,圆子她妈妈不都离婚了吗?”景书再次忍不住道。 “离婚总会再嫁的啊,哪有女人不嫁人的?”吴奶奶说到这里突然就自己通了,“对,趁我还在,给她物色个对象,结了婚就有房子住了。” 吴奶奶轻松了不少,还握着景书的手说,“小书啊,你们上班的,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给我们兰兰留意着啊。” 景书无语,这就是给女儿的安排么?女儿就是结婚嫁人么?结过一次还不够?吴兰第一次婚姻的老公也是吴奶奶找人介绍的,并不怎么靠谱啊,这样的路还要再走一次? 景书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心情就不是很好。 想到小圆子天真的笑脸和吴兰每天早出晚归独自撑起整个家的辛苦,心里有点儿难受。 倒不是说儿女非要惦记或者依靠父母的财产,而是,为什么同样是孩子,儿子和女儿在父母心中就是不一样呢? 第28章 新生活8 胡同口一家小卖部围了一堆小孩儿,里里外外好几层。 有小孩儿从最里面挤出来,带着满足的笑,手里举着根糖画。 原来这家小卖部新支了糖画摊儿。 景书小时候也喜欢买糖画,但这种儿时的记忆现在真的很少见。 她想到小圆子,小孩儿应该都喜欢? 于是,也排在那些小孩儿后面,打算要画两条龙。 小时候买糖画,龙是最大最贵的,如果有哪个小朋友能买走一条龙,会迎来一众小伙伴羡慕的目光,如今她长大了,糖画自由还是能实现的了。 景书在排队等糖画的时候,贺君与自她身后走过。 他也注意到了糖画,看着小孩儿举着只蝴蝶从人堆里笑嘻嘻地挤出来,还小心翼翼伸出舌头舔了舔蝴蝶翅膀,他脚步顿了顿,但也仅仅只是顿了顿,就继续走了。 走到19号院门口,就听见熟悉的嘈杂声。 眉头下意识皱起,这胡同里的凌乱和嘈杂他一辈子都是无法适应的!这种一进院门就被所有人盯着更让人难受! 唯一的办法只能最快速度穿过所有声音和目光,回到自己家里,把属于胡同的一切都阻挡在外。 果然。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回了家都不进屋,喜欢在院子里待着,大人在院子里洗菜、炖菜、晾衣服,小孩搬个桌子在外面写作业? 他一出现,这些人就开始通通和他打招呼。 他绷着脸,一个都不想理! 太难受了! 然而,让他更难受的事还在后面。 原本以为进家门就安静了,万万没想到,家里那个小小的客厅,坐了一屋子人。 奶奶反而不知去向,黄大显坐在中间,看见他回来眼前先是一亮,好像找到救星,转瞬又黯淡下去,愈加局促起来。 “君与,回来了?”打扮精致的女人温柔地笑,叫他的名字。 他的脸绷得更紧,转身就往外走。 “君与!” “哥!” 后面的人追着喊他,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景书拿着两根糖画龙,之前压在心上的那些不愉快淡了不少,刚走到19号院门口,从里面突然闯出来一个人,如果不是她身手好避得快,她手里的糖画就毁人身上了。 再一看,这人居然是贺君与。 “贺律师?”景书很惊讶,因为她看见贺君与紧皱的眉和脸上来不及掩去的情绪。 他不高兴。 比任何时候都明显。 贺君与自己也知道,他一向表情管理很好,不至于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但这次,没来得及。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事,转眼他就敛起了一切。 似乎是要向她证明他啥事也没有一样,他还故意站了站,表情平和,同时,目光落在她的糖画上——一手一只龙。 曾经,也有人悄悄给他买糖画,每次都是买最大最好看的那只。 景书顺着他的目光左右看看,很大方地伸出一只手,“给你!” “君与,看爷爷给你买了什么?快拿着。” 记忆深处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有些事情,永远也不能忘…… 第29章 新生活9 贺君与盯着糖画,脸上一闪而过的变化他自己都没察觉。 景书却看见了。 她想了想,鼓励他,“拿着啊!没事的,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也可以吃糖画!你看,我都吃!” 为了证明她自己的观点,她还嘎嘣一口把龙犄角给咬了。 嗯,看贺律师的表情,就是很想要,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就是这么解读的。 贺君与心里再多情绪混乱,也被她这句话给打断了。所以,她以为他只是不好意思? 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的确干不来这种当街舔糖画的行为,但是…… 追出来的黄大显和黄大显他舅妈眼睁睁看着贺君与接过了糖画,顿时震惊了。 这是我认识的我哥(我儿子)没错? 景书乐了,用力在贺君与肩膀上拍了两拍,“对,就是要这样嘛!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做自己喜欢的事,管别人怎么看呢!” 贺君与侧目,默默盯着她的手。 景书不傻啊,明显从贺君与眼神里感受到了冷意,凉飕飕地刮着她手背呢! 眼看自己的爪子正扒着他的灰蓝色衬衫,她莫名有些心虚,讪讪地收回手看了看,没有脏,也没有糖渍啊…… 贺君与冷着脸,便往胡同深处走了,手里还拽着她的糖画。 黄大显下巴都要掉下来的傻样落入景书视线里,她捏了捏爪子,冲黄大显抬抬下巴,无声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错话了? 黄大显伸手捂住自己圆润的大脸:错的可太多了…… 景书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啊,她转身追着贺君与去了,“贺律师,对不住啊,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别放心上。” 贺君与就不明白了,怎么有这样的人呢?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认错倒是挺快。” 夕阳下沉,天空像打翻了颜料盒一样,金红金红的,被长长的胡同切割成狭长的形状。 景书走在他身边,没听出嘲讽来,眯着眼睛笑,“这有什么呀?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有错就认呗。” 贺君与实在忍不住了,低头看她,“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性别有什么误解?” 景书瞪着圆圆的眼睛,“没有啊!戏曲里都唱,谁说女子不如男。既然男人可以敢作敢当,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贺君与点点头,加快了步伐。 你说的都对,请你离我远点儿! 他动了动肩膀,这可是第二遭了,昨天挨的仿佛还隐隐作痛。 可某人完全没有滚回家的意思,还屁颠颠跟上来追问,“贺律师,那你说说,我错哪儿了?下回我改!” 贺君与觉得自己遇上职业生涯中的劲敌,这世上能把他气吐血的人没有,只有他气对方律师的,但长此以往,他保不准会在景家这粗鲁女孩面前吐血而亡。 “你不知道错哪儿你先认了?”贺君与今日份不明白乘以二。 “那不是……我妈给训练出来的吗?不管有没有错,先认错,我妈的棍子就下不来了。”景书好奇地眨眨眼,“一看你就没挨过揍啊,你是不是从小就特别乖?” 贺君与对她的话题一点兴趣没有,只是不想回去看见那一屋子人,所以朝着夕阳的方向猛走。 第30章 新生活10 但景书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想当然的就有了答案,“你肯定是的啊,那么好的大学毕业,品学兼优,性格也好,你妈肯定舍不得揍你,不像我,从小到大狗都嫌,我妈看见我就手痒。” 他一双大长腿,走得很快,平时黄大显要跟上他总是气喘吁吁,但没想到,景书居然跟得毫不费力,而且还能蹦蹦跳跳轻松和他唠嗑。 当然,他一句都没有回应,只是觉得这人的眼神的确不大好使,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性格好,看着她一双眼睛挺大的,漏神有点严重啊,不过,这人自我认知倒是很到位,知道自己狗都嫌。 所以,难道她并没有看出来她目前很讨人嫌么? 是的,她没看出来。 她完全无视他冷若冰霜的脸,在他身边蹦着跳着,陪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从夕阳下沉,到月上树梢。 起初他是快走的,后来觉得这不识趣的人实在是聒噪的很,便开始小跑,而后越跑越快。 景书不明白啊,也跟着跑。 于是,在跑了不知多少条胡同后,两人终于绕回到吉祥胡同。 29号院门口,黄大显和景武一人占一边,正盼望着盼望着呢,总算看见两人的身影出现。 两人手上都还拿着快化掉的糖画龙。 黄大显有点不大理解这画风了,盯着贺君与,惊讶,“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贺君与:…… 此刻他并不想说话。 四人一起进院子,兵分两路回家,景书笑嘻嘻冲着贺君与挥手,“贺律师,下次我们再一起跑步哦!” 许是地上有个坑,贺君与一个趔趄。 黄大显及时扶住,担忧,“哥,你怎么了?” 贺君与冷脸以对,表情决不能垮!嗯,就是地上有坑,绝不是脚软,绝不是!绷住!绷住! “哥,他们已经走了。”黄大显扶着他哥,打开门。 贺君与继续冷脸,脸绷得跟块铁板似的,进屋立刻回了房间。 黄大显感叹:我哥是真冷静,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克制得这么好。 “克制得很好”的贺君与进房间就冲进洗手间开始吐,而后软倒在马桶上:景家那女孩也太能跑了?再跑下去,他不是吐血,只怕要横尸胡同了。 景书蹦蹦跳跳的跟他哥回家,手里的糖画吃过了,可不能给小圆子了,明天再补偿她一个。 他哥问,“你下班不回家,跟贺小白脸晃什么晃?” 景书“嘘”了一声,“哥,你知道什么?贺律师今天心情不好,我陪他散散心,说说笑话。” “心情不好?他告诉你的?” “没有啊,我看出来的,他今天一句话都没说。”哪怕她跟他聊天,他都不想说话,肯定是心情不好了,就她的经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想和朋友聊天的,哪怕自己不想说话,听朋友说说笑话她就开心了。 景武:……他哪天说话了? 景书坚持:“我就是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 景武:那散心还能跑起来? 景书笃定点头,“心情不好就想发泄啊,所以走着走着他就跑起来了,得亏我能跑,贺律师跑得可真快,换个人不一定能陪到底呢!” 景书觉得自己今天特别有成就感。 瘫倒的贺律师:你可真能跑,我谢谢你了! 第31章 新生活11 几天后,19号院又热闹起来了。 还是吴家。 吴家这事儿发展得挺迅速,景书早上出门一切都还正常,晚上下班回来,院子里就变了样。 吴家大门敞开,吴兰的东西再次被搬了出来,码在院子里,码得挺整齐。 吴勇也在,但这回没带啥人来,人模人样的,也很客气,另有两个人,一个是房地产中介,一个是看房人。 吴奶奶却不在院子里,不知人在何处。 但景书很快搞清了状况。 “吴勇媳妇儿上午来把吴奶奶给接走了。” “说是要好好孝敬老人家。” “下午吴勇就拿着钥匙来开了门。” “趁吴兰不在把东西都腾空了。” “说是要把这房子卖了。” “说是吴奶奶自己要卖的。” “马上就有人来看房子了。” 院子里人一人一句的,很快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如果是从前,景书还不信有这回事,但有了吴奶奶立遗嘱这一出,景书是相信了的,但她仍然为吴兰不平。 她走出去,大约是上回给吴勇的阴影还在,吴勇下意识就做出防卫的姿势,指着她道,“你可别乱来啊!今天就算说到派出所去,也是我占理!这房子,就是我妈自己要卖的!不信你可以跟我妈对质。” 吴兰是不信的,在这之前她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不信你自己跟妈视频,看是不是这样。”吴勇干脆发了视频给他媳妇儿,对那边说,“你让老太太说话。” 吴勇的手机里,出现吴奶奶的模样。 “妈。”吴兰眼圈有些红,“妈,这房子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吴奶奶在那边也是有点心虚,“兰子,勇子这边需要钱,这不就……妈也没什么钱,只能先把房子卖了救急。” “可是,妈,卖了房子,我住哪啊?我带着小圆子怎么办啊?”吴兰终于是明白,吴勇没说假话,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吴奶奶便叹道,“兰子,你这是何必呢,其实,前天大刚找我了,他想接你们娘俩回去,想跟你复婚……” 听到这里,吴兰脸色都变了,“我绝对不会复婚的!” “兰子啊,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兰子的亲爹,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比亲爹更疼孩子的么?就是看在小圆子份上,你也可以好好考虑。” 吴兰眼泪哗哗的,“他……他不是人!” “他说他跟你道歉了,你不肯原谅他,兰子,既然肯道歉,就算了,你自己又没本事,离了他连住处都没有,何必呢?听话,女人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等他年纪大了,打不动了,就好了……” 景书一直在一旁听着,边听边气得不行,忍不出冲上前对视频里的吴兰道,“吴奶奶,兰子姨是因为什么离婚的您不知道吗?怎么还劝她复合呢?这种人不但靠不住,还打人,兰子姨好不容易逃出虎穴!” 吴兰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伤,实在受够了,为了能离成婚,她带着小圆子净身出户,这是多大的决心和勇气,现在又劝她回去? 第32章 新生活12 但吴奶奶却在那端说,“小书,你是小孩儿,不懂过日子,过日子啊,就是这样的,忍忍就过去了……” “凭什么要忍啊!”景书觉得不可思议,极力想要说服吴奶奶,胳膊被人拽住,她回头一看,是奶奶,急了,“奶奶,你别拦着……” 奶奶却对她摇头,死命把她往回拽。 吴勇此时也上前了,指着她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小姑娘,跟你没关系。” 如果不是奶奶拉着,景书一巴掌就把吴勇的手打折了,但奶奶这回真怕她闹事儿,直接把她腰给抱上了,她也不敢使劲,怕伤到奶奶。 这事儿吴家最终达成的结果是,允许吴兰暂时居住,在此期间,吴兰必须另找房子,在房子卖出去后,吴兰搬家。 那天傍晚,19号院里各家都坐在院子里,陪着哭泣的吴兰。 这回和上回不一样了,上回是吴勇叫人来打砸抢的,19号院完全可以打回去,但这次,靠打显然是不够了。 有人也说,既然卖房子挡不住,那卖房子这钱,是不是吴兰也有份? 当即就有人驳斥了,“不可能!就吴老太太重男轻女那观念,就不会留给女儿,但凡心里有女儿,也干不出这让女儿无家可归的事!” “不对啊,按道理吴兰才是赡养吴老太的人,他吴勇什么时候照顾过老人?就凭这,这钱也不可能没有吴兰的份啊?” 吴兰含泪,笑了笑,“谢谢大家为我操心了,但是……老人家还在呢,就这样图谋老人的财产,这种事我也干不出来。” 是啊,如果是遗产分配,的确该有吴兰一份,但是,老人还在呢,那不是她愿意给谁就给谁么?这也是景书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在遗嘱库工作的她,实在见多了各种狗血。 “贺律师呢?我们问问贺律师!专业的事要问专业的人!”质朴的19号院人对专业人士有着迷之信任,顿觉眼前一亮。 贺律师? 贺律师在家中,只瞄了一眼窗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且对此毫无兴趣。 人性的丑恶,他看得还少了么? 就连他自己家中这一摊人,都是一样。 黄大显此刻在他面前,跟他说父母打算给姥姥办寿宴的事。 “不去。”贺君与冷淡得跟块铁板似的。 黄大显怯怯的,“哥,爷爷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爸妈和舅舅他们知道错了……” 说到这里,贺君与一个冷眼过去,黄大显便噤了声,嘴嘟嘟的,扭身出去,不与贺君与说话了,还给他哥关上了房间门。 贺君与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他不想告诉黄大显,狗改不了吃屎,他俩父母贪婪自私的属性是不会变的,爷爷已经走了,过不了多久,奶奶也会因为他们的贪婪而离世,黄大显则半生孤独,至少在他每一次离开时,黄大显都还是孤生一人,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的世界里,黄大显是如何孤零零度过余生的。 而他,轮回这么多次,都没能改变奶奶和黄大显的结局。 哪怕他预知上一个轮回的事发时间、地点和原因,他预先就守着防着,也改变不了,总有别的原因走向既定结局。 呵,这个世界,只配他一声冷笑罢了。 第33章 新生活13 心中冷笑声刚落,就听外面哐当一声响,而后某人亮炸天的声音响起,“贺律师在吗?” 贺君与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家大门被那个风风火火的景家姑娘给撞破了。 紧接着,黄大显来门口蹭着问他,“哥?” 贺君与完全知道姓景这姑娘来干嘛,他并不想掺和,随口答,“他不在。” 黄大显:…… 你这拒见也忒敷衍了点,景姑娘难道连个体面的谎言都不值得么? 景书却笑了,手里还举着一支糖画小狗,“贺律师可真幽默!” 黄大显暗暗扁嘴,景书姑娘这眼神,到了表哥这里就不好使,表哥干啥都是好的。 黄大显于是做了个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贺君与房间门打开,对上贺君与要吃人的眼神:没经我同意就放人进来? 黄大显耸耸肩,“那有啥,反正你也没有光着!” 他表哥在哪里都穿得一本正经一丝不苟。 景书的半个身子从黄大显身后探出来,挥着糖画,糖画遮脸,那配色,像是一杯卡布奇诺上浇了一层枫糖,跟白白胖胖的黄大显比,真是黑白分明。 贺君与转开眼,不忍直视。 景书不知道啊,举着糖画就到他面前把吴家的事儿噼里啪啦一顿说清楚,然后巴巴地看着他。 贺君与看着糖画。 景书福至心灵,立马把糖画递到他面前,笑开了颜,“贺律师,就是送给你的。” 贺君与其实想说,是什么给你的自信,一根糖画就能请得动我? 但他没说,因为黄大显在后面拽景书衣服。 景书回头,黄大显指着糖画朝她摇头。 黄大显太了解贺君与了,就他哥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糖画有啥用啊,直接让他闻金钱的味道啊! 景书懂了,这是不喜欢糖画么? 她眨眨眼,想到了另一个主意,“贺律师,你觉得以后我每天陪你跑步怎么样?” 贺君与:…… “我请你吃羊肉锅子!管够!” “我们家再做榴莲披萨,我给你最大的一份儿?” “你玩儿游戏吗?我让景武带你上王者啊!” “不然……我给你当保镖?上下班护送你怎么样?” 黄大显捂脸,她这到底是在拉拢还是在劝退啊?他也是很迷惑,就景姑娘这功力,怎么总能在把他表哥惹毛的边缘疯狂试探呢? 奶奶回来了。 黄大显放了心,至少景姑娘不会被表哥扔出去了…… 贺奶奶看景书的眼神就透着欢喜,“小书,他就爱端着个样子,其实心里早答应了!你放心啊!” 景书点头笑,“我就知道贺律师是好人,端着没事啊,大律师嘛,必须得有犯!奶奶,那你说,我怎么感谢贺律师好呢?贺律师这个人太客气了,我提了好几个建议他都不要。” 黄大显:这是什么美丽的误会?我哥那是客气么?分明是嫌弃啊! 贺奶奶笑了,“是啊,他这个人就是嘴硬,比如,他小时候可喜欢糖画了,现在长大了,要保持大律师和男子汉的矜持,所以心里想要也不好意思开口。” 景书乐了,“我就知道!” 第34章 新生活14 而后大方地把糖画棍儿塞他手里,认真道,“贺律师,以后我每天给你买一根!每天不重样!” 贺奶奶乐得眯了眼,“小书,我看你提议的每天跑步这个想法好,他平时喜欢健身,搬到这里,没了健身的地方,跑步就挺好!” 景书开心地拍拍贺君与的肩膀,“没问题!贺律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贺君与:怎么又愉快了? “贺律师,我去换衣服!在外面等你!”景书撒着欢儿地回去了。 贺君与看着他奶奶,有点无奈,他能不知道奶奶的意思? “奶奶,不可能的。”这两年,奶奶热衷于逼着他参加各种有年轻女孩的聚会,能拒的他都拒了,但总免不了有女孩被带到他面前。 贺奶奶白他一眼,“怎么了?没让你怎样,我跟景家老太太玉秋凌年轻时有点儿过节,现在老了,又住回故居,不想每天乌鸡眼似的,想跟她修复关系,就为的这。” 贺君与无语了,“但这个案子,我管不了。老太太没死,如果死了,打遗产官司我可以打一把,但老太太还活着,她要卖房,她钱给谁都是她的自由,法律也管不了,就算吴勇没有尽到赡养义务,也只有老太太有权力起诉,吴兰没有这个权力。” 贺奶奶哼了一声,“法律管不了,吴兰没权力,但不是有你吗?你这蔫坏蔫坏的德性,还没有歪招不成?” 贺君与:…… 好,这是亲奶奶。 嗯,他亲奶奶还督着他换衣服出去跑步呢! 景书兴冲冲地换好了衣服,就等贺律师出来啦! 暮色初降,夕阳笼罩,夏日的黄昏美得像一副油画。 贺君与绷着个脸,一身运动装出来,金红的落日里,眉目如琢,身形修长,景书看着,眼睛弯成月牙。 话说,贺律师当真是她交过的兄弟里,最好看的一个呢! 谁不喜欢好看的呀? 就连跟好看的一起跑步都觉得格外有劲儿呢! 所以,景书脚下生风,跑出了运动会的风采,贺君与…… 贺君与起初是憋了一口气的,莫非他一个大男人还真跑不过小姑娘? 后来,事实证明,他真的跑不过…… 何止跑不过,原来前次跑步她大概只用了半成功力! 在猛冲了大约一公里,贺君与的速度就慢下来了,但某个人还马力十足…… 景书觉得,今晚这跑步,夕阳那就一个美,晚风那叫一个香,身边一起跑的人那叫跑得一个优雅…… 咦,身边的人呢? 她回头一看,身后只有灰扑扑的胡同和几个追来追去的胡同小孩儿,那个夕阳下身姿优雅的跑步人已经没了踪影。 景书丝毫没觉得是自己跑快了,毕竟日常跟景武跑习惯了的。 她狐疑地往回走,在一家小冷饮店里看见了他。 原来是渴了呀! 必须她请客啊! 她笑着正要进去,旁边的八柳胡同里窜出来一人,叫她,“小书……” 她回头一看,咦,这不是她曾经的兄弟之一吗?不是跟她割袍断义了吗?还把双方从小到大互换的礼物都交换回来的人,这时候叫她干什么? 她不想搭理他,结果,他还凑上来了,一双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巴巴地看着她,“小书,你不理我了吗?” 第35章 新生活15 景书觉得这人可真奇怪,当初不是他不理她的吗?说她凶,说她黑,说她没女孩样儿,除了会打架什么优点都没有,然后就跟一个又白又温柔的女孩儿在一起了啊! 她那个时候,刚拿到第一个月工资,花了个精光,给身边最重要的人买礼物,其中就有他的份,毕竟他爸老叫她儿媳妇啊! 谁知道,让她撞见他和别人抱着亲嘴儿! 简直就是不要脸!她这个过了明路的“儿媳妇”都没亲过呢! 而且,那个女孩还是新进凑到她景书身边来的小跟班! 合着凑上来的目的就不纯粹,就她景书是傻子! 当时,她气得就把礼物随手给扔了。 “小书,我……要结婚了。”他站在她面前,磕磕巴巴地说。 “哦。”她哦了一声,仅此而已。 他明显有些失望,“小书,一声哦就没了吗?” “那还要说什么?”景书奇怪地看着他,“恭喜你吗?可我一点儿也不想恭喜你。” 他眼里好像有了光,“小书,你还生我气是不是?” “没有!” “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我气。”他还来劲儿了,“小书,我其实……” “文哲!”有女孩娇娇的声音响起。 景书一看,哎哟,温柔小白花来了。 文哲听见这声音就僵硬了。 小白花走过来,挽着文哲的手晃了晃,“你不是说出来给我买冰淇淋吃吗?怎么这么久啊?” 大夏天的,景书恁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正要走,小白花仿佛此时才看见她似的,一脸惊喜,“小书,你也在这啊!文哲跟你说了我们结婚的消息吗?看,文哲向我求婚的戒指!大不大?” 大不大的,景书也看不清啊,因为这戒指闪啊闪的,夕阳下简直闪花人的眼。 小白花一脸娇羞,“文哲说,只有这个戒指才配得上我们的爱情。” 景书的鸡皮疙瘩掉了又起,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景书。” 她回头,只见贺君与拿着两瓶水过来了。 哎哟!虽然说景书收小弟的审美一贯都很一致,全是白瘦弱的类型,但白瘦弱里也有颜值梯度的,贺律师踩着夕阳这么随意而又慵懒地走过来,天地逊色有木有? 原本文哲也算长得好看这个类型里的,可跟贺律师比起来,就被甩了那么——几个胡同! 景书笑眯眯地看着他,连招呼都忘了打,还是贺律师走到她身边了,低头问她,“朋友?” “不是,不太熟。”景书笑眯眯摇头。 文哲看着贺君与,眼神却黯了又黯。贺君与,首恒律所的大律师,业内人都认识,也是他,这个才入行没多久的小律师仰慕的对象。只是,什么时候小书认识他了? “小书,这是你……”他忍不住问。 景书用力在贺君与肩上一拍,“我好兄弟啊!” 贺君与:…… 文哲眉心微微蹙着,好兄弟这个词在景书这里实在是……毕竟他也是曾经的好兄弟,他很怀疑,景书到底能不能分清兄弟和男友的区别! 第36章 新生活16 景书看着贺君与额角的汗珠,觉得这美人啊,流汗都是一种美,晶莹的汗珠点点渗出,优雅中莫名就有了荷尔蒙的魅力,随着汗水溢出来的仿佛还有淡淡的香味,完全不像景小武,一运动就浑身臭汗! 她被这淡淡香味和迷人美色迷得有些飘飘然,二话不说,抢过贺君与手里的水,随手一拧,就拧开了瓶盖,而后豪气地把瓶子塞回贺君与手里,笑眯眯的,“贺律师,喝水!” 她自己再开另外一瓶,全然不顾对面文哲和小白花瞪大的眼和合不拢的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这么美的小弟,就该她护着!拧瓶盖这种事,当然是力大无穷的她来干! 贺君与其实也有点懵,拿着水也不知道该不该喝,就见景书一挥手,“走,咱回家了!” 文哲好像还有点不甘心,叫了声,“小书……” 景书正色注视着他,“文哲,我们的恩怨,早已经了结了,自从上次打那一架,你输了,我就说过,从此是路人,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以后见面,就当我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小弟,你可别忘了!” 说完,景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君与是个万事没有兴趣,对现世更是冷漠到极点的人,也不禁好奇,“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都是打一架吗?” “不然呢?”景书歪头看着他,“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拖泥带水,打出来的交情,打一架结束,恩怨从不过夜,第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人生永远快快乐乐。” 贺君与点点头,倒是符合她的人设,没话可说,举瓶喝水。 景书正看着他呢,夕阳洒落在他身上,他的发丝、他的指尖、他发际线细小的汗珠,全都闪着金光,景书看着他喝水时上下微动的喉结,不知为什么脸热了,赶紧把目光移开。 咦,为什么她看别的男生喝水,包括景武在内,从来没觉得喉结可以这么的……让人心慌意乱啊? 她摸了摸脸。 她皮肤这么黑,贺律师应该看不出她脸红? 咳咳,为了掩饰尴尬,必须想个话题出来聊聊。 景书琢磨了一下,有些忐忑地问,“贺律师,你觉得好看的女孩是什么样的?” 贺君与这辈子,不不不,几辈子都是头一遭遇被人问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一时还真不知怎么组织语言。 景书于是换了问话,“这样,好看的女明星,你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谁?” 贺君与这就多亏有个追星的表弟了,看泡沫剧,听口水歌,追女明星,而且他表弟显然还是博爱型,好多墙头,日常在他耳边念叨几个名字,他想了想,随意拎了个出来。 景书眨眨眼,完蛋,肤白貌美大长腿,长发红唇娇滴滴。 男人的审美都出奇的一致吗?毕竟景武也爱好这一类! “第二第三排个序呢?”景书不死心。 贺君与把黄大显追星名录里的几个又拎了出来。 景书:贺律师你好,贺律师再见!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怪人家贺律师啊,她不能强迫人家喜欢短发肤黑暴躁妹不是吗? 两人说着话,就到19号院门口了。 景书客气地跟贺律师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啊,贺律师,本来今天是陪你跑步的,因为我的事,害你没能跑尽兴,明天我再陪你。” 贺律师:…… 谢谢你,我真的很尽兴了。 第37章 新生活17 两人跨进院子里,景书又道,“哦,对了,吴兰的事,也要提前对你说谢谢,拜托你了,也辛苦你了!” 贺君与无语,这是什么误会?他什么时候答应过吴家的事了? 偏偏的,他奶奶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他奶奶就笑着说,“不辛苦不辛苦,对他来说,举手之劳,不是,举手之劳都不用,动动嘴皮子的事!” 贺君与想说:奶奶你是来坑我的吗?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样有本事! 景家这姑娘跟他奶奶真是出奇地合拍,拍手附和他奶奶,“就是就是!凭贺律师的本事,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他!” 别拍我马屁!拍了也没用! 回家后的贺君与紧绷的脸写满不情愿。 门再次被敲响。 黄大显把门打开,外面站着小圆子。 小圆子一手端着个小碗,碗里装着一杯鸡腿,另一只手抱着个储钱罐,怯怯地往里张望,“大家都说贺叔叔能帮我妈妈……” 然后把碗交给黄大显,晃晃储钱罐,眼里含了泪,“请律师要很多钱,我有……请贺叔叔帮帮妈妈,不回爸爸家,不被爸爸打……” 黄大显是个容易感动的,一下眼眶就红了,把鸡腿和储钱罐都塞还给小圆子,“贺叔叔会帮你们的,别哭啊,不用鸡腿,也不用你的钱,那是大人操心的事,你乖乖陪妈妈就好了。” 哼,黄大显决定要硬气一回,替表哥做主了! 然而,贺君与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这让黄大显觉得他表哥根本就是在敷衍,没打算帮忙。 他很生气,某天他表哥从律所回来,他追去他哥房间,气鼓鼓责问。 贺君与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你说,你到底想法子没?”黄大显打算好了,他哥今天不给个答案,就不让他安生。 贺君与懒懒一句,“想了。” 黄大显来了劲儿,“那你说说!” “说了你去办吗?”贺君与扔了电脑,解衬衫扣子。 黄大显当然愿意去啊!他猛点头,“我去!” “我说过,如果吴老太去世,就是个遗产官司,易如反掌,所以,不如你去让吴老太早点驾鹤?” 贺君与悠悠然说着,像说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直把黄大显吓得脸色发白,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 黄大显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往房门外望了望,压低声音跟他哥说,“哥,你是律师!杀人犯法!要偿命的!你不要知法犯法啊!” 他知道他哥不是好人,但没想到坏到这个程度! 贺君与嗤了一声,算是对黄大显智商的嘲讽。 黄大显这才反应过来,贺君与是在跟他开玩笑,当即嘟了嘴。他这是笨吗?根本不是好吗?难道不是对他哥的人品不信任?还好意思嘲笑他? “认真说个法子!”他要生气了! 贺君与脱了衬衫,再慢悠悠解皮带,“还有个法子,你去把房子买下来,大方点儿就送给吴兰,小气点儿就租给她,不就结了?”不是爱做好事吗?反正地主家傻儿子,人傻钱多。 第38章 新生活18 黄大显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法子,未必不可行啊,可转念一想,“不行啊!那这卖房子的钱不还是全给了吴勇了吗?那我们还不如送点钱给吴兰呢,凭什么成全吴勇啊?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不仅仅是要在经济上帮吴兰一把,关键是替吴兰争取她该得到的啊!” 贺君与再度嗤的一声嘲讽,走向浴室。 “你什么意思啊你?”黄大显跟着上去追问。他哥臭毛病挺多的,回家就要洗澡,有啥可洗的啊,等下还要跟小书姑娘跑步,不白洗了吗? 贺君与不理他,关门。 黄大显伸手将门卡住,生气了,“你到底帮不帮你说个实话!别老在这一副看穿一切智商超群的样子嘲讽别人很笨!” 贺君与干脆不关门了,脱了最后一件,打开淋浴,仰头,让水冲刷他的脸,还问他弟一句,“要一起洗吗?” 谁要跟这种人一起了?黄大显气得掏手机,“贺君与!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这个样子拍下来发给小书!” “随便。” 黄大显:…… 黄大显真的拿这种厚颜无耻的人没有办法了。 他也没拍,扔下一句自以为是的狠话,“谁要拍你?除了脸好看,你身上还有哪里拿得出手?” 说完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真的用他哥说的第二种方法,把房子买下来算了,就听哥那讨厌的贱贱的悠长的语调响起,“别急,等着就是了,这世上啊,最禁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了……” 不得不说,吉祥胡同这地段的房子实在好卖,虽然吴家那一间房才十几个平米,但看的人这两天络绎不绝,卖房的人急,买房的人似乎更急,有人看完后立刻就定下来了,全款敲定,那些打着主意观望两天,下回来看时砍砍价就拿下的人迟了一步。 房子卖出去,就意味着吴兰要搬家了。 在过户流程期间,吴兰火急火燎地找房子,吴兰前夫却找上来了,带着吴老太太和吴勇一起,说是要接妻子和女儿回家。 吴兰当然不愿意,原本紧闭着房门不肯开门的,但小圆子在院子里玩,被吴勇捉住,怕得大哭起来,吴兰不得已开了门。 小圆子挣脱她爸的手就扑进吴兰怀里。 吴兰把女儿护在身后,也害怕,手都是抖的,却鼓起最大勇气驱赶前夫,“你来干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之间毫无关系!请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前夫一通忏悔,痛哭流涕的,说自己错了,离婚也是一时冲动,现在很后悔。 吴老太和吴勇也帮着吴兰前夫说话,说什么都后悔了,也道歉了,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都哭了,可见悔过之心是真的。 吴兰很气,“他每次都道歉,每次都后悔,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次了!” 就听噗通一声,吴兰前夫跪了下来,哭着说,“这次我是真的错了,兰子,你就跟我回家!难道你忍心让圆子没有爸爸?” 第39章 新生活19 吴兰不为所动,“有这样的爸爸不如没有!” 吴兰前夫就跪着跟吴老太磕头,“妈,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我肯定对兰子好,妈,您劝劝她。” 吴老太就劝女儿,“兰子,你看,他都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轻易跪的,既然给你跪了,你就信他一回,不然,你后半生可怎么办?一个女人带着个娃容易吗?。” 吴勇也道,“是啊,姐,你何必呢?男人嘛,气性儿大,脾气发过了就完事了,床头打架床尾和,谁家不是这样?牙齿跟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哪能就较真要离婚了呢?” 吴兰只觉得遍体生寒,前夫对她来说如同恶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胆战心惊,婚姻生活就是一个噩梦。而眼前和前夫站起一起的人是她的亲妈和亲兄弟,她从噩梦里逃出来,原本这俩人应该给她最温暖的拥抱和鼓励,可是,他们一个怕自己占了房子不搬,一个心偏向儿子要她忍,不但不给她支持和拥抱,反而要把她重新推进深渊。 许是气愤到极点了,反而不怕了,手也不抖了,站直了身体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回去的,哪怕为了圆子我也不会回去,妈,大勇,也请你们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这房子,我过两天就搬,从此以后,无吴兰就算带着圆子讨饭,也不会讨到你们面前!” 吴老太听着就哭了,“哪里到讨饭的地步了呢?哪里到讨饭的地步了呢?明明带着孩子回去就可以好好过生活,你何必要这么作呢?” “一个女人,可要怎么活啊……兰子,我是为你好!” “兰子,你就听妈一句劝,妈都是为了你,你现在的情况,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兰子,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小院里,吴老太、吴勇和吴兰前夫的声音交替混杂,吵得人脑袋里嗡嗡直响。 吴兰只抱紧小圆子,麻木地听着。 眼看三人怎么说都没用了,吴兰前夫还拿出一把刀来,朝着自己的手臂扎下去,吴兰只看见刀光一闪,怕他伤害自己和小圆子,吓得抱紧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飞身过来,一脚就踢掉了刀,随即,女孩怒斥的声音响起,“是个男人要死也死外面去!别在这里吓坏孩子!” 景书捡起刀,将母女二人都护在了身后。 吴兰前夫开始嚎啕大哭,“兰子,我真的后悔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你走了多久,我就多久没能好好吃一顿饭,衣服脏了也没人洗,家里乱七八糟已经不成个家了,没人关心我,我生病了也只能一个人熬着,我不能没有你啊,兰子……”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景书气得简直想揍人,她袖子都卷起来了,吴兰从她身后站了出来,脸上带着泪,却充满嘲讽,“所以,你只是后悔,没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没有人像老妈子一样伺候你了!过去那么多年,是我蠢,但我吴兰现在不会再犯蠢了,你走,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景书心里舒坦了,吴兰说的话就是她想说的! 第40章 新生活20 吴老太叹了口气,急得指着吴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哪个女人不做饭洗衣?哪个女人不照顾男人?就这,就闹得离婚,你也太自私了,就不为孩子想想?” 吴勇也帮着道,“是啊,姐,你也太无理取闹了些,做家务怎就委屈你了?换成我媳妇儿这样,我也生气!” 吴兰气得,合着她被家暴还是她的错了?她活该被揍? 她也不想再掰扯些什么,只道,“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是人!是,我是女人,我人到中年,我不能干也不再青春,但我不信,我就不能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牵着小圆子进了屋,将门关上,再也不想搭理外面的人。 吴勇和吴兰前夫想去追,被景书一挡,拳头在两人面前晃了几晃,“怎么?还想来硬的?那就先问问我的拳头硬不硬!” 景武领着大白鹅也冲了上来,给妹妹壮声势。 吴勇是吃过景家人的亏的,当即不再吭声,吴勇则被景武五大三粗的体格给震住了,呐呐两声,退后两步。 吴勇原本想壮着胆子催吴兰搬家的,但碍于眼前这一高一矮两座黑塔,悻悻走了,吴老太自然是跟着儿子走了,吴兰前夫被景武的拳头一晃,眼神一瞪,也撒腿跟着跑。 景书拍拍手,哼了一声,“有本事跟我过两招抢人我还敬他是个汉子,果然只会在家对媳妇儿发威的男人在外面就是个怂包!” 说完,看见贺君与在门口出现,差点和吴兰前夫撞上。 吴兰前夫虽然怵景武的大块头,但在贺君与面前找到了自信,他冲得快,惯性大,没收住脚,直接将贺君与撞得退后好几步,再看贺君与虽然个子高,但身板单薄啊,气吼吼地吼了一句,“走路不长眼啊!” 咦? 景书就不高兴了,她的人是随便谁都能吼的? 她两个纵跃就站到了贺君与和吴兰前夫中间,气壮山河地来了一句,“吼谁呢?你再给我吼一遍试试!” 吴兰前夫憋了一肚子气,一看还是这个小丫头片子,脾气一来,也顾不得许多了,指着景书鼻子,“就吼你怎么了?” 景书冷笑一声,抓住了他的手指,“再吼一句试试!” “我就……”吴兰前夫吼了俩字,发现自己的手指抽不回来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往回抽,却是真的怎么也抽不回来。 景书握着他手指用力一扭,就听吴兰前夫杀猪般的声音嚎了起来,“啊——手断了手断了——” 景书轻蔑地一笑,“道歉!” “对……对不起……对不起……”吴兰前夫话不成句。 “向他道歉!”景书指指贺君与。 吴兰前夫还有什么犟的?满头冷汗,哆嗦着对贺君与说,“对……对不起,大哥,我眼睛蒙了屎,你大人大量……” 景书嫌他这话恶心,哼了一声,手一松,吴兰前夫收势不住,跌坐在地上。 “滚!我的人你也敢欺负!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景书一脚踹过去。 吴兰前夫怕被踹着,连滚带爬地溜了,追早已跑远的吴勇和吴老太去了。 景书拍拍手,换上一副笑脸,看向贺君与,“贺律师,没吓着你?” 第41章 新生活21 贺君与握起的拳头渐渐松开,绷着的脸却没放松,摇摇头,“景姑娘,刚才实在不应该与这种人动手的。” 景书笑了,“不动手咋样?难不成跟他讲道理?” 贺君与待说什么,景书摆摆手,“我知道你是律师,凡事都喜欢讲道理,但对这种人,能动手绝不逼逼!” 贺君与:…… 贺君与觉得这是他搬进19号院以后听得最多的一句台词了。 “景姑娘,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是,如果你伤了他,他要告你的话,你不是自己吃亏吗?这是法制社会,行事还是遵循法律为好。”贺君与其实觉得自己多嘴了,这真不是他的性格,但是,算日行一善提个醒,毕竟这姑娘刚才是为了帮他。 景书笑着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贺律师,谢谢你为我考虑,你放心,伤不了他!我有分寸!” 贺君与觉得自己的肩膀每天都在粉碎的边缘挣扎,就这力气,有分寸?景姑娘,你是不是对分寸有什么误解? “小书,你给我进来!”站在门廊下的景奶奶板着脸喊。 景书笑着对贺君与道,“贺律师,放心,有我在,任何人都欺负不了你!我先回家了!” 夕阳西下,晚霞如织,景书黝黑的笑容像镀上一层金光,一甩头,利落的短发飞扬,矫健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景家门内。 目睹一切的黄大显蹭过来,小声问,“哥,你什么时候成小书姑娘的人了?” 景家,景奶奶和景武也在异口同声拷问景书,“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景奶奶对贺家人横竖看不顺眼,再次警告景书,不许跟贺家人来往,从此以后不准傍晚去跑步,“一个连你都打不过的人,能称为男子汉?” 景书一脸懵,“奶奶,合着我以后找个男朋友不是过日子,是打架玩儿的?” 景奶奶气得,“那也不能连你都打不过!” 景书:“奶奶,您不说我还没觉得,您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我跟贺律师挺配呢,我能打,他能说,不是天作之合吗?” 景奶奶无奈,只能指着景书,“等你妈回来我跟你妈说去!” 景书乐了,“我觉得贺律师正好长在我妈的女婿标准上!样样都符合!” 景奶奶这回真气得没话说,“反正不准跟贺家人来往!不准再去跑步!不然,没晚饭吃!” 景奶奶气鼓鼓去厨房了,景武对景书的审美也是一向不大瞧得上,苦口婆心,“妹妹,拜托你,眼光好点儿,不管怎么说,这儿还立着个标准呢!” 景书看着他哥手的指向,瞪大眼睛,“哥,你不会是说标准是你?” “不然呢?” 景书眨眨眼,“哥,你想我单身一辈子吗?” “你……”景武也气得放狠话,“一句话,谁要娶我妹,先打得过我再说!” 景书:…… 完了,看来真要单身一辈子了。 景家人这一番对话,简直让杵在门口的贺君与和黄大显无所适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景书转身看见他们了,喜悦飞上眉梢,“贺律师,你来了多久了?” 第42章 新生活22 “刚来。”贺君与脑子飞快地转着,必须要给自己找个不在场的时间证据,证明没听见刚才景家人旁若无人的对话。 但景书看起来根本不在乎这点啊,笑眯眯地招呼,“贺律师,请进,进来喝杯酸梅汤?太热了。” 跟在一旁的黄大显看看自己约等于他哥两倍的身躯:???我呢?我没有被看见吗?是我长得还不够胖吗? 贺律师婉拒了,“来送点东西,就不坐了。” 东西在黄大显手里呢,贺奶奶今天炸的糖耳朵,说什么邻居之间有来有往互通有无,非要他各家各户送一份。 景书眼睛都亮了,“呀,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谢谢。” 糖耳朵在黄大显手里呢,黄大显眼睁睁看着景书从他手里把糖耳朵端走,说谢谢时眼睛却看着他哥,然后装了坚果的盘子又回到他手中,小书姑娘再笑眯眯地跟他哥道别…… 原来他就是工具人本具? 到了外面,他忍不住嘀咕,“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姑娘保护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这一点上,黄大显真的跟景家人有绝对的灵犀。 “闭嘴!” 他哥呵斥他。 哼,他偏不闭,一边把坚果往嘴里扔,一边学景书说话,“我觉得贺律师正好长在我妈的女婿标准上!样样都符合!” “我让你闭嘴!” “恭喜你啊,女婿,你先打过景武再说!” 贺律师从来没觉得他表弟像今天这么欠,好想打他一顿啊!果然,对付有的人,还真是能动手绝不逼逼! 这一天,在黄大显咯嘣咯嘣嚼坚果的声音中又将要过去。 这一天,赶走了来逼迫吴兰的吴家人及其前夫,表面上似乎取得了胜利,但是,根儿上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吴兰真的要搬家了。 只这仓促之间,让吴兰搬哪去呢? 偌大一个城市,竟然没有母女俩容身之处。 景奶奶是老派人,自有好些老话储备,不由在饭桌上叹息,“女人啊,是没有家的。” 景书不理解,看着她奶奶,“为什么这么说?我这不是有家吗?奶奶您也有家啊。” 景奶奶笑了笑,“你不懂。”又叹息,“但愿你永远不懂。” 景书联想起吴兰,突然就明白了,心里酸酸的同时,又涌起一股暖意,“所以奶奶,您对我妈才这么好,跟亲闺女似的么?” 景奶奶又是一笑,“小书,奶奶有个事跟你商量。” 景书也道,“奶奶,那么巧啊,我也正好有个事和您商量呢!” “那你先说。” 景书就说了,“奶奶,我想,以后我跟您一个屋住?把我的房间借给小圆子和她妈妈,您说行吗?” 景武一听就惊了,“妈不会同意的!妈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个外人,会生气的。” 妈妈生气是很严重的事,毕竟妈妈在这个家里地位就是女王啊,奶奶宠着,爸爸让着,说一不二又还特别讲究的一个人! 景奶奶却笑着拍拍景书的手,“咱们祖孙俩啊,还真想到一块去了!” “奶奶,您想说的也是这个吗?”景书惊喜,有奶奶做后盾,妈妈的阻挠就小多了,不管怎样,奶奶是长辈,就算妈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但只要是奶奶认定的事,妈妈还是不能过于反对的。 第43章 新生活23 “嗯,咱们先电话跟你妈沟通,好好说,你妈妈心是善的。” 景武缩了缩脖子,扛起了他的大饭碗。 他还是吃饭,反正这个家里没他啥事,也没他爸啥事,女人说了算。 祖孙俩把这事儿定下来以后,景书就去找吴兰商量,没想到吴兰拒绝了。 吴兰看起来很憔悴,但仍然笑着跟她说,“不用了,我在巷口的羊肉锅子店找了份工作,从下班做到晚上,晚上顺便就帮着守店了。” “可是,小圆子也跟着住店里吗?”景书知道锅子店生意有多好的,经常营业到晚上两点,小圆子还小呢,怎么方便? “没事,有员工间的,小圆子可以在那休息看书写做作业,都跟老板说好了。”吴兰笑道。 “而且,那您得多累啊?两份工,早起晚歇的,一直工作到半夜么?”据景书的了解,吴兰之前是给家政公司做小时工的,其实,吴兰如果做住家保姆,就能暂缓居住压力,但还有小圆子,吴兰还得照顾女儿。 吴兰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已经很好了,真的,小书,谢谢你。” 景书还想劝说她,吴兰笑着摇摇头,眼眶渐红,“小书,我知道你的好心,真的,谢谢你,可是,我总要自己去面对这世上所有的困难的,我从前就是太软弱太依赖别人了,当我从婚姻里逃出来才发现,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已经被社会抛下了,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干家政我什么都干不了,哦,不对,就连家政还要再接受培训。现在,至少比我刚离婚的时候好了,你看,我有住的地方,还能有两份工作可以做,只要我努力一点,就有盼头,有希望,这样还不好么?” 她走得更近一些,握住景书的手,含泪而笑,“小书,谢谢。你也帮我跟贺律师说,谢谢他,不用再替我争取什么了,我妈的东西就是她的,她爱给谁就给谁,人生的路那么长,最终是要靠自己活下去的。” 她低头,掩藏着自己的泪眼,“小书,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我对命运始终是感恩的,感恩它到现在,还愿意给我努力的机会,至少还不晚,谁不是在努力地生活呢?” 景书知道她心意已决,劝不回来了,心里虽然酸酸的,却还是为吴兰高兴,不知道高兴什么,大约是为这个年纪的吴兰还有这样蓬勃的生机。 “那……以后有什么不方便记得一定要跟我们说,特别是小圆子,不方便的时候随时送院子里来,大家好歹邻居一场。” “嗯!”吴兰点头,“我不会客气的!以后啊,小圆子肯定还会麻烦大家的。” 吴兰没几天就搬出了19号院,不过,就在巷口而已,景书还是常常能看到小圆子蹦蹦跳跳地在巷子门口玩,偶尔也跟小圆子一起在小卖部排队买糖画。 小圆子看起来快乐了很多,从前那种战战兢兢怯生生的模样不见了,连叫“小书姐姐”的时候,声音都响亮了不少。 虽然离开了19号院,虽然寄住于锅子店内,但没有了奶奶和舅舅压在头上的寄人篱下的感觉,也没了父亲动不动就要打人的阴影,小圆子好像终于到了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了。 景书觉得,如果这样的话,那也挺好的。 第44章 新生活24 生活就这样淡淡地继续着,景书再也没能出去夜跑,因为奶奶坚决不允许…… 至于吴老太卖房的房款,流程走完,按时给到了吴老太账户,至于吴老太怎么处理,景书没再过问,也没再去求贺君与帮着想办法,因为吴兰自己放弃了。 倒是黄大显对此事耿耿于怀,埋怨他哥不尽心尽力。 房子卖掉,买主只除了交房那天来和吴家交接,就没再出现,也没人来住,吴家的房子就这么空置着。 立秋那天一场雨过后,酷暑的燥热淡了下去,吴兰却接到一个电话——吴老太再次病倒。 吴兰把小圆子安排在锅子店,当即就赶了过去。 景书是在下班的时候,发现小圆子坐在锅子店门口,觉得小圆子表情不对劲,好像又有几分从前的样子了,才去问怎么回事。 小圆子什么也不知道,只说了一句奶奶生病了,妈妈去救奶奶了,便什么都不清楚了。 景书把小圆子带回了家,让她安心等妈妈回来。 她领着小圆子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大伙儿都看见了,黄大显也看见了,几句话之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黄大显跑回去跟同样刚刚到家的贺君与汇报。 贺君与也才到家不久,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这会儿光着半身在擦头发。 黄大显急吼吼把事情说了,“嘿!你说这事儿算什么?病了就想起女儿来了?” 贺君与默默擦着头发不言语。 “你倒是说句话啊!”黄大显急的,一把把他毛巾给拽掉了。 贺君与手里一空,慢悠悠往身上套衣服,“这事儿难道很意外吗?”说完还冷笑一声,“只怕里面还有更狗血的事呢!” 人性,不是一向如此吗? 话说黄大显最讨厌他哥眼前这样子了,好像事事都被他预料到了。 预料到有啥啊?谁还不知道人性如此?可请你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好不好? “有饭吃?有房间住?有人嘘寒问暖?有人陪她聊天?病了有人发现?” 这是贺君与针对吴家的事对黄大显的灵魂五问。 随后,贺君与又给了他一声冷笑:全看钱有没有到手! 当晚,吴兰来接小圆子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真相。 吴兰说起来眼泪都下来了,“一开始对老太太还挺好,给她安排和孙子睡一个房间,热饭热菜都有她一口吃,慢慢的啊,就说她晚上影响孙子学习和休息,给她在车库里铺了个床,前两天还记得叫老太太吃饭,后来,到饭点也不叫她上去吃饭了,老太太一个人在车库里住着,也没地方可以做饭,有时候胡乱买点东西吃,有时候就饿着,我今儿问的时候,老太太说,已经很久没吃上饭菜了,这两天天气变化,可不就病了?老太太这回这病就是饿出来的、凉出来的,本来就有老年人那些基础病,感次冒都要特别小心的,这回连烧了几天都没人知道,还是邻居,说老太太每天都要开门出来透透气的,怎么这几天没人影了,也怕她出事,才叫的吴勇,开门一看,老太太都烧迷糊了,床头半个吃剩的馒头,半盒饼干。如果不是邻居,只怕老太太这回……” 第45章 新生活25 吴兰说着泣不成声,“你们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呢?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妈啊!不记得生他养他的恩,就冲着卖房子这钱都给了他,也不能对妈好点吗?” 吴兰事儿急,大致说了些就带着小圆子走了,倒是让19号院的人好一阵唏嘘。 黄大显是个八卦的,把这事儿打听完整回家就找他表哥,蔫蔫地瞪着贺君与,他表哥这人,莫非在人家里装了监控?五大灵魂质问,一句都没问偏。 贺君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打算搭理他。这种事儿还用得着调查监控?用脚指头想就能想到。他早说过,人性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何况还是吴勇这种人。 黄大显就听气愤填膺的,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表哥身上,“这种人也配接受财产?你帮忙把钱拿回来!” 贺君与神情淡淡的,“我不是佛,到处渡人,就算我是佛,你也该知道,这世上其实真正渡人的不是佛,是人自己。” 黄大显拿他表哥没办法,但细想,也知道他表哥说的有理,吴老太自己一厢情愿,只是吴兰委屈。 说到吴兰的委屈,第二天景书下班后陪着奶奶去看望吴老太,毕竟在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老了老了落到这样的境况,也有些可怜。 吴兰正好在医院里陪着,吴老太看上去特别不好,脸灰白灰白的,整个人比在胡同里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还在烧,人也不清醒。”吴兰小声跟她们说。 景奶奶暗暗摇头,轻轻拍着吴兰,“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吴老太这么偏心,最终来照顾她的人还是你。 吴兰眼眶一红,“有什么办法?她到底是我妈,我做不到吴勇那样,人这一辈子做人做事,不就图个对得起自己良心么?人在做,天在看,我怕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吴兰自此精心照顾病中的吴老太,不求回报。 几天后,吴老太渐渐好些了后,却托吴兰给景书传话,想见见景书。 景书特意去了趟医院,吴老太又提遗嘱的事。 景书以为她想改遗嘱,可这卖房子的钱都给了吴老太了,还怎么改呢? 吴老太失望极了,流泪道,“我以为把钱都给了他,他就能对我好了,谁知道……” 景书欲言又止。其实,如果吴老太不早早把钱全给出去,没准儿吴勇对她好的时间还能更长些。 哭了好一阵,吴老太又问她,有没有可能把钱再拿回来?这时候,吴老太眼睛一亮,想起贺君与了。 于是,景书离开医院的时候接到的任务就是,跟贺君与沟通,怎么打官司把钱拿回来。 是的,吴老太要打官司,告自己儿子。 景书是信心满满去找贺君与的,她觉得这完全不是事儿啊!以贺律师这一身正气的人品,肯定能毫不犹豫接下这个案子的!大不了,她再豁出去挨奶奶骂,陪贺律师跑跑步呗! 兴冲冲去敲贺家的门。 贺家已经吃过饭了,黄大显苦逼地刷完碗出来,听见敲门声,嘀咕,“这时候能是谁啊?” 贺君与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听见敲门起身,“等等。” 第46章 新生活26 “有人!”黄大显不知他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见贺君与找了张名片出来,递给黄大显,“让她去我律所找助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第一,下班时间不谈工作;第二,公事公办,走流程!” 黄大显一头雾水,打开门,见是景书,愣了愣。 景书这人心直口快,开口就笑眯眯,“黄大仙,贺律师呢?我这儿有个官司要找他,就是吴奶奶啊,她要告吴勇,想要回财产。” 黄大显:…… 哎,他哥真是神了! 黄大显把名片给她,又转达了他表哥的意思。 他挺愁的,怕景姑娘难过,他哥这分明就是摆谱,还给景姑娘吃闭门羹,他都觉得,要买根糖画儿跟景姑娘陪个礼了。 结果,景书笑嘻嘻的就接了名片就走了,一点儿没觉得被怠慢。 姥姥笑着送走了景书,黄大显一脸控诉他哥的表情,可姥姥始终笑眯眯的,一点儿不担心的样子。 黄大显还是替景姑娘委屈。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自打偷听到景姑娘说他哥长在她妈妈女婿标准上,他哥就在躲着景姑娘。 话说,他真想让他哥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那张脸,有什么配得上人景姑娘的? 贺君与完全不知道黄大显内心戏这么多,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去律所,刚走出院子,就见景书站在胡同里,一见他出来,笑成了黑白配。 啥叫黑白配? 哦,白牙,黑皮肤…… “贺律师!”景书冲他摇手。 他绷紧了脸,“什么事?” 景书的笑脸愈加灿烂,“等你啊!” “等我干什么?”他加快了步伐。 “不是你约我今天一起去律所的吗?”景书一脸“看我多聪明求表扬”的表情,“我知道你是好心,怕我跟你在一起又挨我奶奶骂,所以才给我律所地址,让我去律所找你!所以,我就在外面等你啊!” 贺君与:…… 我真没这么好心! 贺君与第一次觉得,被人坚定不移地相信是个好人这种事,是多么大的负担。 如果不是他懒得多嘴解释的性格,他真想摇醒她:清醒一点!他不是好人! 景书完全不知道贺律师心里在想什么,乐呵呵地到胡同口等着贺君与把车开过来。 结果,没等到贺律师,倒是等到了前任小弟。 文哲的车稳稳停在了她面前,车窗落下,露出文哲白皙的脸,“小书,我送你。” “不用了!” 这么明显的拒绝,文哲却还停着不走。 景书伸着脖子眺望贺君与的车,不见影子,就挺烦文哲这车在这挡道,她向来心里想啥从不掩饰,这不耐烦就带到了脸上。 文哲看不见啊,也可能看见了假装没看懂,在那眼神忧郁地说,“小书,我有话跟你说……” 景书灿然一笑,她看见贺君与的车了! 可是,却因为文哲在这堵着,后面一串车都上不来。 她笑着用力挥手,正准备跑过去,文哲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贺君与那辆比他的贵很多的车,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推开车门就把她挡住了,站在她面前气冲冲的一句,“你看中他比我有钱是吗?” 景书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谁?有钱? 第47章 新生活27 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是又怎么了?你没我哥有钱还挺光荣吗?” 文哲其实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再看景书身边这个陌生的胖子,从头到脚一身名牌,跟棵圣诞树似的杵在他面前,他的脸顿时就绿得很不好看,他要和小书说的话更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只能绿着脸离开。 文哲的车一开走,交通就顺畅了,贺君与的车顺利地开到了景书和黄大显面前。 依着贺君与的脾气,他会直接开车走的,根本没打算捎上景书,至于去他律所谈吴家案子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爱去不去! 但是,有黄大显这坑货在,他的打算永远只能是打算…… 于是,俩坑货一起坐上了他的车。 “你自己的车呢?”贺君与绷着脸问。 “啊?昨天下午跟人喝了两口酒,没开回来。”黄大显还沉浸在刚才自己出色的表现里,这会儿盯着他哥看。 贺君与皱眉,“看什么看?” “啧啧……”黄大显小声跟景书说,“我发现,入股我哥绝对不亏,不但比那傻逼有钱,还比他帅,就按小白脸这个标准去论,我哥连皮肤都比他更白。” 景书深有同感。 两人开始颇有共同语言地开始讨论男人。 贺君与开着车,听着这俩人用他们自以为是却字字都能清晰入他耳的“小声音”讨论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胸肌、腰线、腿、感情史等等,如同自己被扒了个精光。 黄大显渐渐开始忘乎所以,眉飞色舞,“我跟你说,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我哥更干净的男人了,他到现在为止,还是个童子鸡……” “黄大显!”贺君与一脚紧急刹车踩下去。 “呃……”黄大显自知失言,捂住了嘴。 景书却觉得这没什么,有啥不可说的啊,她手一挥,“童子鸡好啊!童子尿还是中药呢!” 反正,景书觉得没啥丢脸的,谁还不是童子鸡呢? 她见贺君与一路都不开心的样子,还打算开导开导他。 黄大显在半途下车了,她一路琢磨着怎么哄贺律师开心呢?真是愁人啊,她一个从小到大只会挥舞铁拳的人,也从来没哄过小弟啊,不都是小弟们拍她马屁么? 她愁了一路,也想不起小弟们当初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拍马屁绝招,那时候小弟们,反正遵循那么几条,比如:景姐说的都是对的!好东西先给景姐吃!谁要欺负景姐,先放倒我们这些小弟! 可这哪一条也不适合这会儿啊! 最后,到律所了,景书也想不出法子了,在电梯里又愁了一路后,用力拍着贺君与的肩膀,安慰,“贺律师,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也是童子鸡,母的,所以,贺律师……” 唰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贺君与的助理。 景书的话一时没有收住,“你不要觉得丢人,真的,童子鸡一点儿不丢人……” 时间静止。 电梯内外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那……那个……”助理低着头,“我没听见。” 贺君与:…… 他到底是什么眼光挑了这么个助理? 第48章 新生活28 “去哪?”他绷着脸走出电梯。 助理差点忘了要去干嘛,呆了一会儿才赶紧道,“上回您提的投诉羊……” “好了!”贺君与脸绷得更紧了,“有什么话不需要答得这么明明白白,先不去了,这里有个案子你先接待一下。” 这就是把景书交给助理了呗。 景书一看助理是女孩儿,顿生亲切之意,笑着跟她说,“您好,请问您贵姓?” “我……姓文,叫文妍。”文妍还在回味贺君与刚才的话呢,说好的“言简意赅,措辞准确,表达清楚,不要有口头禅,不要使用模糊词汇”的呢?怎么又变了? “文律师,您好,我叫景书,风景的景,看书的书,我有个案子想咨询一下。” 文妍带着景书进律所,三言两语的,景书就跟文妍熟悉起来,试探着问,“刚刚,贺律师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生气?” “应该……是的?”文妍也拿不准,她对上司也不了解啊。 景书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然后压低声音对文妍说,“贺律师是童子鸡的事,你一定要保密啊!” 文妍偷偷抬眼睛看景书身后:…… 文妍内心:我真的一点儿不想知道。 文妍清咳两声,“对了,景小姐……” “叫我小书就好了。”景书觉得跟文妍知道了贺律师同一个秘密,距离拉近了不少。 “好的,小书,这个案子我大概知道了,但是委托合同需要本人亲自来签,我们约个时间,看什么时候合适,请委托人亲自和我们见面。”文妍努力把话题拉到工作中来。 “好的,没问题,我今天也只是来咨询一下的,没问题的话我就跟吴奶奶和吴兰联系。”景书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文妍,还有个……” “还有什么秘密,景姑娘不妨直接跟我说说?” 身后响起鬼魅般的声音,景书下意识站直了,文妍缩了缩脖子,悄悄溜走。 景书只是想问文妍,贺律师喜欢什么而已。 现在好了,喜欢什么没打听出来,还把人给得罪了。 她如今陷入哄贺君与的苦恼中啊! 你说,贺律师这么一大仁大义的大律师,热心帮吴兰想办法,她还说过要好好照顾人家的,现在却把人得罪得死死的,这可如何是好? 必须哄啊! 可怎么哄呢? 她眼前忽而一亮,这不七夕快到了吗?既然祸从“童子鸡”出,那就从“童子鸡”解呗! 这个想法一起,她的心就开始咚咚咚乱跳。 她开始在某度搜索,七夕送什么礼物给男生好。 游戏机? 不不不,贺律师不玩儿游戏! 限量款球鞋? 不不不,贺律师平时不打球! 电子产品? 不行啊,贺律师啥都有! 请贺律师看电影?看音乐会?看芭蕾舞? 这些倒是挺适合他的,但是,这不就等同于约会了吗?她的狼子野心会不会暴露得太明显?吓着贺律师了可如何是好? 最后,她一拍大腿! 吉祥胡同一姐送礼物,怎么能这么不大气?男子汉大丈夫,就给送花才是! 什么?女孩不该送花给男孩? 去!她景书是一般女孩吗?谁说女子不如男? 就这么着了! 七夕那天,鲜花和巧克力堆满商家的橱窗,满城的空气里仿佛都是甜蜜的味道。 第49章 新生活29 吉祥胡同口,景书背着手站着,时不时踮起脚尖看向车流的方向,仿佛被这甜蜜的空气传染了似的,一张黝黑的脸上也满是甜蜜的期待。 终于,贺君与的车映入眼帘。 她看着他的车驶来,停好,看着他从车里出来,一步步朝她走近。 待他走到面前,她突然变出一支玫瑰花来,递到他面前,笑眯眯的,“贺律师,送给你。” 贺君与不知何意。 景书歪头一笑,执着地要把花给他,“黄大仙说你是童……”景书及时打住,嗯嗯,这是个秘密,不能再提,“你也从来没有人给你七夕送礼物?我送你啊,谢谢你,贺律师,我先回家了!拜拜!” 景书把花给他,自己一蹦一跳先回去了。 贺君与拿着花,懵了半天,直到黄大显的车跟着停好,凑到他面前,一张胖脸挤兑着那双小眼睛,“啧,反了?怎么是女孩送你花?” 贺君与自己也疑惑啊,而且,什么叫从来没人给他送七夕礼物?他跟她可不一样,她是没人送,他是不肯收好不好? 那支玫瑰,插在了窗台的瓶子里,晦暗的夜色里,浓重的红,在贺君与眼里,有种莫名的惊悚。 他伸出手,过于白皙的皮肤,黑暗中白得仿佛有些透明了,像电压不足的灯管,一亮一暗的。 他耳边回响起那天早上景书和黄大显在车里细数他比文哲优秀在哪里时说的话:就按小白脸这个标准去论,我哥连皮肤都比他更白。 是太白了…… 而且越来越白。 律所里女律师羡慕他皮肤好,晒不黑,只有他知道,这不是好事。 当白到一定程度,到皮肤透明、血脉可见的程度,他就该消失了,也许像一团轻烟,转眼不见。 而这个时间,多半会在中元前后,所以,每一年的中元,他都过得不得安宁。 他不怕消失,他只愿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一夜难眠。 早上不过刚刚浅眠的他依旧是在景书和景武的打斗声中醒来,他看着天花板,再看看自己手臂,恢复了正常的白。 外面景书打斗时的呼喝声依然生龙活虎,仿佛完全不受昨晚那支玫瑰的影响。 所以,她真的是怜悯他是只没人爱的童子鸡?这支玫瑰没有“图谋不轨”的企图? 起床,上班。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得,这一家子包括景书在内,还塞给他一件更没意义的事——吴家的案子。 他根本毫无兴趣,稳赢的案子。 景书也是这么认为的,贺律师出马,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呢?同时,大大咧咧的她也认为贺律师收了她那支玫瑰就不介意童子鸡事件了,而且,她送的是玫瑰呢!贺律师没有扔掉,插在瓶子里了的,她看见了的! 这是件非常值得雀跃的事! 所以,大家照常生活,坐等开庭,至于吴老太,这回出院后已经无处可去,还是被吴兰接回了羊肉锅子店,三代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 有时候景书下班,看见吴老太坐在树下黄昏的日光里,小圆子搬个凳子,架个脸盆,在给吴老太洗头。 借住店里,其实是专门给的吴兰方便,店里本身是没有洗浴间的,只能用盆洗。 虽然条件艰苦,但画面却温馨。 吴兰和小圆子都是善良的人啊…… 第51章 某年某月某日1 景书这天上班,迎来一位视力不太好的老太太,是居委会工作人员陪着来的。 老太太姓余,要立遗嘱。 景书接待的,居委会工作人员把老太太的情况介绍给她听:独居老人,老伴去世多年,有个儿子,在边防工作,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老太太想留个遗嘱。 老太太视力几乎看不见,看着景书已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景书便把流程和相关事项念给老太太听,然后采取录视频立遗嘱的方法。 老太太其实年纪不算老,70岁,比景书奶奶还小一些,但看起来却很苍老了。 景书带着老太太走各项流程,并且还领着老太太去了评估室做精神评估,虽然老太太视力不好,但逻辑很清楚,反应也算快,顺利通过了测试,只是紧张得很,做完后,景书牵着她,发现她手心里都出汗了。 把老太太带进摄像室,景书打开摄像机,“余奶奶,您现在可以开始说了,把您刚刚的想法说出来,我给您录下来。” 老太太其实在外面说得很清楚的,要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儿子,但这会儿却卡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景书便开导她,“余奶奶,别急,您慢慢再想想,有什么话想说给阿国听?” 阿国是余奶奶儿子的小名,景书刚才跟奶奶聊天的时候知道的。 余奶奶原本没有光彩的眼神瞬间就柔软起来,一张脸顿时充满光泽,双唇微颤,一声“阿国”喊了出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阿国,我是妈妈,这里是遗嘱库,你看到这段留言的时候,妈妈应该不在了……”余奶奶尽量笑着,却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阿国,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你是好孩子,妈妈永远为你感到自豪,而且,妈妈这些年过得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邻居都挺照顾我,可以说,此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啊……” 余奶奶顿了顿,低了低头,但也只短暂一瞬,马上就接着含笑看镜头,“只是,妈妈年纪大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了,怕等不到你回来,更怕你回家见不到妈妈会难过,想着要好好跟你留几句话,就到这儿来录给你听。 阿国,先答应妈妈,不要哭,你不是小时候爱哭的小哭包了,你长大了,是共和国卫士,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可不能丢人,我只是去找你爸了,我要亲口告诉他,我们的儿子有多棒!我和你爸啊,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 阿国,妈妈还想唠叨几句话,都是老生常谈,你别嫌妈妈烦。你从小身体弱,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把身体练得壮壮的……还有,你不要怪王月,给你当妻子不容易,体谅她也祝福她,如果以后你再遇上合适的伴侣,你记得要好好对人家,妈妈希望你能找到这样一个相伴相扶的人,不要孤零零的……最后,儿子,妈妈爱你。” 余奶奶说到最后了,却还没说到重点——她的财产打算怎么分配,她停了好一会儿,看摄像机还开着,才想起来,忙又补充,“儿子,妈妈没有多少可以留给你的,家里的老房子,你回来得住,就给你了,妈妈卡里还有些钱,不多,20万给王月,补偿你不在家的日子她一个人陪着我和你爸的不容易,剩下就给你了……儿子,再见。” 第52章 某年某月某日2 录影在余奶奶含笑的泪光里结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人一生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话。 在景书工作的这个遗嘱库,有一个内容叫做幸福留言,来立遗嘱的人会在一本叫做幸福留言本的本子上写下最后想说的话,像余奶奶这样不能写的,就录影。 有一天他们过世了,这些留言才会重新开启,交给来接受遗嘱的人,每一篇,都是肺腑之言。 有句话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行。 但景书却认为,幸福的家庭也不是相似的,至少,在她接的幸福留言里,每一篇都能直戳人内心深处,催人泪下。 没有一模一样的感动。 摄像机背后的景书眨去眼角淡淡湿痕,告诉余奶奶录制结束。 留言中提到的王月是余奶奶已经离婚的儿媳。 景书在遗嘱库工作时间也不短了,能给儿媳,尤其还是已经离婚的儿媳财产的真不多。 这又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景书原以为,这个故事会跟大多数人的故事一样,暂时封存,到某年某月某日,斯人逝去,再开启这段尘封,将它们交给家属,但没想到,第二天,余奶奶又来了。 原来,余奶奶还忘了几句话没说,要补充一段。 景书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谁知,余奶奶对着镜头微笑,说,“阿国,妈妈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你从小爱吃吊柿子,妈妈每年都会做,风干以后就密封在我们家存吊柿子的缸子里,你回来如果看到缸子里有吊柿子,那就是妈妈当年新做的,可以吃。” 就这么一段话,余奶奶专门请居委会同志又带她来了一遍,大约也觉得不好意思老麻烦人家,就跟景书说,“闺女,你有那个……” 余奶奶想了半天,想不起名字了,“那个什么……信吗?” “微信?”景书猜测。 “对对对!”余奶奶摸出手机,请居委会同志帮忙,要加景书微信,“闺女,人老了记性不好,总忘记这忘记那,我也不好麻烦人老带我来这里,我加上你,假如还想起什么话没跟你说,能不能麻烦你,我说给你听,以后一起告诉阿国呢?” 这些都没问题,景书只担心一件事,“可是奶奶,我这儿留的言没有法律效应啊。” “没事,我也没啥重要的事,就鸡毛蒜皮的小事,像唠嗑一样。”余奶奶有些担心,“闺女儿,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景书忙摇头,“一点儿不麻烦,有什么事您找我就行。”如果是像今天吊柿子之类的话题,她的确可以留存语音记录。 其实加了微信余奶奶也看不见,还得找邻居帮忙给她找到景书的对话框,所以一再确认景书的名字,念了好几遍,逼自己记住。 而后时不时的,景书就会收到余奶奶的语音留言,景书都耐心地回应并且答应余奶奶保存好。 景书再一次收到余奶奶消息的时候,她正跟贺君与在一起。 临近中元节,吴家的案子一直在推进,在法庭调查阶段,贺君与发现了吴勇方新的证据——吴勇父亲的遗嘱,在遗嘱中,吴勇把这套房子留给儿子,连吴老太都没有份,甚至,吴勇这边还出具了这房子在吴老太太跟吴勇父亲结婚前就属于吴勇父亲的证据,也就是说,这房子跟吴老太没有丝毫关系。 第53章 某年某月某日3 贺君与为调查这事叫的景书。 嗯,以贺大律师的行事作风,当然是要助理约景书来律所谈事的。 景书有备而来,她也有证据,也是吴勇父亲的遗嘱,之前吴老太留在遗嘱库的,这份遗嘱上仍然写着房子归儿子所有,吴老太能居住到离世,但如果吴勇不孝顺吴老太,这房子吴勇就只有一半。 于是吴老太家出现了两份遗嘱。 两份遗嘱还是同一天立的,连个先后顺序都没有。 贺君与微一沉吟,“知道了。” 景书眨眨眼,知道了?所以这个问题解决了?她对贺律师的盲目信心让她深信了这一点,而后也不走,在律所等他。 贺君与忙了一通后抬头看她还在,觉得很奇怪,“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啊!”景书指指手表,“你也快下班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贺君与: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还是想蹭车啊? 不管贺君与怎么想,反正景书坐上了贺君与的车一起回家,路上,景书就收到余奶奶消息,但是,只一声“闺女儿”之后,就没了动静。 景书因工作的原因常年跟老年人打交道,警惕心比较高,当即心中一紧,担心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意外,余奶奶是有冠心病的。 她立马回拨过去,没有人接听。 她急了,看向贺君与,“贺律师,麻烦您载我去一个地方好吗?”她把余奶奶的情况说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贺君与最不喜欢管闲事,世间事对他来说,连生死都是闲事,但景家这姑娘显然看不懂人脸色啊,从手机里搜到一个地址后就开始导航了。 “贺律师,往这边!没多远,才几分钟的车程!”景书的声音配着她手机里的导航声。 贺君与脑子是放空而麻木的,人对导航声有种惯性遵从,听着不知听了多少个十年的导航声音,他的方向盘已经顺着声音打了。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改了道了。 真是见了鬼了!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跟着导航走。 不多时,就开到了余奶奶所住街道。 却见救护车停在街道上,医护从楼道里抬出担架来,上面躺着的可不就是余奶奶吗? “余奶奶?”景书喊了一声。 余奶奶闭着眼,没有意识。 追着担架跑的有景书见过的居委会同志,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余奶奶怎么了?”景书问居委会工作人员。 “摔一跤!”居委会同志急急地说,陪着那个女人一起跟救护车走了。 “走!我们也去看看!”景书拉着贺君与就跑。 贺君与看着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小黑手,无语。 偏偏这还是只力大无穷的小黑手,被它拽着,他似乎又隐隐感到肩膀处的疼痛,就这样被拽上了车,还跟着去了医院。 余奶奶进去抢救了,居委会主任和那个陌生的女人在外面等,景书也拉着贺君与一起。 贺君与试着他自己衣服往她小黑爪中揪出来,最终以她更用力地捏住而结束。 那女人一脸愁容,注意到他二人,不禁问,“请问你们是……” 景书其实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第54章 某年某月某日4 居委会同志就给介绍了,“他们是遗嘱库的工作人员,余奶奶到立遗嘱了。”说完,又跟景书说,“这位是余奶奶的儿媳王月。” 他其实还有话没说完,虽然是前儿媳,但是常常来看余奶奶,只是很少到余奶奶面前去,只把钱物交给居委会,委托居委会转交给余奶奶。 遗嘱库三个字引起了王月的注意,原本双目空洞一脸愁容的她频频看向景书这边。 “您……是有话想跟我说吗?”景书忍不住问。 王月好像被惊了一下,眼圈一下红了。 景书不明何意,看向居委会工作人员,对方也很茫然,摇摇头,他才来居委会工作没多久,接替退休老同事的工作,很多事情也不清楚。 王月沉默了许久,后来终于问景书,“我婆婆她……立遗嘱是留给阿国的吗?” 景书点点头。 王月眼泪下来了,像是做足了准备,才颤声道,“但是……阿国再也看不到了……”说完,竟然呜咽起来。 景书怔住,有点不敢往下想,是……她猜测的那个意思吗? 一旁居委会工作人员也呆住了。 王月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阿国……他早就牺牲了……”王月的声音哽咽着从捂紧的双手里传出,几乎听不清。 景书工作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活着的人给去世的人立遗嘱么?她下意识地抠住了身边贺君与的衣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贺君与倒是听得最清楚的,只是一颗心早坚硬如铁,毫无感觉。 王月讲了一个故事。 原来,余奶奶的儿子阿国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牺牲在边疆。 那时候,阿国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是王月这个儿媳给公公送的终,之后,也是王月和婆婆相依为命。 公公去世后没多久,婆婆身体也渐渐垮下去,后来身患重病,要动手术,要做化疗,而在王月纠结着要不要把婆婆的病告诉丈夫的时候,却接到丈夫牺牲的消息。 巨大的悲痛差点将她击倒,但彼时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婆婆等着她,面对病重的婆婆,她一个人吞下了悲痛,隐瞒噩耗,强颜欢笑,精心照顾婆婆,并背着婆婆悄悄办理了丈夫的身后事,同时,请唯一知情如今已退休的街道工作人员帮着自己隐瞒这个消息。 这一瞒,就一直瞒了下去,后来再也无法开口了,婆婆这么坚强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等阿国回来…… 后来,婆婆的病倒是好了,王月娘家再不允许她在余家继续耗下去,人已经没了,一个老太太活在谎言里也就罢了,难道王月也要一直在谎言中陪伴婆婆过下去吗? 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的…… 王月要回娘家,要过新的生活,犹豫再三后,仍然不能直面婆婆始终含笑却渐渐趋于失明的眼睛,顶着被婆婆怨恨的风险选择了继续撒谎,谎称自己跟阿国离婚,要走了。 她哭着把阿国的抚恤金和这些年阿国工资卡里存着的钱谎称都是存款全部交给婆婆,她以为婆婆会怪她,没想到,婆婆还是那样慈祥地笑,看不清她的样子了,只不舍地摸着她的脸,说,“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第55章 某年某月某日5 然后,婆婆怎么也不要钱,一个劲儿往她怀里塞卡。 最后,在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见证下,一人一半,不然,婆婆不放她走…… 再后来,她认识了新的人,再婚了,可到底放不下眼睛不好的婆婆,本来给婆婆请了个保姆的,但婆婆没要,始终自己一个人生活,王月只好时不时来看看,这次来,就恰好遇见婆婆摔倒。 “我不知道瞒着她对不对,当时撒了一个谎,后来的我一直在用各种谎言圆谎,也许谎话就揭穿的一天,但我又希望,她永远不知道这是个谎言,只要不知道,就还有希望……”王月慢慢地说着,泪水已经在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 景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个故事的,拽着贺君与衣袖的手越抓越紧。 余奶奶从急救室里被推出来时意识还不是很清醒,说着胡话,景书叫了几声余奶奶,都没得到反应,但医生说人却是无碍的。 在王月的劝说下,她跟贺君与先回家。 她忍了这么久,到外面就憋不住了,抱着贺君与就大哭起来。 景家小姑娘打起人虎虎生风,哭起来也不气弱,一哭就哭了个地动山摇。 贺君与一张脸快板成铁板了。 回首他在这人世间飘荡的若干个30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趴在他身上哭! 还把他的衣服揪成咸菜! 他不耐烦了,伸手推她,奈何这不大有眼色的姑娘力气忒大,还把他抱得死紧,导致他在和她力量抗衡的历史上再添耻辱的一笔。 “别哭了,丢人。”他冷着脸说。 其实,贺君与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别看景书泥猴似的在胡同里滚大,但她偏偏就喜欢这样干净又清爽的人,不知道他衣服上是喷的香水还是洗衣液的味道,淡淡茶香,仿佛有安定镇静的作用,闻着,无需任何言语,就能慢慢平静下来。 她在这慢慢平静的过程中,猛然听见他一声低吼,正诧异着呢,就听身边一怒气冲天的声音冲着贺君与喊开了,“有什么丢人的?丢人的不是你们这些渣男么?怎么?做错了事不想负责任还欺负人姑娘?” 陌生的保洁阿姨举着扫帚对着贺君与。 贺君与被这劈头盖脸的骂给骂懵了。他能欺负得了她?他肩膀不想要了?不是,他怎么就不负责任了? 直到他的目光看到这层楼是哪里,才明白为什么挨骂了。 景书震惊之后也发现了,他们从余奶奶病房出来是走楼梯下来的,走着走着,景书越走越难过,可不就不管站在哪儿,哭了起来么? “姑娘,不哭啊,不管怎么样,要他负起责任来。”保洁阿姨还柔声劝慰景书。 景书难得的老脸一红,胡乱点着头,拉着贺君与就跑。 跑啊!逃离妇产科! 跑到楼下,不停瞥眼,拿小眼神打量他。 贺君与被看得不舒服,绷着脸嘲讽,“眼神不好就去挂个号看眼科。” 景书眼一瞪,“我眼神好得很!我……”她歪歪头,不说了,好到什么程度呢?我都能看出来未来你真有了孩子一定很好看! 贺君与开车的时候,景书终于注意到他衣袖被自己抓得皱皱的,肩膀被自己哭湿了。 第56章 某年某月某日6 “等下你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再还你。”她觉得挺抱歉的,他从来都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就没见过他衣服乱过呢。 “不用。”他冷冰冰的,大不了衣服不要了。 “对不起啊……”她小声道了个歉,但衣服还是要拿回去洗的。 “吉祥胡同一姐,还有认错的时候?”他的语气里不无嘲讽。 但景书没听出来啊,大好人贺律师怎么会在嘲讽她呢?她认真解释,“那有什么啊?有错就认,错了就改,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这才是大丈夫行径!” “……”行,你是大丈夫,他再度嘲讽,“大丈夫还哭?” “那有什么?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人生不就该这样随性纵情吗?遮遮掩掩的有啥意思!”她忽然来了兴趣,“贺律师,你哭过吗?” 贺君与开车的手微微一紧,哭过吗?他的声音更紧,“没有。” “是吗?人怎么可能不哭呢?我哥都哭过呢!贺律师,你是不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我看你总是很严肃……” 景书在一旁说她的人生纵情论,贺君与再没说一个字。 回到胡同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景书跟着贺君与,一直跟进了贺家的门。 “贺律师,把衣服脱下来!”景书认定贺君与是好人,不好意思让她洗衣服。 贺家客厅只有他们俩,但是房间里还有人啊,这话一出,两个房间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贺君与始终坚持,“不用。” “哎呀,贺律师,你别不好意思,把衣服脱了!”景书上手,来抢贺君与的外套。 争执间,只听啪嗒一声,不知什么掉了。 黄大显房间门开着一条缝,门缝里传来声音,“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们继续……” 这是他表哥吗?这也发展得太快了! 贺君与那件衣服,到底没能带出来。 景书简直落慌而逃啊! 实在是因为,在拉扯衣服的过程中,她听见”哧拉“一声,应该是把贺君与的衣服给扯破了……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她真的无法面对贺君与的眼神,连黄大仙都从屋里出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逃出来的她,伸出双手,看着灯下自己的手掌暗暗摇头。 哎,她真的不想弄成这样的…… 得,索性赔贺律师一件衣服! 她愁死了,贺律师这个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现在,怕是更难靠近了。 话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她唉声叹气地回家,连她哥景小武给她留的炭烤大腰子都不香了。 回房间撑着下巴坐了一会儿,从抽屉里翻出影集来。 很久以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正和一群女孩在伴舞,哦,应该说别的小女孩都在跳舞,她……在练武术?反正举手投足最刚硬的就是她,每一个亮相眼神最坚毅的就是她。 这张照片刚刚好捕捉到她盯,不,瞪着舞台上的主唱,仿佛有深仇大恨似的。 这个主唱,就是贺君与。 高三的男孩,传说中的校草加学霸。 那时候排练,他虽然话不多,也看不见人群中那个跳舞跳得最僵硬的女孩儿,但真不是现在这样永远板着个脸。 当然,她瞪着他,肯定不是有深仇大恨,那叫定眼懂吗?打小爷爷就叫她练眼神来着…… 不过,今天过后,会不会就有深仇大恨了? 因为把贺君与的衣服扯破,景书怀着小小的忧伤的心事入睡了。 第57章 某年某月某日7 第二天是周五,下班去买了件款式差不多的外套,周六上午就去贺家敲门了。 说明来意,放下衣服,她难得地怂了一回,打算告辞。 贺奶奶笑眯眯地问她,“不在家坐会儿吗?奶奶买了好豆沙,中午做炸糕吃呢!” “谢谢奶奶,我打算去医院看一位奶奶。”景书说着看向贺君与,“就是上回我们一起去看的那位,余奶奶,那时候她还没清醒,今天应该好些了。” 贺君与一听,不祥的预感来临,起身就要出门,“我……” “我有事,先走了”六个字没说出来,被贺奶奶截,“你不是说你正好没事吗?既然一起去过,那就再去看看。” 贺君与:…… 预感从来就没出过错! 至于奶奶如何让他穿上新外套,如何违心地夸好看不提,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一把抓住黄大显,当然要一起去! 医院里,余奶奶躺在病床上,萎靡而虚弱。 旁的病床都有家属陪床,就余奶奶这没有,孤单单一个人。 景书想起阿国,心里的难受劲用涌了上来。 “余奶奶。”她小声叫着。 这回余奶奶倒是有了反应,慢慢转动头,看了看她,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再看看她旁边的贺君与,忽然眼泪就哗哗往外淌,颤抖的手伸向贺君与,嘴唇也抖个不停,“阿国,你回来了?” 景书愣住了,黄大显也愣住了。 贺君与沉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余奶奶的手,却已经抓住了他,“阿国……”一声呼喊后,就说不出别的话,挣扎着要起来,却也只堪堪坐起,五官扭曲,又倒了下去。 景书慌了,怕余奶奶有事,赶紧按铃。 医生护士急忙赶来后,余奶奶缓缓挥着手,虽然闭着眼,脸上却是笑的,“没事,我没事,我是太高兴,起来猛了……” 医生检查后也跟景书说没什么事,余奶奶摔倒是撞到头了,起猛了头晕。 因为这个小小变故,余奶奶松开了贺君与的手,而贺君与趁机出去了。 医生走后,余奶奶四处看,都没再看到那个瘦条条的影子,忍不住哭着念起来,“阿国……阿国……难道,又是在做梦吗?” 景书不知道该怎么和余奶奶说,说刚才的人不是阿国吗?看着余奶奶这么伤心的样子,她说不出口。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是贺君与和王月在说话,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余奶奶也听见了,顿时又振奋起来,一双手在空中乱舞,“不是梦……不是梦……我听见阿国的声音了,还有月月,这是在干什么呢?吵架吗?我都说了不要怪月月啊……” 景书只好按住余奶奶的手,尤其是打点滴的那只,安抚,“奶奶,您别急,我去看看。” 她也很想知道,王月在跟贺君与说什么,好像还在哭。 到了外面,她却被医院走廊那头的情形给震住了。 王月竟然要给贺君与下跪,黄大仙在那死死拉着,不让她跪下去,王月便不停抹泪。 第58章 某年某月某日8 景书跑过去,“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月看见她,又开始求她,“姑娘,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礼,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君与反正绷着一张脸。 黄大仙泪汪汪的,左右看看,尤其打量着他哥的脸色,嘟着嘴解释给景书听。 原来,刚才在病房里余奶奶错把贺君与当成阿国的误会,被正好来病房的王月看见了,王月求贺君与假装自己就是阿国。 王月哭泣着,“对不起……实在是,医生说,我婆婆的病复发了,而且,这次医生已经不建议手术……” “她说表哥的轮廓跟阿国年轻的时候挺像。”黄大显嘟着嘴看着他表哥。 所以王月的意思,是要贺君与假装是阿国,给老人最后的时光以安慰。 贺君与的态度是很坚硬的,不愿意已经写在脸上了。 黄大显弱弱地给他哥做传声筒,“我哥说,既然……既然时日无多,那就有权力知道真相,而不是稀里糊涂地走,没有人有这个权力替老人做主,也许,老人家也想知道真相呢。” 景书没说话了,贺君与有他的自由,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世间很多事原本就无对错,就是忍心和不忍心的选择。 王月大概也想到了这点,点点头,“算了,是我的错,我的确要求过分了,谢谢你们来看她。” 王月擦了擦泪,往病房去了。 景书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贺君与在病房门口,便看到了这一幕:景书端着一碗面茶,舀起一小勺,轻轻喂给病床上的人吃。 病房里的余奶奶喝了一口,转头,就看见门口这个模糊的影子,脸上一喜,“阿国……” 景书和王月听见都回头,看见他,均是无奈而尴尬。 王月刚想跟余奶奶解释,就见贺君与走进了病房,并且从景书手里接过了面茶。 景书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贺君与竟然坐在了她的位置,给余奶奶喂起了面茶。 景书惊呆了,看着贺君与白皙清俊的侧脸,想不通这是怎么了,再回头看黄大显,黄大显胖乎乎的圆脸上那双小眼睛已经泪眼朦胧了。 远远的,黄大显耳边似乎传来老人家笑呵呵的声音:走!悄悄去遛一圈,喝碗面茶,给俩孩子买糖画去! 每每这时候啊,姥姥就会笑嗔:就记得面茶!如今这好时候,什么好吃的没有! 可是,姥爷还真就惦记一碗面茶,记得姥爷说,第一回跟奶奶约会,原是想去吃西餐,可是不知怎的,站在胡同口吃了碗面茶了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不知是黄大显当时就没听明白还是记不得,总之是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委,但这碗面茶,却成了遗憾,当小小的表哥端着碗面茶匆匆跑回来时,爷爷已经永远闭上眼睛,再没能喝上…… 那一碗面茶烫红了小小的表哥的手指,也烫伤了他的心…… 那个时候,表哥还是有心的…… 一小碗面茶,余奶奶就着贺君与的手,只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而后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望着贺君与,满脸是笑,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却也舍不得将眼睛移开。 贺君与是不习惯这样的注视的,目光移开,一张脸依旧板得铁紧。 王月唯恐冒犯到贺君与,插话进来,“妈,阿国才回来,好多事要处理,先让他回去?” 余奶奶这才不盯着看了,很是认同,对王月说,“月月,你帮我去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个问题医生已经答过了,但王月一想,老太太应该是想把她支开,有话单独和“阿国”说,于是给景书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去了,顺便把黄大显也拉了出去。 “对不起。”王月跟黄大显苦笑着道歉,“这位律师,就连声音都和阿国挺像的,如果不是我看得见,我猛一听都会以为是阿国。” 黄大显还泪眼婆娑的呢,只管摇头。 病房里,余奶奶还是一脸慈爱,看着贺君与,“阿国,妈没想到还能看见你……” “阿国”沉默。 余奶奶多年未见儿子,攒了一肚子的话,哪里需要他回答?只顾自己说,说了一大堆以后,怕耽误他事,也怕他累着了,拣了嘴要紧的叮嘱,“阿国,王月结婚了,嫁了个好人,你不要怪她,也不要打扰她,这些年,最不容易的就是她了……” 闷了半晌,贺君与闷出来一个“嗯”字,总算是给了回应。 余奶奶就很高兴,伸手想去摸贺君与的脸。 第59章 某年某月某日9 贺君与下意识躲开了。 余奶奶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自己先笑了,“你啊,还跟从前一样,妈跟你亲近点,你就躲,说你长大了,不要再黏黏糊糊。”笑完又叹,“妈总把你当小孩儿,忘了,你已经不小了,还是响当当的铁血男子汉。” 是啊,不小了,按理儿阿国已经四十多了,而贺君与却才28岁,老人家的视力还真是不好啊…… 门外的王月指指脑袋,“这一跤摔得人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病房里,余奶奶不舍地放开了“阿国”,“去,先回家去,空了再来看我,对了,家里有你最喜欢的吊柿子,妈才做好的。” 余奶奶这是不大好了,今年秋天的柿子还没熟呢,哪来的才做好的吊柿子? “好。”“阿国”也只低低的一声,离开了病房。 只是一场戏而已,贺君与和景书都没有想过真的回余奶奶家去拿柿子,出了医院便驱车回家,一路,车里都有些低气压,就连话痨黄大显都不说话,开着车,噘着嘴巴,眼圈红红。 快到家的时候,景书才叹了口气,“贺律师,谢谢你,明天我再叫你一起去医院。” 贺君与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犯了什么错误,是啊,这不是一场戏,今天的戏只是开始,这意味着,他要一直将这场戏演下去…… 他疯了? 但显然,奶奶对他的行为很赞赏,黄大显回家以后叽叽呱呱把医院的事都说了后,奶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晚的月亮,只露出半个脸,挂在树梢上,奶奶拉着他坐在窗前,让他帮着敲山核桃。 山核桃细细的破碎的声音里,奶奶的声音缓缓混在其中,“人啊,都会面临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天,我们常常说死而无憾,但真正能做到死而无憾的人,有多少呢?君与,奶奶今天很高兴。” 很高兴他能让一位老人家死而无憾吗? 可是奶奶,你不会知道,你眼前这个人却在为不能死去而遗憾。 但,第二天景书来叫他的时候,他还是跟她一起去医院了。 这出戏,这个叫“阿国”的角色,就这样继续下去。 余奶奶摔了这一跤后,的确如王月所说,情况不大稳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常常把贺君与当成才20多岁的阿国,然后莫名其妙把景书当成跟阿国新婚不久的王月,倒是真正的王月站在面前,余奶奶反而认不出来。 四十岁的王月比二十多岁时胖了两圈,而“阿国”每次都是和景书一起,也难怪糊涂起来的余奶奶会认错。 随着余奶奶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出戏又多了一个演员——景书扮演的王月。 第60章 某年某月某日10 景书第一次被余奶奶认成王月,亦即“阿国”的妻子,演了回夫妻的时候,还觉得挺对不住贺君与的,莫名有种占了贺君与便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后来她想明白了,大约“心怀鬼胎”说的就是她这种心理了,说好的罩着人家做她小弟,小弟却成了老公,本来嘛,她如果问心无愧这也就没啥了,就是演一出安慰老人的戏而已,但她问心有愧啊! 她摸着自己的良心问:景书,你敢对天发誓你对贺律师没起过歹心吗? 她不敢…… 爷爷说的,咱为人行事,青天昭月在头顶,浩然正气在心中,不可对不起天地良心。 于是她的良心质问她:如果你没起过歹心,中学时暗戳戳溜到人家教室往人课桌里塞零食是几个意思? 实在是人家高山流水,她想收为小弟收不上了! 所以,这人有了歹心,就没那么刚直了嘛…… 所以,当天她坐他车回去的时候,故技重施,想着得留点什么做补偿,可想来想去,自己包里也只有两包辣条加一包麻辣鸭舌啊。 聊胜于无! 怎么说那也是她最喜欢的牌子,算是她的宝贝私藏了。 她下车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把东西留下,也没等他,自己快步溜了,显得很心虚。 贺君与停好车还纳闷呢,这丫头今天跑得这么快?不是每天必要和他一起的吗? 当他发现座位上那几包“垃圾”之后,对,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就是垃圾,“嗤”地冷笑,拿起来就往垃圾筒里扔,慢扔一秒,都嫌这玩意儿污染了他车里的空气。 然而,他扔出去的东西却在半途被人截了,一只白乎乎的胖手伸过来,一声夸张的惊叹响起,“哇,哥,你居然买这些吃?你转性了吗?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牌子?” 黄大显觉得自从搬到胡同里来,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了,常常能破表哥的禁令吃从前不能吃的,表哥都能主动给他买了…… 贺君与懒得理他,锁了车门,憋着气,忍着难闻的羊肉味进胡同里去了,眉头还皱得紧紧的,文妍现在办事效率越来越低了?怎么这羊肉锅子店还没动静? 景书并不知道她的宝贝私藏最终进了黄大显的大肚腩,第二天在院门口等贺君与一起上班,看见那哥俩出来,她还拼命招手来着。 贺君与皱了皱眉,“她在等你?” 黄大显摆摆手,“怎么可能?不是等你吗?” 贺君与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为什么是等我?”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黄大显舔了舔唇,“你不是……她老公吗?” 贺君与眼里的“剑”足以杀死黄大显一百次。 黄大显往景书身后躲了躲,一脸“大哥,求保护”的表情。 贺君与懒得看这俩货,大步往胡同口走去了,身后的景书和黄大显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到停车场,这俩人才停止聒噪,景书走到他车旁。 不会还要坐他的车? 他打定主意,如果她要上车,他就会给她一个教训什么叫不知分寸。 结果,她往他车里一看,笑眯眯的,“贺律师,昨天的零食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黄大显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景书听了特别开心,从包里又取了包不知什么来,往他车里一放,扭头就跑了,边跑边说,“贺律师再见!我先走了。” 贺君与完全没兴趣看她放了什么,直接拿起往黄大显身上一扔。还算她识趣,真要这么无赖让他的车试试看! 第61章 某年某月某日11 还有黄大显,能开自己的车吗? 黄大显不,黄大显抱着这包吃的打算钻他车里,啧啧赞叹,“我跟小书姑娘怎么这么有默契啊,她喜欢吃的也是我喜欢的。” 伸手乐滋滋打算开车门,指尖一滑,他表哥就这么把车开走了…… “哎!” 黄大显的手在空中保持着“别走”的姿势五秒,气得跺脚开自己的车去了。 景书心里则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暗戳戳的情绪,这种情绪和她中学时在学长抽屉里塞零食一样,有点忐忑,又有点欢喜,如果她发现她塞的零食能被他吃掉,这种欢喜就会放大无数倍。 中学时她放进他抽屉里的东西最后命运如何她不得而知,但现在她可以知道啦,毕竟,她煮的那碗大白鹅都不吃的面,贺律师都吃得干干净净呢! 贺律师是好人! 她决定将“塞吃的”这种形式发扬光大,于是,贺君与的车上每天都会多出来一包东西,如果不是怕抢了文妍的工作,景书简直想把自己吃遍西四环以内所有外卖并深入研究的成果与贺君与分享了。 农历十四,是余奶奶生日。 按照老一辈人迷信的说法,这并不是个好日子。 但王月不信这些,还是打算给老人过生日。 景书并不知道,她跟平时一样,来律所“接”贺君与下班去看余奶奶,当然,还抱着一包吃的,先分给律所他的伙伴们,再留一小包给他。 贺君与看她花蝴蝶似的在每个办公桌穿梭,脸冷得跟块冰,直接走人了。 景书又不傻,看出来贺君与脸色不好,快步跟上,神秘兮兮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盒子,“贺律师,放心,我给你留着呢,精华!” 贺君与一口气被噎在胸口,差点心梗,所以,她认为他板着脸居然是因为怕她不给他留零食? 她还在那感叹,“我们单位门口每天限量供应的绿豆饼,特别好吃,我今天只抢到一盒……” “那你自己留着!”他憋着一口气说。 “不行!我明天还能再去抢,这个给你的!”她看看他周身,没有一个能装饼的包,又放回自己包里,“我先给你放着,等下给你。” 殊不知,律所里关于他俩的各种猜测渐起,文妍成为被采访焦点人物:“这是贺冷血女朋友?” 嗯,贺君与在下属中外号就叫贺冷血。 文妍不知啊! “贺冷血这恋爱谈得都不一般,居然每天是女朋友来接他?” “是啊,女孩买零食给男孩,不,老男人吃?” 文妍咬着一块景书带来的饼干,吃人嘴短,“你们别这么说,景书是好姑娘。” 这倒是,不是好姑娘谁能看得上贺冷血啊?这不但是好姑娘,还是傻姑娘! 完全不知自己成为傻姑娘的景书跟贺君与到了医院,原本打算看看余奶奶就走的,因为景奶奶特意提醒过景书,今天要早点回家。 然而,两人到医院后,却发现余奶奶不在病房。 问隔壁病床的,人家不知道,问护士,护士都大惊失色,什么时候走的?没请假也没跟任何人说,这要是出了事,可是要担责的! 第62章 某年某月某日12 再打王月电话,王月在家做菜,准备送到医院来。 “应该是回家了。”贺君与忽然道。 景书对贺君与充满信任,手一挥,“走,咱们去余奶奶家看看。” 余奶奶真的在家里。 景书都不知道老人家这个视力是怎么回来的! “妈,您要回家跟我们说一声,要什么我们给您带去,您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啊!”景书都急了,赶紧上下打量与奶奶有没有磕着碰着。 自打被错认成王月,她就叫妈了,虽然这辈分有点儿乱,但贺君与是个锯嘴葫芦,从他嘴里是绝对喊不出一声妈来的,她嘴甜点也算弥补了。 余奶奶倒是没什么异样,身体本就很虚,走路得扶着桌椅,景书上来就扶住她,她拍着景书的手笑,“没事,好心人多,看到我不方便,都搀着我呢!这楼也是出租司机搀我上来的,就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屋子里淡淡的香烛味道。 景书闻了闻,这味儿这两天特别熟悉,虽然如今不让烧纸了,但守旧的老人家还是会在家里烧个香点个烛什么的,胡同里这几天都是这种味道。 景书猜测,余奶奶是回来祭奠先人的…… 王月得知他俩陪着余奶奶后没再过来,只告诉他们今天是余奶奶生日,她已经叫跑腿给他们送菜,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 跑腿送来的不仅有菜,还有蛋糕。 “妈,生日快乐。”景书把余奶奶扶到座位上,甜甜地说,一边看贺君与,因为贺君与站在门边,冷眼看着她俩,所有所思。 贺律师怎么了? 景书拼命挤眼睛,可别露馅啊! 可贺律师是看不懂吗?还靠在门边不动。 “阿国!”她忍不住了,“过来吃饭啊!”再努力挤眼睛。 他终于动了,漫不经心地,依然带着若是有所思的眼神走过来。 景书舒了口气,眨眨眼,意思是别露馅,便笑着点燃了蜡烛,请余奶奶许愿。 余奶奶微笑着闭上眼,双手合十,不知默念了什么,睁开眼,笑,“好了。” “您许了什么愿啊?”景书一边握着余奶奶的手切蛋糕,一边问。 余奶奶慈祥地笑出声来,“从前啊,我不管在哪许愿,许的都是保佑阿国平安归来,给我添个孙子孙女。” “那今年不是了?”景书笑问。 余奶奶缓缓摇头,依然微笑,“不是咯,阿国不是回来了吗?” “那您许的什么?” 余奶奶点了点景书,“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景书嘻嘻一笑,给余奶奶夹菜分蛋糕。 这顿生日餐没有吃太久,余奶奶胃口本就不好,慢吞吞吃了几筷子了事,贺君与几乎没动筷子,只有景书吃得欢快。 余奶奶等景书放下筷子时便要回医院去。 景书便帮着把蛋糕打包,送去医院给病友吃,而后和贺君与一起把人送回医院,两人才回家。 回家的路上,遇上查车。 “拿下驾照。”贺君与指指景书面前的手套箱。 景书依言取出驾照,递给他时却不慎掉落,驾照本打开,她不经意一瞟,瞟到证号,他的生日赫然就是今天…… 第63章 某年某月某日13 景书觉得自己总算找到贺君与今天异样的原因了,这真是她不对,他自己生日都没过,陪着别人过生日有小情绪也很正常。 总之,景书作为偷偷往他课桌塞零食的小学妹,有各种理由为贺律师维护完美人设。 景书还挺抱歉的,等查完车再起步的时候,她小声说,“贺律师,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 贺君与握着方向盘的手僵了下,继续开车,一个字也没说。 景书想了想,又道,“不如……” “我从来不过生日。” 好像唯恐她说“不如我们去庆祝一下”之类的话似的,立马冷冰冰一句打断她的话。 景书点点头,“哦。” 贺律师是个话少的人,少到景书生平之仅见。 可她不觉得这有啥不行,也许是在法庭上说太多话了,生活里就不想再说,这挺正常啊! 嗯嗯,完美人设不可能倒! 但景书也没有再说话,只时不时悄悄打量他的脸色,等他看过来,她马上端正坐好,就跟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盯到马上假装听课一样正经。 就这样,一路回了家。 院子里可热闹了。 此时已是夜幕笼罩,院子里庭院灯都亮着,黄大显目标最大,坐在那一张胖脸高兴得满脸通红,跟他一块儿围桌坐的,是景武和19号院里几个年轻租客,桌上摆了好几瓶酒,黄大显不知在跟他们玩什么游戏。 周围围了好多人看,景书家的大白鹅也兴奋得不断拍翅膀,这都天黑了,还不晓得进笼。 这黄大显,凭着他牛逼的社交技能,显然已经跟19号院打成一片了。 贺君与一进来,目不斜视就往家走,但莫名的,黄大显就觉得一阵冷风吹过,笑得眼睛都找不到的胖脸顿时严肃了。 “各位,各位,下次再玩,今天到此结束啊!”黄大显肃然起身,打算跟着他表哥回家。 景书眼明脚快啊,黄大显觉得眼前一花,小书姑娘就挡在他眼前了。 他还懵了一下,小书姑娘莫非会瞬移啊? 景书等贺君与进家了才问他,“黄大仙,今天是不是你表哥生日?” 黄大显摸摸胖下巴,惊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了…… “你表哥为什么说,从来不过生日啊?”景书皱着眉追问。 这就是贺家的禁忌话题了…… 黄大显犹豫再三,附耳,“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景书猛点头。 黄大显叹气,“我姥爷,也就是我表哥爷爷,是今天这个日子去世的。” 黄大显也不敢把事儿全说了,就只提这么一句,而且,等会他估计还要回去挨表哥骂,爷爷忌日,被表哥逮到他在这玩得笑逐颜开,可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难道一直要像表哥一样走不出来吗?姥姥都让他出来跟大家玩…… “黄大显!”贺家传来贺君与的呵斥。 “完了完了,我死了。”黄大显垂头丧气跟景书挥挥手。 景书望着贺家橘黄的灯光,窗户上映出一个人高挑瘦削的身影,笔直挺拔得像用尽全身力气去绷紧。 第64章 某年某月某日14 莫名的,心里某个地方就酸酸地、微微地,疼了一下。 握住胸口,那一抹浅浅的疼却隐去,只剩下这初秋的夜风,带着空气里淡淡燃烧的香火气息,轻轻拂过。微凉。 —————————————— 长夜深重。 19号院的喧哗早已散尽,西府海棠树下那张桌子空空的,几颗没打扫干净的花生壳记录着曾有过的热闹。 初秋的二十三点,风拂过皮肤,已经能吹起细细的疙瘩。庭院灯亮着,橘黄的灯光将几只在秋风中残喘着挥着翅膀的蚊虫紧紧团在周围。 景书站在灯下,整个院子与这灯相呼应的就只有对面那扇窗了。 那是院子里唯一还亮着灯的窗户。 那是贺君与房间的窗户。 他还没睡。 景书把准备工作做好,握紧手里的东西,屏住呼吸,一口气跑到窗下,敲响了窗子。 笃笃。 没有反应。 再笃笃。 终于,窗户上映出人影。 “是我,景书。”她压低声音。 窗户后的人没动。 她又笃笃两声,“贺律师,开开。” 终于,窗户开了。 他穿得整整齐齐的样子出现,严肃着一张脸,唯独和白天不一样的是,他洗过的头发,不像白日里那样根根不乱,而是随意散着,还有几缕垂在额头,给他铁板似的脸添了些许慵懒和柔软。 景书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扑通得又快了不少,她按了按胸口,把不安分的它压制住,勾勾手指,神秘兮兮,“出来。” 他穿着黑色,总显得身形单薄又瘦弱。 景书想了想,人家恐怕不可能跟她哥景武一样跟着她翻墙越窗毫无难度,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儿一姐风范,于是张开手,很是笃定地点着头,“你跳出来,我在这边接着你。” 贺君与看了看只到自己腰际的窗台:…… 所以,在这个小猛女的眼里,他是多么弱小无助? 他没跳,两手撑着窗,“干什么?叫我出去偷东西吗?”实在是,景家这姑娘的身手和行径,都不得不让他怀疑,这大半夜偷偷摸摸把他叫出去是要劫富济贫…… 景书眼一瞪,小声急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偷东西?你先出来,我接着你。” 贺君与看了看门:我为什么要跳? 他施施然打开卧室门,再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大大方方走到她面前。 景书挠了挠头发,嘿嘿嘿偷偷一笑,她这不是怕把奶奶和黄大显吵醒了吗? “有事吗?”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了不耐烦和不高兴,但人家不觉得,人家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捏住他衣袖,把他往西府海棠底下拉。 他嫌弃地看了下这只手,嗯,他得摸着良心说,比他纯黑的衣服还是白了几个度的。 西府海棠下的小木桌上多了一只小小的芝士蛋糕切角,明显是某个人的零食,上面插着一只蜡烛。 景书把蜡烛点燃,一张小黑脸在烛光中堆满笑容,“快,马上要十二点了,你先许愿。” 原来是给他过生日…… 真是多事! 他脸一沉,转身就走。 第65章 某年某月某日15 景书怎么可能让贺君与走呢? “等等啊贺律师!”她一蹦就冲到贺君与前面去了,伸开双臂,坚决不让贺君与走。 贺君与左挪右腾闯关,景书左拦右挡,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不知怎的,景书一个激动,就把贺君与拦腰抱住,然后扛起,直接一放,给放在了椅子上。 贺君与懵了。 发生了什么? 景书也懵了,看着自己的手,她刚刚做了什么? 贺君与没有从突然腾空而起随后紧急落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数秒后,景书反应过来,坐到贺君与对面,把一个小盒子推给他,怕自己刚才吓到他了,所以笑得很温柔,“送给你的。” 贺君与只觉得辣眼睛,就……一只猛虎对你挤眉弄眼装hellokitty你是什么感觉? 他赶紧把目光移到那只盒子上。 这倒是个精致的小盒子,中国风小木盒,红底蓝边,描了金色繁复的云纹。 “贺律师,你打开看看呗?”景书毫无知觉,继续hellokitty式甜笑。 贺君与“抱着来都来了,坐都坐下了”的想法,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东西既出乎他意料,又尽在情理之中。 是一条项链,链坠很特别,居然是一把小小的青龙偃月刀,应是用到了烧蓝工艺,做工很精致。 景书的声音响起,“贺律师,我知道你今天不开心,也许我把你叫出来有些冒昧,可是,我还是很想跟你说说话……” 她瞟了瞟贺君与的脸色,才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孩学武生很奇怪?我是受到我爷爷的影响。从小,我爷爷就特别特别疼我,我奶奶说,我当真是骑在我爷爷脖子上长大的,小时候,爷爷上哪都驮着我,他唱戏的时候,我坐在第一排看他,他练功的时候,我舞着刀枪跟在他身后学。可是,他身为一个艺术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人接他的班,他没收到一个满意的弟子,就连我爸也不爱学,我妈也不让我哥学,我妈说,时代在发展,京剧早就没落了,没人再喜欢听戏……” 景书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有我,作为业余爱好学着好玩,跟爷爷学了些,我是立誓要成为爷爷的衣钵传人的,我不信什么女孩不能唱武生,那从前,旦角还是男人唱呢!只是,还没等我学好,爷爷就去世了……” 景书看着贺君与,眼神里全是怀念,仿佛回到小时候跟爷爷舞刀弄枪的日子,“贺律师,我的爷爷也不在了。” 贺君与默然。 “这把青龙偃月刀是爷爷送我的礼物,我一直带着,我始终相信,这是爷爷给我的护身符,仿佛爷爷在天上看着我,照顾着我,无论我遇到什么困难,它都能给我无穷的力量,陪伴我去战胜去克服,永远向前。” 青龙偃月刀在烛光中色泽明亮,许是她经常抚摸的缘故,并没有因为年岁久远而黯淡。 贺君与把小木盒推回去,“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不应该送给我。” 第66章 某年某月某日16 景书又把盒子推还给他,“我已经不需要啦!我已经成为我爷爷希望的样子,有没有它我都不会再害怕!” 贺君与凝视着那把小小的刀,“你爷爷希望你成为什么样子?” 景书歪了歪头,笑容似乎变得明亮而坦荡起来,“我爷爷希望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笑着面对。” 她将青龙偃月刀拿出来,放在他手心里,“就连爷爷去世的时候,给我留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小书,不要哭鼻子呀,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如果你哭了,爷爷可是会笑话你的呢。” 贺君与没有说话,那枚青龙偃月刀躺在他手心里,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 “所以,我没有哭。我相信爷爷看得见我,他一定希望看到一个快乐的我,看到一个按我自己的方式肆意活着,无忧无虑的我。”景书按住自己心口,“我也相信,爷爷没有走,只要我这里记得,爷爷就会一直在。” 她忽然伸手,蜷起他的手指,将那枚青龙偃月刀包裹在他手心里,“所以,你也要开开心心的呀,只要你一直记得,爷爷就会在你心里,他如果知道你不开心,他也会难过的。” 他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在冷笑,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居然来教他做人,如果他告诉她,他活得年纪只怕比她爷爷还大,只怕她就笑不出来了,别吓得哭鼻子才好。 只是,他并没有把手抽出来。 秋夜微凉,他体温低,她一双小黑手这么包着他的手,倒是挺暖和。 景书自己也注意到这个问题,看着眼前的黑白配,她嘿嘿一笑,把手收回来,点点头,“看来我妈让我防晒是有道理的。” “让你防晒打伞!知道的知道你家是搞艺术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家祖传挖煤!以后伸出手来皮肤比你对象还黑,我看你脸往哪搁!”闵女士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景书摇摇头,把她妈的声音甩掉,认真叮嘱贺君与,“贺律师,我发现你的手特别凉,是不是很冷啊?我们赶紧把蜡烛吹了,你回去睡觉。” 芝士小切角上的蜡烛已经燃了大半,蜡油滴在蛋糕上,大概不能吃了,景书心里觉得挺可惜的,她最喜欢吃这款青提味儿的芝士蛋糕了好不好,就这一块儿,她原本还有点舍不得,要知道,这家私房烘焙店下次再做这个口味,得等一个星期! 贺君与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点破她,“既然舍不得还拿来给我吃?” 景书猛摇头,“没有没有!没有舍不得!真的!” 她一点儿也不想告诉他,原本是想拿个馒头插根蜡烛来意思一下的,家里馒头一大筐子呢,后来想起,馒头上插香烛是给死人供奉的…… “是不是想,早知道拿个馒头来敷衍一下我得了?” 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维,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说“是呀”,一个“是”字都出口了,猛然反应过来,再次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第67章 某年某月某日17 她简直想拍拍胸口平缓下这惊吓,贺律师怎么回事?连这都知道?他的眼睛是透视吗? 贺君与冷笑一声,噗的一口吹灭了蜡烛,再取塑料叉子将蛋糕上滴的蜡油一点点刮去,然后,他将整块儿蛋糕一端,起身留给她一声“谢谢”,转身连人带蛋糕都走了…… 走了…… 景书巴巴地看着他背影,忍不住叫他,“贺律师……”生日蛋糕不是要分享的吗? 贺君与站定返身,“还有什么事?” 庭院灯橘色的光将他包围着,给清冷的他笼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舔舔唇,摆手,“没事,就想说,你还没许愿呢!”去它的蛋糕!有贺律师好吃,不是,好看吗? “许过了。” 许过了?景书看着贺君与的背影消失在贺家的门后:贺律师你许的什么愿啊? 不会有人告诉她。 初秋的深夜十一点半,吉祥胡同19号院西府海棠树下的小木桌上,只剩下空空的装过青龙偃月刀的小盒,和燃烧得只剩小半截的蜡烛。 ———————————— 景家。 景书蹑手蹑脚回到房间。 景书的房间也很有特色,跟贺君与满满一墙壁陈列的都是书不一样,她满满一墙壁的宝贝——各种京剧脸谱不说,一排武器架,插满武行各式武器,她最大的衣柜和好几个衣箱里装的不是她自己的衣服,全是爷爷曾经的行头,红靠白靠黑靠霸王靠等等,还有靠旗靠领,光绣片就满满两箱子。 她走到武器架前,轻轻抚摸那把真正的青龙偃月刀。 “爸,我不想再舞刀弄枪,我不想跟您一样唱一辈子戏,穷一辈子!” 那年,她五岁。 “秋凌,我们老了,戏也老了,没人喜欢,师父的传承在我这一代,要断了。” 那年,她六岁。 “爷爷,您看我马步站得好不好?我舞个刀给您看看。” 那年,她七岁。 “爷爷,我真的想学,您把您的本事全教给我!” 那年,她八岁。 “书丫头,这刀重,等你再长大点,力气再大点,爷爷再教你。” 那年,她十岁。 “爷爷,你要等我,等我比武回来,你就把这刀给我使!你要记住!你看我力气多大!” 那年,她十六岁。 可惜,爷爷食言了,他最终没等到她回来,也来不及把毕身本事教给她。 她从外地比赛回来,等着她的只有爷爷的灵堂和那把青龙偃月刀的链坠,爷爷答应把青龙偃月刀传给她了…… 她其实很难过的,可是爷爷不许她哭,她便真的不哭,只是把爷爷所有的宝贝都收拢起来。奶奶说,那是珍贵的文化遗产,是爷爷留给她的一生珍藏。 她稍稍使力,便将青龙偃月刀提了起来。 爷爷您看,我真的使得动这刀了呢…… 爷爷,我把链坠送给别人了,您一定是支持我的?您教我的,人生在世,头顶青天,心怀正气,侠肝义胆,不负良心。 我希望,一个同样没有爷爷的人,能像我一样开心地活着。 这个晚上的景书没有了青龙偃月刀小链坠的陪伴,依然睡得安宁又舒适,连奶奶进了房间都不知道。 玉秋凌悄悄进来给她关灯的时候,她的手放在胸口,而她胸口常戴着青龙偃月刀项链的位置,却空空的。 玉秋凌把她的手拿开,手放胸口睡觉会容易梦魇的。 关灯的时候,注意到书桌上摊开的影集,那张伴舞的照片,还有照片里唱歌的男孩进入玉秋凌视线。 玉秋凌回头看着睡梦中还在微笑的景书,暗暗叹了口气。 第68章 某年某月某日18 贺家。 贺君与躺在床上,指尖缠绕着细细的金链,那枚青龙偃月刀就躺在他手指上。 “贺律师,我发现你的手特别凉,是不是很冷啊……” 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 没错,他体温低,低于常人,而且,越到七月越低,尤其是中元这天,更是到最低点。 今年不过立秋不久,温度却因为几场雨而迅速降下来,这样的夜里,也难怪景书那颗小热炭碰到他手只觉得凉。 小热炭?他忽然觉得这个称呼还挺适合她。黑得跟块炭似的,还过于热情。 他指上缠着项链,看了下时间,零点过十分。 每年的这个时间,他是不会睡的,因为,他不想醒来后出现在某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面对莫名其妙的一切。 今年亦然,不然他也不会无聊到被景家那小姑娘一召唤便出去了。 无聊的他便开始思考吴家那件案子,保持脑子运转会让他没有睡意,但今晚这招似乎不太好使,他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迷糊中隐隐听见咿咿呀呀有人在唱戏,他在胡同里奔跑,一直跑,停不下来,循着那唱戏声,好像永远也跑不到终点。 忽的,只听慢板一转,有人唱“自幼儿读《春秋》韬略颇晓,为不平斩雄虎怒诛土豪……” 声音突然近了,烟雾缭绕中,出现一个舞台,舞台上的红生青龙偃月刀在手,红脸上勾勒黑色眼眉,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送给你!贺君与!” 舞台上的青龙偃月刀朝他扔过来,直直砸中他脑门,一阵剧痛,混混沌沌的他清醒了过来。 没睁眼,第一感觉,他不在床上。 身下硬邦邦的,像地面? 他于是更不敢睁眼了,这又是把他甩到哪一个轮回里来? 直到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景武!你干嘛啄贺律师!不可以这样没礼貌!” 景武? 贺君与猛然睁开眼,眼前是某张放大的小黑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瞪着他。 “哎呀!景武,你把贺律师额头啄肿了!”某张小黑脸五官都皱起来了,啧啧啧,这么好看的脸,景武怎么下得了嘴!“可是,一大早你跑景武窝里来干什么?” 贺君与慢慢搞清楚了状况,这一回,操控命运那只手没把他扔进另一个轮回,居然将他扔到了大白鹅景武的领地——小院角落篱笆围起来的小小一圈里,从他身上的印记来看,他躺在这个领地好几个小时了,是不是要感谢大白鹅现在才发飙? 额头隐隐作痛,他的思绪却还被梦里那个拿青龙偃月刀的人牵引着,额头上隐隐作痛,是青龙偃月刀砸的,也是大白鹅啄的。 周围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好像都在问贺律师你大清早趴大白鹅窝里干什么? 好在贺君与平时足够威严和严肃,众人憋着疑问憋着笑,也不敢笑出声来。 他站起来,拎着手里的项链,冷声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找它!” “哦——”景书恍然。 “哦——”其他人恍然。 僵着脸,不顾所有人的眼神往家走。 只要你脸皮足够厚,心虚的就是别人! 第69章 某年某月某日19 果然,景书和其他原本要笑话他的人都善良得暗暗心虚起来,人贺律师找东西被鹅啄了呢,不同情就罢了,怎么可以笑话人? 只有黄大显,一边捧着只蛋糕碟子,吃得不亦乐乎,一边拿叉子指着他笑,“哥,你这是……哈哈哈……哈哈哈……到偷东西么?” 贺君与的目光落在碟子上,上面正是他昨晚拿回来的蛋糕,当即脸色就变了,“谁让你吃我的东西?” 黄大显:…… 不是,哥,你从来不吃这玩意儿的啊? “你给我放下!” 这突如其来的火气戾气把黄大显给吓着了,噘着嘴放下蛋糕,“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贺君与绷着脸进房间去了。 黄大显瞟见他姥姥从房间出来,嘟着嘴告状,“姥姥,表哥他在外面被大白鹅啄,回来拿我撒气。” 贺奶奶看了眼吃得不成样子蛋糕,指着他笑,“你啊,就不该动这块蛋糕。” “为什么呀,表哥从来不吃的。”黄大显依然想不通,委屈答答。 贺奶奶忽然又笑着道,“也好,动了也好。” ———————————————————— 吴家的案子,几日后开庭。 景书和吴兰前往旁听,因为事关自己胡同里的人,黄大显也作为19号院代表来旁听了。 吴老太作为原告,贺君与作为代理律师,准时出现在法庭上,而另一边,吴勇和他的代理律师也出庭,吴勇一脸憔悴的样子。 景书万万没想到的是,吴勇的代理律师竟然是文哲! 文哲这家伙,居然助纣为虐? 景书快气死了,如果不是黄大显按住她,让她好好听他表哥发言,她快把旁听席的椅子给掰坏了。 庭审前半部分有条不紊,双方各自陈述,摆证据。 贺君与不亏是大律师,气场强大,陈述和提问都条理清楚,逻辑严密,尤其是吴勇对吴老太不曾尽过赡养义务,这些年全是吴兰在照顾的证据,清晰有力,景书觉得简直太有说服力了,但自到吴家两份遗嘱这个环节,贺君与这边开始滑向劣势。 因为,那两份遗嘱,文哲找到了证明其先后的证据。 根据文哲的证据,吴老太这份遗嘱在前,上午立的,而吴勇那份遗嘱是下午立的。 其实这个问题是景书一直担心的,因为在出现两份遗嘱的时候,景书就问过贺君与,两份遗嘱公证书的编号,根据编号就能看出前后,但贺君与没有告诉她。 她理解。事关案子,贺君与肯定不会随意泄露,但她始终相信,贺君与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文哲找到当时的公证人,出具了资料库里的原始记录,证实吴老太手里的遗嘱在前,吴勇的在后,按规定,以后一份遗嘱为准。 贺君与还能有办法吗? 吴兰激动了,忍不住起身喊道,“当初,你瞧不起这房子老破小,让妈给你买新房子,你自己亲口说的,给你买新房子之后,这房子你就不要了!房子给妈,妈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吴勇一脸无辜和伤感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吴兰,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房子,但你不能为了要房子无中生有!” 第70章 某年某月某日20 “你……”吴兰气得手指吴勇,“吴勇,你要遭报应的!” “肃静。”法官敲槌。 景书把吴兰拉下来坐下,小声劝她,“冷静一点,你激动对庭审没半点好处,再喧哗的话要被赶出去的。” 这会让她倒冷静了,“相信贺律师,他会有办法的。” 吴兰气得眼圈红了,“我真不是贪图这房子,我就是看不得他那嘴脸,真是悔啊,他真的说过这房子他不要了,归妈妈,还说我爸那份遗嘱他撕掉了,以妈这份为准!当时让他立个字据就好了,现在没有证据,太被动了,真是……高估了人性!人怎么可以贪婪到这个地步!” 庭审继续,吴兰的丈夫作为证人出庭作证。 吴兰当时就气红了眼,“他怎么来了?” 景书也不知道啊,法庭调查阶段一切的细节,她都无从得知。 文哲先问的吴兰老公,“请证人说一下你和原告及被告的关系。” 吴兰老公:我是吴兰的前夫。 文哲:吴兰就是我当事人吴勇的亲姐姐。那么请问证人,你跟吴兰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吴兰老公:三年前。 文哲:你们离婚的时候,你们的房子归谁? 吴兰老公踌躇了一下。 文哲:请证人如实回答。 吴兰老公:我不想离婚的,她非要离,我说要离除非她净身出户。 文哲:所以,你们离婚的时候,吴兰就是净身出户的,房子归你所有? 吴兰老公:是。 文哲:那离婚后,吴兰住在哪里呢? 吴兰老公:在我丈母娘家,哦,前丈母娘。 文哲:就是吉祥胡同19号吗? 吴兰老公:是。 文哲:那也就是说,除了这个地方,吴兰一个身无分文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在房价高不可及的今天,根本没有地方可住了? 吴兰老公:是。 贺君与举手反对:反对,被告律师试图误导。 文哲:法官,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事实就是吴兰在吉祥胡同19号住了3年,她的经济实力也不可能另外供一套房子。 法官判定:反对无效。 吴兰抠着景书的手指,急死了,“这狗屁律师,就是在误导!” 景书听得好紧张啊,拍拍吴兰的手示意她别急。 文哲则狡黠地一笑,“法官,我问完了。” 轮到贺君与来问证人。 贺君与走到吴兰老公面前:“请问证人,你和吴兰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吴兰老公眼神开始躲闪,“感……感情不和。” 贺君与:“据你们离婚协议上所述,吴兰之所以要跟你离婚,是因为你家暴,不但家暴吴兰,还家暴孩子,是不是?” 吴兰老公憋红了脸,语气更加不确定,“我有时候喝多了,她老是唠叨,我也不是故意,只是偶尔……” 贺君与:“证人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吴兰老公看向文哲。 文哲举手反对,“反对,原告律师问的问题与本案无关,吴兰夫妻为什么离婚在三年前就已经了结,无论什么原因离婚都跟吴家房产的归属没有关系。” 法官判定:“反对有效。” 贺君与低头行礼,“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吴兰在旁听席都快急哭了,“怎么就没有问的了呢?贺律师这是没有办法了吗?” 第71章 某年某月某日21 景书也很着急,她不会质疑贺君与,只按住吴兰,让她相信贺律师,唯恐她跳起来喧哗,但其实,她自己的脚趾都紧张得紧紧勾起来了。 吴勇这边下一个证人出场,是熟人,19号院吴家的邻居——莫有霖。 看见19号院的人作为吴勇方证人出场景书还是愣了一下的,吴兰也是,惴惴地问景书,“她这是……帮着吴勇吗?” 既然是作为被告方证人,当然是帮吴勇的,但景书不明白,还能怎么个帮法? 莫有霖二十七八的年纪,是19号院租户,跟丈夫徐鹏程一起来京打拼,租住在吴家隔壁一间同样十几个平米的房子里,年轻人北漂不易,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活着。 文哲上前问证人:请问你跟原告以及被告是什么关系? 莫有霖:我是原告的邻居,住在她家隔壁,两年前住到19号院来的。 文哲:那你住进来时吴兰就已经在娘家待着了? 莫有霖:是的。 文哲:这两年里,你见过被告吴勇到19号院来吗? 莫有霖:有的。 文哲:有几次你记得吗? 莫有霖:不记得了。 文哲:那你记得吴勇每次来的情形吗? 莫有霖:这个记得,而且印象深刻,因为每次来都闹得人仰马翻的。 文哲:为什么会闹得人仰马翻呢? 莫有霖:吴兰不让吴勇进门。 文哲:你能具体说说吗? 莫有霖:我看到的好几次,吴勇都提了大包小包来的,但每次吴兰都把他的东西扔出门,有几回把钱还扔出来了。 文哲:你怎么知道扔出来的是吴勇给的钱? 莫有霖:我听见了,吴兰骂吴勇,说不要你的臭钱,拿着你的东西滚之类的。 文哲:他们吵架有提到房子吗? 莫有霖:有,吴兰骂吴勇,休想再回来要房子。 吴兰再次急了,在底下和景书咬耳朵,“这小莫,咋说得好像是我要霸着房子不要吴勇来看妈呢?不是这样的!他每次来都是来找妈要钱!这两年又惦记上了房子,一直在闹,这房子给了他,妈住哪里去?就算要争产业,妈还活着啊!” 景书皱紧眉头,看贺君与上前来问莫有霖。 贺君与问:请问你知道吴勇每次来是为什么吗? 莫有霖:好像说是……来看吴老太太。 贺君与:法庭上不讲好像,也不讲你认为,你所说的必须是你亲耳所听,亲眼所近。 莫有霖就说了:我听吴勇自己说的,来看他妈。 贺君与点点头:那你又是否知道吴勇每次来,吴家关起门时发生的事?吴家人说的话? 莫有霖(迟疑了一会儿):我听见有吵闹声。 贺君与:听清楚吵什么吗? 莫有霖再度迟疑,看向文哲,文哲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莫有霖:在屋里的听不清,但有几次吴勇在外面吼的听见了,说这房子是他的,吴兰不能霸占。 贺君与点点头:我问完了。 莫有霖退了下去。 随后,文哲这边传上来吴勇的老邻居,证明当年吴勇父亲生病时,吴勇把父亲接到自己家照顾的事,证人口中的吴勇是一个会在傍晚推着父亲去散步,一大早去早市给父亲买菜补身的孝顺儿子。 提到父亲,文哲还当庭流了眼泪。 文哲神采飞扬开始发挥起来,“尊敬的法官,本案证据充分,事实清楚,我当事人父亲先后两份遗嘱,最终遗嘱就是我当事人手里这份,本案争议的房子,即吉祥胡同19号西向2号,当属我当事人所有,此房出售所得也应由我当事人分配。至于原告律师一再强调的我当事人没有尽到赡养义务,我这里也一一举证,并不是我当事人不赡养,而是吴兰,亦即我当事人的姐姐不让他进门,至于吴兰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 文哲说不得而知,实际上等于就在说吴兰想霸占房产,吴兰听得火起,直接站起来骂文哲“放屁”,法官再次敲槌要求肃静。 文哲继续他的陈词,“至于我当事人是否孝顺,这里有证人证词,我也向法庭呈上了他为父亲垫付的医药费收据以及各种护理开支和营养开支明细,从这些证据来看,他的人品一目了然,这些年他被姐姐排斥,被母亲怀疑,亲姐弟反目,亲情在利益的裹挟下变得如此冷漠而冰冷,我当事人遭遇多少委屈,背后洒下多少男儿泪,今天更有母亲将他告上法庭,对他来说,是这人世间最痛的伤害。百善孝为先,是我中华民族的美德,我当事人在这点上并无过错,请法庭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让正义和公平得以伸张。” 吴兰被这番陈词气得全身发抖,指着被告席,“就他……他还正义公平?还美德?他也知道百善孝为先啊?” 第72章 某年某月某日22 景书也很生气啊,而且她觉得文哲这番陈词有点贺君与的风格,他这是在学贺君与吗? 她原本是对贺君与深信不疑的,当然,她现在也深信不疑,只是,抛开对贺君与迷信般的信任,单看这个案子庭审到此刻,她有点儿不知胜负会如何了。 最终还得看法庭怎么判。 哦,对,还有贺君与的最后陈词。 景书眼睛黏在台上那个黑色西装的瘦削身影上,屏声静气,等着贺君与开口,只觉得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贺君与站起来,声音不缓不急,入耳很是舒服,“尊敬的法官,刚才被告律师提到被告对父亲的孝顺有证人、收据和各种明细作证,针对被告赡养父亲一事,我这里也有一份新的证据需要提交,以及一位新的证人请求出庭作证。” 这话一出,吴勇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文哲马上站起来反对,“反对,作为资深律师,对方律师应该知道,提交证据应该在举证期限届满十日前提出。” 贺君与言辞突然变得激烈起来,“法官,这位新证人十分重要,在这份新提交的证据里,有被告人父亲生前多处受伤诊断,疑其生前受到虐打……” “胡说!那是他自己摔的!”被告席里的吴勇喊了起来。 贺君与没理他,继续道,“这位证人是当年照顾被告父亲的保姆,很抱歉,法官,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举证期届满前找到这位证人,也没能按时提交证据,但被告父亲当年死因存疑,保姆证词如果属实,本案则需先审理刑事案,恳请法庭允许证人出庭。” 这个反转出乎所有人意料,景书一开始激动得眼眶都热了,难怪贺律师不紧不慢,原来还憋了个大招在这里!但转瞬,她又觉得很悲哀,那吴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被虐打吗? 景书还记得吴爷爷的样子,小时候她淘气,被妈妈揍,吴爷爷还帮她说话来着,时不时叫她书丫头,打一段给爷爷看看。 这样一个看着她长大的邻居,不管他在处理遗产时是对子女是什么态度,都不该被虐打致死…… 别说景书这里已经对贺君与的话深信不疑了,那是她的本能,吴兰也完完全全相信了,甚至认定就是吴勇虐打的老人,咬牙又哭又骂的,“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法庭合议之后,准许了贺君与的请求,允许证人出庭。 于是,当年的保姆出现在证人席上,时隔多年,景书依稀还记得她的样子,轮廓没变,只苍老了许多,神情萎靡。 贺君与走到她面前,问,“被告席上这个人你认识吗?” 保姆看了一眼,“认识。” 贺君与:他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保姆:他是我曾经的雇主,叫吴勇,曾雇我照顾他病重的父亲。 贺君与:在你照顾他父亲期间,他父亲身上出现多处淤伤,去世后遗体上伤痕都未褪,你作为保姆,知道吗? 保姆垂头,哽咽:知道。 贺君与: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第73章 某年某月某日23 贺君与:请问是怎么伤的? 保姆:他不能自理,常常屎尿都拉在床上,刚给他换了,又搞脏,吃东西也是,吃得到处都是,我烦,一开始只是骂他,后来就打他出气,发现他不能告状,也没人说什么,就连雇主吴勇发现了有伤也没说什么…… 吴勇忍不住嚎起来:那不是因为你说是他自个摔的吗? 在法庭再次警告后,吴勇才安静了下来。 保姆接着说:“反正就越打越上瘾,只要稍有点烦心事就打他出气,下手也顾不得轻重……后来有天狠狠打了他一顿后,我就忙去了,再返回来看时,发现他没气了……雇主发现后也没说什么,给我结了工钱就让我走了。” 贺君与没有再问什么,而文哲这位年轻的律师明显是带着愤懑的,问保姆的问题里大多没什么意义,只有一句:为什么你当时不去公安说明情况,时隔多年再来这里当证人? 保姆:其实这么多年还是很害怕的,毕竟一条人命,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打死的,但总归与我有关,我常常梦到他,梦到他又拉了满床屎,叫我去收拾,后来这些年,我都不敢再伺候老人,只给人打扫打扫卫生,没办法再面对任何需要照顾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 因为保姆的出现,法庭的决议是这个案子延期再审,需要重新调查。 景书看着贺君与从律师席上起身,仍然是一身疏离,朝庭外而去。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笑了笑,好像又不一样了。 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歪头,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便有冷哼响起,“已经走了,看不到了。” 挡住她的人居然是文哲…… 她不打算跟他多说,起身打算绕道离开,却被文哲叫住。 两人相对,文哲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没事我就走了。”景书要去追贺君与。 “我这场输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憋了这一大会儿,文哲终于开口。 景书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她全场关注点都不在他身上好吗,“不好意思,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是实话。 “还是,你瞧不起我?”文哲脸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景书想了下,实话实说,“有那么一刻,觉得你这人律师做得的确不咋的,作为律师,起码还是有点是非观。” 文哲果然觉得被羞辱了,涨红着脸,“你觉得我这就没有是非观了?觉得我不折手段了?我告诉你,就我这点东西跟贺君与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他才是律师界不折手段的天花板!” 景书觉得,律师打官司,输赢很正常,输了官司也不丢人,但背后说人坏话就有点丢份了。 她暗暗摇头,“算了,当我多嘴了。” 又准备走的时候,文哲直接拉住她,“我说认真的!你去了解一下,律师界谁不知道贺君与是个没底线的人!就这次,他能把保姆叫出来作证,背地里都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 第74章 某年某月某日24 可就景书的力气,他哪能拉得住她? 景书不想再听他这些有的没的,随便一甩就把他甩掉了,还带得他重心不稳差点下巴磕到椅子上,是吴勇一把扶住他,才让他幸免于难。 景书扭头就走了,隐约听见吴勇问了他一个什么问题,他没好气地骂吴勇,“你还好意思问我?保姆这一出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吴勇再说什么景书已经听不见了,她飞快跑出法院,追贺君与去了,还要跟他一起去医院看余奶奶呢。 贺君与的车果然还没开走,停在车位上呢! 她咧嘴一笑,上了车。 贺君与看着她系安全带,也不发动,就这么看着她,“你倒是挺自觉的。” 嗯?景书头一歪,“难道不是去医院?” “是——”贺君与拖长了声音,起步。 余奶奶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没有起色,也没有更坏,王月从医生那得知的信息是,反正就是熬日子了,但若是要王月把人拉回家放弃治疗,王月也不愿意。 就这么熬着。 每次从医院出来,景书总要唉声叹气,觉得生与死之间真的只有一线之隔,而这条线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来。 贺君与对于她这番惆怅不以为然,“自然规律,遵循规律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知道是自然规律啊,可是活着的人还是觉得会难过嘛,总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贺君与冷笑了一声,不予置评。 “难道不是吗?”景书觉得贺律师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律师当久了,过于理性。 “你就别瞎操心了,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贺君与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都知道?”景书以为他说的是老人知道自己的“归期”,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当年爷爷临走前那段时间也好像是什么都知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车里沉默了好久,景书又说起今天的案子,毫不吝啬地对贺律师表达了自己的赞美,“想不到你能找到这个突破口,贺律师,你真的太厉害了!难怪没有败绩!” 贺君与对她的赞美也表现得很冷淡,“我没有那么厉害,这个突破口也算不上是我找到的,是本来就存在的,人性的弱点就是最大的突破口。有人,就有贪婪,贪婪滋生所有的恶,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突破口。” 景书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有哲理,但是也太片面悲观,她不这么认为,“贺律师,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人都有弱点我同意,但不是所有人都贪婪,不是所有人都滋生恶意,比如你奶奶,还有黄大仙,还有你,都不是这样的人。” 贺君与再度冷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说话间,已经到吉祥胡同,贺君与在景书不赞同的眼神里把车停好,两人再下车,走回19号院去。 夜晚居民区的胡同,没有了白日的热闹和喧哗,静得能听见秋虫的偶尔呢喃,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景书换了话题,说起小时候跟爷爷在墙根底下抓蛐蛐的事儿来,一边说一边看着地面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时而重叠,时而又分开。 忽然,景书在两人影子中间看见了第三个黑影。 第75章 某年某月某日25 出于多年学武的本能,她立马转身,而后,便只看见眼前寒光一闪,那寒光却是朝着贺君与那边而去。 她毫不犹豫一掌劈向那人手腕,万万没想到,那人却是两手都有准备,随着她手刀落下,那人手里寒光当啷掉落,但另一只手却手起刀落,正正砍中景书胳膊。 整个过程,不过一秒的时间,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景书胳膊剧痛,也是在此刻,她才看清这个黑影是什么人——竟然是吴勇!而他手里挥着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斧头,此时,在伤了她之后,一秒也没有停,继续向贺君与砍去。 他就是来报复贺君与的! 景书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想法,只想着贺君与那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哪里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的对手,这一斧头劈下去,不把贺君与劈成两半吗? 她当即不顾胳膊上的剧痛,再次举手钳住吴勇手腕。 吴勇咬牙切齿往下压斧头,用尽全力,双眼鼓出,青筋暴起,满脸狰狞,而景书的手臂,浅色卫衣砍破,半臂通红。 景书完全没有想过,她这样举着手钳制吴勇,她衣服上血染的范围会越来越宽,没想过,她衣服被砍破的地方,伤口肉翻起,有多么触目惊心,她只想着,不能让吴勇伤害贺君与,她大声喊,“贺律师!快跑……”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斧头柄,同时,吴勇大腿根处被狠狠踹了一跤,吴勇痛得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快跑!打电话叫120!”贺君与手执斧头,挡在了景书前面。 而吴勇吃痛之后不甘心,斧头没了,掉在地上那把也不知被贺君与踢到哪里去了,他从胡同里不知谁家堆放的杂物里抽出一根废钢筋,朝着贺君与挥过来,大喊,“老子杀了你!” 贺君与举起斧头一挡,斧刃和钢筋相撞,“当”的一声,撞出花火。 景书想不到贺君与伸手居然不错,他虽然拿着斧头,但并会跟吴勇这等亡命之徒一样拿斧头砍人,只用作被钢筋袭击之时的防具,但即便这样,几个回合下来,等景书打完电话,他就一脚踩在了钢筋上。 景书再度奋勇上前,一脚飞起,直中吴勇手腕,吴勇手里钢筋掉落,手臂震得又痛又麻,而下一瞬,斧刃便架在了他脖子上,贺君与阴冷的声音响起,“再动一下试试。” 寒刃擦过他颈间动脉,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派出所民警适时赶到,将吴勇拷住。 贺君与跟警察说,“我先带她去看伤,回头会回派出所配合调查。” 景书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自己的伤。 整只胳膊都红了,裂开的衣服黏在血肉里,这一斧头直将她胳膊上的肉砍得翻起,深可见骨…… 派出所民警都不忍再看,让他们赶紧去医院,而贺君与,目光从她伤处离开,一张白皙的脸板得都泛青了。 景书嘿嘿一笑,“没想到,居然出这么多血啊,我都没感觉……” 第76章 某年某月某日26 于是,贺君与的脸板得更难看了…… 景书的笑容就有些讪讪的了,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儿心虚是怎么回事?尽管其实她并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心虚,这种心虚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无端端地心虚了。 而后,就见贺君与突然弯腰,整个人都向她靠近,淡淡的她在他房间里闻到过的特有的气息顿时堵满她的呼吸。 她整个人都僵了,不会动了,连手臂的痛都忘记了。 随即而来的腾空感更让她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晕晕乎乎的。 等她终于明白过来,才发现,原来她被贺君与打横抱了起来。 也就是说:公主抱?! 话说,她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抱过呢! 从来她都是大姐头好吗?怎么可能让小弟这么抱自己呢?只有她抱小弟的!比如,高中时那个被她从别人的拳头下抢出来的那个倒霉蛋,就是被她这么一抱,抱去医院的! 景书在极度不适中脑子里还转了无数个念头,双腿更是僵直地绷着,无处安放。 她试探着跟贺君与商量,“贺……贺律师,我自己下来走?” 贺君与紧绷着脸不说话。 “我……我能走的,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 还是不说话。 景书不死心,“贺律师,不信我下来走两步试试?” “再不闭嘴我就给你扔下去!” 突然恶狠狠的一句,吼得景书缩了缩脖子,心里一个声音在默默嘀咕:我就是想让你扔我下去啊……贺律师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傻里傻气了? 但偷偷瞥见贺律师不但下巴紧绷,牙根也咬得紧紧的,好像下一秒恨不得把她咬碎了似的,顿时那种莫名的心虚感又来了,只好缩着脖子,闭了嘴。 “看什么看?”贺律师脚下如风,往车位走去,却不耽误他继续吼。 景书总不能说看你挺傻的?她努了努嘴,想着说辞,突然发现新大陆,“我看你的胡茬啊!贺律师,原来你长胡子的啊!” 贺君与:…… 真的有把她扔掉的冲动怎么办? 景书说完就觉得不妥了,哎哟,她怎么能说贺律师没胡子呢?没胡子的男人那不是……紫禁城里的公公吗?不不不,公公也不算男人了…… “不是不是……”景书赶紧找补,“我是说,你平时看起来很白很俊,我都没想过你还会长胡子……” 不是,怎么越解释越不对劲了呢? 她只好嘿嘿一笑,开个玩笑,“贺律师,话说,我这也算英雄救美了?”我都舍命救美了,你能给姐姐我笑一个吗? 这个笑话挺冷的,反正贺律师没笑,只有初秋的夜风,凉飕飕地吹过,她也就讪讪地叹了口气,眼一闭,好,你爱抱抱,爱咋咋,我不管了,只要你瘦弱的胳膊承受得了我沉重的质量…… 这眼儿刚闭上不一会儿,全身僵直地在贺律师瘦弱的胳膊里还没尝出来公主抱的滋味,就听贺律师冷冷的声音响起,“把你铁棍似的脚收一收!” 第77章 某年某月某日27 铁棍似的脚…… 怎么可能?爷爷明明说她柔韧性很好的! 她不服气! 睁眼一看,登时觉得没眼看自己这怂包样了,这哪里是铁棍似的脚,她一双腿绷得笔直,因为紧张僵硬得跟两根钢管似的,横在打开的车门前,贺律师没法把她扔进车里去。 她嘿嘿一笑,“我爷爷说,立如松,坐如……” 话音未落,她就陷进了座位里,头顶传来某人冷飕飕的声音,“别钟了!哪天给自己送终都不知道!” 啧啧,贺律师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她可是他救命恩人呢…… 而后,她看见贺君与一张冷冰冰的冰箱里猛然之间又倾了下来。 她心里一声“卧槽”(对不起,画面太惊悚,不得已冒出了粗话),这种扑面而来的美色,是她不花钱就能享受的吗?这种画面的下一帧一般不是亲亲就是咬死她。 她死死闭上眼睛,不管下一帧是哪种,她都……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结果,随着他美色扑面而来的温润清冽的呼吸停在了离她脸一寸之处,而后,咔嚓一声,那温润的呼吸便迅速退开了。 原来是给她系安全带啊…… “是不是连手都不那么痛了?”身边的驾驶座有人坐下,言语里带着讽刺。 啊? 她鼻端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清冽的温和气息,有点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至少,刚才还真忘了手疼不疼这种事…… 而后贺君与便不吭声了,她偷偷瞟一眼贺君与的脸色,比刚才更沉更冰了…… 她皱了皱眉,叹息,贺律师的喜怒可真难猜啊,她一个伤患,还要负责哄人这种事,说出来好像有点不人道,但是,她一姐做惯了,让小弟们开心从来是她义不容辞的职责,所以,她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想啊想,想到一件事——她打小练舞,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有一回不知天高地厚在小弟们面前表演轻功,直接把腿给摔折了,那回妈妈特别生气,对着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莫非,其实贺律师是出于关心或者担心才这样板着脸? 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有点儿离谱,但万一呢?毕竟自己是为了救他…… “那个……贺律师,你别担心,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疼,我跟你说,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从小到大的英雄事迹比这大的多了去了……” 她刚想吹嘘一遍自己的英雄事迹,就听贺律师的声音再度打断了她,“我没担心,我只是在思考,如果你死在我车上,我要承担什么法律责任。” 景书:…… 不愧是律师,符合人设! 景书无话可说了,所谓英雄救美,合格的英雄就该深藏功与名 于是她再度躺平闭眼,任贺律师这么一路黑脸把车开到了医院。 急诊医生也被她这伤吓了一大跳,“小姑娘这是怎么了?伤口这么深?” 景书牢牢记着英雄就该深藏功与名的原则,嘿嘿一笑,“不小心。” “还笑呢!”医生要给她处理伤口,才轻轻一碰,景书开始哇哇大叫。 第78章 某年某月某日28 贺君与在一旁,满眼凉薄,还凉飕飕一句,“再给她使重点力!” 景书呜呜两声,贺律师,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医生没把贺君与这话当真,家里大人遇到孩子淘气受了伤,都这口气骂孩子,只问姑娘到底是怎么淘气的,能淘成这样。 景书那个委屈,“我哪有淘气,我救人呢!” “哟,那你还是英雄了?”医生打趣道。 “那可不!”景书的得意藏不住了。 贺君与冷哼一声,“英雄?可别埋汰这俩字,有用胳膊挡斧头这么蠢的英雄吗?” 好嘛,医生总算知道这伤口是什么玩意儿给砍的了,看着眼前这黑黑的小姑娘,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姑娘啊,怎么有勇气去挡斧头? 景书早习惯这样的眼神了,下巴一翘,“医生,我会武术的!打小练功!” 医生服了,竖起大拇指,“那你是真英雄!”敢用胳膊挡斧头的还不是英雄吗? 景书笑了笑,“医生,您也是英雄。” 医生笑了,“不敢当。” “不,您是!您治病救人就是英雄!”景书有自己的坚持。 医生便不和她争了,只感叹,“小姑娘,就算练过武术,你这也得要多少勇气!” 景书只觉得寻常,“这有什么呀,是个有血性的人看见都会这么做的。” 医生摇头,笑。 “医生,您别不信啊!我爷爷说了,这世上没有什么英雄,所谓英雄,不过也是挺身而出的普通人而已。”景书说起爷爷的时候,眼神会格外明亮,好像自带着光。 医生再度笑了,“你爷爷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当然!” 说说笑笑中,医生给景书注射了麻药,缝合伤口,里里外外缝了好几层,一旁的贺君与绷着个脸一直不说话,这会儿看见这一幕,脸色顿时煞白煞白。 景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小声跟医生说,“医生啊,你让他出去,他没见过这个,胆儿小,让他去外面缓缓。” 于是,贺君与的脸色更白了,但是,却牢牢地站在那里不动,大有“我死也不出去,今天谁叫我出去我跟谁急”的气势。 景书摇摇头,叹气,男人的自尊啊,就是这么无聊,跟她哥似的,明明怕老鼠,老鼠来了非站桩似的站在那不动,用傻气来撑起他的勇气。 医生见多识广,笑道,“我看啊,他那不是吓的,是气的。” 景书想了想,点头认同,“也是,这一路都憋着气呢,我也不知道他气啥。医生,您能告诉我么?” 医生笑着摇头,“不能。” 景书就无奈了,“这道题真是比数学题还难。” 医生被她逗得乐得合不拢嘴,这么说说笑笑间,缝针的时间也不觉得长,里里外外缝了几层一会儿也缝好了。 景书以为这就可以走了,直到医生开了单子,让打静滴并且住院留观,她顿时急眼了,“啊?医生,您行行好!我不住院!” 医生是个有原则的人:那可不行。 景书:医生我求求您了,大英雄,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医生就不明白了:住个院怎么还能死人了呢?这我可担当不起啊! 景书哀嚎:上一回我受伤住院,出院就被我妈一顿胖揍,差点又回医院来呢! 医生:这个…… 景书转求贺君与:贺律师,您会说话,您跟医生说说,说我不住院。 贺君与将单子一拿,“如果你自己不能走的话,我……绑你去病房。” 景书:贺律师,您可真太不会说话了! 第79章 某年某月某日29 景书最终还是唉声叹气躺在了病床上。 身体安分了,嘴没安分。 “贺律师,您等下回去千万别跟我奶奶说我受伤了……”她低头看看包着的纱布,觉得这就算骗鬼鬼都不信,“那拜托您就说我擦破点儿皮……” 擦破点儿皮能躺医院不让回去? 她又叹了几声。 “贺律师,您就跟我奶奶说,我跟妍妍出去玩儿了,要玩天的。” 贺君与:???妍妍是谁? 哦!他的助理文妍。 这才跟人家见过几次,就叫妍妍了? “贺律师,您说我临时决定的,行不?” “不行。”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他半点儿合作的态度都没有。 景书叹息,算是绝望了,得,求他还不如求求奶奶,替她在妈妈面前瞒一瞒,被奶奶碎碎念一个月总比让妈妈胖揍一顿好。 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挥了挥,“算了,贺律师,您回去。”爱咋说咋说。 可是,也真奇了怪了,贺律师非但不走,还搬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贺……贺律师,你怎么不走呢?”不会是要留下来陪她?这可是……有点儿让人眼冒桃心,小鹿乱撞的事啊! 贺君与瞥了她一眼,抽出电脑,打开,“我这是免责行为。” “什么免责行为?”哎哟,贺律师能不能不要这么专业,生活里随时飙法律知识,她一时半会的理解不了。 贺君与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哒哒敲着键盘,“你是跟我在一起出事的,为了确保我不被你以各种借口讹上,我必须保证我自己的行为没有一丝漏洞可以被你抓到。” 景书:…… 在贺律师眼里,她是个讹人的人吗? 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桃心和心里的小鹿全都消停了。 贺君与抿了抿唇,终道,“倒不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我的专业要求我必须严谨,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我不可能改,这是我的问题。” 景书明白了,点点头,只要他不误会她会讹他就行,再说,有个人陪着她,也不那么无聊不是?她听着哒哒响的键盘,试探着问,“贺律师,您现在忙吗?” “说!” “……”律师说话都是这么不拐弯抹角的吗?不对啊,那个文哲,最喜欢拐弯抹角了!算了,不去比较了!她再试探着问,“贺律师,你刚才生什么气能告诉我吗?” 贺君与键盘声不停,“我没有生气。” “那你……脸都是青的……”尤其车上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 “那是因为,我见不得傻子!” 景书:…… “说谁傻子呢?”景书为什么觉得贺君与在骂她? 贺君与脸上绷紧的终究还是松了下来,哒哒敲键盘的手指也停了下来,默叹,“吴勇。” 景书松了口气,吴勇可不是傻子吗! “你睡觉!”贺君与继续敲键盘。 “我不困。”谁身边坐了个大美男能睡着啊!何况这大美男还是夹在初中相册里的!“贺律师……” 贺君与等下文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瞥眼一看,呵,刚刚那个说不困的人,秒睡了…… 第80章 某年某月某日30 贺君与敲键盘的手停在了半空。 肤色黝黑的女孩儿,藏在雪白的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有几分特别的……黑白分明。 她的睫毛很长,此刻耷拉着,不复醒时的飞扬生动。 她的唇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柔嫩的唇色一道浅浅的血痕,十分显眼。即便此刻睡着了,她的唇也是嘟着的,不知道梦里有什么委屈,配着她耷拉的眉眼,倒没了平日里胡同一姐的威风,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他长长叹了口气,合上电脑,走到外面。 给黄大显打电话。 “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呢?”黄大显在那头不知在啃什么,唧唧的。 贺君与皱了皱眉,自打搬到吉祥胡同,黄大显的毛病真是越来越多,这睡前还吃东西的习惯又是啥时候开始的? 不过,他今天没心思训人,只道,“你跟奶奶说一下,我出差几天。” “哦。”黄大显没觉得这有啥大不了,只是奇怪他为啥自己不说。 贺君与沉默了一下,思考怎么继续说下面的话,黄大显听着没了声响,以为他没话说了,把电话给挂了。 刚啃了一口苹果,手机又响了,还是表哥。 “挂我电话?”那边传来追责的声音了。 黄大显觉得自己挺无辜的,表哥这是输了官司吗?拿他出气?今天不是没输吗?“不是……我这……我以为……” 贺君与不想听他啰啰嗦嗦,眉头拧得铁紧,“你去景家也说一下。” 黄大显懵了,“说……说什么?” 如果黄大显此刻在贺君与面前,贺君与就敲他了,怎么这么笨呢? 但黄大显不在,他只能憋了半天,含糊了一句,“也去出差。” 黄大显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他是真的没听清,靠嘴皮子吃饭的表哥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含含糊糊口齿不清到了?是手机信号不好吗? “哥,你说啥?”他一脸懵地问。 贺君与气得,又不说话了。 黄大显听不到声儿,可也不敢挂电话呀,他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窗,“喂,喂喂,哥,你听见我了吗?哥,哥哥?信号不咋好啊!哥?喂喂?哥,你听见了吗?……” 无限循环。 贺君与:…… “哥,哥,哥,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贺君与咬牙,“就算死人也被你叫活了!” 黄大显:…… 真委屈! “跟景家说一声。”贺君与酝酿了一下,“说景书跟我一起出差几天!” 说完迅速挂了电话,心里一股狠劲:如果黄大显再打电话过来说没听见,他就扭掉黄大显的耳朵! 黄大显听见了,可听见了还是一脸懵啊,“啊?小书姑娘跟你一起出差?为啥呀?你俩又不是一个单位……喂?哥?” 好家伙,这回是真没信号了。 他哥把那头都给掐了…… 黄大显不理解:你说小书姑娘跟你出差就出差了?也不管人家景家是不是同意? 不过,黄大显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脑补,没办法,有这么个话不说第二遍,第一遍还常常惜字如金的表哥,不靠脑补靠什么? 第81章 某年某月某日31 于是,他脑补为:这俩应该是为了吴家的案子出差的,毕竟这是这俩人唯一能关联的点,也是景家可能同意景书跟他哥出去的唯一可能性理由。 贺君与没管黄大显怎么脑补的,反正黄大显会不会变成一只耳那是黄大显的事,他返回病房,只见景书已经换了个姿势睡,受伤的那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衣袖已经被剪去,裸露的胳膊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眼前又浮现出医生缝针时的画面,皮肉翻开的伤口,医生里里外外,一共缝了三层…… 吴勇。 他念着这个名字,手,在身体两侧渐握成拳。 夜。 灯已熄,病房里安静极了,静得连睡着后匀净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景书的静滴瓶药水还剩一半,贺君与端坐一旁,不时看一眼瓶子,渐渐的,却也合上了双眼,迷蒙中眼前晃动的还是带着寒光的斧头和皮肉翻开的伤口。 戾气便随着吴勇这个名字翻涌。 轻微的失重感晃醒了他,眼皮感觉到灯光的刺激。他警惕心顿起,倏然睁开眼,发现他不在医院里。 他看着自己微微透明的手,知道自己又被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而且这次仍然停留在同样的人生,因为,他面前还有个人——吴勇。 没错,在派出所小房间里的吴勇。 吴勇见到他也很震惊。门是锁着的,这个人,穿墙而入? 吴勇一度认为自己在梦里,但接下来脸上结结实实挨的那一拳传来的痛感,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梦,是现实!而且,眼前这个人疯了,拳头不要命地往他脸上身上招呼。这人可是律师!学法的!来派出所里殴打人是犯法的!这是要知法犯法吗? 他想喊,但贺君与明显有所预料,捂住了他的嘴,而后,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手折了。 他真的不知道,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甚至有点病弱的律师,竟然身手这么好,随随便便就能卸了他的手臂……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痛得直接昏了过去。 贺君与居高临下,蔑视着眼前这个瘫软的人,右手拳头抵在左手掌心,轻轻旋转间,许久没动过手的生疏随着骨节上微微的麻痛感渐渐消散。 吴勇这怂货也太不禁打,他这打人的技能刚刚上手,这人就不行了。 呵,都道他身瘦体弱,景家那小姑娘还要充大姐大罩着他,殊不知,他活了这么多回,难道是白活的?他需要她罩?需要她拿胳膊去挡斧头?笨!动作还比谁都快! 只是,他此刻还是有点懵的是,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为什么会对吴勇动手的?只记得自己在医院迷迷糊糊的时候全是想要揍吴勇的戾气,而后,他便真的来了,而且上来就动了手,不由他思考,也没受他控制。 不过,现在打都打了…… 他倒是想起景书的点滴瓶来,这会儿怕是滴完了,他不在旁边,那人又睡得跟小猪似的,可如何是好! 心里便有些急,而门外还响起了脚步声,他还杵在这里不动,就让他更加焦急起来。 焦急之下,随着门锁转动声一响,他身体忽然一轻,已经熟悉的失重感之后,他稳稳地坐在了医院里,坐在他之前端坐的凳子上,景书点滴瓶里的液体还剩不到5l。 一切,都刚刚好。 第82章 某年某月某日32 他看着自己透明的皮肤慢慢恢复正常颜色,手背上不知擦到哪里划破的几道血痕,确定刚刚的一切都是真的。 叫护士来换了药水,他继续闭目眼神,嗯,派出所是有监控的,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来诡辩他打吴勇这件事,打都打了,呵…… 但其实他多虑了。 派出所里其实现在已经乱成一团。 在密闭房间里关着的人,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还折断了手脚,这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时间,将人送医院的送医院,调监控的调监控。 所有看监控的人都瞠目结舌,监控里除了吴勇什么人都没有,全程只看见吴勇一个人的表演,但似乎又真真实实有人在打吴勇一样,吴勇痛苦的表情不作伪,当然,折断的手脚更不是作伪! “不是……有鬼?”平时爱追惊悚片的小警员颤着声音说。 “胡说八道!”紧急赶来的所长脸一板,“跟我去医院。” 医院。 已经醒来的吴勇鬼哭狼嚎,“是贺君与!贺君与打的我!真的是!你们去抓他!去把他抓来!不然我告你们!我要告你们所有人!” 派出所民警面面相觑:怎么可能是贺君与?监控里明明白白一个人没有。 但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既然提到贺君与,而贺君与也的确需要来派出所说明之前胡同口事件的情况,于是便试着联系贺君与。 彼时,贺君与刚刚看着护士给景书拔完针,这头小猪,就这样还能睡得呼呼的不受影响! 他听从护士的吩咐给景书用棉签压着针眼的地方,手机便响了。 他仔细看了看,针眼已经不出血了,才出去接电话。 他原以为是监控里记录了他打人的过程,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但万万没想到,从派出所问他的前三言两语里,他便捕捉到一个信息,他们居然完全不知道吴勇是被谁给打的。 意外之余,他又觉得好笑,笑的是自己之前几个小时的工作白做了。 倒不是想逃避责任,只是,没必要惹麻烦,而且,他贺君与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在麻烦别人和麻烦自己这个选择题里,他毫无疑问选前者。 何况,这件事最终会怎么样,他当律师也有多年,自然心里清楚。 配合地完成了问话,他走出派出所,临走前还听见有警察在嘀咕莫不是灵异事件。 呵,灵异事件?世人是不信的,但他贺君与自己,本身就是个灵异事件。 昨晚的一切匪夷所思,天边泛起的灰白讲述着日复一日昼夜更替的故事,这一次的人生,好像真的有一点点不同了。 医院在晨曦中苏醒,护士和保洁进进出出的声音到底将酣眠的景书吵醒,迷迷糊糊中闻到食物的味道,睁开眼,看见贺君与坐得板板正正的身影。 他在这里陪了她一夜? 不过,尽管知道他这是免责行为,心里还是很开心,醒来的笑容里难得的多了几分不属于胡同一姐的娇羞甜蜜。 第83章 某年某月某日33 景书自己没看见这画面,若她看见了只怕会嫌弃地捂住眼睛:别,你还是适合胳臂碰斧头…… 不过,她此刻顾不上辣眼睛,她眼睛盯着床头柜上那些飘着香味的餐盒呢!食物的香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贺君与是什么人?一看她眼神就知她在想什么,别说,在某些方面景家这姑娘和黄大显还真像,黄大显某次摔断了腿也是腿跑不了舌头能跑的主,这俩人,就属错了属相,该属猪才是。 他腹诽着,手上却麻利地挤了牙膏,递给她左手,另将一杯水喂到她嘴边,一脸嫌弃,“先刷牙。” 景书:……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贺律师,我是……” “别废话!不觉得熏人吗?” 很熏人吗?她真的不觉得啊!不是,她是想说:贺律师,我是摔了一只手,腿没断,我可以自己去洗漱间的…… 但她一瞥贺君与一大早就黑着的脸,暗叹:算了算了,人家辛苦了整晚照顾自己,就别和他犟了,他想怎样就怎样…… 就着他的手喝水刷牙,一只小盆利落地出现在她嘴下。 她:哎,算了算了…… 刷完牙,她寻思拿张纸巾擦擦嘴,一块儿洁白的热乎乎的毛巾出现在她面前。 她:…… 她有点担心,如果她废话两句,贺律师会不会直接按住她后脑勺往她脸上呼,就跟她妈给她洗脸似的,能搓下一层皮来。 为她脸上的皮:哎,算了算了…… 而后,她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香喷喷的早餐打开了,白里透红qq弹的虾饺、胖乎乎淋了生抽的鸡蛋,各色摆放整齐的水果切盒…… 景书胃口大开,一声“谢谢”后,先从虾饺开始下手 一大盒虾饺转眼吃空,接下来要吃鸡蛋,当景书发现盒子里的鸡蛋是两个的时候,再看看空空的虾饺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双人份的早餐? 贺君与全程都在盯着她吃呢,就她这吃东西的速度和食量,他不得不佩服,还一直在疑惑:有这么好吃吗? 这会儿看见她眼神游移,懂她的意思,懒懒地开了句口,“吃,我吃过了。” “哦……”景书这才放了心,叉子伸进鸡蛋盒子里,小声问他,“贺律师,这个早餐多少钱?” 贺君与:…… “不必了。”一顿早餐他还是请得起的。 “这也是免责行为?”景书不想占人便宜啊。 “是。”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好好,景书不吭声了,不然又成她破坏他的工作原则了。 反正,贺律师永远是对的…… 谁让人是律师呢? 贺律师的“免责行为”只能到这里了,他看着时间,今天还有重要的事得赶去律所,所以,在护士给景书挂好点滴后他就得走了。 “贺律师,你走,放心,我自己能看着的,没了我就按铃!”景书特别自信地说,说完又补充,“吃饭也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叫外卖的!真的!我腿没事啊!” 她终于说出来了! 贺君与皱了皱眉,也觉得自己挺蠢的,都怪黄大显那回断腿! 因为对自己犯蠢的厌恶,他黑着脸收拾好东西就去律所了。 景书还琢磨了一会儿呢,贺律师怎么又又又黑脸了? 第84章 某年某月某日34 黑脸的贺君与到了律所,看见文妍,指挥她:“先给我叫份早餐,再去买几套女装,内外都要,身高168左右,体重……110到115之间。” 说完就进房间去了,而且关上了门,剩下文妍在门外凌乱:早餐?贺律师也没在律所叫过早餐啊?要吃什么?衣服?买什么样式的? 其实贺君与的饮食是比较好打发的,他固然毛病众多,但只要不踩他雷区他吃什么都无所谓,因为对于他这样一个活了累世的人来说,食物的作用只是果腹,所以,当文妍点单的时候聪明地备注任何调料都另装后,贺君与也就啥话也没说了。 至于文妍买回来的衣服,他随意指指,让文妍放下,便忙他的去了。 忙了整整一天,下午四点半,景书打电话来了。 “贺律师,你下班有空吗?能到鼓楼那边的齐家餐馆来一趟吗?” 贺君与眉头一皱,“你又玩什么花样?你可以啊,偷跑出医院?”贺君与想起景家那个丫头不安分的属性,简直脑仁儿疼,难怪经常在家挨揍!就这,谁都想揍! “不是不是不是!我请假了的!我跟护士请假了啊!”景书赶紧分辨,“是余奶奶,她下午闹着要出院,王月已经给办出院了,现在又闹着要去齐家餐馆……” 听着她在那边絮絮叨叨,贺君与直接打断,“你老老实实住你的院!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怎么是别人家的事!那是咱妈!”景书不假思索反驳。 贺君与听见“咱妈”俩字脑仁儿又疼了一疼,入戏还真深啊…… 景书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呐呐的,“我……我是说……是说……都演了那么久了……” “你也知道是演?那不是真的!而且,你以为你拙劣的演技能瞒得过谁?赶紧给我回去!”贺君与的语气加重了。 “不去!既然答应了演,我就会把它演好!不管能不能瞒过谁,只要瞒过余奶奶,给她最后的日子一点安慰就好。贺律师,如果你忙的话,你就忙着,没关系,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电话就此挂断。 贺君与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连拨回去的想法也没有,只恨不得揪掉这个不省心的倒霉孩子长着当摆设的耳朵! 他不管了!再管他下一次轮回当狗! 他继续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看他的案子材料。 两分钟后,他是狗! ———————————— 鼓楼。 景书奶奶玉秋凌出了地铁站,朝着齐家餐馆而去。 齐家餐馆开了好多年了,玉秋凌年轻那会儿就有的,一开始只是卖些小吃,价格不贵,那时候剧团小姐妹们喜欢偶尔去打个牙祭,如今,当然不一样了,开在景点,高大上了。 今天,就是剧团老姐妹相邀,在这聚会呢,这不,地铁口就遇上了,人堆里叫她“秋凌”。 老姐妹俩说说笑笑一块儿走着。 “秋凌,我今天非把你叫来,是想和你说说我表姐家小子,你看看,听听条件,跟你家小书合适不?” 这话可勾起了玉秋凌的心病,虽说她不像别家老人那样对小辈的终生大事指手画脚,但如果能解决景书的个人问题,也能让景书她妈火气小不少,当然,前提是小伙子真得是良人。 第85章 某年某月某日35 齐家餐馆大堂装潢雅致,难得的是餐桌不多,错落分布,适合不想被打扰的聚会和聊天。 景书已经到了,穿着件病号服,和余奶奶相对而坐,王月就坐在一旁。 王月习惯了这样的存在。余奶奶把贺君与和景书当成了儿子儿媳的时候,常常会把王月当成居委会工作人员。 贺君与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万年板着脸,还带着点余怒,一步步走过来。 景书背对着大门,没看见,还在那跟余奶奶唠嗑。 “阿国啊,他今天加班,嗯,他刚刚转业嘛,特别忙,您别怪他。”景书正替他说话呢。 余奶奶其实近来特别不好,但今天精神头看着还行,虽然人懒懒地靠在轮椅里,却笑着用很微弱的声音回答她的话,“我不怪他,你也别怪。” “我不怪呀。”景书特别入戏,她觉得自己演技一点儿没问题,贺律师胡说呢!“您放心,他对我好着呢,给我买好吃的,帮我刷牙洗脸,还喂我吃早餐呢!” 景书说得挺理直气壮的,这些都是事实啊,今早才发生,略微夸张了一点而已。 “他脾气不怎么好……”余奶奶笑着说。 “不会!”景书摆摆手,“那是他对别人!他对我好着呢!我说东他绝不说西,我要吃烤鸭他绝不敢买鸡,我让他去扎马步他绝不敢面壁,我指着西瓜说这是葡萄他也绝不敢放半个屁!” 余奶奶被她逗得,笑出声来,笑得有些喘。 “您……您要不歇歇?别说话了?”景书急了。 余奶奶摇摇手,笑道,“我没事……你们,抓紧生个孩子。” 催生嘛,长辈们老一套! 景书不介意,毕竟是演戏,她配合得做个合格的演员,“您放心!我们一直没孩子,那是因为他不在家,现在他回来了,我们会加紧……” 到底是未婚姑娘,说到这儿觉得有点不妥了,嘿嘿笑了笑,“总之您放心好了,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啦!” 王月听着,早就想笑了。贺君与初初走近,她就给景书使了个眼色,但景书没看见,她没办法,就任事态发展下去了。 景书说得口干了,端着杯子喝口水,看见王月笑,正反思自己是不是演过了,就听身后冷飕飕地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说得挺高兴啊……” 噗—— 她呛得满脸通红,不停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来,回头,“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的吗?” 他杵在那里,“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这么想生孩子?” 讽刺!这话绝对是在讽刺她! 她呐呐的,耳根发热,“那……那不是咱妈想吗?”哎哟,丢死人了,怎么让他听见这茬呢? 她赶紧起身,没受伤的手挽住他胳膊,“来了就坐嘛!来来,坐下!”手指悄悄掐他的腰,提醒他这不是演戏吗? 贺君与把她的手撸下来,脱下外套。 景书狗腿地去接,“你坐,我来帮你放。” 贺君与看了眼她病号服袖子下鼓鼓囊囊的手臂,没松手。 就在此时,听见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小书?” 第86章 某年某月某日36 景书全身僵直,而后,她跟贺君与前所未有的默契,一个抬手,一个套衣服,贺君与的外套一秒钟穿在了她身上,遮住了病号服。 景书也前所有为有的急智,转身嘿嘿一笑,“小书,你也来吃饭吗?” 给站在两米开外的她奶奶看愣了,眼睁睁看着景书喊一个陌生人“妈”,还跟人说“我朋友也来吃饭了”。 景书暗暗滴汗,反正余奶奶现在也不太清明,应该不记得那个遥远的遗嘱库女孩叫景书了? “这是怎么回事?”玉秋凌眼里带了严厉,主要是盯着景书身上的外套和外套的主人。 景书觉得穿着贺君与这件外套就跟披着层火似的,烧得她心慌,烧得她汗流浃背,“那个……我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阿国……” 她使劲跟奶奶眨眼睛,玉秋凌因“老公”这两个字脸都灰了。 景书只差跟她奶奶哭了,但好在,奶奶没有戳穿她,只绷着脸,“等会吃完饭一起出去走走。” “好!好的!”景书看着奶奶悠悠然转身的背影,如释重负。 跟玉秋凌一块儿的老姐妹就不懂了,还说呢,“秋凌,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小书这都有老公了,你怎么瞒着我?” 景书奶奶也无语啊,这让她从何解释? 老姐妹老大不高兴,挽着景书奶奶的手都放下了。 景书奶奶暗暗叹息,得,这老姐们本来就爱计较,这下好了,把人给得罪了。 剧团聚餐定的是包间,景书奶奶进包间前,跟老姐妹说了声先去趟洗手间,再返回包间时,包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她听见里面传来嘎嘎的笑声。 有人问,“你不是说把你表姐家小子介绍给秋凌孙女儿吗?成了吗?” 刚才那老姐们便在那说开了,“嗨!就秋凌孙女那德行,舞刀弄枪,没个女孩样,皮肤还黑,我家小子哪里看得上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人替景书鸣不平,“景书那孩子还是好的。” “没说她不好啊!可我们家这不是娶儿媳妇吗?总不能是个好的就往家里拉?得是个跟我们家小子配得上的。” 景书奶奶沉着脸,推开门。 门内顿时死一般安静。 刚才还在妄言的老姐们挤出一个笑来,“刚才还说呢,这房间里就有洗手间,你还去外面的……” 景书奶奶也不想跟这人虚与委蛇了,直接道,“你有句话说地不错,我们小书不能是个好的孬的就往家拉,能带回家的必然是配得上的。我还有点事,这饭我就不吃了。都是常来常往的老姐妹,我们下回再聚呗。” 说完,景书奶奶转身就走了,到了大堂,不急着离开,站在那望着景书那一桌。 王月看见了,给景书使眼色。 景书一看,完蛋,这是在催着她走了。 这一回去,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呢…… 她嘿嘿笑着,跟余奶奶说,“我朋友等着我,想叫我出去玩玩,我先走?等下让阿国送您?” 余奶奶无力却慈祥地笑笑,“你朋友小书?” 景书点头,“嗯嗯!” “去,阿国也去。” “不不,阿国不用去。” 余奶奶笑,“好,那阿国不去。” 景书给贺君与一个拜托了的眼神,起身。 第87章 某年某月某日37 贺君与没去。 但贺君与去送景书和景奶奶了。 景书挺佩服的贺君与的定力的,在她奶奶如此严厉的眼神下还能淡定自若将她和奶奶送上车,还把钥匙给了她,等代驾来开车。 当然,她也知道奶奶的弱点: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般不会给人没脸。 所以,尽管气压挺高,但算是没打起来。 打孩子这种事,不是一向只打自己孩子,而且还得回家打么? 贺君与返回餐厅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几位剧团的老姐妹,她们是追着景书奶奶出来的,但贺君与不认识,他又是个神人不理的性子,直接就走过去了,气场十足。 就有老姐妹a说了:“这是景书对象啊?这长相可比你表姐那小子强了十个胡同。” 家里表姐有小子的老姐妹变了脸:长得好有什么用?得看出息!我们那小子是留洋回来的! 老姐妹a瞧着停车位上的车:出息啊,我看这车就比你家小子有出息。 行,这姐妹没法做了! 贺君与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走了一路也能给景家长脸,回到座位坐下。 他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等余奶奶,但余奶奶应该也吃不了多少。 景书说余奶奶今天精神头不错,但他知道,生与死之间有一个短暂的时刻,叫回光返照。 王月给余奶奶再喂汤的时候,余奶奶笑着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王月便细心地给余奶奶擦擦嘴。 余奶奶看着前方,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飘去了另一个时空,“阿国周岁那天,我和老头儿就是在齐家餐馆请亲戚朋友吃的饭,也没多请,就请了一桌,阿国那时候抓周,牢牢抓住一把枪不肯放,大伙儿都说,我们家以后要出个大将军,呵呵……” 余奶奶在颤颤的笑声里湿了眼角,“走,回家了。这齐家餐馆啊,还是跟从前不一样了,不过,挺好的,挺好……” 余奶奶眼前浮现出走路还颤颤巍巍的小男孩儿,手里举着把玩具枪咯咯笑着朝她摇摇摆摆走来,她微微一笑,轮椅在王月的推动下缓缓向前,出了餐厅,停在王月车旁,余奶奶枯瘦的手慢慢搭在王月的手背上。 黄昏车来车往的喧闹里,王月俯下身。 余奶奶在她耳边小声说,“咱们……往学校那边回去……” 王月一怔,旋即明白,她说的学校是家附近阿国曾经念过的小学。 “好。”王月用力抱起她,将她放进车里。 傍晚灰暗的城市,几盏街灯初上。 王月回头,对灯光里的贺君与点了点头。 大约要就此告辞了,很是感谢他,毕竟他没有这个义务。 贺君与远远地站着,远远地看着,席散,不是当年光景,原本就该离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住了脚步,为什么会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 累世游离,他从不曾为任何事任何人停留。 王月系好安全带准备开车的时候,听得车门一响。 回头,却见他上了车,坐在了后座。 王月微微惊讶。 贺君与脸上有些不自然,“她拜托我的。” 王月笑了笑,开车。 第88章 某年某月某日38 途经一所小学,王月将车停了下来,打开窗,小声说,“学校到了。” 早已经放学了,从校门口延伸进去的那条路空无一人,两侧的银杏树黄了,偶尔飘落一片,打着转,落在刚刚清扫干净的路面。 余奶奶透过车窗望出去,只看见灰蒙蒙的光线,模糊不清的校门,两盏灯秋风里洒开清辉。 “树叶儿黄了?”风吹在余奶奶脸上,仿佛吹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是啊,树叶都黄了,秋天了。” 余奶奶笑了笑,眯着眼,久久地看着那条路。 耳边响起下课铃声,一串一串的小学生排着归家队从学校出来,穿校服戴红领巾的小男孩儿远远看见她了,眼睛一亮,圆圆的小脸展开大大的笑容,手里举着一片树叶朝她跑过来。 “妈妈,妈妈,送给你的,这是最漂亮的一片叶子。” 她笑着伸手去接啊…… 除了风拂过指尖,什么都没有。 没有铃声,没有归家队,没有男孩儿…… 孩子们放学时叽叽咯咯的说笑声也渐渐飘远,消失不见…… “呵呵……走……”余奶奶的声音也消散在风里。 回到余家楼下,王月下车正打算抱余奶奶下来,就见贺君与抢先开了车门,轻轻松松将余奶奶抱了起来。 王月看贺君与的眼神里便多了感激。 贺君与没觉得这有什么,来都来了,他还不至于让一个女人干力气活。 王月赶紧走前面去给贺君与开门。 门开,灯亮,客厅里一筐没熟的柿子。 “下午才买来的。”王月跟他解释,示意是余奶奶非要买。其实霜降还没到,做吊柿子还早了些。 余奶奶示意把她推到柿子旁去。 “您休息?我来?”王月猜想,余奶奶这是要做吊柿子了,她哪里还能做得起? 余奶奶摆摆手,要自己来。 “我来。”贺君与不知哪世记忆里是见过这玩意儿制作的,他动作麻利,拿起刀便开始削皮。 王月干活也是个利索的,于是,两人什么也不说,闷头削皮串柿子,一筐柿子很快就完成了,串好的柿子,才放到余奶奶手里给她拿着玩。 “挂哪里?”贺君与起身推轮椅,“我推您去挂上。” 余奶奶指了指阳台。 说是推着余奶奶去,但全是贺君与挂的。 成串儿的带着青绿的柿子晃晃悠悠,灯下也煞是好看。 余奶奶点着头,“又一年了……”一年要做好了柿子,这年的事儿才算完。 她绷着的那口气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对王月说,“你先回,阿国留一下。” 王月红了眼,不想走,但踌躇了一会儿,把贺君与拉到一旁,悄悄说,“那再麻烦您一会儿,我也不走,我就在外面,完事您叫了……”顿了顿,又哽道,“我估摸着,就这两天了……” 贺君与点点头,王月便出去了,轻轻带上门。 只剩余奶奶和贺君与了。 余奶奶指指一桌子,“麻烦帮我把中间的抽屉打开,里面有本本子拿出来行吗?” 贺君与依言,拿出一本红皮日记本,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再麻烦打开,给我念念?成不?” 贺君与再度依言,本子扉页上写着:记录阿国的成长。 原来是阿国的成长日记。 第89章 某年某月某日39 他粗粗翻了翻,从阿国出生那天记起,大到阿国长第一颗牙、第一天叫爸爸妈妈、第一次生病,小到闹脾气、吐奶、一句傻呵呵的童言童语…… 某年某月某日,事无巨细,点点滴滴,都被记录下来。 他打开第一页,是阿国父亲写的。 他开始念:“吾儿今日20点16分降临这个世界,50,7斤2两,哭声响亮,是个健壮的大胖小子。头发黑亮,皮肤通红,护士说是个漂亮宝宝。漂亮么?我就说一句怎么长个朝天鼻,就把孩儿妈给惹恼了,孩儿奶奶和姥姥也骂我,说我屁都不懂,长大了会变。会么?无所谓了,丑不丑的自家孩子就是最可爱的,宝宝,你说是吗? 宝儿,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你妈已经疲倦地睡了,我兴奋得睡不着,你也睁着一只眼和我大眼对小眼。你能看见吗?你就睁着?还睁一只闭一只,这是什么高超的技能?你也很兴奋吗?迫不及待想要认识这个世界? 呵呵,宝儿,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谢谢你选择我们当你的爸爸妈妈,妈妈辛苦了……” 他念着,声音渐渐变小,原来,被父母期待着降生,是这样的感觉…… 他怔怔的,忽听得微弱缓慢的声音响起,“先生,您贵姓?” 手里的日记本掉落,抬头,只见余奶奶苍老疲惫的脸上淡淡笑容。 他拾起日记本,轻轻抚摸着封皮,“我姓贺。”末了,又道,“我知道,您其实早就知道了。” 余奶奶眼角点点泪光,点头,“对不起……是我自私了,让阿国陪了我这么久……” 他心里梗着个东西,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梗着,梗得他很难受,他想说没关系,但他说不出口,只一遍遍地,抚摸着手里日记本红色的封皮。 “你是律师么?”余奶奶又问他。 他点点头,想到余奶奶视力不好,又补充,“是。” “我想改遗嘱,你是律师,可以的么?” “那明天……” 他想说,等明天带她去律所,但余奶奶的手搭在他手腕上,“就今天,现在……” 老太太未必知道立遗嘱的流程和有效性,但贺君与有种强烈的感觉…… “我说话,你帮我录下来。”余奶奶虽然虚弱,但语气里有种等不下去的紧迫性。 “我叫王月进来。”既然都知道真相了,王月也不必瞒了。 于是,在王月的陪伴下,贺君与做好给老太太录影的准备。 却听老太太颤颤的声音缓缓说道,“我身后财产不多,房子一套,存款40万,房子和20万存款留给儿媳王月,剩余20万,给贺君与律师和遗嘱库景书姑娘……” 贺君与手里的手机一抖,想说什么,王月轻轻给他使眼色,要他别说了…… 录影结束后,王月问老太太,“要不要去床上睡一下?” 这回,老太太缓缓点头。 贺君与将老太太抱去卧室,帮老太太躺下。 枕头边放着一张照片,是年轻男子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模样。 余奶奶躺好,看向贺君与,“麻烦您,再给我读一段行吗?” 贺君与点点头,返回取了日记本过来,随意翻开一页,继续念。 第90章 某年某月某日40 “某年某月某日。晴。阿国喜欢吃柿子,更喜欢吃柿饼,怕他年纪小,吃多不好,一直不给多吃,今儿去姥姥家,挂院子里的吊柿子被他挨个儿啃,能啃到的全啃了,这不,晚上喊肚子痛,他爸不当回事,还跟那笑……” “某年某月某日。晴。我去上晚班,阿国总要哭闹一阵,他爸哄他睡觉,老跟他说,睡一觉妈妈就回来了。今儿奶奶要接他去过周末,他跑到我面前,小手摸我的眼睛,学他爸的口吻说:妈妈,你别想我,想我了也别哭,你乖乖睡一觉,睡醒我就回来啦……” 念到这里,贺君与听见床上传来一声轻笑。 他看过去,见余奶奶摸索出一个手机,递过来。 他不懂,但王月懂。 王月接过手机,找出阿国的对话框,按住语音,轻声道,“妈,好了,您说。” 余奶奶先是对贺君与说,“好了,谢谢你,我要睡觉了……睡醒就能见到阿国了……” 而后,对着手机,闭上眼睛,“阿国,妈妈下班了,这就回家,你和爸爸乖不乖呀?” 王月手指一松,消息发了出去,眼泪哗哗往下掉。 贺君与看着手机界面,前面几条全是没有回复的消息,有文字,有语音。 阿国,新年快乐。 阿国,天冷了,你们那没有冬天。 阿国,今儿家里吃羊肉饺子。 阿国…… 聊天框永远都在的,只是那些时候,余奶奶知不知道,不会有人回复她的消息? 这个问题,大概没有人知道答案了…… 余奶奶是睡着了,是真的睡着,王月手指颤抖着试探过。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贺君与和王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贺君与其实可以走了,但他似乎忘了。 王月似乎也忘了提醒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时间停滞。 直到有脚步声急促响起,闯入卧室。 两人回头,只见微光里站着的人,是景书。 “怎么样了?”景书冲到床前,看见床上躺着的老人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耳边贴着一张穿军装的男子照片。 发呆的王月经此惊醒,才再去看婆婆,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试,哭出声来。 -------------------- 余奶奶在睡梦中去了。 殡仪馆的车将人带走,王月也紧随而去,临走,对贺君与和景书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至此,假阿国和假王月的戏正式剧终。 贺君与站在余家的客厅里,窗外灰暗微光弥漫,吊柿子在拂晓的风里打着转。 不知什么时候,景书挽住了他的胳膊,脸贴在他肩头。 他侧目看了看,看见她鼻翼上一抹泪痕。 他没有推开她,低哑一声,“走。” 灰色的天,灰暗的街道,东边的天际浅浅金白。 城市渐渐醒来,晨起的行人,炊烟袅袅的早餐店,通宵不曾休息的滴滴车。 贺君与没有开车来,也没想过打车,慢慢踱步在微光里,从前这个无论多么喧哗都与他毫无关系的尘世好像跟他有了一丝勾连,就好像,他把自己密封在结界里,突然有一天,结界裂开了一丝缝,外面早点的香味飘了进来,还有人在说:老板,来二两包子…… 第91章 她给的烟火1 身边的人忽然说,“这是什么?” 他低头一看,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本红皮日记本。 他想起那个挂满吊柿子的阳台,和如今空荡荡的房子。 也许,不久以后,房子里会住进别的人。 慢慢地,甚至不会有人记得,那里曾住过幸福的一家三口。 多年以后,甚至没有知道他们曾来过。 世界微尘,不外如斯。 唯有这本日记,记录着他们的痕迹。 景书翻了翻日记本,眼眶再度泛红,可她一想,贺律师一直拿着这本日记,心里应该也很难过?这个时候,她作为胡同一姐,说好要罩着他的,不能只顾自己难过,要安慰小弟的。 她把日记本还给贺君与,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贺律师,我爷爷说过,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天,死亡并不可怕,只要回首这一生,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爱人家人,就没什么遗憾的。余奶奶这里,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余奶奶是在阿国的陪伴中去的,她没有遗憾,你不用再难过了……” 贺君与并没有把余奶奶早看穿他俩拙劣演技的事告诉她。 景书站在他面前,一张黑黑的小脸,一脸认真安慰他的表情,此刻,旭日初升,万千光芒汇于她眼中,被她漆黑的瞳孔剪成斑斓五色,华丽明亮得惊人。 他于是不打算告诉她这个事实了,但是,说他难过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这样的人会难过?他只是…… 只是…… 嗯,只是觉得这包子味儿真难闻! 他最讨厌包子的气味了,尤其混合着大葱的味道,简直倒人食欲! 但景书完全不知道他这心思啊,看着眼前的贺君与秋日的晨风里只穿一件深色衬衫,裹在深色衬衫里的瘦弱身躯被她读出几分瑟瑟发抖来,她顿时觉得内疚了,如果不是她昨晚把人外套穿走了,贺律师怎么会挨一夜冻呢?就贺律师这样的身体,冻一夜不冻病了? 她懊悔不已,不过,好在她这出来的时候把贺律师的外套给带出来了,只是一直沉浸在余奶奶去世的悲伤里,把这茬给忘了。 她赶紧把手里的袋子扔地上,从里面抖出一件外套来,往他身上搭。 贺君与看着她的右手。 她换了一件袖子特别宽大的衣服,这会儿单手给他往上套衣服。 他忽的抓住她右手腕,把她袖子往上一撸。 只见里面的纱布,隐隐透着红色。 “你怎么出来的?”他脸色突然严厉起来,就这手臂,明显不是正常走门的! 景书眨眨眼,指着他身后,“咦,黄大仙你怎么来了?” 贺君与眼珠子都没转一下,盯着她不放。就他这活了几辈子的老妖怪,还能上她这当? 景书“哎哟”一声,“贺律师,你怎么都不按剧本走的啊!” 正常剧本不该是他回头一看,然后她正好逃跑吗? 贺君与盯着她不放,“你怎么出来的?” 景书没了办法,“爬……爬墙……” 贺君与眼里写着几个字:挺厉害啊! 景书嘟哝,“这有什么办法?我这不是不放心吗?”不是,我爬墙出来不是该我奶奶骂我吗?“贺律师,你生什么气啊?”她忍不住问,以及,她干嘛心虚啊?她悄悄问自己。 贺君与将她的手一甩,脸习惯性板起,“我没生气,你想多了。”他生气干嘛?她手废了都跟他没关系!他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会生气?真是笑话! 第92章 她给的烟火2 不生气? 不生气好啊! “走!贺律师,我请你吃早餐!”她一个直爽性子,听见贺律师没生气心情就释放了,拉着贺君与就往包子店跑。 贺君与并不想跟她吃包子! 然而,她左手的手劲也这么大?一个眨眼间,他就被她直接拉进了店里…… 站在店里,他还看着那只拽着他袖子的小黑手,这是第几次她不管不顾往他袖子上糊了?别以为他刚刚在余家没甩开她,就会一直容忍她! “贺律师,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这里也有素馅包子的,没有葱,也不油,还有各种馅料的饺子,你不喜欢喝羊肉汤的话,可以喝豆浆什么的。”某人浑然不觉,只指着一排菜单,大有我请你吃个够的土豪感。 居然知道他不吃葱了? 他大马金刀一坐,“随便。” 世界上有一种人特别讨厌,就是问他吃什么的时候他说随便,等真点下来了,他这不吃那不吃。 显然,贺君与就是这种人。 但景书不怕,毕竟景书是做过功课的! 悄悄惦记上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去打听他的喜好呢?她平日都问过黄大仙啦! 于是,她就替贺君与做主啦。 当早点一一端上来,贺君与发现,给他点的每一样居然都完美避开他的雷区,全是他能吃的。 不说别的,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还有点心。 他喝了一口寡淡的清汤后,问她,“你是怎么点单的?” 景书心下还有是有些忐忑的,问他,“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他总不能说好,毕竟食物于他只是果腹,只要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就好。 他咳咳两声,“还行。” “那就成!”景书绝对不会告诉他,在向黄大显打听后,再联系她煮的那碗大白鹅都嫌弃的面条他却吃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她得出一个结论:照着最难吃的点一准儿就是贺律师喜欢的口味! 这不?成了!但是,这是个秘密,她绝对不会告诉贺律师的! 一旁的服务员也缓缓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放心走了。他都跟这姑娘说了!汤这么着绝对不好喝!跟刷锅水没有区别!他一度怀疑,这姑娘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得嘞!场子不会被砸啦! “贺律师,我能吃我喜欢的了吗?”景书眨巴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问。 贺君与坐得四平八稳的,细细咽下嘴里这口青菜,“嗯”了一声。 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更讨厌,就是自己不喜欢吃什么,也就不允许什么上桌。 贺君与恰好就是这种人。 但,接下来接二连三上桌的都是他讨厌的。 膻味十足的羊肉汤、韭菜盒子、羊肉包子,还有拌了香菜和葱的凉菜…… 看着景书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他慢慢放下了筷子,“有这么好吃?” 景书点头笑,“好吃啊!”心里琢磨,啥意思呢?她把她的早点往他那边推了推,“要不,你试试?” 贺君与:…… 杀了他!是什么让他这么好性儿允许这些东西出现在他鼻子底下!他呼吸都快堵住了! 第93章 她给的烟火3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好多好多年他不知道“美食”二字为何意了,久到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否有过喜欢吃的东西,那些又是什么。 奶奶说,看见黄大显吃东西心情都能变好,连带着也能多吃一碗饭。 因为黄大显也是吃什么都香的主。 这话的反义是不是看见他吃东西就跟着也吃不下?他没考虑过,也不在乎这个,但此时此刻,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那张小黑脸上说不出的鲜活生动,竟然有些理解奶奶的话了。 原本放下的筷子,又拿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多吃了一个包子,那碗“涮锅水”也被他喝了个七七八八。 一碗热汤下去,微微出了点汗。窗外旭日的金光驱散重重云层,心里郁结的那些拥堵好像也随之散开了。 秋高气爽,今儿是个大晴天。 景书吃得饱饱儿的,在贺君与面前讨好卖乖,“贺律师,今儿这早餐还行?”她觉得贺律师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真文雅,一点儿不像她哥,呼噜呼噜,风卷残云,可就这么斯文好看的,她瞧着贺律师也吃了不少。 贺君与虽然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不难看,但不至于一个早上本性就变了,食物,于他,始终都如嚼蜡。 他只好奇地问她,“无论遇上什么事,是不是都不影响你吃东西的胃口?” “那当然。”她笑嘻嘻的,“我爷爷说,我这人啊,特别好哄,哪怕天塌下来,只要这天是巧克力味的,我都能把天都给美滋滋吃咯!” 这比喻…… 他想了想她吞天的样子,居然还挺……有漫画感。 他预感到自己表情要失控,使力绷紧了脸,整个脸上又蒙上一层黑气。 景书说完这句,就觉得他表情不对了,以为他还在为余奶奶的事难过,忙补充,“贺律师,我爷爷说,人之一生,必须懂得负重前行,但也要学会轻装上阵。” 负重前行?轻装上阵? 这景家老爷子倒是颇多经典语录。 景书忙给他解释,“负重,负的是责任,轻装,轻的是过往。爷爷说,这二者看似矛盾,其实是统一的。我们一生要背负的责任太多太多了,对家庭、对朋友、对社会的责任是我们的人生之重,负重前行的时候要学会把过往的事放下,只要我们尽到了责任,问心无愧,就不必再背负着过去给自己增加负荷了,因为,那些过往的人也希望我们一生欢喜从容啊!轻松地开心地活着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我们对过往那些人的责任。这就叫做拿得起,放得下!挑得起重担,也放得下悲欢。” 景书的话,贺君与并不赞同,狗屁的责任,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责任,从不曾拿起,也就无从放下。 只不过,他倒是有些羡慕景书所说的这种人生,她的人生必然也像她吃东西一样,大快朵颐,有滋有味…… 羡慕,就容易滋生嫉妒,人一旦嫉妒就会变得不理智,继而尖酸刻薄,莫名就想看她不开心,于是,凉凉地刺她一句,“就比如文哲那个倒霉律师么?他会希望你一生欢喜从容?” 就听景书嗐了一声,“有些人啊,错过了真t谢天谢地!” 贺君与:…… 第94章 她给的烟火4 就这么个姑娘,大概没什么能治住她的了。 他沉着脸看了看表,“该去医院了。” 景书:…… “贺律师,我不去医院!” “贺律师,你不去律所吗?你快要迟到了!你快走!” “贺律师,我要去工作了!今儿我还约了一位老人家呢……” “贺律师,拜……” “我让文妍给你请假了。”贺君与看着围着他团团转的人儿,心里涌起莫名的满足的快意,“走。” 景书:……贺律师,我都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贺律师,那我自己去医院,你赶紧走!” “贺律师,真的,你跟我去医院你会后悔的!” “贺……” 哎,一声叹息。 贺律师咋这么不听劝呢? 景书终究愁眉苦脸被贺君与押去了医院。 她已经能预感到医院里会发生什么了…… 医院走廊里,贺君与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欢腾的丫头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心里莫名暗爽,总算蹦跶不起来了!他就知道,这丫头昨晚被逮回去肯定啥都瞒不住,还敢翻墙逃出来?今儿景家奶奶不在医院逮她个正着才怪!再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更加会教训这丫头?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个啥恶趣味,反正这会儿他就想看到她被为难,就想看到她不那么欢腾! 景书看见病房里端坐着的一脸黑气沉沉的人,闭了闭眼睛,一副“我死了”的表情回头对贺君与“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贺律师,你快走!” 言下大有警告之意:贺律师,风紧扯呼啊! 贺君与不,贺君与就想给她惹麻烦,大踏步跨进去,“景书,叫护士来打针……” 话音未落,贺君与赫然就见景书的病床上坐着的人并不是景家奶奶,而是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 景书的妈妈? 凭他的目力,找到了景书和她五官上的相似之处,只不过,两人肤色一黑一白截然相反。 “这……这是我妈。” 景书的介绍证实了他的猜测,而景书却并没有介绍他是谁。 但显然,并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接下来景书妈妈闵洁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贺君与身上,精锐的目光将贺君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每打量一眼,脸上的笑容便多堆积一层,目光打量到鞋子的时候,已经笑成一朵牡丹花。 “这位先生,请问您贵姓?”闵洁给他一张凳子,请他坐。 这样的目光,贺君与有点儿坐不下去,“免贵姓贺。”他想提醒这位女士,眼下最关键的是她女儿的伤,而不是他姓什么,年纪几何。 他预感接下来要被问到年龄了。 果然,闵洁接下来一通询问比昨儿晚上派出所警察还问得仔细。 “贺先生多大了?” “贺先生是做什么的?” “贺先生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吗?” “贺先生原来就住我们家对面呀!” “贺先生父母呢?没有跟你们同住?” 景书无语望天,顺带一脸无奈,看着贺君与还鼓着眼:我都跟你说让你早走,你看,这是你自找的? 贺君与的确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而且,问题问到这里,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他绝不可能再给眼前这女士留面子,但在爆发的边缘看见旁边那张小黑脸,莫名其妙却克制了。 他抬腕看表,“这位女士,很抱歉,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好的好的,有空来家坐啊!”闵洁一直把人送出了病房。 景书预感,这把虽然坑了贺君与,但自己被救了,她妈的重点绝不会落在怎么教训她这个问题上了。 果然,就见闵女士返身,笑眯眯的,指指她受伤的胳膊,“乖乖,所以说,你这回是英雄救美了?” 景书:…… 算……算是叭。 第95章 她给的烟火5 人生啊,就是这么魔幻现实主义。 她从前路见不平,她妈逮着她就骂“死孩子”,现如今救了个美人儿,就变成“乖乖”了? “从头到脚,衬衫、外套、裤子、鞋子,全部cd,手表vc,你这回可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不,这可不是耗子,你这是瞎耗子撞上一只金渐层了!” 不是,到您这儿您闺女变成耗子也就罢了,合着这么只大美猫您只看见全身的“金”,就没看见人的“美”? 景书无奈地躺下,“妈,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擦擦!” 闵洁心情着实好,女儿这么调侃她也没生气,只沉迷于眼前突然跳出的这只金渐层的惊喜里,“乖乖,这回你给我争气了!” 景书:…… 她倒是想争气啊,可是这气能争上吗?“妈,我跟贺律师,啥事没有!” 闵洁捏她的脸,“这就住咱家对面你还不能近水楼台可就太丢人了!” 景书脸埋进枕头里,“妈,我手疼……” 妈,别说了! “别给我矫情!就这点皮肉伤对你来说算什么!回头给你做几顿糖醋里脊吃就好了!” 景书:…… 您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还记得不? 您说的是:死丫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再敢不珍惜我的肉,再敢磕着碰着哪怕一丁点儿,我就干脆把你给炖了!省得让你糟蹋! 人生,真的太残酷如雪了…… 律所。 贺君与刚进门,文妍就上前来了。 “贺律师,委托人一大早就来了,等您很久了。” 贺君与一看,等他的人是吴奶奶。 他略思忖,觉得只怕这案子有变了,不知道吴奶奶是否知晓她儿子伤人的事。 他坐下来,就见吴奶奶巴巴地凑上来,小心地问,“贺律师,请问我儿那案子怎样了?” 看来她还不知道吴勇要拿斧头砍死他啊…… 他程式化地回答,“这个案子法院已经宣布延后开庭了,什么时候开庭再审得等法院通知。” 吴奶奶一脸愁苦,“可是,这不是说,又要牵涉到他爸的死吗?” “是的。”贺君与暗道一声“果然”便索性直问了,“您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不用顾忌。” 吴奶奶便小声说,“贺律师啊,我不想告了……” “您的意思就是不起诉了是吗?撤诉?” “是的是的!”吴奶奶一个劲点头,“我不告了,钱我也不要了,都给他,他到底是我儿子……” 贺君与点头,“明白,只要您想清楚了,我们这边可以帮您处理撤诉相关事宜,具体手续文律师会带您办的。文律师?” 他大声叫文妍。 吴奶奶茫然看着他,“那……那就没事儿了?他爸那个案子也不用审了?” 文妍已经来了,跟她解释,“您好,吴奶奶,这是另一个案子,具体要看公安调查的结果才知道的。” 吴奶奶要哭了,“咋还有公安的事了呢?这不是我说了算吗?我说不告了就不告了,咋还扯上公安了呢?你们别吓唬我老太婆,我就不告了!人是你们找出来的,事儿也是你们惹的,现在说不关你们的事了,往公安身上推,是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吗?” 第96章 她给的烟火6 贺君与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这话说得就超出他愿意谈下去的范畴了。 他的工作时间很宝贵,每一分钟都必须是有效的。 所谓有效,那必然是能产生经济效益,虽然钱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数字而已,但那是他的工作习惯,几辈子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 显然吴老太这些无聊的废话不能。 他毫不犹豫抽身,剩下的事交给文妍。 作为助理,处理之类事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不该把难缠的人交给女性? 对不起,在他的工作原则里,人,只有职责之分,没有男女之分。 至于他走后文妍该怎么和吴老太沟通,那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了。 而事实上,文妍的确把吴老太劝走了,至于是怎么劝走的,他不关心,他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而结果是,他外出一天回来后,文妍确定地告诉他:吴老太决定撤诉。 他表示明白,其余事宜就交给文妍处理了。 心里一点儿波动没有。 吴老太这行为能让他感到奇怪吗? 完全不能。 无论人性的下限低到哪种程度,都不会激起他这看透几辈子人性卑劣的老妖怪半点波澜,如果非说有的话…… 这辈子还真出了个例外。 他心头浮出一张黝黑的小脸,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声“贺律师”,就像微风拂过湖面…… 但那与卑劣无关。 那是个……奇葩! 他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该下班了,文妍还站在他面前不走,欲言又止的。 “还有什么事?”他问。 文妍便犹犹豫豫地说了,“贺律师,您等下要去医院吗?我……” 贺君与莫名其妙的,手里的文件掉了。 他手微微用力,将文件按住,四平八稳地坐了,看着她,“什么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去医院看小书的话……” “谁说我要去医院了?”他声音突然抬高了。 文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声音给震了一跳,小退了一步,“哦,那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了,我自己去。” 文妍快步退了出去,只听见鞋跟敲在地面的声音,又碎又快,渐渐远离。 贺君与轻轻按了按胸口,将什么东西给牢牢按实了。嗯,是文助理这高跟鞋的声音太吵了,明儿起要规定一下不准穿有声音的鞋! 他重新拿起文件,快速收拾好。 回家! 谁要去医院!? 吉祥胡同19号院。 贺君与迈进院子里时神色就不太好。 不过,他也没哪天神色好的…… 家里饭桌上已经摆上了晚饭,琳琅一桌。 黄大显看见他还惊讶了一番,“哥,我以为你不回来呢!” “我不回来去哪里?”今天是行走的喷火机。 “不是你自己说的跟小书姑娘出差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没说过,绝对没说过! 黄大显:…… 黄大显回头看姥姥:我哥肿么了? 姥姥一脸高深莫测,“吃饭!” 贺君与换了衣服回来,看见满桌大菜,并没有什么胃口。 看胃口好的人吃饭自己都能多吃一碗? 眼前有个大胃王啊! 他盯着黄大显。 正在大口吃肉的黄大显被盯得心里直发怵,筷子渐渐慢了下来,吞下口里的就不敢再吃了,弱弱地问,“哥,我吃啥让你不高兴了么?” 贺君与闷声移开目光,吃了一口鸡肉,并不想再吃第二口。 看胃口好的人吃饭自己都能多吃一碗? 胡说八道! 第97章 她给的烟火7 八点半。 吉祥胡同19号院正是热闹的时候。 忙了一天的19号院人吃过晚饭,聚在院里谈天说地,也有996的打工人刚下班,回来和院子里的人打着招呼。 如果景书在的话,没准已经哇哇呀呀起了唱腔,院子里老少爷们会个个叫好,给她鼓掌。 嗯,自从他那次投诉,景家的小戏班子周末已经不搭了,只在饭后这小小的时段偶尔应院子里邻居相邀出来一下。 他坐在窗前,透过亚麻的窗帘看着院子里影影绰绰,思绪有点飘。 “徐鹏程!你又在这里瞎混!”尖锐的女声打断说笑声,是吴家隔壁租户女主人莫有霖回来了。 “饭做好了呀……”男人不那么有底气的声音响起。 19号院短暂的寂静,“砰”的一声门响后,欢笑声重又开始。 但这次这喧哗没持续太久,莫有霖的骂声再度响起,骂徐鹏程厨房没收拾干净、垃圾没倒、菜凉,总之是废物一个,啥事都要等她回来,倒八辈子霉嫁给这样的人云云,最后,把怒火冲向了外面所有人,“能不能安静会?一天到晚不是唱戏就是打架,还让不让人休息了?累一天回来清净一会儿都不能!” 骂完,继续骂徐鹏程没本事,挣不了钱,迟早要搬离这个破地方……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散了,各回各屋。 其实,莫有霖的话当真说到他心里去了。 本质上,他跟莫有霖是同一种人! 若是从前,他得为莫有霖这番泼妇骂街似的行事暗暗鼓掌,但今儿听着,莫名觉得有点刺耳,骂就骂,这“唱戏”也好,“打架”也好,事事都指向景家。今儿这事,跟景家有什么关系?景家一个人都没出来。 景家人,去哪儿了?医院吗? 他坐在窗前,面前的电脑已经进入黑屏状态,而他尚不自知。 耳边仿佛又响起文妍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敲得人心里有些起伏不定的烦躁。 他看着桌上的手机,忽的伸手拿起来,直接拨打文妍的电话。 文妍许久才接,久得他心中已经起了怒火,当文妍“喂,贺律师”的声音响起,他的怒火就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了,但又不能直接骂人“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正在这憋着的时候,听见景书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蚊子,你要哪一杯?” 他心头冷笑,“瞌睡有人送枕头”这个比喻用在此处虽然不合适,但可让他逮着了不是? 好家伙,不是一个在住院,一个在看病人吗? “你在哪?” 他的声音卷裹着冰与火炮弹一样发射出去,他自己都觉得如果这语气如果在办公室,文妍已在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正琢磨着接下来要找个工作上的茬子为难一下文妍,却听文妍在那边“喂喂喂”个不停,“贺律师,不好意思,刚刚你说什么,没听清楚。” 万分歉意的语气,混和着吵得不行的背景声音,他冰与火夹裹的炮弹就像落在了海洋里,消失得无声无息。 所以,他酝酿了这么久的脾气爆发出去的一句话,她压根没听见?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简直让人更生气,“你在哪?这么吵?”完全不修饰了,直接攻击。 “贺律师,不好意思,我在外面,太吵了……” 景书的声音再次掺和进来,“快啊,检票了!要开始了,是谁打电话啊?” 第98章 她给的烟火8 综合所得信息,贺君与眼前已经勾勒出一个画面:景书和文妍要么在电影院门口,要么在准备看演出,景书两手一手拿一杯奶茶(对,手瘸了还要拿奶茶),嘴里叼着两张票,周围人挤人,能把人挤成肉饼那种…… 然后,画面里景书那只受伤的手,就僵直着举着杯奶茶在人堆里舞过来,挥过去…… 没错,手残了也要保护奶茶! 再然后,白色的衣袖就渐渐渗出血来…… 他的无名之火就在这想象之中升腾,并且化作滔天之势朝文妍喷过去,“起诉书写完了?” 文妍这回听得真真切切的,只不过有点懵,“哪……哪个起诉书啊?” “你说哪个?”他也不知道哪个! 文妍费了半天劲来想,“是罗霏儿委托的案子吗?” “嗯。”你说是就是! “起诉书要今天写啊?”今天在律所还跟她说不急的呢? “我明天要看!”你说哪天写? “哦哦!好!那我现在回去写。” 文妍就要匆匆挂电话,贺君与在电话里又道,“赶紧回去,让景书回医院去!” “哦哦,好!”文妍十分抱歉地对景书说,“小书,我要回去赶一份起诉书,不能陪你看电影了,不然我们改天再看,我请你。” “这样啊……”景书虽然遗憾,但还是很同情文妍,左手拎的奶茶纸袋递给她,“那你赶紧回去。” 文妍还是记得贺律师的话的,“你也回医院?你一个人看我不放心。”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你赶紧走啊,别耽误正事!” 且不说这头景书绝对不会老实回医院去,贺君与这边挂了电话,回头就见黄大显傻乎乎站在他房间门口。 “又不敲门!”他烦恼地捏了捏眉心。 “不是,哥。”黄大显觉得自己听见了不得了的事。 贺君与却盯着他,升起一个想法,“你,现在马上去离医院最近的电影院。” “去干嘛?”黄大显呆。 “去抓景家那丫头。”他估摸着这不老实的丫头不会老老实实回去的。 “她看电影去了?我这会赶过去,她也进电影院了啊。” “那就在外面接她,把她押回医院!” 黄大显不理解。 黄大显呆在那里不动。 贺君与眉一皱,“还不走?” “不是,哥……”这就是黄大显觉得了不得的大事,“你对景家那小姑娘好像有点不大注意距离感了。” 贺君与:…… 贺君与觉得黄大显的脑子不大好用,他得帮着理理,“我这是免责行为你懂吗?景家那丫头的伤是因我而起,如果在她养伤期间再出任何问题或者伤迟迟不好,那我不是要填一个无底洞?我的钱也是钱啊!懂了没有?” 黄大显点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 但懂和不懂都不重要,黄大显于是快乐地开着自己的车出发啦。 贺君与的猜测没有错,景书还真的就在离医院最近的电影院里,等黄大显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小半了。 在外面等着多没意思啊,他把景书叫出来接他,两人一块进去愉快地看了场电影。 第99章 她给的烟火9 生命对于贺君与来说是无聊的。 漫漫时间长河,空闲的时间那么多,该看的书几辈子的时间早看了个七七八八,别的休闲娱乐在他看来庸俗又无趣,干点什么好,成了他晚上常常思考的问题。 今儿晚上,尤觉得这个问题难解。 一个小时过去,手里的书和他,与这房间的一桌一椅一起,凝结成了一副静止的画。 文妍的电话打来,才让这幅画动了起来。 “贺律师,我在起草起诉书了,但我发现有两个重要证据,罗霏儿还没提供来源……” “是吗?”贺君与老神在在的,十分镇定的语气,“那就暂时不写了。” “啊?”文妍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嗯,早点休息,辛苦了。”他是一个关心助理的“好”上司。 文妍:…… 贺君与挂了电话,看看手表,时间尚早啊…… 相对于贺律师的无聊,电影院里可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部文艺片,来看电影大多是一对对儿的,电影讲的是关于初恋的那些事,而且是一部爱而不得的悲剧,电影里好几处泪点,到男女主最终分开的时候,影院里一对对的,已经哭成一片。 景书和黄大显这对儿也不例外,不过,跟别人不一样的是,人家都是女孩儿趴在男孩儿怀里哭得起不来,他俩是黄大显哭湿了一大包纸巾。 最后电影结束,灯亮,男孩们拥着自己哭得泪人儿似的女朋友轻声安慰,景书肩膀上呢,趴着个嗷嗷大哭的大白胖汉子…… 男孩们和景书的目光在空中对接,彼此的眼神里都飘过一个标点符号:…… 出电影院的路上,黄大显还眼眶红红。 景书不理解,试着问,“黄大仙,这剧真那么好哭吗?” 其实她问出来还有点心虚,毕竟别的女孩都哭得梨花带雨的,就她是个另类,完全不懂这有啥好哭的,不在一起就拱手别过江湖再见呗!能伤心成这样么?她不禁有些怀疑她妈妈常唠叨的话是真的:莫非她真的投错了胎?就不该是个女孩儿? 黄大显又开始哽咽了,“谁没在青春年少的时候狠狠爱过又狠狠失去呢……” 景书的八卦心来了,“黄大仙,你也曾经爱过啊?”话说她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有过文哲啊,怎么失去的时候怎么也哭不出来呢? “废话!难道我不是人?” 景书更八卦了,“那,你表哥,贺律师,爱过吗?” 黄大显嘶了一声,“还真没有……”大概,他表哥不是人,不不不,不是常人…… 景书就笑了,笑得有点儿“猥琐”,升起类似于我看中的碗还没被别人装过饭的满足感。 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挺高兴的。 黄大显没看见她这猥琐的笑啊,只沉浸在自己的剧情里,连开车都开得悲悲切切的。 景书挺不愿意看见人伤心的,黄大显这样让她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是陪她看电影,于是,到医院门口后,她看见卖烤红薯的(主要是她自己也饿了),她跑去买了两个,大的那个给了黄大显,语重心长背课文似的背了段鸡汤安慰他,“黄大仙,别难过了,上天安排我们失去,是因为前方有真正适合我们的在等待。记住啊,不管什么时候,带着温暖上路,一生都不孤单。” 黄大显看着她,眼眶顿时湿润了,手里滚烫的烤红薯仿佛烫在了心里某个地方,暖烘烘的,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第100章 她给的烟火10 贺君与不理解。 为什么黄大显回来抱着个烤地瓜跟抱着一大块黄金一样?为什么回来后半夜三更也不睡觉在房间里读诗?yloveislikearedredrose这种? 但他不在乎,人回来就行,人去医院了就行。 该睡觉了。 景书在医院住了三天。 出院那天贺君与照常去律所,临出家门时看见黄大显的房门敞开着,里面乱糟糟一片。 他随意看了一眼,黄大显的衣服摊了满床满地。 “这是干嘛?你要去选秀?”他问正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花枝招展的人。 黄大显一看他,脸上一喜,跳出来问,“哥,你看我穿这套怎么样?” 一套明黄色西装…… 贺君与不想评价。 “哥!” 这是你让我说的…… “你打扮成一颗荷包蛋想要干什么?” 黄大显噘嘴,“那我换一套!” “圆茄子?” “卷心菜?” “番茄?” 在贺君与面无表情地吐槽着黄大显一套又一套衣服后,黄大显终于愤怒了,砰地关上门把贺君与轰走。 贺君与觉得这人今天莫名其妙,自顾自上班去了。 临出门,听得奶奶在身后说了一句,“今儿小书出院呢……” 嗯?景家那丫头出院跟他有关系吗? 完全没有! 两个小时后,坐在律所的贺君与起身,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又一圈后终于拿起外套打开门。 文妍在外面问,“贺律师,您要出去吗?” 贺君与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僵硬,“不。” 关上门,坐回椅子,目光落在手机上。 最终,拿起了手机。 “喂,哥?”那头响起黄大显欢快的声音。 贺君与轻轻咳了咳,“你现在没事的话去医院接一下景家丫头……” “哦,好,我……” 没听黄大显没说完,他又一本正经地道,“是让你去结账的,这丫头是因为我受的伤,我们不能逃避责任。” “我知道,免责行为嘛!”黄大显在那头道,“我现在……” “嗯,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赶紧去就行了。” 贺君与说完就挂了,黄大显拿着手机,那句“我现在就在医院里”就是没机会说出来。 “黄大仙!”景书叫他了,他赶紧把手机收起来,蹦蹦跳跳过去了。 贺君与当天下班特别早,到胡同口的时候,发现一个异常——胡同门口的羊肉锅子店关门了,而且周围聚集了很多人,都是胡同里的居民,大家七嘴八舌在议论这件事。 “被投诉了,发现卫生问题,说是要求停业整改。” “哎哟,这以后上哪吃锅子喝羊杂汤啊!” “嗐!可不是吗?虽然现如今铜锅店一家又一家,但哪有家门口的方便。” “也不能这么说,这有卫生问题就是不对啊!” “可我们都吃了一辈子了也没啥毛病啊!” 在一众看热闹的居民里,还有个愁眉苦脸的人——吴兰,羊肉锅子店一关店,她失业了,也失去了容身之所。 相比围观群众议论锅子店的是是非非,19号院人讨论的更多的是吴兰以后怎么办。 第101章 她给的烟火11 吴兰和女儿此时就在19号院里,坐在那颗西府海棠下,面对老邻居们的关心,她叹了口气,“听老板说是被人举报的,也不知道老板得罪了什么人。” 好像吉祥胡同的人都挺奇怪的,羊肉锅子店因为卫生问题被举报,更多的人重点不在谴责卫生问题,而在谁举报这个点上。 莫有霖难得今儿回家也早,想法和贺君与不谋而合,梗着脖子冷笑,“关了好!一个破铜锅店每天一堆人排队,整得胡同口全是人,车人全进不来!烦死人了!” 大伙儿就不说话了,徐鹏程去拉她,她将手一甩,“干什么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们可真奇怪!不去同情每天这么多顾客吃蟑螂老鼠屎,去同情无良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板是你们爹呢!” “你也别说得这么难听!”徐鹏程直接把老婆拽进屋里去了。 原本热议的19号院群众也没啥说的了,大伙儿默默坐了一会儿后,纷纷邀吴兰回家吃晚饭,吴兰都没答应,打算走,愁容满面的。 大家都知道她的难处,胡同里大杂院居住环境本来就拥挤逼仄,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但尽管这样,还是有邻居提出到自己家加了个沙发床。 吴兰都拒绝了,带着小圆子离开,大家的好心是好心,但她却不能肆意挥霍人家的好心。 大伙儿便纷纷叹息着回了各家。 走在胡同里,小圆子紧紧握着吴兰的手,“妈妈,我们去哪里?” 吴兰心中唏嘘,却没表现出来,笑着对小圆子说,“我们去吃肯德基怎么样?” 小圆子眼睛亮了,“好!”洋快餐虽然总被长辈说没营养,但小孩子就是喜欢。 “那,走!”吴兰兴冲冲地加快了脚步。 小圆子还是有点担心,“妈妈,我们是不是没地方住了?” 吴兰心里黄连一样苦,但她却握紧女儿的手,“会有的!小圆子,人的一生难免遇到困难挫折,但妈妈相信,只要妈妈努力,就一定能克服一切,给姥姥、小圆子和妈妈自己一个温暖的家。” 贺君与此时已经在家里了,在院里人围着吴兰瞎关心的时候他面无表情进来的。 作为围观群众之一的黄大显也随着大伙儿散场而回到家中。 在19号院里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围观却没有开口的人。 为啥不开口? 他没底气啊! 他心虚啊! 为啥心虚? 哼!吉祥铜锅店谁举报的,当他不清楚么? 生气! 他气鼓鼓地像只河豚就冲到了贺君与面前,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君与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吉祥胡同”化了,目光凉凉地扫他一眼,没理他。 但黄大显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依然气鼓鼓,“你说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羊肉店碍着你啥了你要把人家搞停业?” 说着还红眼圈了。 贺君与皱眉,觉得这人简直匪夷所思,“你到底有脑子没有?” “没有!”黄大显嘴一扁,“全世界就你有脑子!你脑子好得不得了!那又怎么样?我宁愿没脑子,也好过你没有感情没有心!” 贺君与:…… 黄大显指着贺君与,“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贺君与冷了脸,“是。” 第102章 她给的烟火12 黄大显桌子一拍,“你知不知道这家锅子店开了多少年了?你知不知道胡同里的人对这家店感情多深?你知不知道店铺关门多少人失业?” 贺君与淡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家店关门的根本原因是它自己有问题?” “别以为我不知道,它就算没有问题,只要你想要它倒闭,也也能整出问题来!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贺君与看着愤怒的黄大显,眼里闪过一丝波动,但转瞬即逝,只是冷笑。 “你知不知道吴兰和小圆子离开饭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黄大显愤怒的一掌,拍在贺君与面前的桌子上。 “出去。”贺君与平平的一句,听不出喜怒。 “我不!” “我说,出去。” “我偏不!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你自己出去好了!我跟姥姥住这里,你回你自己家去好了!” “黄大显!”贺君与的声音里多了威压。 黄大显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分了,心虚了一下,但想起吴兰和小圆子因为他都没家了,胆气又壮了起来,“你也知道被人赶走的滋味不好受啊?吴兰和小圆子现在多难受?” 贺君与还真没见过黄大显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面,他不耐地继续赶人,“你觉得她们可怜难受,你把房子给他们住!那都是你的事!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黄大显到底不忍心再说那些赶表哥走的话,但心里的气却是消不了的,又生气又委屈,冲他哥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看见利益就趋之若鹜吗?有一句话,叫做不受嗟来之食,还有一句话叫无功不受禄,有骨气的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占人便宜的!” 贺君与还真不信,这芸芸众生,多少人为了一线城市一套房挣扎,真有这么一套房摆在人面前,还有人会不要? 黄大显出了贺君与房间,心里还是难受得很,住进吉祥胡同时间不长,但跟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了感情。 怎么说呢?和从前住在高楼大厦里几年都不知道邻居是谁不一样,这里浓厚的烟火气、街坊邻里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密感,很快地感染了他,尤其还经历过同仇敌忾打退吴勇的事,黄大显早把自己当成吉祥胡同资深住户的一员了,和胡同里的人同悲同喜,同进同退。 如今,他认定就是自己最亲的哥哥伤害了胡同里的人,两边都是他喜欢的,他怎么不难受呢? 他不想姥姥看见自己难受,干脆出了家门。 院子里其他人都回家做饭了,他便在院子里西府海棠底下坐下,一双眼红红的,一个人坐着发呆。 景书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回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告诉她锅子店的事了,这会儿又见黄大显一个人呆呆的,一看就是不开心的样子,忍不住跳到他面前。 “黄大显,你怎么了?” 看着景书关切的眼神,黄大显眼圈更红了,他要怎么说?告诉小书姑娘,他哥是罪魁祸首是大恶人么? 第103章 她给的烟火13 “我哥……”两个字刚说出口,就说不下去了。 景书便猜测,“跟你哥闹矛盾了?” 黄大显不好说,只点点头,还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啊?” 这还用问吗?你满脸写着不高兴! 景书偏故作神秘,“因为我啊,有一双火眼金睛。” 黄大显才不信她呢,不过,景书很有大姐范地拍拍他的肩,“你别这样啊黄大仙,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我跟我哥也经常打架,但我知道,我哥还是很疼我的,贺律师一定也一样。” 黄大显不吭声了,景书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不管他哥对这个世界多么冷漠,对他却是很好的。 景书明显感觉到黄大显认可自己的话,追问一句,“是不是啊?” 黄大显被迫点点头。 “比如,我小时候调皮闯了祸,每次都是我哥站出来替我受罚。” 黄大显想了想,“我小时候被人欺负,我哥也会帮我欺负回来。” 景书点点头,“我哥存很久的零用钱,我喜欢上一个玩具,我哥就掏空家底给我买。” 黄大显就更有显摆的了,“我哥给我好多房子和产业。” 他也不知道他哥为什么那么会赚钱,在各行各业都有产业,但是又跑去当律师,把所有产业都转给了他。 两人顿时陷入花式夸哥模式,总之他俩的哥一个宠妹狂魔,一个宠弟狂魔。 最后,景书笑眯眯地跟黄大显说,“你看,我们的哥哥那么好,我们就不要生他们的气了行不?对哥哥好一点?” 黄大显噘着嘴,半天,点点头。 哼,看在小书姑娘面子上! 他回家去了,但仍然气鼓鼓的: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我也不原谅你! 贺君与:…… 景书出院后,一系列的事都要有个后续。 比如,余奶奶最后的遗嘱,要把属于阿国的那份财产转赠给贺君与和景书。且不说这份遗嘱是否有效,他俩都是绝对不会要的,在王月把余奶奶后事处理好之后,两人向王月转达了这个意思,无论王月说什么他俩都坚决表示随便王月怎么处理,都不要给他们。 “那本日记留给我。”贺君与忽然道。 王月怔了怔,最终点头。 “还有,吊柿子做好后送一些给我们啊!”景书握着王月的手,想起那满满一阳台的吊柿子。 王月眼泪一涌,“嗯!” 那本就是她婆婆为阿国做的啊…… 再比如,吴勇被打一事,派出所始终没能查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成了个悬案,当然,永远都不会再有结果了。 可是,吴勇父亲一案却有了新的进展。 那日,贺君与和景书刚跟王月处理完余奶奶遗产一事,两人一道回家,景书还一直沉浸在“贺律师拒绝遗产时真帅”的滤镜里,近19号院院门,就听见里面又哭又闹,惊天动地的。 景书先贺君与一步就跨进了院门,结果,看见吴奶奶跪在贺君与家门口,又哭又拜的。 贺奶奶走出来劝解,还被吴奶奶抓住,整个人往贺奶奶身上撞。 第104章 她给的烟火14 景书正打算上前劝解,就见一个身影快速越过她,冲到了贺奶奶身边,并且直接上脚,把吴奶奶踹开了。 两位老人瞬间被隔开,贺君与将奶奶护在怀里,吴奶奶倒在地上喊哎哟。 这一脚,是真的用了劲的,景书看着,都替吴奶奶疼。 贺家奶奶还待说什么,贺君与便将奶奶护着,直接宗进了家里。 院子里,景书和几个邻居将吴奶奶扶了起来,吴奶奶哎哟哎哟的,便哭诉起来。 景书从吴奶奶的哭诉里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调查结果出来,吴勇父亲当年离世,真正原因还不是保姆打老人,致命伤害是吴勇造成的。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小心,他知道错了……”吴奶奶哭着说。 吴奶奶还一直在说吴勇如何如何,大家更关心刚才贺君与有没有伤到她,但她只是摇头,心里话里只有儿子…… 大家便叹息,都这样了,还只念着儿子…… 这一幕让景书觉得难受,心里堵了个东西,涨涨的,不舒服,却不知道到底堵的是什么。 她往前走几步,走到贺君与家门前。 贺家门关着,贺家奶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呢?她也是老人家了,有话好好说,上什么脚?” 贺君与其实也觉得自己刚才冲动了,他平时不这样,他动了动唇,没辩解。 “你说,如果给人弄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贺君与僵着一张脸,“有什么事我负责,医药费营养费我出双倍就是了。” 贺家奶奶便说他,“这是赔钱的事吗?君与,你什么时候才明白,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有些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那吴家人这前前后后闹是为什么?莫非是为正义公理?天下大道?” “你啊……”贺家奶奶叹息,“她到底是老人家,也是可怜人……” “是!但是你也是老人家!就因为你们都是老人家,那么多人看着都不敢上手管!如果刚才我不把人踹开,受伤的就是你!” “对我来说,只有你受伤或者别人受伤的区别,别人这个词的意思就是除了你之外的全部,没有男女老少之分。”贺君与又道。 贺家奶奶不说话了。 景书听着里面没声了,站了站,也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是什么,听了这番对话好像有了答案,又好像更糊涂了,也更堵了。 而贺家沉默良久后,贺君与才问道,“她找你干什么?” “说吴勇的事,她不告了,你也别告吴勇。” 贺君与便冷笑,“她撤诉的事已经办了,至于吴勇的案子,现在是刑事案件,跟我告不告没半点关系,我是律师,不是公安,不是公诉人,但她如果需要律师,我可以介绍刑辩律师给她。” 贺家奶奶只好道。“她一个老人家,她不懂,你说给她听不就得了。” “公事的话,让她去律所,我助理会解释给她听的。” 说到这里,贺家奶奶已经无话可说了,挥挥手,让他走。 黄大显今儿回来迟了,没看到院子里发生的事,只兴冲冲的,穿着一身骚包的衣服,先在景家门前站了站,忸怩纠结了半天,还是回了自己家。 第105章 她给的烟火15 黄大显是哼着歌进门的,至于哼的什么,贺君与反正一句也没听明白。 也没打算听明白。 总之,最近黄大显的行为让贺君与十分不理解。 比如,此刻,黄大显妖娆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哼着跑掉跑到太平洋的歌曲,就很让贺君与费解。 但奶奶不。 显然奶奶是捧场王啊!笑眯眯地看着黄大显,哄小孩儿似的语气,“我乖孙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黄大显这货顺势就撒起娇来,还别别扭扭地红了脸,“姥姥,我现在不告诉您!” 奶奶笑呵呵地把人搂进怀里,“好好好,我们大显有秘密了,那姥姥等以后你再告诉我。” 就这么一只有两个奶奶大的巨型挂件,挂在奶奶身上,那画面,贺君与简直没眼看,默默回自己房间去了。 景家。 自打景书妈妈回来,景家就自动分裂成三派。 景家奶奶自己一派,始终坚决反对和贺家来往。 景书妈妈闵女士一派,支持景书,不,简直恨不得马上把女儿打包扔进贺家去。 还有景武和出国忙业务没回来的景爸爸一派,这一派属于左右逢源派,在景家两位掌握话语权的女士左右轰炸的紧张局势下,二位既要明哲保身,又要左右灭火,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尤其景爸爸,这隔着时差呢,时不时睡梦中被老婆夺命连环call叫醒的滋味儿,不大好受。 此时,景书迈进家门,一个精致的礼盒就伸到了她面前。 “送我的吗?”她心里还有点堵堵的,看见礼物,也不大怎么有兴趣。 闵女士就把盒子收回去了,还在她的小黑手上拍了一巴掌,“啧!洗手了吗?就胡摸?摸脏了怎么好意思送人?” “哦,送人啊……”那就没她什么事了,她蔫蔫的,打算回房。 “等等!”闵女士把她拉住,“干嘛去呢?” “回房间啊!” 闵女士简直想敲她的脑袋,“赶紧洗洗手,把礼物送过去!” 景书:?? 闵女士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瞧你这呆样子,拿起送给贺家奶奶,就说是我演出带回来的礼物。” “妈,您都回来好几天了,这时候才送礼物去,假不假啊?长脑子就知道您是现买的!”景书揉着脑门直皱眉。 闵女士又是一指头戳过来,“现不现买重要吗?那只是一个送礼物的由头!难道你要跟人家说,因为你喜欢人家孙子,所以你妈给送礼物来了?我跟你说,虽然妈对君与的确很满意,但女方也不能上赶着,不然人家……” “妈!”景书完全不想听她妈念婚恋经,“谁说我喜欢他了?” 闵女士脸一板,“你去不去?” 景书四下里看看。 “别看了!你奶奶和朋友出去看演出了!” 景书:…… 好叭,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没精打采拿着礼物盒往贺家走。 此时的贺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黄大显换了一套衣服出房间,手背在身后,不知藏着啥东西,慢慢溜达到他哥房间,关上门,冲他哥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贺君与觉得眼睛一辣,赶紧移开目光,他真的不理解黄大显这段时间犯了什么病,一天换八百套衣服不说,还这么的……难以描述。 黄大显完全不觉得自己伤害了他哥的眼睛,小步挪到他哥面前,更羞涩了,“哥,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不能!” 黄大显:…… 第106章 她给的烟火16 黄大显嘟了嘴,他哥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肿么办?当然死继续问啊! 黄大显朝他哥身边又挪了挪,一张发面馒头的大脸快凑到他哥鼻子底下了。 贺君与嫌弃地退开了点,满眼的不忍直视,却听黄大显别别扭扭地问了出来,“哥,你喜欢小书姑娘吗?” 贺君与整个人僵住,呼吸好像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他避着黄大显的目光,耳朵极不自然地动了动,双手下意识在体侧握成了拳。 彼时,景书正捧着礼物盒来找贺家奶奶。 贺家空无一人,门却是敞开着的,景书往里看了看,不打算再进去,只将礼物盒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就打算回家了。 走过贺家门廊,却听见东厢房传来说话的声音,隐约还提到自己的名字。 虽然知道偷听壁角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但是,因为事关自己,而她心里又有点儿“鬼”,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贴近了窗户。 窗户没关实,黄大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哥,你说啊!” 屋子里只剩寂静。 片刻之后,传来贺君与瓮声瓮气的声音,“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什么?窗外的景书皱了眉。 “真的吗?”黄大显仿佛还不信,追问,“可是,我觉得你对小书姑娘有点不一样。” 贺君与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黄大显,在书架上找书,“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奶奶喜欢这个院子,所以对院子里的人稍微态度好点。” 黄大显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不喜欢小书姑娘?” “是的!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贺君与的声音又冷又硬,仿佛花了很大力气在强调这件事,“现在未来,我都不可能喜欢!” 站在外面的景书,慢慢从窗户下退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到家后就钻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靠着,久久发呆。 这是一种特别不好的感受。 心里酸酸的,涨涨的,微微发疼。 这和当初得知文哲背叛她的感觉不一样,那时只觉得愤怒,拿上青龙偃月刀要和文哲决一高下的愤怒,结果也如她所说,决战之后的她,连愤怒都随着她那句“后会无期,江湖不再见”而烟消云散。 但现在,她忽然有些明白那晚和黄大显一起看电影,剧中女主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了。 “谁没在青春年少时狠狠爱过又狠狠失去过呢?” 黄大显的话回荡在耳边。 她的青春年少? 也许,还真的没有狠狠爱过? 她坐下来,抽出那本相册。 照片里的男孩儿穿着白衬衫,眉目疏朗,清冽出尘,像夏日里的抹茶冰淇淋,清凉沁人,却微微苦涩。 她还没有来得及狠狠去爱,幸好,还没去狠狠爱。 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心动就这样尘封在这张照片里,这样也挺好,她的抹茶少年,她的贺律师。 有一点点难过,但是,没有理由因为她喜欢一个人,别人就非得喜欢她? 他可以依然是她的抹茶少年。 他也仍然是贺律师。 这样就挺好。 第107章 她给的烟火17 而贺家,黄大显因为贺君与那句“现在未来我都不可能喜欢”心花怒放,整张脸笑得都找不着眼睛了。 美滋滋乐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贺君与取了本书在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十分认真,只是……书拿倒了啊! “哥,你想啥呢?书都拿反了?”他指指他哥的书,满面红光,掩饰不住的春风满面啊! 贺君与脸色一僵,不动声色,将书放下,十分镇定的样子,“我在想,奶奶这会儿去哪了?刚刚还在呢。” “哦。”这个黄大显知道,“去参加老年中心的活动了?好像今天是看什么演出来着。” 贺君与便不说话了。 “哥,我出去了!”黄大显笑眯眯的,踮着脚,跟跳芭蕾舞似的,转着圈儿出去了。 此刻的黄大显分外扎眼! 贺君与将门用力一关,想了想,干脆将门锁上,整个人往床上一躺。 耳边又响起黄大显贱兮兮的声音:哥,你喜欢小书姑娘吗? 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 他眼前却浮现出笑起来露出大白牙的女孩儿模样,举着一把伞给他遮太阳,叮嘱他别晒黑;女孩儿黝黑的皮肤,爽朗的声音,挽着他胳膊,坦荡地介绍说“这是我老公”,其实啊,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都僵硬得跟铁似的了;就是这僵硬的胳膊,属于女孩的、不粗壮、线条流畅的胳膊,替他挡起斧头来却那么义无反顾…… 所以,喜欢吗? 当然还是不喜欢啊! 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人呢? 不喜欢,不喜欢…… 默默地念着,心里眼前,飘动着那张黝黑的笑脸…… 他不知道的是,黄大显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换了一身新买的骚包衣服,抱起一大袋儿东西,出门去了,还将门关得砰的大响,一如黄大显此刻如擂鼓的心情。 黄大显去了景家,很有礼貌地敲门,很有礼貌地问景书闵静,景书可在家呀。 景书妈妈看见黄大显抱着的东西了,像吃的,认定这是人家贺君与也有这意思,派了黄大显来还礼,顿时也心花怒放起来,热情地招呼黄大显,还去敲景书房门,砰砰地把人敲出来。 景书心里此刻酸酸甜甜的,难以形容,被她妈叫出来,见是黄大显来了,还是笑着叫了声“黄大仙”。 闵静瞪她,这都胡叫什么呢?没礼貌! 黄大显本人完全不介意啊,而且,看见景书先红了脸,毕竟自己心怀鬼胎嘛。 闵静指指黄大显带来的东西,对女儿道,“贺先生给我们家送东西来,谢谢人家。” 景书看了看,卤羊肉、兔头、麻辣鸭舌、麻辣鸭肠等各种鸭货,全是贺君与的雷区,她一看就知道不是贺先生送的了。 “黄大显,是你买的?”景书闻着香味,觉得心情好了大半。美食果然治愈一切啊! 黄大显见她猜中,更开心了,用力点头,“我猜你喜欢吃!” 胡同里的人家,邻里之间有个什么好吃的相互送来送去很正常,景书就不知道往贺家送过多少回了,所以不疑有他,点头,“我喜欢啊!哎,还是我最喜欢的那家口味!” 黄大显一喜,“也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第108章 她给的烟火18 那堆好吃的,景书取出来一半留给家里其他人,自己又从家里拿了些别的,抱上一堆北冰洋汽水,跟黄大显两个人在院子里大吃大喝消灭了个干净。 吃完后,空气里氧气都变成汽水味儿的了。 景书抱着圆圆的肚皮,满足极了。 果然没有什么是美美吃一顿解决不了,如果不能,那就两顿! 黄大显也很开心,有什么比跟人分享美食还得到认可更高兴的事呢?这就叫知音难觅啊!他活了二十几年,因为家里有这么个表哥,已经好久没痛痛快快美美吃过…… 黄大仙还说,这次的兔头算不得好吃,最好吃的兔头只能存在他的童年记忆里了。 “童年?你童年在哪过的啊?”景书寻思小时候兔头这玩意儿还没全国范围流行起来呢! 黄大显说了个西部城市的名字。 暮色四合,庭院灯亮起,黄大显小小的眼睛里被橘黄色的光填的满满的,“我和表哥都在那长大的,最好吃的兔头是当时我们邻居阿姨做的。” 景书惊了,“啊?我跟……”她刚想说我跟你表哥还是校友呢! 黄大显点点头,“我表哥是快高考了才回来,我比他还晚一些。” 景书一想,好像是啊,贺君与是他的学长,她认识他的时候他都快毕业了…… “那时候我哥还荤素不忌,啥啥都吃,不知道现在怎么变得越来越叼……”黄大显眼中带着怀念,小声嘟哝。 黄大显却并不知道,此刻的贺家,贺君与房间的窗帘拉开了一角,一双眼睛看着院子里的他和她。 黄大显和景书聊天,说童年时期的他和贺君与。 “真的啊?他还给你烤麻雀吃?差点把厨房烧了?” “啊?你小时候胖嘟嘟?那他那么瘦,怎么背得动你去医院?” “噗嗤!真的把你摔了两人滚成一团?” 景书觉得,黄大显回忆里的贺君与和现在的贺律师是割裂的,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她想了一下一胖一瘦两个小孩儿滚成一团还挺可爱的。 “我哥,还是很好的……那时候,爷爷奶奶忙,我们也不能老去邻居阿姨家蹭饭,都是我哥照顾我,我是个只会吃的胖子……” 她一姐义气风发,拍了拍黄大显的肩膀,“那是你们没早点认识我!不然我会保护你们的!”反正带一个小弟也是带,带一堆也是带,也不是没带过! 黄大显看着她,唇边漾起恍恍惚惚的笑。 两人聊着,忘了时间,直到闵静女士叫景书回家了,两人才挥手道别。 黄大显一直看着景书的背影,在她快要进家门的时候还叫她,“小书,明天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啊。” 景书回头挥手笑,“我请你!” 景书转身进家门,背影消失在景家门后。初秋夜凉,景家门内橘色的灯光分外温暖。 黄大显有点晕晕的,往回走。奇怪,今天明明喝的北冰洋,怎么也会晕晕的。 但,一进家门,一股冷冽之气直逼而来,瞬间就治好了他的晕。 他哥是刚从冰箱里出来吗?这气场,要冻死人啊! “哥……你咋了?”他忍不住倒退两步,觉得他哥不对劲。 贺君与盯着他,盯了很久,还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个彻底,打量得黄大显觉得自己这套新衣服是不是买小了一个码,怎么这么逼仄呢…… 第109章 她给的烟火19 景家。 景书回去的步伐已经变得轻快跳跃了,直到遇上她妈妈的眼神。 哎哟,她妈怎么这么看着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头一低,身一猫就准备逃离,结果被闵女士给拧住了胳膊上的肉。 “哎哟,妈,我都受伤了您还拧我呢!” “滚你的!你右手受伤我拧你左手怎么了?” 景书扁扁嘴,她绝对相信就算拧左胳膊,这事儿闵女士也能干出来。 闵静看着她这样子就发愁,“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跟个猴儿似的,走路不是蹦就是跳,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说你吃这些个干嘛呀……” 景书就纳闷了,怎么妈妈也被贺律师传染了吗?现在连她吃啥也管起来了? 闵静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恨恨地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并从脸上抹下一粒辣椒籽儿来,气得伸到她鼻子底下,“你看!你看!” “哦。”景书暗暗吐了吐舌头,“我以为擦干净了嘛……” “你都二十好几了!”闵静气得,“还要我给你洗脸?你就不嫌丢人吗?” 景书叹了口气,小声嘟哝,“这不是在家吗?也没见着外人,怎么就丢人了嘛。”反正啊,从小到大,她妈就嫌她丢人。 “让贺律师看见了怎么办?”闵静气得瞪眼,“还有你这一身的卤菜味!有半点跟淑女沾上关系?” 景书闻了闻衣袖,哪里有卤菜味嘛!再说了,她疑惑地皱起眉,“我吃卤菜跟贺律师又有啥关系?” 闵静气呼呼地瞪着她,“没有哪个男人喜欢不修边幅举止粗鲁动手动脚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尤其吃卤菜第一名的女孩儿!” 景书都习惯了,闵女士罗列她缺点的功底完全能跟相声演员报菜名媲美,一路报下来都不带喘气的…… 她听习惯了,也皮习惯了,嘻嘻一笑,“知道啦,我爸当初喜欢您就是相中您天姿国色气质典雅……” “你少给我贫!”闵静还是被这滚刀肉女儿逗笑了,但为了维护自己此刻的尊严,强自板了脸,“我跟你说正经的!贺律师就住隔壁,你怎么着从此出出进进也要给我注意点!” 景书:…… 她为难地嘀咕,“妈,您不能这样,我跟贺律师的关系最亲近只到我顺路看见有人要砍他,顺便就救了他一把,换成一只猫一个狗我都会这么做的,您大可不必发散太多啊!” 闵静斜睨着她,“救了一只猫一只狗都能带回来家养着,为什么救了个人不能?” 景书:…… 好有道理。 “不是,妈,咱是对人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恩,但不能挟恩图报,逼良……”不对,这个成语用错了…… 闵静女士套路一套套的,“这不叫挟恩,这叫缘分,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让你顺路又顺便,怎么就不能将恩情发展成爱情呢?” 景书:…… “妈,到底谁给您的自信,贺律师会爱上我?” 闵静瞪她,“我闺女儿眉清目秀身条标准武艺高强侠肝义胆善良勇敢,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景书:咦?说好的有哪个男人喜欢不修边幅举止粗鲁动手动脚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尤其吃卤菜第一名的女孩儿! “别贫!你只是不会打扮,过来,妈给你拾掇拾掇保证人见人爱。” 景书内心喊着救命,被闵静女士给摁在了化妆桌前。 正在她欲哭无泪的时候,救星来了——奶奶回来了,只是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砰地把门砸得大响。 第110章 她给的烟火20 “奶奶!您回来啦!”景书一溜烟就逃跑了,滑不溜丢泥鳅似的,给闵静气得无话可说。 景书跑往奶奶身边的时候,顺便看了眼窗外,只见贺家奶奶还站在院子里,望着她家的方向,微微地笑着,院子里的灯光撒在她脸上,笑容慈悲又慈祥,像是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眼神里全是纵容。 “还看啥看!”奶奶走过来将窗帘一拉,虎着一张脸。 闵静就很不理解,“妈,您可真是,都多大岁数了,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啊?人贺家人看着挺不错的!” “挺不错?你只要看着人人模狗样儿的就觉得不错,有些人再怎么镶金戴玉,那也改变不了虚荣狡猾的资产阶级本质!” 闵静不以为然,“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呢!” “什么时候都不能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腐蚀!闵静,我说的就是你,别看着人家有钱就凑上去,咱丢不起这个人!” 闵静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了。 景书看着,这气氛就不对劲。 虽然奶奶和妈妈在好些方面观念都不一样,但奶奶性格温和,很少直接和妈妈正面对上,通常情况下,妈妈的脾气娇纵些,奶奶还会纵着妈妈,只有在贺家这事上,奶奶和妈妈针锋相对。 “奶奶……” 景书想调和一下,结果奶奶连她一块警告上了,“你也一样!不要被资产阶级华丽的外表迷惑了双眼!” 把她母女俩训完,玉秋凌便回房间了,边走边甩围巾,偏她的围巾今儿还特别不听话,甩上肩膀又滑下来,她便一次比一次甩得用力。 闵静在婆婆这吃了憋,把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景书头一低,“我听奶奶话,回房间了。” 徒留闵静一个人在那,想来想去心里不畅快,回房间打电话闹景书她爸去了。 景书当晚睡得特别安稳,好像知道贺律师不会喜欢自己,心头那朵小小火苗就被掐得死死的了,短暂的忧伤了一小会后,一顿美食将她治愈。 其实不再报希望自然也不会再有忐忑。 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心安理得。 状态好的不得了的景书第二天在巷子口遇到贺君与和黄大显,心也不乱跳了,眼神也不乱飘了,特别坦荡地打招呼。 黄大显看她出来倒是挺高兴的,蹦到她面前,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吃早餐,特别好吃。 说起吃,景书就乐了,“好啊,正好我今天还没吃呢!” 于是,两人愉快地肩并肩走了。 贺君与望着他俩的背影:????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____________________ 黄大显带她去的早餐店的确深得她心,烧饼简直酥得掉渣,景书到单位后还在回味那滋味呢。 一到单位,就听见艾玲和单位唐大姐在那说拆迁的事。 艾玲家在城南郊区,早听说要拆迁了。 这是差不多了? 景书先恭喜一番艾玲,艾玲“嗐”了一声,“早着呢,我们那一个钉子户,怎么也谈不下来。” “是嫌钱少么?”唐大姐问。 “不是,就给多少钱也不肯搬……” 正说着,有人进来了。 一个很年轻的女孩,“请问,这儿能立遗嘱是吗?” 景书赶紧迎上去,“是的!” 景书以为她是代家里老人来咨询的,没想到女孩说,“要走哪些手续?现在可以开始吗?” “现在?”景书往她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啊! “是的,现在,我立遗嘱。” 第111章 光的力量1 景书虽然很震惊,但还是按照流程给女孩儿办理了。 女孩儿叫罗霏儿,才二十七岁。 真到立遗嘱这个流程的时候,女孩儿却发了很久的呆,眼眶还慢慢红了。 景书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等着,艾玲给她换了杯热水。 “谢谢你们。”罗霏儿微微一笑,偏过头,逝去眼角的湿润。 “如果你没想好的话,可以先回去考虑考虑,下次再来。”艾玲柔声安慰她。 “不用,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罗霏儿眼里的恍惚一闪即逝,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而紧张起来,“我想再确认一次,我在你们这立的遗嘱是有法律效应的,不管别人怎么去法院打官司,都会遵照我遗嘱的内容分配我的财产吗?法院不会再另判?” “不会,您放心!遗产的分配是按照您最后一份有效遗嘱来执行的。”艾玲回答她。 “那就好。”她呼了口气,“那我开始。” 罗霏儿接下来立下的遗嘱却让景书和艾玲都大吃一惊。 这个二十七岁的女孩儿,要将身后所有财产留给自己的闺蜜彭星辰,其中包括房产两处、车一辆和存款数百万。 虽然景书和艾玲极力掩饰自己的震惊,但罗霏儿还是感觉到了,不过,她能理解,谁看到这样的遗嘱都会惊讶。 立完遗嘱的罗霏儿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轻松了,这个过程于她,好像特别艰难,额头都渗出汗来。 景书把幸福留言本递给罗霏儿。 “这是什么?”罗霏儿好奇地问。 “这是幸福留言本。”景书解释,“想说的话说给最想说的人。” “幸福?留言?”罗霏儿低低念着这两个字,从景书手里接过本子和笔,却久久落不下笔,良久之后,她的手竟然开始发抖,眼眶再次红了,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景书在这儿工作,悲欢离合其实见得挺多了,也常常陪老人谈心,聊着聊着老人就会拉着她的手哭起来。 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本书,荒唐言,痴人泪,谁解其中味。 景书没打扰她,等她情绪出得差不多了,才把温水往她那边推了推,“我们先休息一下?” 罗霏儿手里的笔掉落,抬着一双红红的眼睛问她,“我可以不写吗?” “可以的!” 罗霏儿便起了身,转过背擦泪,再回身时情绪已经平复,跟景书说,“对不起。” “没事啊!我们这边来坐下。”景书把罗霏儿带到小沙发,坐起来可以放松些,还把自己包里的饼干取了几小袋,看起来就是个放松的下午茶氛围了。 “谢谢。”罗霏儿并没有喝茶也没有动饼干,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很奇怪,很多人都觉得我奇怪。” 景书想解释,罗霏儿却摇摇头,“没事,这点好奇算什么,更多人奇怪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大部分认定我干了不光彩的事,要么是当小三,要么就是出卖青春和身体,我都习惯了。” 第112章 光的力量2 “我的钱是我自己堂堂正正挣来的!”罗霏儿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转而却又眼神悲凉,“但有些人其实在乎的不是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只在乎,你的钱给了谁会给谁。” “他们只记着你还有房子,你的钱还能买多少房子,你现在给他们的房子太小了要换大的,从来不关心你赚这些钱有多辛苦,熬了多少夜,熬出一身病痛。” “他们只会说,你一个女孩子留那么多钱干什么?带到别人家里去吗?” “我带不到别人家里去,带不去了……” “可我为什么要把钱给这些人呢?” “我的钱我想给谁就给谁,谁也管不着!” “现在,他们总该死心了?我死了,看他们还能找谁要钱!谁谁谁要结婚又关我什么事?” 罗霏儿一边乱七八糟说着毫无逻辑的话,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手里不知何时捏了袋儿景书给的饼干,愤怒与不甘全化作手指上的力气,将饼干掰得稀碎。 等罗霏儿发现时,袋里的饼干已经成渣了。 “对……对不起啊……”罗霏儿有点难为情。 “没事啊!”景书笑笑,“饼干就是用来吃的,无论长什么样还是用来吃!” “可它被我捏成这样了……”再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吃了,她默默把饼干袋儿取了回来。 “捏成哪样都能吃啊!你等等啊!”景书转了一圈,带回来一个杯子,里面装了大半杯酸奶,上面撒了葡萄干儿和坚果,再把罗霏儿手里的饼干袋撕开,将饼干渣撒进去,最后插了一片薄荷叶,推到罗霏儿面前,“你试试看,这样吃可好吃了。” 罗霏儿的目光只落在那片薄荷叶上,小小的一片,却那样嫩嫩的绿,绿得像是景书将一朵春天捧到她面前。 绿得,让人羡慕。 罗霏儿眼眶再度湿润了,将酸奶杯捧起来,问景书,“这个,多少钱?” “嗯?”景书不懂她的意思。 “我是说这个杯子,或者还有……里面七七八八的东西,多少钱,我给你钱,我带走了。” “你喜欢就拿走好了,说什么钱不钱的呀。”景书冲罗霏儿露出一个友好的笑。 “那……谢谢了。”罗霏儿将杯子往怀里抱了抱,“那个……什么留言,我就不写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好,没问题。”也不是必须写的。 罗霏儿就这样走了,抱走了景书的杯子和酸奶。 艾玲帮景书收起留言本,充满疑惑,“这个女孩儿,我听着她说话,觉得她特别可怜。” 景书有一种直觉,但她不敢说。 她走到窗前,看到女孩儿小小的身影出大厦、上车,而后开着那辆遗嘱中提到的车离去。 “现在,他们总该死心了?我死了,看他们还能找谁要钱!谁谁谁要结婚又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再次回荡在景书耳边。 “艾玲,你帮我给唐大姐说一下,我出去一趟。”景书心里那种不太好的直觉让她觉得十分不安。 第113章 光的力量3 景书没能追上罗霏儿的车,等她到楼下的时候罗霏儿早走了,但她这儿是有罗霏儿留下的详细地址的,她自己打了个车,往罗霏儿家去。 费了些功夫,景书才找到罗霏儿家。 罗霏儿的车停在楼前的车位里,证明人是在家的。 然而,按门铃,没反应。 景书站在门口开始给罗霏儿发消息、打电话,都没有人应答。 她急了,一边拍打门一边大喊,“罗霏儿!罗霏儿!” 声音惊动了邻居,也惊动了保安。 景书请保安想办法开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她担心罗霏儿会想不开有危险,但她拿不出半点证据,有的只有她那点直觉。 这样,好像说服不了保安开锁破门而入。 一众人又敲了半天门,还是没有应答,景书便彻底急了。 她观察了一下,罗霏儿住三楼,凭她的身手,是不是能试着爬窗上去看看? 这么一想,再也等不下去,下楼便开始付诸行动。 保安跟着她下来时,发现她已经爬到2楼了,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保安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在下面又喊又叫,想起来是不是要报警的时候,景书已经顺利趴在了三楼罗霏儿的阳台。 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还挂了风铃,景书跳进去的时候,头撞到风铃,一阵叮叮咚咚乱响。 门窗都关着,景书只能透过窗户往里看,看见一个人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她心里一紧,对着底下喊,“快!快叫救护车!” 她不顾一切地踹阳台门。 她力气大,踹在门上的声音也大,就这么咚咚巨响,地毯上那个人都没醒来,这不是出事了才怪! 当她蓄力奋起一脚,门锁掉落,门应声而开时,她闻到空气中泄露的燃气味…… 医院。 罗霏儿已经在抢救室里抢救了,景书手里拎着罗霏儿的包和手机,这是她从罗霏儿家出来时顺手拿上的,想着进医院是不是需要罗霏儿身份证,是不是要联系罗霏儿的亲人。 但她刚才已经给这个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打过电话了,接电话的是罗霏儿的闺蜜彭星辰,此时已经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景书和保安在抢救室外等着。 保安不断拿眼神偷瞄她,欲言又止,最后实在忍不住,问她,“姑娘,你是干什么的?身手这么好?” “普通上班的。”景书不时看看抢救室的大门。 “今天……多……多亏了你啊!”保安结结巴巴的。 景书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怕万一搞错了吗?”保安又问。 “嗯?” “你就凭直觉办事,你不怕万一弄错了,又扰民,还把人门砸坏了,碰到不讲理的还要你赔你怎么办?” 景书皱皱眉,“还要考虑这么多吗?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话,我宁愿我搞错了。” 景书手里罗霏儿的手机响了,她本以为是彭星辰来了,低头一看,却不成想,来电备注是文妍律师。 是她认识的文妍吗? 她一接,还果然是了! 文妍也很震惊,“小书?怎么会是你啊!什么?自杀?在医院?” 律所里,贺君与正好听见文妍这句话,突然就从文妍手里把手机抢了过去,“喂?” 第114章 光的力量4 医院里,景书迎来一个黑着脸的贺律师。 景书看到人的时候还很惊讶,他怎么来了?就算罗霏儿跟律所有委托业务,那人家还在抢救他跑来干什么?再说了,跑腿这种事不一直都是小蚊子(文妍)在干嘛? 穿着一身黑衣服的贺律师就这么黑沉沉地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 景书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又来了,奇了怪了,这种感觉从前只有自己闯了祸被她妈抓包才有的,怎么频频在贺律师面前出现呢? 她下意识将受伤那只还没好全的手臂藏到身后去。 “藏我的手臂干什么?”贺君与沉着一张脸,质问就这么来了。 景书:…… 话说这明明是她的手,怎么变成他的手臂了? “你这只手,在它完全康复之前都是我的责任,不是我的手臂是谁的?” “又……又是免责行为?”景书结结巴巴地问,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 “是。”贺君与一脸严肃,“希望你在手臂好齐全之前,但凡要用它做什么危险动作,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不是,今天的事儿是这样的……” 景书准备把事儿再好好解释解释,虽然刚刚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一遍了。 “不用你说,我来问就行了。”贺君与在她对面坐下,直瞪瞪地盯着她。 景书莫名有一种在法庭被他提问的感觉,忙道,“不是,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我自然会问,问话这种事我擅长。” 景书:…… 行叭,你擅长的,你问叭。 景书闭嘴,打算躺平,反正她没做错,再来一次,她仍然会这么做。 贺君与盯着她,问话的架势还真就来了,“你与罗霏儿是什么关系?” 景书被问住了,第一个问题气势上就矮了下来,“见……见过一面的……的关系。” 贺君与的眼神更加黑沉沉了,简直像极了闵静女士拿着鸡毛掸子朝她走过来的样子。 “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面?” 呵,这问话,真跟法庭上似的,下一句要问时间证人了吗? “就今天,在单位见的。” “所以,又管闲事了?”见过一面,以命相救。爬到三楼,自己手臂还受伤,这要一个没抓稳,今儿躺在里面的还有她一个! 景书就不服气了,“不是,这怎么叫闲事呢?”不行,这个问题不能躺平,这是原则问题。 “对,这不是闲事,你只是干了一件蠢事!” “我没有!这不是蠢事!” “怎么不是蠢事?你要救人,可以,你要救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也可以,你不能报警吗?不能联系她亲人问密码开门?不能找保安帮忙?上述随便哪个方法不比你自己爬到三楼去靠谱?你这还不够蠢?” 景书张着嘴,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怒了,“对,我就是这么笨!就是这么蠢!那又怎么样?如果我不是这么笨这么蠢,你的脑袋早被斧头开瓢了!可是,我不后悔!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不管是你,还是罗霏儿,或者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仍然会这么做!大不了,我给你签下免责声明书,我这条胳膊,以后是断是残,都归我自己负责,跟你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你不用再老想着免责了!” “景小书!” 她听得出来,贺律师在生气,一般这么叫名字都是生气了,跟她妈咬牙切齿叫她“臭丫头”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叫名字就叫名字,干嘛还加个小字?莫非三个字的名字叫起来威慑力更大一些? 她心里琢磨着试叫了一下,的确,叫“景书”软绵绵的没有叫“景小书”威风。 旁边的保安一看两人要吵起来,觉得男人还是要敢作敢当,鼓起勇气站起来,挪到景书身边,跟贺君与点头,“她……她有找我,是我……不相信她,是我的错……” 贺君与的肺正在火烧火燎之际,无处灭火,莫名其妙窜出来一个男人,他的脸黑着黑着简直要绿了,没好气地喷向景书,“他是谁?” “我……我就是你们说的保安。” 贺君与:…… 保安这一打岔,还是有积极意义的,至少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吵不下去了,突然不知道刚才在吵什么。 但还是好气啊。 两个人都气。 景书换了个座位坐,离贺君与远远的。 保安觉得这个男人气场有点强大,他还是挨着女侠做比较有安全感,坐下来后还用自以为是其实大家都能听到的“小声”问景书,“这是你男朋友?” 景书摆摆手,“不是。” “哦,那是……”这么管着管着的,不是男朋友是谁? “普通邻居,不太熟。” 贺君与:…… 第115章 光的力量5 保安的表情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更加小声地对景书说,“那他……不也是多管闲事。” 当然,保安的这个小声还是他自以为是的小声,反正每个字都传进贺君与耳朵里就是了。 景书歪头一想,可不是吗?当即看向贺君与。 贺君与? 贺君与的脸黑了绿,绿了黑的,现在已经不做表情了,僵着一张脸,“我为公事来的。” 公事? 景书这才想起文妍提过,罗霏儿委托他们律所办一个案子,可是,贺律师来了这半天,一个字都没提过罗霏儿啊? 贺君与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绷着脸,“我找罗霏儿,你跟罗霏儿只有见过一面的关系,我跟你说没什么意义。” “哦……”景书懵懵的,点了点头。 贺君与慢慢呼出一口气,人傻点还是好糊弄的。他耳边不由响起自己教文妍的:一个人如果就某件事过多解释,那就证明他心虚。 庆幸文妍没来。 景书正想问他罗霏儿跟他们律所有什么官司要委托,另一个人终于来了——罗霏儿的好朋友彭星辰。 彭星辰是跑着来的,含着泪,一到就问,霏儿怎么样了。 “在抢救呢,别着急。”景书宽慰她。 “是你救了她?” 景书点点头。因为罗霏儿要将所有财产都留给她,景书不由多打量了这女孩两眼,是个看起来特别有亲和力的圆脸女孩儿,穿件格子外套,戴着顶帽子。 景书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一时想不到。 “谢谢你。”彭星辰说着眼泪就往下掉,“为什么要想不开呢?明明都答应我了要好好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彭星辰看了看景书,“你说,你是遗嘱库工作人员,难道霏儿去立遗嘱了?” 景书再次点头。 “怎么这么傻!我们说好的还要吃吃喝喝一辈子,到老了,还要当一对开开心心吃吃喝喝的老太太的呢!”彭星辰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里流出来。 这次,彭星辰哭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景书给她递纸巾的时候,她拿着纸巾也不擦,哽咽着,“她这个人,真是过得太苦了。小时候父母离婚,各自成家,把她扔给奶奶,也不给生活费,全靠奶奶那点退休金把她养大,到高三,奶奶也去世了,后来的日子就全靠她自己拼命,大学在外面做家教、写小说,一开始真的很艰难,没有安全感,得个钱死命地攒着不敢花,常常买几个馒头吃一天,没办法,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这样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活着还能怎样呢? 总算她又敏感又有才气,终于在小说这块熬出了头,可以养活自己了,但她不满足,拼了命地写,没日没夜,几年下来,钱挣到了,而且挣到大钱了,买了房子,买了车,她拼着这口气,就是要证明,没有人要的她,不比任何人差,她就想挣这口气……现在,这气总算挣到了,那些从前不要她的人开始巴上来了,没有一个安了好心,没有一个不是冲着她的钱来的……” 第116章 光的力量6 “包括她的至亲,只想着借她的房子住,只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只想知道她一个女孩儿,没结婚没孩子,钱会留给谁……没有人关心她身体好不好,吃了多少苦才有现在的一切,没有人知道……她已经身患绝症,也许……也许时日无多……” 彭星辰的叙述终在泣不成声中结束。 抢救室外陷入沉闷的静谧,不知何时,景书伸出了手,将彭星辰沾满泪水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却不知,她自己的泪也滴在了手背上。 贺君与也是听故事的人,心里却半点波澜也无,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太多了,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为了房子为了财产,父子翻脸,兄弟阋墙,夫妻水火。他只是觉得奇怪,她工作的环境其实跟他差不多,他不信,就没有这些利益相争的事,如果每遇到一件她就要哭一场,那不是24小时泡在眼泪里?而且,因为一个故事就能哭鼻子的女孩真的是那个用胳膊去挡斧头、一言不合爬三楼救人的“钢铁”女侠? 这几个画面排在他面前,有些割裂。 在这样的静谧里,罗霏儿从抢救室被推出来了。 医生说,还好发现得早,抢救及时,罗霏儿情况不错,已经醒过来了。 “霏儿。”彭星辰扑上去,握着被子下罗霏儿的手,泪如雨下。 罗霏儿眼神还有些恍惚,但她知道是谁,喃喃念着彭星辰的名字。 “是我,是我,你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我永远都在啊!”彭星辰急切地说着,跟着病床走。 景书和保安帮着一起把病床推到病房去,到了病房里,安顿好了,景书才发现,贺君与还在,没走。 她有点惊讶,“你还在呢?” 贺君与:…… 合着他这么一大活人,存在感如此地低。 景书转念一想,猜测他是在等罗霏儿,不是有什么案子的事吗?她想了想,叹道,“现在罗霏儿的情况,你问她什么,她也没法好好回答你,你不如改天再来。” 贺君与:…… 我不说话,我也不走。 景书见他如此固执,摇摇头,也不再尝试说服他了。 回头,见彭星辰坐在床边,一直都还握着罗霏儿的手。 “冷,凉……”罗霏儿的声音是颤抖的。 彭星辰含泪点头,握着被子里罗霏儿冰冷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刚刚请护士给你换了床厚点的被子,一会儿就好了啊。” 罗霏儿轻轻抽泣了一声,闭上眼,“为什么?何必救我……何必……” 彭星辰听了这话,用力擦了把眼泪,“霏儿,你知道我今天去哪了吗?你睁开眼看看我。” 罗霏儿睁开眼,看着彭星辰,眼神疑惑。 却见彭星辰取下帽子,露出一个光头,冲着罗霏儿灿然一笑,“我去换发型了,发型师说,我头型好,颜值高,什么发型都能hold住!” 罗霏儿惊呆了,良久,才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颤抖着去摸彭星辰的光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流泪,不停地流泪。 第117章 光的力量7 景书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陪着姐俩流了一场泪,却不曾打扰她们,直到彭星辰俯下身,将罗霏儿抱住,而罗霏儿也用力抱住了彭星辰光光的脑袋的时候,景书擦去脸颊上的泪痕,离开了病房,走的时候,顺手把贺君与也拽出去了。 “贺律师,罗霏儿委托你们什么案子啊?能说吗?”景书边走边问。 贺君与想了想,道,“她有套房子长期被她舅舅家霸占,她想起诉,拿回来。” 景书在遗嘱库工作,这样的事于她并不鲜见,她只问,“那,能拿回来吗?” “法律上毫无争议,拿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执行的时候麻烦点。”如果对方死赖着不搬,再弄个老人来往地上一躺,任谁都不敢跨着过去,这些都是常用手段了。 景书便不说话了,只闷闷地走着。 贺君与本就不是不多话的人,但见她这样沉默,以为她被这残酷的现实所刺激,于是道,“金钱,是人性最有效的试金石,那些道貌岸然人模人样的表象,在金钱面前全都撕去了伪装,将污浊和丑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景书还是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有这样一些人。 贺君与点点头,这丫头还好不笨,“所以,世人如此不堪,完全不值得为之困扰自己。” 然而,景书却摇摇头,一双刚哭过的眼睛像雨后晴空一样清新,就这样看着他,“没有啊,贺律师,我没有困扰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些不开心的事困扰呢?” 贺君与想起来了,眼前这可是个“有些人错过真t谢天谢地”的主,眼里从来装不进阴霾,可没困扰这么闷闷的干什么呢?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样,比如,罗霏儿和彭星辰就不是,余奶奶家一家人也不是,还有,你也不是啊!”景书补充。 贺君与愣了一下,“我?”你对我有什么误解?黄大显不是第一天就告诉你我不是好人? “嗯!你!”景书肯定地点头。 贺君与有那么点不大想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随口道,“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毫无意义。”大多数人都是金钱的奴隶,却个个妄想做金钱的主人。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景书想了想,伸手捂住贺君与的眼睛,问他,“黑不黑?” 还没人捂过他的眼睛…… 贺君与全身都僵硬了,眼前漆黑一片,触觉就变得十分灵敏,只觉得她的手热热的,捂在他眼皮上,那热度好像就渗透了皮肤,深入到血液里,随着血液的流动,迅速传遍全身。 “嗯。”他僵着回答。 而后,景书松开一点点指缝,一丝光线泄了进来,“亮了吗?” “嗯。”很亮。 “你看,黑夜够黑?但只要有一点亮光,它就能把黑夜烫穿,就能照亮整个世界。这就是光的力量,黑夜永远不是光的对手。更何况,很多的光点聚齐起来,黑夜就能被驱得干干净净!” 景书的手移开,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比光更亮。 第118章 一个人吃饭 贺君与站在那儿,眼皮上仿佛还黏着温热的触感,淡淡的不知什么香味缠绕在他呼吸里。 一时怔然。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凑近了,眼皮下一张放大的脸,“贺律师,你怎么了?” 贺君与心头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咳咳”两声,“没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她好像很喜欢吃东西。 刚问完,就听见景书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 景书有点不好意思,可她今天忙着救人,连午饭都没吃呢,的确是饿了。 “去吃饭。”贺君与想着附近有家本帮菜做错,尤其大黄鱼,按他的要求不放葱姜,汤也烧得好喝。 景书不是个矫情的人,都是邻居,说一起吃饭,那就吃咯!肖想人家美色不成,难不成兄弟也不做了?她可是说过的,要罩着人家,让人家可以在吉祥胡同横着走的! 于是,她正要豪迈地伸手去拍贺君与的肩膀,手机却响了。 咦,黄大仙? 她搭在贺君与肩膀上的小黑爪子便收了起来,接电话,“喂?黄大仙,怎么了?你发现一个好地方吃饭?好啊!我正跟你哥在一块呢!” “嗐,跟他一块能吃什么呀?别叫他!让他回家去!” “这……不太好……”景书头瞟了一眼贺君与,觉得这么干不咋地道。 贺君与谁啊?跟黄大显一块生活了几辈子,黄大显这会儿说什么他能猜不到?好家伙,他那个傻乎乎的表弟学奸滑了也就罢了,奸滑劲儿还用到他身上来了? 黄大显可不管他哥这会儿在想什么,只道,“你在哪呢?我过去接你。” 景书想着,这绕路来接,路上就要一个多小时,累得慌,“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们餐厅见,你把餐厅位置发我。” 黄大显觉得也行,只是额外叮嘱了一句,“记着,把我哥甩了!主要我们吃这东西,我哥不沾,到时候看着他挨饿我们也于心不忍啊!” 景书再度偷瞟贺君与,为难地“哦”了一声。 贺君与便看着景书在他面前磨磨蹭蹭,半天不开口。 他也不点破,问,“大黄叫你吃饭?” “嗯……”景书始终觉得把人这么赶走不大好。 他施施然看着她,“奶奶今天不在家。” “哦……”所以呢? “那我回去了,我一个人吃饭。” “啊?”景书看着他,莫名就觉得他有点落寞,还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委屈,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有点儿像从前她买回家的小鸭子被大白鹅抢食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样子?再说了,说好了罩着他的呢?当大姐的怎么可以让小弟这么委屈? 她侠肝义胆顿起,豪情万丈,没拍下去的巴掌终于重重落在他肩上,“走,我带你去吃饭!”她觉得自己这个“带”字用得特别传神,贺律师不就是文弱白面小弟么?她就得好好带着! 贺君与不动声色地微微扬了扬唇角,“我开车过来。” “好!” 第119章 对他哥好一点 当贺君与出现在黄大显面前且步步优雅地去洗手间净手准备吃饭时,黄大显一双小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景书还要跟他解释,“你和奶奶都不在家,贺律师一个人吃饭挺可怜的,我只好把他带来了。” “一个人……可怜?”黄大显觉得小书姑娘啥啥都可爱,就是这眼神啊,真的不太好。他哥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他根本就跟这个世界、跟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好吗?要他跟别人一起吃饭他才难受呢! 不仅他自己难受,大家伙儿跟着难受。 算了算了,到底是自己哥,再说了,我们中国人不还有一句千古名言嘛——来都来了。 这顿饭便吃得有点一言难尽。 其实黄大显真没错,这家店真的不适合贺君与来。 这是家烧烤店。 贺君与自认读了几辈子的书,不知如何形容眼下这感觉。 词穷。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除了撒盐就没有任何调料的烤鱼、烤肉串和烤蘑菇,另加一盘清炒蔬菜,正散发着劣质油的味道。 而他的对面,景书和黄大显正在吃一盘考得表面微焦的羊腰子,空气里全是辣椒、孜然等各种香料的味道,以及即便他屏住呼吸,仿佛都闻到了大腰子的膻味。 当又浸在红油和佐料里的猪脑花端上来的时候,他微闭了了眼,不看了,专注吃自己的烤蘑菇。 自然是索然无味。 他一向对食物的味道没有要求,再难吃,只要不在他雷区,他都能泰然吞下,但今儿这东西,吃了一口莫名就不想再吃了。 他放下筷子,最终还是静静看着对面两个人。 谈笑风生。 他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志趣相投。 如果再加四个字。 他知道黄大显爱热闹,喜欢美食,但因为他的存在,多少年来他这表弟都克制着自己,自打搬进吉祥胡同,黄大显就开始释放了,尤其跟景书在一起,简直就是双倍释放。 比如现在,他俩吃得热火朝天,也聊得热火朝天。那些在他看来无法下咽的东西在他们嘴里宛如山珍海味,那些在他听来无聊的话题两人聊得拍手大笑。 终于,景书好像注意到他的怔忪,以及他放下的筷子,“咦”了一声,“贺律师,你不吃吗?是不是不好吃?” 景书说着把自己还没动过的脑花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个真的挺好吃的,你试试。” “我哥他不吃这个的!”黄大显抢着说,“沾都不沾!” 景书想了想,“也对。”不能用自己的喜好绑架别人,她顿时觉得挺抱歉的,“贺律师,不然我们等下再去吃点别的。” “不用了。”贺君与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冷又僵,而后,鬼使神差地,连他自己事后想起都觉得自己中了邪,他竟然拿筷子突破厚厚一层辣椒和香菜,夹了一块脑花,放进了嘴里。 黄大显再次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 真的,很难吃…… 贺君与那一口脑花在嘴里打着转,下了狠心才将它吞下去,一股难受的味道从胃里回冲上来,他很克制才没有起身去洗手间。 景书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充满期待,“好不好吃?” 贺君与此刻完美地契合上黄大显对他的评价——这人没有良心。 他完全昧着良心点点头,“嗯。” 景书乐了,很有成就感,“我说好吃!贺律师,你全吃了,我不要了。” 贺君与:…… 自己昧下的良心,跪着也要继续昧下去。 贺君与真的把那一碗脑花给吃完了,那是比吞药还难受的滋味,根本不敢再咀嚼,大口大口囫囵吞枣,吃完就去洗手间了。 当然,无论如何狼狈,人设不能倒,再难吃的药,不是,再难吃的脑花,也要从从容容吃完,再翻滚的胃液,也要从容不迫去吐。 黄大显看着他哥的背影,简直无法相信,原来他哥喜欢吃脑花的呀,他都不知道,背着他哥吃了好多独食,以后他要对他哥好一点,把他知道的好吃的脑花都给他哥打包回家! 第120章 我俩是不是有点坑? 贺君与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嘴里都还是脑花那种难以言喻的口感,嗽多少遍口也洗不去,它甚至附着在他食道里,只要想一想,胃液又开始翻滚。 他皱着眉一路走过过道,到餐厅了,才把皱着的眉松开,一副泰然的样子,然而,下一瞬,不但眉头皱起了,心口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戳而紧紧缩了起来,连刚才猪脑花让人反胃的滋味都被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餐桌边,黄大显捧着的景书的脸,靠得很近很近。 他不舒服。 心里眼里都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很陌生。 他下意识就移开了目光。 他甚至,想就此离开这个餐厅,但是,双脚粘在地板上,怎么都动不了。 餐桌边,黄大显松开景书的脑袋,皱眉问,“好点没?对不起,我不小心。” “没事没事,这点儿算什么,我小时候跟我哥过招,我哥差点把我眼睛戳瞎了,差这么点点……”景书比给黄大显看,“被我妈给揍得走路瘸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夸张了,但她哥第二天肯定是走不了路的,这不为了让黄大仙不那么内疚嘛,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一点辣椒油进眼睛而已,真不是啥大事。 “黄大仙,你不是说吃完饭再上哪玩玩去的吗?你提个建议。”看着黄大显蔫蔫的样子,景书还把话题岔开了。 黄大显想了想,“去看电影?或者是你平时会干什么?不然我们去看看有什么京剧演出可以看?” 提起京剧,黄大显更内疚了,就是因为他表哥投诉,19号院里好久没有唱戏了。 “可以啊!”景书的戏瘾也犯了,“我看看长安大戏院有没有。” “我来看。”黄大显拿出了手机。 “你不能去。” 两人说话间,贺君与沉着一张脸到了面前。 黄大显愣愣地看着他哥,“为什么?” “你要去接奶奶!她今天去老人活动中心参加活动了。”贺君与将桌上自己的水一饮而尽,也不知到底想要冲下什么滋味,是猪脑花的回味?是的。 黄大显嘟起了嘴,好叭。 甚至没有推诿一句:你为什么不去接? 贺君与忽然就坐不下去了,去前台买了单,大步离去。 是的,他搅黄了表弟的约会,好像应该高兴,好像又更不高兴。 这种感觉很复杂。 什么都不知道的景书看着贺君与的背影,想起一句话:什么样的男人最帅?当然是买单的男人最帅! “黄大仙,我感觉我俩有点坑,贺律师啥都没吃,我们还坑他买单。”景书看着满满一桌她和黄大仙的战果,良心小小地开始工作。 “哦,没事。”黄大仙习以为常,“我哥一向爱买单,家里啥都是他买单。”虽然,他哥唯利是图,但花钱也是很大方的。 “贺律师很有钱吗?”景书不了解律师这个行业。 “应该……。”不然能给他那么多产业?酒店、房产、商场……都是二十多岁,不知道他哥咋那么能,搞得他好像白活了一样。 第121章 我跟小书 cbd流萤灯火里的高楼。 顶层。 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鸟瞰整个城市的灯火。 贺君与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小时。 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窗外的风景每一晚都是一样,万家灯火,看起来比星星还繁盛,比星星还热闹,可是,却也比星星还遥远,远得好像这一层透明的玻璃将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密封的结界,只有他一个人,他永远也冲不出去,只能看着这繁闹的世界星起星灭,人来人往。 他挺羡慕那些灯火里的人,有着鲜活的人生,有着亲密的爱人,也许他们有一天终会老去,会分离,会死别,但他们喜过、怒过、笑过、哭过,再忘记,来世重新开始另一段鲜活,不像他,像游寄在这世上的幽魂,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不知何处是时间尽头。 时间静得仿佛停止了流动。 如果就这样,在这个他住了好几个轮回的房子里,一直静着,似乎也不错,冰冷,却至少没有烦恼,但偏偏的,这个轮回里搬了家…… 他微微眯了眯眼,缓缓呼出一口气,算了,他去接奶奶。 他其实刚好掐着时间到的老年活动中心。 车停在边上,看着老年人们一个个鱼贯从里面出来。 奶奶是最后出来的,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黄大显,以及前后走着的景家奶奶和景书。 他失笑,还是没能阻止他们一块儿,他也是昏了头了,怎么忘了来参加老年活动的有景家奶奶一起呢。 两位老人家有心结,景家奶奶怒着,他奶奶笑着,景书和黄大显则在那眉来眼去,手藏在身后比划,怎么看怎么像一家人一个生气了,全家人想办法怎么哄。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拇指在方向盘粗糙的纹路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调转车头而去。 深秋的19号院的夜晚,不复夏时的热闹,尤其已经十点多了,各家都回屋子取暖去了,除了西边那户,莫有霖下班回来不知是为了菜冷了还是没热水喝又或是要吃的水果徐鹏程嫌贵没买又在那骂东骂西,基本都没了声儿。 贺君与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桌上那只瓶子曾短暂地插过一支玫瑰花,如今只剩空空,眼前躺在桌上的是一条青龙偃月刀的项链。 沉默间,院子里喧哗起来。 是他们回来了。 也只四个人,却好像突然把空荡荡的小院给填满了,连深秋的风都因为人声热闹而暖和起来。 奶奶忽然唱了一句戏,惹得景家奶奶更加怒了,“别唱了!唱成这样也好意思卖弄!” 奶奶却十分好脾气,笑着说,“这不就是因为唱不好才请老师教嘛!玉老师,哪里唱得不好您给指点指点?” 景家奶奶却拂袖而去,“早知道老年中心教的是你这样笨的学生,我才不来教!”临走前,还把景书给叫走了,“还不回家?杵那干嘛?” 景书冲黄大显使了个眼色,跟着奶奶回去了,而后,黄大显便扶着他奶奶往家来。 进门,响起奶奶的声音,“你跟景书咋凑到一块去了呢?” 黄大显傻呵呵的声音响起,“奶奶,我跟小书一块吃饭呢!奶奶,小书可好了,热心又仗义,搁古代肯定是个女侠,还特别豪气,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种。” 奶奶默了默,问,“听着你俩相处得不错?” “嗯!奶奶,我跟小书很多相同爱好,我喜欢吃的她也喜欢,我喜欢看的电影她都喜欢,还有京剧,你看我今天跟小书学的两招怎么样?” 好嘛,之前还叫小书姑娘的,现在“姑娘”二字也省去了。 第122章 打起来打起来 奶奶声音挺温和的,含着笑,“我看不错。” 黄大显就很高兴,“小书也这么夸我呢!姥姥,我再打一遍给你看!” “好啊!”奶奶笑着坐下,“你打,我看。” 黄大显就把今天在活动中心跟景书学的武生的一套舞了一遍,绕着客厅满屋子走圆场的时候,发现他哥出现了。 他满脸都写着高兴,完全没看见他哥满脸写着不高兴,兴冲冲地问,“哥,你看我走得怎么样?” 贺君与倒了一杯水,“你还缺一样武器。” 黄大显乐了,“是吗?我拿什么武器合适?” 贺君与:“九齿钉耙。” 黄大显顿时向奶奶告状,“姥姥!你看!哥又骂我胖!” 贺君与根本不搭理他,在沙发上坐下,喝水。 贺奶奶早习惯了兄弟俩吵吵闹闹,只笑笑。 “我洗澡去了!”黄大显转身回了房间。 贺奶奶便看着贺君与,淡淡的,“杯子里的水都喝光了,你还在喝什么呢?” 贺君与:…… 杯子里果然早就空了,他还举着杯子在唇边,发呆。 “心里有事?”奶奶问他。 “没有。”他放下杯子,坐得端端正正。 奶奶心里暗暗发愁,怎么知道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了呢?她看着无论何时都身板都挺得笔直的孙子,心里还是漫上疼惜,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如果孩子爸妈靠谱一点,孩子都不会变成这样…… 她站起身,缓缓道,“奶奶也回房间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不管怎么发展,都是好的,景书是好姑娘,她家这俩孩子也是好孩子。 “奶奶……”贺君与忽然道。 “嗯?” “如果……”贺君与陷入沉默,良久,“没事,在老年活动中心开心吗?” 奶奶以为他要说别的,结果,他还是吞回去了,奶奶叹道,“开心。” “景书奶奶这个态度你也开心么?”还是怕奶奶委屈。 “你不懂,那是我和她的事。秋凌的性格,越是亲密的人面前越娇纵,平常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贺君与点点头。 “没别的话了?”奶奶索性问他。 贺君与再度沉默。 “小书姑娘是晚上七点到老年中心来的,和大黄一起,给我们带了水果和点心。小书姑娘啊,可爱又热情,还嘴甜,我们老年中心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都是胡同里的老街坊,大伙儿在一起唱戏可开心了。” 贺君与:…… “奶奶你说她干嘛?”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奶奶不管他,继续说,“有老人说,也不知哪个五行缺德的,举报小书唱戏,害他们没戏听了,不过,现在大家都在活动中心唱,也挺好的。” 奶奶看了他一眼。 贺君与被看得扭开脸,“是……是吗?那挺好。” “是挺好啊!”奶奶看着他说,“就是啊,有位老人朋友说,谁举报的,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贺君与:…… 奶奶,这位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奶奶接着说,“小书倒是不在意,把老人哄得乐呵呵的,给大家表演……”说了一大通小书的好,“还帮我们削水果,后来,火龙果掉身上,衣服上染红一大片,小书穿个白衣服……” “不是,她换的黑衣服,怎么染红一大片?”贺君与觉得他奶奶是不是觉得他现在是个傻子?故事编得天上地下的。 奶奶却斜眼看着他,“我昨天穿的什么衣服?” 贺君与:…… 他果然是傻子…… “我睡觉去了,你自己待着想想,我昨天前天再前天都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奶奶进屋去了。 门一关,奶奶却笑了。 奶奶的表面:君与,大显,你们是兄弟,要互助互爱,兄友弟恭。 奶奶的内心:打起来!打起来! 第123章 他哥的口味 第二天早上,贺君与醒来的时候,外面又有练功的声音。 他已经习惯了。莫名起床。 嗯?为什么声音不对? 他掀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只见晨光里,黄大显又在走圆场,惹得那只大白鹅兴奋地追在他后面拍着翅膀叫个不停。 景书在一边笑,“黄大仙,你别逗景武了,赶紧来练习马步,基本功最重要。” 哦,景武是那只鹅,他都快忘了。 黄大显从小就是个乖乖宝,听奶奶话也听他的话,这会儿景书一喊也听话地蹲马步去了,两人还面对面站着,黄大显笑得跟朵向日葵。 景家奶奶呢?为什么不来把景书叫回家? 唰的一声,窗帘一关,他洗漱去了。 十分钟后,贺君与拎着电脑包出门,奶奶在身后追着问他,“你不吃早餐了吗?” “不吃。” “是吃饱了吗?” 贺君与:…… 门外,已经是另一副景象。 黄大显个怂货,已经支撑不住了,双手都搭在景书肩膀上,勉强还在那挂着坚持,两腿都哆嗦了?连大白鹅都不如!人大白鹅还站得昂首挺胸的。 “黄大显!” 黄大显原本就站得摇摇欲坠,被他哥这么一吼,直接双腿一软,跌落在地上。 “哥,你一大早好好的,吓唬我干嘛?”黄大显晃悠悠爬起来,没站稳,差点又要摔去,被景书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不,抱住了。 黄大显胖团团一坨,穿个嫩黄色运动服,倒在瘦削高挑的景书怀里…… 这画面,可真有“喜感”。 只是贺君与笑不出来。 他沉着一张脸,“黄大显,去给奶奶买早餐。” “哦……”黄大显乖乖应了一声。 贺君与一秒也没有多留,快步出了院子。 景书微微皱了眉,“黄大仙,怎么这两天,感觉贺律师总是不大高兴,板着脸?” 黄大显没感觉。黄大显说,“我哥哪天不板着脸?哪天高兴?” 景书:“……不是,我能感觉到,贺律师有时候就是高兴的。” “你那不是感觉,是错觉。”黄大显一瘸一拐的,“我给姥姥买早餐去了,改天再练。” 二十分钟后,买了一堆早餐回来的黄大显,进门看见餐桌上早餐丰富,他姥姥早备好了。 他不明白了,“姥姥,你做了早餐怎么还让我去买?” 贺奶奶看了眼他提的餐盒,十分淡定,“是吗?那留着晚上热热给他自己吃。” 黄大显低头看看。晚上吃豆浆油条?他哥的口味他真的越来越不懂了。 下午,景书整理好东西准备下班,接到彭星辰的电话,说罗霏儿想见见她,问她有没有时间。 正好,她也挂着罗霏儿呢,马上答应下来,往医院而去,不成想,在医院门口遇到贺君与。 “贺律师,你怎么也来了?为了案子的事吗?”她来了个自问自答。 “嗯。”不然呢?怎么说? 景书一笑,“那正好一起去。” “嗯。” 景书:…… 算了,她都习惯了贺律师的惜字如金了,而且早给他找到一个好的理由,就是法庭上说话太多,所以生活里才不爱说了。 第124章 他是我兄弟 罗霏儿斜靠在病床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彭星辰在编红绳,连景书和贺君与来了都不知道。 彭星辰手很巧,景书看得眼花缭乱的。 彭星辰一抬头看见她,笑道,“你们来了。”就要把红绳收起来。 “不急不急,你先编完。”景书自己做这些小手工特别不擅长,眼看这根小绳就要收尾了,唯恐它散了。 而且,她看出来了,这是编给罗霏儿的。 彭星辰手下便没有再停,看看罗霏儿,“好,我不停,那……先聊着?” 罗霏儿请二人坐下,看着景书,“谢谢你救了我。” 景书舒了口气,被救过来的人能这么说,而不是说“为什么救我”之类的,就证明,不再钻牛角尖了。 “也谢谢你和你们事务所。”罗霏儿脸上带了歉意,“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贺君与一向崇尚公事公办,这些繁杂的礼尚往来的您好对不起谢谢他从来不在意,委托人给钱,他们办事,委托人撤诉,他们照做,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那套房子不打算起诉拿回来了?” 罗霏儿点点头,“是的,不好意思。” 贺君与点头,表示明白,连为什么都不会问。 说话间,彭星辰已将手绳编好,穿了颗黄金的转运珠上去,让罗霏儿伸出手来,给她系在手腕上,“以后啊,可不许说没人爱了。我不是人吗?” 罗霏儿笑了笑,眼里泪光闪动,“嗯,不说了。” “傻姑娘。”彭星辰眼圈微红,在罗霏儿脸蛋上扭了一把。 景书眼尖,在罗霏儿手腕上看见一团类似胎记的东西,“咦”了一声。 罗霏儿和彭星辰便看了过来。 景书挺难为情的,“不好意思啊,我没别的意思,我也是有胎记的,我奶奶说,胎记就是前世有人很爱很爱你,怕转世之后彼此忘了,所以留下一个记号,下辈子还能彼此找到。” “是吗?”罗霏儿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 “是啊!”景书下意识按住自己胸口,自己胎记的位置不太好给人看,“所以,你别难过啊,不会没有人爱你的。” “我觉得也是。”彭星辰笑着捧着罗霏儿的手腕,“没准这个人就是我呢?你看,我找到你了。也有可能,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在找你,等着和你重逢。也许是骑着白马的王子,也许是跟我一样喜欢你的女孩儿,霏儿,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呢,我陪你一起等他们。” 罗霏儿轻轻抚过自己手腕上的印记,笑了笑,没说话。 “相信我。”彭星辰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有了这颗转运珠,往后坏运气全都退散,从此我们好运连连。” “嗯。”罗霏儿将那颗珠子挪到胎记的位置,盖住了它。 罗霏儿请景书来主要是感谢她的,还对自己没有亲自上门感谢而表示抱歉,因为,她本就拖着个病体,明天能从这个科室出院,估计马上就要转进肿瘤科了,再有就是对另一套房子不再执着,她还想问清楚重新立遗嘱一事,想将遗嘱里的两套房改成一套。 再者就是撤诉的事,“不好意思,贺律师,您还特意跑一趟,其实我跟文妍律师说好就行了的。” 贺君与看了景书一眼,脸僵着,“没事。” 景书眼神闪亮,拼命给贺君与刷职业好感,“贺律师最是古道热肠了!你放心!” 罗霏儿便道,“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认识,你们是……” “他是我兄弟!”景书颇为自豪地说,“小弟!” 贺君与:…… 第125章 你有胎记。 从医院出来,贺君与就挺沉闷的。 景书觉得贺律师好像不大高兴,至于为什么她能感觉出来,她也说不清。就如黄大显说的,他哥哪天高兴了?哪天不板着脸了?但她就是能感觉出来贺律师不高兴,哪怕他真的每天都板着脸,可板着的脸和脸之间也是有不同的。 “贺律师。”她藏不住话,直接就问了,“你怎么不高兴了呢?”大有谁惹了你生气,姐立马就给去把场子给你找回来的派头。 她从不让人白给她当小弟! 罩不住小弟的一姐不是好一姐! “没有。”能承认自己不高兴?当然不能! 一张小黑脸顿时就凑近了,温热的鼻息,一双活络得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周围的空气都好像热了起来。 “贺律师,你现在可以不说话,你说的每一句都会做为呈堂证供。” 贺君与微微偏开头,“电视剧看多了!” “好叭!”她的确看得挺多了,“我不懂你们的行话,但是,法庭上是不许说谎话的,你是律师,以身作则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过,贺君与这几天心里的确都堵堵的,人的理智就好比一个容器,里面堵得东西多了,也是要外溢甚至崩发的。 贺君与多少有点反常地外溢了,闷了好一阵才道,“我是你小弟?” 景书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这句话不高兴的啊?” 心思被点破,贺君与抿紧了嘴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只是,这场面还是有点尴尬不是? 于是,贺律师的耳根还可疑地泛起了淡淡微红,虽然,颜色很浅,但贺律师皮肤这么白,已经非常显眼了。 景书自然是看见了的,暗暗叹息,贺律师其实气性还挺大的,就这么点事,居然气得脸都红了…… 不过,她也理解,毕竟自己年纪比贺律师小,叫他小弟也许对他来说真是冒犯了。 但景书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马上就道歉了,“那……对不起啊,贺律师,我从小当大姐当惯了,忽视了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你比我大就是比我大,那以后我喊你大哥呗!” 她觉得这样挺好的,也没人说过小妹不能罩着大哥啊?她武力值比贺律师高,自然还是要把贺律师护得妥妥的,于是小黑手往贺律师肩上拍,“我们还是好兄弟啊!”完全不影响兄弟情的! 贺律师盯着她的小黑手:…… 耳根子不红了,该发黑了! 景书浑然不觉,悠哉悠哉跟贺律师走并排,在他身边荡啊荡的,到了停车位上,也特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要上贺君与的车。 拉了下车门,没开,她一张小黑脸在夕阳的余晖下冲着他笑。 他心里那股郁气,莫名也就散了。 得了,跟她较什么劲呢? 上了车,他问她,“你有胎记?” “嗯!” “长在哪?我看看?” 景书:…… 景书赶紧捂住自己胸口,“不行!”就算是兄弟,这也是不能随便看的! 好,贺君与已经明白了。 这么明显的掩耳盗铃…… 景书穿了件毛衣,常年练武,身条骨肉均匀,她这么一捂,倒是把曲线给捂得特别明显…… 贺君与赶紧移开目光,耳根子莫名又热了起来。 第126章 单身狗不懂的 傍晚的19号院,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随着上学上班的各自回家,渐次热闹。 贺家也挺热闹的——贺奶奶一直在哼着京剧唱段。 打贺君与进家门那一刻奶奶就在唱,唱到这会儿还没停过。 19号院里,那个因为投诉而被驱散的戏迷聚会,散的只是形,票友们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奶奶爱戏曲,活了几辈子都不知道。 黄大显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裹着一身麻辣味。 “姥姥,今晚加菜!”黄大显把手里捧着的两盆放在餐桌上,大喊。 “好!”奶奶在厨房里应答。 而后,黄大显就凑到贺君与身边来了,带着“猥琐”的笑。 “有事说事,别瞎笑。”贺君与深感辣眼睛,把他胖乎乎的脸推开。 黄大显显然心情很好,一点儿也不介意他哥如此明显的嫌弃,继续笑嘻嘻,“哥,你帮我出个主意呗?” 贺君与没说话,只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黄大显便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来,都用精致的盒子装了,“哥,我想送给小书一份礼物,你帮我看看送哪个好?” 俩盒子,一盒里是一条碧玺手链,另一盒是一个京剧文创链坠。 “我想送碧玺手链,但又怕第一次送礼物就送这么贵的显得突兀,这个京剧链坠是我偶然发现的,小书肯定喜欢,可是太便宜了。哥,怎么办?你帮我出个主意呗。” 他哥…… 他哥绷着一张脸,已经不想说话了。 黄大显犹然不觉,还一副讨好的样子,“哥,帮我想想啊,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呢!”打算讨好讨好他哥。 贺君与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给我买了什么?” “猪脑花啊!”黄大显说起吃的来简直格外有劲儿,“我最喜欢的一家呢,比上次跟小书一起去那家还好吃!” 贺君与:…… “哥,你帮我选择一下啊!” 贺君与嫌弃的眼神,“眼光不好就不要随便送人礼物,一个俗,一个廉价。” “都……都不好?”黄大显被打击了。 “总之别去给我们家丢人现眼!”贺君与继续毫不客气地打击。 黄大显不服气了,“哪丢人现眼了?我就觉得很好,大不了我两个都送!哼,我来问你就问错了,你一个单身狗,你知道什么!” 单身狗贺君与:…… 黄大显显然没发现到他哥眼里的危险信号,还在那不怕死地继续说,“我觉得我酒店助理说得挺对,送东西送什么不重要,关键是送东西的人,如果对方喜欢你,不管你送什么她都开心,如果不喜欢,那送什么都没用。” 贺君与忍不住就要刺他了,“那你觉得人姑娘喜欢你?” 黄大显脸上的笑就更傻兮兮了,“应该,我都跟她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吃过饭,一起练过功,一起排过戏,一起陪奶奶……” “够了!”贺君与一点儿不想听,也一点儿不想看黄大显刺眼的笑容。 黄大显再次被他哥嫌弃,他还是笑眯眯的不生气,“哥,你没恋爱过,你不懂得约会的甜蜜的!”哼,他哥就是嫉妒他恋爱了!他大人大量,不跟一个单身狗计较!他看他哥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可怜呢! 第127章 都怪他哥 黄大显的礼物没成功送出去。 因为景书上门来了。 景书是来送演出行头的。 老年活动中心排戏,贺奶奶打算演出,要正儿八经置行头,托景书帮着买的。景书趁着自家奶奶这会儿不在家的空挡,赶紧给送过来,不然奶奶又要啰嗦。 进门,就看见摊在桌上的两个礼物盒,赞叹了一声,“呀,这可真漂亮啊,是你们送给贺奶奶的吗?” 顿时就把黄大显给整不会了。 黄大显愣在那,张着嘴,跟个蛤蟆似的,不知道咋接。 贺君与就淡定从容多了,施施然一句,“是的。” “真好看!”景书不吝赞美,并把自己带来的行头放下,“让奶奶看看,觉得哪里不合适,跟我说,我让改去。” 黄大显彻底傻眼了,这下怎么办? 都怪他哥! 奶奶这时候出来了,笑着留景书吃饭,还促狭地说,知道她奶奶出门和老姐妹聚会去了,不会挨骂的。 景书尴尬地笑笑,她真不知道两位奶奶到底有什么旧怨,也不是没私底下问过,但奶奶不肯说,她还悄悄找黄大显打听过,黄大显说他们哥俩也没问出来。明明都是很好的奶奶,怎么就几十年的结解不开呢? 当然,她还是留下来吃饭了。这点多多少少让心灵倍受摧残的黄大显得到了点点安慰。 他嘟着嘴把礼物都收起来,还给了他哥一个狠狠的眼神。 他哥:怎么?你不送给奶奶了?要送给我? 黄大显简直是恶狠狠地瞪回去的:你想得美! 他哥想不想得美不知道,那一刻的眼神却是有点美的。 当然,也没能美过三秒,因为,坐下来吃饭后,他面前就出现猪脑花。 “听小书和大显都说,你现在喜欢吃这个。”奶奶特别关照的样子,“能让你喜欢吃的东西少,你多吃点。” 贺君与:…… 景书还巴巴地看着他呢,笑,“好吃的!比上次和黄大仙一起去的店还好吃!我还知道一家店,也很好吃,下次我请你们!” 景书是有原则的一姐,总不能老让小弟们孝敬!她也要回请的! 贺君与:…… 猪脑花这个东西,还能从他生活里消失吗?! 且不说贺君与是如何在痛苦的煎熬中与不断加到他碗里来的猪脑花做斗争的,景书反正开开心心吃完这顿饭,还和他们兄弟俩约了下回吃猪脑花的时间,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第二天是罗霏儿出院的日子。 景书一向热心肠,想着罗霏儿自杀这么严重的事,除了彭星辰就没见家人来过,只怕也不会有人来接她出院,就两个女孩儿,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毕竟她力气大嘛。 所以,她打了个电话,问俩女孩需要她过去不。 彭星辰却说,她们都办好了,已经在车上了呢,不必麻烦她,但应罗霏儿邀请,今晚景书如果有空,就请她来家吃饭,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景书不是矫情的性子,又乐于交朋友,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下班后,她却在单位门口看见了贺君与的车。 第128章 不准再打架 景书特别惊讶,“贺律师,你有工作上的事要来找我们嘛?”她认定是这个原因,不然贺律师有什么理由出现在她单位门口? 贺君与:…… 贺君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作为律师的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说不么?那来干什么呢? “嗯……”他胡乱应了一声。 “那怎么不进去呢?在外面等,我们都下班了!您等多久了啊?”景书觉得贺律师忒客气了,过分的客气这不耽误事儿吗? “……”贺君与看着窗外这张笑得坦荡无比的脸,暗暗“嘶”了一声,这姑娘说话就是这么让人不知怎么往下接啊!“也……也就刚刚来。” “哦!”景书心特好,打算给贺律师一个方便,“贺律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你说,我带你进去就是了!” “不用了……” “要的啊!你又不是别人!” “真的不用了……” “要的要的!” “不用不用!” …… 画风突然变得奇怪,怎么好像小时候过年别人家长辈给压岁钱的情景? “真的不用,上车。”贺君与最后眉头一皱,盖棺定论。 “哦,那好……”景书被贺律师这样的坚持怵到了,毕竟贺律师的心思她也猜不到,只是对于上车这件事却表现得犹犹豫豫,“我就……不上车了,不顺路。” 贺君与看着她,怎么就不顺路? 景书指指另一个方向,“我去罗霏儿家。” 贺君与扬了扬眉。 “她叫我一起吃晚饭。”倒不是说不愿意带贺律师吃饭,而是人家请客,吃饭又是仨女孩儿…… 贺君与打量着她,觉得这姑娘有种其妙的本领,很容易让人把她当朋友,就他律所的助理律师文妍,这才见过她几次,就跟她挺亲密,更别提他家里那只黄大显,简直已经迷她迷得没眼看,这又跟罗霏儿搭上了? “我先走了,贺律师拜拜!”景书冲他挥挥手、 “等等!”贺君与叫住了她,“上车。” “可……” “上来,顺路!” “去……罗霏儿家也顺路吗?”景书都不大信。 “嗯!”他说顺就顺! “你……也要去那边办事吗?” “是。”你说是就是。 “那好,谢谢贺律师。”景书完全不疑有他。 从景书单位去罗霏儿家,赶上晚高峰,还真挺耽搁时间的。 行驶在缓慢前行的车流里,景书都有点急了,“贺律师,会耽误你办事吗?” “不会。”端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开车。 “对方会不会等烦了啊?” “谁?”贺君与忽然一下不明白对方这个词的代指。 “等着你去办事的人啊!” 贺君与:…… 他顿了好久,才说,“不会。” “哦,那他真是个好人啊……”景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嗯。还行。”贺君与想了想又补充,“除了有点傻。” 景书:??? 怎么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 胡说八道间,总算慢腾腾挪到了罗霏儿家。 说好的今晚会吃火锅,然而,景书到罗霏儿家楼下时,却并没有闻到火锅的香味,反而只听见楼道里争吵声喧天,期间有男人声音女人声音,还夹杂着彭星辰骂人的声音,单元门口,围着好些看热闹的邻居。 “怎么回事?”景书立马往楼上奔。 “景小书!我警告你!你不准再打架!”贺君与下车就追着喊,奈何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第129章 议论 贺君与挤进围观的群众里,费老劲往前挤,真不知道景书是怎么眨眼就钻过了的。 期间听见人们的议论。 “一个是爹,一个是妈,为了这孩子的房子打起来了。” “可不是吗!爹妈离婚了,各自成了家,妈占了一套房子给后来的儿子结婚,爹不服气了,要搬来这套房子住,可不就打起来了!” “可怜哦……” “可怜什么啊,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多钱,谁知道怎么来的呢!没准来得不干净。” “也是,你说这女孩是干什么的?从来不见她上班,也不见她出门来,你们说是不是干那行的?” “谁知道呢,小区里没人和她熟。” “你们胡说什么呢?女孩有钱怎么就不干净了?有人这么说你们女儿你们高兴吗?” “……” “要我说,这女孩子啊,要这么多房子也没用,反正要结婚,结婚不都成别人家的了!” “大妈,现在可不是了!这是婚前财产,婚前财产就是自己的!结婚离婚都是自己的!” “嘿!谁结婚冲着离婚去啊?再说了,离婚了还不得再嫁?再嫁还不是别人家的?” “没错!而且啊,离了婚的女人可跟男人不一样,男人离了婚还能再找个没结过婚的,女人离婚了可就再找不到好的了。” “一定要再结婚吗?还不能不结婚了?” “不结婚?不结婚一个女人守着那么多财产还不是孤独终老,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我还不能捐给慈善啊……” “……” 众说纷纭。 罗霏儿家的“武戏”还在紧锣密鼓地上演,围观群众的话题已经发散到死后财产怎么处理了。 “放开她!”景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顿时头皮一紧,开始脑仁儿疼。这是……又又又打起来了? 他已经能想象楼上是什么画面了!加快了脚步。 “你给我滚开!管闲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男人的声音。 “别动她!冲我来!”这是一声尖叫,来自罗霏儿…… 他心头都开始发紧,有点恼恨自己那不大成器的空间移动技能,只有晚上才能用吗?这会儿怎么他飞不到她身边去? 终于,他冲破人群阻碍,冲上三楼,正好看见景书等三个女孩在和一帮子人扭成一团。 罗霏儿和彭星辰根本没有战斗力,已经倒在地上,彭星辰将罗霏儿牢牢护在身下,但两人却牢牢堵在门口,有人要跨过她俩进屋去,她俩正竭尽全力地阻拦者。 保安倒是在的,但却被一个老人家给缠住了,重不得轻不得,也脱身不得。 景书被几个人围住,不,应该说,景书牵制着几个人,免得他们去伤害罗霏儿和彭星辰。 贺君快步跑过去,就见一个男人一把抓在景书肩膀上,景书穿的是件毛衣开衫,里面一件旧卫衣,洗得领子都有些松大了,一拉一扯间,整个肩膀露了出来。 贺君与飞起一脚踹过去,把人踹开了,脱下自己外套,把景书紧紧裹住,心跳紊乱间,眼前恍惚闪动着刚才惊鸿一瞥,她胸口似乎有一朵深红色的印记,没太看得真切…… 第130章 我来 但此刻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连衣服带人一起,将景书搂住,移到门口,把罗霏儿和彭星辰也挡住了,一身肃然,摆明身份,“都住手,我是律师,你们没有权力擅闯私宅!” 说完,回头对景书道,“带她们进去,关门。” 这是要把女孩子都保护起来,他一个人来对付外面这些人的意思了。 景书怎么可能同意?毕竟,贺律师在她心里始终是文弱书生的形象,而且,他是她小弟啊!她说过要护着他的! 她一个箭步就从贺君与臂弯里挣脱,挡在了贺君与面前,“贺律师,你带她们进去,我在外面!” 贺君与:…… 贺君与只好道,“你先把她俩扶起来。” 景书这会儿脑子转弯了,觉得是贺君与认为自己的男士,不便扶女孩子,于是终于听话地去他身后了。 贺·文弱书生·君与律师终于得到直面对手的机会。 眼前的形势是这样的:杵在罗霏儿家门口的除却保安和围观邻居大概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眼神。 突然横空出来一个男人,还是个颇具武力值的男人,让这波来闹事的人还是愣了一下的,毕竟刚才那飞起一脚踹在身上挺疼。 但也只片刻而已,待看清楚双方实力后,贺君与这方被迅速鄙视了——一个男人加三个人女人,能扛什么? 于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上前了,“律师?律师还能管我上自己女儿家来?” 罗霏儿和彭星辰已经相互搀扶着进屋了,听见这话,罗霏儿回头,双眼含着泪,绯红,彭星辰只能紧紧搂住她,怕她受刺激。 贺君与明白了,这是罗霏儿的父亲。 饶是他活了几辈子,这辈子又见惯了亲人反目,也觉得眼前这个当父亲的实在无耻得很。 他也往前一步,毫不退让,“无论是谁,只要违背我委托人意愿强行闯入她的私宅,我就有义务维护她的权益。”跟律所的委托合同还没解约,目前还算是委托人的。 “别跟他废话!”另一男子吼道,“律师?律师是什么东西!警察来了也管不了我自己家家务事!” 说完,他就伸手来扒贺君与,妄图把人扒开。 景书一看,这还得了!敢欺负她小弟! 她冲上来就钳住了男人的手。 就她的力气,左手对付他都绰绰有余! 但贺君与不这么想,他一看她上的左手,就开始头疼,这明显是右手还没好全! “放开他,你进去。我来应……”他一边说,一边上手,准备把景书替下来。 话没讲完,就见景书一钳一扭,那男人顿时痛得哇哇大叫。 景书这才把手松开,拍拍手,隐隐“壮士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人风范,“这种人,跟他说什么都没用,能动手……” “景小书!”贺君与知道了知道了,能动手绝不逼逼,她的名言! 景书还不以为然,拍拍他,“放心,就这几个人,我还不放在心上。” 贺君与真是头大,这莽撞的丫头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往后这把她纠回来的路还很长啊…… 但是,对方是不会给他机会在这个时候纠的,贺君与眼前一花,只见拳头已经挥到了他鼻子底下。 第131章 僵持 贺君与眼明手快,伸手就将这拳头格挡住,再反手一抓,对方手腕便被擒住了,手下再一用力,那人挣了挣,竟是纹丝不动,当即,脸都憋红了。 贺君与面色肃穆,眼神中带着威压,“不管你们是谁,请你们……” 话音未落,就见之前缠着保安那老太冲上来朝着贺君与就是一口唾沫,还放话,“我才不管你是谁!都给我起开!我要进我外孙女的家!” 若不是景书眼看不妙,跳起来抱着贺君与的脑袋往一边闪,贺君与这张精致的脸上就中了一口黄痰了,就贺君与这脾气,估计连自己这张脸皮都不想要了,如果能揭掉的话,回去肯定揭了。 就这么一个变故,贺君与死守着的大门就出现了漏洞,被贺君与钳住手腕的男人也挣脱了,而且第一时间往房里冲。他这一冲,其他人不甘落后,纷纷往门口冲去,贺君与和景书反而被挤到了一旁。 罗霏儿和彭星辰原本没关门,而此时想关门也来不及了,两个女孩在里面拼命顶着门,外面的人往里挤,那扇门,已经在被冲破的边缘岌岌可危。 而外面这波想破门的,相互还能推攘叫骂,个个都想上前。 “滚开!这是我女儿的房子,你滚一边去!” “你要脸吗?你个大男人,一辈子没出息,来占女儿的便宜!” “比你要脸些!已经占了女儿一套养姘夫还要来占第二套!” “你给我滚开!噗!”老太一口口水吐出去。 “老不死的!你都要死了还来抢我闺女的房子,你怎么不被雷劈死!” …… 景书看着这一幕,都惊呆了,但也只呆了一呆,在门即将被突破的时候,她醒悟过来,也冲进了人堆里,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门把手,往外拉。 她力气大,她这一搭手,里面的压力就感到小了许多。 于是,这拉锯战再次进入相持阶段。 贺君与站在圈外,表情严肃,“你们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不管你们是谁,这样破门而入都是违法的!” 没有人理他。 应该说,根本没有人听见他说话,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这些人的叫骂中。 他不能让景书一个人在里面扛,他于是也挤了进去,好不容易挤到景书身边,将景书环住,确保景书不被人碰到,只是这样挤来挤去的,两个人已经跟贴饼似的紧紧贴在一起。 然而,此情此景,谁也没有心思想其它,贺君与再腾出拿出手机打电话,准备报警,然而,就听一个声音喊,“那个律师要报警!” 就见一个瘦小的声音冲了过来,直接往他身上撞,贺君与只觉得一个大力撞在自己腰上,撞得同时手腕也一痛,却是被人咬了一口,手机也掉落在地。 竟是那老太,此刻她撞了人咬了人还往地上一坐,并且精准地坐在贺君与的手机上,拍着大腿地哭毫,“哎哟,哎哟,我腰痛,我脚也痛,我站不起来了……” 这套把戏,贺君与也是看得挺多的,他一边继续紧紧护着景书,一边冲着一旁傻眼的保安喊,“报警!报警啊!” 那老太一听,同样的一招又向保安冲过去,脚也不痛了,腰也不痛了,冲的时候还不忘捡起贺君与的手机,保安被老太这架势慑到了,吓得直躲,老太扑了空但不忘往地上摔,一摔又开始这痛那痛地嚎起来,“哎哟,我要死了!我看谁敢报警!警察来了也管不着我回孙女家!” 第132章 首恒律所贺君与 场面陷入混乱。 已经完全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吼,谁的声音在骂、在哭,也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谁的口水喷在自己脸上,自己的拳头又砸向了谁。 贺君与已经要窒息了。 他几辈子无论身体还是思想都离人群远远的,厌恶这俗世凡尘污浊的人性和空气,而此刻,他却被这污浊包围着,周围叫嚣着的声音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得淋漓尽致,他仿佛能闻到这些丑陋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的气味,将人的忍耐力推向爆发的边缘。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要将她与这些恶臭隔离开来。 然而,不知是谁,开始用力砸景书的手,想把她的手从门把上砸开,于是,拳头便往纷纷往她手和胳膊上落,贺君与想着她还没好全的右手,倒是想要护着的,但奈何他也只有一双手,顾此失彼。 就听景书几声痛呼,衣袖也在拉扯中被捋了上去,露出胳膊上的伤处,还裹着纱布,而好几个拳头居然砸在了纱布上。 贺君与只觉得所有的怒火都在往上冲,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牙关一咬,回身一个回旋踢。 原本充斥着叫骂声的门口,只剩下一种声音——被揍的惨叫。 几分钟后,世界清净了。 那堆差点把门挤破的人,现在,全躺在了地上喊哎哟。 罗菲儿和彭星辰站在门内,看呆了。 保安和围观的人也看呆了。 就连躺在地上的老太都忘记了喊死喊活。 景书,也愣住了。 贺君与站在那堆被揍翻的人中间,总算从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解脱,耳边再度响起景书的话:有的人,能动手绝不逼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活动着手腕,“谁还要进门的,站起来!” 地上躺着的人相互对视一眼,没有人站。倒是有个年轻人似乎有点想法,手撑在地上,把身体都撑起来一半了,但和贺君与目光一对,又跌了回去。 “我再问最后一次,谁,还想要进门,站起来,我给你个机会!”贺君与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视了一圈。 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 “那就都给我滚!”贺君与目光一冷。 那些人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就连最无赖的老太都哆嗦了一下。 “你……你是律师还打人!”有人终于记得他是律师了。 “没有法律规定律师不能打人!” “我们受伤了,我们要告你!”这是最后的狠话。 “首恒律所,贺君与。坐等!” 说完这句,贺君与不再跟他们废话,牵住了景书的手,转身走进罗菲儿家中。相信,不会有人再来阻拦或者抢先,如果有也没事,既然打了第一次可以再打第二次。 罗菲儿赶紧把他们迎进门,在准备关门的瞬间,听见一声颤抖的呼声,“菲儿……” 是罗菲儿的妈妈,在贺君与大杀四方的时候明智地选择了退出战斗圈,是此刻对方阵营里唯一站着的人。 彭星辰立刻把罗菲儿挡在了身后,眼圈泛红,“阿姨,还不够吗?菲儿给你的还不够吗?你还要惦记着,还要来,你,还有你们所有人,都是菲儿的至亲,你们但凡是个人,也请把惦记菲儿房子的心分一点点给菲儿本人!她身体好不好,她有什么病,你们关心过吗……” “星辰……”罗菲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彭星辰憋着一口气,含着两汪泪,太多太多不甘与心痛,但面对罗菲儿祈求的眼神,终尽数憋了回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第133章 还没死 罗菲儿母亲扑上前,用力拍门,“菲儿,菲儿,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跟妈妈说下!菲儿,开门啊……” 但无论怎么拍,这扇门是不会再开的了。 之前,就是这句“菲儿开门,是妈妈”才开的门,才引来这场不堪入目的混乱。 罗菲儿母亲看向罗父,“菲儿生什么病?” 罗父狼狈地从地上起来,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你当妈的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你个畜生,你是她爸!”罗母狠骂。 “你还是她妈呢!”罗父重重吐了口唾沫,唾沫里带着血,“xx的,女儿叫野男人来打老子!有这样的不孝女吗?也不怕雷……” 罗菲儿家的门却哗的再次打开,贺君与出现在门口,一脸森然。 罗父没说完的话就卡在了脖子里,面色顿时酱紫,还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贺君与一句话没说,把一袋水果扔在地上,门重又关上。 罗母便冷笑,“你倒是狠啊!继续狠啊!你这辈子也只有在老婆孩子面前狠的本事!” “你xx再多嘴!”罗父的巴掌就扬起来了。 “你打啊!你今天打我试试!”罗母干脆把脸凑近了。 “算了算了算了。” “是啊,别又把瘟神给招来!” 双方的人都来拉着,才把这对昔日的怨偶给拉开,而后,纵然有再多不甘,也只能回头看看这扇紧闭的门,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到电梯口了,罗菲儿姥姥记起地上的水果来,转身拾了才走,还恨声念叨,“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也是我们拿钱买的,不要拿回去给宝儿吃!” 到楼下,各自上了各自的车。 罗父这边,罗父开着车与车上同来的人说,“真是晦气,怎么让她妈知道了,来给我搞破坏。” 和他同来的都是他平时的朋友,这会儿个个都带了点伤,“我们要不要去医院验验伤,留个证据,告他丫的!” 罗父觉得可,这顿打不能白挨,得索赔!当即便开车往医院去了,还下狠心,“这套房子绝对不能再让她妈搞走!” 而罗母的车里,开车的是她弟弟,亦即罗菲儿舅舅,也是挂了彩的,把罗菲儿姥姥心疼得,只骂罗菲儿,尽是些市井话,连骂带咒的。 罗菲儿妈妈听得不舒服,“行了,妈,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我不多说几句点不醒你!我不多说两句,今儿这房子就叫姓罗的那个没良心的搞走了!”罗菲儿外婆直翻白眼,“不是我说你,菲儿跟罗家早没关系了,她一个女孩子,挣了钱也是带到别人家里去,别忘了,我们家还有宝儿呢,宝儿可是我们于家的独苗苗,这钱不给我们宝儿继承还能给谁?”而且要快,要在她结婚之前就把钱搞过来。 听着这话的于家男丁、罗菲儿舅舅脸上露出自得的表情,好像已经抱了那大笔钱在怀了。 罗菲儿妈妈从前听这话听得多了,也觉得她妈说的有道理,女儿带着财产嫁人好了别人家是事实,那还不如帮扶下弟弟和外甥,毕竟是一个姓的,但今天她听着就有点不舒服,她女儿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瞧彭星辰那样子,应该还病得不轻,再听这左一个“继承”右一个“继承”的,不由皱起了眉。她女儿还没死呢! 第134章 挨了不少骂 罗菲儿家。 罗菲儿坐在沙发上,陷入怔忪。 贺君与盯着景书,景书也瞪着贺君与。 “拿来我看看!”贺君与伸出手。 “什么?”景书还是眼神复杂地瞪着他。 “手!” 景书把手背到了后面。 贺君与的眼神便不那么好了。 “我早说了我的手跟你无关了,不需要你再搞什么免责行为了……”景书怀着这一言难尽的心情,瞪他一眼,坐罗菲儿身边去了。 罗菲儿这才看见她手臂上的纱布,也惊了一跳,“你的手……” 所以,这个不过一面之缘的叫景书的女孩儿,靠着这样的手爬到三楼来救她,又靠着这样的手,帮她抵挡外面那些饿狼似的人? 她忽然觉得心里堵着个东西,这东西还会膨胀,在她胸口越胀越大,胀得难受。 景书见罗菲儿难过,赶紧把手伸出来,“我没事啊,我已经好了!是贺律师大惊小怪。你看,一点儿事没有,不信我把纱布拆了给你看。” 贺君与:…… 行,还要拆纱布了! 不过,趁着这会儿,他也看清了,的确没有再渗血,看来愈合得还是不错的,眼神里那点锋锐便淡了。 “你从来都这样的吗?”罗菲儿问她。 “什么?”景书不懂她的意思,眼睛瞪得大大的。 “见着人就帮?也不管跟她熟不熟?” 原来是问这个…… 景书笑了笑,“嗨!就这个啊,我妈老说我管闲事呢!我挨了不少骂。”她努努嘴,暗指贺君与,“连贺律师也说我办蠢事。” 还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贺君与哭笑不得。 听她又道,“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怕我受伤,毕竟,我从小到大的确不省心,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毕竟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在对与错的评判标准上都不一样,谁对谁错又以谁的为准呢?可我爷爷说,为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我觉得,那就顺着我自己的心意就好了,我怎么做自己开心,就怎么做咯,就算别人说我傻,说我鲁莽,说我种种,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她总是提起爷爷,想来景爷爷很疼她,对她影响也很大,才让她每每说起时,眉眼间全是自豪和怀念。 “无愧于心……”罗菲儿念着这四个字,叹息,“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人有心呢?” “罗菲儿……”景书想起她那些糟心的亲人。 “没事。”罗菲儿笑了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什么想不开的。世人没几个有心,我却遇着好几个了,和是不是亲人没关系。对了,说了请你们吃火锅,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行了,我去啊!”景书哪能让一个病人去忙活啊。 “小书!我能这样叫你吗?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不要把我当病人看待,我现在还能动呢,我要珍惜能动的日子!” “那……一起?”景书拉着罗菲儿,回头看贺君与,“贺律师,你要一起吗?” 那眼神,明显对他还有意见啊! 第135章 她们不漂亮 在罗家这顿饭吃得还算顺利。因为罗霏儿是病人,彭星辰要求她饮食清淡,所以,算是投了贺君与的喜好,两人涮清汤,两人涮红油。 罗霏儿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好像今天这一场闹剧是她意料中的一样,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的她,对刚才的事不发表任何感慨,只以水代酒,敬他俩,感谢景书的救命之恩,以及为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而抱歉。 边吃边聊的过程中,景书才知道,原来罗霏儿是写小说的,居然还是她追过的书,她可喜欢那本书了,女主就是个女将军,保家卫国、除暴安良,活得肆意而潇洒。 这本书还要被开发成电视剧,已经在筹备了,三个女孩就对自己心中理想的男女扮演者发挥了一通想象,说得热火朝天。 屋子里温度高,又吃着火锅,罗霏儿把景书描绘着书中的情节,说得眉飞色舞,脸颊红彤彤的,双眼发亮,恨不能现场就要来表演一段如何指挥千军万马。 罗霏儿脸上的郁气都没有了,看着她笑,“我看啊,你最适合演女主。” 景书放飞的灵魂顿时安稳了下来,吃了一大块羊肉,嘴角沾了一点点红油,嘿嘿一笑,“我不漂亮,你家女主容色惊若天人……” 贺君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其实景书早发现贺君与在看她了,看了挺久的了,说完这句之后,朝他瞟了一眼,眼眉低低地垂下了。 这话他没发表意见,但罗霏儿和彭星辰异口同声反对,“谁说的!” “你很漂亮!” “就是!我的女主,就是你这种健康飒爽的美,号称黑牡丹的!” “真的吗?”气氛到底聊得嗨了,就有点不那么自持了。 “真的!”俩女孩无比笃定。 景书一笑,举起饮料杯子和她俩的一碰,“好!咱们就是火锅三美!” 火锅三美的杯在空中相撞,玻璃清脆的撞击声,碰出七彩的光。 从罗霏儿家出来已经9点了,这顿晚饭是真的吃得够晚。 景书默默走在贺君与身边,想起下午的事,一会儿看看他瘦身板,一会儿再看看他苍白的脸,脸上神情总有些复杂。 贺君与暗暗叹了口气,往旁边小花园里走。 景书诧异呢,歪着头盯着他。 却见他在木桌边坐下,还叫她,“过来。” “干嘛?”虽然这么问着,但景书还是走过去了。 贺君与把手肘竖在桌上,是掰腕子的架势,“来。” 景书不懂他何意。 “比谁力气大,快来啊!”贺君与催道。 原来是这样! 景书想着他下午大杀四方的威风,胜负欲突然就高涨了,不再犹豫,在他对面坐下。 他一脸忐忑的样子,“我力气不是很大,你悠着点。” 景书开始还不信,就他下午的表现说力气不大,当她瞎啊?所以,一开始就使了七成力。 怎么说呢,如果说贺律师力气不大,那肯定是假话的,但要比她还牛,却不像。 两人的比赛僵持了大概三十秒,景书赢,但这个赢局赢得景书都想输了,因为她从七成力又放到了六成力,而贺律师却额头手背全都青筋暴起,连右手和身体都来帮忙,也没能把她的手掰过中线。哦,对,他用左手跟她掰呢,还考虑到她右手包着纱布。 最后,贺律师被掰倒的时候,还一脸沮丧的样子。 景书于是信了,他真的力气不大,不可能是故意输给她,演戏演不成这样,可是,他下午真的很威风啊!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奶奶送我去练过一些搏击和格斗,希望能帮我强身健体,我会一些招数,但其实不怎么厉害,下午那些人太差劲了,如果真的遇到坏人……”他停在这儿而不说了。 景书却马上明白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你放心!有我呢!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作数的!不管是不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都驷马难追!” “嗯!” 贺君与点点头,景书在路灯下看着他,觉得他小脸苍白的,真是又文弱又可怜,心里的保护欲高涨啊!发誓一定要罩着这个小弟!早前的那点尴尬也烟消云散了,她本来想的是,贺律师这么厉害,她还老在人面前吹自己罩着她,多不好意思啊,现在不用了。 两人把话说清又跟从前一样的了,景书上车前忽想起一件事来,“贺律师,你不是顺路来办事的吗?” “……”贺君与端着一张脸,泰然不惊,“已经办完了。” “办完了?”景书坐进车里,皱眉。 “嗯,冷不冷?要开暖气吗?”岔开话题。 “还真有点。”她呵呵手,谁这个天气在花园里掰手腕啊,风嗖嗖的。 贺君与把暖空调打开,没有急着开车,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们都不漂亮。” “谁?”景书被这莫名其妙的话弄懵了。 “就你们说的那几个。”他把吃饭时仨女孩提到的适合扮演女主的明星名字说了一遍。 “这……这……这些还不漂亮啊?” “嗯,不适合你们说的女主。” “啊?”景书愣了,这些都还入不了贺律师的眼?那他眼中漂亮的标准到底有多高啊?难怪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一定诧异她平凡成这样哪里来的自信自诩火锅三美? 哎,真是丢死人了…… 第136章 就像一场梦 贺君与把车停在停车场,和平常一样步行进胡同里去。 景书走在他身边。 深秋时节,夜风清冷,胡同口寥寥无人,连空气似乎都配合着这寥冷若有若无地渗着些许树叶零落的味道,那是一种干枯的、萧瑟的、空旷的味道,好像这个世界熙熙的动静都被抽空了。 这是贺君与喜欢的味道。 干净,肃冷。 但景书不是,景书经过巷口的铜锅羊肉店,看了眼黑漆漆的窗户和紧闭的大门,嘀咕,“真是奇了怪了,这锅子店关了门,觉得胡同里都冷了不少,以往哪怕冬天晚上回来,看着店里灯火通明、锅子热气腾腾的,心里都是暖和的。” 贺君与:…… 贺君与还能说什么? 只能啥都不说。 “对了,贺律师,你还记得小圆子一家吗?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了,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景书叹道。 贺君与只知道吴勇那一部分。 吴勇被批捕,痛哭流涕,说后悔,说他真的不是有心的,他不是畜生,不可能对爹下手。 贺君与信,吴勇是不是畜生他也不评价,过失还是故意,归于法律,但在人心与人性这个层面,只能说,私欲是造成这个结果的根源。 景书的叹息声,像秋夜里平地而起的一阵风,将空气里树叶零落的味道吹散。他和她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小胡同里踩出的节奏渐渐充盈着被空旷萧瑟的时空。 “我有一套房子……”贺君与终于开了口,“空置着,想要找个人维护,每天打扫。” 景书眼睛一亮,“那可以住进去吗?” “可以!就是要人进去住,你也知道,房子长期空置不好。” 景书点点头,这个她懂,听长辈说过,但这个工作对吴兰来说简直是及时雨有没有?她还是有点顾虑的,她知道贺君与不喜欢吴奶奶,而且很不喜欢。 “贺律师……”她踌躇着,“我觉得这个工作吴兰很适合,她做事认真,人也老实,就是……就是……她现在上哪都得带着吴奶奶……” 这就是贺君与觉得不可理喻的地方,因为是父母子女,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血缘关系,不管对方做了什么,都是一句“到底是你父母”或者“到底是你孩子”就能磨平一切。 不过,虽然这句话在他这里行不通,但他也不会多管闲事干涉别人,他只认委托合同。 可是,他此时此刻又在干什么呢? 他有些烦躁,他真是疯了。他一个边界感极强的人,那套属于他自己空间的房子除了黄大显和姥姥,以及一个用了多年的钟点工,连他爹妈都进不去的地方,他居然允许一个脏婆子住进去。 他现在就有点后悔了。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冲动。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怎么办呢? 算了算了…… 反正他指不定哪天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人他都不会再遇见,包括糟心的吴家,也包括景家…… 他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这种难受很陌生,像被一只手揪住了胸口。 可是那又怎样,反正最后的结局终究会是这样的——这个世界的一切烟消云散,就像一场梦,梦醒后他将面对一个新的时空,遇见新的人,除了他自己家人,其余全都不认识。 第137章 无妄之灾 “没事,让她们都住进去。” 匆匆丢下一句话,他加快脚步走了,将景书一个人抛下。 既然注定是烟消云散,那又何必牵扯过深…… 就这样…… 景书觉得挺奇怪的,贺律师这是怎么了? “贺律师贺律师!”她追上去,贺君与的脚步却更快了。 景书一直追进19号院,贺君与早不见了踪影,黄大显杵在院子里,见了她,笑眯眯地迎上来。 “咦,黄大仙,贺律师回来了?” “嗯嗯!回来了!”黄大显手背在身后,头点得像鸡啄米。 “他怎么跑得这么快啊!”景书嘟哝。 黄大显没有去想为什么景书会和他大哥在一起,毕竟他大哥万年老铁树,老铁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景书的问题,认真地回答,“哦,他可能急着回来上洗手间。” 景书:…… 这可真是一个……标准答案。 景书觉得也是,可是,她却有种幻灭的感觉,贺律师这么高山白雪似的人物,居然也是要上厕所的…… 顿时有点接受不了有木有? 她讪讪的,正要进屋去,黄大显捧出一盒子糕点来,“我下班顺路买的,你看看好不好吃。” 景书双眼一亮,顿时把上厕所的贺律师抛到了脑后,“这个新开的店?每次都排很久队的。” “还好了,我也没排多久。”黄大显有点腼腆地笑了。 “那谢谢你了,黄大显,下次我请你吃好吃的。”这是景书的原则,再好的朋友也要有来有往。 “好!”黄大显也毫不客气,目送景书回去了。 贺家,杵在窗户后,将黄大显和景书的画听得一清二楚的贺君与:…… 所以,上厕所的贺律师和排队买糕点的黄大显?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排列? 贺君与的脸就拉得很难看:他没有上厕所!没有! 黄大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哥黑着的脸,顺口问了一句,“咦,哥,你便秘吗?” 贺君与:…… “你才便秘”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这不符合他的人设! 他板着一张便秘似的脸,“明天周末,去……” 他原本是要找个事情“惩罚”一下黄大显的,但是话说一半却卡住了,既然都决定了不要牵扯过深,那他又何必为难黄大显? 算了,不如成全,只是这心里太酸太酸了…… 如果黄大显不嘴欠,可能他也就自己闷着酸酸得了,偏偏黄大显昂着下巴,十分傲娇的样子,“不行,明天我和景书约好了,要陪奶奶和姥姥出门玩!” 他的心莫名的,顿时就被酸味彻底腐蚀了。 他现在很难受。 尤其看见黄大显这张脸就更难受。 他难受了就不能让别人好过!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许去!明天我带你出趟差!”他阴着一张脸。 “不是,明天去出什么差?都休息了……”黄大显觉得简直无妄之灾,表哥便秘,为什么要拿他来出气?难道折腾完他便秘就好了吗?而且,他哥一个律师,出差带他干嘛?好,虽然他的产业都是他哥给的,但是现在他们不是各司其职了吗? “加班!” “……”黄大显急了,“不成啊,哥,你便秘去看医生不好吗?” 贺君与压抑着揍人的冲动,狠狠瞪了黄大显一眼。 他没有便秘! 到底是什么让黄大显固执地认为他便秘? 第138章 不该让着他 贺君与的破坏没能搞成功。非但没成功,他还跟黄大显打了一架,起因很是莫名其妙,就是两个人在早餐桌上抢同一个包子。 两人的筷子在盘子里打架,贺君与心里不爽,一筷子插在包子上,爆吼,“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 黄大显也不服气,“我抢你什么了我抢了?” “你……”贺君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憋死,但就算憋死也说不出“你和我抢景书”这几个字。 黄大显还很委屈,“明明是你抢我的东西!你从来都不吃肉包子的!” 贺君与:…… 所以,他跟黄大显在抢的是一只肉包子?呵,他这一早上都精神恍惚的,哪里知道他筷子底下夹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将筷子一甩,上头插着的包子滚到了桌上。 黄大显就炸了,“姥姥你看他!我就说他根本不吃包子,就是故意跟我杠的!他这段时间都这样,不知道怎么老看我不顺眼,欺负我!” 贺君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脸却板得比便秘还难看,“就欺负你怎么了?” “我……”黄大显一贯也不敢跟表哥顶着来,委屈巴巴地摔了筷子,“我不吃了还不成吗?姥姥,我们走!” “去哪里?”贺君与起身喝问。 黄大显没理他,昨晚都说了要跟景书陪两位老人家去参加老人活动。 他嘟着嘴往外走,被贺君与挡住。 “你让开!”黄大显去推他。 他站得稳稳的,“说了不许去,跟我去……” “不去不去不去!要加班你自己去!”黄大显用力将他一撞。 没把人撞开,兄弟俩却揉到一起,先是一个推一个挤,后来双双都开始动起了拳头,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手的了,总之越打越激烈,嘴里还一个劲地嚷嚷。 “你给我走开!我受够你了!” “别以为你是哥就要什么都听你的!” “我今天就是要出去!谁也阻止不了我!” 当然,基本嚷嚷的都是黄大显,贺君与只铁青了脸,和黄大显打成一团就是了。 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贺家奶奶原本一直恬淡地作壁上观的,后来,眼见实在收不了场了,才绷起了脸,“你们,当我不在了是吗?” 就这一句话,兄弟俩停了手。 黄大显脸上疼得不行,再看看他哥嘴角和鼻子上被他挠花,还有姥姥生气的表情,心里又委屈又难受,抹一把眼泪就哭了。 贺君与的脸色于是更臭了,从黄大显身边一冲而过,回了房间,将门用力一关。 黄大显看看表哥的房间门,红着眼眶,欲言又止。 贺家奶奶默然收拾完早餐,叫上黄大显,“大显,走。” 黄大显闷闷的,跟表哥打架了,不管谁赢他都不开心,搀着姥姥出门以后,红着眼睛跟姥姥认错,“姥姥,是我不对,明知道表哥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还跟他闹。” “哦?他不舒服?” “嗯,他便秘来着。”拉不出来,肯定憋得难受。 景书正好也出来,一听,好奇地打听,“谁?谁便秘?” 景家奶奶一听,又开始愁了,幸好儿媳妇此时不在,不然又该说小书女孩没有女孩样了,哪有女孩把便秘就这么大喇喇挂嘴上谈论的? 黄大显却不觉得这有啥,老老实实回答,“我表哥。” 在窗帘后看动静的贺君与:…… 原本有点内疚心的,都被黄大显这作死的回答给赶跑了,此刻只想揪着黄大显一顿暴打,刚才打架的时候就不该让着他! 第139章 他怎么了? 这次老年活动组织去郊外游玩,看红叶、泡温泉、爬长城,还要在外住宿一晚。 走时,景书还往贺家望了一眼,问,“黄大仙,贺律师不去吗?” 贺君与是不可能去的,绝对不可能去的! 他将窗帘狠狠撂下,抽本书出来看。 眼前的黑字,却一个个地,在纸上漂浮起来,组成一张小黑脸,冲他笑,冲他露出小白牙齿…… 手一松,书便掉到了地上。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桌面上的光影被细密的窗帘孔撕裂成细密的小孔,像是他包裹紧实的心,筛子一样漏了,封闭几世的铜墙铁壁,也挡不住有些东西渗透进来,光一样,有些暖,也有些燥…… 他怎么了? 他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去跑步,沿着从前和景书跑过的路线,绕着胡同,跑了一圈又一圈,下意识希望极致的体力消耗能平息那些燥,却不料还能遇上那个文律师? 文律师大约是惹了那朵小白花生气,在跟小白花解释什么,小白花手里还举着个东西。 “你说你心里没有景书了?你为什么还留着她的东西?” “你听我解释,我没有特意留着,你不找出来我早就忘了!还有,这个东西是她当年非要给我的,你也知道她多么粗鲁不讲道理,我不要她就会揍我!跟只母老虎似的,胡同里谁不怕她啊?” 小白花的脸色好看些了,文律师接着说,“真的,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是她到我爸妈面前来讨好,是她逼着我出去陪她玩儿,那么凶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们一块长大这几个背地里都说怎么可能有男人喜……啊……” 文律师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个拳头直接招呼到他脸上,来人好像完全没有“打人不打脸”的武德,拳拳往他脸上招呼,他很快闻到血腥味儿,眼睛也不大能看清了,只听见妻子的声音,“别打了,再打我报警了!” 但来人压根不听,只把他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还听见妻子一句,“喂,你抢我东西干嘛!” 而后,妻子把他扶起来,哭,“怎么办?景书勾搭的这个野男人怎么这么野蛮!把你打成这样你明天还上庭怎么办?” “谁?”他只听见景书的野男人这几个字。 “那个姓贺的!还是律师呢!知法犯法!我们去告他!”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依稀看见前方远去的身影,以及妻子空空的手。 “那个链坠呢?”他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 “被那个野男人抢走了!” 他心里顿时一空…… 贺君与手里拽着个链坠,心里十分不得劲。他听见那女人说他不讲道理知法犯法了,那又怎么样?对付有些人,正如景书所说:能动手绝不逼逼! 只是这个链坠! 呵! 也是一把刀! 他快步走回家,把青龙偃月刀链坠拿了出来,两把刀放在一起,心里就像泡在了醋缸里,酸得要化掉了。 第140章 谁是一号 姓文的这把刀还是木刻的,一看那磕磕巴巴的刻工,很有可能是某个人亲手所刻,小刀上还写着个阿拉伯数字:12。 字也刻得歪歪扭扭。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黑丫头,拿着把刀,小嘴儿抿得紧紧的,一本正经刻木头的画面…… 长城脚下的小镇。 外面已是浓黑的夜,这里却无半点夜的自觉,璀璨辉煌的灯光将整条街都点燃,像是得了银河格外垂爱,将漫天星星都汇聚于此,小镇上步步都是红叶,装点在这灯火辉煌里,火烧一般爬满每一扇墙壁,热闹极了。 卖烧饼的,炉火旺盛;卖油茶的,铜壶冒着热气;卖糖葫芦的,红果彤彤惹人爱;还有漆器店、纸艺店等等好些传统店铺,哪哪都是人声鼎沸。 在一处卖各色小玩意的店铺里,黄大显手里举着好几串糖葫芦,拎着好几袋儿吃食,正和景书一起在看一把小铜刀。 景书付了钱,便把那小铜刀的红绳往黄大显脖子上挂,突然,一只白皙好看的手横空而出,直接把东西取走了。 “抢……”黄大显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看见他表哥阴沉的脸,那脸色,一看就是便秘还没好。 “贺律师,你怎么也来了?”景书很是惊喜。 贺君与却没个好脸色,暗沉着一张脸,问她,“这是多少号了?” “嗯?”景书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店里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门来,贺君与杵在那里,宛若门神,有点儿碍事。 景书便笑问,“贺律师,你吃过晚饭了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啊。” 贺君与还真的没吃。 他没反对,默默出去了。 景区的吃食,说实话就图个气氛,如果说味道,就真勉勉强强,至少在贺君与这里是。 三人在一家小店坐下了。 景书还问呢,“黄大仙,你还能一起吃点吗?”她和黄大显跟老人一起吃过了。 黄大显没说话,贺君与帮他接上了,“他?别人是吃三口就饱了,他饱了还能再吃三口,不,三碗。” 黄大显不乐意地嘟嘴,表哥最近就是看他不顺眼!为什么要在他喜欢的姑娘面前出他的丑? 景书听了大笑,“贺律师,你这话啊,真跟我妈说我一模一样!没事,黄大仙,我奶奶还说呢,能吃是福气!” 黄大显瞬间又开心了,和景书一道点了菜,确切地说是按照他哥的口味点了菜。他哥这个人啊,家里吃什么或者在外面要吃什么,从来不开尊口,只做那个等吃的人,真到了吃的时候,如果上了他不吃的,那脸色,可就要臭了。 所以啊,他黄大显这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哦…… 黄大显点好菜,把手里的吃食放好,先去洗手间了。 景书喝了口水,莫名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氛围,和她闯了祸她妈盯着她时一模一样。 她寻思,闵静女士没有来啊,她也乖乖的没闯祸啊,四下里一看,发现这目光居然来自贺律师…… 这可是奇怪了,贺律师这么看着她干嘛?她就喝了一口水而已,莫非这水有问题? 她小心地把水杯放下,压低声音,“贺律师,怎么了?”倒是看过一些新闻,有坏人专门往女孩子的饮料里放药,可这家店里……不至于?而且,这等阴损小贼,敢欺到她一姐头上来,她也不怕! 贺君与还是那样阴沉的目光,“谁是一号?” 第141章 爱的号码牌 “嗯?”景书更不懂了,眼中一片迷惘。 贺君与便把那把小木刀扔了出来。 “呀!你在哪找到的它啊?”景书拾起来,“咦,这是文哲的,怎么在你这儿呢?” 贺君与心里不由自主冷笑,听这意思,果然有很多号! 他也不答,只继续问她,“谁是一号?”他琢磨了一下午,这个编号的意思,大抵就是所谓的“爱的号码牌”?她从前身边的那些少年们,一人发一个?还给编了号? 景书摸摸头,怎么觉得贺律师这神情这语气,又像在法庭上似的了呢?莫名让人不得不严肃以待啊…… 她身板都不由自主坐直了些,“一号是景武呀,我哥!” 贺律师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忍不住又问,“那我是几号?” “你啊?”景书噗嗤笑了一下,还果真掰着手指数起来,“文哲是12号,本来是最后一个,文哲之后我就再也没收过小弟了,现在嘛……那黄大仙是13号,你是14!” 呵呵!他还排在黄大显后面?凭什么!不是,他脑子气抽了?这和先后有什么关系?这丫头积习难改! 景书没注意到贺律师再度变黑的脸,只摆弄着12号小刀问,“文哲的刀怎么在你这呢?” 他原本想狠狠刺她一顿,比如说姓文的渣男把它扔垃圾堆他给捡起来了,但想到文渣男那番渣男言论,再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低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否会有失落和难过,狠话就说不出口了,原本心里郁结的那一团也散了去,只淡淡道,“他不需要了,我就拿过来了。” 他不懂得的好,我懂。别难过。 景书没有难过,只是笑笑,“这刀还是我自己雕的呢!那时候,每收一个小弟我就发一把小刀,编一个序号,都是我自己雕的,文哲这把,算雕得最好的了!” 贺律师心里又开始郁结了,果然如他所料,忍不住就开始冷笑了,“你搁这养鱼呢?” “啊?”景书哈哈大笑,“还真是有点像,每条鱼都有自己的编号,小时候看电视,动物学家也给海豚编号再放回海里去。” 贺律师的脸色跟锅底似的,“海豚不是鱼。” “哦……”怎么有点冷? 黄大显回来了,老远便看见景书灿烂的笑容,坐下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哦,在说编号的事!我的小弟们都排了号的,黄大显,刚给你排了,你是13,贺律师是14。”景书仍在危险边缘疯狂探脚脚。 黄大显乐得,“我在我哥前面吗?太好了!哥,我终于是你哥了!” 贺君与看着这俩傻呵呵地乐,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涌,下意识按了按胸口。 两人还在聊。 “小书,你十几个小弟这么威风啊?他们现在都在哪呢?” “都散了啊,大家都长大了,慢慢地,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有的去了很远的地方,有的搬家了,有的结婚了,就各自散了。” “小书,你放心,我们不会散的,我哥,不,小十四,也不会,十三和小十四会永远陪着你啊!” 贺君与:???小十四?是谁? “哈哈,怎么可能?每个人最终都会有自己的生活,谁也不会永远陪着谁啊,像小二,以前也跟你一样说永远陪着我,现在啊,都飞大洋彼岸去了。” 贺君与:小二?有效信息…… 第142章 似梦?非梦? 贺君与觉得自己这一觉醒不来了。 很沉,很深,也很久,久到他甚至怀疑这不是梦了,是不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命运又把他扔去了另一个空间? 他听见鼓点激越,锣钹铮吟,听见有人起腔,忽远忽近。 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贺君与,贺君与…… 他看见很多很多人,在他面前一晃而过,似曾相识,却又不认得。 他在人海里穿行,没有目的。 救护车呼啸着从他面前驶过,他被这呼啸声牵引着奔跑。 他看见浑身是血的人从救护车里被抬出来。 那人一张血糊糊的,看不清五官的脸,冲着他笑,叫他的名字,“贺君与,如果有来生……希望不再遇见你……” 他感受到胸口万针钻心的痛,他拼命地跑,拼命去追赶她,在医院的走廊上,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满是鲜血的手。 “好了,松手,要进抢救室了。” 手里一空,抢救室的门几乎拍到他脸上。 他举起手,满手鲜红的血…… 血色里,浮现一张黝黑的小脸,一笑,露出细白的牙,“贺律师!”声音脆脆的,像夕阳下的糖画,咬碎,麦芽糖的甜味在舌尖跳跃。 “贺律师!贺律师!” 他缓缓睁开眼。 是真的有人在叫他贺律师。 古镇的温泉酒店,窗外是辉煌的灯火和喧闹的人声。 几声贺律师后,此时已没了声息。 他重新闭上眼,眼前不断晃动那血糊糊的画面。是个梦?是梦。他如今不是好好的躺在酒店的床上吗? 外面院子里不知在闹什么,笑声连连,其中明显有景书的声音,也有黄大显的。 正是这喧闹,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慢慢往回拉,尽管,胸口的痛感却那么真切,万针扎过,隐痛不曾消散。 他甚至记不起自己怎么睡着的。吃完饭,黄大显要和景书去爬夜长城,他搞破坏,让黄大显回房间来做标书,黄大显气鼓鼓地回了房间,他也满肚子不自在回房躺下,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刻应该还不晚,他怎么觉得睡了很久很久? 他打开灯来看时间,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宛如晴天霹雳…… 门上响起剥啄之声,景书的声音在外面脆脆地响起,“贺律师?” 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灯火通明,院子中央燃起篝火,居然还烤着一只全羊,羊肉的膻味直钻入他的呼吸。 她站在他面前,身后灯火煌煌,比银河更璀璨,却在她展颜一笑时黯然失色。 “贺律师,我看你开灯了,才来敲门……”她脸红红的,让人想起红彤彤的山楂果儿,“贺律师,你要出来一起吃烤肉吗?我烤了蜂蜜烤鸡的!” 知道他不吃羊肉,特意烤了鸡。 “不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涩涩的。 “噢。”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一笑,“那你早点休息!” 他关上门,将她小鹿一样跑开的身影关在了门外,举起背在身后的手,灯光下,颤抖的手掌,满手鲜红…… 第143章 与他有何关系 所以,不是梦啊,手上染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血,另一个世界里,被他伤过或许将要伤害的人? 他的命运,从来就没改变过。 外面人声依然,而他,总有一天会远离这一切,去往一个不知何处的陌生空间。 既然这样,那是真的何必? 几分钟后,他洗干净了手,出现在民宿的院子里,拎着行李,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院子里围着篝火的,是民宿的住客。萍水相逢的人,已然打成一片。 他忍着不往人群看,黄大显却看见了他,飞快跑过来,怯怯的表情,“哥,标书,我等下回房间做,通宵加班我也给做出来。” 他看着黄大显那张胖乎乎的脸,此时还保留着单纯和稚气,刚吃了烤羊肉,嘴边沾着辣油。 他又想起每一个轮回里后来的黄大显,奶奶去世后,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怅然若失地和他说,“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那时候的黄大显并不知道,他的哥也会弃他而去,留他一人,孤孤单单与这漫长的时间为伴。 贺君与心里一软,有些后悔这些天和他的别扭,他的单纯和稚气,不是自己每一回回到他身边就想努力保护的吗? 心尖涌起淡淡酸意,他伸手,擦去黄大显嘴边的油渍,低声说,“不用了,不做了,好好玩。” 黄大显一脸错愕,“哥,你怎么了?” 贺君与淡淡一笑,“不做了,这个标不要了,咱们又不是没钱。” 黄大显的产业都是他哥给的他也一向也都听哥的,可这也太不像他哥的作风了?这时,黄大显才注意到贺君与手里的箱子,一双小眼努力瞪大,“哥,你干嘛呢?” 贺君与的目光在夜色和灯光里前所未有的柔和,“我临时有点事,先回家了。” “这个时候回家?”景书的声音响起,一张小黑脸跳入灯海的辉煌里。 “嗯。”贺君与收了那点柔和,重新端严起来,“突然有事。” “哦……”景书眼里的遗憾不加掩饰,忙道,“你稍等一下啊!” 只见她返身,匆匆打了个餐包过来,“贺律师,本来打算叫黄大显送你房间去的,是我烤的鸡肉和蔬菜,你放心,没放辣椒和孜然那些,味道很淡,你拿着路上吃,万一饿了呢?” 他的目光落在景书手上,整一晚上烤肉,手指黑黑的,还沾了油。 景书大概自己也察觉到了,手指不自在地紧了紧,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是戴手套烤的,很干净的……” 他没等她说完就把餐盒抢了过来,“谢谢。” 她这才高兴了,双唇上扬,笑容像黑夜中爆开的一朵灯花。 “哥,我帮你拿着。”黄大显送他上车。 贺君与没拒绝。 从古镇出口到停车场,有长长的一条路。 黄大显陪贺君与走在风里,唠唠叨叨叮嘱他哥晚上开车要小心点,别开快了。 “好了,我知道,别啰嗦了。”贺君与打断他,“你回去。” “我看你倒车。”黄大显觉得周末的车太多,道拥挤,不放心他哥,虽然这种担心很是多余。 古镇的入口,像是一道门,门内是繁华,门外是荒冷,站在门口回望,无垠的灯光延绵而去,和人声鼎沸一起,是人间烟火气,而他要去的前方,却是看不到边的黑暗,和长长的终就一个人走的路。 融入黑暗中,心也瞬间和这荒冷融为一体了。 “大黄。”他低声道。 “嗯?” “景书她……为人仗义,又容易冲动,你……” “嗯?” 他原想说,你要好好看着她,别三天两头又受伤了,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内心里是敏感的,喜欢人夸她,她…… 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呀…… 最终却只一笑,算了,与他又有何关系呢? “没事,给我,你回去。” “哦。” 黄大显看着他哥的车慢慢开走,往远处,没有了路灯,只看见尾灯亮亮的,越来越小,最终拐个弯,消失在黑暗里。 回去的路上,就这一辆车,没有别的车了。 第144章 我哥对我很好的 黄大显回到民宿的时候,表情就有些沮丧。 “怎么了?黄大仙?”景书明显感到他兴致低了不少。 黄大显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我哥一个人回去,觉得他挺孤单的。” 他脑海里,孤零零的车灯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其实这场景并没有什么特别,他哥独来独往惯了,但今晚不知怎么就是让人不舒服,是因为他哥像小时候给他擦脸一样给他擦了一把油渍吗? “你不是说,你们今天才打了架吗?”景书看着他脸上的伤,贺律师脸上也带伤了呢,话说她听说这俩人打架都觉得不可思议,贺律师那么高山白雪似的人物,还打架? 黄大显又叹了声气,“打归打,但他还是我哥啊,我哥这个人,对我还是很好的,小时候,我笨,又胖,别人欺负我,都是我哥帮我讨回来。” “其实我也觉得贺律师挺孤独的,好像平时没什么朋友。”景书把一只鸡翅递给他,“你别难过了,以后我们上哪玩,记得叫上贺律师,咱们多陪陪他啊!” “嗯!”黄大显点点头。 “哎,我们来玩游戏啊,击鼓传花,传到谁表演节目!”有人提议。 景书和黄大显重新融入古镇夜的热闹里。 欢声笑语中,景书身边却悄悄多了个人。 “奶奶?”景书略微惊讶,“您不是说怕烟火味熏一身吗?你们泡完温泉了?” 玉秋凌哼了声,小声嘀咕,“也比熏一身资产阶级铜臭味好。” 好叭,景书知道,奶奶这又是在吐槽贺家奶奶了。 这次出来玩分房间,居然那么巧合地,俩奶奶分在一个房间里,当时自家奶奶就垮了脸,贺家奶奶倒是笑嘻嘻的。 景书还说呢,既然不高兴,就还个房间呗。 奶奶一口咬定贺奶奶是故意使的坏,“就算我跟人换了,她也有办法再还到一起!当年她就是这么没脸没皮!” 景书还提过,不然她跟奶奶换就是了? 奶奶又说了:不能让景书被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荼毒。 怕她被贺奶奶的糖衣炮弹毒害,给哄到贺家当孙媳妇…… 所以,奶奶这是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舍身为人大义精神和贺家奶奶同住的。 景书只好啥都不说了,也尽量少跟黄大显说话,只给奶奶割羊肉。 奶奶看了一圈,“咦?贺家那小子呢?” “有事先回去了。”景书知道奶奶这是口下留情了,自打知道贺律师是贺家奶奶的孙子后,就是贺家的坏小子的。 奶奶明显脸色放松了,这是提防自家白菜地进来资产阶级的猪呢。 景书真觉得奶奶想多了,就她这么棵歪菜,人资产阶级猪崽子也看不上啊。 奶奶的加入并没有影响烤全羊篝火晚会的进展,相反,花儿传到奶奶手里时,奶奶还来了段大青衣,引起喝彩声不断。 二楼的房间,窗户打开,贺家奶奶倚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的人,火光映在唱戏那人脸上,朦胧了岁月的痕迹,虽然已然老去,唱腔依然干净透亮,不减当年功底,想起的却是,瘦瘦小小的丫头大晚上的跑到她家里来,跟她挤一个被窝儿,小声跟她说,“阿睦,我今晚跟你睡,在你家藏起来,明早他们找不到我,就不用练功了。” “阿睦,我们聊天?” “阿睦,有吃的吗?我饿了。” 她叫蒋睦。 但这世上,还叫她大名的人不多了。甚至,随着岁月流逝,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忘了,知道她大名的人都不多了。 她曾是贺章的妻子,贺川和贺蜀的母亲,如今是贺君与的奶奶。 直到她回到吉祥胡同,回到她长大的地方,才有人还叫她“小蒋”、“睦丫头”,还有她,那个和她在同一个被窝里聊天聊到天亮,吃得被窝里撒满饼干屑的人儿,冲着她甩脸子,“蒋睦!你别以为你和小时候那样死皮白赖黏着我,我就能原谅你!” 第145章 这样挺好的 一个小时后,贺君与的车回到胡同。 十点多了,还是这样秋风萧瑟的夜里,车灯照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卷过树梢,黄叶纷纷洒落,还有暗幽幽白兮兮的路灯,黯淡的一朵,孤冷地点在黑暗里。 驶过吉祥胡同路口,准备开往停车场,黑暗中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他径直往前开,没关注会是谁,但那人却认出了他的车,冲着他挥手。 他借着车灯的亮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吴兰。 景书已经跟吴兰说了去他家住家打扫的事,今天应该是吴兰第一天去他家里,这么晚找来胡同,是有什么事? 他的车停在了吴兰身边,打开车窗。 吴兰穿着件黑色旧棉袄,围着根起满球的围巾,站在车外,显然有话跟他说。 半晌,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递给他。 这是他家的钥匙,现在用一根粗粗的红绳系了。 “贺律师。”吴兰笑着说,“昨晚小书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活给我,让我给人清洁,还有地方住,把我高兴得,今早我就来领活了,可是啊,我去了才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活儿。” 贺君与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钥匙,一时怔然。 “贺律师,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看着我拖着大的带着小的可怜,给我一个落脚处,一个轻松活儿,但人这一辈子这么长,哪能一直活在别人的同情里呢?我自己立不起来,别人给我再多的同情也是不行的,我前半生懦弱了几十年了,总得强一回,学着自己站起来,也强给小圆子看看,只要自己肯争气,就能不靠任何人在这个社会站得稳稳当当。” “贺律师,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小书,我现在啊,虽然过得窘迫,但勉勉强强还是找到了落脚处的,也有工作,我都计划好了,等熬过了这阵子,我就能渐渐攒些钱的,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你们不用担心。还有啊,贺律师你记得改你家门锁密码,我先走了,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们。” 贺君与没有接钥匙,但吴兰将钥匙挂在了他手腕上。 贺君与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看着那条红绳,却问,“小圆子……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没心没肺的丫头,开开心心吃饭上学。” 贺君与点点头,他在吴兰的眼睛里看到了满足和安宁,和当日吴勇来19号院闹时的无措和害怕截然不同。 “贺律师,再见。” 吴兰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里,也许,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吉祥胡同,但如她所说,只要自己肯争气,就能站得稳稳当当,日子就会好起来。 其实他还想问,吴老太太怎么样了。但他没开口,无论吴老太太是怎样的人,对吴兰如何,吴兰这样的性格,都不会撇下老太太不管,那是她的妈妈,作为女儿的责任将背负在她身上,直到最后。 车灯熄灭,周遭一片黑暗,他忽然想起那一幕,女孩儿捂住他眼睛,留给他一片黑暗,而后松开手指,光照进来。 她说:只要有一点亮光,它就能把黑夜烫穿,就能照亮整个世界。 他几辈子的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该把铜锅店弄没了。 她给的餐盒还有余温,他打开来,黑暗中闻到烤鸡的香味。 她的厨艺总被大家嫌弃,她好像也有不给别人做吃食的自觉,只在他这里,她有勇气送上食物来。 不知,这是否也算一份独一? 鸡肉果然没有他不喜欢的任何调料,刷了蜂蜜,咸鲜微甜,但,是烤得太柴了吗?为什么梗在喉里难以咽下去?用力吞下之后,却梗在了心里,发涨,发疼。 贺君与,行了,这样挺好的,别忘了,你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而傻乎乎的黄大显,如果这次真的有一个人能陪他,他就不会孤单了,不用再跟他说:哥,从此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第146章 这就是生活 周日的19号院清晨,似乎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又的确是不同了。 醒来时,俩“景武”在院子里动静不小,一个锻炼得虎虎生风,一个昂昂地叫;每天早上必有的来自徐鹏程和莫有霖的争吵声,今天是为了要交暖气费了,徐鹏程居然找她要钱。 “这点钱你都没有!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每月钱都交给你了……” “就你交的那几个钱,喝西北风都不够!你还想养孩子?生个孩子下来跟你受苦啊!” “一个暖气费,扯那么远干嘛?” “我也不想扯那么远,这狗x的生活,哪哪不要钱?你除了找我伸手还有屁本事吗?” 每一次的争吵都以徐鹏程的沉默结束,而后便响起大白鹅昂昂昂的叫声,莫有霖张口就骂,“滚开!别挡我道!这破地方,一天也不想多住!徐鹏程,这辈子靠你得饿死!” 贺君与打开窗,只见景武蹲在地上,死死搂着大白鹅,阻止它战斗力爆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搂出几分委屈,赶着加班的莫有霖则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徐鹏程从家里走出来,叹了口气,“对不起啊。”也不知,这一句,是对鹅说的,还是对景武。 说完,还得出去,去加班、去挣钱、去买菜,晚上她回来之前要准备好热乎乎的饭菜,她怕冷,暖气没来之前被子里要有暖水袋…… 累吗? 累。 快乐吗? 不快乐。 怎么办? 没想过。不知道。只能,往前走。 这就是生活。 贺君与的手机在此刻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他随意接听。 “您好,请问是贺君与律师吗?” “是,您哪位?” “您好,我们这里是xxxx,是专门为民众维权发声的,我们接到一个关于子女不赡养父亲的投稿,不但不履行赡养义务,还殴打父亲,其中牵涉到您,投稿说,参与打人的主要人员自称首恒律所贺君与律师,请问……” 听到这里,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那边却再次打过来。 这回,他接都没接,直接把号码拉黑,至于那个xxxx,他根本没听清,也没想听清,拉黑完就去做洗漱了。 平时总觉得这个院子闹,这个家太拥挤,但没有了那个在窗外“嘿嘿哈哈”练拳的人,没了家里和他叽叽哇哇的黄大显,却突然感到这个世界空了许多。 空得比他站在cbd大楼顶层大平层的落地窗前还旷。 简简单单煮了两个白水蛋,吐司加热,随手洗了两个番茄,便是早餐了,刚坐下准备吃,手机再次响了,这次打过来的人是彭星辰。 “贺律师!我是彭星辰,罗霏儿的朋友。你在哪?你还好吗?”彭星辰那边显然十分着急。 他看着自己手里半熟的鸡蛋,再不吃,黄要流下来了。 “很好。”有什么不好的? “刚刚我们接到一个什么视频自媒体的电话,说要了解霏儿和她爸的赡养纠纷,还提到你了,说霏儿他爸控诉你打人,还验伤拍照留证了,他们可能要找你,你小心一点。” 贺君与嘴里的鸡蛋漫开滑润的口感,他不紧不慢地吞下,“已经找过了。” “啊?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那你……” “我没事。”少言的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 第147章 受委屈 古镇,温泉民宿。 景书和黄大显已经收拾好了,站在两位奶奶房间外等,倒是想进去帮忙收拾的,被奶奶们给轰出来了,此时,听着里面的争吵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相对无言。 “蒋睦!我昨天放在床头柜上没吃完的奶酥是你偷了吗?” “阿秋,说偷没这个必要?我赔给你一箱成了?” “你赔?你拿什么赔?这是小书她爸去草原上时在当地买的!” “那也能买着!你小时候还吃过我家的饼干呢,你要不要还给我?” “小时候的账你还要算?” “这不是你先跟我算的吗?” “我赔给你!赔给你还不成吗?” “成啊,那我可要一样的饼干,一样的牌子,你买别的我不要!” “你……蒋睦!你不要太坏了!”小时候那个牌子的饼干?厂子早都不开了!上哪买一样的去? 就这样的争吵,已经吵了一早上了…… 景书和黄大显挺不理解的,就他俩跟人发生争吵也不会是这种类型了,这跟小学生有什么区别?还不能进去劝,连着一块儿挨骂。 听着里面继续传来“咦,我的擦脸油呢?蒋睦,别又是你拿了”这样的对白,景书无聊得玩起手机吃吃瓜。 却不成想,这吃瓜竟然吃到了熟人头上。 这冲上热搜的新闻,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罗某某,对父亲不尽赡养义务?还找人打父亲?打人的是律师? 点开视频,这可不就是在罗霏儿家门口闹那人吗?虽然大了马赛克,但她还能认不出来? 这自媒体还把联系打人律师那段给放出来了,码了电话号码,但指明贺律师,有人接听,却被挂断。 自媒体毫不客气:该律师拒绝沟通。 景书顿时急了,催两位老人家:奶奶,我可是有正事儿了,你们快点儿。 又不敢说明是啥事,涉及贺君与,怕贺家奶奶担心。 “都是你,磨磨唧唧耽搁时间!” “怎么是我呢阿秋?我可是老早收拾好了。” …… 不管怎样,四人总算是上车了,黄大显稳稳将车开回吉祥胡同。 景书一路都在跟彭星辰聊微信,知道罗霏儿哭了很久,但现在还算稳定,彭星辰一直陪着她。 这么看来,罗霏儿那边可以稍稍放心,她反而更操心贺君与,他一个字也没回复她。 当她顶着自家奶奶一叠声的呵斥冲进贺家时,贺君与在睡觉。 正在收拾东西的贺家奶奶和黄大显都愣愣地看着她。 “嘿嘿……”她摸着头发笑,“有个案子,我找一下贺律师……” 黄大显便指指房间,“我哥他关门不让我们进去……”欲言又止。 景书一听,坏了!这肯定是知道自己遇上事儿了,心情不好呢!景书习惯性脑补又来了,没准贺律师这朵小娇花受了委屈在一个人躲着难过。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不好受了,不管怎样,那也是她小弟! 她于是上前敲门。 没人理。 “贺律师?”她试着扭了下门锁,并没有锁死呀,“贺律师,那我进来了啊?” 还是没反应。 这算……默许? 她手下用力一转,将门推开。 第148章 绝不让你受委屈 她觉得,门内的一切,证实了她的猜测。 贺君与背对着门,坐在椅子里,即便她推门进去,他也没有回身。 景书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小二,被人欺负了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不肯回头,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唯恐她看见他哭鼻子的样子。 她觉得贺律师这会儿的背影像极了那时候的小二。 忽的,她又想起那日贺君与在罗霏儿家楼下小脸苍白地对她说他从小体弱,遇到真的坏人就没办法了的画面,她顿时又悲愤又心疼,就跟从前心疼小二一样,顿时义气干云,热血一涌,就跨进了房门,冲着贺君与背影道,“贺律师,你不用害怕,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贺君与终于转过了身来,倒不曾有她预料中的如同小二那样在哭鼻子,只一张脸冷得陌生,像回到初遇他的那个时候了,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她为他很好地找到了解释:他都这么大了,肯定不会再和小二那时候那样哭鼻子了,只是,遇上这事心情必然不好,才会这样板着脸。 她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他肩膀,十分笃定的语气,“贺律师,我说话算话,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等着!” 她说完就气鼓鼓地转身要走。 贺君与在背后凉凉地叫住了她,“等一下。” 本不想理她的…… 景书回头。 贺君与肩上仍有她双手重重握过的分量感,这丫头的手劲,从来就没想过收着。 他继续绷着一张脸,“我的事,不必管。” 他的冷,无需伪装,是他的本性,这一刻的拒人于千里也散发得淋漓尽致。 但景书是一团火,再冻人的冷空气喷到她的磁场周围也消化于无形了,她摆摆手,“不可能不管!贺律师,你等着就是了!”她的小弟,她怎么可能置之不顾? 景书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其实她也不懂安慰人,哪怕她认为贺君与这时候肯定十分难受,她也认为只要把这件事情彻彻底底解决了,才算是真正护住了贺律师。 她今天穿了件红衣服,贺君与看着她火一样的背影冲了出去,伫立良久,直到黄大显凑到他跟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才动了,“没事。” 黄大显觉得他哥瞒着他,出去追景书去了,贺家奶奶进来,见他呆呆的样子,也没惊扰他,只转身回了房间,剩他一人在那枯站。 他是真的认为这件事不必管。 罗霏儿父亲借住舆论想达到什么目的呢?罗霏儿迫于压力给他房子给他钱吗?借助舆论毁他名誉吗?还打电话给他希望他回应? 这就和院子里那只大白鹅似的,嘎嘎乱叫追着黄大显咬,就连黄大显这样傻乎乎的人也不会去追着鹅咬,何况是他? 舆论能判决还需要法律干什么? 在他这里,只有法律能做决断。想要房子,想要罗霏儿赡养,去起诉不就行了?想追究他贺君与打人的责任,去告就行了!整这些不就是知道起诉胜诉可能性小吗?偏那丫头如此气愤填膺…… 第149章 女孩子的友谊 贺君与没打算去管景书是如何折腾的,爱怎样就怎样。 黄大显也没能追上景书,就景书那个速度,黄大显跑出院子,景书早没影了。 景书去找罗霏儿了,但罗霏儿已经不在自己家,住在彭星辰那里。 “没法住了。上次一闹,他们倒是开始关心霏儿的病了,只是,他们更关心的是,霏儿得了这么重的病,怕是活不了多久了,那遗产怎么分?呵呵,一天能往家里跑20趟,电话响个不停,开始扮演各种父女情深、母女情深,三句话就开始有意无意问钱问房子,我只能让霏儿来我家住,手机关机。”彭星辰小声跟她说着,抬头含泪看着她,“小书,我不明白,明明是血亲,难道不应该是最亲最亲的人吗?为什么连陌生人的善意都不如?” 彭星辰看上去很憔悴,本来就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眼眶都陷下去了,眼底深深的黑眼圈。 罗霏儿一直是她在照顾,看起来是辛苦了。 景书不知道怎么说,在遗嘱库工作这么久,罗霏儿父母这样的人不少见,但如她对贺君与说的,这世界总有光啊…… 她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了彭星辰。 彭星辰是真的累了,靠在景书肩膀上,微微闭上眼,抽噎了一下。 “彭星辰。”景书握着她的肩膀,“休息一下,我在这里看着。” 两人说话声音都很小,唯恐吵醒房间里睡觉的罗霏儿。 “霏儿本来就精神不好,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啊,她多么绝望,才会去自杀,可这些人……这些人……小书,霏儿她是个人啊,不是物件,是人就会伤心会怕痛,我真的……真的好怕,怕一个眨眼,霏儿就不见了,怕她再次绝望,怕她哭,怕她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爱惜自己,我……我一点儿也不敢大意……”所以,几乎日夜不眠地守着她陪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星辰,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先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才能想出好法子,才有精力继续照顾霏儿,星辰,你是霏儿的光啊!”景书看着卧室敞开的门,里面睡着好不容易入睡的霏儿。 彭星辰吸里吸鼻子,“嗯。” 也许是太累,片刻之后,景书便感觉怀里的人分量重了,呼吸渐渐匀净。 两个女孩都睡了,房子里静得一丝声儿也无。 彭星辰的家和罗霏儿的不一样,装修全是暖色调,照片墙是跟家人、朋友和宠物的合影,其中跟罗霏儿的照片就有好几张,东西收拾得很整齐,花瓶里插了两支向日葵,明亮而热烈,一如彭星辰温暖的性格。而罗霏儿的家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杂、乱。她将整个家里都堆得满满的,且没有秩序,乱七八糟几乎没有空地,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缺失,所以才把周围的空间填得如此满。 思绪间,她有了主意。 那晚,她没回去,一直陪着俩女孩,而罗霏儿和彭星辰,竟然一连睡了十几个小时才醒来,醒来见到景书,还有些难为情,彭星辰脸色还有些红,“不好意思啊,景书,累了你这么久,但是,我真的……我们很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 景书一笑,“正常啊!我就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小时候,我那些小弟们干坏事都是让我把风的,我在,他们特别安心。” 彭星辰噗嗤一笑,罗霏儿却过来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第150章 生活就是翻山越岭 罗霏儿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本就是个病人,死过去一回,好不容易有点生机,接二连三被家人打击,精神状态又在决堤的边缘游移,纤细的手腕看起来好像比上回又细了些,手腕上的胎记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桌上有各色笔,看起来像是彭星辰做手账用的,景书挑了一只粉红色的,沿着罗霏儿胎记的边缘,勾勒出来一颗心。 粉色的心好像给苍白的皮肤也晕上一层淡淡粉色。 “霏儿!”景书将罗霏儿小小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彭星辰也加了一只手过来,“霏儿,不要灰心,你看,小书是要告诉你,不管世人有多贪婪,多残忍,但爱你的人永远都在的,我们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嗯!”景书觉得彭星辰这番话解释得很好,正和她心意。 罗霏儿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有点儿好奇,“景书,你的胎记是什么样子的?” 景书二话不说,就把衣服拉开了,都是女孩子,没必要害羞? 长在左胸的地方,淡淡的,像是一颗心的形状。 “好漂亮啊。”罗霏儿把手腕靠近,倒是和她腕子上的心差不多。 景书放粗了声音,“没准我就是那个前世来找你的人。” 彭星辰却往她胎记下面瞟了一眼,含笑,“可惜了,就冲你这料也不是白马王子啊!” 景书低头一看,难得的晓得害羞了,将衣服合上,笑道,“我是黑马将军!” “哎,小书,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看起来瘦瘦的,这么有料的?”彭星辰还上手去掐。 景书哈哈笑着,跟彭星辰倒成一团。 罗霏儿看着她俩闹,倒是真的笑了,笑意从眼底渗透出来。 是啊,生活再如何狗血,身边终有爱有暖。叹什么呢?怕什么呢?人生不就是翻山越岭吗?一山接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却始终有人同行,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第二天是周一,景书直接从罗霏儿家去上班。 网上的舆论还在发酵,景书一天都在关注着,那些骂罗霏儿和贺律师的恶评,看得她愤怒又心痛。 “嗐!这些骂评,谁知道是不是水军?别管!是非曲直咱们自己明白就行了。”唐大姐年纪大些,冷静。 但景书不行,既然事有是非曲直,那就要分个明明白白! 下班,她再次回到彭星辰家,这次,是接了俩女孩去赴约的——她约的自媒体,罗霏儿约的自家一家人,将这件事理个清清楚楚。 因这件事在网上的确有话题,自媒体问过可不可以直播调解过程,罗霏儿不介意,既然伤疤已经撕开了,那就将血肉都翻出来,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地点就在自媒体所在公司,几方人再度聚齐。 罗霏儿方以景书为首,高挑的景书,身板笔直,将俩女孩护在身后。 罗霏儿母亲那边来了三个人,罗母,罗霏儿舅舅和外婆。 罗霏儿父亲那边倒是只来了罗父一人。 景书当一姐当惯了,从小就为小弟们调节各种矛盾的,这种事儿她在行,当即就当仁不让当了这个控场的人。 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霏儿的朋友,既然这事儿已经闹得众所周知,那今天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事理清楚,算是做个了结。大家理性谈话,吵来吵去的也没意思,吵不出结果来不是?这样,也不耽误时间了,你们先说,先把你们的诉求说明白。” 在谁先说这件事上,罗霏儿父母双方又吵了一通,还是景书给打断了,“让霏儿妈妈先说,阿姨,您说。”眼看罗父要暴起,景书按住他,“您冷静一下,先整理下语言,成不?” 景书手下那力道,按住了后罗父站了几下,恁是没站起来,再一想,后说也有好处,对方说完后自己也有个应对,当即不再坚持。 于是,罗母就开说了。 视频自媒体的主持人在旁边几度欲开口,都没能插上嘴,就这样默默站在景书旁边,宛若隐形人。 “他不配得到女儿一分钱!”罗霏儿妈妈说起来仍然是咬牙切齿的,“我生霏儿那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打他电话,说了不到两句话,他就把电话挂了,是我自己忍着痛打120,才去的医院,在医院里疼得死去活来,我妈才赶过来,再给他打电话,他说他马上就来,这一个马上,就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满身烟味来病房,不问我好不好,不问孩子好不好,只拿了我钱包里所有的钱,调头就走……” 那些摁在尘埃里不愿再想起的往事,一点点浮上心头,不再疼痛,却仍然悲愤。 “到了晚上,还是一身烟味地回来,没有钱了,把我榨干也没有钱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倒头就在椅子上睡,鼾声震天。我的日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手里的每一个钱都会被抠出来,最终被他扔到赌桌上。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叫难,什么叫苦,因为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应对,做不完的家事、不能离手的孩子、永远不够的睡眠,孩子不能生病,一旦生病,通宵不能合眼是其次,就面临又要多一笔医药费开销,哪怕是这样的生活,我还要面对时不时上门来要账的邻居朋友,说他在哪时借了多少钱,要还钱……” 回忆起那些日子,罗母眼里浮起泪光,“我那时候,只觉得人是麻木的,身体是麻木的,脑子里是麻木的,像个机器一样地生活着,因为,现实不允许你去更多,因为,下一刻,孩子就在哭,得继续去喂奶,抱孩子……直到……那年,小小的霏儿病了,烧得在床上说胡话,我也病了,高烧39度,我翻了一下钱包,只有20块钱……我绝望地躺下来,那时候,才感到痛,刺醒了我,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了……” 罗霏儿父亲听着,几度变脸,但都忍着,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冲着她就骂,“你个不要脸的臭xx,老子不好,老子缺了你吃和穿?这时候说老子不好,你母爱伟大,你母爱这么伟大你滚了怎么不把女儿一起带走?你把她扔下从此不管不问你还有脸说母爱?老子再怎么不好,她也是在我罗家吃我罗家的饭长大的!你现在有什么脸来和争女儿?” 罗母被这话一噎,脸一红,原本是想分辨几句的:不是她不想要,而是那时候的她几乎身无分文,一切从头开始,不能给女儿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她妈不允许她带女儿出来,因为带孩子的女人想再嫁难,她妈甚至放话,如果她要把孩子带回来,休想娘家支持她一分一毫,她那时候,连个住处都难,离开娘家的帮助怎么活得下去? 但这些话,在舌尖打了个滚,抬眼看向女儿,如今的霏儿已长大成人,年轻的生命,二十年磕磕绊绊,铸就眉间锋锐,眼神冰冷,无论面对父亲和母亲,都陌生疏离的冷漠,犹记得当年离开时女儿在奶奶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画面,这么多年,多少次午夜梦回,耳畔也曾萦绕过女儿尖声哭喊妈妈的声音,那些遗憾和痛楚,此时和霏儿眼里的冷漠一起,化作利刃,万剑穿心,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什么生活艰难,什么娘家不允许,不过都是自私懦弱的借口,有些错,一旦铸成,永远都没有再改过的机会了…… 她不想再争了,但有人会替她争,她妈尖锐的声音已经响起,“什么吃你罗家的饭长大?你一个当爹的,你拿过一分钱来养这个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分都没拿过!别说拿钱,你看都没去看过?” 把孩子扔给老母亲,自己转头成了新家!这样的垃圾男人怎么还有人愿意嫁! 罗父恼羞成怒,“我没拿钱养孩子,难道你们拿过?罗霏儿姓罗!就算她是吃我妈饭长大的,那也是我罗家人!你们于家真有脸啊,还敢来要财产?” 两家人再度吵了起来,各自揭露对方的丑恶,比如罗父一生好赌,一事无成,就是个吸血鬼,老娘在的时候吸老娘的血,有老婆吸老婆的血,现在来吸女儿的血,罗父则骂罗母贱,再嫁个男人还是倒贴,女儿的房子给现在的儿子结婚,于家一家子都不要脸,于家老太更是老不要脸的,薅外孙女羊毛去贴补自己孙子,这话戳了罗霏儿舅舅肺管子,站起来和罗父对骂…… 场面激烈,一度差点失控。 这其中,只有罗霏儿的妈妈,坐着不再吭声,听得吵到激烈处,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景书也没吭声,任由他们吵。 吵,吵。你们是忘了这是在直播了是吗?最好吵得越热闹越好,翻旧账揭丑事越彻底越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个玩意儿! 金钱真是人性最好的试金石,善良与美好,丑恶与贪婪,一试就准,绝无例外。 还是自媒体主持人觉得,这是不是吵得太过了?以及,这样吵下去还有没有结果了?才试着提醒,“各位,各位是不是坐下来好好聊聊?我们不是说好理性对话的吗?我们这是在直播呢……” 第151章 景小书,你等着 此时,双方已经吵到你骂我有口臭我骂你有狐臭的程度了。 毫无体面可言。 事情是罗父闹上网络的,只是想给点压力,迫使女儿尽赡养义务,免得于家把女儿的钱都骗去,但并没有那个想法让自己的丑事全都曝光,当即就发了火,看见直播设备,怒火冲天,“谁让你们直播的!” 一手,就将设备扒倒在地。 围观这场直播的网友只见一只手挥过来,随即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之后,只剩一片黑屏。 都是吃瓜群众而已,眼见没有了热闹可看,在评论里噼里啪啦打了一通评论后,跳向了下一个瓜。 然而,吉祥胡同19号院却有人皱起了眉头。 有个人,昨天出去的,气势汹汹说要去给他找回公道,然后就没了影子,晚上没回来,居然一个通宵没回来! 嗯?他怎么知道她一个通宵没回来的? …… 他盯着窗户看怎么了? 什么?不是说随她去,不管她的吗? …… 是啊,他没管啊!这不是随她去了吗? 他内心的两个小人这样争吵了一天,这一天仍然没有她任何消息。 早上,他在门口遇着景武了,他问景武:“今天一个人练功?”言下之意,你妹呢? 景武看看周围,意思很明显:你瞎吗?除了我还有别人?最后指指大白鹅,“还有它。” 他也再问不出下一句了…… 大白鹅却十分欢腾地在他身边跳,好像在说:还有我,还有我。 到律所,文妍在他面前经过不下20次,每一次他都想问点什么,实在开不了口,后来憋不住,跟她说,“和遗嘱库那边联系下。”毕竟每次让文妍跟遗嘱库联系,她都是找景书,而且两人除了正事必然还要聊一通有的没的,为此,他还嫌弃地批评过多她多次!过于八卦! 文妍一脸错愕:有什么案子? 那眼神,在说,有什么案子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脸板得跟块铁板,深觉下回选助理要选个机灵点的,“让你联系就联系!” 文妍被他的铁板脸给怵到,赶紧打电话,接通后直接说,“您好,遗嘱库吗?我是首恒律所文妍律师,我们贺律师有个案子想要跟你们这边协调一下……” 他手里拿着支笔,很想用这支笔戳戳他助理的脑袋,是不是戳一戳就能戳通啊?平时不是很八卦吗?不是总怀疑他跟景书有一腿吗?不是每次跟那边联系都是找景书吗?这会儿怎么不八卦了?怎么不找景书了? 严格要求自己戒掉八卦这个坏毛病的文妍把电话递给他,“贺律师,电话接通了,您……接……吗……吗?” 原本一脸“你看我今天表现多认真一点儿也不八卦”的文妍,越说声音越小,好像又做错了什么事,贺律师的眼神有点吓人…… 他也没接电话,只阴嗖嗖的,挤出一句话,“你是助理,协调这种事还要我自己说?” “可……可……可我也不知道……”协调什么案子啊…… 后面的字委屈得说不出来了。 “自己想!”他起身而去。 文妍苦着脸,她想破脑袋也编不出一个案子来啊!好想骂人啊! 他也好想骂人啊!这个死丫头到底去哪里了?还活着吗?是不是又挂彩了?! 直到下班后想看看罗家这个热搜里有没有新的进展——有没有死人!而后发现这个直播。 当看见她安然无恙出现在直播里的时候,莫名就呼出一口气,胸腔里好像有个什么高高悬起紧紧绷着的物件复了原,但转瞬,怒火又起:可以!可以啊!真了不起!真把自己当大侠了!景小书,你等着! 直播里那两家混蛋说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去听,有什么值得听的?没一句话都是垃圾!他只看着屏幕里那个撑着下巴宛若看热闹的人。 行!一个晚上没回家还有资格看热闹! 正想着,屏幕突然黑了。 第152章 她那样的女孩儿 某自媒体直播间。 罗父已经在里面闹了半小时,闹得天翻地覆,指着所有人破口大骂。 自媒体的主持人和摄像在一旁瑟瑟发抖,罗霏儿则冷眼看着,像看着一个无关人的笑话。 景书这才上前,只一伸手,就抓住了罗父的手腕,稍用力,罗父便挣不动了。 “干什么?”罗父涨红了脸,仍是看轻她是个女孩儿,“想打人不成?” 话音刚落,直播间的门开了,有人悄无声息的进来。 景书背对着门,倒是没看见,但罗父看见了,来人一脸阴郁,一双黑眸,里面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父瞬间就哑了,想起那日在罗霏儿家门口被胖揍的痛。那时候还几个人打一个,这会儿,就他一个人…… 他识趣地闭嘴了。 贺君与在门口远远地站着,看见罗父的反应冷笑,看见他来才怕?大概不晓得,就论武力值,他不来,在景小书手下会死得更难看。 景书握着罗父手腕横眉,“还能不能谈了?” 罗父瞟了一眼门口眼睛微眯、杀伐之气扑面而来的贺君与,气短,“谈。” 几方人重新坐下。 这时,景书才开始让罗霏儿和彭星辰办正事。 彭星辰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借条。”罗霏儿解释,“之前我买我现在住的房子,正是将第一套房子贷款一次性还清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找星辰借的首付,这些年房子一直在还贷款,我没有你们想象中过得那么容易,现在你们也知道,我病了,不知还能活多久,不管怎样,我不能带着债务走,所以,这笔钱我得还了,这两年房价稳定,我这套房子并没有升值,卖了的话,差不多够还。” 话至此,罗、于两家的脸色都变了,伸过脑袋来看借条的真假,只有罗母坐着不动,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满是伤痛——当初一次性还清贷款,是她逼的,女儿把房子给她住,她却受了人蛊惑,把房子给人结婚用了,怕女儿知道不再还剩下的贷款,逼着她一次就还清…… 却见罗霏儿又取出一个文件袋来,里面一些资料,“另外,我的确还有一些存款,不多……” 罗父、于家老太和罗霏儿舅舅眼睛顿时一亮。 “我今天到申请成立一个公益基金……” “什么?”罗父和罗霏儿舅舅先叫了出来,于老太没明白意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罗霏儿面色肃冷,眼中却凝结了液体的亮光,“是的,公益基金,我想帮助和我一样生这种病的人。死过一次以后我才去了解,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和我承受着同样的痛苦,我能做的不多,我想帮助他们,帮助那些身患病痛却家境不富裕的人,可以从这个基金获得帮助。” “你说什么?你要把你的钱给别人?”于老太终于听明白了,尖声叫了起来。 这番话别说罗、于两家人了,就连站在门口的贺君与都怔住了,耳边响起和某个人的对话:“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毫无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看,黑夜够黑?但只要有一点亮光,它就能把黑夜烫穿,就能照亮整个世界。” 她那样的女孩,还有能跟她情投意合的女孩儿,自然都是光。 第153章 什么时候来的 后来的争吵简直快把房顶掀掉。 眼睁睁一套房子要用来抵债,一大笔钱莫名其妙“蒸发”,对罗、于两家人来说,就像饿了好些天没吃饭突然天降一碗红烧肉结果红烧肉又被人抢走了一样难受,恨不得拼命抢回来。 他们甚至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欠条差点被抢破,这个世界上真有把钱全捐出去的蠢人?自己不要生活了吗?最终还是罗霏儿甩了银行流水出来,他们亲眼看到红圈划出来的曾经彭星辰给罗霏儿的转账记录才算勉强信了。 罗霏儿还说,“至于基金的真假是可以查到的,办下来以后你们可以去查。至于我自己以后怎么办,我不是还有父母吗?”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就有点嘲讽的意味了。 罗父和罗母两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我知道你们想着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不管怎样,我也是叫你们一声爹妈的人,我现在病成这样,你们为人父母,好歹也要等我死了以后才说房子的事?连星辰都不逼我还钱。” 一番话,说得为人父母这俩更加没脸,罗母还红了脸,罗父梗着脖子,一张脸黑沉。 “可你们等不及。”罗霏儿冷笑,红了眼眶,“你们想要房子也行,谁要房子谁把钱还给星辰,我反正是活不久的人了,立马搬出去,死哪都跟你们无关。” 两家人集体沉默了。 “不!”景书却道,“霏儿,你不能这样!为什么跟他们无关?当然跟他们有关!他们是你的至亲,你病了,要治病要生活,他们怎么可能置之事外?他们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对你的成长和人生负过责吗?哪怕一点点呢?没有!反而是你,多少年念着那点血脉亲情,不断付出,满足他们的贪欲。今天我话撂这里了,既然要算账,就算个明明白白,这几年,但凡从霏儿这里索取过的,按比例承担霏儿以后的医药费和生活费!谁都不能例外!” 这话说出来,罗家和于家的人也不是傻子,还真不信罗霏儿真的一点儿底都没留都捐出去了,至少在他们的三观里是绝对做不出这么蠢的事的,但现在人病了,治病是个无底洞,基金和欠款十之八九也是真的,这事儿又被捅到大众面前来了,只怕以后还真要牵连到自己要吐钱出来。、 罗父先怂的,站起来,“你妈拿了你一套房子,你找她要钱!” 说完,就黑着脸走了,心里盘算的是,今天反正讨不到好了,以后再说。 于家老太跳起来啐了他一口,要从她手里掏一分钱出来那简直要她的命!今天的事不管真真假假的,反正这么多帮手在这里,他们也闹不成什么,也叫上自家人恨恨地走了。 只有罗霏儿妈妈,一步三回头,在出门的那一刻还在含泪回望。 人走了,景书也准备和俩好朋友散场,这才发现杵在门边的贺君与,他,什么时候,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了?而且,脸色阴沉的那个劲儿,跟她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第154章 他有什么资格 “一个通宵不回家?” “胆儿挺大?” “真把自己当江湖一姐了?” “是不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扎?” 贺君与的车停在马路边,景书站在马路上,大风里,冷风呜呜一个劲儿地灌,她觉得都快灌进她脑袋里了。贺君与的怒斥声也混在这大风里,刮得她晕头转向,就像某年冬天,她在学校给小二出头,把人打在地上喊小二“爸爸”,她妈去学校领她回来,一路上也是这样大的风,她妈骂她的阵势比风还猛烈,她在风里缩着脑袋,怂得像只鹌鹑。 可此时此刻,为啥在贺律师面前的感觉跟在她妈面前差不多呢?还有罗霏儿和彭星辰,说好的姐妹呢?这个时候居然把她一个人扔下,她俩溜了?溜就溜了,还一脸“自求多福”的暧昧眼神几个意思? 她瞪她的那俩姐妹:不够意思啊!说好的有福同享呢? 姐妹俩瞪过来:对不起,这种时候,有难你自己当了啊! 景书再瞪:???有点义气? 姐妹俩望天:咦,要下雨了! 而后上车,嗖的没影了。 景书只能对着车屁股干瞪眼,还被贺律师发现了她们的眉眼官司,又气上了,他说了一大堆,她听进去一句没有? “景小书!”终于怒了。 “啊?”她也终于收回眼神,其实不大明白贺律师为什么这么生气。 贺律师继续怒训,“一声不吭通宵不回家你还挺骄傲?”完全就没有认错的意思!他跟她说话她还和别人眉来眼去? 景书在她妈面前怂惯了,这种类似场景一出现,下意识就怂,但又不服气,只能小声嘀咕,“我吭气了啊!” “你哪吭气了?”贺君与气头上,说话被景书带着跑了。 景书皱了皱眉,“我跟我妈说了呀,我妈都同意了……” 一句话,把贺君与噎了个半死,宛如一盆冷水,滔天的怒火都被浇灭得彻彻底底,一宿的焦灼更成了笑话。 是啊,他是她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来让她汇报她的行踪? 他闭紧了嘴,转身就上了车。 也没招呼她,油门一踩,车窜了出去。 景书觉得莫名其妙啊,贺律师好像又生气了啊!不是,生气归生气,你们这一个二个的,都那么帅气地一踩油门就跑了,把她撂下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姐妹不够义气!小弟也没有义气! 她双手往兜里一揣,往地铁站走去,国槐的叶子黄了,风呼啦啦地吹,黄叶呼啦啦地落,莫名就觉得凄凉啊有木有? 她正在这惆怅着呢,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贺律师,车开走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上车。”他在车里说。 这个时候但凡有点骨气,就该手一推,脖子一梗:你想甩我尾气就甩尾气?想让我上车我就上车?给你脸了? 但景书没有,跟自己小弟讲什么骨气啊!小弟就是用来宠的对不对?她作为一姐,容忍一下小弟的坏脾气多大事?再说了,这么大的风…… 景书的速度比风还快,瞬间就窜车里去了,搓搓手,“贺律师,你今天怎么来了?” 丝毫没有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自觉。 第155章 女人心 贺君与也问自己为什么来,但他给不出答案。 所以,景书只看见贺律师阴沉沉的脸。 景书揣测:气还没消呢? 通常她妈生气的时候,她选择的最佳状态就是装鹌鹑,尽量降低存在感,虽然她搞不懂贺律师为啥生气,但又怎样呢?她和她爸也从来没搞懂过闵静女士为啥生气啊! 女人生气需要理由? 如果她和她爸胆敢问一句“你为什么又生气了”,那完蛋了,本来是山雨欲来的,准保会演变成十级台风:你居然不知道我气什么? 这是她爸多年睡客厅的教训! 所以,她默默选择了缩小,再缩小,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贺君与开着车,情绪却慢慢平缓下来,觉得自己很不该,不应该控制不了情绪,她更是无辜的。 见她突然那么乖地傻坐在座位上,愈加觉得自己不对,于是脸色渐和缓,也有意打破僵局,毕竟就算是正常邻居,也该正常对话的,“在想什么呢?” 当然,接下来,他将无比后悔自己问了这句。 只见景书眨巴眨巴眼睛,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听她小心翼翼地在那说,“我……我在想,女人生气了该怎么办。” 女人?生气? “对!其实我挺理解的,我爸说了,这是更年期的表现,内分泌失调,我们大家都要让着这样的人,他们自己也不想发脾气的,特别是我,要……乖……一……点……”景书觉得贺律师的脸色好像更加不好看了,不由自主声音越说越小。 所以,她认为他这是内分泌失调?更年期?呵!果然,情绪这个东西,真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景书也意识到自己嘴瓢,说错话了,忙解释,“不是,贺律师,我不是说你更年期的意思,我是说,你的表现跟更年期有点像而已……” 贺君与:…… 景书:…… 为什么觉得越解释越不对? “不是,贺律师,我的意思是,说我自己的问题,我告诉自己要乖一点,不惹你……”景书自己都觉得这话题就算垂死挣扎也拉不回来了。 贺君与脸上看起来要刮台风了,景书扶额,她终于还是成功地把山雨欲来给招惹成十级台风。 贺律师,你还能听我再解释一下吗? 贺律师:如果你想这辆车平安到家的话,现在就给我闭嘴! 景书闭嘴,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她本来就是闭嘴的,是他自己惹她说话,现在又来说她…… 这难道不是跟她妈一样吗?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脾气,孩儿脸…… 贺君与不用问都能猜到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咬牙:“景小书,别以为你闭嘴了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再想想试试?” 看,连台词都跟她妈一样…… “我没想什么啊……”打死也要把话题从这儿绕开了,“我在想霏儿的事,幸好霏儿的钱还真有从星辰账户走的。” 贺君与没接腔,这种事也司空见惯,当初罗霏儿的账能从彭星辰账户走,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那时候罗霏儿就在防自己家里人无底洞似的索求,第二种,则有可能是她职业的原因,需要另一个身份证签约,在她们那行,叫做马甲。 但不管是哪种,其实经不起调查。 第156章 德高望重的大律师 但也无所谓,他是处理这行的老手,不管景小书想出来的这个办法最终是否凑效,是否还需要进一步补漏,俗话也可以说擦屁股,在他这里都没有问题。 事实上,罗霏儿有权力随意处理她的财产,不管是赠予他人还是捐做公益,在法律上都是成立的。 他开着车,脑中已经过了所有如果罗、于两家如果要起诉,对方律师会如何诉求以及诉求依据的可能性,然后回应了一个字:“嗯。” 不过,倒是有避免对方起诉的办法,反正这事已经闹得这么大了,从今儿这一闹来看,舆论会站在罗霏儿这边的。 景书见他“嗯”的时候情绪还算平和,觉着他应该是不生气了? 于是小心翼翼试探着问,“贺律师,你……” 贺君与瞟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你不生气了?” 他瞟一眼她明晃晃“这是你要我说的,再生气别怪我”的眼神,也算气得没脾气了,“说!” 景书放心了,心下暗叹,果然和她妈一样,脾气来得莫名其妙,去的时候也莫名其妙,愈加觉得,以后用对付她妈的那套来对贺律师也是可行的! “贺律师。”她说正事儿,“你认不认识什么德高望重的律师啊?” 贺君与:…… 德高望重的律师?所以她那么大一双眼睛,还滴溜溜看起来挺灵活的,恁是眼神不大好? 他下意识坐得端正了些,不吭声:看我!看看我! 景书没看见,景书说,“不认识也没关系,我们自己想想办法……” 贺君与觉得,他回头有必要研究一下速效救心丸或者别的降压药之类的药效和用法,看看是不是有这个必要常备。 “说事!”他直接打断了她。 景书愣了愣,常年和闵静女士斗智斗勇的经验让她知道,这怕是,又起风了? “那个……”她赶紧道,“霏儿这事不是闹大了吗?今天我们在这把霏儿父母的面目也全都扒得底裤不剩,肯定会再上热搜的,到时候舆论肯定会支持霏儿,你的委屈也洗掉了,那样的父母大家会说打得好!然后,再请个德高望重的律师来说清楚,霏儿有权力处理她所有财产,这是合法的,这事儿就算完全交代清楚了。” 其实在贺君与看来,这出闹剧只有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有意义的,罗霏儿无论怎么处理她的财产都是合法的。有这点就足够了,其它诸如坐下来谈,在大众面前揭穿罗霏儿父母不负责任的行径等等,都没有必要。人云亦云,何必在乎?隔天就有新的热点,这点素人的冷饭完全没有哪对明星夫妇离婚来得有记忆点,但是,这是符合她性格的做法,是非曲直辩得明明白白,快意恩仇不允许拖泥带水。 于他而言,不管她想做什么,去做就行了呗。 “嗯。”他还是一个嗯字算应承下来,想了想又问,“你们这个计划到这完全结束?” “差不多!”景书点点头,敢泼霏儿和贺律师脏水,必须泼回去! “如果罗霏儿家里人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呢?” 景书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他,“那不是还有你吗?” “嗯?” “最后走法律渠道呗,难道你还让霏儿输?” 贺君与莫名就觉得通体舒泰了,“嗯,知道了。” “那你是答应联系德高望重的大律师了?” 德高望重!大律师! 景小书!请你慎用这俩词! 第157章 我会保护你的 如景书所说,第二天罗霏儿事件再让热搜,前一天谈判的内容公布于众,罗霏儿父母相互指责相互揭底的丑态被大多数网友指责,罗霏儿的命运和重病的现状都得到了网友的同情,前一天还以孝顺之名痛斥罗霏儿的风向改变,也没有再怒斥律师打人这事儿,虽然仍有极少量言论仍在坚持罗霏儿不是,但很快被网友如潮的反驳而淹没。 尤其,视频结束在罗霏儿展示医院病例,说出那句“我还有你们的时候”,罗、于两家决然离去,近镜头定格罗霏儿那双通红含泪的眼睛上,随即而来的黑屏,像一个长长的省略号,重重地落在看客的心头。 即便是贺君与,在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心尖都颤动了一下。 所以,德高望重的大律师…… 难怪她不直接找他,他还是要避一下嫌的。 于是,打电话找自己老师,请老师看这个热点。 老师说,“看了,怎么?你接了谁的委托?姓罗的男人还是姓于那家人?” 贺君与:…… 在他老师心目中,他这地位也够高的。 “不是……”他把来意简单说清楚。 老师更奇怪了,“嘶”了一声,“什么时候你开始管闲事了?” 贺君与:…… 老师也是人精,很快翻到前一天的视频,发现他就是那个打人律师,这里头的关系一下就理顺了,嘲笑,“哟,铁树开花!” 贺君与在老师面前只能无语。 “不错啊。”老师这是赞人女孩的,然后评价了一句,“你配不上她!” 贺君与:……老师,我可真谢谢您了。 好在一通嘲讽后,老师倒是欣然接下了这个请求,不久,网上出现某法学专家对这个案例的解析,至此,发酵的舆论到这里便到了终点,和所有热点一样,转眼就有新的热搜出现,罗霏儿事件翻篇,终将在快速的网络节奏里被人遗忘。 但,现实里,生活却还在继续。 罗霏儿成立公益基金是她和彭星辰商量的结果,原本景书的意思,只是想做一个罗霏儿并没有多余财产且身患重病来考验她父母的一个局,让她父母的真面目暴露出来而已,但彭星辰得知罗霏儿竟然留了全部财产给她的遗嘱后,怎么也不愿意接受,后来,罗霏儿便索性提出捐做公益。 最终,综合多方意见和考虑现实情况,采取的公益方式是,直接和医院合作成立一个这样的基金,在罗霏儿治疗结束后,剩余的钱该院患该病却无力支付治疗费用的病人可以申请资助。 许久以后,也有人问罗霏儿:真的舍得吗? 罗霏儿说:“如果我没有治愈,这些钱对我来说也不过身外之物,如果能给更多人希望,我在天上看见也会开心的;如果,我治愈了,那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希望,把这份希望送给更多的人,那将变成希望的n倍,千金散尽还复来,生的希望却弥足珍贵。” 几日后,罗霏儿入院。 虽然进入冬天了,但阳光特别好,景书下班买了束鲜花去看她,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在那探头探脑,十二三岁,背着个胀鼓鼓的书包。 “你找人吗?要找几床?”景书以为小孩小,找不到病床。 男孩儿回头看了她一眼,马上撒腿就跑了。 景书不以为意,直接进了病房。 罗霏儿状态不错,笑吟吟地问她,“谁啊?” “一个男孩儿,不认识。”景书找瓶子插花。 就在她把花插好,放在阳台回身的时候,看见门口又出现那个探头探脑的男孩。 她笑问,“小孩儿?你到底要找几床?” 这么一问,罗霏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了,男孩往后一缩,看已经被罗霏儿看见了。 显然,这人,是罗霏儿认识的。 景书赶紧出去,这回男孩没有跑,靠在墙上,低着头,穿运动鞋的脚不自在地蹭着地面。 “你来看病人,不进去吗?”景书问他。 他抬眼看了下景书,立马又低下头。 “景书,把门关上算了。”里面传来罗霏儿的声音。 景书作势关门,一双手忽的伸出来,撑住了门。 男孩脑袋探了进来,“别关……我……我就进来一会儿。” 在景书、罗霏儿和彭星辰三人的注视下,男孩低着头,慢慢挪到病床前,却仍不吭声,耳根却渐渐泛了红。 “罗高高,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罗霏儿问他。 “我……”叫罗高高的男孩儿头埋得更低了,脸也红了个彻底,小声说,“我自己来的……没人让我来……” 景书一脸茫然,彭星辰在她耳边小声说,“是霏儿爸爸后来的儿子,霏儿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见罗高高把书包取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大包包裹严实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罗霏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吃的。”罗高高说,“鸡,荷叶鸡,很好吃。” 还晓得带吃的来看病人?不管怎样,倒是比他那个爸懂事。 罗高高说完,又把手伸进书包里,往外掏东西。 这回掏出来的全是钱,大大小小的纸币,从一块到一百不等,全都堆在床上,百元币还不少,粗看一下得有好几千,最后还在那掏钢镚儿。 “罗高高,你这是干什么?” 也许是自己送出去的荷叶鸡并没有遭到拒绝,罗高高胆子大了许多,认真说,“姐姐,我有钱,我给你治病,不够我再给你想办法,你好好治病。” 说完,拎着大开着口的书包就要走。 “等下!”罗霏儿大声叫住了他,“罗高高!拿回去,我不要你的钱!” 罗高高红着脸,头又低下了。 “你听见没有?把钱拿回去。” “姐姐……”罗高高小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家,也不喜欢爸爸,这是我自己的钱,我的压岁钱……可是,我是你弟弟呀……” 罗霏儿都意外了,“就你爸那样,你还能存下压岁钱来?”挺本事啊,她爸那人,雁过都要拔毛的,眼前就不能出现一个铜板! “我偷偷存的,我有办法存。”罗高高站在那里,反正没有把钱拿回去的意思。 罗霏儿把钱都收拢起来,递给他,“拿去,我不要。” 罗高高抿着嘴,退后几步。 “拿去啊!” 罗高高摇摇头,“姐姐,我知道爸爸不好,他在家对我妈妈也不好,可我没有办法换一个爸爸,但是,我发过誓,一定不会成为我爸爸那样的人。” 罗霏儿怔了怔,问,“那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是男子汉,男子汉就是要保护家人,而不是伤害家人。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钱和房子的,等我长大了,我要买一个大房子,把妈妈接进去住,如果,如果到时候你愿意……也接你一起住。”好像怕罗霏儿嫌弃一样,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罗霏儿,又匆匆埋下头。 但罗霏儿没有,罗霏儿只是拿着钱,呆住了。 而后,就听罗高高认真地说,“姐姐,我会保护妈妈的,也会保护你。” 说完,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跑了。 罗霏儿看着手上面值不一新旧各异的钱,久久不语。 你看,生活纵有残酷狗血,但善意总会在某个时刻闪闪发光。 第158章 小时候的她 贺君与不太好。 景书又跟黄大显出去了。 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从来不会受情绪左右,但他最近真的陷入一种令人讨厌的恶性循环中——他知道要克制,也非常理性地支持黄大显和景书在一起,但他俩真在一块了,他又难受得要命,甚至会控制不了无名之火,难受的过程中再逼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如此反复,如同折磨。 恰如此刻,他在胡同里迎风而行,步履不停,只希冀,今日忽然狂作的大风和骤降的气温,能冷却他心里的焦躁。 但,这是她的胡同。 胡同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棵树,都在提醒他,这是属于她的世界,她在这里长大,小小的她曾背着书包沿着这样的路去上学,也许被一大群臭小子簇拥着,也许曾在胡同口的小卖部买过冰棍儿喝过汽水,也许扎着羊角辫儿蹦蹦跳跳大大方方和胡同里每个认识她的长辈打招呼,也许会在炎炎夏日爬上老槐树去摘槐花,嗯,别人他不知道,但她一定是会上树的…… 想到她晒得一身皮肤黝黑,灵活上树的样子,他忍不住眼角微微一弯,只怕,回家还要挨她妈妈揍,可他肯定,揍完,她下回一定还爬。 是这样的? 哎,她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可惜,在他那么多次的反复人生里,都没有她。 如此,明明是想冷却的心,却每一秒都在翻腾。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像一锅沸腾的水,翻滚着,涌动着,在冷风里依然冒着热气,潜意识里并不想让这锅水冷却下来,但,沸水,是会烫伤的啊…… 他苦笑,这样的“冷却”真的毫无意义,回家! 奶奶雷打不动是要去老年活动中心的,家里应该没人才是,但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声音,而且这声音并不讨喜,他当时便沉下了脸。 打开门,家里坐着的人果然是他们——他的父母,他那对生下他,就几乎没在他生命里露过几次面的父母。当然,也是有露面的,可是,在他记忆里的每次露面,都不如不出现。 所以,今天又是干什么的? 显然,贺川和冯颍也有些怵他,见他回来,竟然双双站起来,陪着笑叫他,“君与回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用在他父母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有事?”依着他本心,他是不想理他们的,但他们的出现,也在他耳边敲起了警钟,是又要给奶奶带来危险了吗? “这话说的,没事还不能来看看我妈和我儿子?”冯颖笑着说。 贺君与扫了一眼客厅角落,堆着他们带来的东西,“有事说事。” “你这孩子,真是的……” “没事就走。”他一个字的虚与委蛇都不想听。 他看了看奶奶,从奶奶无奈的眼神里推测,这俩人只怕已经把事儿给说了。 “他们又想要什么?”他直接问奶奶了。 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打主意的? “无论他们要什么都不答应!”他站起来,“奶奶,送客!” ------题外话------ 12月了,我对自己说一定不断更,希望能做到……fg不要倒。 第159章 他的童年 贺川和冯颖走了,被儿子赶走的,走时讪讪的,很是没脸。 这么多年以来,他俩在儿子面前就没有过脸。 这是个死结,大约永远都解不开了,当年那件事,贺君与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贺君与和黄大显的童年是在川西度过的。 爷爷从事科研工作,毕业后就带着奶奶一起,扎根川西,毕生献给了科研,也在那生儿育女,长子贺川,次女贺蜀,儿子女儿再成家,有了贺君与和黄大显。 爷爷希望儿女能传承他的事业,科研这项艰巨而单调的工作,本就是几代人前赴后继不断探索,但人各有志,儿女受够小地方的寂寞和清物质的清贫,一心奔着繁华去。 这原也无可厚非,在老一辈看来,只要他们有出息,各行各业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于是,非但放了他们海阔天空,还给予能力范围内最大支持。 一双儿女都是在生下孩子之后,哺乳期都没待足就走了,将襁褓中的贺君与和黄大显留给了奶奶,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见过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 奶奶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奶奶年轻时是音乐学院高材生,优秀的小提琴手,一遇贺章,从此沦陷,毅然放下自己的前途跟随贺章来到偏僻的小城,在一所中学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音乐老师,从此平淡工作,相夫教子,在儿女需要她带孩子的时候,提前退休,将后来所有的时光给了这个家。 贺君与中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他那做生意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的父母多年商海里沉浮后,终于把手伸到了爷爷身上,瞒着爷爷利用爷爷的资源谋私利,甚至触及国家利益,而且还闹出了事。 爷爷一生清明正气,知道后勃然大怒,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才避免了一场祸事,也挽救了贺川和冯颖,但本来到了晚年就身体不好的爷爷自己却因这件事一病不起,就此长辞。 而贺川和冯颖却始终没有认识到自己错了,为了爷爷那点子抚恤金和遗产都能和贺蜀两口子闹得天翻地覆丑态百出,又把奶奶给气进了医院。 后来,奶奶一气之下把爷爷留下来的一切都给儿女平分,只身带着贺君与和黄大显回到阔别多年的首都…… 这些是离贺君与最遥远的往事,因为,每一次他的人生重启,回来的都是回首都后的某个时间,但历经累世,他从来没法忘记,因为每一世,他们贪婪的嘴脸从来没改变过。 就像今天,是为了这院子来的。 不知道他们要去讨好谁,他没兴趣也没必要知道,对方特别喜欢四合院文化,很想置一个四合院,于是,他这对人精父母就想到了奶奶家的祖宅。美其名曰是“买”,呵,不管是真买还是假买,他的态度是:凡事他父母说要的,他全反对,凡事他父母说不的,他全赞成。 当年是他年纪小,现在有他在,他父母还想来坑奶奶?做梦去! ------题外话------ 还会再来。 第160章 爽快一点怎么样 黄大显正是此时回来的,和景书一起,在胡同口就遇上贺川夫妻俩了,而后急吼吼地往回赶,果然,一回家就看见他哥臭着个脸。 他心情很复杂,毕竟贺川夫妻俩出现在胡同口的样子不大体面,冯颖头发散乱不说,贺川裤子都是灰扑扑的,显然像是被揍了的样子。 虽然他对舅舅舅妈没啥特别好的印象,但是他哥不能揍爹妈啊,会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 当下,他站在那里就上上下下打量他哥:这浑身上下,看着有揍过人的痕迹没有? 贺君与手里端着一盆火腿肠拌菜,“看什么看?” 黄大显都整不明白了,他哥不是一向瞧不起他的火腿肠吗?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哥,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爹妈……”能逼逼绝不要动手!此处决不能奉行景书的原则。他容易吗?他一个当弟弟的真是操碎了心! 然而,他后面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就被什么东西撞在腿上,给他撞得往前一扑。 他回头一看,只见景书家的大白鹅大摇大摆地进来了,直冲着贺君与,不,贺君与手里的大盆子而去。 就见他哥招着手,把大白鹅招到门外,那盆火腿肠拌菜是给大白鹅的! “不是,哥,这是我最喜欢的牌子!” “那又怎么了?大白今天退敌有功,奖励几根火腿肠怎么了?”贺君与死也不肯叫大白鹅“景武”,实在无法把它跟景书大哥划等号。 黄大显这才明白,原来,他舅舅舅妈那狼狈是大白鹅给追的,再想想自己初来19号院在大白这里吃的苦头,都替他舅屁股疼…… “那个……”算了,不说了,他还是进去问问奶奶舅舅舅妈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 “景武!”景书风风火火的声音响起,人也风一样,瞬间窜到了贺君与身边,“好啊你,在贺律师这吃上好的了,舍不得回家了?” 贺律师…… 历经累世风雨泰山不改的贺律师,在法庭上从容不迫遇变不惊的贺律师,在这一刻,全身都僵硬了,冷风呼呼的天气,她站在那处,那处的空气好像就自热了起来。 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自处了,蹲在那里,是看她还是不看,都变成了一个选择题。 好像几辈子都没有这样过。 他只能假装看大白吃饭,还伸出一只僵硬的手去摸大白脑袋。 大白嫌弃他打扰自己吃饭,昂头就抗议,黑豆般的眼珠子瞪了他好一会儿,昂昂两声,继续吃去了,好像在说:算了,毕竟是我和睡过的男人,原谅你。 “哈哈,景武最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了。”景书在一旁笑。 这回,总不能再装了,贺君与起身,冲景书礼貌而又疏离地点点头,“是吗?” 他觉得这是恰到好处的距离——礼貌,毕竟是邻居,也许以后会成为弟媳,再者,疏离,因为只是邻居或者弟媳。 “贺律师。”景书双手捧给他一个盒子,“送你一份礼物,谢谢你帮助了霏儿。” 她刚刚吹风回来,脸上红红的,比任何品牌的腮红都鲜妍。 “不用……” “要的!这是我们三个女孩共同送给你的,不贵,一份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三个女孩共同送的?好像,这样他就有理由收下跟她有关的礼物了…… 他的目光落在礼盒的包装纸上,橙色的,很温暖。 “她们也想跟你交个朋友,年轻人,爽快一点怎么样?” ------题外话------ 果然不能立fg,一立必倒…… 第161章 希望你开怀大笑 他笑了笑,她的性格,的确是说一不二的爽快。 “好!”他爽快地接了过来。 她凑近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有光在流动,要跟他说悄悄话的样子,“不知道送你什么合适,黄大显给参考的。” 所以,她和黄大显今天这一趟出去,是去给他挑礼物了? “谢谢。”他举了举盒子。 礼物是什么并不重要,贵不贵更不重要。 她头一歪,眼眉弯弯地笑,“贺律师……” 好像有话跟他说。 “嗯?”他抱着盒子,下意识退了几步。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仍然在侵袭他的空间。 景书没有察觉,只觉得这么远怎么好说话? 她也往前走几步。 贺君与再退。 景书觉得奇了怪了,贺律师今天看她怎么跟看夜叉似的?她皱着眉再往前,“贺律师,你怎么了?” “没事……”贺君与面色平淡,只是再退一步的时候,后面有东西在他脚后跟一挡,他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之所以,差点,是因为景书这个练家子,及时把他拎住了。 对,就是“拎”,准确无误地拎住了他衣服领子,避免了他和地面的亲密接触。 身后,黄大显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哈,小书,因为你今天在外头吃了面,就了八颗糖蒜,你忘记了吗?我哥最不喜欢蒜味了!” “这样啊……”景大笑起来,把贺君与扶正了,松开手,“贺律师,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这茬了,不过,贺律师,咱们啥关系啊,我有味道,以后你就直说,不用这样!哈哈哈哈哈!” 景书还一副“很抱歉,委屈你了”的表情。 贺君与觉得可以把黄大显拎出打一顿了,在他身后踩他脚后跟也就算了,他什么时候嫌弃景书有蒜味了? 景书本来还有话跟贺君与说的,但想想自己既然有味儿就算了,自动站远一点,用力在贺君与肩上拍了一下,十分豪气,“贺律师,你啊,真就是我妈心里好孩子的标配啊,哈哈哈,太君子了!难怪我妈喜欢你!而且……哈哈哈哈……” 她踮起脚尖,往他脖子里面又瞄了一眼,“而且皮肤还白,不像我和景武,哈哈哈哈,我妈肯定巴不得换个孩子养!” 她刚可是偷往贺律师衣服领子里瞄了,身上皮肤比脸上还白!啧啧! 不对,她不是偷瞄的!她是不小心看见的!不小心! 饶是贺律师这么自持稳重的人,都绷不住了,下意识拉了拉领子,无话可说。莫名有种良家女子被调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景书放完炸弹就跑了,一路笑哈哈的,到了她家屋檐下,她突然回头,“贺律师,黄大仙说你从小到大都很严肃,少有开心的时候,贺律师,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遇到很多很多开心的事,能常常开怀大笑。” 那一刻,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发丝和眉梢,却并没有比她的笑容更明亮。 贺君与怔怔的,直到她进屋了,她的笑容仿佛还停留在阳光里,不曾散去。 “小书说她妈喜欢你……”身后传来酸溜溜的声音。 回头更遇上一双小眼睛里酸溜溜的眼神。 贺君与都没跟这小子算在背后暗算的他账!还有脸酸! 但他现在不想算了,他想去拆礼物,虽然觉得这小子参考的礼物不怎么靠谱,但,是什么真的不重要。 进房间,小心地拆开,连包装纸都舍不得弄破。 一个小泥人躺在盒子里。 他知道这是自己,尽管小泥人脸上夸张的笑容笑得五官都飞了,和平素严肃的他完全不符,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 “贺律师,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遇到很多很多开心的事,能常常开怀大笑。” 北方干燥的冬季,心尖居然爬上点点潮湿。 第162章 不祥的预感 拉开窗帘,对面景家,大门紧闭,门上贴着的福字染了尘埃,不再鲜妍如新,转眼,又将是一年。 院子里,大白鹅吃得饱饱的,开心地转着圈,黄大显配合着他,一人一鹅,若配上乐,倒像在跳华尔兹。 东户又传来每日一吵,只是,这次没吵多久,只听门一声巨响,男主人出来了,站在门外发了许久的呆,久到黄大显这个爱管闲事的去问,徐鹏程才蹲下来,捂着脸,黄大显便跟着蹲在他旁边,两人不知开始聊些什么。 他眼前浮现出那些炎热的傍晚,黄大显与这院子里老老小小聚在西府海棠下喝酒烤肉的画面,那时候,只觉得吵。 “贺律师,黄大仙说你从小到大都很严肃,少有开心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开不开心,但,那个半年前对这里的一切都厌恶到极点的他,好像被他遗落在上一世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接受了自己就是这里的一员,吉祥胡同19号院的一员。 沉思中,奶奶叫吃饭。 黄大显拍拍徐鹏程的肩膀回家来,叹气说,“徐哥失业了。” 见贺君与没反应,又说,“挺不容易的,还没孩子呢,这要有了孩子,花费更大,他俩都不敢要孩子。” 贺君与还是没吭声。 黄大显只好道,“我刚跟他说,让他去公司上班,不管专业对不对口,先熬过这段再说。” 说完悄悄打量贺君与的表情,知道他哥对这个院子里的人都不喜,按照他哥的原则,不喜的菜品不能上桌,不喜的人就该消失在方圆百米之内,结果,他哥开始吃饭了。 “那……我当你同意了啊?”黄大显试着问。 贺君与停了筷子,难得的温和,“你的公司,招个人,你自己做主就行了,问我干什么。” 虽然,但是…… 黄大显觉得他哥有点奇怪,不过,没反对就好了。嗯……公司目前是他的没错,可他总没底气嘛,因为所有产业都是他哥给他的。 “我可能……会开稍微高点的薪水给他?”黄大显试着再问。 “都说了你自己做主。” “哦……”黄大显莫名觉得不自在,就像一个被人管惯了的小孩儿,突然爸妈都放手不管了,浑身不得劲,这是不是叫做“欠”? 黄大显忍不住看了眼姥姥:我哥又怎么了? 姥姥笑着给他夹了个猪蹄,“快吃,你最喜欢的。” “好,谢谢姥姥。”黄大显有肉万事足,不纠结他哥了,只跟姥姥说今天上街遇到的趣事。 这个黄昏,就在黄大显妙趣横生的讲述和奶奶适时的捧哏中过去。 周日。 惯常是老年活动中心活动日。 贺君与在家闷了一天,逼着自己伏案工作,只有工作起来才不会去想不该想的事,然而,今天的工作效率却尤其低,心里七上八下,总是不得安宁。 他甚至不知道这不安宁的缘由是什么,他问过自己,是因为景书吗?但闭上眼睛细想,也没有肯定答案。 忽然,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他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打电话。 ------题外话------ 超过了12点,但好歹是更了 第163章 如果有来生,愿再不相见 贺君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境——他明明是从家里狂奔出来的,但跑出19号院后周围就不是吉祥胡同了,他握紧手里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看了看手机,显示他拨打的用户是个陌生的名字,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赶紧掐断,重新输入奶奶的号码,但拨出去的时候,又自动变成那个名字。 他再改打景书的手机,结果,再次自动跳回那个名字。 糖豆。 是谁? 为什么他通讯里有这个备注?他分明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跑,和前几次一样,隐隐约约的,好像有鼓乐在指印,忽远又忽近。 “贺君与……” 有人在身后叫他,声音怯怯的。 他回头,是个皮肤黝黑身材微胖的女孩儿,见他回头,往后退了两步,仍是怯怯的模样,低着头。 他不认识。 他转身继续跑,身后的女孩儿一直追着他,喊他的名字。 他有点烦,他有事,要去找奶奶,女孩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你别烦我了!放开!”他用力甩手。 总算是把人给甩掉了,他发足狂奔,莫名地,又奔到了医院,急诊室的走廊,医护推着推床往急救室里赶。 “医生?她怎么样?医生?”他追着车。 没有人回答他。 推床上的女孩儿微微睁着眼,眼泪流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成诡异的红色,一串串往下坠,“贺君与,对不起,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贺君与,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贺君与,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再也不相见,就算相见也互不相识……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心里很痛,字字诛心,不过如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哪里来的水珠大颗大颗地滴落,落在她的衣服上,染满血迹的胸口,颜色被水珠滴滴晕浅。 那水珠,打在她身上,她疼吗? 急救室门一关,将她和一切都关在了门的那一端。 忽觉脸上冰凉,他一摸,满手湿润。 那大颗大颗滴落的,是他的泪吗? 手机铃响。 他接听,没有声音,铃声却还在响。 “哥,哥,电话!”有人推他,“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他猛然醒来,人坐在窗口,趴在桌上,面前摆着电脑,恍恍惚惚的,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院子里那棵西府海棠,他的手机铃声在锲而不舍地响着,黄大显不知从哪回来。 睡着了? 所以,又是梦吗? “你今天不去陪奶奶?”贺君与强行压着脑海里翻涌的刚才的画面,拿过翻面搁在桌上的手机,没听清黄大显回答了什么,只看见手机上来电显示,是景书打来的。 “喂?”他接电话的时候,手机差点没拿稳。 “贺律师!贺律师!你赶紧过来!奶奶在医院里……” 贺君与脑子里“嗡”地一响,这一天还是如约来了吗?他的预感没有错?即便在梦里? “在哪所医院?出了什么事?”他边接电话边冲了出去。 第164章 哭了吗 黄大显并不知是谁来的电话,又是谁在医院,愣了一下才跟去的,临去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桌面,刚才他哥趴过的地方,有一滩水渍。 所以,他哥刚才睡觉,流口水了? 直到到了外面,他哥吼他,“你为什么不去陪奶奶?” 他才知道,原来是姥姥出事了吗? 他很少看到他哥发火,他想问姥姥怎么了,想辩解他今天公司有事,可是,却看见他哥通红的眼睛,什么话都吞了回去,只默默坐进驾驶室,开车。 许久,心里实在悬得放不下,才小声问,“姥姥……怎么了?” 贺君与没理他,靠在座椅上出神。 黄大显以为他哥还在生他的气,心下又实在担心姥姥,自己也红了眼圈,“对不起……”他没有照顾好姥姥。 可还是要安慰他哥啊!他知道他哥心里肯定也急坏了,不然会发这么大火。虽然他哥看起来挺无情,对人也确实挺无情,但对他和姥姥是真的好的。 等红灯的时候,他再偷瞟他哥一眼,隐约看见他哥好像有泛红的眼眶和微湿的眼角,他突然想起他刚才看见的桌上的水渍,莫非他哥是哭了? 他哥也会哭吗? 难道姥姥…… 不!不会!姥姥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哥已经难过成这样了,那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他不能哭!他要做他哥的后盾! 瞬间内心戏无数的黄大显握住了他哥的手,虽然自己心里也很难过,还是强忍悲伤,对他哥说,“哥,别难过,姥姥不会有事的,肯定没事的,哥,你别哭啊……” 贺君与一双眼睛瞪着他。 “哥……” “开车!”贺君与瞪死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哭是什么玩意儿?他几辈子都没经历过! “哦。”黄大显一看,绿灯亮了,忙道,“哥,那你别哭了啊!”都说猛男落泪让人心疼,他哥这样的人落泪才叫人心疼好不好? 贺君与:…… 是哭了吗?贺君与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不,没有,没有潮湿,没有冰凉,怎么可能…… 医院。 急诊科。 两兄弟进来。 黄大显只看见他舅和舅妈坐在厅里椅子上,他刚想叫人问姥姥的情况,就觉身边有风惊起,而后,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哥的身影风一样掠过,他一个眨眼,就见他舅被他哥从椅子上拎了起来,他哥再一个锁喉,直接将他舅压在了墙上。 “混……混账……咳咳咳……”贺川只觉得脖子上压力巨增,后面的话都骂不出来了。 黄大显慌了,一瞅他舅妈居然在一旁瑟瑟发抖,顿时就脑袋疼,舅妈,你是他妈啊!你抖什么抖? 他顾不得那么多,上前吊在他哥膀子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掰他哥的手腕,“哥,我们先看姥姥,先看姥姥啊!”哥,他是你爹!杀爹天打雷劈啊! 他哥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存在,手肘压着他舅的脖子,厉声质问,“这次你们又玩什么幺蛾子?” 他舅脸都涨得通红了,一双眼睛跟濒死的鱼一样开始翻白,黄大显急了,生怕他哥手下没个轻重,死死拽着他哥的胳膊,“哥,你松手!你冷静点!他是你爹啊哥!你醒醒!” 周围来来去去的人都忍不住回看这一出,贺川听了黄大显的话,脸色愈加紫涨:他那混账儿子难道不知道他是爹吗?用得着你大呼小叫!全世界的人现在都知道他这当爹的被儿子揍!他很有脸吗?贺蜀这个蠢货,生的儿子也不大机灵! “君与!” 身后响起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黄大显回头,惊喜,“姥姥!” 只见姥姥坐在轮椅上,一位护士推着她。 ------题外话------ 晚上一定再来 第165章 又又又 黄大显顾不得他舅了,立马去姥姥身边,焦心地打量,“姥姥,您怎么样了?” 蒋睦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什么事,只是面色严肃,指着那对父子,急喊,“君与!放手!” 贺君与母亲冯颖见婆婆来了,才慌慌张张上前,“君与,奶奶来了,奶奶让你松开,快松开……” 贺君与眼看着眼前这个身为他父亲的人,身材发福,双眼肿泡,鬓边隐约老态,在他制约下威风全无,呵,也曾年轻风发,也曾不可一世,对有些人来说,其实白驹过隙,岁月如斯…… 他松了手。 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人,挡在他和他爹之间,一脸警告,“我是贺先生的律师,你刚刚的行为对贺先生造成了人身侵犯,贺先生会保留起诉的权力,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贺君与都气笑了,看看他爹,再看看他妈,“你们上哪找来这么个二逼律师?起诉我?行,看来我得给你们留点证据,不然等会验伤的时候医生问伤在哪你们都没法回答是不是?” 黄大显急了,这是要真打啊? “哥!”他跺脚,都快哭了,“哥,你别闹了成不成?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好好陪姥姥!” 贺奶奶蒋睦也急,急得只能大喊,“君与!我没什么事,小书受伤了!” 正跟爸妈僵持的贺君与瞬间回头。 “在那边,伤得还挺重的,医生正在处理。”蒋睦指了指外科所在方向。 贺君与拔腿就跑,又、又、又受伤了! 黄大显也明显担心。 蒋睦拍拍黄大显的手,“去,你也去看看。” “姥姥,那你……”黄大显放心不下姥姥。 姥姥微微一笑,摇头,指了指贺川,“有你舅舅在,再怎么样他也不敢把我这当妈的怎么着了。” 黄大显可不信,如果他大舅是好人,姥姥今天能坐在这轮椅上么? “去,我真没事,就是脚扭了一下,医生都给我处理好了,快去。” 黄大显气哼哼眼鼓鼓瞪了他舅一眼,“姥姥,那我去看一下,您在这等我。”他把姥姥推到角落里才走,免得人来人往不小心撞到。 蒋睦便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贺川。 贺川十分尴尬,满脸通红,在外甥、自己妈、还有外人面前被儿子教训,脸实在伤透了。 律师还不明状况,小声跟冯颖说着话,冯颖眼一瞪,有点恼,“那是我儿子!” 律师怔住了。 话说他也是有点儿名望的律师,不是什么二逼律师好吗?但是,不管是大律师还是二逼律师,谁想到今天这场合是儿子揍老子? “他也是律师!”冯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一句还不够,接着补充,“大律师!” 莫名的,说出这“大律师”三个字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无法言说的自豪,尽管她家大律师从来就没能好好跟她说句话,就很微妙。 人眼前这位大律师就不乐意了:你家既然有这么一位大律师,何必再来请我呢?莫非就是为了请我来被你们儿子骂二逼么? 贺家大律师一口气就冲到了外科诊室,一路上,各种画面都想过了:打着石膏的、头破血流的、缺胳膊少腿的、浑身是血的…… 而且莫名其妙的,他竟然还想到了梦里的画面,那个躺在推床上被送进抢救室的全身血糊糊的女孩儿,同样有着黝黑的皮肤的女孩儿…… ------题外话------ 虽迟但到……呜呜呜 第166章 被门夹了 于是,他想到了最坏结果——奶奶说她伤得很重,那…… 顿时血液直往头上冲,冲得脑袋里嗡嗡直响。 直到他到达外科留观室,看见里面那个坐在椅子上晃着脚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人,那嗡嗡之声仍然不绝。 明明没跑多远距离,他的心率此时已达120,而且,呼吸还带着喘。 于是,他喘着气,盯着里面那个一脸无辜看着他的人,一时,竟然梗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里面那只小猪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唔唔先说话,“贺律师?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之所以“唔唔”,是因为整个脸都是肿的,嘴也是肿的,说话不利索了。 景书大约也是说完才想到自己这一茬,立马脑袋一缩,衣服一罩,把脸藏了起来,挥手让他走,“啊啊啊啊,贺律师你先走,你去看奶奶去,别看我……” 贺君与站在那冷笑:你还知道见不得人? 不过,总算还活着,身上零件目测还齐全! 此刻留观室里并没有别人 “站起来!”他咬牙呵斥了一句。 景书拢了拢衣服,将脑袋捂得更紧了,全身上下都写着一个“不”字。 “景小书!你有种把脸露出来试试?” “景小书!你再装鸵鸟!” 黄大显比他哥慢了一小会儿,这会儿终于赶到了,比他哥还喘得厉害,一看这情形,赶紧护上了,“哥,你这么凶干嘛?小书都受伤了你还凶她?” 按理,贺君与此刻就该走人,毕竟黄大显来了嘛。 但贺君与看着眼前那个把脑袋包得紧紧的人,心里那股子难受不知道怎么的,就折腾得他迈不开腿,他甚至有一种找根棍子把这人揍一顿的冲动,看她到底长不长记性! 他忽然有点同情景小书的爹妈,就这么个混人,是怎么平安长大的?当爹妈的背后又操了多少心! 黄大显不一样,黄大显只心疼小书,他冲上前,将景书挡在身后,特别硬气地跟他哥杠,“不准骂小书!今儿这事儿,源头都怪你爸妈!按照你那套理论,小书受伤,你爸妈还要赔钱呢!他们不赔,就你这个当儿子的赔!” 一只黑乎乎的小手从衣服里伸出来,拽黄大显衣袖,意思是让他别说了。 “我偏说!哼!”黄大显很是气愤,“哥,你是律师,我希望你处事能公平公正!不要随便发生什么事都一副追究别人责任的样子!比如,今天明明你在家休息,你为什么不去陪姥姥?出了事只会骂我!你……你骂我可以,谁让我是你弟弟呢?可是,小书不行!你不能让小书受委屈!” 好嘛,他这表弟出息了,越来越懂得怎么回嘴了。果然,色字一头上一把刀,这刀够锋利,刮骨刮肉刮兄弟情,也对,重色轻友嘛,友可以轻,兄弟也可以。 只是,心里这难受怎么就跟油烹火烧似的呢? 衣服里钻出来那只小黑手快把黄大显衣袖都扯破了,不过,既然能这么用劲儿扯,想来除了肿个猪头,也没别的大碍,想到他奶奶那句伤得跟重,他觉得,自打搬进吉祥胡同,他这一家子人都不对劲了。 他站在那里,自己跟自己冷笑了半天,本来打算调头就走的,但心里那份难受实在难以平息,于是沉着脸指着留观室里那两人,“行!源头是我爸妈,那我先去收拾完我爸妈再来收拾你们!” 景书听着响动,悄悄从衣服里露出一只肿眼来,结果,直接只见他忽然又回身,她惊了一跳,赶紧躲了回去。 贺君与看着这动静也是无奈了,凉飕飕地问她一句,“2加2等于几?” “4……4……啊?”景书下意识回答。 外面没了动静。 景书就开始七上八下了,莫非她答错了?别说啊,这实在是童年阴影,小时候做各种急转弯,明明是很简单的题目,偏偏不是正常答案。 正忐忑呢,就听外面贺君与的声音响起,“行,脑袋虽然撞了,但还没变傻。” 景书:…… 你才傻呢!要有多傻才能2加2也算不出来。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头怎么回事?” 景书默了默,小声说,“被……被门……” “被门夹了?”黄大显在一旁接口。 “不是!你才被门夹了!黄大仙,好好的你怎么骂人?” “不是,我不是骂你的意思,我……” 贺君与:…… 好,他不想从这二人嘴里知道了。 “哎哎哎,我哥真走了。”抛开脑袋被门夹了这个话题,黄大显碰碰景书。 景书把自己的头从衣服里解救出来,呼了口气,叹息,“黄大仙,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每回出点啥事看见你哥,就跟看见我妈一样……” 刚刚走耳朵并不聋的贺君与:…… ------题外话------ 晚上再来,估计要半夜才能写完。 第167章 奉献 黄大仙乍见景书的猪头也是惊了一跳的,啧啧,“难怪你不给我哥看见呢,的确够吓人的。” “很丑吗?”景书抱着脑袋,也很苦恼,“我奶奶都吓坏了。” “疼不疼啊?”黄大显想想这脑袋被门夹的画面,都替她疼,“奶奶呢?” 疼肯定是疼的,景书却只摇摇头,“不疼,奶奶给我取片子去了,看看脑袋有没有撞坏,俗称……有没有撞傻。”一想刚刚贺律师问她2加2的问题,原来是测试她傻没傻?岂有此理!那也出个稍微有点难度的题目好吗? “我给你吹吹不?”黄大显心疼地说。 “不用……”景书摸着脸,有点担心地再次问他,“真的很丑吗?你哥看见会不会……额,被丑到了?”不管怎么样,是年少时的白月光啊,本来她一贯形象就不符合主流审美,现在这样,别成为贺律师的噩梦? “不丑不丑!”黄大显只能昧着良心说话,“都知道你是见义勇为的女英雄嘛,对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黄大显脸上浮现奇异的红晕,心里有点小甜蜜,原来景书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呢,不然怎会丑丑的样子不给他哥看,却给他看见? “今天的事儿啊……”景模式,简直又是直接从电影里直接剪辑下来的片段呢,人生真是精彩极了…… 今天的事儿其实并不复杂。 贺川和冯颖肖想吉祥胡同那套院子,但知道有贺君与这个拦路虎儿子在,无论如何都达不成目的,那怎么办呢?只能把老妈单独骗出来做工作,毕竟老妈这个人,比较好糊弄,一辈子都在为老头和儿女做贡献,比如,当年明明是位有大好前途的青年音乐家,毅然放弃一切跟老头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再如,明明很喜欢音乐,哪怕当一个音乐老师跟音乐家差十万八千里,但只要和音乐沾边她就开心,他和贺蜀只说一句,需要人带孩子,她就早早退回家里,给他和贺蜀带孩子; 又如,当年他捅出那么大的事,老头都因此而去,她一边生着气,一边却在听完他哭诉前景艰难的时候把她和老头所有的养老本都分给了他和贺蜀。 这些都是大事,从小到大还有无数小事,吃的穿的用的,老妈永远都是亏着自己,先满足老头和他们兄妹。 当然,贺川并非全无良知,也感恩老妈的付出和爱,但是,这不是到了关键时候吗?他事业发展地好,以后老妈养老也有靠不是?就跟当年那件事一样,他的确是违背了老头的原则,但是,他不也是为了家里好吗?他发达了,父母的日子不也更好过? 所以,才在今天堵在老年活动中心,把老妈接出来,打算又哭又求,把老妈给说服了,还带了律师,必须是要在今天把房产这事儿给办妥的。他其实都不大理解,这破大杂院有什么可住的,他儿子贺君与那房子多好,正好,卖了这大杂院,让老妈搬回儿子那里去。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又虎又粗鲁的丫头是什么人? ------题外话------ 真的不能立旗,以后不立了…… 第168章 混蛋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贺君与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了个明明白白。 也不用问别人,就问他爹妈。 他爹还在那支支吾吾想要有所隐瞒,想要为自己辩解。 能瞒得过他? 他别的不说,问话是最擅长的,只要他爹眼神稍稍一飘,他就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但凡他爹想避重就轻,他立马就能截断,精准抓住重点。 他爹郁闷了,直接冲冯颖发火,“你来说!你生的儿子!” 冯颖就更加了,几句话就被贺君与把全部经过套了个明明白白。 贺君与脑海里已经有完整的画面了:逼着奶奶签署委托卖房协议,完事开车就走,车门夹住奶奶的衣服,拖行奶奶,景书看见,飞扑抱住奶奶,全程保护,自己被一路拖行。这拖行的过程,他爹妈在车里是没看见的,一路磕着头撞到脚,他光想想就知道有多惨烈,难怪脑袋肿成那样! 所以,奶奶只是崴到了脚,而景书……只能说她命大! “我们是真没看见,不是故意的……谁看见还敢拖啊……再说,也没拖多远,就几……几米……”冯颖小心翼翼地辩解。 贺君与一句话不说,只用要杀人的眼光盯着他妈,他妈抖索着,“十……十几米……也……也有可能几……几十米……二十……米,真的不记得了……” “两个问题。”贺君与公事公办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两个陌生人,“第一,交通肇事,还不报警!准备进去!第二,委托书无效,拿出来!” “不是我们不报警,是……是那个小姑娘说的不用报警!我们马上就送她进医院来了,还给了买了新衣服赔给她!”冯颖急道。 贺川更在一旁加油添醋,“人精着呢,你那点赔偿怎么够?还不是想讹我们一笔!” 贺君与听着他爹的话都要气笑了,自己是什么人,就看别人都是什么人。他点点头,“行,如你们所愿。” “什么?”贺川不懂他儿子的意思。 “你们不是担心人讹你们吗?如你们所愿,不讹,公事公办,交通肇事拖行致人重伤怎么量刑自己去百度!” “混账!你跟你老子讲法律?”贺川当即就发火了。 冯颖在一旁急道,“哪里就重伤了?好好儿的啊!” 贺君与没理他妈,只冷笑,“那讲什么呢?讲金钱么?也可以啊!你俩商量商量,给个准数!别太小气了!” “你个混蛋!”贺川手指指上贺君与鼻子。 贺君与一动不动,任他指着鼻子,眼里淡淡嘲讽,“呵,可不是吗?我就是混球下的蛋,怎么不是混蛋呢?” “你……”贺川被儿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贺君与手一伸,“委托书拿出来!” 贺川脖子一梗,“岂有此理!没有!要委托书没有!要命一条!你有本事把你老子的命拿去!” 和贺川的盛怒比不同,贺君与在听完今天整个事件始末之初的愤怒过后,始终都是淡淡的,眉眼间除了嘲讽也没表现出其它,说话也开始慢条斯理,“行,你的命我是不要的,我只要委托书,你不给也没关系,我只是没想到,我贺君与作为律师,有一天打官司会打到自己家来。” “混账!和你老子打官司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贺川的咆哮声简直震耳欲聋。 贺君与退后一步,扬了扬眉,“你都不怕天打雷劈,我还怕?” 一语扎中贺家死结。 “你……”贺川气得捂住胸口。 冯颖扶着贺川哀求,“君与,你少说两句……当年的事,你爸也不是故意的……” 贺君与只觉得好笑,一个成年人,永远用不是故意的给自己找借口,世上哪有那么多“无意”,所有的“无意”不过是自私和自利结的恶果,今儿这事,但凡眼前这俩人完事后不急吼吼去领公邀赏,先想着把奶奶送回家,都不会发展成这样。而他们当然不知道,如果今天没有景书,也许后果会更严重,也许,奶奶会就此…… 他闭了闭眼,不再去想往世种种,那些轮回里,都是他爹妈惹出来的这样那样的事导致奶奶去世…… 这次,幸好有景书…… “行,我不说了。”他睁开眼,“咱们……法院见。” “君与!”冯颖跺脚。 “对了,作为你们的儿子,我最后的善意是提醒一下你们,换个律师,这个官司,我百分百赢定了,你们想有一线转机,就得找个比我更混蛋的律师,看看怎么颠倒黑白。”他说到这里还笑了笑,“不过,不得不说,感谢你们的混蛋基因,好像比我还混蛋的律师,真没几个……” 贺君与是笑着转身的,只是,一转身,脸上便阴云密布。 身后,贺川简直跳脚,指着冯颖抱怨,“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跟老子说话跟问供似的!把我当什么人?当嫌疑犯吗?那他搞错了!他只是个律师!不是公诉人!” 冯颖急的不是儿子的态度,“怎么办?真的打官司?” 贺川心里也是烦闷无比,不是不担忧,但事情发展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样?“不管!明天先联系卢先生卖了再说,反正妈是同意的,只要妈同意,委托书就有效,打官司什么的要耗时,等那小子起诉,房子已经过户了!” 说完又冷哼,“老子还活着呢!妈也还活着!还没轮到他这个孙子辈分财产的时候!不孝的东西!” “那……那个姑娘拖行的事?”冯颖又担心地问。 贺川啐了一口,“真是该破财!算了!破小财来大财!好歹也算她救了妈,如果妈有事那就……”他设想了下,不敢想后果,“听那小子的意思,私了可以的?多赔点钱就是了。” 冯颖舒了口气,丈夫肯赔钱就好,不然,她是真的相信儿子会报警把他俩送进去…… 贺君与回到急诊科的时候,黄大显正陪着奶奶坐着等他,见他身影,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哥。” 贺君与点点头,“景小……景书呢?” 黄大显并没有留意他这句话里的停顿和称呼的改变,只道,“景家奶奶带她先回去了。” 贺君与微微蹙眉,“景书被拖行为什么没报警?”他知道景家奶奶对自家意见很大,景书伤成这样,只默默来医院,不符合景家奶奶平素的行事逻辑。 第169章 对不住 “姥姥说了,是小书不让景奶奶报的。小书说,都是邻居,她只是皮外伤而已,反正,她从小到大都伤习惯了……” 皮外伤…… 贺君与觉得脑仁疼,都成猪头了还皮外伤! “景家奶奶有说到底伤势怎样吗?” 黄大显点点头,“手脚都擦破了,脑袋撞得最严重,不过,里面没伤着,景书说她,武功高强,能自保……” 贺君与的太阳穴又抽抽疼了两下。 “哥,怎么办?”黄大显磨蹭着问他。 “什么怎么办?”贺君与的目光落在奶奶身上。 黄大显是怕人撞到奶奶,才把奶奶放在角落里,然而,奶奶这会儿在发呆,急诊科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进入她的视线里。 角落里的奶奶显得如此……颓靡和孤单。 贺君与从来没发现奶奶像今天这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那个时不时和景家奶奶斗个嘴儿、在老年中心唱戏教琴眉开眼笑的奶奶,不见了…… 他快步上前,蹲下,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我们回家去。” 奶奶这会儿才发现他,抬眼,冲他笑了笑,点头。 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连点头的动作都那么无力。 不管怎样,这次有惊无险,奶奶还好好地在这。 贺君与其实觉得自己这个心理挺奇怪的,在他许多次的往复人生里,奶奶都会去世,但只要他下个轮回再回来,奶奶又还在的,于他而言,奶奶是生是死有什么区别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反正,不能每一次都让奶奶那么委屈地走。 他起身推着奶奶出去,一家三人回了吉祥胡同。 景书祖孙俩比他们早回来一些,他们仨一进院子就听见景家传来声音,依稀是景家奶奶在数落景书,期间还提到贺家的几个人名。 贺君与抱着奶奶,黄大显扛着轮椅,只在院子里停了停就进了自家。 把奶奶放在沙发上,让她舒舒服服歪着,奶奶就疲倦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奶奶?脚疼?”贺君与问。 奶奶摇摇头。 贺君与再问,奶奶才叹道,“秋凌,只怕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这件事跟您没关系,不是您的责任。”贺君与难得安慰人,一开口也是责任分明。 奶奶看着他,眼神沉重,“君与,大多数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恨并不会像法律条文那样逻辑清晰责权分明。” “我知道。”他又不是孩子,活了几辈子了,这辈子还干的律师,还没看够爱恨吗?只是一向觉得这些所谓的爱恨都很无聊而已。 奶奶却道,“你不知道……” 贺君与苦笑,他如今是真的知道了。 “奶奶,我去。”他站起身。 “去哪儿?”黄大显问。 贺君与没回答,直接出门去了。 黄大显看看姥姥,姥姥只好替他解惑,“去景家了。” 去帮她解这个结。 其实,若为了她,倒没必要了,但为了别的,还是该去的…… 黄大显欲言又止。 姥姥看出他的心思,指指房间,“拿些营养品,去看看小是个好孩子。” “嗯!”黄大显用力点头。 看着这俩孩子,一个单纯一个执拗,蒋睦心里泛酸,到底是对不住这俩孩子了。 第170章 臭小子 景家很热闹。 原来景书爸爸景有明回来了,这会儿家里正在团战,确切地说,是三攻一,攻击目标一致对景书,主要内容是批评她又又又逞英雄,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可怜景书肿着一张猪头脸,缩在沙发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最后,还是景有明看着闺女模样可怜,打起了圆场,“算了算了,这次就算了,毕竟我们闺女儿是见义勇为,精神还是值得嘉奖的……” “还要嘉奖?景有明!请你搞清楚,你到底是哪边的?”闵静气得要炸了,如果不是一家子人都惯着女儿,她也不会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景有明讪讪的,“这个……咱们下次不犯就是了嘛!” “还下次?”闵静柳眉一竖。 正热闹呢,响起敲门声。 景书觉得简直就是救星到了! “我……我去开门!”景书差点蹦起来,被她妈闵静狠狠一眼给瞪了回去。 景书爸自觉去开门。 这门一开,景有明正在犯疑呢,这是哪儿来的小伙子走错了门?长得可真俊俏!嗯,打扮也不凡,挺有品位啊! 忽的,就听身后传来女儿的一声“啊”,回头一看,景书用毯子把整个脑袋都捂起来了。 嗯?有情况? 景有明开始上下打量贺君与。 别怪景有明敏感,吾家有花已长成,虽然自家的是朵霸王花,但不妨碍他这当爹的看谁都是臭小子! “景叔叔好。”贺君与如果想做一个有礼貌的人,还是很会的。至于为啥那么确定这就是景书爸,实在是因为眼前这人就是个加大版的景书。 “你是……”他回头再看看女儿,把“来找小书的”这几个字吞了回去。 “是贺律师啊!快请进!请进!”闵静热情极了,挤开景有明,把人迎进来。 “闵姨,奶奶好。”贺君与把人都招呼了个遍,目光从沙发上那一大坨上扫过,假装没看见,“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 玉秋凌必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对不起?你觉得你这句对不起有意义?” “妈!”闵静立马道,“您这话说的,又不是贺律师拖的景书。” “总之是我们家里人对小书……” “等等!”景有明插话,“小书?”脸上毫不客气地写着几个大字:你们很熟? 贺君与:…… “总归是我们家里人对景书造成的伤害,我们肯定会承担所有责任,只是,奶奶,我希望,不,我请求您别怪我奶奶,只要您别怪我奶奶,任何条件我们都能答应。” 尾随而来的黄大显听到这里都惊呆了。他哥在干什么?在认错?他哥什么时候错过?他哥永远是对的!可偏偏这回,他哥还真没错啊!还请求?他没听错? “任何条件?”玉秋凌盯着他,“那把你这张脸也打成小书那样?” “可以。”贺君与不带犹豫的。 黄大显再次震惊。 然而,一个更大的声音响起,“不可以!” 景书掀起一角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不可以啊贺律师不可以!”只不过,这会儿这双眼睛也肿成了眯缝,眼皮眼角全是青肿的。 第171章 出局 可就这般样子了,那双眼睛里还满是着急,“贺律师,你要上庭的,成我这样怎么上庭啊?不行不行,奶奶,您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挺好的,还没小时候练功摔着的时候严重呢!不信我蹦给你看看,我好着呢!” 说着,她就真的裹着个毯子不顾全家人阻止下地蹦,但就她毛毛躁躁的本性,这蹦两下果不其然就不知扯到哪个伤处了,站也站不稳,又裹着毯子行动不变,直接在地上骨碌了,还忍着不肯叫出来。 这一滚,贺君与是离景书最近的,滚到他脚边了。 贺君与…… 贺君与在她倒地的瞬间,整颗心都猛缩了一下,下意识就去扶,结果,两道影子迅速闪过他身边,一黑一黄。 黑的是景有明,黄的是黄大显。 最终,黑影占了上风,将景书抱了起来,顺带还瞪了他一眼。 玉秋凌自然是心疼孙女的,又气又痛,恨不能一巴掌拍在孙女头上,但最终连一个指头都不忍心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啊你!” “奶奶!”景书就裹着个毯子在那求,“您就别生贺律师和贺奶奶的气了?贺奶奶都是受害者,您那么讲道理的人,怎么还搞起受害者有罪论来了?” “别给我戴高帽!”景奶奶绷着个脸。 “奶奶!您最好了,您不是最疼我了吗?求您了……” “景书姑娘。”贺君与打断了她,“你……” 他的本意是请景书好好休息,求景奶奶原谅的事,是他的事,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伤员来给他求情? 但他一句话没说完,景书那个急性子就给他截了,“贺律师,你快回去!我奶奶答应了,不生你奶奶的气了,快去!快回去!哎呀,爸,你请贺律师回去!” 贺君与是被景有明赶出来的。 他出来的时候,黄大显还垂死挣扎了一下,把手里一堆营养品放下,唠唠叨叨说着些关心的话,结果不比他强,也被景有明轰出来了,只差没把那堆补品扔出来。 黄大显在外面还叹气呢:“看来小书爸爸对我不怎么客气啊!” 他的想法和景书不谋而合,景书也在跟他爸提意见,“爸,你对贺律师和黄大仙也太凶了点!” “咦?你一个伤病,还好意思提意见?我今天没捶你是吗?”景有明哼道。 景书:???说好的见义勇为值得嘉奖呢? 闵静这次和女儿站一边了,“景有明,你这态度的确有问题!” “有问题?我看那俩臭小子有问题才是!”景有明凭着敏锐的直觉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类似于猎犬闻到强盗的气息。啧,居然还俩?他对景书哼道,“你一个姑娘家,要这么护着一个男人干什么?他是没长嘴还是没有手脚?啥事都要你出头?” 景书努力睁着一双小肿眼辩解,“他是我小弟啊!我不护着他谁护着他?我们可是拜过关老爷的,在吉祥胡同这地头上,绝不让他受委屈!” 景有明头大啊,真是愁死人了,你一个姑娘家,绝不让一个男人受委屈?这不是他教出来的,绝对不是!哼,靠女人罩着的男人绝不是好男人!外面那俩货!你们出局了! ? ? ? ? ? 第172章 生气 “闺女啊!你这样不行!” 这句话是景有明和闵静异口同声说的。 两人突然又站了同一战线准备双打?景书眨巴眨巴眼。 闵静真的发愁,“对男人啊,你不能总把他们当小弟!” “对!这样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景有明一脸“我太了解男人了”的表情。 景书再眨眨眼,“可他们真的是我小弟啊!有编号的,小十三和小十四!” “最好是真的!作为一个男人,爸给你说,这俩不行!”景有明作为一个男人,早已看穿了一切。 闵静不高兴了,“怎么不行了?贺律师长得一表人才!” “哪里一表人才?分明是油头粉面,弱不禁风!” “贺律师打扮不俗,家境优越。” “一个男人,要那么爱打扮干什么?有几个钱了不起吗?我跟你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闵静火了,“景有明!你到底哪边的?” 景书左看看右看看,她爸她妈在站哪边这个问题上探讨了一辈子了…… 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自己房间,景书索性扔下她爸妈,自己慢吞吞的,一走一跳的,进去找奶奶了。 奶奶果然坐在房间里发愣,桌上摊开一个老式相册,里面夹着好些照片,这些照片景书小时候就看过,有爷爷奶奶的剧照生活照,还有爸爸小时候的照片,也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其中就有十几岁的奶奶和另一个十几岁姑娘的合影。 小时候景书还问过这是谁,奶奶没说,但此刻,景书看着照片,却似乎明白了。 “奶奶,这是贺家奶奶是吗?”景书小声问。 奶奶回头,见她裹着毯子站着,忍不住数落,“怎么又自己站起来到处跑?” “奶奶,我没事啊!真的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不影响的。”景书在奶奶身边坐下,“奶奶,我知道,您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生过贺家奶奶的气,对不?” “谁说的!” “您自己说的。”景书嘻嘻一笑,“不然,今天您会让我悄悄跟着贺家奶奶去吗?您不就是怕贺家奶奶吃亏?” 玉秋凌哼了一声,“她吃的亏都是她自己自找的!” “奶奶,您跟贺家奶奶到底有什么恩怨啊?” 玉秋凌叹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在景书以为奶奶又会想往常那样没有下文的时候,就听她轻道,“她这个人啊,就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好,没有原则的好,亏着自己也要对人好……” 景书不敢吱声,好不容易奶奶肯开口了,别她打个岔,奶奶又不肯说了。 “我们打小就是邻居,我们家一直住在这没变,她就住对面,那时候,我们两家人好得跟一家人似的,有一阵子,她父母外出,还把她放在我们家养着,那时候我和她比真姐妹也差不了多少了,我们还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在一起。” “但没想到,就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她父母突然意外去世,而她,却遇上了那个叫贺章的人,就这样跟着贺章不告而别,再无消息。” 第173章 不能怪 “那时候,我们家还筹划好了,可不能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得把她接家里来,像待自家闺女一样待她,我还把我房间收拾好了,想着和她一起住,但谁知道呢,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我是生气的,气这么多年好朋友她说扔下就扔下,我们家里人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她在外面过不好,担心她没人做后盾,万一所跟非人,谁给撑腰?担心她那个老好人的性子,在外面只会受委屈的,受了委屈还不说,而我们家里,最放不下她的人,是我弟弟。” “小爷爷?”那个一直旅居海外,几年前在海外去世的人? 玉秋凌点点头,“两家孩子头碰头地长大,她家条件不错,她总是香香软软的,说话也温温柔柔,对每个人都好得不行,对我弟弟也像待亲弟弟那么好,我弟弟可不就喜欢上她了吗?我知道他的心思,也偷偷希望她做我弟媳,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但那时候两人都还在念书,我爸妈,也就是你姥姥姥爷,也没提,只等孩子再大点再说,谁知道,她就这样走了,而后,你小爷爷就整个失魂落魄的,要到处去找她,还真的去找了,只是没有结果,再后来,就执意要留洋,从此在外漂泊一生,你姥姥姥爷临终都挂着他。” “可……可……这也不能怪贺家奶奶啊,她也不知道小爷爷喜欢她,再说,就算知道了,她也有权力选择别人,不是非得同样喜欢小爷爷不可啊!”景书小声为贺家奶奶辩解。 玉秋凌许久没说话。 “奶奶……” 玉秋凌叹了口气,“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你姥姥姥爷从头到尾也没怪过蒋睦,而且你小爷爷在外面过得挺好,你不是没见过,他一生未婚也只是他个人的选择,倒不是非把责任栽在蒋睦头上,毕竟几十年啊,年少时再如何喜欢一个人,几十年时间也冲淡了,再说了,你小爷爷虽然未婚,红颜知己可不少……咳咳……” 玉秋凌意识到跟孙女儿说这些不合适,马上打住了。 景书却笑了笑,小爷爷回来探过亲的,为人乐观又开朗,完全不像过得不好的样子,而且还显摆地给她和景武看过女朋友的照片呢…… “行了,就这么些陈年往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几十年没见,冷不丁乍见这个人蹦出来,心里总有些别扭罢了,没多大事,倒是你,你这模样,明天可得给我请假,在家休养,别去上班了,你也不怕你这样子把人老头老太太给吓着……” 景家聊天的聊天,吵架的吵架,出了景家的贺君与和黄大显却在院子里遇到拎了个行李袋匆匆出门的徐鹏程。 “徐哥!”黄大显热情地打招呼。 徐鹏程忙迎上来,“贺律师,大显,正好想找你们呢!大显,谢谢你给我提供的工作机会,不过,我暂时用不上了。” “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儿?”黄大显看着他的行李。 “回老家。”徐鹏程道,“我父亲病了,我得回家一趟。” “哦,那赶紧去!需要什么帮忙的,你直说啊,我们在那边长大的,多少还有熟人,医院也有兄弟!”黄大显忙道。 “好!” “工作的事,你别急,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上班就行!” “好……谢谢……”徐鹏程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拎着行李匆匆走了。 黄大显跟贺君与解释,“对了,哥,你不知道?徐哥老家跟我们一个地方的哎!” 贺君与的确不知道,贺君与哪能跟黄大显似的,与人见个三面就能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了? 第175章 奶奶 景书现今这个模样,还真没法去上班了,眼看到年底,她年假一直没休,只好请假在家休息了。 贺家现在面临的问题却是:蒋睦已经把委托书签了,委托儿子贺川卖掉19号院的房子。 这事儿最终该怎么办,黄大显都不敢问他哥,更不敢跟姥姥提。 周一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气温比前几日有所回暖。 蒋睦一早就出去了。 贺君与和黄大显也各自提了电脑出门,在院子里却被人叫住了。 叫的是“贺律师”。 这一声,不禁惊呆了黄大显,贺君与都颇感意外,因为,叫他的人是一只不待见他家尤其是他的景家奶奶。 不管怎样,他还是停步,礼貌地叫了声“奶奶。” 玉秋凌看看两人提的电脑包,“很忙?” 黄大显下意识就把电脑包往身后藏了,拼命摇头。 “还好,奶奶,有什么事吗?”贺君与低头问。 “如果不忙的话,就耽误你们一上午?” 黄大显完全没问题啊,可是他哥也可以吗?就算他哥律所没事,难道真的不管他舅卖房子的事了?他相信,以他舅的风格,今天上午就直接交易去了。 贺君与却道,“没事。” “那,你们跟我来。” 直到此时,哥俩都还以为是景家奶奶要他俩帮忙办什么事儿,直到景家奶奶领着他俩走着走着,远远看见奶奶的身影。 奶奶刚从附近公园晨练回来,和一帮老头老太边走边说话,边笑着,在一家老餐饮店门口停了下来。 老太太们叫她,“阿睦,进来一起吃。” “是啊,今儿这个点,你家孩子们早该上班去了,你就别顾着给他们带早餐了。” 奶奶笑眯眯的,“行!今儿就在这吃了!” 几个老人家,围坐了一桌,叫了包子炒肝儿、羊汤烧饼、油饼油条、面茶排叉儿等等,琳琅满桌,热热闹闹吃起来。 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但一定是很高兴的话题,奶奶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吃完早餐,太阳升得更高了,一行人就往胡同里走。 天气好,剃头师傅老蔡支了摊儿出来,老姐妹们路过,纷纷跟老蔡打招呼。 蒋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眯眯跟姐妹们说,“我这头发,得修一修了,你们先走。” “成!等会说好的啊,一起到28号院再聚,老蔡头,你也别忘了!” “好!” 蒋睦坐到老蔡的旧理发椅上。 老蔡还问她呢,“睦丫,你这头发还没理多久呢,又理?” 贺君与却在“睦丫”这个称呼上愣住了,他往复数生,从来没想过,奶奶也有过小丫头的时候…… 却听蒋睦笑道,“理!给我修好看点!” “好勒!我老蔡头的手艺,你还信不过?”老蔡操起了剪子。 蒋睦却在那笑,“你的手艺?你可还记得你把我头发全烧糊了的时候?” 老蔡被她说得自己都喷笑了,“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呢?” “怎么不记得?多少年都记得!” 躲在不远处的玉秋凌便给贺君与和黄大显解释,“老蔡头家里祖传剃头的,我们小时候,整个胡同的人都在他家剃头,你们奶奶小时候爱打扮,豆丁大的人想学人烫发卷,不让,就偷偷来找老蔡家的人,老蔡那时候也是泥猴儿一个,吹牛自己得爷爷真传,非要给你们奶奶卷,结果,把你们奶奶一头头发全烧糊了……” 黄大显听得噗嗤笑出来。 贺君与眼前却勾勒出豆丁大的圆圆脸蛋的奶奶,顶着一头烧糊卷毛的画面,不,那不是奶奶,奶奶最年轻的样子,也是奶奶的样子啊…… 第175章 您怕老吗 修了新发型的奶奶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老蔡头笑眯眯地取一盒爽身粉,给奶奶脖子上扑上,再用一把老式刷子给奶奶把剪发时掉下的碎发全刷掉,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嘿!我们睦丫这发型,跟十八岁时不差!” 奶奶听了眼睛都笑眯了,“你也跟从前一样。” 老蔡头笑得更加合不拢嘴,“跟从前一样手艺好?” “跟从前一样能吹!”奶奶笑呵呵地付了钱走了。 老蔡头看着奶奶的背影笑,“跟从前一样皮!” 贺君与和黄大显就这样在玉秋凌的带领下跟了奶奶一上午。 奶奶在理完发后先回了家,换了身衣裳,如约去了28号院。 太阳愈加暖和起来,老姐妹们的笑声便从28号院里传出来。 28号院早已不复当初四合院的模样,加墙添砖,隔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 老太太们在里面干什么,贺君与无从得知,只时不时在说笑声里听见奶奶的声音,间或还有孩子的说话声夹杂其中。 有时候能听见一两句对话,说的都是年代很久远的那些事,和他们不知道的人。 “年纪大了,难得还有拥有共同往事的老伙伴,说说古,翻来覆去也就那些事,却能一遍遍说。也许,说的不是事,是时间,是岁月,是曾经闪闪发光却不会再回来的日子。”玉秋凌低低地说。 28号院门口的槐树,黄叶婆娑,金灿灿的,铺了一地。 老太太们从院里出来,奶奶新理的头发上戴了个黑色发箍,不知是哪位老姐妹给戴上的,奶奶有些不自在,老姐妹们却都说好。 “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最喜欢戴个红色的缎带,那叫一个臭美,一头烧糊的卷毛,戴个红缎带,跟只小松狮似的,我们都叫你小松狮,哈哈哈……” 老姐妹们的笑声在风里爽爽利利,惊落黄叶数枚,阳光下金晃晃地转了几个华丽的圈,翩然落地。 奶奶这回是跟老姐妹一起去买菜的,时间还挺赶,都要赶着回来做午饭。 “很多年前以前,我们就是这样成群结伴去上学。就是这些个人,不,不齐了,还差几个呢,有搬走了的,还有几个,去世了……” “你俩还跟不?算了,不用跟了,这买了菜回来,吃完午饭,下午我还和这几个去医院看看,有个姐们病了,去探望探望。” “这就是老年人啊,不知什么时候病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一个,慢慢地,身边认识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地,世界变得越来越陌生,慢慢地,也就越来越孤单,最终,是要慢慢地学着与这个世界说再见的。” “贺律师,黄先生,你们俩现在知道我今天耽误你们一上午的目的了吗?” 贺君与沉默不语。 黄大显从来就是个爱抢答的孩子,“奶奶,您是让我们看看姥姥在胡同的生活多开心吗?我们住在从前的高楼里奶奶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也从来没这么多好朋友。” 玉秋凌叹了口气,“可是,老年人却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开心是重要的,尤其你们奶奶,永远把孩子放在最前面。” “奶奶,您的意思是……”黄大显挠挠头发。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奶奶打算回老家了,这几天她肯定是打算着跟这些老朋友全聚一次,胡同里每个老店都再体验一次,包括在老蔡头那理发。” “啊?”黄大显惊道。 “你们自己领会,我也要先回去了。”玉秋凌道。 槐树下,贺君与看着景奶奶踩在一地黄叶上,突然问,“奶奶,您怕老吗?” 玉秋凌看着他,笑了笑,“不怕,也怕。不怕,是因为生命里的每一段时光都是独一无二弥足珍贵的,就算是黄叶舞秋风,也能舞出生命最后的灿烂。怕的是,落叶无情,所以落地成泥,无知无觉,但人有眷恋,对这个世界太多不舍。” 第176章 捣乱 “更怕的是,被嫌弃,添麻烦,成负担,所以,老年人从来不会说我想或者我要,只会说,我挺好的,只会想,我还给孩子们什么呢?“ 景家奶奶最后的话久久萦绕在贺君与和黄大显耳边,气氛一时有点沉重,黄大显慢慢嘟起了嘴,很不高兴,”哥,我看,你还是赶紧采取点措施,这房子不能卖,小书奶奶为什么带我们走一上午,你没看明白吗?就是想让我们看看,奶奶心里想要什么,奶奶想在吉祥胡同生活,你看她这一上午多开心。人,最开心的事就是跟老朋友在一起,奶奶跟我们住了那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朋友……” 黄大显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没得到他哥回应,他急了,挡在他哥面前不让人走,“哥!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贺君与看着他,有些无奈,“你放心,有你爸妈在,我爹娘想卖都卖不了。” “啊?”黄大显呆了,“我爸妈来了?他们怎么来的?你怎么知道啊?” 贺君与没回答三连问,只道,“你今天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晚上陪奶奶另找个地方住,不管用什么借口,反正别回来。” 黄大显“哦”了一声,又道,“不行啊,我今天还要给小书带好吃的回来,小书受伤了!” 贺君与的脸沉了沉,“也行,那我陪奶奶,你回来陪我爸妈。” “啊?”黄大显跳起来叫,“舅舅舅妈要住这里?不不不,那还是你陪他们!”谁家爹妈谁来收拾! 贺君与默然,沉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开车回律所去了。 黄大显自然知道他哥突然不高兴了,但为什么不高兴他才懒得管呢,反正他哥经常不高兴。 如贺君与所料,贺川这房子,没卖成功,因为贺蜀来了。 贺川觉得,他跟贺蜀简直就是前世的对头!不然,怎么就那么赶巧?在这卖房子的紧要关口,贺蜀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贺川周一下午特意联系过母亲,得知家中无人后才带着买家麦老先生到家里来了,麦老先生要看房。 19号院是属于保养得比较好的院子之一,麦老先生一进来就被那棵西府海棠吸引了,看过贺家的房子后,更是满意。 就在此时,贺蜀来了。 贺蜀一来还有什么好事?当然是来搅局的。先是横插一杠说这房子不卖,再然后说这房子她也有份,凭什么贺川就能一个人把房子处理掉。 贺川在外人面前一忍再忍,但架不住贺蜀这个炮仗跟过年似的拼命炸,把冯颖炸出了脾气,两人直接就骂开了。 麦老先生一看这架势,就要先告辞,不管贺川怎么说,麦老先生都是一句:贺先生,这个院子我是真喜欢,但还是请你把房子的产权明确下来再说。 档子卖不成,还把大人物给得罪了,贺川一肚子火就冲贺蜀喷了过去,不是这蠢东西捣乱能黄? 两兄妹从小打到大,这会儿双方都不示弱,骂骂咧咧上了手。 贺君与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题外话------ 这两天病了……明天降温,大家注意保暖。 第177章 我帮你想办法 回来的时候,他家正打得热闹,他刚迈进院子,就听见里面惊天动地的声音了。 这样大的声音当然也瞒不过别人,景家窗户后那双骨碌碌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他若无其事往家走,却听得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贺律师!贺律师!” 他回头一看,只见景家窗户开着,一团奇怪的、红呼呼的东西在朝他招手。 之所以红呼呼,是因为某个人用块红色大围巾把自己脑袋裹地严严实实的。 “贺律师!是我!小书!”某人还以为人认不出她,一边努力招手,一边自我介绍。 贺君与往景家窗户走去。 终于,看清楚大红围巾的包裹中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跟前一天比,好像肿地更厉害了,青青紫紫的,淤色更深。 她自己好像也清楚她目前的样子不大好见人,又将红围巾拢得更密实了些,招他进屋,“贺律师,快,先进来。” 还有那只大白鹅,也扑腾着翅膀冲他昂昂直叫,十分热情。 他这个时候回来,自然是来面对家里这一地鸡毛的,但不知她这样神秘兮兮地唤他有何事。 他还是进屋了。家里那摊子事并不急。 就见一团红色不明物前来迎他,把他迎进屋子里坐下,又指着茶几上的零嘴和水果,让他别客气。 她在他对面坐下。这架势,尽管看不见她的脸,都能感觉出来她很慎重的样子。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莫非遇上了什么难处要他帮忙? 不能怪他这么想,实在是,但凡来找他的都是需要他解决难题的。 却见她抓着红围巾的手分出一只来,落在他手背上,还拍了拍。 贺君与没动,任她拍,琢磨着这是跟他套近乎吗?目光却注意到她的手指和手背,都有划破的血痕和淤青。 有些刺眼。 心里便涌起一股热意,其实,不必跟他套近乎,她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是了,只是,但凡需要他出面的事多不是什么好事,他真不希望她有啥不好的事发生。 瞬息间,念头却已是辗转千万。 却听得叹道,“贺律师,先别急,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嗯? 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帮他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眼神里片刻的怔忪被景书看见了,但景书和他想的不一样,景书以为他是茫然,她觉得也对,一个专给别人打财产和遗产官司的人,突然官司到了自己家里,能不茫然吗?换她,如果她家发生这样的事,她觉得难受。 所以,她脸上的神情愈加带了同情,只是贺律师并不能看见,于是,她索性握住了贺君与的手,十分坚定的语气,“贺律师,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谁家里摊上这样的事都难受,但是你放心,你还有我在呢,我会帮你想办法解决这个事的,这房子,卖不成!” 景书说这话是有底气的,毕竟她在遗嘱库工作这些年,也是有工作经验的。 贺君与这才算明白过来,原来,她要想办法让他爹妈卖不成房子。 “你还有在呢,我会帮你想办法……” 她的话依然在他耳边回荡。 他觉得这感觉挺新奇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帮他想办法,他活了这几辈子,从来都是他帮别人想办法,从来都是别人来问他:贺君与,或者贺先生,或者贺总,或者贺律师,怎么办呢?连黄大显都是,无论哪一世,黄大显都是那个缀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问“哥,怎么办呢?哥,你想想办法啊”的那个人。 他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孩儿,有心想逗逗她,“哦?你帮我想什么办法?”办法,他自己自然是有的,但他此刻却很想听听她怎么说。 第178章 忘不了 景书便认真开始帮他分析,言语间颇多叹息,“其实最直接的办法是可以让奶奶改变想法,收回卖房的打算,只是……” 今天黄大显把奶奶接出去了,到现在还没看到奶奶的影子,景书想,是不是他们兄弟俩就不想奶奶面对此刻贺家发生的一切。 “只是这样难免要让奶奶烦恼。”景书接着说,“贺律师,不如你跟你父母谈谈,看看他们到底遇到什么难处了,是缺钱吗?还是缺别的,如果缺钱,能不能请他们不要动奶奶的房子,想想办法贷款?总之,先搞清楚他们想要什么,能满足的就先想办法满足,有什么地方我们家可以帮忙的,你就直说,我爸爸在金融这块的朋友还挺多的,我能让他一起想办法。” 她是真的在认真帮他想办法——一如她那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设,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而且还要把她父亲也扯进来。 她想的办法挺光明正大的,开诚布公地谈,然后走正大光明的渠道解决,不像他,想的都是些阴谋诡计。 像她的性格。 他也像他的性格。 透过她扒拉开的大红围巾的小洞,可以与她的眼睛对视。 一双肿成缝的眼睛里,透露着真诚和担忧。 莫名的,心里便涌起了热意。 但她却忽然转移到了重点,双手捂住了眼睛,焦急的语气,“哎呀,贺律师,咱好好说话就行,你别看我。” 他唇角微微一扬,“我已经看见了。” “哎呀,这……”她急了,“哎呀,你说,贺律师,你赶紧的,忘了,把我的样子忘了。” 他看着她手背上的淤痕,心里一声叹息,一时怕是忘不掉了,不过,他会努力试着去忘记的…… 如此想着,心里却无端酸楚起来。 “好。”他站起来,准备告辞,“我已经忘记了。” 景书捂着眼睛跺脚,“贺律师!你骗我!”哪有这么快就忘记的。 “那……我就永远记住。”他淡淡笑着,半真半假。 她又急了,“哎呀,贺律师,你不能这么不地道。” 他终于笑出声来,“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去去!正事要紧!我就不送你了。”捂着眼睛的手始终不肯放下来。 __________ 贺家。 贺君与推门而入。 里面的情形一点儿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他爹,巨大的身躯正被他姑贺蜀压在地上,两人显然已经在地上滚了几轮了,茶几上的东西全度滚落在地,满地的苹果橙子,还有一把水果刀。 他妈正和他姑父在对骂,互相指着对方,细数对方这些年干的上不得台面的破事。 四个字:丑态百出。 他的出现,让屋内的喧哗短暂停顿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继续热闹起来。 他没吭声,弯腰拾起那把水果刀,递到贺蜀手里。 贺蜀愣住了。 他指指他爹,“捅他,既然这么深仇大怨的,一刀捅了他出出气。” “贺君与!你个逆子!”贺川和冯颖,矛头突然指向了他。 他跟他姑说,“捅,放心,我再教教你怎么不捅到要害,不死人,然后我再找人给你做辩护,这个我擅长,保证你没事。” 第179章 他姑和他姑父都停下来了,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嘴里能塞进个鸡蛋。 他坐在那,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这些他应该尊为长辈的人们。 尤其贺蜀,手里还握着把刀,骑在贺川身上呢。 冯颖看见,心里都是紧的,指着贺蜀,“你……你先下来,把刀放下!” 贺蜀就跟被火烫了似的,将刀一扔,手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我……我……” 贺川怒吼,将她一掀,“还不给我滚下去!” 贺蜀被他掀翻在地,又怒了,眼看又要打起来,冯颖有点怵儿子,把贺川拉开了。 贺蜀老公也知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主持公道的人,既然贺君与来了,不妨听听贺君与怎么说。 贺君与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总之绝不会偏心他亲爹亲妈就是了。 这样,双方最暴跳如雷的那个人总算被控制住了,场面也就冷静下来,冯颖还讨好地喊了一声,“君与……” 贺君与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头发散乱,鼻青脸肿,衣服又歪又皱。 毫无体面可言。 他只觉得可笑又可悲,问,“不闹了?” 贺川自觉脸上一点光彩没有,这语气,是儿子跟老子说话该有的态度? 他刚想发飙,就听他儿子跟贺蜀说话,“你们如果不打了,就先回去。” 也不叫姑,礼貌这个词对他儿子来说,字典里就没有过。 贺蜀当然不乐意,贺君与紧接着说,“如果你们认为在这里打上三天三夜就能出结果的话,那继续打,我也很期待,谁打赢,就听谁的。” 贺蜀哼了一声,她太了解她哥了,她哥是属于那种,打死也不肯在利益面前退让半步的。 贺君与本就生得白,甚至是不健康的那种白,进屋不久,脸上还带着冷风吹过的青灰,眼神再一严肃,莫名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压。 他冷笑,“奶奶还活着!还没到你们争财产的时候!” 他压着嗓子说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锋芒。 “如果真要争起来,你们也半点胜算!这些年,你们是尽了赡养义务还是探望义务?” 贺川和贺蜀都转开脸,不说话。 “你们怎么有脸来争?!” 是质问也是斥责。 “今天我把话放这里,这房子是奶奶的,在奶奶有生之年,谁都别想打主意!我说到就能做到!”他再次看向贺蜀,“如果信我这句话,你们就先走,不信,则我走,你们继续打。” 贺蜀和她老公对望一眼,两人是有心计的,立即达成共识。 走就走,反正今天也卖不成了,他们默默关注着就是。房子在老太太手里,他们没意见,只要别给贺川独吞了就行。如果今天贺君与解决不了,大不了下次贺川卖房,他们再来搅局。 于是,两口子话说得很漂亮,贺蜀说,“君与,我们并不是想要这房子,你说得很对,这是老太太养老的房子,我们怎么可能觊觎?我们只是不满大哥的行为,在外面混得好不好的,成年人不都自己担了?哪有打老太太主意的道理?” “是啊!我们都是为老太太着想……” 贺君与看着他姑和姑父,只是冷笑。 “走。”贺蜀也不想在这看侄儿脸色,叫上丈夫,离开了。 屋里只剩贺君与和他父母。 冯颖先冲贺君与笑,“君与,饿了吗?妈给你做点吃的?” 贺君与没有理会他母亲的讨好,此时的他有片刻犹豫,到底是按自己的路走,还是试试景书的? “麦老先生那里的合作,你就没有想过,凭你自己公司的实力和硬件来争取?”他终于还是决定走景书的路。 贺川冷哼一声,“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冯颖忙在一旁解释,“这不是……我们实力比起竞争对手来不怎么有优势吗?” 贺君与也冷哼。他父亲永远是这样,从来不去想怎么用自己的实力说服人,只会在关键时刻走旁门左道。多年前如此,多少年过去,还是没有进步。 不过,说来,他自己也是完美继承他父亲的基因,在旁门左道上无师自通,黄大显对他“不是好人”这个评价可不是空穴来风。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他压抑着自己的性子。 “你能帮什么忙?”贺川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给我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们跟竞争对手差距在哪里?”贺君与再问一次。 “你懂什么?你一个耍嘴皮子的,还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贺川的打击式育儿从来没变过。 “提琴拉得好有什么用?你还能当艺术家不成?你该……” “成绩好有什么用?又回到这破地方来搞科研?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你该……” “踢球有个屁用!你该……” “当律师有个屁用!你该……” “……” 从小到大,见他爹的次数不多,每次急匆匆回家一趟就是这样的训话,反正他就是“屁”,什么用也没有。 他忍着,跟他妈说,“实力不够,差距在哪里,去跟黄大显聊聊,他那里……” “跟他聊有什么屁用?他那副蠢样,跟贺蜀一样蠢!”贺川毫不掩饰自己对亲妹妹和亲外甥的鄙夷。 贺君与除了冷笑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了。 他爹这样蠢又这样刚愎自用的人,是怎么还能在商场苟延残喘的,他表示很怀疑。 是,黄大显没有他爹“机灵”,不会那些投机取巧钻空子的门道,但胜在踏实,且有他自己的经营之道,他爹从事的行业,他不知哪一世想不开要与他爹决雌雄,便也做了这行,这次回来,家业还在,都交给黄大显了,公司实力在这个行业里,算是出众的。 “那你们走。”他也不想再说了。 贺川气得青筋暴起,“你个狗崽子,还要赶你亲爹走?老子不走!做饭去!” 最后一句是对冯颖吼的。 贺君与了解他爹,看这样子,他爹还没打消卖房子的主意,所以,也不多说了,只强调一句,“随便,但我告诉你,想动这房子不可能,还有,我奉劝你别再为了你的破事再去找奶奶!” “你威胁我?”贺川气得一拍桌子,“你个混蛋崽子居然威胁起我来了?” “是,我就是威胁你。”贺君与连辩解都不想,“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奶奶无忧无虑,平安快乐地度过晚年,如果惹得奶奶不开心,不管是谁,我都要他好看!” 贺川气炸了,“要我好看?混蛋崽子你不怕天打雷劈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要我好看!我还就告诉你了,这房子,我卖定了!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是么?”贺君与淡淡反问,从包里取出一叠a4纸来,上面密密麻麻打印了很多东西。 他将这叠纸随手一扔,扔到茶几上,让贺川自己看。 贺川一看,顿时变了脸。 第180章 景家那丫头 “你哪里弄来的这个?”贺川声音都变了。 贺君与没说话,只在心里冷笑。所以,真的不是他不走阳光大道,非走阴谋诡计,实在是,但凡见得了光的法子,都不适合他爹。 贺川飞快将这叠纸翻了一遍,雷霆大怒,用力一摔,将整叠纸都扔飞了出去,满地都是。 冯颖悄悄瞟了一眼,也吓得脸上变色,“君与……君与,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他要干什么?”贺川怒吼,“他要逆天!你小子什么意思?”后一句是冲着贺君与吼的。 贺君与眼皮都没跳一下,平静地说,“没什么意思,想来你也知道,这东西举报上去,你不倾家荡产,也得蹲几年班房。” “你……”贺川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君与!”冯颖上来,抱住丈夫胳膊,含着眼泪叫儿子的名字,既怕丈夫一怒之下对儿子动手,又怨儿子怎么这么对自己父亲。 贺君与无动于衷,只道,“换回那份委托书。” “好……好……好……”贺川气得发抖,“老子供你上学,供你学法律,你xx学会了之后来对付你老子!有出息!不错!” 贺君与抿唇,不再说多余的话,眼里的坚定只有一个意思:这房子,贺川想卖是绝对不可能的。 贺川只差气得要爆血管,但也拿这个儿子无可奈何,有时候,他真的要怀疑这是不是他亲儿子?冷血到这种程度是为人子应该的吗? 但此情此景,他也只能气狠狠地摔门而去。 贺君与于是知道,他跟他父亲的这笔交易达成了,他爹不会再打这房子的主意了。 冯颖面对这样的父子俩,除了掉眼泪也没别的法子,想跟儿子说几句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儿子的成长岁月,她缺失的太多,儿子于他,就跟个陌生人一样,后来她年纪大了,倒是想跟儿子走近,也想了解他,却怎么也走不近了,儿子好像也不再需要她,更不想亲近她。 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含泪追随贺川而去。 门外,大白鹅扑楞着翅膀昂昂叫着的声音特别高昂,一如19号院每次驱逐外来”坏人“成功的时候,而不久以前,他自己家也属于大白鹅驱赶的对象之一呢…… 他的手机忽然震动,来了消息。 他拿起一看,来自景家那丫头。 景书在他手机里备注一直是“景家那丫头”,源于最初对这丫头的不待见,当时并不想存名字,随手就备注了个景家那丫头。 如今,仍然没改,还是景家那丫头。 有时候念着,便也觉得,嗯,就是景家那丫头。 景家那丫头:贺律师,你爸妈走了,你爸看起来很生气啊。 贺君与想起景家窗户后那团红色不明物,唇角不禁微微扬起,心里那点狂躁的山雨欲来的呼啸也平息下来,回复:是的。 景家那丫头:那,是没谈好? 贺君与:谈好了,房子不卖了。 景家那丫头:哦哦,那就好。 贺君与想了想,回复:谢谢你的法子,很有用。 景书发了个表情过来,笑嘻嘻的:谢我干什么呀?我又没帮到你什么。 贺君与唇角一直微微翘着,放下手机,不,你帮到我很多了。 第181章 掐灭了父母打19号院房子的主意,贺君与通知黄大显,将奶奶带回了家。 黄大显带着人回来时,被贺川和贺蜀搞得一地狼藉的家已恢复了整洁。家里这些琐事从来都是奶奶和黄大显料理,但并不表示贺君与是个废物,他想做某件事的时候,都能做得很好。 黄大显更知自己今天使命是什么,不管是在外面陪着奶奶的时候还是回了家,都使出浑身解数,做那个彩衣娱亲的人,奶奶总是很配合地笑,但那笑,未达眼底。 第二天,奶奶便提出要回老家去。 贺君与自是不让,他劝,“您不用操心,这房子我已经跟他谈妥了,他不会再想着卖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让奶奶展颜。 她是贺川和贺蜀的母亲,贺君与的奶奶,这三个孩子都是她手把手带大的,怎能不知他们的秉性? 是,既然孙子这么说,那必然是谈妥了,只是,这谈妥的背后是什么个过程,贺君与和贺川,一个鹰一个蛇,鹰蛇博弈,鹰固然胜,但父子之间如同天敌,难道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更何况,她这儿子和孙子一向的行事,说难听点是不折手段,所以,父子间这一次博弈,其中是否又有什么难堪甚至见不得人? 她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前属于小蒋睦的时光一点一点重新回忆起来,但她忘了,她再也不可能只是蒋睦,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是贺章的遗孀。 她是贺川和贺蜀的母亲。她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来,原本想着,他们长大了,成家立业,她便也完成了使命,但她想错了,她永远都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乏了烦了,遇到挫折了,她永远还得为他们打算、善后。他们亲子不睦,甚至如同水火,她无能为力,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她难过,也挺自责,她的孩子们变成这样,和她有着脱不开的联系?是她没有教好。 可是,她明明打他们小时候起就教他们礼义仁智信啊…… 她不知哪里出了错,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兜到底了,谁让她是他们的母亲呢? 但母亲也有年老的时候,也有有心无力的时候,她的孩子们在做什么,她已经都不懂了,也兜不到了,还能怎么办呢? 她始终坚持要回去。 “你爷爷忌日快到了,我很多年没回去,今年是整忌,我怎么也要回去看看他。”她说。 看完之后是否还回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吗?贺君与心里画着问号。 但他终究没有阻止奶奶。 于是,陪奶奶回老家一事提上日程。 黄大显没多想,开始积极准备回家事宜,因为这类事平时都是他负责,只没想到,他哥居然交代他,多买一张票。 他哥也去吗?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不过,他哥能一起回去,他当然高兴,于是补买一张机票。 因要回家一趟,自然还要跟小书姑娘告别的,这得有多少天见不到小书姑娘啊,于是买了。 景书的脸养了两天,已经好很多了,戴个墨镜戴个口罩出门,不细看也看不出她的伤,虽然大冬天戴墨镜挺奇怪。 两人在院子里边吃栗子边说好久黄大显的老家。 童年记忆往往最是令人怀念,因为回忆滤镜,老家在黄大显口中竟十分有趣,说得景书拍腿艳羡。 黄大显忽发奇想,“小书,反正你这段时间也在家休息,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家玩玩啊?” 第182章 房间如人 两天后,景书随着贺家一家人抵达川西。 能跟随贺家人出行,其过程肯定没那么顺利,反对最为激烈的是景家俩男人——景有明和景武。 原以为玉秋凌会是反对阵营里的人,却不曾想,玉秋凌却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景有明和景武的反对就等于无效了,毕竟玉秋凌才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对闵静女士说不的人,玉秋凌一旦退出战团,闵静就是绝对的权威,俩男人几番努力后先后熄火。 于是,景书便在母亲大人的全力支持下随贺家人登上了飞机。 景书能同行黄大显是最开心的,一路贴心安排,悉心照料。不得不说,黄大显细心又耐心,在照顾人这方面绝对甩出贺君与十八条街。 所以,这一路,黄大显鞍前马后地跑,却始终懵逼:到底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我哥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于是,黄大显为了做得更好,跑得更卖力了…… 蒋睦也高兴。 蒋睦是真心喜欢景书。 原本回到胡同居住的目的是为了让孤僻怪异的贺君与融入人间烟火里,不成想遇到景家小书,她越看越觉得这姑娘适合孙子,可谁料到黄大显也对景书有好感,原本她还为此发过两天愁,但想着大显也是有心病的人,如今终于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不管怎样都是好事,不管最后景书选择谁,都是她孙媳妇,至于两个孙辈,不管谁失败,或者都失败,都没关系,哪怕受伤受刺激,也都好过麻木地在这世间活着。 所以,景书能跟来,蒋睦特别高兴,千叮咛万嘱咐,让君与和大显好好照顾她,飞机上她和景睡着了,她也时不时给景书拢拢掉落的毯子。 景书脸上手上的伤都扎得她眼睛疼心疼,在吉祥胡同居住的这些日子里,原本作为期盼成为孙儿媳妇的喜欢早已逐渐换成浓浓的、发自内心的喜欢,如今,又多了疼。 这样好的姑娘,就算不成为自家人,也是要当做孙女来看待的,再说她本来就是秋凌的孙女,秋凌的孙女不就是她的孙女吗? 奶奶笑着,沮丧的心情浅浅拨开云雾。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一样。 北方室内室外两个季节,南方的室内却仿佛比室外更冷。 别说景书,就连贺家三人离开南方已久,都不大习惯了,加之房子多年没住,电器老化,空调都启动不了了。 但这难不倒黄大显,他显摆地把每个房间的取暖器指给大家看,新买的,先用上,空调效果还没取暖器好呢,还干。 之所以在敲定回老家后还耽搁了几天再回来,就是因为黄大显在这几天里老家首都跑了个来回,得先把老家房子打扫干净再买好储备物资才能接奶奶回来不是? 他们先看的奶奶房间,而后,在某间房间门口,黄大显慌里慌张堵住了门,尤其堵住景,你的房间在那边,那边!” 他指着他哥从前住过的房间。 在安排房间这个问题上,他原本是有私心,想让景书住自己房间的,但,明显,他的狗窝跟他哥房间宾馆式整洁不能比,为了自己的形象不坍塌,他只能安排景书住他哥那,他哥得跟他挤了。 他哥不同意挤也得挤!小书大老远来还不让人家住舒服了?他哥要反对,他就请奶奶来评理! 景书嘻嘻一笑,“黄大显,我知道了,这肯定是你房间,你房间里有秘密啊!”说完,却也不坚持,废话,她来做客的,哪能这么不礼貌非闯人男孩子房间? 她去了黄大显给她安排的那间,一打开门,她便知道这里曾经是谁住的了。 房间如人。闵静女士诚不欺她。 第183章 夹在相册里的学长 明明是多年旧房子了,墙壁和地板都保持得毫无瑕疵,清洁之后一尘不染,橡色地板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泛着光,四壁皆空,除了书柜里整整齐齐的书,房间里没有别的任何装饰。 她凑近去看,笑得嘴合不拢来。 果然好厉害,各科比赛都有奖杯,还有各种小提琴奖。 “我哥厉害?嘿嘿……”黄大显跟了进来,特别臭屁地吹自己哥哥,“除了奖杯,我哥还有这么多奖状!” 黄大显用手比划了一下,“可惜他都不肯贴出来!” 景书墨镜后的眼睛都笑弯了,莫名其妙十分的与有荣焉,真不愧是她夹在相册里的学长呢! “我就不一样了!我的每一张奖状都值得炫耀!”黄大显笑嘻嘻的。 景书忍不住逗他,“那我看看去!” “哎哎哎,不行不行!”黄大显赶紧将她拦住。 景书也不是真的要去,哈哈一笑,“我懂你!我家奖状也必须要贴出来显摆!我得的最多的就是武术比赛奖了!我还是少年组全国冠军呢!” “哇!”黄大显咋舌,“那你可太棒了!” “嘿嘿……哪里哪里,还是你和贺律师厉害。”景书没好意思继续嘚瑟了,毕竟她的奖状没有一张能入她妈妈的眼,她妈眼中的优秀孩子就是贺律师这样的,学科竞赛样样行,艺术比赛也拔尖,不像她…… 黄大显得意起来,“我也就一般般,我哥是真厉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上学时候,可多女生喜欢他了……” “黄大显!” 身后传来凉飕飕的一声。 黄大显立马捂住了嘴,冲景书挤挤眼睛。 景书回头看了看杵在门口,一脸威胁的贺律师,嘻嘻一笑。可不是吗?那时候就没有女生不私下里聊这位新转来的酷学长,喜欢他的女生更是过江之鲫,她不也是其中一个? “咳咳!那个……”黄大显清了清嗓子,“好啦,大家都累了,出去吃饭!请我们小书姑娘吃本地美食!” 这俩在路上就一路都在商讨要吃什么。 贺君与淡淡的,“奶奶说坐车不太舒服,想吃点清淡的,就不出去了,我陪奶奶,你们去。” 黄大显和景书都是重口。 “那我们也可以点清淡的菜啊!”黄大显忙道。 “不了,奶奶想休息,你们去。”贺君与目光落在景书身上,“大显对老家很熟,特别是好吃的,我就不陪你们了,玩得开心。” 最终,只有黄大显和景书外出觅食,黄大显带她去吃好吃的串串。 串串店隐藏在一片旧居民楼里,看起来的确有年代了,两人进去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我上学时候最喜欢的串串店啦!门脸虽然小,装修也破,但是特别好吃……”黄大显给景书倒着水,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却被外面的一幕给吸引住。 景书眼看着水注满水杯,溢出杯外,流得满桌都是,黄大显却还浑然不觉。 “黄大仙!”她站起来,赶紧拿纸擦桌,截住往桌下流淌的水流,抬头间,却发现黄大显煞白的脸。 ------题外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84章 忽然开始掉眼泪 黄大显这才反应过来,白着脸放下水壶,连声说着对不起,和她一起擦水,眼睛却始终盯着窗外。 忽的,他将纸巾一扔,拔腿就跑出了串串店。 景书诧异地往外一看,只见窗外,马路对面,有个带孩子的女人正被几个男人推来推去的。 那女人头发散乱,隔着窗户也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孩子还小,四五岁的样子,女人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护着,跟那些人说着什么。 那些人手指头指着她,好像在警告她,然后又开始动手推,女人怀里的小男孩忽然挣脱出来,伸开小小的手臂,将妈妈挡住,冲着那些人喊。 看到这里,景书也冲了出去。 等她到了外面,马路对面的女人和小孩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妈妈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男孩在哭,在凄厉地喊着“妈妈”,那些人男人还指着娘俩,这会儿能听见声音了,凶狠狠的威胁警告,“以后不要再出现!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不动手!” 黄大显此时终于穿过马路赶到,上前就揪住一男人的手指,用力一扭,那男人顿时痛得大叫起来。 黄大显将那母子俩护在身后,情绪激动得都破了音,“指!我让你指!你哪根手指指的我就扭断你哪根!”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根本不把黄大显放在眼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指着黄大显,“给我狠狠教训他!” 顿时,场面乱成一团。 女人护着孩子,黄大显护着那女人,三人在地上叠罗汉,那些男人一拥而上,顿时不见了黄大显等三人身影。 景书刚过马路,眼看这情形,急得飞起一脚,一个个将围着黄大显打的男人踹开,而后,便和这几个男人展开一场大战。 但,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不是景书对手,几个回合下来,那些人纷纷败走,头发花白那男人走前还瞪着女人放下狠话,“你个不守妇道的破鞋,居然还勾搭小白脸来对付我?你给我等着!” 景书听这话觉得极其刺耳,也不管年纪大不大,是不是应该是长辈,抡起街边一张椅子就要砸过去,直把那人吓得拔腿逃走。 景书放下凳子,这才有空回看黄大显和这对母子。 男孩脸擦破了皮,被他妈妈搂在怀里,却依然努力探出脑袋来,用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探究地打量景书和黄大显。 女人冬天的厚棉衣都被扯破了,头发蓬乱,一张脸沾了污垢,灰扑扑的,额头、鼻子、都在流血。 黄大显也挂了彩,骚包的他本来穿了纯白羽绒服,现在脏得没眼看,鼻血流出来,还滴在衣服上,脸上挨了不少拳头,本就是小眼睛,更肿了。 “黄大仙……”景书叫了他一声。 原本以为黄大仙是见义勇为,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黄大显和这个女人,是旧识? 景书这么叫他,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一双眼睛只盯着这个女人,脸上表情万千,紧咬的牙关,紧抿的嘴,泛红的眼睛,还有剧烈起伏的呼吸,都在诠释着他此刻心里必然惊涛骇浪。 而女人,却只是搂着男孩,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眼。 忽的,女人牵着男孩的手,扭身疾走,脚下却莫名趔趄,差点摔倒,惹得男孩惊呼一声“妈妈”,扶住了她。 女人什么也没说,只继续牵紧男孩,低头快步而去。 黄大显也没说话,只狠狠憋住这口气,紧跟上去,不超过她,也不被落下,始终跟在她身后,始终一言不发。 景书不明所以,只好也跟上。 四人就这样前前后后地,走了大约半小时,来到一栋旧居民楼前。 女人带着孩子上楼去了,关了单元铁门,自始至终都没看黄大显一眼。 黄大显进不去,呆呆地站在铁门外,一动不动。 “黄大仙……”景书喊他,轻轻拉他衣服,连续好几声,才终于等来他的反应。 他似从梦中惊醒,发现景书的存在,恍恍惚惚地,“小书啊,哦,吃串串……走……我们去吃串串……吃串串……” 可是,还吃什么串串呢? 再回到串串店,黄大显宛若变成另一个人,筷子就没拿起来过,僵直地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串串锅,热锅的蒸汽腾腾里,忽然就开始掉眼泪…… ------题外话------ 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呀~ 第185章 你都知道 “黄大显,不如我们先去医院给你看看啊?”这个问题景书一路都问了多少次了,黄大显都没理她。 总不能是打疼了哭的? 景书叹了口气,仔仔细细看看他鼻子,好在现在血自己止住了,就她从小受伤无数次的经验来看,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就这样,景书也没法吃下去了啊!她的大脸都凑到他鼻尖上去了,他还没反应! 她也问过黄大显怎么回事,黄大显始终置若罔闻,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了,只顾着自己默默淌泪。 景书知道这顿串串他是不会再吃了,于是她也放下了筷子,自己买了单,把黄大显牵回了家。 这一回去,自然又引起不小的震动。 俩人收拾得人模人样出去吃串串,回来时变俩猪头,怎么不把人惹毛?景书是墨镜打坏了,没了遮挡,一双肿眼无处遁形,黄大显那是明显被人揍了啊,骚包的白衣服上那些血点,再说他是不小心被门夹了脑袋都没人信! 景书进门的时候,奶奶应该已经休息了,贺君与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背光,正在跟人通话,听见门响看过来,景书莫名就感到了一重沉沉的威压,下意识低下头,脚步都放轻了。 今天的黄大显不能以正常人来对待,进门后横冲直撞就冲回自己房间了,只剩个景书独自面对贺君与目光的威压和即将到来的“你们又又又又打架了”的质问。 “那啥,奶奶休息,我就不吵她了,贺律师,我先回房间。”恨不得把脖子缩进羽绒服里面去。 “站住!” 她不! 正埋头疾冲之际,羽绒服帽子被人拎住了。 “出发之前,闵阿姨,也就是你妈妈,拜托了我一件事。”贺君与拎着她的帽子,想把人转过来,失败,只好悠悠地说。 景书捂住头,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闵女士要说什么,“是不是让你看着我别打架啊?是不是说我是走到哪里打到哪里的主啊?” 贺君与暗暗气笑,还真是知女莫若母,一个字都没差! 景书觉得自己自小到大都解释累了,她心累地辩解,“我们那不是打架……” “是见义勇为?” 景书愣了下,贺律师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巧了,闵姨跟我说的就是,特别要看着你别见义勇为。” 景书忘形之下,回身急辩,“我妈那是小家子气!眼界小,觉悟也不高!我爷爷说了,为人做事要……” “咱为人行事,青天昭月在头顶,浩然正气在心中,不可对不起天地良心。” 呃……景书猛点头,一双依然肿着的眼睛里写着一行大字:你看,你都知道还要听我妈的! 贺君与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某人妈妈努力了二十年也没能让某人改过来,难道还指望他有这个能力?何况,他也不是她什么人…… 他松了手,看着她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莫名又不想让她走,心里酸酸的,闷了好一会儿,酸不溜秋问了一句,“今天的串串好吃吗?” “嗯!”虽然只吃了两口,但味道是真好。 “好吃到,口罩和眼镜都忘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挺阴阳怪气的。 “啊!”景书赶紧捂住脸,哎哟,忘记了,怎么把这副样子给他看到了!啊啊啊,相册里的学长啊啊啊! 贺君与看着直冲进房间里的背影,嘴角翘了翘,却又很快垮了下来。 扭头看看黄大显房间,大步走过去,敲门。 第186章 时光里的书页 黄大显没来给他开门,他自己进去的,进去的时候,黄大显坐在床沿上发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贺君与走过去,看他那一脸五颜六色,有点好笑,“被谁欺负了?” 有点儿调侃的语气。 黄大显小时候的确常被人欺负。 小时候的黄大显长得白白胖胖,像个发面大馒头,性格又软绵,总有些倒霉孩子要欺负他,每次被他这个当哥的发现躲在一旁哭的时候,都是这么问的:又被谁欺负了?然后他就会去给找回场子。 “黄大显有个不好惹的哥哥”这个认知渐渐深入人心。 黄大显狐假虎威的,也日渐支棱起来,不再是小怂包,但“哥哥就是靠山”这个认知已植入黄大显骨髓里,无论什么事,只要找哥哥就可以了,没有哥哥解决不了的难题。 所以,即便如今长大了,贺君与在他面前说着那句熟悉的台词,哪怕是调侃,哪怕是笑他,熟悉的想要依靠的感觉都从心里潮水般涌上来,他就像三岁那年抱着同样是团子的表哥委屈得大哭一样,抱住了贺君与瘦窄的腰,哭得像个孩子。 有他两个半大的黄大显挂在他身上,这画面怎么想怎么可笑。 贺君与一笑之下,也猜到,这是真的遇到事儿了啊? 哭成这样贺君与也没辙,只能等他哭,好不容易黄大显才缓过劲来,伏在他腰上,大哭渐渐变成抽噎,依然委屈。 “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了吗?到底怎么了?” 黄大显抽着气,半天说出来一句,“我见着阿荔了……”说完,嘴一扁,又要哭起来。 贺君与没有说话,如果说,从小到大,他是黄大显的战神,只要他出马,就没有解决不的事,那独独有一件,的确是他没能解决得了的,那就是阿荔。 贺君与眼前浮现出一张红扑扑苹果一样的脸,笑起来眼睛像星星一样会发光。 这是当年黄大显在他面前形容阿荔时的语句,甜甜软软的小黄大显甜蜜蜜地笑着,童言无忌,“阿荔姐真好看,我长大了要跟阿荔姐结婚!” 后来,他长大了,他真的要跟阿荔姐结婚。 可是,没有人允许,他这个做哥的,唯有感情一事,无能为力。 “她过得不好!她为什么要过得不好?哥,我想看见她过得好好的,穿得漂亮,脸蛋像红苹果,笑起来眼睛会发光!可是她没有,她眼睛里没有光了,没有了,只有眼泪,只有皱纹,哥,苹果枯了,怎么办?苹果枯了……” 黄大显再度大哭。 那个小时候总是给他吃红苹果的女孩儿,那个脸蛋比红苹果还好看的女孩儿,再也找不到了…… 贺君与叹了口气,“人,总是会老的,结婚生子,柴米油盐,都是消耗,生活对女性的消耗又尤其残酷。” 如果只是红苹果变老了…… 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青葱年华啊,没有人会永远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贺君与拍拍他,“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变老,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是,她过得不好,他们打她!连她和孩子一起打!” “谁?谁打她?她丈夫?”莫非遭遇家暴?作为律师的警觉心立起。 黄大显摇头,“不知道,我只看见她公公,伙同一些人打她,她丈夫打没打我不知道……” 那个头发花白的人就是她公公,他认识对方,对方却不认识他。 那年她结婚,他悄悄来送她,远远地站着,看着她一身红衣,和新郎站在门口迎宾,她对每一个宾客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星星一样会发光。 那一刻,他相信,她是开心的?没有他,她也是开心的,那,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婚礼的时候,他仍然远远地藏在人群里,听见她叫那对陌生的中年夫妻“爸妈”,看着她和那个陌生的男人接吻,终于,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跟别人成为一家人,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他的位置,再也不会有人拿着红红的苹果,笑眯眯地对他说:大显,吃苹果吗? 他黯然,却也笑着离去,从此不再回望。 如果,如果你过得幸福该多好,尘封在时光里的书页再也不会被翻起……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回忆被贺君与的声音打断。 黄大显默然,好一会儿问他,“哥,你说怎么办?” “我?如果是我,从来不走回头路,既然当初没有选择我,现在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黄大显愤慨,“你冷血!” 贺君与双眉微挑,“那热血的你会怎么办?” 黄大显语塞,半晌,红着眼睛强调,“她过得不好!” “嗯哼!” “那个人!我亲耳听见他说会爱她,尊敬她,无论生老病死都会对她好的!他为什么不帮她!”婚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黄大显又要哭了。 “那好,我们来换个路子。第一个办法,拿钱砸。你拿着你的钱,最好是现金,狠狠砸在那个男人的脸上,让他滚得远远的,离开你的苹果姐姐,从此解救你的苹果姐姐于水火。” 黄大显动了动唇,有点愣,“会不会……太二逼了?像在拍偶像剧。” “那第二个办法,这个我比较擅长,去找把柄。我跟你说,一个女人在婆家地位高不高,全看她男人是不是把她当人,这当公公的都能打儿媳了,我估计这男的自己也没少打,这样的婚姻,要么抓家暴把柄,要么抓出轨,一抓一个准。只要抓住一个把柄,我努把力,一定能把他们戳离婚,发挥得好,财产还能偏你苹果姐姐,幸运的话,没准儿还能把男的整进去。” “这个……” 贺君与拍拍他肩膀,“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你的苹果姐姐还是当年的苹果姐姐吗?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愿意你帮她吗?甚至于,还愿意见到你吗?” 贺君与的话,让黄大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啊,阿荔根本不愿意再面对他,今天他跟了她一路,她头也不回的,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第187章 自以为能透过墨镜看透景书眼睛的贺律师 连续两天,黄大显神出鬼没。 白天见不到人影不说,甚至不回来睡觉,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匆匆打个转就走。 贺君与老神在在的,就像没察觉到这件事一样。 景书:??? 说好的带我吃遍老家大街小巷的呢? 贺君与在第十次瞥见景书脑袋从门后探出来时,心中无奈叹息,收起手机,起身,“走。” 景书:???叫我? “去吃东西。” 景书:“不是,黄大仙呢?” 她没那么不讲义气好不好?她是真的很担心黄大仙。 贺君与回头:“所以,是想要他带你去吃东西?” 景书被问得一愣,跳过这个问题,蹭到贺君与面前,“贺律师,你知道黄大仙怎么回事吗?” “知道。” 贺君与看她,就有点同情了,顿时觉得黄大显这家伙也有点渣,把人姑娘诳了来,自己到初恋情人那献殷勤去了。 “那,能说说吗?”景书仰头期盼。 景书戴着墨镜,贺君与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不妨碍贺君与脑补。 贺君与想象了一番这双眼睛里或许该有的落寞和黯然,忍不住问,“你很关心他?” “当然啊!”景书觉得贺律师这问题问得,都是兄弟,作为一姐,能不关心小十三? 贺君与表情淡淡的,“他没事,你放心。” “真的?”景书都不信,这还叫没事呢? “真的。我用人格担保。” 得亏黄大显此刻不在家,如果黄大显在家的话一定会说:哥,你的人格,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不如你换个别的什么担保?哥,你最值得相信的就是你是个男人这个事实了,别的都是假的,不如你用性别担保? 这是黄大显的口头禅,就他哥这人品,又还是个能把黑说成白把死人说活的律师,只有性别男是真话。 但黄大显不在,景书显然对贺君与的人格认知有误区,当即便信了,点点头,两日来的担心算是放下了,至于贺律师始终不说黄大显到底干嘛了,她没追问,她有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虽然她是大姐,但也允许小弟们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现在去吃东西了吗?”贺君与低头问她。 “那……那去。”有点儿勉强。 贺君与也是有小情绪的,跟黄大显出去就蹦跶得那么欢,跟他出去就一副霜打的茄子似的,“还是,你更愿意黄大显带你去?” 这还用问嘛!肯定是黄大显啊!就贺律师这口味,他能知道哪里串串好吃? 景书内心os,但景书不说。 可贺律师不瞎啊!非但不瞎,还自以为能透过墨镜看透景书的眼睛。 他看透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丫还真的更愿意跟黄大显出去。 莫名心里就憋了气了,“走!” 不去也得去!今儿偏让你看看什么叫本地人! 还指着黄大显呢?你的小十三都给别人献殷勤去了! 贺君与觉得这丫还挺现实的,曾几何时,那个贺律师长贺律师短,请他吃早餐,忙前忙后张罗照顾他的口味的景书哪里去了? 第188章 眼睛长在头顶的贺君与 景书觉得自己低估贺律师了,没想到贺律师带她去的店真的很好吃呢! 为了答谢贺律师,她还点了一份冒脑花,特意交代服务员,按照贺律师的口味烹煮,虽然她觉得,脑花这个东西,如果没有了那些调料,实在有点腥…… 但,谁知道呢!贺律师的口味就是这么独特的嘛! 贺君与看着那碗白生生的脑花,涌上喉咙的已经不是胃液了,是一口老血。 但又怎么样?还是要保持微笑啊!贺律师人设不能倒啊! 他淡定地把老血吞回去,淡定地镇定端坐,“我吃饱了。” 景书惊讶,“你都没怎么吃啊!” 贺律师继续淡定,“我在家就吃饱了。” “哦!”景书恍然又感动,“贺律师你是专程陪我来吃的吗?你太好了呜呜呜!” 收获感动一枚的贺律师:这样的误会请多一点! “咦!贺君与!” 就在景书吃完,两人在前台买单的时候,有惊喜的声音响起。 两人回头,只见店门口进来好几个年轻男女,而且几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景书身上。 “哈!”为首的年轻男子笑了,“我说呢……” “吃什么,我请客。”贺君与及时阻断男子的话。 男子笑得更猖狂了,“哟哟哟,哟哟哟!”还开始起哄。 贺君与横眉,“餐厅随你挑。” 男子大笑之余开始“啧啧啧”了。 贺君与冷眼,“闭嘴!” 景书左看看右看看,好想问:你们在说什么? 但她跟人不熟,没法问。 男子身边的女孩儿问出她所想,“老猴!你说点儿人能听懂的话?”只敢说老猴,不敢把贺君与带进来。 “人话就是……”老猴不生气,只笑嘻嘻看着贺君与,眼里充满戏谑。 “行了,吃完把付款二维码发我!走!”最后这个走字是对景书说的,而后,带着景书淡定地扬长而去,内心已经诅咒了老猴一万次。 景书回头,那个叫老猴的还笑着朝她挥手,大声说,“认识你很高兴啊!景书!” 咦,这人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贺律师,他是谁啊?他怎么知道我名字?”景书忍不住问。 贺君与不想回答。 “贺律师!” “你当他是个鬼好了!” 景书:…… 跟景书一样好奇的人也有啊,一堆人都好奇呢,追着老猴问,“到底怎么回事啊?贺君与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跟他一直有联系?” 老猴偏卖关子,“走,今天贺君与请客,谁还吃串串啊!快走!” 人家更好奇了:你有什么本事能勒索到贺君与?贺君与还一副任你宰割的样子?还有啊,那女孩是谁?你怎么还知道人家名字了?莫非是贺君与女朋友?哇塞,贺君与也谈女朋友吗? 老猴哭笑不得:不然呢?难道谈男朋友? 大家:不是没有可能…… 老猴:噗,赶紧打住,这话让贺君与听见,今晚的账单得我结了。 大家:所以,你到底捏住贺君与哪根辫子? 哪根辫子? 老猴只知道,那个读书时眼睛长在头顶、独来独往的贺君与这次回来居然主动骚扰他…… 第189章 兄弟就是兄弟!钢铁一样的兄弟! 老猴神秘兮兮,“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我赌贺君与肯定去xx豆花店了!赌500块钱,怎么样?” 其他人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老猴:??? “好,我们赌,我们押‘去’。”大家几乎异口同声。 老猴:…… 真是冷风嗖嗖。 景书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麻辣味的豆花。 吃完全身热乎乎的,脑门上都是汗。 她觉得很开心,不管怎么样,走着男神学长曾走过的路,吃着男神学长小时候去过的店,虽然早不打算把男神学长抓到自己碗里来,但还是会有喜悦的情绪。 “贺律师,你小时候一定常常陪黄大仙来这些地方吃?”景书的逻辑很合理,贺律师自己碰都不碰,那肯定是陪黄大仙来的呗!不然他咋这么了解?要知道,这是个小城市,不是省会cd,点评上都搜不出这些店来。 “没有。”贺君与给否认了,“我虽然不吃,但我是本地人。” 贺君与打死也不会承认,为了美食攻略主动骚扰老猴也就罢了,还逼着老猴把每家店都去拍了照,再好吃的店如果满地满桌油垢坐都无法落座他是绝对不会去的!他还在手机地图里把每个店怎么走都摸得明明白白。直接导航去?绝不可能的,他本地人的面子往哪搁? 至于老猴怎么知道景书名字的?那家伙灵泛得很,估计拐着弯给黄大显打个电话就能套出不少信息。毕竟,他能跟黄大显似的四处找人打听哪里的苍蝇馆好吃真的跟他的人设相差十万八千里。 老猴,他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了一年,是他在老家唯一还有联系方式的人。 于他来说,也是很久很久没见的人了,久得少年种种好像是无数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但是,他把老家的人和事留在几个世纪以前了,别人没有啊!尤其,在街道大妈大婶心里,这么个优秀出众又乖巧的孩子,曾经在打自家孩子的时候总是挂在嘴上的名字,哪有那么容易忘记的? 特别是,现在的贺君与出落得更加标致了,远远的,就鹤立鸡群般的存在,瞬间就能吸引所有大妈大婶们的目光啊! 于是,在景书瞟见一个老点心店,“嗖”地跑向目标的时候,贺君与也发现了“敌情”——笑眯眯朝他走来的忘了姓啥的只觉得眼熟的大妈。 “景——”他呼救的名字都没喊完,大妈已经迈着矫健的步伐到了他面前,豪迈的笑声充斥着他的耳朵。 他无奈地看了眼景书欢脱的背影,有点挫败。就他这种老远就在大妈们眼里闪闪发光的颜值,在某人眼里却比不过店里那两块破点心! 他为人冷傲,但不代表他没有家教。 这种热情的街坊大妈虽然让人疲于应对,但都是奶奶的熟人,这么喜气洋洋来跟他说话,置之不理这种事他也是干不出来的。 于是尬聊开始。 大妈:“哎哟,小贺啊,多少年没见了!真是越来越优秀!” 小贺同志:“哪里哪里,阿姨您过奖了。” 大妈:“这回回来待多久啊?” 小贺同志:“还没定呢,看情况。” 大妈:“好好好,有空跟奶奶来家玩啊!” 小贺:“好。” 你以为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你就太年轻了! 只见大妈摸出手机,鼓捣了一会儿给贺君与看,“小贺啊,你看,这是我侄女,去年刚毕业!也在首都!你看,你们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呗!” 贺君与内心发出四个字的叹息:我就知道! “阿姨……” “她一个女孩儿啊,在外地,我们家里人也不放心,这不,正好都是老乡,相互照顾照顾,你们年轻啊,有共同语言……” 贺君与只觉得脑仁儿疼…… 忽的,黄昏的风里,响起一声惊雷般的呼喊,“小君君!” 在贺君与被雷的外焦里嫩的时候,一道红影点亮初降的夜幕,一只小黑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小君君!这是谁啊?是咱家亲戚吗?”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何止是贺君与,大妈同志也被这道雷狠狠劈在了脸上,劈得脸色焦黑很不好看。 “呵呵,呵呵。”继尬聊之后,大妈开始尬笑,“小贺,这是女朋友?真漂亮!我不是你们家亲戚,是老街坊,看着小贺长大的!我不跟你们聊了,家里还炖着汤呢,先回家了!有空来家玩啊!” 大妈急急忙忙走了,景书推推她的大墨镜,再摸摸她的口罩,问贺君与,“我这样她也能看出我漂亮?” 贺君与没说话,全身的感觉都在那只挽着他胳膊的手上,似乎挽得很紧,隔着他的大衣,仿佛都能感觉到她手上的热度,烫在他皮肤上。 耳边无端反复回响着她那句“咱家亲戚”。 呵,咱家,咱家…… 这个词莫名有点好听。 他忽然就有点不太希望这只手放开,尽管,他知道这样不妥。 什么时候,他变成一个如此有道德感的人了? 忽的,一阵痛感从肩膀上传来——那只小黑手从他胳膊弯里抽走,狠狠对他肩膀下了黑手。 真是熟悉的配方,原来的味道,这肩膀疼得…… 熟悉的豪爽声音还在他耳边笑,“贺律师,我这回可又帮了你一回了!我这也勉强算得上英雄救美了!要怎么感谢我?” “哈哈哈哈,对付这种场面我最有经验了!我自二十岁开始就跟我妈、我家姨、我妈朋友,还有胡同里大大小小的大妈大婶战斗,可谓身经百战,哈哈哈!” “怎样?以后再有这样的烦恼,找我!我跟你说,我景书一出马,横扫所有热心大妈!” “咦,贺律师,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害羞?” “哈哈哈哈,这有啥害羞的!假的!我们又不是没扮过假夫妻!老公老婆都叫过呢!” 贺君与侧目,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蹦跳的姑娘,眼神里几多幽然。害羞?她那只眼睛看见他害羞的? “把墨镜取了!”他刺道,眼神本来就不好! “嗯?为啥?”景书的脑回路没跟上。 “小心跌跤!”他语气里刺儿的意味更明显。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刺儿,她明明帮了他…… 但是,景书听不懂啊!完全没感觉这话里有刺,反而认为贺君与是在关心她,哎,贺律师是个好人啊…… 她再度拍上贺君与的肩膀,“贺律师,就冲你人这么好,我帮你了,不要你感谢了!哈哈哈,本来古代话本里英雄救美,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贺君与猛然看向她。 景书发誓,她就是嘴瓢了,贺君与这探照灯一样的眼神把她给吓到了,赶紧拍自己嘴巴,“啊啊啊,我胡说的啊!你别生气!”哎哟,贺律师的为人风格可不是她那些小弟,忒严肃了,从来不开玩笑,哪里跟那些小弟似的…… 她得再安抚安抚贺律师,遂搭上他的肩膀,“贺律师,你放心,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是绝对不会要自己小弟以身相许的!那不道德啊……” 放心?此处只配冷笑。他可忒放心了! “是吗?”他幽幽然的语气,“那个姓文的律师怎么解释?”就这有前科的,还有脸言辞凿凿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他?”景书挥挥手,“所以说,就是不能吃窝边草!你看,这一吃可不就吃出问题来了吗?连兄弟都没得做了!这样的错误犯过一次,绝对不会犯第二次的,你放心好了!兄弟就是兄弟!钢铁一般的兄弟!” 贺律师,贺学长,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理想型,所以,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好邻居,好朋友,好兄弟! 贺君与看着她,那口咽下去的老血又开始翻涌。 最终也只能眼一闭,苦笑,英雄救美,美人和英雄处成了兄弟的关系?这t是哪个烂写手编的话本?怎么不问问美人愿不愿意? “你买了什么?”贺君与放弃了,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为难自己,再死磕下去他怕自己会吐血而亡。 “哦,好几种呢,老式糕点。”景书把袋子给他看,两份。 “喜欢吃这些?” “还行,我给奶奶买的,你奶奶和我奶奶?” “哦?”给她自己奶奶买他能理解,出门在外给家人带特产,给他奶奶买干什么? 景书眨眨眼,惊觉贺君与居然不懂这个,“我小时候一个人在家,最大的期待就是奶奶或者爸妈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什么吃的。我跟你说,你信不信心有灵犀?比如,哪天我在家想着,今天好想吃糖葫芦,如果妈妈回来给我买糖葫芦就好了,结果,我妈真的会买!” “你那时候是小孩子,大人当然会想着给你买零嘴。” 景书不同意,“大人又怎么了?我小时候把学校发的课间餐带回来给奶奶吃,我奶奶每回都可高兴了!大人也是人啊,有人走哪都想着他们,牵挂着他们,他们怎么不高兴?反正啊,我家是这样的,不管大人小孩儿,如果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们回家的时候就会带好吃的给奶奶吃,不在乎东西贵贱,就是个心意,表示我们人在外面,可心里想着她。” ------题外话------ 艾玛,终于争气一天了! 希望明天别垮。 景书:你放心,不会让你以身相许的! 吃瓜群众:小书你长点心!你咋知道人家不愿意以身相许?! 第190章 对不起小书 华灯初上,给这个小城裹上一层融融柔光,虽是冬日,视野及处,却有淡淡的暖意入目,渐渐弥漫开来。 贺君与没有说话,放慢了脚步,走在小城人来人往的街道。 和北方冬天的空旷寂寥不同。 此时的北方,树木凋零,行道树只剩空空的枝干,寒冷和萧瑟赤裸裸地笼罩大地。 而这里的冬天,树还是绿的,空气还是湿润的,虽然冷,但似乎对行人没什么影响,步行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甚是热闹。 如果不是大伙儿都穿得厚实,不会觉得这热闹属于冬天。 景书走着,便觉得这条路有点熟悉。 这不是上次黄大显带她吃串串时走过的路吗? 正想着,便看见那栋居民楼了。 再一看,远远的,单元门口那个穿黄色羽绒服的人不是黄大显是谁? “贺律师!”她小声急道,指指前面。 “嗯。”贺君与看见了,黄大显这么大这么鲜艳的目标,想不看见都难。 两人停住了脚步。 还是那道单元铁门,旧居民楼,铁门都已经生了锈,黄大显站在门外,门内,是景书上次见过的女子。 远远的,看不清长相,但换了整洁的衣服,头发也在脑后扎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清爽了许多。 看这情形,黄大显还是进不了门,但人家总算是愿意见他了。 “往回走。” 贺君与领着景书从另一条路回家,景书不时回望,心有好奇,但忍住没问出口,贺君与也知道她好奇,但他没给她解惑。 这可当真不符合他的人设!若是从前,就该把黄大显那些狗血事都说给景和黄大显到底关系到哪步他不清楚,但只要他说了,再耍点手段,黄大显跟景书彻底歇菜。 不管自己能不能得到,坏人就是要让别人得不到! 弟弟? 呵!亲爹都不顾的人,还顾弟弟?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可他还就顾了! “走!”他加快了脚步,将所有念头都压在风里。 贺家。 客厅里亮着灯,但静悄悄的,奶奶房间掩着的门内,透出橘色的光来。 “奶奶在家!”景书小声说,把手里的糕点递给贺君与。 贺君与僵在那里。 “去啊,你拿给奶奶啊!”她努了努嘴,猛然想到她戴着口罩,努嘴他看不见,又拽了拽他。 “你买的,你拿去。”他更加僵硬了。 “你去啊!你才是奶奶孙子!你老惦记着她,她才高兴啊!”景书索性把他往奶奶房门口使劲推,还朝着房门大喊一声,“奶奶,我们回来了!” 喊完,就溜进自己房间了。 贺君与站在门口,骑虎难下,又有些哭笑不得。 “嗳!回来了?”奶奶在里面应答,而后,门打开,看见杵在门口的贺君与,着实吓了一跳,“站这里干什么?跟门神似的!” 仿佛一脸嫌弃。 贺君与内心委屈:我也不想啊,我也很无奈啊! 但他是不会像黄大显那样撒娇的,他依然身板端正挺直,一板一眼,把手里的糕点递给奶奶。 “小书买的?”奶奶接过来。 贺君与点点头,暗暗失笑,他这人精儿似的奶奶,就说是他买的她也不信啊! 奶奶很高兴,冲着景,谢谢你啊!” 景书没办法,从房间里探出个捂得看不见五官的头来,“不客气奶奶,顺路买的!” 说完,瞪了贺君与一眼:怎么这么笨! 并不记得自己再怎么瞪,墨镜也阻挡了她的眼波,贺律师收不到的! 贺君与身板挺直地走回了房间,一关门,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萎靡下来,脱了外套往床上一倒。 耳边不由自主响起黄昏的嘈杂里,那破空而来的一声“小君君”。 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但那声音却仿佛如同魔咒一样,一声声反反复复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苦笑。 捏了捏眉,其实已经控制住自己尽量不和她单独在一起,但,最终还是没能避免…… 这种感觉是不是跟黄大显念书时玩网游上瘾一样? 明明知道是不对,也对自己说了一万次再也不玩了,可越是这样越想玩,心里像有个钩子,不断钩着人去想,而只要一次控制不住去尝试了,就一发不可收拾,而后又来告诉自己这不对…… 恶性循环。 贺君与对网游什么的没上过瘾,不理解黄大显的感受,但现在种种症状倒是对应得上了。 但最终,黄大显是戒掉了网瘾的,他呢?能戒吗? 一团乱麻。 混乱如麻中,门“砰”地被撞开了,黄大显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进来了也不说话,只站在他对面发愣,双眼又红又肿。 贺君与睁眼看了他一秒,继续合上眼睛。 黄大显突然就扑了下来,直接压在贺君与身上,脸埋在他肩窝里,肩膀抽动起来。 贺君与不能再淡定下去了,实在是,就算他想死,也不想这个死法,以后人们谈论起来贺君与是怎么死的——被弟弟给压死的,这实在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起来,你先给我起来!”他在黄大显的身躯下努力呼吸。 黄大显没起来,非但没起来,还在把脸埋在贺君与肩头呜咽起来,“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贺君与气闷,“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我只知道,你再不起来,你就要惹上杀人官司了!” “啊?”杀人官司这四个字太严重了,黄大显抬起头,压在他哥身上的重量更实在了,但他浑然不觉,只红着眼辩解,“我没杀人啊!虽然我很想杀了那混蛋,但他不是我杀死的!” 贺君与:…… 贺君与快要真的闭眼了,“黄大显你给我清醒一点!再不起来我就要死了!” 黄大显这才注意到他跟他哥的姿势,赶忙把他哥放了出来,不过,并不想放过他哥,侧身倒在床上,伸手就给他哥一个熊抱,脸从埋在他肩膀换成埋在他胸口,依然呜咽,“哥,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贺君与:…… 他和景书在一起时一再压着的老血快被黄大显给挤出来了。 “你放开我,我再告诉你怎么办!” “我不!”黄大显在他怀里撒了个娇,“我现在难过着呢!” 贺君与:…… 好,贺君与投降了。 “那你长话短说!”贺君与俨然已是沙滩上的鱼,躺平了,只求他快点。 “嗯!”答应得好好的,黄大显还是酝酿了好一阵,才慢慢吞吞地说,“哥,我觉得,我可能要对不起小书姑娘了。” 贺君与:????你跟景小书有事实了吗?就要对不起人家了? “你不会是,想跟你的苹果姐姐旧情复燃?” “我不知道,这才是我纠结的地方。哥,你摸摸,摸摸我这里……”黄大显拉着贺君与的手放在他胸口。 贺君与嫌弃地撒开手,“你给我快点!别磨磨唧唧……” “哥,你摸下嘛……” 两人正纠缠,门,悠然一响。 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只见一个滚在地上的红团子爬了起来。 景书惊得连墨镜掉在地上都顾不得捡了,口罩歪了也顾不得整了,慌慌张张爬起来捂住眼睛就往外跑,“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不是有心的!真的!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 天啊! 景书发誓,她真的不是有心偷听的! 她只是担心黄大显,好不容易看到黄大显回来,想来看看他,毕竟是她小弟呀! 谁知,她刚到门口就听见了什么? 摸摸? 摸摸这里? 快点?别磨磨唧唧? 摸下? 这种信息很惊悚好不好?她真不是偷听啊!只是下意识耳朵就不听使唤自动贴在门上。 谁知这俩居然不关门! 她一靠,可不就往里栽了吗? 还害她栽个大跟头! 结果,这一看,里面的画面更加不堪入目! 话说,你们办事能关门吗?也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 还有啊,发现了这个秘密到底会不会被贺律师灭口啊? 哦不不不,法制社会,贺律师知法懂法不会犯法,那岂不是……嗯?可以要挟贺律师了? 景书这一路的心路历程,真是复杂极了…… 贺君与的心情也很复杂好吗? 景小书刚才的反应,用脚指头猜都知道她误会了什么! 他气得对发呆的黄大显一声吼,“你先给我滚起来!” 黄大显虽然这两天都不在状态,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也觉得不大对劲,麻利就起来了。 “那个,哥……”莫名有点心虚。 贺君与指着椅子,“你给我坐那!有话就坐那好好说!再过来一公分就算越界!你自己看着办!” 黄大显顿时老老实实坐下,一脸沮丧,“哥,我不知道从哪说起。” “你要和苹果姐姐旧情复燃,对不起小书这里。”作为一个坏人,此处应有欢呼声和掌声,这俩终于要歇菜了? “哦……”黄大显继续整理思路中。 “话说,你打算当第三者?介入别人婚姻?” 黄大显一愣。 贺君与摆手,“别这么看着我!在我这里没有三观,只有利益。让我想想,如果你打算这么干的话,最好在你苹果姐姐离婚前别有实质关系,别被人抓到把柄,虽然就算抓到把柄也不影响财产分割,但是总是麻烦点,能忍先忍忍。” 黄大显:???? ------题外话------ 呼!没有垮!先更3000~ 第191章 陪你吧 黄大显跟看鬼似的看着一副“生意上门”的他哥,“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讲道德?” 贺君与觉得这人得虚伪到什么程度才会在都要插足了还自诩讲道德? “好。”他点头,“那你讲讲你是打算如何道德地当第三者的。我提醒你,男小三并不比女小三高尚到哪里去!在世人的道德标准里,一样要接受审判和谴责。” “你才当第三者呢!”黄大显愤然。果然肮脏的人只想到肮脏的事! 贺君与挑挑眉,他就是一时正义感爆棚,没有当第三者,不然还能有你和景小书的事? “赶紧说!再不说,我的咨询费可就要按时长收了!” 黄大显叹了口气,终于开始把这次咨询往正常的方向拉,“我不需要当小三,阿荔老公已经不在了。” “等等!”贺律师立即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不在了?去世了?所以,其实这是场遗产纠纷?你苹果姐姐和夫家的人打起来是因为遗产?” 黄大显怒了,“什么叫打起来?亏你还是律师,能用词准确一点吗?是她单方面被打!被打!” 贺君与举手,“好好好,被打。你清楚来龙去脉吗?清楚的话详细说给我听听,不要藏私,也不要袒护,据实给我说清楚,听着,一定要据实,只有把利弊都分析透彻,才能在官司中占据优势。” 黄大显瞪着他,“哥,谁要你打官司了?你能不能不要犯职业病好吗?” 虽然他哥的确一猜就中,但他此刻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律师,而是心灵导师好不好? “那我还能给你什么建议?”贺君与摊手。他只是个律师。 “哎呀,哥。”黄大显烦恼地坐下,自己按着胸口,“我这里是痛的你知道吗?我看着阿荔的样子,这里就痛得受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区分这样的感觉。我真的没有想过再遇见她或者跟她有什么联系,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喜欢小书了,结果,她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哥,你说,小书多好啊,我只要想起小书就开心,就欢喜,我觉得小书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贺君与点头。 小书好,谁都知道,他也一度认为小书也许是上天赐给黄大显的礼物,结束黄大显半生孤独…… “但是……当阿荔出现,我……”黄大显一脸悲戚,“不是小书不好,真的,但凡阿荔现在过得好,我都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心里很痛。” “所以,你现在不知道该坚持继续喜欢小书,还是去承担你的心痛?” 黄大显默然。 “我不是情感咨询师。”贺君与道,“但我觉得,感情的事,你只要想一想,失去谁你会更痛,失去谁是你承担不了的后果,你就有答案了。” 黄大显陷入沉思。 “还有,我想问问你,你跟景书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恋爱已经开始,这事儿只怕还有点棘手,分手的话,景小书会难过的? 黄大显:“哦,我还没来得及跟小书表白呢。” 贺君与:…… “那你跟你的苹果姐姐呢?她心里还有你不?” 黄大显:“她……还不大愿意见我……” 贺君与:…… 就这?就这? 他弟这烦恼怎么就跟小时候纠结读清华好还是读北大好似的? 他好像有点明白,那么几世里,黄大显为什么一直单身了。 “成,你好好想想,真没有官司的事需要我帮忙?” 黄大显道,“这两天我打听了一下,其实就是房子的事,她老公是生病去世的,临终前立了遗嘱,将房子指定他父母继承,但那房子是他们婚后买的,父母出了一部分钱,具体多少不知,他们自己还的贷,自己装修的。” 这种小心思别说贺君与了,黄大显都能琢磨得透透的,“还不是怕阿荔会再婚,房子便宜了别人家。我不知道阿荔这几年婚姻生活幸不幸福,但就冲这男人这点心思,只怕就不过如此。这事儿已经好几个月了,阿荔是被她夫家的人从家里赶出来的,原本连孩子都不肯给她,但她是孩子妈妈,对方站不住理,她才能把乐乐接出来,但这房子,她一直在争取,阿荔的性格,不是她的不拿,是她的,她也不会放弃。” 贺君与点点头,“有请律师?” “有!应该快要开庭了。”这两天他见不到阿荔的面,只能四处侧面打听,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但过于具体的细节他也无处了解。说到这里,他眼眶又要红了,“阿荔现在只能住娘家,但她爸妈是跟她哥一起住的,地方本来就不大,她和乐乐住进去,时间一长,难免遭嫂子厌弃。” 他进不去,阿荔也不愿意见他,只能时不时去那栋居民楼站桩,或者跟邻居打听情况,不止一次听见阿荔嫂子出来进去的跟阿荔哥吵架,指桑骂槐。 “哥,你说,如果当年我再坚持一点,我再蛮横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以为已经散落在风里的往事历历在目,那个有着红苹果一样脸蛋的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他微笑,“大显,我交了个男朋友,很快就要结婚了,家里给我看的人,他很好,对我也好,你走。” “如果,我早点知道她让我走的背后,真相是我父母逼步步她,我一定不会真的走,一定不会,她答应我的会等我的,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眼泪顺着肿胀的眼睛再度滑下,只可惜,人生何来早知道? 贺君与叹息,“大黄,你现在先平复一下,也别急着去想清华北大……不,小书和阿荔,当务之急还是阿荔家里的事要先解决,至于别的,时间会给你答案的。先睡一觉!休息好了,有精力了,才能帮到阿荔。” 贺君与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用伟大二字来形容了,就黄大显现在这烦恼,说出来不是让他乐呵的吗?可他居然乐不起来。 “嗯。”黄大显点头,“我先洗个澡。” 忽然,他发现躺在自己床上的贺君与,一下炸了,“你怎么穿着外面和裤子和鞋就上我床上了?你衣服都不换!你不是有洁癖的吗你?” 贺君与低头看看,“你自己刚才不也一样……” “我自己怎么一样?我自己又不脏!你给我换衣服换裤子去!” 贺君与:“换什么换,这又不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贺君与!你怎么这样啊?你太过分了!你今天给我滚去睡沙发!” “我偏不,你看不惯你去睡沙发好了……” “贺君与!你又欺负我!” …… 如果,吵一吵闹一闹能让你不那么难过,那就陪你吵…… 第192章 贺律师的耐性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黄大显彻夜无眠,期间推醒贺君与n次。 每每贺君与刚陷入迷糊状态,就听黄大显的声音响起:“哥,你睡了吗?” 贺君与瞬间被吵醒,“有事?” “哦,我看看你睡了没,如果睡了就算了。” 贺君与:……说! “哥,你明天要不要陪我去买衣服啊?阿荔以前就很在意我比她小,我从现在起要打扮得成熟点。” 贺君与:“明天再说!” “哦。” 安静。 黄大显睡不着跟烙饼似的翻来复去。 贺君与在耳边翻身的声音里再次进入入睡前的迷糊,黄大显又开始了,“哥,你睡了没?” 瞬间清醒…… “嗯?”好像揍人啊有木有? “我睡不着,怕吵你。” 贺君与:…… 终于忍不住咬牙,“你怕吵我还叫我干什么?” “哦,我看你睡着了没。” “……”就算是死人睡着了也被你叫活了! “那哥,你睡,我不吵你了。” 贺君与重新闭上眼。 片刻之后…… “哥,你睡着了没?” !!! 一宿折腾,贺君与只差暴起打人,可也注意到,黄大显问的所有问题里,都是阿荔如何如何,就连睡着后说的呓语,也叫的是阿荔。这个夜晚,景书没有进入黄大显梦里。 而这样一晚后,贺君与醒来眼下成功地长出俩黑眼圈来,黄大显则一早就起来了,此刻正打开衣柜,杵在柜子前挑衣服。 地上、床上已经一摊衣服了。 而且,全是贺君与的! “你在干什么?”贺君与睡意全消。 “哥,你看我穿这身好不?”黄大显转过身来,穿着贺君与的大衣,明明是件廓形大衣,穿在他身上是紧身款。 贺君与都不知如何评价了,冷冷笑了下,“你感激一下这件衣服的设计师。”感谢他把它设计成廓形的! “嗯!我也觉得这个设计师理念不错,哥,你这是什么牌子的?我下次也买他的衣服!显瘦啊!” 贺君与:…… 你高兴就好。 黄大显穿着一身黑,宛如披上战袍,斗志昂扬再次出征,似乎忘了,他曾答应过景书,要带她吃面。 这个任务,当然最终还是落到贺君与头上。 贺君与收拾妥当,在客厅等景书出来,左等右等,房间还关着门。 他耐不住了,上前敲门,“景书?好了没?” “好了好了好了!”景书也在纠结好不好?她纠结的是,在知晓了昨晚贺律师和黄大仙的秘密之后,她到底该怎么面对贺律师呢?是装作不知道好呢?还是趁机敲一笔竹杠? 算了!见机行事! 她一把拉开房门,被杵在门口的贺律师惊呆了。 贺律师的眼睛! 不会? 无数黄色废料在脑海里翻腾。 这是多辛苦才把一双眼睛熬成这样大的熊猫眼! 贺君与看见她这模样就来气,哪怕她戴着墨镜,他都能猜到她此刻的眼神里是什么!顿时,脸色就不那么好了,直接伸手把她的眼睛摘了下来,她眼里的复杂顿时显露无疑。 “贺……贺律师……”眼镜被摘突然没有了安全感的景书伸手去讨眼镜。 贺君与直接把她眼睛扔了老远,“我看你还是别戴了!”本来眼神就不好,再戴个墨镜更加看不清!“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景书其实经过这段时间休养,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脸上痕迹不那么明显了。 她眨了眨她那不算小的眼睛,不敢说,眼里写着几个字: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她想了想,鉴于贺律师被人发现秘密的恼羞成怒,她决定先讨个好,于是陪笑,“贺律师,你……你辛苦了……”她这都是什么命啊!真是人在家中座,祸从天上来!她又不想看的,他们自己给她看有什么办法? 贺君与真的牙疼。他昨晚的确很辛苦,但是他敢发誓,他的辛苦和她想的辛苦绝对不是一码事! 但这种黄泥巴掉裤裆的事是能解释的吗? 他倒吸一口气,“吃东西去!” 景书也松了一口气,“哦哦哦,好!那个……奶奶不去吗?” “不去!” 这没好气的语气也是没谁了…… 好在景书从小到大哄小弟哄习惯了,小弟们的脾气各个不同,那是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所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面对贺君与这样,顶多算是使小性子罢了,于是弟兄好地搭上贺君与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说了会替你保密就会替你保密的……”不用怕我告状就把奶奶扔家里啊! “景小书!” 结果她话说一半就遭到贺律师龇牙咧嘴的恐吓。 真的是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景书从来没见过贺律师这模样呢…… 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秘密了…… 景书识趣地吞下了后面的话,指指奶奶房间,“那……奶奶……” “我叫过奶奶了,她说不去。”贺君与觉得自己的耐性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 “那……那好,你先别发火行不行?不用这么恼羞成怒的啊,又不是丢人的事……我真的不……”歧……视…… 话没说完,贺律师已经走了老远…… 景书摸摸头,坚定地跟上,掌握别人秘密什么的,真是把双刃剑啊! —————————— 这是一条熟悉的路。 黄大显从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回。 太小的时候的事,他记不得了,只在大人的玩笑中听过。 那时候他才两三岁,阿荔比他大三岁,他小班的时候,阿荔大大班,住同一条街上,每次奶奶把他和表哥从幼儿园接回来,都会跟阿荔同路,路过阿荔姐姐家,他总要磨蹭很久,跟阿荔姐姐玩儿,其实,是馋人家阿荔姐家里好吃的。 那时候,阿荔家条件还不错,阿荔爸爸是大货司机,家里好些本地没有的零食。 他中班的时候,阿荔就念小学了。 大人们说,很长的时间里,奶奶去接他,他都死赖在幼儿园门口不肯走,要等阿荔姐姐一起回家。 奶奶费了老大劲儿才让他这个中班的小朋友闹明白,阿荔姐姐比他大,上更大的学校了,不跟他同学了。 后来,他便改在阿荔姐姐家门口等,还缠着阿荔姐姐告诉他,更大的学校到底在哪里。 然后有一次,胆大包天的中班小朋友,就缠着同样还在混幼儿园的表哥,伙同表哥一起去小学找阿荔了——要跟阿荔姐姐一块儿上学。 结果把奶奶吓了个半死,以为他哥俩丢了,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俩正在学校门口,跟阿荔姐姐一起,一人一支,舔得乐不思蜀。 这些事,都是黄大显记事以后听奶奶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也不知道。 第193章 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但他信。 因为,在他能记得的那些岁月里,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属于阿荔姐姐的部分,他以为已经关闭在时光之门里的部分,如今只轻轻一碰,门便应声而开,流光涌动里,那些人和事纷至沓来,每一帧,每一段,都像他和她童年时一起做的树叶标本,脉络清晰,纹理分明。 原来不是忘记,只是不敢想起。 餐馆到了。 黄大显停住脚步,揉了揉肿胀的眼睛,顺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走进去。 服务员来接待他。 “2包,黄先生,已经有人到了吗?”他问。 “是的,已经到了两位。”服务员忙把他往包厢带。 包厢里的两人正在争吵。 “她好歹是我妹妹,你就不能忍忍?” “忍?是我不能忍吗?如果我不能忍就不会让她住进来了!我告诉你,我已经够可以了!” “你可以?你可以是这个态度吗?对我妹发脾气就算了,还对我妈发脾气?不就是两个小孩争厕所吗?你要对我妈发脾气干什么?” “呵!两个小孩争厕所?我是为了这个吗?之前说暂时住几天,现在一住住多久了?你要是有本事买得起大别墅,她爱住多久住多久,住一辈子我屁都不放一个!一共就三间房,滔滔这么大还要去跟奶奶挤,写作业都没地方!一大家子人,上厕所挤,洗澡挤,转个身都要碰屁股!忍?你那么能忍,今晚开始你跟你妈你儿子睡一个屋!我自己一个人睡!” “你这人真是……” 黄大显此时进来了,两人互相瞪一眼,缄口。 “大显,好久不见。”阿荔的哥哥站起来笑道,给他打烟。 黄大显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 “哥。”黄大显打小喊他哥,又叫“嫂子”,“谢谢你们今天肯赏脸来见我。” 阿荔哥哥叹了口气,“说什么客套话,从前我们两家跟一家人似的,只是阿荔她现在……” 黄大显点点头,表示他都知晓,“好多年没回来了,老家变化真的挺大的,今天请哥嫂来,主要就是叙叙旧。” “是啊,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大显,你也长大了,男子汉了。”阿荔哥哥笑道,当初那个执拗的非要跟阿荔在一起的青涩小胖子,说话办事都像模像样了。 黄大显笑了笑,忽然说,“哥,阿荔不会麻烦你们太久的。” 阿荔哥愣住了,阿荔嫂子也愣住了。 黄大显苦笑。 但凡阿荔愿意,他马上就能给她提供住处,提供一切,但她不愿意,连好好跟他说句话都不愿意,可是,他不会就这么放弃,他会继续努力的,只是,寄人篱下,哪怕是自己亲哥…… 他再度苦笑,拿了手机出来,要加嫂子好友。 “这个……”阿荔嫂子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加了。 黄大显立刻给阿荔嫂子转了一笔钱,“阿荔现在遇到困难,没办法,只能靠着哥嫂,但相信我,不管官司是输是赢,这个时间都不会太长。我也知道大家生活都不易,自家有自家的困难,但有什么办法呢?现阶段还请大哥大嫂多担待,我黄大显谢谢哥嫂了。” 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阿荔现在住在你们家是没办法,请你们看在钱的份上对阿荔好点,只要你们对她好,我以后还会再给你们钱的。 阿荔嫂子一看那数目不小,都有点不敢接,转头看阿荔哥哥。 阿荔哥哥一时很尴尬,“这……我是阿荔哥,阿荔住我这,怎么可能还要你的钱……”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脚趾一痛,他老婆在用力踩他脚,他狠狠给了她一个眼色。 黄大显将这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从前跟她说过的,我是她弟弟,永远都是。我还说过,长大了挣钱给姐姐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买房子住。” 阿荔哥哥表情僵硬了,尴尬地笑,“那都是小时候……”谁小时候没几句童言童语啊? “不,不管哪个时候,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所以,拜托大哥大嫂暂时照顾阿荔了。”黄大显按铃,叫来服务员上菜,“好久没回来,也不知道饭店安排的菜合不合大哥大嫂口味,你们想吃什么再加点。” “不不不,我们随意,什么都吃。”阿荔哥哥心里莫名其妙慌得很,就这么一会儿,他眼睁睁看着他老婆已经点了收款。 大嫂的笑容也堆了起来,“没想到啊,大显是这么有情有义的人。” 黄大显笑了笑,“应该的。” “你放心好了!我一向把阿荔当亲妹子对待的!”阿荔嫂子堆满笑容说。 “是,我一看嫂子就是个大好人。”黄大显也不点破,只笑。 ------题外话------ 今天没时间多更了,明天可能也要晚更。 第194章 不得不说,阿荔嫂子倒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不管怎么样,拿钱办事。 从餐馆出去,转头就买菜去了,要给阿荔和侄儿晚上加餐。 黄大显最近苦笑的次数比任何时候都多。 他哥说了,这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他总笑他哥过于市侩,但生活却总用赤裸裸的现实打他的脸。 但他哥还说,这世上如果还有钱都解决不了的事,那就真的解决不了了。 这句他倒是信的,比如生老病死。 但如今,这两件事、两种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家庭里——能用钱解决的阿荔嫂子和无论给多少钱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的阿荔,让他对于他哥那些毒鸡汤有了刻骨铭心的体验。 阿荔哥哥自见过黄大显之后就有些神不守舍,阿荔嫂子以为他埋怨自己拿了黄大显的钱,将他一顿好骂,他才皱着眉说,“你说大显这是什么意思呢?” 阿荔嫂子不想管黄大显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柴米油盐要钱、养孩子要钱,养老人要钱,她绝对没有把送到手里的钱再退出去的道理! 阿荔哥哥哪里在这里!作为哥哥,他想得更多!“你说,大显这是对阿荔还余情未了?” “废话!不是余情未了难道是做慈善给我们这多钱?你们男人这点心思,你个男人还琢磨不透吗?” “可是,阿荔孩子都有了,人也……”他说不出人老珠黄几个字来损自己妹妹,但是,妹妹本来就比黄大显大,这几年婚姻磋磨使得她更加显老,看起来和黄大显完全不搭了,“而且,大显这么多年,也该有女朋友了?” “嗤!”阿荔嫂子白了他一眼,“换你,你会娶一个结过婚,拖着孩子,年纪大一截的女人?” 阿荔哥哥沉思了一下,虽然不愿意这样议论妹妹,但还是老老实实摇头,无他,谁会啊? 阿荔嫂子便冷笑,“呵!男人!可不就是吗?你个臭屌丝都不愿意,黄大显现在看起来这么有钱,又在首都,怎么可能对阿荔认真?醒醒!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那……”阿荔哥哥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还不明白?”阿荔嫂子翻了翻白眼,“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越是得不到的,越放在心上。这初恋重逢,干柴烈火的,可不就死灰复燃了吗?再充一回英雄,玩个刺激,旧梦重温,弥补上年少时候的遗憾,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一个回首都,一个继续在这孤儿寡母熬日子,等着,看还有哪个老男人来接盘!” “你胡说什么呢?”作为哥哥,这些话听着太刺耳了。 “我实话实说你不爱听!怎么?难道你还指望着黄大显对你妹一往情深,把她带到首都去?”阿荔嫂子冷笑。 阿荔哥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是?你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所以啊,趁这段时间黄大显对你妹还有点心思,就让你妹机灵点,多在黄大显那里捞点好处,等黄大显拍拍屁股走人以后,她孤儿寡母的,日子也好过点。” “你混说什么呢?”阿荔哥哥骂道,“这什么意思?这不是给黄大显当情人?如果黄大显有老婆了,那还是个小三?” “什么情人什么小三的?我这是真心为你妹考虑,你别不爱听!就她现在这条件,天上掉下个黄大显能让她当几天情人都是她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题外话------ 啊,太晚了 第195章 反正有贺律师呢! 小城的冬天,淡淡清寒。 景书和贺君与从外面回来,并肩走在店铺林立的人行道上,两人手里都拎着不少吃的。 黄大显站在窗口,这才意识到,自己答应过小书要带来逛吃逛吃,但是却完全把这事儿给忘到后脑勺了,一次也没出去过。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渣男! 他很内疚,但他觉得不能再继续渣下去了。 景书抱着一桶爆米花,很兴奋地朝黄大显跑过来,献宝似的递给他,“黄大仙,你看,小时候的爆米花啊!” 黄大显看着一粒粒白胖白胖的米花粒儿,眼前浮现的是小时候阿荔牵着他的手和小朋友一起排队爆米花的画面,轰的一声巨响的时候,他和阿荔紧紧抱在一起…… 他哥说得对,有些问题,时间会给出答案。 只是小书,对不起…… 景书今天已经没遮着脸了,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黄大显心里泛酸。 “小书,我有话想跟你说……”黄大显微红的双眼里写着认真。 “好啊!走!我们边吃边说!贺律师那还有好多吃的呢!”景书笑眯眯的。 黄大显愈加觉得心虚,“小书……我们……我们到外面走走?” 景书刚走回来…… 但她觉得黄大显这几天的情形看来一定遇到大事了,这会儿需要她呢!被小弟需要她必须义不容辞啊!当即把爆米花放回屋里,陪黄大显出去遛弯儿啦! 黄大显给景书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他不记得的那些小时候说起,到属于他和苹果姐姐的回忆,还有那些甜蜜和美好之中穿插的生活的无奈。 “阿荔的爸爸有一年外出跑车的时候出了事,再也没能回来,那时候起,阿荔家的境况就渐渐不太好了,可我那时候小,哪里懂啊!还是一个只懂得找阿荔姐姐玩的傻小子,放学回家照例要在阿荔姐姐写作业吃零食的傻小子,我根本不知道,那时候阿荔姐姐家里已经没有吃不完的零食了,命运的轨迹也就在那时候悄然起了变化。我打很小的时候就说,长大要跟阿荔姐姐结婚,那时候大人都笑,没人当真,后来,我知道害羞了,也知道结婚是什么了,不再说了,心里的想法却始终没变,阿荔也跟我一样。” “我考高中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奶奶带着我和表哥回了首都。那是第一次和阿荔分别,我只记得走的那天,太阳很大,那时我们家和阿荔已经不住一条街了,我跑去跟阿荔道别,在那条走了十几年的路上不断回望,太阳光刺得我眼睛很痛,刺得我都看不清阿荔的样子了,可我们真的约好了,一定会再见面,因为阿荔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她答应我考到首都来。那时候我们谁也没说爱和喜欢,朦朦胧胧的感情就像一颗水果味的糖,连空气都是酸酸甜甜的。”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阿荔的成绩其实没那么好了,要考到首都来是不可能的,我后来也知道了,只是,考下来的结果比我们想象的更糟糕,阿荔考了个特别不好的学校,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学校,还不如不念。” “她真的没有再念。” “她比我大三岁,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是,其实我还是挺恨的,如果我比她大,比她成熟,比她经历的事情多,就不会天真地以为她说不如不念就真的不如不念。后来,我才知道,她的不如不念有多少无奈在里面。我只是天真地信了她的话,相信她说的学历不重要,相信她说的反正是工作,现在出来工作和几年后再工作没什么不一样。我那时年轻啊,觉得无论她做什么工作都是我心里最好的阿荔姐,跟学历和职业无关,我甚至觉得,等我毕业了,自己赚钱了,阿荔想念书了还有什么不可以?毕竟身边出去留学的人比比皆是。” “于是她进了一家美发店,开始跟人学洗头,而我暗暗下决心,高考再考回她身边去。我从来不信,时间和空间会改变我们。我做到了,大学我从首都考回了老家,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但那是我心中所向,到现在我也不曾后悔,因为大学四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阿荔从老家小城来到省会,陪我上学,她从洗头学徒开始学剪发,我认真跟她在一起,也认真规划未来,我从来不觉得我跟她之间有什么差距,我都想好了,等我毕业,她技术也学好了,我们就一起开了个美发会所。” “但所有的设想,都在我毕业的时候破碎。我爸妈不同意我跟阿荔在一起,理由很多,比我大,家境不好,学历低,发廊洗头妹。无论我怎么跟他们解释都没用。” “就这样,我们分开了,我回了首都,而后就到了现在。”黄大显没有再多说跟父母抗争的过程,也没有说父母是怎么羞辱阿荔和阿荔的家人,以及怎么在阿荔那边使坏的。 曾经的他怨过这样的父母,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父母所做的一切之所以都能得逞,最终原因还是在他自己,他不够成熟,他不够本事,他没有保护好阿荔。 景书从来不知道黄大显还有这样的过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深沉忧郁的黄大显,着实吃惊不小,“原来,你这几天这么忙是因为这件事啊?” “嗯。”黄大显点点头,十分愧疚,“所以,小书,对不起,我要好好跟阿荔在一起了。”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以为我会从你这里重新开始,我没想到,还会遇到阿荔,还会有机会找回阿荔。 景书十分仗义,“没事啊!黄大仙你太客气了!你去忙阿荔的事,我没关系的!”你忙去!带着我吃吃喝喝这种小事就不用你管啦,反正有贺律师呢! 黄大显没想到景书这么通情达理,愈加觉得内疚,“小书,你太好了,真的,我简直……简直是个混蛋!”招了你,转身又找旧爱,我就是渣男本渣! “真的不怪你啊黄大仙,你现在再好好对阿荔还来得及。”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混,可谁让你是我小弟呢?我还能不护短么? “总之,对不起了小书。” “没事没事,我在这待得挺自在的!” “对不起……” “没关系……” 两人走了一圈回来,在家门口开启无限循环道歉模式。 贺君与在门内听着,不知如何评价。这一个东,一个西,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居然能交流得毫无障碍也是挺牛的。 第196章 贺律师你回来! 要好好和阿荔在一起啦! 这是黄大显人生新的方向。 人生这条路长着呢,通往这个方向的路上必然还有重重高山,那就,一座一座地翻越! 人生,不就是翻山越岭么? 他可以一山一山来! 那当下这第一座山,就是阿荔的官司。 虽然阿荔不愿意多见他,但他想来想去,出于对自己表哥的迷之信心,他把表哥拽去见阿荔的委托律师了,当然,还和阿荔大哥一起。 在阿荔官司这个问题上,阿荔大哥大嫂的出发点和阿荔完全一致,都巴不得阿荔赢,毕竟赢了官司,人好早点搬出去。 景书没去。 景书在家陪奶奶。 黄昏的时候,贺家响起小提琴的声音。 那是因为景书在奶奶房间看见这把琴,奶奶见她好奇,笑着开启尘封的琴盒。 奶奶站在窗边。 琴声穿过木窗,缠绕着窗外香樟树深绿的枝丫,夕阳久久留恋不去,在每一片叶子上跳跃,那棵比奶奶年纪还大的香樟树,披了一身音符,像是看着孩子,小心地伸着手臂,不敢动,却又骄傲地闪着金光。 穿斜襟棉袄的奶奶微笑着,与这木格的窗、这暮色里的夕阳、这古老的香樟树,组成一幅静止的锦。 它的名字应该叫岁月。 金光为针,旋律为线,走针引线里,是一年又一年,是光阴的累积,是生命的流动。 一曲终,景书鼓掌,“奶奶!太好听了!您拉琴的样子,太美了!” 奶奶笑了笑,亲抚琴身,许多年以前,有个年轻小伙子也这么说过,那时候她想啊,既然他喜欢,那就一辈子拉给他听。 只是,谁能想到,后来的后来,不但他没有时间听她拉琴,她自己拾起琴弓的时间也不多了呢? “老了。”奶奶轻轻把琴放回琴盒里,笑着摇头。或许,年轻时候是真的美过? “不老!”景书反驳道,“奶奶,这您就要学我奶奶了,我们玉老板从来就不知道老字怎么写,永远是角儿!永远最闪亮!我们玉老板亏得不跳广场舞,不然广场舞老太太里c位上那个也一定是她,没别人老太太啥事了!就这么着,她在老年中心还是这个呢!” 景书竖起大拇指夸自家奶奶。 奶奶笑,“秋凌的确是这个脾气。” 奶奶合上琴盒盖子。 景书这才发现,琴盒上还有字:送给小睦,一生快乐。 写在极不起眼的地方。 奶奶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是君与爷爷送给我的。”手指,却不经意拂过那行字。 有人一生都对她愧疚。 她永远记得,他弥留之际,干瘦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艰难地对她说,“小睦,对不起,这辈子,拖累了你,你辛苦了……我……我是科研人,是唯物主义者,可是……我真的……希望有来生……来生我来当你的后盾……支持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我一辈子当你的观众……看着你在舞台上发光……为你鼓掌……给你送花儿……” 在舞台上发光么……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忘记了,他倒是一直记得,记得一辈子。 可是,哪里来的来生呢? 也有人问过她:后悔么?跟着他来到这里,从此掐断梦想,再与舞台无缘,一辈子的身份只剩某人妻、某某妈妈、某某奶奶? 后悔?当然是没有的。 人之一生,取舍二字而已。 有舍,必然有得。 只是…… “喜欢听的话,奶奶下回再拉给你听。”奶奶笑着摸摸景书的头发,想了想,又补充,“其实君与的琴也拉得很好。” “我知道呀!我看到他好多奖杯!”景书撑着下巴叹息,“难怪我妈总希望我成为弹钢琴跳芭蕾的淑女,奶奶,你们这样的,真美!哪怕上了年纪,还这么优雅!” 奶奶笑着点点她额头,“胡说,我们小书也美得很!天生万物,万物各自有不同的美,谁规定美是什么样子?” “话虽这么说……”景书叹了口气,“我妈不这样看啊!别人家小孩得了奖状,贴得家里满墙都是,恨不能贴大门上展览,我妈……说起来,我妈跟贺律师是一挂的,恨不得把我的奖状都捂起来不让人看见。” “这是为啥啊?”奶奶听着都笑了。 “她觉得丢人啊!别人的奖状都高大上的,就我除了武术奖杯就没别的,哦,幼儿园还有……”景书说到这里闭嘴了。 “幼儿园拿了什么?”奶奶看着景书的样子,只觉得可爱。 景书长吁短叹的,嘟哝,“别提了,为了幼儿园那几年的奖状,我可吃尽苦头了!” 奶奶愈加好奇了,问,“到底是什么奖状?” “好好吃饭奖……” 奶奶看了看门口,忍笑,“这奖怎么能让你吃尽苦头啊?” “嗐!我小时候和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别的小朋吃起饭来那叫一个发愁,老师愁,爸妈愁,爷爷奶奶跟愁,我活动量大嘛,爱吃饭,根本不用劝,自己哼哧哼哧能扒两碗,我那会儿体型还有点圆,是个小胖墩,我妈一看那奖状,气得让我减肥,控制我饭量,那能控制的吗?在家不让吃,我在幼儿园吃得更多了,然后就恶性循环了,就吃饭这事儿,我在幼儿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奖状可不就年年落我家了吗?别的小朋友家长跟我妈说,让我妈多交一份伙食费,我把别人家孩子的饭都给吃了,把我妈给气得。” 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景书不乐意了,“奶奶,您也笑我?” “不是不是,奶奶没有笑你,奶奶只是觉得,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怎么不投生在我家呢?不像我家孙子,从小呆板无趣,枯燥得很!”奶奶说着,继续朝门口看了一眼。 景书背对着门房间门,什么也不知道,忙辩解,“怎么会啊奶奶,贺律师那是品德端正,乖巧懂事,是好孩子模范呢,不像我,成天闯祸,让人头疼。” “是么?”奶奶笑着反问。 “是的是的是的!真的是的!” 奶奶笑而不语,门口的人影却悄然退开。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在外面餐厅里说,“出来吃东西。” “咦,贺律师回来了?”景书站起身,“走,奶奶,我们看贺律师买了什么。” 餐厅里,贺君与买了兔头、牛肉等,已经装在盘子里了。 奶奶坐下来先招呼景书吃,而后瞟一眼孙子,“哟,你居然还懂得往家带东西了?”话中有话。 都是机灵人儿,贺君与还能不知道奶奶啥意思? 他干脆给挑明了,“是啊,这不有个好好吃饭得奖的吗?” “咳咳咳……”景书正吃了块麻辣牛肉,顿时给辣椒呛着了,呛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指着贺君与,“你……你怎么……你……” 好不容易喘过来,“奶奶,他偷听我们说话了!完了完了,我辛辛苦苦维持的人设啊!” 贺君与都笑了,“你维持你什么人设了?” “我……”景书破罐子破摔了,“算了算了,还好不是外人……” 这话听着,贺君与脸上的笑容都多维持了一秒,下一瞬,就听景书道,“不过,奶奶,贺律师,你们一定要替我保密,特别是我妈下回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这个秘密要传出去了,我妈会杀了我的!” “好好好,保密。”奶奶笑眯眯地答应着,目光却去看自己孙子,眼见她孙子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贺君与忽的一手兔头,一手牛肉,瞬间就将盘子撤了,“也对,那就减减饭量,别吃了!” 筷子伸出去一半的景书:????贺律师这是咋了啊?贺律师你回来! 第197章 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景书听过黄大显和阿荔的故事后,对阿荔的事其实挺关心的,而贺君与今天被黄大显叫出去是为了阿荔,回来时却只贺律师一人,当着奶奶的面,她不好说什么,等奶奶回房以后,她把贺君与拉到自己房间,问起这个事来。 贺君与其实对这次调解毫无兴趣,但凡调解有用还用纠缠这么久没个结果? “最终还是要走司法,判定阿荔老公遗嘱无效,遗产重新分配。”贺君与的观点。 景书一向把黄大显当自己人的,站在黄大显的立场,再替黄大显站在阿荔的立场,就很替阿荔悲愤,“阿荔这种情况,就算法院来判,也不会判决房子归阿荔所有?” 贺君与很坦诚,“是的。房子不可能全部判给阿荔,在遗产官司里,唯一能打破法律条文束缚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感情,但就现在这情况来看,阿荔丈夫对她、阿荔婆家对她,显然都没什么情义可言,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这话我也跟黄大显说了,最好的结果就是阿荔拿回属于她的那一部分。” 至少,他经手过的官司,还没有一起突然有人良心发现放弃利益只讲感情的,这么有感情还打什么官司啊! 贺君与见她沉默,又道,“你是在遗嘱库工作的,你应该比黄大显更理智一些。” 黄大显在听完分析后,气得暴走,都不跟他回来了。 景书叹了口气,点点头。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贺君与其实想说的是:你在遗嘱库工作的,见过的人性在金钱面前的卑劣不比我少。 但景书叹息之下眼里的怅然,使他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黄大显几个小时以后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脸上斗志满满的,不知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景书这几个小时也一直把自己关在门里,跟艾玲聊天,说阿荔的案子,看能不能从艾玲这里得到灵感,两人啥也没能聊出来,景书听见黄大显的动静,开门就出去迎黄大显去了,还敲了敲贺君与的门,把贺律师也叫出来了。 三个人凑在景书房间里。 黄大显一脸狠狠的表情,“不是没有办法,遗产遗产嘛,人走了,剩下的就是遗产了……” 贺君与愣了愣,这有点像他的台词,“不是,你等下,违法的事不能干。”他好像,似乎,大约在某个时候出过这样的馊主意,把人弄死就成遗产了……黄大显的样子不像走火入魔? 景书显然不明白这哥俩对白的潜台词,迷糊地左看右看。 黄大显抹了一把脸,“没事,就一套破房子,我没看在眼里,没了就没了,不要就是了,我能给阿荔更好的。” 贺君与凉飕飕地看他一眼,“人阿荔要你的吗?” 黄大显:…… 黄大显扁了扁嘴,“那我把那破房子买下来行吗?不就是要钱吗?给那老头钱!我买下来!” 贺君与目光依然凉凉的,“人家就一定卖?” 黄大显:…… 黄大显眼睛都红了,冲贺君与吼,“我出两倍钱还不行啊?” “行!祝你成功!” 贺君与转身出房间,身后黄大显却大叫一声,一头撞上来,“我让你阴阳怪气!我让你冷血!你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第198章 窝里斗 这形势,突然就让景书看不懂了。 怎么这就窝里斗上了? 显然贺律师也没打算让着弟弟,两人便在她面前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 从这两人过招能看出来,平时肯定没少打,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颇为娴熟,甚至还能预判对方下一招是什么,只不过,这样的打斗在景书眼里实在不够看的,太业余了有木有? 她蹲在那里,忍不住就开始指点起来,“黄大仙,你这招不对,你攻他下盘应该是虚招,迷惑他,然后直接锁喉。哎,贺律师,你这招力道不对,你一拳攻出去打空,要收回来蓄力再接着攻,你不是我,做不到不借力就能打出力道来的,黄大仙……” 正打得起劲儿的哥俩慢慢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景书讪讪站起身,嘿嘿一笑,“这不是……指点下你们吗?我跟你们说,你们这完全没章法的招数不行的,我看啊,不如你们每天跟着我练练,我说黄大仙,早前你还每天早起跟我练功的,自打天气一冷,你就不见了是怎么回事?我爷爷说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练功一事偷不得半点懒的……哎哎哎,你们干什么,要欺师灭祖吗?” 景书哇哇大叫,只因突然感到身体腾空,这俩打架的把她架起来干嘛? “一、二、三!”哥俩异口同声,而后一扔。 景书准确无误地落进被窝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们要不要学啊?特别是黄大显你啊,功夫练好了你帮阿荔打架都厉害不少!还有贺律师,你下回再遇到人砍你,你就能自己……” “砰”,房间门关上了。 哥俩心意再次想通:能不能盼着他们点好? 黄大显房间,哥俩同时躺下。 只剩两人的时候,难免又升起了新仇旧恨。 “明天谈判你真的不去?”黄大显气哼哼地问。今儿在外面他哥就表态了,明天吵不出结果,也没兴趣去旁听,理由特么地欠:我这辈子不是在法庭“吵架”,就是在去法庭“吵架”的路上,对这种类型的“旅游景点”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听听,他骂他哥冷血可有半点错?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要谈判,他哥当旅游景点! 贺君与叹了口气,“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跟阿荔的事,结根本不在房子这个事上,更不在我身上啊,我去对你和阿荔有什么实质帮助?”这种毫无意义的逼逼他绝对不会参与的。 “你去帮我壮声势啊!你到底是不是兄弟?”他哥说的黄大显不是不明白,他和阿荔的结在他们自己,他哥刚才那一番阴阳怪气就是在点醒他,可阿荔要去面对那么穷凶极恶的一家人,没有人做后盾怎么行?“阿荔被他们欺负得已经够惨了!阿荔娘家人又不给力!阿荔妈妈软弱得跟糯米坨一样,哥嫂只会窝里横,我们不去谁帮她?” 贺君与闭上眼,“那就不谈了!” 黄大显:???为什么不谈? 贺君与:这是房产之争,不是去打架还要人多!如果打一架能决定房子归谁,那我帮你去打。这事只能打官司。 黄大显:就算要打官司也是后面的事!明天必须去!得把这几个月,不,这么多年来阿荔受的委屈找补回来! 贺君与于是闭嘴不说话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哥!”黄大显用力推他哥,“哥,你别睡啊!你醒醒!” 他不想醒。 “哥?哥?” 烦不胜烦…… “哥!没有人比你更会吵架了,你就去啊!” 他皱眉,“我每一次吵架都是要收费的,你的阿荔出多少钱请我吵架?” 黄大显气得,“太没义气了你!除了钱你眼里没有半点情义!还不如小都答应我一起去帮阿荔了!” 贺君与睁开眼。 ------题外话------ 明天争取多更…… 第199章 吵架,不,去调解委员调解那天,景书第一次看清了阿荔的模样。 穿一身黑色站在旧民居楼下,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脸型微圆,依稀能看出来少女时期定然是有过饱满红润的脸庞,一如黄大显念念不忘的红苹果一样,只是,岁月这把绝情的刻刀,在时光流逝间削去了那些莹润饱满,留下年轮般纹路和痕迹,脸上苹果似的的红润也在春夏秋冬交替的风里渐渐磨去。 黄大显原本还在跟他哥打眉眼官司:不是说不来的吗? 是的,嘴上说不来的贺律师还是来了…… 贺君与高冷人设不崩,看着一旁不理他。 而后阿荔一出现,黄大显眼里就没他哥了,目光黏在了前方,想上前,又不敢,怂怂地把僵在那里。 跟在阿荔身后的还有阿荔的母亲和大哥。 阿荔大哥挤出个笑来打招呼,“大显。” 阿荔早就看见他了,只是,这样的相遇,多一次不过多一次烦恼而已,又何必? 她没说话,拢了拢肩头皮包的带子,低头往前走了。 一行人无声地跟上。 调解的地点就在街道居委会。 对方来人阿荔公公、阿荔小叔子和几个亲戚,好几个都是景书第一回见阿荔时推打阿荔的人。 双方人员坐定后,调解开始。 其实双方能坐下来调解,确实是调解委员会至少已经在两边都做过工作了,而且,双方在某个或者某些方面已经达成共识。 用黄大显的话来说,就好比他做生意,合作条件都已谈好,合同也已经沟通得差不多,就差最后签约这个步骤,签约嘛,声势浩大一点显得隆重,所以,自己这边一定要人多。 但贺君与对人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曾反问黄大显:你做生意就没有遇到临时变卦合同筐瓢的情况? 黄大显当时真气得无话可说,最后指着他哥:泼水节你一定是冠军。 专给人泼冷水的! 到底是贺君与是不是泼冷水,马上就会有答案。 关于阿荔丈夫的遗产,现金部分已经没有争议,因为没有。 这场病不仅夺去了她丈夫的生命,也耗尽了家里的积蓄。 唯一的争议就在阿荔一家三口住了数年的房子,阿荔老公到底通过遗嘱的方式处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房子到底合不合适? 围绕这个问题,阿荔和公公一家已经吵了两三个月,调解委员这次两边做过调解以后,是阿荔公公那边答应把房子给孙子乐乐,阿荔对这个方案表示接受,所以两家坐到了一起。 但没想到,这一坐下来,阿荔公公反悔了,说没答应,没有这回事,儿子立遗嘱给他的房子,他要给孙子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不是现在,还对调解委员会说谁答应的找谁去! 贺君与睨了黄大显一眼,好像在说:我是泼冷水吗? 黄大显气得,如果不是在表哥调教下管理企业多年,这会儿只怕要打人了。 于是,一场新的争吵又开始了。 贺君与看黄大显的眼神:你有一点没说错,果然是来吵架的。 不过,这种架,他不屑于浪费口舌就是了。 调解委员会两边协调,努力将“吵架”压在理性范围内,再次提出,这房子有部分是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看在孤儿寡母不容易的份上,请老人家做些让步。 于是,又开始不知第几轮来掰扯这房子财产归属怎么划分。 当初购房的证据显示,房子首付是阿荔公公交的,直接从阿荔公公账户划过去,尽管阿荔这边一再陈述,当初买房的时候说好了,公公替他们出一部分,他们自己结婚的礼金付一部分,但礼金是现金,是由阿荔老公交到父亲手里的。 阿荔公公问:“你有证据证明你给我钱了?给了多少?谁看见了?” 阿荔被问得哑口无言,从来没想过,钱过自己家人的手,还要打收条?谁看见了?你一家子看见了,但现在都在睁眼说瞎话!还有个看见的人去去世了! “我说我没拿到钱!你说阿东给我的,你去问阿东去!”直接耍起了无赖。 阿荔简直要被气哭,她上哪问阿东?去地下么? 阿荔大哥不善言辞,阿荔妈妈又软弱,对这样赖皮的话憋红了脸,憋出了眼泪,也只会说,“当初给你了呀,阿东就是给你了呀,你一个老人家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讲讲道理好不好?那里面,有我们家的人情呢。” 反正阿荔公公就一个态度:什么礼金?有什么证据给我们了?再者,后来你们生孩子,阿东要开店,我没给你们钱? 阿荔再次哑口。 是给了,但生孩子给的钱,不是你们给孙子的吗?阿东开店的钱不是你们借给他的吗?跟这笔作为卖房款的礼金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们奖励你生了个孙子,帮你们创业,就是该给的?你给几个钱到我们手里就要跟我们明算账?再说了,说是借你们,你们还了吗?我们也没打算要你们还,我们为人父母,心里只有孩子,钱都花在你们身上,你却要来一笔一笔跟我算?我们养育阿东的钱,谁算给我呢?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阿荔含泪笑:这听着,怎么都是她的不是了呢? 而后说还贷。 房子贷款70,这个是由阿荔老公亦即阿东自己还的,每个月有银行流水证明。 ------题外话------ 啊啊,我真的不能立旗,然后今天还写废了一章……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不胡说了 今天的章节过渡一下…… 第200章 你哥说你是驴 在这个问题上,调解委员会倒是有理有据,把阿荔打印出来的流水都摆出来,跟阿荔公公摆事实讲道理,这部分真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但即便是这样,阿荔公公还是十分强横。 “还贷是我儿子还的,钱是我儿子挣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儿子开这个店,风里来雨里去辛苦赚钱,这个女人成天在家里享福!” “做个家务有多辛苦?衣服洗衣机洗,饭电饭煲煮!” “一分钱挣不到还尽跟我儿子要钱!” “这房子跟她有半点关系?她有出一分钱吗?” “这房子每一块瓷砖都是我们家的!我们家的人出的钱!凭什么我儿子不能留给我?” “凭什么要给这个女人分?全是我儿子挣的钱算什么夫妻共同财产?” 这是他认为的理所当然。 因为阿荔没有出来工作,因为开店挣钱的是他儿子,所以阿荔是被养着享福的那个,所以阿荔是开口要钱的那个,所以家里的钱都是儿子的,跟阿荔没有关系,所以共同还贷这个词跟阿荔也没有关系。 所以他愤懑,他儿子为了这个养这个女人都累得病死了,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居然还有脸来争房产? “我儿子尸骨未寒,这个女人就来争财产争房子,她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他还骂调解委员会,“你们是什么狗x的调解委员会?居然帮这样一个没良心的女人说话,你们的心也是黑的吗?” “大叔,好好说话别骂人啊……”调解委员会陪着耐心劝解。 “我骂你们怎么了?你们不该骂吗?别忘了,你们是人民调解员!打着人民的旗号就要为人民办事,不是帮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来欺负我们老人家的……” “够了!”一声怒吼响起,“你骂够了没有?” 黄大显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下更激怒了阿荔公公,瞪着黄大显,记起了这个曾帮阿荔打过架的人,“原来是你!” “没错!是我!我从来不骂老人,但今天我要破例了!就你这身板,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欺负你?你够了啊!欺负阿荔这么久你要脸吗?我告诉你,别以为阿荔一家人老实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今天我把话放这里了,你要再敢骂阿荔半个字,我的拳头可不认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 阿荔公公横眉看着他冷笑,哟呵一声,“我说哪里来的愣头青瞎xx出头呢!原来找上姘头了!”转头骂阿荔,“你个不要脸的破鞋,是不是我儿还在就给戴了绿帽子?难怪我儿留遗嘱防着你,原来早就知道你搞破鞋!” “你放屁!”黄大显直接跳上桌子要去揍人,被调解委员会工作人员给按住。 一时调解室里大呼小叫,桌椅乱倒,闹翻了天。 阿荔红着眼叫黄大显助手,阿荔家人急得团团转,调解委员会忙着按住两边蠢蠢欲动的人。 唯一安如泰山的,只有贺君与,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丝毫没感到意外。 当然,他也不能闲着,他得盯着他身边同样蠢蠢欲动的景书,在她一个箭步要跨出去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手腕,凑近她耳边磨牙,“你但凡给我安分一次呢?” 景书回头,“这种时候讲道理有用?”用力挣。 景书用起力来,谁能驾驭? 他手上青筋暴起,只差龇牙咧嘴了,但还是要假装稳如泰山地反问,“打架有用?一起进局子好玩?” 景书跺脚。 贺君与抓住她不放,转身对阿荔道,“走。” 阿荔愣了下。 “走,谈不拢的,再谈下去,黄大显不是伤就是残。”他冷言。 阿荔眼神一暗,想听他的话,却又犹豫,看着黄大显,没动。 他松开景书,指指阿荔,“把她带走。” 景书隐约明白了贺君与是何意思,虽然不战而退这种事她没干过,但事后贺律师叨叨得让人耳鸣这种事也实在烦恼,于是毫不犹豫就把阿荔拉出调解室。 阿荔一走,贺君与再叫走阿荔大哥和阿荔母亲就容易了,再然后,黄大显回头一看,阿荔不见了?当即,不用调解人员再按,撒腿就追来了。 贺君与回头看人追上来了,对景书说,“小时候听过驴子与胡萝卜的故事不?” “嗯!” “主人在驴子前面挂了个胡萝卜,驴为了吃胡萝卜就一直往前跑啊跑……” 黄大显这时候追来了,想跟阿荔说话,又怕阿荔不理他,只好蹭到表哥身边,“你们在说什么呢?” 景书看看他,又看看阿荔,“贺律师说你是驴……” 黄大显:…… 黄大显愤然:哥! 贺君与:没办法,还是头九头牛都拉不出来的驴! ------题外话------ 这两天想来想去还是修改了几章,耽误了进度,抱歉啊…… 把庭审改成了调解。 剧情影响不是特别大,不重看也可以,就是前面很多细微处改过来了。 哎,以后还是尽量不改了。 明天很想争取把这两天断的补上,但是我这只要立旗就倒的规律也是让我自己都害怕…… 先不说。 尽力而为…… 第201章 千言万语 一行人重新找地方落座。 阿荔母亲很是忧伤,愁眉苦脸,“不是说已经跟那边谈好了吗?怎么又变卦了。” 阿荔苦笑,“只怕是跟我婆婆说好的?可惜,我婆婆在家做不得主。”没见吗?今天调解她婆婆都没出现。 阿荔母亲叹了口气,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要不,就算了……”调解员都出面了,还谈不成,每谈一次,反而受一次气。 阿荔大哥脸顿时涨得通红,欲言又止。 阿荔母亲便只剩了叹气。她的儿子她知道,性格绵软,并不介意妹妹同住,但架不住还有个儿媳妇。这两天倒还好,儿媳妇没再给眼色,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阿荔倒是显得比家里人都果断,站起来,对贺君与一行三人表示感谢,“谢谢你们,这事儿就到此为止,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先回去。” 最后一句是对母亲和哥哥说的。 阿荔说完就走了,因为母亲和哥哥会跟来,但没想到,跟来的只有黄大显。 “阿荔!”黄大显叫她。 她没回应,更没转身,只是和这些天很多次一样,大步往前走。 黄大显也和很多次一样,默默跟在她身后。 直到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孩,差点撞到她,她紧急停步,而他一时收不住脚,撞上去,怕撞倒她,下意识扶住,却是将她抱了个满怀。 这是他第一次胆大包天。 也是他多年后第一次和她亲密接触。 即便隔着厚厚冬衣,仿佛也能唤醒记忆深处身体的柔软。 发丝只轻轻擦过脸颊,身体里却已排山倒海。 黄大显呆住。 阿荔却愤而挣脱,怒目,扬手,“你……” 黄大显只呆呆地看着她,眼眶微红。 那一巴掌终究没能扇下来。 她恶狠狠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双眼微湿,“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听听我想干什么吗?” 风拂过她发梢,缠绕不去。 终究是躲不过,逃不了。 阿荔走向路边的咖啡厅,不想听他说他想干什么,只是想告诉他不该干什么。 黄大显打量了一下这咖啡厅的环境,“还记得……” “长话短说,不必说其它。” 这个咖啡厅在他们从前上学的时候是个小冷饮店,夏天的时候卖绿豆汤、冰粉和冲调的冰水。 那时候黄大显就爱喝冰水,阿荔姐姐没少请他喝,现在想来全是香精和添加剂的味道,但在那个时候,真的喝得畅快淋漓。 原本想拿这个话题做开场白,但失败了。 他其实很笨,特别在女孩子面前,不会说话,更不会讨女孩欢心,那个时候能成功跟阿荔在一起,主要靠青梅竹马滤镜,不然,也不会在她之后一直单身。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点苦涩,跟儿时那个糯米团子似的,笑起来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孩儿不一样了。 “阿荔……”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从何说起,明明千言万语。 “回来是因为爷爷忌日?”还是她先起了话头。 “嗯。” “打算待几天?什么时候回去?” “……” 阿荔便看着他,笑了笑,隐隐有泪光浮动,而后,起身,准备离去。 这,不就是现实吗? 本就已是相离而行的关系,偶然在人海中重逢,擦肩而过,再各自走各自的路,互不打扰,永不再交集,不好么? 黄大显懂她的意思,只是,在她黑色衣摆擦着他的袖口而过时,却像是锋刃,擦过他心口,骤然一痛,痛得他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地,才让这痛缓释。 第202章 墙 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的。 不可能…… 他潮涌般纷乱的念头里,这一个稳稳站住了脚跟。 满脑子只剩这句话。 “我还没说话。”他抓紧她的手,不管她愿不愿意再听,“阿荔,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既然打算跟你好好谈一谈,肯定是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的。” “阿荔,我们快30了,不是18岁,能像成年那样理性谈一次话吗?” 阿荔低头看他的手,已经把她的手腕抓得通红。 她“呵”了一声,“是我30了,你还没有。” 他眼眶红着的,心里针扎着的,忽然就笑了。 他的确笨,可也被表哥鞭挞着在商场多年,察言观色也不是全不懂。 我30了,你还没有。 多多少少有些使小性儿,还有几分幽怨。 这是从前她就常常会在意的事。 他不希望她幽怨,但更不想看到她麻木的样子,只要对着他有点人气就好,就算是进步。 他这么一笑,她也明白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再次挣了挣手,没挣脱,耳根却浮起了些粉色。 “阿荔。”他再次叫她,“都过去了,行吗?这几年你过得好与不好,都过去了。” 唯恐她误会,手下更重了些,“不是我不关心你过得怎样,相反,我很关心,但你在我们之间建了一座墙,你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不问,过去的一切,我和你的,你和他们的,所有一切都过去了,只当现在是新的开始,往前看,往前走,也不用想我是什么居心,那不重要,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会逼你。” 僵持的两只手一直在角力。 此时此刻,其中一只终于渐渐放松了。 黄大显微微笑了笑,却不敢松,“就当是老朋友重逢,老同学聚会,吃吃饭,聊聊天,说说以后的打算,或者什么都不说也可以,没有那么大压力的,行吗?” 阿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写着两个字:不信。 打他小时候起,在她面前就是透明人,心里想什么从来就瞒不过她。用粗鄙一点的话说就是:他屁股一抬她就知道他要拉屎。 说起来,两三岁那时候的他在阿荔家里拉尿拉屎的事儿还真不少…… 他还是冲她微笑,眼神坦诚,“是,我心里有想法,但那是我的事,我们就隔着墙说话,隔着墙相处,你不愿意,我绝不打破这堵墙。” 他说的那堵墙,看不见,可是在阿荔心里,在阿荔行为里,也在她眼神里。 她叹了口气。 眼睛里墙还在,但墙上竖起的刀子收起来了。 “大黄,你要明白,我跟从前不一样了。”坐回座位,还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岁月可以把一个人变得很不堪,就像贾宝玉说的珍珠和鱼眼睛之论。当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变成鱼眼睛,但她现在是。 “我明白。” “我希望你真的明白。”那样,看见一个不堪的她就不会太失望。 “我是真的明白。” 他小时候和阿荔一起救过一只小鸟,小鸟受了伤,怕人,躲在角落里畏畏缩缩总是不肯出来,他和阿荔费了好多时间和功夫,才让小鸟一点点走出来。 后来,小鸟敢在他们手心里啄食了。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 他恰恰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有人怕岁月漫长,他不,岁月长才好呢,他才有时间一点点去靠近。 第203章 尊重 另一处,阿荔母亲和哥哥没有离开,因为黄大显临走时甩下一句话,“阿姨,大哥,遗嘱纠纷的事我哥和小书都是行家,可以咨询他们。” 除此之外,阿荔大哥每天被老婆吹枕头风,还是存了私心,不管黄大显对阿荔是何心思,让他俩单独处处总是没错。 阿荔家人对贺君与也是熟的,虽然这孩子打小不爱说话,也没有大显这么粘人,但也是看着他长大。 阿荔母亲打量着贺君与,笑着叹,“君与也长大了,出息了。” 贺君与默然。 对于这种中老年女性自来熟的类似“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出息了”的亲切目光,他一向觉得尴尬。 阿荔母亲还打量了一眼景书,“这是带媳妇儿回来了?” 景书:???嗯?说我? 那必须要解释一下呀!这不糟蹋贺律师名声吗?万一贺律师在这也有个初恋情人什么的多不好啊! 她刚想开口,就听身边贺律师先说话了,“你们对遗嘱的事有什么想法?” 嗯?怎么他不解释啊? 然后,三人就围着遗嘱的事说开了。 人家那是正事,景书也就把不能再把这么个误会拿出来说了。 提起女儿,阿荔母亲最是心疼,“说我们阿荔享福,哪里就享到福了呢?是,她是在家里没工作,可女人在家里,带孩子家务事,从早忙到晚,真的不是亲家公说的那样煮个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那么轻松。一个家,男主外女主内,两个人都辛苦才能撑得起来,但是……哎……” 所有的无奈最终化为叹息,“阿东生病期间,阿荔也是衣不解带照顾他。阿荔这几年没有对不起他们家啊,怎么就能这么狠呢?儿媳妇不也是半个女儿吗?就这么赶出家门……” “家庭主妇的劳动没能转化成货币,就被认为没有创造价值,就没能得到尊重,很多人都这样认为,这是多少退守家庭的女性面临的无奈!呵,走出家门,谁做你后盾?留守家庭,谁给我尊重?但是,在真正面临财产问题的时候,不是这么界定的,不是说没有出去赚钱,这个家里的财产就与她无关,刚刚调解员也说了,婚后所有财产都是共同财产,贺律师,你跟他们好好说说。”阿荔母亲一声声的叹息让景书激动了,一副安排工作的语气指挥贺君与。 贺君与看了看她,她才醒悟,天啊,她膨胀了,居然安排起贺律师来…… 但贺律师并没有跟她计较,果然认真跟阿荔家人分析,“阿荔婆家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阿荔至少能拿到共同财产中属于她的部分,这份遗嘱从法律上来说无效。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最终还是要达成协议,房子怎么处理,归谁拥有,那房子给谁,谁就要付给对方属于对方那份钱,或者,双方都不拿房子,卖掉按比例分卖房款。” “那……我们阿荔能占多少比例?”阿荔母亲担心地问。 “按照继承法,阿荔、阿荔公婆、还有阿荔儿子,都属于第一顺序继承人,他们都能继承这套房子属于遗产部分的财产,也就是说,这套房子除去阿荔公婆首付,再出去共同财产中阿荔的部分,剩下的才是遗产,这份遗产再进行均分,至于具体有多少,今天调解会上有些数据还有不明确之处,我要求证之后才能争取,当然,前提是,你们决定通过法律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204章 接受每一份馈赠 是否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问题,阿荔母亲和大哥并不能做决定,这得阿荔本人做主。 但贺君与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才和景书回家。 “贺律师,你真的方便帮阿荔打官司吗?”回去的路上,景书问,毕竟异地,隔了这么远。 “嗯。”他眉头轻蹙,道,“没什么问题,我们做过很多异地的案例。” 但其实,案子本身并不值得他多操心,他担心得更多的是黄大显,不知道与阿荔重逢,对他弟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从前的多个轮回里,阿荔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他弟始终单身,这次遇到阿荔,会有不同吗?他俩青春年少的时候都被重重阻力迫使分开,多年后的今天,阻力只会更多…… 说实话,他不看好,但他弟说了,希望阿荔得偿所愿,他损弟弟归损,但他弟想要达成的,他会帮。 “你觉得,黄大显和阿荔有没有可能?”忍不住却问了这个问题。 景书想得很简单,“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有什么不可能的?” “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哪怕他们中间隔着世俗的偏见?” “他们俩自己的事,管别人怎么逼逼呢?有本事当面来逼逼啊!一拳打得你重新认识‘别管闲事’四个字!” 贺君与苦笑,这倒是她的风格,但黄大显无论如何也不会一拳打在他爸妈脸上的。 “就不怕不顾一切在一起之后,在家庭矛盾中感情渐渐被消磨?”多的是人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 “我觉得,这个事儿,最主要就在阿荔那,只要阿荔愿意了,什么阻力什么矛盾都能解决,我相信黄大显,真的,我妈说了,一个家是否和睦、家庭矛盾怎么解决,全看男人是人还是狗,我相信黄大显是人。”景书笃定地说,“而且,他们俩多不容易啊,青梅竹马,少年相爱,错过再相遇,还管什么以后?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错过还能再开始的。” 贺君与听得有点入神,“哦?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不管以后?也许以后发现两人分开太久,其实已经不是当初的彼此了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啊?这世界上谁是神仙?谁能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烦恼有必要吗?珍惜当下就行了,当下爱,就好好在一起,以后不爱了,失去也没有遗憾。”景书跳起来摘了一片叶子。 贺君与看着她蹦跳的背影,喃喃问,“那如果,有个人突然某天消失了呢?” “为什么消失?出差吗?” “不,就是突然不见了?” “啊?穿越了吗?回到他的时代去了?”景书笑,“贺律师,你也看穿越小说啊?” “我说如果……” “那也是爱过了呀!你看这片叶子,它终有一天会落下成泥,可是,它来过了,短暂,那也是爱过这个世界的呀,总不能说,总有一天我会坠落,所以我宁可不来看这个世界。” 贺君与愣住。 眼前出现一片树叶,还有阳光下笑意盈盈的脸庞。 “贺律师,送给你。”她把树叶举到他面前,“接受这个世界给你的每一份馈赠,不管最后是否要收回。” 另一片树叶,翩然落在她头顶。 他喉头有些发热,眼神恍惚起来,抬手,却是轻轻取下她头上的树叶,“好。” 指尖划过她发丝,如火苗舔过。 第205章 爷爷,这是景书 贺家。 贺君与和景书开门的时候听得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两人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 说话的是奶奶,居然在跟人视频。 视频里的人催奶奶回京,“还有几天啊?老姐妹们都想你了。” 奶奶只是笑。 那边又说,“你可得早点回来,你可是老师呢!说好教我们拉琴,这才拉了几天?可不许撂挑子!那不是拉琴,是拉稀了!” 奶奶再次被逗笑。 “我们可说认真的!我们说好了要登台演出的!你不能食言啊!睦子!” “对啊,睦子,少了你可不行!你是我们乐队的队魂呢!” 奶奶发现孙子和景书回来了,笑着和姐妹们道别,那边的人还在催,“记得快回来!” 奶奶关了视频笑问他俩,“吃饭了没?” “嗯!吃过了!奶奶您呢?”景书笑着把贺君与推向前,贺律师手里提着给奶奶带的糖炒栗子呢。 “吃了吃了,好孩子。”奶奶接着东西,夸的却是景书。 景书笑嘻嘻的,“奶奶,贺律师是好孩子。” “都是,都是!”奶奶脸上的笑容更甚,就是不看贺律师:他是不是好孩子我不知道吗? 贺君与内心:奶奶,我才是您亲孙…… 奶奶跟贺律师这些眼神交锋景书是看不见的,景书只得意冲贺律师眨眼:看我说得对?老人家就喜欢你惦记着她。 贺君与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没说话,只唇角微微一扬。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贺君与问奶奶,问的是明天祭祀的东西,从前这些杂事都是黄大显负责的,这回黄大显只怕没空管了。 “嗯。”奶奶指指厨房,“都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准备的。” 贺君与点点头,无话。 奶奶暗地里摇头叹息,看起来接下来的活动又是各回各房间了? 真是发愁啊…… 如果她从此就在老家定居不走了,这木头孙子可怎么办哦! 奶奶招招手,“坐下来一块儿吃栗子。” 怎么办?只能老将出马啦! 栗子还热热的,温手,奶奶冲景书一笑,“我们君与别的不怎么样,剥栗子最拿手!” 他有强迫症,决不允许一颗栗子出壳的时候不完整! 奶奶啥意思,贺君与再明白不过。 他剥栗子的确拿手,但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值得他亲手剥栗子的,所以,也是很少出手。 他僵着脸,修长的手指朝栗子纸袋伸去。 刚摸了一颗在手里,就听景书一声狂笑,“奶奶,这您就不知道了!论剥栗子,我称第二,吉祥胡同没人敢称第一的!贺律师,我们来比比!” 一颗栗子在她手上,就见她手指几圈揉下来,一颗完整的栗子就脱壳而出了。 她还很得意,盯着贺君与慢吞吞精雕细琢般的动作,“哎哟,贺律师你可忒敬业了,剥栗子都剥出匠心来了!你这搞艺术呢,不是剥栗子!得得,贺律师,你别剥了,我剥给你吃!”哎哟,贺律师的手这么好看,剥栗子可惜了,还是适合用来搞艺术啊!弹弹琴什么的最适合了!再不济,敲键盘也能敲得比别人好看!剥栗子干什么,把手剥黑了! 贺君与:…… 景书继续吹牛吹得眉飞色舞,“真的真的!栗子算什么啊?你们没见过我剥核桃!我手指只要轻轻一捏,核桃仁就能完整脱壳!我奶奶都说了,我这技术都不怕失业的,以后混不下去,去核桃厂给人专业剥核桃去!奶奶,这颗您先吃,贺律师,你别动,坐那就好,我再给你剥一颗……” 说话间,一颗栗子再度脱壳,金黄金黄的,油光亮亮,摆在了贺君与手心里。 奶奶简直傻眼,看看贺君与,再看看景书,喷笑。 奶奶这么一笑,贺君与自己都绷不住了,难得笑出声来。 景书懵了,“奶奶,你们……笑什么啊?是……笑我粗鲁吗?”声音弱了下来,她妈就经常说她粗鲁。 奶奶笑着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是笑你可爱。” “真的?”她看向贺君与。 贺君与自然不会回答她,但是,那笑容,那眼神,都在发自内心地说“真的”。 景书自己也笑了,继续跟她的栗子奋战去了。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暗叹,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于是取了茶,又添了几碟子零嘴水果什么的,围坐茶几,其乐融融。 黄大显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全然不见这几天要死要活世界末日的模样,喜滋滋加入到茶话会里来,“哇,这么多好吃的!先给我垫垫,饿死了。” 好,活过来了…… 贺君与默默看着他,只是把景书刚剥出来递给黄大显的栗子半路截胡了,指尖还擦过景书的手指,黏黏的触感,全是栗子上沾的糖。 黄大显:??? 继而暴怒,“哥,为什么抢我的?” 你的?贺君与把剩下的半袋儿栗子都推到黄大显面前,“都是你的。” 黄大显哼哼两声,抱着半袋儿栗子开始努力。 景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贺君与把一盘子麻辣牛肉推到她面前,她便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只有奶奶,看着自己这个孙儿摇头。只要有孙儿参与的局,总不知多少风云暗涌,“搅局”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贺君与佯装不知,避开奶奶的目光。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一大早贺家人就上山去了。 景书从墓碑上得知贺家爷爷的名字:贺章。 “姥爷,我们来看您了,您在底下还好不?千万别省着,我哥现在可有钱了,您使劲儿花,要啥就托梦告诉我们,我都很久很久没梦到您了,可想您了,您想我们不?” “姥姥身体好着呢,大家都好,您别牵挂我们,就是有一件事,我跟您汇报一下……” 祭品摆好后,大家都站在墓前不说话,只有黄大显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说到这里,还左右看看,像是要告诉姥爷一个秘密。 “姥爷,您会保佑我的?您一定要保佑我啊!”一定要支持我! “行了,爷爷快被你烦死了!”贺君与在一旁臭他。 “哦,姥爷,您还记得保佑我哥早日脱单啊,最好找个厉害点的媳妇儿给他,好好治治他!免得他嚣张!” “你给我过来!”贺君与把黄大显一扯,把正中间的位置让出来给奶奶。 奶奶并没有表现出来难过,反而笑容慈祥,摸摸黄大显肩膀,“你放心,你求的事,姥爷都知道了。” “嗯?”黄大显惊觉姥姥知道他的秘密了,可他刚刚明明和爷爷说的悄悄话! 贺君与看着他的呆样,简直没眼看,就他一天到晚那动静,还能瞒得住谁? 奶奶在墓碑前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静静看着墓碑上“贺章”两个字,看了许久许久,耳畔再次回响着他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小睦,这辈子辛苦你了,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陪你看海,陪你飞翔,陪你看日出,陪你表演,我都做不到了,我亏欠你太多太多,现在……我还要先走,把孤独和悲伤留给你……你要答应我……我不在的日子,不要难过,也不许哭,最多只能哭一小会儿,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要继续开开心心的……” 会开心的呀,老贺。 她拉过贺君与,还是微笑,“老贺,君与也来了。” 贺君与跟桩子似的站在那,半天也没句话说,想了想,拉过景书,“爷爷,这是景书。” 然后没了…… 景书就是来打酱油的,没想过自己还要露脸,忙对着墓碑抱拳,“贺爷爷,您好,我……我我奶奶跟贺律师奶奶是姐妹,我……我……” 她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啊!她本来觉得今天这个场面不适合她来的,都是贺律师说没关系,爷爷喜欢热闹才拉了她来,哎哟,真不知咋介绍自己,贺律师咋这么郑重把她拉出场呢! 好,是觉得她缩在后面不礼貌吗? 继续抱拳,十分诚恳,“爷爷,打扰了!” 祭祀结束,收拾祭品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熟人。 “咦,那……那是徐大哥吗?”景书指着台阶上走来的几个人。 黄大显一看,“还真是啊!他怎么来了?” 来这儿的人,还能有什么事呢? 走近,徐鹏程也发现了他们。 徐鹏程的身上,戴着重孝。 “我岳父,走了。昨晚的事,我来看看墓地。” “通知xx了,在赶来的路上。” “你们先忙,我去看看地方。” 徐鹏程形容憔悴,匆匆说了几句话,跟同行人一起走了。 对于徐鹏程和xxx,他们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老家跟贺家人在一处,黄大显知道得稍微多点,还晓得他们两夫妻都是独生子女。 小地方办丧事,讲究热闹,人越多越好。 下午,黄大仙想想,对他哥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到底一个院子住的,还跟徐哥喝过几场酒。 “去。”奶奶做了主,“小书去不?” 景书跟徐鹏程住一个院子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呢,而且又是个十足十讲义气的,“你们都去,我当然要去啊!” 于是,三人问清地方后结伴去了。 到了地儿,才发现,街坊邻居都来了,热闹倒是热闹,只是,全场只有徐鹏程一个忙前忙后。 徐鹏程见到他们很意外,忙招待他们坐下,强笑,“xx还没到家,在路上了,马上到。” 话没说完,就有人叫,他忙得晕头转向,赶紧给他们倒水,黄大显一把抢过水壶,“快去忙,咱们谁跟谁,还客气什么!” ------题外话------ 长章啊~ 第206章 那个时候,充满希望 办丧事的地方简陋,座椅都很随意,甚至不那么干净。 这都是完全不符合贺君与标准的。 那凳子,贺君与坐不下去。 “咦,贺律师,坐啊,站着干什么?”景书从小摸爬滚打惯了,早已坐下。 还有比黄大显更了解贺君与的人吗? 他哼哼一声,知道他哥龟毛的毛病又犯了。 他的哼哼里带了嘲讽,“我哥高贵……” 话没说完,他哥就坐下了,睨向他的眼神里,是只有黄大显才看得懂的威胁。 黄大显:??? 懵啊,我怎么得罪他了?我实话实说都还没说出来呢! 景书好奇,“贺律师,你这么看着黄大仙干嘛?” 贺君与坐得端直而僵硬,“他今天特别丑。” 黄大显:??? 景书:??? 隔壁桌吃着瓜子花生的街坊聊天时的唏嘘声驱散了这两人脑袋里的问号。 “哎,小徐是个好女婿啊!” “可不是吗?莫家这回亏得有小徐。” “你们听说了吗?老莫最后这段日子不能自理,全是小徐伺候的,擦洗喂饭,端屎端尿。” “听说了啊,你看小徐累得,人都瘦了一大圈,那眼眶,都跟熊猫一样了。” “小徐啊,听说是因为自家妈生病回来的,哪里想到岳父也病了,两边都没兄弟姐妹,两头跑,能不累吗?” “老莫这病,其实好久了,一直瞒着,没告诉首都小两口呢,怕他们担心。” “哎,天下父母心啊,这有霖还没回来呢!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们说是图啥?” “图啥?孩子小的时候盼着他们有出息,考好大学,远走高飞,等真的出息了,飞走了,却飞不回来了,这个孩子,只当白生了。” “那怎么着?当父母的,也不能耽搁孩子前途啊,那不自私么?” “可是,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为什么呢?前途又是什么呢?我们家孩子没出息,也挣不到那么多钱,我从前还挺羡慕那些孩子有出息的人家,没少揍我家那总是考不及格的小子,但现在看来啊,没出息也挺好,就守在我身边,我什么时候想看就能看着,儿孙满堂,热热闹闹,比给我多少钱都开心。” “话不是这么说,你不能从你的角度想啊,你得替孩子考虑,孩子们闯事业,实现自我价值不好么?不能为了自己热闹就绑住孩子的脚。” “什么事业?什么自我价值?不还是在另一个地方打工吗?挣的还没花得多。我听说小徐和有霖在首都还租着10平米的房子住,厕所都没有,这叫什么事业什么价值?我们家虽然没钱,但孩子也是住的大三居,一百多平,大落地窗,宽敞着呢!” “这怎么比?老家一套房子还抵不上首都一个厕所贵!再说了,你儿那大三居还不是你帮忙买的?” “对啊,啃老呗,那我的钱,迟早是他的,不给他花给谁花?我们这辈但凡能啃老,也不会这么辛苦,现在能让孩子啃老,那不就给他啃?” “哎,算了算了,一家烧一家的灶,各家是各家的事,别说这些了,小徐一个人忙不过来,看着有什么事,我们街坊邻居的,也搭把手。” 聊天的几个人找事做去了。 黄大显是个自来熟的,景书也是,眼见不断有宾客来,也起身帮忙倒个水上盘瓜子什么的。 倒是贺君与,始终跟个菩萨似的端坐在那里。 这样的氛围他不习惯。到处是人,满是香烛的味道,明明是灵堂,宾客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唱歌的班子,唱得那叫一个热闹,歌唱演员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你怎么不唱个《今天是个好日子》? 莫有霖是这时候来的。 还穿着一身职业套装,高跟鞋,脸上妆容犹在,明显是直接从公司来的。 老人晚上去的,徐鹏程早上才告诉她。他知道她一向睡眠不好,吵了她睡觉是很大的事,反正人已经去了,早一个小时通知和晚一个小时通知没有太多区别,不如让她睡好。 宾客中有了不小的议论声:“回来了回来了。” “有霖回来了。” “这是老莫家女儿啊?” “快不认识了……” “这怎么,这打扮……” 莫有霖全都听见了,也全都没听见,目光只盯着那张黑白照片,而后跪倒在遗像前。 “有霖!”徐鹏程眼眶绯红,取了三支香。 莫有霖接过香,鞠了三躬,点上,眼神依然木然。 徐鹏程扶着她,“累了?先休息一下。” 她很瘦,几乎被他半抱着,扶到一边,想让她坐一坐,但宾客坐满,只有贺君与那张桌子空了三个座位。 徐鹏程扶她过去,对贺君与说,“贺律师,我媳妇儿在这坐会。” 贺君与没说话,点点头,他怕一说话,这香烛的味儿都进他的食管里去了。 莫有霖坐下来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呆呆的,也没跟贺君与打招呼,好像根本不知道对面坐的人是谁。 徐鹏程又开始忙前忙后照顾她。 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一双棉拖,给她换上。她其实怕穿高跟鞋的,刚开始到首都的时候跑销售,穿高跟鞋跑一天下来,脚全是泡,他便给她挑水泡,给她揉脚,那个时候,很辛苦,但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而后又给她倒了杯热水,打了一份热饭热菜来,“将就着吃点啊!一会儿晚上再吃面条。”这一天赶回来,一路肯定没吃东西。 最后,外卖骑手来送东西,他取了来送给她,是一瓶隐形眼镜护理液,“里面有盒子,吃完饭洗个手摘了。”她常年戴隐形,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它,一天下来就特别不舒服,到家必须要摘下,才能彻底放松。 有人看在眼里,自然又要议论。 “莫家这闺女,可真福气啊,小徐也太好了,她才是孝女,还让小徐伺候她?” “是啊,回来倒跟客人似的,坐着不动。” “也不见她难过,眼泪都没有呢。” “哎,我说老莫就是太惯孩子了,这孩子这性子是被惯得骄纵了的。” 莫有霖一个字一个字全都听见了,只是没反应,始终一动不动,没取眼镜,更没动那碗饭。 第207章 哭吧 莫有霖发了整晚的呆,第二天却突然活了过来,开始忙碌,安排饭食、迎送宾客、配合道场等等,看得见的事看不见的事,反正就是把自己忙成了个陀螺,停不下来。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将父亲送上山,再回到空荡荡的家中,闲下来的她呆呆站在空房子的中央,突然又开始找事情做。 仿佛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擦地,对,擦地,洗窗帘,快过年了,洗窗帘…… 跟在她身后的徐鹏程只见她冲进浴室拿了把拖把出来,开始用力擦地,心里一酸,上前抱住了她。 “你让开,我拖地。”莫有霖的声音是哑的。 “有霖!”他更加用力,还抢走了她的拖把,扔在地上,“别这样。” 莫有霖被他按在怀里,久久地,没有声音。 “先休息一下?睡一觉?好不好?”他柔声问她,见她不吭声,正准备抱她去卧室,就听怀里溢出一声抽噎来。 是她在哭。 是该好好哭一场了…… 她憋得太难受了。 无论是她刚开始长时的发呆,还是后来不给自己一秒钟休息的忙碌,都是不正常的状态。 哭,哭一场发泄出来。 他抱着她,什么也没说,只用一只手轻抚她头发,像很多年前他们在校园的樟树下拥抱时一样,那时候她是为什么哭呢?她一向好强,很少哭的。 哦,是因为优毕名单里没有她,她明明那么努力又优秀。 只是后来,他们这样拥抱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在那座快节奏的城市里,他们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奔跑和努力,用来变得坚强,也变得针锋相对,慢慢地,静静拥抱这件事就成了奢侈的事情。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她带着哭腔在他怀里问他。 他顿了顿,“突然变得严重,谁也没想到,老人家本来说反正要过年了,何必折腾你多跑一趟,等你过年回来,没准他都好了,谁知道,突然就恶化了……” 她放声哭起来,她过年根本不打算回来,根本没有计划回来…… 徐鹏程知道她哭什么,他们已经两三年没回来了,就几天假,回来一趟浪费钱浪费时间,还折腾人,不如趁假期好好休息几天,他们实在是太累了。老人家会误解,也是因为看到他回家了,就以为女儿肯定也要回来过年。 她还在哭,哭着问他,“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为什么啊?每次打电话我问他身体好不好,他都说好,就上个月还跟我说好……” 上个月其实也不是她主动打电话,是她爸,给她微信留语音,提醒她北方冷,要多穿点衣服。 她那时候还觉得他啰嗦,每年一到冬天这样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次,北方有暖气,根本不冷,室内穿单件都行,可他就是记不住,每年冬天还是要重复说。 她哭得更大声了。 她是在他怀里哭着睡着的。 哭了很久很久,真的是哭累了,沉沉睡去,睡梦里还时不时抽噎一下。 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做梦。 梦境杂乱而跳跃。 梦见小时候爸爸牵着她手送她上学。 “爸爸,天安门在哪里啊?” “在北京。” “清华大学在哪里啊?” “也在北京。” “等我长大了,我要考清华大学,去看天安门。” “好。” “爸爸,那时候我要修一个大房子,把你和妈妈也带去。” “好。” 梦里的场景马上又换了,童年、少年、青年,走马灯一样地变换。 她梦见她和徐鹏程回家过年,爸爸大老远跑到车站来接他们,看见他俩,笑容在满是褶子的脸上发光…… “爸爸!”她跑上去,人影消失,只剩空落落的车站。 “爸爸!” 她大喊,再也没有人回应她“好”…… 醒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 身边睡着徐鹏程,她依稀知道自己在家里。是早上?天色微亮。 徐鹏程也醒了,被她喊爸爸的声音吵醒的,伸手来抱她。 她怔怔的,说了句,“跟爸说,早上煮糍粑吃,要放白菜。” 徐鹏程手臂僵住,她也一愣,而后,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第208章 回身之处 阳台上挂满腊肉和香肠,厨房里备好了糍粑和醪糟,储物柜里各种炸物、干果和糖果,冰箱里满满的,全是菜。 过年的味道。 其实成年后就很少再喜欢吃这些东西,尤其是腊肉和香肠,老家的习俗是要熏的,每年都要熏很多,她回来过年,回去的时候就要给她带到首都去,她不愿意带或者不回来,就给她寄。 直到有一年她回来,面对满桌腊味一点儿筷子也不沾,她爸还特意把腊肉骨头挑给她,说她小时候就爱啃这个。她那时只觉得烦,把骨头退回去,说:烟熏腊制食品全都不健康,吃了致癌。 那一回她爸脸上的笑容都僵了,还是徐鹏程把骨头夹自己碗里,“不吃我吃,我就爱啃腊骨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这么吃的,吃了一辈子也没毛病!” 后来,家里的腊肉和香肠再也没有熏,只挂在阳台上晒。 特意告诉她:没有熏过,只腌制好了,晒出来的。 还是要给她带、给她寄,满满一大箱,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负担。 一心一意只想努力奔跑展翅高飞的人,最惧负担。 而回身之处,皆是负担。 她蹲坐在客厅里,发呆。 徐鹏程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爸立了遗嘱,有话跟你说。” 她看着阳台,答非所问,“以后,没有腊肉吃了。” 他顿了顿,“有,我家有,我也会做。” 她回首看着他,眼眶泛红。 离婚这两个字,他们在吵架中已经说了很多遍。 他在最后一次争吵中负气说:我回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抱着她,“我们先去看看爸说了些什么。” 当地遗嘱库。 小城市,见面都是熟人,工作人员居然认识莫有霖。 “莫叔啊,来我们这咨询了很多次,老人家对新事物都缺乏信任,一再确认我们是靠谱的机构才决定在我们这立遗嘱。” “舍不得花钱,邻居开玩笑,说女儿都在首都挣大钱了,怎么还这么抠抠搜搜。” “还说他怎么不跟女儿出去享福,他说住不惯。” “其实啊,还不是怕给你们增加负担。” “他说,孩子在外面打拼不容易。” 工作人员把所有内容都交给他们。 遗嘱内容其实不多,老人家也没什么家业,就老家一套旧房子和两张银行卡里的钱,全部留给女儿女婿,让人意外的是,卡里的钱还不少,至少徐鹏程和莫有霖没有想到老人家有这么多钱。 幸福留言本开启,里面的字是老人家亲手写的,一笔一画,唯恐写得不清晰。 小霖: 你看到这页留言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从小就那么优秀,是爸爸的骄傲,也带给爸爸无数快乐,然而,对不起,女儿,爸爸这一生却没有什么本事,不能给你给你更好的生活条件,也不能在你成家立业这些事上给你更多帮助,害你在外面那么辛苦,很抱歉女儿,如果有来世,你还愿意做爸爸的女儿,爸爸一定更努力一些,让你过得更幸福。 说起来真的很惭愧,爸爸知道你一直想在首都买房,但爸爸没能力帮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老家的房子不值钱,爸爸这点积蓄对你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但就当是个念想,留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小霖,爸爸知道,你不喜欢爸爸啰嗦,但爸爸还是要再啰嗦一次,最后一次: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天冷了记得加衣服,一日三顿要记得吃,太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儿,不要太逼自己,只要你健康平安,爸爸就放心了。 小霖,我去见你妈妈了,我要告诉她,我们的女儿有多么出色,她一定也会为你骄傲的。 再见,小霖。祝一生平安喜乐。 爸爸 留言本上的字迹渐渐模糊,滴滴答答,不断有水珠滴落。 莫有霖想起某天,爸爸要给她钱,资助她和徐鹏程在首都卖房子,当时她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有几个钱?还不够买首都厕所的一面墙!自己留着! 她一直不满父亲抠抠搜搜的毛病,这么大年纪,该花花,省给谁看啊! 原来,省的都在这里…… 她低下头,额头贴在留言本上,泪水弥漫了纸页。 忽的想起了什么,她赶紧起身,擦去眼泪,细看留言,已经有好几个字被泪水浸湿模糊了,她急得用嘴去吹…… 徐鹏程看着她的模样,不想再告诉她,其实,如果父亲不一味省钱,这病可能不至于…… 第209章 珍珠 阿荔在思考过后,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遗嘱一事。 这几天黄大显和表哥、景书三人除了帮莫家料理后事以外,还与阿荔数度见面以完成委托和取证流程。 黄大显很守承诺,说了只像老朋友一样相处,超过朋友界线的话一句都不说,只是每次都在阿荔离去的时候,远远地凝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 她说,她变了。 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睛。 她不知道,是珍珠还是鱼眼睛,要看是在谁眼里。 也许,油盐酱醋的确磨糙了她的双手;也许,鸡毛蒜皮在她眼梢刻下纹路;也许,她的心境也变了,眼中只剩生活琐碎,再不会因春天里的一朵野花夏天的一颗青椰惊喜得双眼发亮。 可是,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颗珍珠,那颗他当做宝贝小心珍藏、却不被人珍惜的珍珠,哪怕白发苍苍也不会改变。 女孩儿永远都是珍珠啊…… 只是有的人不懂。 “走了!”贺君与提醒傻呆呆望着阿荔背影的表弟。 黄大显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眼中却没有沮丧。 这和那个几天前还抱着他嚎啕大哭的黄大显完全是两个人了。 黄大显瞥了眼他哥,蹦了一下,蓬勃又自信,“我不难过了,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时间就是希望,慢慢来。” 贺君与忽然有点羡慕他,有一辈子的时间,真好。 一辈子,有时候很长很长,有时候,又很短很短。 完完整整的一辈子,生老病死,是怎样的体验呢? 真好啊…… 贺家。 三人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嘈杂声,不止奶奶一个人在家。 黄大显打开门。 果然,客厅里满满当当——他兄弟俩的爹妈都回来了,两人爹手指都夹着烟,家里没有烟灰缸,一只一次性杯子里装了水,里面漂浮着几个烟头,空气里都是烟味。 乌烟瘴气。 这是贺君与从小就开始用的词,只要他爹在家,家里就是乌烟瘴气的。 这个乌烟瘴气,不仅仅是烟味,还有许多其它。 贺君与的步入,让客厅里的喧闹停顿了一下。 而后又热闹起来,“君与,大显,你们回来了,哎哟,还有客人呢!” 贺君与的母亲陪着笑脸迎上来,贺蜀也对儿子露出个笑容。 贺君与快被房子里的烟味熏窒息了,冷着脸,“先把烟熄了!” 黄大显已经地去开窗透气了,黄大显爹脸上不好看,但说话的不是自己儿子也不能训,讪讪地掐灭了烟头。 贺川就变脸了,没打算熄掉烟头,反而怒斥他,“你xx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越来越混蛋!” 黄大显、贺君与母亲,连同贺蜀都默默转开了头,内心:也不是第一次训你了,哪回你还赢了不成? “不愿意扔了烟头就出去抽!” 黄大显缩了缩脑袋,他哥没用“滚”字已经算克制了。 “老子偏不!老子在自己家里还不能当家做主了?”还要被儿子呼来喝去?但是,除了吼,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对付儿子。 贺君与冷眼,“你的家?你的家在哪里?这房子房产证上的名字是你吗?产权是你的吗?还是,买房子的时候你付了钱?” 贺川气得抖,“老子姓贺……” “房子的产权和你姓贺没半毛钱关系!就像吉祥胡同那几间房子跟你没有关系一样!”贺君与直接过去,钳住了他父亲肩膀,“把烟熄了,或者回你自己房子抽!二选一。” “你……”贺川气得,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大孽,才生出这样的儿子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把烟熄了就要把他扔出去吗? 贺君与母亲忙上前来打圆场,从丈夫手里抽走了烟,“好了好了,熄了熄了,父子俩能不能好好说话啊,一见面就这样,哎……” 贺君与松了手,冷哼,“但凡有一点孝心,也该知道奶奶年级大了,气管不怎么好!” 贺川被这话一噎,再发火也不好冲着这句话发,脸憋得酱紫。 贺蜀也来打圆场,“还是我们君与孝顺啊,你爸跟你姑父一时疏忽了,来,坐,这位小书姑娘,第一次来玩?快坐快坐。” 把注意力岔开,先把场子救下来。 “奶奶呢?”贺君与看了一周,没看到人影。 “哦,买菜去了。”贺蜀笑道。 贺君与眸色再度一冷,这么一大家子人回来,为人子为人女的,不知道买菜? “你们来干什么?”他问。 他妈笑着回答,“这不是你爷爷忌日吗?我们回来……” “已经过了。”他打断。 他妈脸色微变,有点讪讪的,“我们也是忙,才想起……” “行了,说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第210章 天罚 空气凝滞,场面静默。 贺川下意识去摸烟,被他老婆悄悄一扯,阻止了他的动作。 贺君与看着这几个父母不像不父母,儿女不像儿女的人,只觉得嘲讽。 “是你想要抱的大腿要跟别人合作了?” “急了?” “还是想从房子入手?” “在胡同那个家里没找到房产证?” “这次两家一块儿来,是达成协议了?” “偷偷卖掉卖不成,你打算把卖房款分给姑姑一半?” “哦,不,这种时候,我姑怎么可能那么好说话呢?” “一定借机敲一竹杠?” “我看这卖房款是我姑6你4?” “居然舍得让出去这么大利益?看来你混得真的很糟糕啊!” “逃的税款害怕被查惶惶不可终日?” “想补没钱补?” “员工社保都还拖着没交?” “眼看要被查了?” 不得不说,贺君与这一连串下来十几句话,句句说中,每多说一句,他爹的脸色就紫一分,现在已经紫成猪肝色了。 被儿子教做人,到底丢脸,还当着外人的面,只是,想发火这火都发不出来,毕竟句句属实,何况还有他老婆死死按住他,只怕他父子俩再起冲突。 贺君与母亲再次扮演苦情角色,冲着贺君与红眼圈,“君与啊,爸爸妈妈实在是没办法,现在经济情况不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们需要钱,也需要翻身的机会,正好……” “正好奶奶的房子卖掉既能给你们钱也能讨好大腿是吗?” “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 “我这不算难听的,如果你们不是我爹妈,我还有更难听的!我问你们,你们想过房子卖了奶奶住哪吗?” “这不是……还有你那吗?”贺君与他妈、贺夫人、冯颖女士,理不直气也不壮,带着讨好,却说得毫无愧意。 贺君与都给气笑了,半天没说话。 看着儿子笑,冯颖以为气氛有缓和,脸上也堆了慈和的笑容,“所以,君与,你能理解……” “我不理解!”贺君与果断给打断了,目光从这四位长辈脸上逐一扫过,“我只是在想,我个人其实并不反对啃老……” 这话着实出乎意料,但是,你不反对啃老你这么反对我们卖房子干嘛? 贺君与脸上浮现一个嘲讽的笑,“真的,像你们这么没用,做什么事情都做得一团糟的人,如果能认清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老老实实啃老,只怕是我们大家的福气了。” 这话说出来,四个长辈的脸都绿了。 “真的。”贺君与一副认真的表情,“年轻的时候啃父母,年纪大了啃儿子,多好,反正饿不着你们,潇洒自在,躺赢的人生啊,我的父亲母亲,何必折腾呢?” 黄大显在一旁听着,觉得表哥这话说得实在在理,站他哥身边拼命点头。 黄大显爸爸黄诚本就如坐针毡,憋了一肚子气,侄子训不得,还训不了自己儿子?当即坡口大骂,“你点个什么头?没老子累死累活你有今天?” 黄大显扁扁嘴,想说,您有没有累死累活我不知道,反正我和我哥要靠你们才叫不靠谱…… 但他没说,他现在的战略是隐身,不打算在他父母面前太有存在感。 只贺君与这话也太狠了?软刀子杀人啊! 他爸妈的心实在给诛得不轻,他爸眼看又要暴走,贺君与摆摆手,示意他爹稍安勿躁,“您别上火,您瞧瞧您这脸色,少上点火对身体有益。” 我说的都是事实,您上什么火呢? 贺君与靠在窗口,略一沉思,点头,“行,有些事情呢,迟早都要有个了断。先吃饭!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说。” 明显的,空气里的窒息感缓和了一分,敞开的窗户里,冷空气进来,仿佛带进了氧气。 贺君与看着他们,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冯颖最先反应过来,“我……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菜。” 家里大菜都有,黄大显塞满了冰箱的,奶奶只是出去买新鲜蔬菜了。 贺君与还站在那不动,似笑非笑。 贺川一肚子火,“看我干什么?难道还要我下厨?” 贺君与呵了一声,“下厨从来不是女人的专利,你凭什么不下厨?” 黄大显也在想这个问题,你们凭什么不下厨?你们是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了还是家里顶梁柱?爷爷还真给国家做出贡献了,可只要在家里,也会进厨房帮奶奶。 黄大显这么想着,自动自觉打算进厨房,被贺君与一把拉住。 贺川直接火了,“你还指挥上老子了?你又凭什么不下厨?”你从老子的蛋里出来的! “凭……”贺君与一字一句道,“你想要办的事只能有求于我。” “你……”贺川哪怕气得要爆血管,但从他儿子这句话里也听出了些松动的意味,难不成这事儿有戏?这么一想,忍气吞声站起来,指着他,“你个龟儿子!小心吃了你老子煮的饭遭天打雷劈!” 贺君与气笑,“老天如果长眼睛,咱俩之间要劈一个绝对不会劈我!另外,龟儿子这个外号很好,我接受了!” “你……”老家话这么骂人骂惯了,贺川一时脱口而出,没细想,结果,又是要爆血管的对话。 贺川觉得自己这辈子如果要写回忆录或者自传什么的,最大的成就可能会是一本名为《老子养的儿子每分钟都要老子爆血管》的书,其猎奇、奇葩程度,会成为文学界顶流! 贺川气鼓鼓进厨房了,剩下黄诚和贺蜀是不会去的。凭什么?我们又不求这龟儿子!我们只是来分钱的! 贺君与不会管别人爹妈,但别人爹妈的儿子一向有些怂,尤其在对抗父权方面,难免被孝字绑架。孩子没错!孝顺是应该的。只有他,本就不是个好人,又有违孝道,逆天而行,所以才遭了这天罚! 他懒得管贺蜀两夫妻,进房间去了。 最难的是景书好吗?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不对,她也是见过各种家庭各自的狗血的,在遗嘱库,一家人拿着刀吵架的都有,可是,每一处狗血剧里她最多是充当调解员的角色,没有一出像今天这样,作为客人在这尴尬地杵着。 从进门开始她就没找到可以安放自己的角落,现在贺律师进房间去了,她动作比兔子还快,嗖地一下跟了进去,只留下一道残影,让黄大显惊呆。 黄大显:都进去了?我怎么办?我去哪?我该怎么做? 第211 9-7 黄大仙的秘密 “贺律师……”景书轻轻唤了一声,她觉得贺君与此刻的心情一定不太好。 贺君与回头,脸上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你只管玩你的,不用管他们,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这更让景书觉得贺君与是好人了,自己家都这样糟心了,还顾着她好不好受,顿时,她觉得自己不够义气,刚刚她还想呢,贺家现在这情况吃饭时候她出现多不好意思啊?能不能不出去在房间里装睡觉呢? 此刻,她立马把这个想法摒弃了,她不能让贺律师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眼神顿时坚定起来。 贺君与看着她那张脸突然变得正经又紧绷,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不由觉得好笑,连刚才在外面集结的郁气都散了些。 “想什么呢?”他忽然想去捏一把她的脸,像很多人撸猫猫狗狗那样。她不是骨感的女孩儿,脸上更加有些肉肉,捏上去应该会很舒服? 但这也只是想想,捏脸蛋这种事他贺君与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景书上前一步,踮脚,胳膊肘哥俩好似的往他肩上一搭,“贺律师,你放心,等会我会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贺君与愣了下,失笑,“为什么要保护我?” 景书瞪大了眼睛,“万一……”她指指外面,“等下谈不好,你爹要揍你,我会帮你挡着的。”父子反目的事儿她不是没见过,动起手来父子之间也毫不含糊。 她上下打量着贺君与,觉得贺律师这小身板跟景武可不一样,是经不起他爸几棒子的,于是拍着他的肩,“贺律师,我哥被我爸揍的时候,都是我出来挡的,你放心,我有经验。” 贺君与感受着肩膀上“千斤锤”的重量,忍着不咧嘴,内心:只怕我爸几棒槌还没你这几掌伤害大,嘴角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好。” 景书满意地笑了,她就喜欢这种把小弟们罩得妥妥帖帖的感觉。 而后,才有心情打量他们哥俩的房间,她终于知道为啥黄大显不让她进来了。 这满墙壁画的贴的都是些什么啊? 美少女战士? 还有柜子! 人贺律师柜子里陈列的不是书就是奖杯,黄大显这是一柜子的娃娃?尤其那些芭比娃娃,全都是成套的。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话说她从小到大都没玩过这些,尽舞刀弄枪了,她妈倒是苦口婆心把她往正常女孩的方向拉,也给她买过不少这样的女孩子玩的东西,但是,都被她送给同学了…… 贺君与看着她合不拢的嘴失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黄大显?” 她一脸认真,“我应该早点跟黄大仙做朋友的。”小时候就做朋友的话,她的那些娃娃还能多一个送的对象。 贺君与挑挑眉,怎么看她也不是爱玩芭比娃娃的主啊? 黄大仙此时冲了进来,“哎,准备吃饭了哦!” 这么快? 而后,黄大显发现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圆圆的身躯左挪右挡,可遮住了月野兔,遮不住芭比娃娃,忙来忙去,终于放弃,嘟起嘴不高兴。 男孩儿玩娃娃,会被人笑,只有阿荔不笑他,还和他一起玩。 他的收藏被爸妈扔掉了很多,好不容易保留下来这些,也是大了管不着了,他才敢陈列出来,小书会笑他吗? 景书笑着拍他的肩膀,“你很棒啊,这么多宝贝!” 黄大显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是认真在称赞他的宝贝的,没有嘲讽他,才放心一笑,“这算什么,我原来的更多……” 两人一边说一边出去吃饭了。 贺君与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他弟对小书还是不够了解,小书怎么会嘲笑他呢?男孩喜欢玩娃娃有什么不对?别的男孩喜欢奥特曼,他弟就喜欢娃娃,那又怎么了?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弟才始终有一颗柔软的天真的心。 只是,小书这肩膀拍的,甚是顺手啊! 不管是哪个小弟,都是这么拍的么? 所以,小十三和小十四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212章 家庭会议 冯颖做了顿火锅,快嘛,而且吃火锅气氛多好,热热闹闹的,就把事情谈成了,是? 黄大显看他舅妈,跟看鬼一样。 就他舅妈这样当妈的,对他哥的口味也太不了解了? 这一桌,他哥不得把桌子掀翻了? 果然,他哥出来闻到这满屋子的火锅底料味眉头都皱起来了。 好在奶奶出门买菜前还在锅里炖着一锅鸡,他瞅着他哥坐下,赶紧把鸡挪到他哥面前。 而后,他哥没有发脾气。 他舒了口气,真亏得他机灵…… 这顿饭,算是如了冯颖的愿。 热闹是挺热闹的。毕竟除了贺君与不爱讲话,其他人都是气氛组好手,一旦想要彼此捧场,都能做得十分到位。 真是十多年来难得的一次和谐的聚餐。 瞧着这么和谐,难不成真的有戏? 冯颖几度试着把话题往房子这事儿上引,都被贺君与给岔开了。 看来是要好好把这顿饭吃完。 于是,大家更识趣了,一顿火锅吃下来,当真是其乐融融,至少表面如此。 吃完饭,冯颖利落地开始收拾,奶奶要起身干活,冯颖都不让,自己麻利就去了,顺手还拽走了自己丈夫。 奶奶是开心的,一家人很少这么乐呵地在一块了,虽然儿子不成器,但她是早晚要闭眼的人,她走后这父子俩跟天敌似的可怎么办?彼此都没个依靠。本来不报希望这俩还能和解,但如果在她有生之年父子俩能和好,她也算了桩心事。 她付出什么都愿意。 家庭会议就在餐厅里开的,如果这算个家庭会议的话。 贺君与主持。 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一家之主。 别人服不服不知道,反正贺川是不服的,xx的,老子还没死呢,儿子当家做主了?这滋味,能忍? 但不能又怎样? 还指着这小子松口允许他卖房子! 想到这里更不爽了,xx的,我妈的房子,为什么一定要你同意了才能卖?你有本事找你自己妈去啊! 他儿子的妈、他老婆,此刻正没有立场地看着自己儿子,眼里都是热切和欢喜。 咦?贺川又不爽了,你欢喜个什么劲儿?你的热脸倒贴了这么多回,你儿子还没给你冷醒呢? 贺川内心活动不断,贺君与已经开始了。 “各位长辈。”“长辈”二字他还咬得特别重,“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一家子能坐下来好好说话,这样的机会只怕以后也不会多,所以,索性就把话说透了,大家有什么说什么,畅所欲言,反正都是一家人……” 他目光在景书身上扫了一眼,“小书也不是外人。” 景书坐在奶奶身边,这是贺律师特意给安排的位置,制定她坐这的,听见自己被点名,非常有自觉性地点点头,一脸笃定,她本来就不是外人啊,她可是贺律师和黄大仙的老大!而且,还有句话,远亲不如近邻不是? 贺君与眼睛疼了一疼。 他敢保证,景小书认可的“不是外人”和他所想的不是外人,完全是两码事。 他移开目光,“那,大家就开始。” 他爹贺川早就急不可耐了,“妈,君与,不是我盯着那套房子,也不是我不安分,实在是,人这一生,总要有点自我价值不是?我也是想……” “停,下一个。”贺君与手一摆。 贺川:???? 说好的畅所欲言有啥说啥呢? 贺君与的目光落在冯颖身上。 冯颖比较识时务,一看这架势不对,忙堆着笑说,“我暂时没什么说的,没什么……”还是看看风向再说…… 轮到贺蜀了。 贺蜀两夫妻怎么说,如果非要从矮子里挑将军,比贺川稍微靠谱那么一丢丢。 两口子也是不甘寂寞,不愿意窝在小城市,年轻时将孩子往老家一扔,奔了大城市走,没干出特别出息的事业,但也没给家里拖后腿,就是不负责任了一点点,心眼小了一点点,在争财产这种事上从来不落后了一点点,再就是,爱慕虚荣了一点点,所以,当年贺章去世,他们没直接作用,也就是添柴加火了一把。 贺蜀当然不蠢,不会在这时候当出头鸟,只道,“我们听大哥的,唯大哥马首是瞻,大哥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好一个兄妹情深。 贺川:??? 听我的?我啥时候能说话了我? 奶奶便道了,“好了,你们都别为这事闹心了,听我说,这房子的事,我有打算。既然那几间旧房子还卖得起价钱,就卖了,只不过啊,卖房子的钱不能你们兄妹俩分,得分成四份,你们兄妹俩,还有君与和大显兄弟俩各得一份。” 贺蜀无所谓,自己本来只要分一羹就行,再者,给自己儿子的不也等于给她家的吗?虽然儿子跟她不亲,那也是亲生的。 至于贺川,算算其实挺心痛,因为这等于自己只能得到四分之一啊,他儿子是绝对不会把他那份给他这当老爹的,跟预期差太多,不过,总比完全没有希望好。 于是,兄妹俩的眼神达成了共识,就这样,同意! “奶奶,那您住哪儿啊?”景书问出了这个问题,是要回到贺律师的大房子里去了吗?她其实是真舍不得奶奶搬走。 奶奶拍拍她的手,笑笑,问她,“小书,以后奶奶不住胡同里了,你还会找君与和大显一块儿玩不?” “当然会啊!”景书点点头,她可是很讲义气的,怎么会不要自己小弟了呢? “那你记得啊,到时候啊,直接给君与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就是。”奶奶笑着说。 “好……好,那,奶奶您搬走了,来老年中心还方便吗?” 奶奶笑容微微一滞,却没回答这个问题,看向贺君与,“就这样,君与。” 她啊,只怕去老年中心不方便了,这儿离首都太远太远了…… 是,就算没了胡同里的房子,还有君与在cbd的楼房可以住,她也不是没住过,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为了不成器的儿子卖掉房子,自己却去孙子家赖着孙子养老这种事,还是不那么理直气壮的,孙子没有这个义务啊!再者,现在君与的房子还没有女主人,以后有女主人了,人家孝顺,愿意给婆婆养老,那是一回事,但没有义务给奶奶养老的,一代人管一代人。 人老了,还是要识趣,不能给人添麻烦。 何况,小书固然是个好性子,但瞧这情形,小书未必就能成为孙媳妇,可就算成了,也没有因为小书人好就落得她这个麻烦的理啊?而且,她这个儿子啊,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闹得鸡犬不宁的,给孙子孙媳妇儿添堵,她生的孩子,就来闹她一个人好了,等她不在了,也就没人可闹了。 “没人有话说了?”贺君与问。 冯颖和黄诚识趣得选择了沉默,媳妇和女婿这种身份,不到最关键的时候,没有必要发声,看一步走一步比较明智。 黄大显倒是想说呢,他张张嘴,他哥就开口了,“那我来说。” 黄大显:…… 我好像也是人? 好,我反正都听我哥的。 “我记得,爷爷弥留之际给我们每个人都口述了一封信,我和大显的是由奶奶保存,直到我们十八岁才交给我们,你们的呢?” 贺川脸一垮,他的早不知哪去了。 所有人都说,父亲因他而去世,他不服气,直到现在都不服气,但父亲那封信,却仿佛成了一双眼睛,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盯着自己,让他如芒在背,终日忐忑,最终不知扔在了哪里。 第213章 堂堂正正做人 清清白白做事 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这是父亲给他那封信里,他印象深刻的一句。 大概也是因为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针,悬在离他背脊毫厘的地方,随时都会落下来,所以,他才会忙不迭地把信扔了,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记得如此深刻…… “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贺君与忽然念出这两个词来。 贺川背后一凉,浑身激灵,直瞪瞪看向儿子,莫名发现儿子眉宇间竟然神似父亲年轻的时候。 真是见鬼了! 他一个当爹的竟然被儿子盯出一身冷汗! 以及,他儿子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是不是这样?”贺君与就这样清清冷冷看着他父亲。 贺川挺直了腰杆给自己壮气势,手却心虚地去摸烟,但再一次的,被冯颖一巴掌用力给拍在了手背上。 没错,那封被贺川扔在院里的信,是贺君与拾到了。 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两个词也烙在了贺君与心里。 但渐渐长大的贺君与从来不认为他爹能做到这两句话,就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在他看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这样的人在他爷爷那里打止了,爷爷是这两个词的标杆,令人崇敬,远非凡人所及,那是时代铸就的人物。 到了他爹这一代就拉垮了,而他自己这些年为人做事,也称不上堂堂正正,需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用些在爷爷的世界观里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他和他爹还是有不同的,这不同之处在于,至少他能做到认认真真。 他把这话挑明了,“我知道,要让你做到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太难,但是,但凡你肯认真去做一件事,而不是一辈子钻研旁门左道,也不至于落得一辈子一事无成的下场。” “你……你个混蛋,老子要你教做人?”贺川终于怒了。 “你以为我想教?”贺君与有这样一个爹,难道不丢人?让小书知道她可能的未来公公是这个样子,难道不丢人?哦,也许他想多了…… 他及时把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我现在想要通知你的是,你想抱的大腿,已经百分百黄了。” 贺川的怒气成功被这句话转移,“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贺君与气笑,连自己的竞争对手都不知道是谁,他这爹草包不是一点半点,“因为,他已经跟黄大显签约了。” 抢了舅舅生意的黄大显在一旁站着,本能地怂了一怂,但马上往他哥身边站了站,反正有哥兜底。 “你们……好啊!”贺川气得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砸过去。 贺君与本能偏头,这烟灰缸眼看要砸到黄大显脸上,景书飞起一跃,轻盈得仿佛燕子一般掠过他哥俩身前,准确无误将烟灰缸捞走了,而后稳稳落在贺君与身旁。 说了保护贺律师!一点儿折扣都不能打! “你们……”贺川气得捂住胸口,一手指向贺蜀,“看看你教的好儿子!好本事!” 贺蜀:???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过,儿子这么有本事,还挺给她长脸,她一点儿不觉得内疚。 贺川被贺蜀这表情一气,只差爆血管,又不能揍外甥是?只能揍自己儿子!二话不说,在冯颖的尖叫声中操起家伙就上。 景书能让他伤到贺律师吗? 景书的是非观也很明确,虽然这是父子之争,但父亲并不永远是对的啊,这是其一,帮理,再者,贺律师是她小弟呢,这其二,帮亲。 理亲都占了,景书帮得一点儿不心虚,挡在了贺君与面前,压根没有这是人家家务事,她不该多管闲事的自觉。 但这一回,她却感到腰上一道力将她一裹,她整个人被裹到了贺律师身后,贺律师自己硬生生挨了贺川这一棍子。 “贺律师!” 眼看第二棍要打来,景书惊呼,要上前,却见棍子已经被贺君与握在了手里。 “行了,我已经挨了你一下了,你再打,是要逼我学哪吒吗?”贺君与握着棍子说。 哪吒,剔骨还父。 “我就该在你生下来时把你掐死!你个不孝子!”贺川怒骂。 贺君与偏头,对景,拜托你帮我陪着奶奶。” 景书一看,奶奶已经伤心得泪流满面了,赶紧坐到了奶奶身边。 “你就不想问问,黄大显凭什么能签约?”贺君与继续问他爹。 他爹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兔崽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你看,到了现在你仍然这么认为,别人能成功,都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从来就没想过凭实力取胜吗?”贺君与冷声道,“黄大显之所以能把你的大腿抢过来,哦,不,那是你臆想的大腿,黄大显之所以能取得人家的信任完全靠的是他自己公司的实力,其中包括硬件实力、过往业绩、团队能力、团队领导人优势、整个团队在当前市场是否处于领先地位等等,而你呢?你有什么?你一辈子都在投机取巧,平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从来没有长远规划,也不知道什么叫积累,到了关键时候就想旁门左道,怎么去找关系,怎么投人所好,真正干实事的人看的不是你送了什么礼给他,也不会看你认识人家拐着弯的哪个亲戚,人家要硬本事!” “你一生都没看明白这点,哪怕,在这个事上栽过跟头,甚至,连爷爷都因此不在了,你还是没学会,你始终只会怪你父亲不扶持你,只会怪你母亲你儿子为什么不卖房救你。是,这次我可以不管奶奶是不是同意卖房子,但这次卖了房子,下次呢?你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又卖什么呢?卖老婆还是卖儿子?” 眼看贺川脸憋红了要暴怒,贺君与冷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还剩什么呢?你自己立不起来,做哪行哪行不行,家里总有被你卖空的一天,到时候你还卖什么?所以,这次,胡同里那套房子,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卖掉的,至于你想做这次生意,黄大显可以带着你做,你好好学,好好学你外甥是怎么做人做事的。” 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其实这些年还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黄大显。 黄大显至纯至善,遗传到了爷爷的风骨,有人说他不适合商场,但这些年,这么多个轮回里,他先打下事业的基础,再交到黄大显手里,倒是帮他避掉了创业初期的那些复杂,让黄大显奇迹般地保持着赤诚和天真的完美融合,不那么聪明却也不傻,偶尔一点小机灵却不卑鄙,有自己的原则不油滑不市侩,渐渐形成了他自己的经营风格,也交下一批不尔虞我诈的商场朋友,这真的很难得。 “至于你那一屁股烂账,看你表现,表现好,黄大显会给你了!但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想实现你所谓的人生价值,就好好表现,想混吃等死,我高质量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如果以后还要作妖……那我就真要学哪吒了!”说到哪吒两个字,贺君与将手里的棍子一松。 贺川整个人都借力在棍子上,这么突然松开,他一个不稳,倒栽在贺君与面前。 ------题外话------ 先给这两天没更道个歉。 有时候耻于说不更的理由,不外乎是一身肩颈颈椎毛病,但说多了自己都觉得像借口。 其实不更我不知道现在的小说版面在哪通知你们能看到,我会发在微博,但有些朋友可能不玩微博看不到……不好意思。 明天就是除夕了,提前给大家拜个年。 春节这几天(初六以前)的更新会很不稳定,默认休息不更,偶尔更就是偷闲码出了几个字。 这本书主要想写人间冷暖,人世悲欢,言情的成分少得可怜,很感谢还是有读者一直在追看,有你们,很满足,也很幸福,谢谢你们,祝大家新年快乐,虎年大运! 第214章 你一直在我心里 那画面,倒像是给贺君与拜了个年…… 自觉狼狈不已的贺川以更加狼狈不已的姿态爬起来,老脸通红,却又不知这怒火往哪发。 凑巧冯颖来扶他,他一甩袖子,火气就冲着冯颖去了,“要你多什么事!滚一边去!” 贺君与脸色当即就冷了,“还有,没有本事的男人才会恼羞成怒迁怒家人!你好自为之!” “你……”贺川简直要爆炸,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要被这小子训? 冯颖却有些泪光盈盈:儿子这是在帮自己吗?其实儿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是吗? 然而,当她想捕捉儿子的眼神时,贺君与的目光已经转开了,落在了蒋睦身上,语气淡淡的,“好了,就这么着了,饭也吃了,事也了了,你们别在这里碍事了。” 贺蜀觉得自己是最亏的,被忽悠过来分卖房款的,结果房子不卖了,她哥跟着她儿子干活了,她什么都没落到? “咳咳……”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争一争。 “姑姑,你有什么想法,你私下跟大显沟通,你们母子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就可以的。” 贺蜀才开了个头,贺君与就打断,语气倒是很温和,没有跟他爸说话时那么生硬。 “闹了这么久,奶奶也累了,都早点休息。”贺君与道。 贺蜀看了眼自己儿子,起身,“好,那我们就回酒店了,妈,您累了就休息,我们不打扰您了。”拿这个侄儿无可奈何,还不能拿捏自己儿子? 贺蜀一走,冯颖也把贺川拉了出去。 到了外面,黄诚还说呢,这趟跑得莫名其妙,怎么大哥能在这个项目里分一杯羹,他们反而不能?他们才是黄大显的父母不是吗? “你儿子,只听表哥的,你有什么办法?”贺蜀道,“他又不是没说过,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表哥给的,具体怎么给的,咱也不知道,再说,你儿子还恨着咱们呢。” 当年阿荔的事,是她阻扰的没错,是她去找阿荔,对阿荔一番羞辱,用各种手段逼着阿荔离开儿子,但这不是为了儿子好吗?阿荔学历低也就罢了,那样的家庭,那样的职业,怎么可能做她儿媳妇?娶个洗头妹进门?别给人笑掉大牙! 不过,好在她儿子不是贺君与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对自己再不满,始终撇不开母子情。 她瞟了一眼丈夫,“想分一杯羹,好好拍你儿子马屁!” 屋内,只剩了奶奶和三个孙辈。 景书依着奶奶坐着,安慰奶奶,“奶奶,别难过了,贺律师把事儿都处理好了。” 奶奶怎能不难过? 她生的儿子,惹了一堆麻烦,还要孙子来了结,她怎能不难过? 贺君与在奶奶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几次欲开口,最终却只道,“爷爷的事儿已经结束了,景书假期有限,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回京了。” 说完,又站了会,进了房间,根本不打算听奶奶说是否愿意回去。 黄大显看看他哥的背影,再看看奶奶,叹气,蹲到奶奶跟前,“姥姥,我哥就是这样,讲话硬邦邦的,但是,他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奶奶看着黄大显,眼里还有未曾褪去的泪意,含笑伸手摸黄大显的头发。 “姥姥……”黄大显自然撒娇,蹭着奶奶的手,“真的,他虽然骂舅舅,但是还是给舅舅想好了后路,他不会不管舅舅的,表哥他其实就是面硬心软。” 景书在一旁听了,也猛点头,“是啊,奶奶,您看,现在不都好好的了吗?” “还有啊,姥姥,你不要说自己留在这里而我们回京这种话,我和表哥会难过的,我们从小就跟着您长大,我们一天也离不开您,有您在,是我和表哥的福气,不是拖累啊姥姥,我和表哥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表哥他从来不会说。人家不都说了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景书这才知道,原来贺家奶奶竟然有不回去的打算,“那怎么行呢?奶奶,老人活动中心的奶奶们都不会放过您,您连演出服都做好了,要登台演出的呀!” “是啊,姥姥。”黄大显趴在蒋睦膝盖上,“姥姥,刚刚表哥说起爷爷的遗嘱,我还记得爷爷给您说的话呢。” 蒋睦显然没想到这点,惊讶地看着黄大显,“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这您就别管了,我和表哥都看过。”黄大显便背诵,“小睦,我不在了,你要快快乐乐过以后的日子,去做所有我们计划要做却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比如,回到我们长大的地方养老,比如,要登台演出一次,比如,去漠河看极光,比如……很多很多你想做的事,虽然我不能陪你一起了,但你也要去完成,一个人去,或者让孩子们陪着,或者,让另一个愿意陪着你的人一起,完成你的心愿,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的一生到此时都只是贺章的妻子,我很感激,也很抱歉,希望你从此以后,只是蒋睦,做蒋睦向往的事。” 蒋睦听着,眼泪便哗哗直流。 “所以,姥姥,让我和哥带您回去,回到您长大的地方,去见您的老朋友,去演出,去做任何您向往的事,我们也会陪您去漠河,好不好?” 好不好? 蒋睦流着泪点头,只是,傻孩子,傻老贺,成为贺章的妻子,是我永远都不曾后悔的事啊!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选择在那样一个盛夏的午后,就在那棵国槐树下,答应你,成为你的妻子,随你远走天涯,和你一起慢慢谱这几十年的时光,让它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替代的华章。 至于现在。 好,老贺,我答应你,带你回去在我们长大的地方养老,我会捡起小提琴,会登台演出,我不再退缩或犹豫。 我会让蒋睦这个名字清清楚楚地被报幕员念出来,念给你听。 我知道你在听,在看。 你说来生会做一个观众,一生为我鼓掌喝彩。 不用来生啊,老贺。 现在就可以。 你并没有离去。 你一直在我心里。 第215章 我的小太阳 景书敲门的时候,贺君与正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樟树叶,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声音,回头,“请进。” 门开一小半,景书探了个脑袋进来,“贺律师。” 贺君与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她手背在后面,走到他面前。 “贺律师,你会变戏法吗?”她认真看着他问。 他有点懵,“不会。” “我变给你看啊!”她眼睛亮亮的。 贺君与更懵了。 只见她拿出两只小碗、三颗花生仁儿,摆在了桌上,眉飞色舞的表情,“我现在给你表演一个仙人摘豆。” 说着两只碗分别往两颗花生上一扣,捏着第三颗花生,“看着,现在,我要把这颗花生从右边这碗里穿进去!” 只听啪的一声,她一掌拍在碗底,再揭开,里面果然两颗花生。 “现在,我要左边碗里的花生也进右边碗里。”她手在桌上一通乱舞,再开碗,果然,右边碗里三颗花生。 贺君与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景书回看他一脸懵的表情,挠挠头发,“不然……我给你耍一套猴拳?” 贺君与继续懵。 景书真发愁啊,哄人开心都啥办法管用?她仔细回想,也没想出来她爸平时怎么哄她妈开心的,哎哟,怎么这么难啊? “不然……贺律师,我陪你出去吃顿火锅?”网上说,没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不行的话就两顿,“我们吃清汤的!” 好在贺君与悟性不低,终于明白,她这一通忙活是想让自己开心。 他唇角微微一平,“不用了,刚才我们已经吃过火锅了不是吗?” 景书:…… 哎哟,她怎么忘了呢,刚才他妈做了火锅了呢! “我很……”贺君与原本想说:我很好,我没有不开心。但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拿起了桌上的碗,“不然,你教我变戏法。” 景书眼睛一亮,“好啊!我跟你说,特别简单,手快就行了,我放慢手速你看着……” 她演示了一遍,手按在碗上,“贺律师,你来试试。” “好。”他去拿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忍不住收了手指,却有温润的触感自指尖滑走,手里空空的,一时愣住。 “贺律师,你来啊!” “哦,好。”他收了心神,专心学戏法。 虽然原理很简单,但也是需要练习的,一时半会没法变得天衣无缝。 他练了几遍后,花生还是会掉出来,景书安慰他,“已经很好了,真的,比我哥好多了!我哥学了一星期还到不了你这水平。” 他放下碗,微不可查地一笑,“你也教过景武?” “嗯!”她点头,“我哥被我爸揍,我就让他猜豆子,他猜着猜着就忘记屁股痛了。”说完又补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老猜错,为了配合他,他常常猜错了我还按他错误的答案把豆子换一个碗。” 她一脸“我这个妹妹当得太不容易了”的表情。 贺君与赞她,“你是个好妹妹。” “那可不。”景书骄傲地翘起下巴,“要知道,猜对了能奖一颗糖的,我简直就是送糖给我哥。” 贺君与点头,“景武有福气了。” “那当然!主要我哥每次挨打都是因为我,我不能这么没义气不是?” 贺君与:…… 这福气可忒大了…… “贺律师,你现在好点儿了吗?”景书眨巴着眼睛问。 贺君与本来就好好的,他爹这样,他已经麻木了,不会生气,也不会失望,就像处理案子一样处理他爹的一出出闹剧,唯一和处理案子不同的是,他在他爹这拿不到律师费而已,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景书一笑,舒了一大口气,哄人可真不容易。 她一巴掌拍在贺君与肩膀,“那我就先出去了,你早点休息,不打扰你了。” 她大摇大摆走出房间,贺君与望着她的背影,眼前却浮现出一行字:君与,要往前看,不要回头,往太阳升起的地方,那是爱与希望所在,你要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人世间的温暖与爱,一定会拥抱你。 那是爷爷留给他的遗嘱中的一段。 爷爷,我的小太阳,她真的来了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来刻意哄他开心。 说回去,归期自然提上日程。 但回去的人只有贺君与、景书和奶奶,黄大显暂时不走。 不走的原因,自然是阿荔。 黄大显很老实,没瞒着奶奶,“总要等阿荔官司的事尘埃落定我才放心,不然,阿荔会被他们欺负。” 这个他们,既包括阿荔婆家,也包括她娘家人。 至于官司,贺君与即便陪奶奶回去以后也会两边飞,继续推进这个官司的进程。 起初黄大显还担心奶奶会反对,可奶奶却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脸,说,“你要想清楚,是不是做好了为阿荔一生负责的准备,喜欢一个人很容易,难的是以后面临的重重困难。你现在要和阿荔在一起比你当年需要面对的问题更多,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去一一解决这些问题?最后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生活也许跟你想象的不一样,阿荔和从前不同了,你也是,再深厚的感情在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里消磨掉的例子不少,你又有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生活的考验?这些你都要面面俱到地去思考,想好了,再做决定,因为,对于你来说,投入感情容易,以后觉得生活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抽身出来也容易,但对阿荔来说,就太难太难了,不能再让阿荔承受第二次伤害。” 黄大显认真听了,也认真的点头,“姥姥,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于是,只订了三人的机票,准备回程。 准备返程的并不仅仅只有贺家人,莫有霖也在做回京的打算了。 第216章 是个好人 黄昏,徐鹏程和莫有霖从徐家出来,慢慢走在小城狭窄街道的人行道上,两侧灯火次第点亮。 华灯初上。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哪家炒菜,呛人的辣味挤满空气,呼吸有些逼仄了,憋的人难受。 徐鹏程终于先开了口,“我爸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叨叨,顺着他口风应了,怎么做是我们自己的事。” “嗯。”莫有霖应道。 刚才她公公提到生孩子的事了,她婆婆如今不太好,她公公想让老婆子有生之年看到孙辈,不拘男女,只要能当爷爷奶奶就好。 她其实知道,他也是想要孩子的,但她不想。 他们在首都连自己都还没混出个样来,能给孩子什么?真的生下来了,连给孩子一个独立的房间都做不到,更不提陪伴的时间、优质的教育、长期的规划等等。 她自己过得很辛苦,不希望孩子跟她一样。 总要有能力了,能给孩子一个相对稳定的将来了才能考虑这事。 这是最初的想法,到了现在,连这个想法都模糊了。 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模糊了。 “有霖……”徐鹏程欲言又止。 “嗯?”莫有霖等着他的下文。 徐鹏程笑了笑,视线里,满城灯火变得遥远,“过了年,我们又大一岁了。” 莫有霖没说话。 他们已经过了三十岁了,自打29岁开始,徐鹏程每过一年就会提一回这个话题,不外乎是提醒她,该生孩子了。 她不想接腔,刚还说别把他爸的话当一回事的呢? 徐鹏程再度笑了,有些苦涩,“三十而立,我们早该立住了,却还不知道立身之地在哪里。” “我要回去了。”莫有霖飞快地说。 徐鹏程愣了愣。 “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徐鹏程挤了丝笑容出来,“这……都快过年了。” “嗯,年前还有几个重要的单,必须回去。”很果断,干脆利落的语气。 “那过年……” “看情况,也许……不回来了。”凉风吹过来,莫有霖觉得心里空空的,忽然有一种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迷惘。 徐鹏程点点头,没再说话。 “你呢?还……”莫有霖想问他,还回去吗?但一个“还”字说出来,一种莫名的害怕却自心底袭上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他猜测着她的意思,迟疑着,“我……看看情况,我妈现在不太好,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莫有霖点头表示理解,她婆婆这回挺凶险,虽然手术了,也还在医院住着呢,之后的恢复期只怕也要个一年半载的。 她没有权力逼人儿子这个时候离开。 她和徐鹏程之间,大概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次,我爸的事,谢谢你了。”她说。 徐鹏程笑了笑,“这么客气,也是我爸。” “可我……你妈她……” “哦,这个你不用管,有我呢,你忙你的。”徐鹏程忙道。 莫有霖也笑了。好像这次回来,两人都变得客气了,莫名其妙就客气了,在首都那间小平房里摔盆子打碗吵得天翻地覆的两人仿佛不是他们一样。 她忽然想起她爸曾经对徐鹏程的评价:是个好人。 第217章 你还爱我吗? 莫家客厅。 行李已经打好包。 来时莫有霖什么都没带,如今返程,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一客厅。 徐鹏程给她装好最后一箱腊肉,“这些东西还是我给你寄回去,你只带随身的就行了。” 知她怕麻烦,换做从前,这些东西她都十分嫌弃,绝对不会要的,今年肯收起来,也是因为,是关于父亲最后的念想了。 徐鹏程忙进忙出打包的时候,她一直在发呆,听见这话才低头看这一客厅的箱子,愣了好久。 都是她爸给她准备的年货么? 竟然有这么多? 连辣椒都有整整一箱…… “什么都变了,就只有这老家舌头没变,哪天菜里没辣椒,饭都吃不香。” 不知是哪回在电话里,徐鹏程这样跟她爸吐槽过。 她打开来,各式辣椒用瓶子装得整整齐齐,连青红花椒都分装得齐齐全全。 她把装辣椒酱的箱子拖近了些,“就寄这箱。” 徐鹏程愣了下,“剩下的不要?”那么多的腊肉腊肠腊鱼,各色风干竹笋菌子。 “你拿回家吃。”她轻道。 徐鹏程有点无措。 “你不是喜欢吗?”她笑了笑,“你知道,我一个人也不会做饭,放我那最后都坏掉了,再说……我爸也没什么别的留给你……” 说到后来,就有些哽。 空气凝固了一阵。 终于,徐鹏程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肩膀,像是准备了很久,忐忑而又认真,小声试探,“有霖,你……你有没有想过……” 莫有霖看着他。 有一瞬,他几乎说不下去了,但还是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有没有想过回来?” 莫有霖还是看着他。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我们俩都回来,再也不回首都了,就在老家谋生,考个单位也好,自己做点什么也好,也许赚的没有首都多,但我们不用为了房子拼死拼活,以我们现在的存款,在首都存活很难,可在老家可以慢慢享受生活了,生孩子也没有压力,我父母能帮忙看孩子,我们……我也能……你说……你说,我们回来好不好?” 莫有霖没有说话。 他没说完的话那一句是“我们也能常伴父母身边”?想到她父母不在了,所以变成“我也能常伴父母身边”,再想到这句也不合适,毕竟她没有陪伴父母的可能了,才急急把话吞了回去。 她其实知道,留在首都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坚持,他是一个安于现状、没有太多物欲的人。 这种人,怎么说呢?就像一头在乡间慢条斯理走路、慢条斯理吃草的牛,憨厚老实,悠然自得,是她,非要给他套上鞍辔,把他当成马,用马鞭抽着他跑。 最初他还是愿意跑的,只是跑得很辛苦,上气不接下气。 她也很辛苦,但她的辛苦和他的不一样。 她像一匹真正的马,虽然奔跑起来很累,但她更享受跑起来时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时的畅快,享受自由徜徉天地间的乐趣,而他,跑不动,身心都跑不动,从头到尾,从内而外,都只剩一个“累”字。 她着急,所以使劲儿抽他,骂他“没出息”、“窝囊废”,现在,忽然平静了,不想骂了。 其实,因为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才会骂他、鞭策他、紧紧地把他绑在身边,怕他跟不上自己,怕他掉队了。 如果,不怕了,也就不会骂了…… 骂他的时候,好像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他是绝对错的,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上进的人? 细细想来,牛和马,究竟谁对谁错呢?又或者,根本没有对错? 不同的人生罢了…… 就像当初在校园里,她恨不得24小时泡在图书馆里,而他,宁可奔跑在球场,或者陪着她弹琴唱歌、花前月下。 只是那时候的她,没想过走出校园后,她和他的不同会被无限放大,她那时也是真的为他球场上矫健的身姿着迷,真的迷恋他弹着吉他唱歌的模样,真的喜欢被他拥抱着亲吻时他身上的味道,也真的因他夸她可爱时他眼里的光亮而欢喜…… 她茫然发怔。 他却想等她一个答案,轻轻摇了摇她肩膀,“有霖,怎么样?” 她忽然就想问他:我还可爱吗? 但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她便问不出来了。 好像,没有必要再问了…… 当晚,徐鹏程在莫家睡的。 夫妻俩睡在莫有霖的房间里,各盖各的被子,这是他们在首都时慢慢养成的习惯。 最初还是睡一个被子的,慢慢的,生活消磨了激情,而她睡觉又很容易醒,为了不彼此打扰,就分了被子,毕竟,睡眠对于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部分,比性更重要。 和在首都时每天倒头就睡着不一样,夫妻俩躺在床上,一时都难以无眠,可是却都闭着眼睛,好像怕对方知道自己醒着,那样会要说话,不太想说话,但是,明明又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还是徐鹏程打断沉默,“有霖?” 她背对着他侧睡着,没吭声。 徐鹏程闭上眼,黑暗中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好像突然找到当年初次向她表白的感觉了。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有霖……”再次叫她,“你……你……还爱我吗?” 声音都颤了。 莫有霖身体一僵,双手下意识握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没回答,也不打算回答,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其实本身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或者说,已经考虑要不要做选择了…… 以爱为名,其实自私,她自私过一回,就不再自私了…… 徐鹏程身体也绷得紧紧的,空气中的含氧量仿佛都少了,等着身边的动静。 然而,等啊等啊,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 再数十秒。 10、9、8、7……3、2、1、0。 数到1的时候气儿憋得喘不过来了,拖着拖着,心一横数了个“0”。 依然死寂一片…… 他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闭上眼,不再睁开。 也许,她睡着了……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方向,莫有霖沉默着,眼泪流了一层又一层…… 第二天,徐鹏程开着他家里的车一直送她到机场。 两人一切如常,好像他前一晚什么也没问过,她什么也没听到。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徐鹏程把一个小行李袋交给她。 “嗯。” “我不在的时候,别总是吃外卖,有精力也自己做一顿,可以煲汤啊,上班的时候把食材扔进去不用管,下班回来喝就行了。” “嗯。” “好了,进去。”他冲她笑笑。 “好,拜拜。” 她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一毫停留。 没想到的是,这趟航班居然会遇到熟人——景书、贺君与和奶奶也是搭乘这趟航班回京。 双方在下机时才发现,景书和她打招呼,还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虽然景书没问什么,但莫有霖知道,景家这姑娘是在看徐鹏程怎么没回来。 她一向不喜欢这姑娘,就跟不喜欢19号院一样,都属于脏乱差闹腾的代名词,但现在,许是经历父亲逝世,尤其这几个人还在父亲后事事宜中帮了不少忙,她也难得地回应了对方的好奇,“徐鹏程在老家还有些事,暂时不回来。” 景书很理解,邀请她一起搭车回家。 她拒绝了,“公司有车来接我,谢谢了。” 回到这个城市,好像就立刻变身,浑身装备武装到位,进入攻防状态。 “哦……”景书笑着去等行李,“那,我们回家见!” 其实,并没有什么公司的车,莫有霖是坐地铁回去的,而且,这个谎言还被戳穿了。 她出地铁站的样子有点狼狈,正赶上晚高峰,挤出来头发散了,围巾也掉了,随着人流上扶梯,她又是整理围巾,又是拎行李,还要绾头发,正好上到地铁口,她把行李放地上整理头发的时候,看见景书了。 “咦,有霖姐。”景书手里拎了个便利店袋子,叫她。 莫有霖苦笑,原本想解释一番给自己挽尊,但想想算了,只觉累得很,景书爱怎么想怎么想。 但景书什么也没问,只上前拎起她的行李袋,“走,有霖姐,回家了。” 莫有霖忙道,“我自己来……” “不用,我力气大着呢!你穿高跟鞋不好走。” 莫有霖看着景书毫不费力拎着她行李袋的样子,笑了笑,别说,这行李袋虽然不大,但也的确有点儿分量,穿着高跟,不轻松就是了。 她不轻松的时候多了,但在这个城市里,她把自己武装得很好,还真没几个人能看出来她不轻松。 眼看景书走远,她赶紧追上去,去接景书的购物袋,“我帮你拿这个。”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都说了,我力气可大了!”景书笑着说。 莫有霖只好随她,两人一道回到19号院,景书一直把行李袋送到她家门口,才跟她挥挥手,回了家。 莫有霖进门就甩了高跟鞋,扔掉外套,光脚走路,往沙发上一躺,不想动了。 也不想吃饭,更不想做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袋重得很。 顺手把行李袋拉过来,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徐鹏程整理的,她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第218章 何处是故乡 一件一件往外掏。 吃的。 封装好的麻辣牛肉、糕点、面包、各种小零食,各色洗好切好的水果。 应是给她路上吃的。 手指摸到一个木框。 她顿了顿,取出来,竟然是她和爸爸妈妈的合影。 挺老的照片了,她爸放在床头的,上面还写着时间:19xx年7月28日。 正是高考结束那年暑假拍的,十八岁的她和不曾老去的父母。 “爸爸,天安门在哪里啊?” “在北京。” “清华大学在哪里啊?” “也在北京。” “等我长大了,我要考清华大学,去看天安门。” “好。” “爸爸,那时候我要修一个大房子,把你和妈妈也带去。” “好。” 她捧着相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她最终没有考上清华大学,也没有大房子,也许终有一天会有,但爸妈再也接不来了…… 手机响。 徐鹏程来电。 接听。 “到了啊?”他在那边问。 “嗯。到家了。” “那行,路上辛苦不?” “还好。” “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不饿。”她撒谎了,飞机餐她根本没动。 “等会自己再吃点啊。” “好。” “行,你早点休息。” “嗯,拜拜。” 她听着那边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才想起,徐鹏程曾叮嘱过她到地儿给他电话,但她忘了。 她似乎总是忘,从前爸爸这么叮嘱她的时候,她也老忘。 可她现在,再也没有爸爸的电话可以打了…… 她打开微信,找到爸爸的头像,发了一条:爸,我到京了。 发完后,抱着手机嚎啕大哭。 再也没有人回复她了,没有了…… 从前,只要她发消息,爸爸几乎都是秒回,反而是她,总是以开会、工作各种各样的理由,很久才能回复一个,有时候忙忘了,也就不回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今以后,她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那个让她烦不胜烦,每年都要纠结回不回去的地方,再也不会烦她了。 因为,没有人等着她回去了。 那个地方,人们把它叫做故乡。 原来,那就是故乡。 而从此以后,她没有故乡了。 没有了…… 没有父母在的地方怎么还叫故乡呢? 她终于一身轻松了…… 她却抱着照片,哭得更大声了。 哭声中,好像听见人敲门。 她抽噎着,细听,是真的有人敲门。 “有霖姐?” 是景家那丫头。 她匆匆抹去眼泪,去开门。 门外,景书一手端着一只碗,笑着对她说,“有霖姐,我家今天吃饺子,我奶奶调的虾仁馅儿,你尝尝?” “谢……谢谢。”她知道19号院这些人的习惯,有点儿吃的左邻右舍地送,她曾经不屑一顾,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有什么可送的?真吃山珍海味的时候,只怕都躲起来自家吃了?只有徐鹏程才乐呵呵地收下,她曾经还嘲讽徐鹏程,没准是人家吃剩下的,打发你你还乐呵。 当然,她其实知道不是她说的这样,但那时候,就是看一切不顺眼,就是想让徐鹏程不高兴,也不知是为什么。 景书便把两只碗放在门边的小柜子上,还是笑笑的样子,“有霖姐,那我先走了,还给贺奶奶送呢。” “好,谢谢。”莫有霖站在门口,忽的叫住转身的景书,“小……小书姑娘。” “嗯?”景书回头。 “我……”莫有霖有些难以启齿,“我是不是,挺讨人厌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至少19号院的人都这么认为? 景书很意外她会这么问,她想了想,笑道,“我觉得你挺厉害,挺辛苦,有点儿高傲,至于讨厌……倒没有,至少我没有讨厌你。” 莫有霖脾气不好,整个院里的人都知道,但人家只对老公发脾气,对院子里其他人,只能说比较疏离,人家又没惹你,关起门来自己家的事,关他人何事呢? “有霖姐,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景书没有多说别的。 莫有霖苦笑,“其实……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信吗?” “我信啊!你一定是上班太累了,压力也大,所以回家脾气大了点,这没什么,我妈也是这样,哪天心情不好回来就骂我爸出气。”景书半开玩笑地说。 莫有霖没再说话。 她今天已经跟景家这姑娘说得够多的了,也许,她此刻,其实需要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她点点头,“谢谢你,景书。” 景书用很简单直白的语言诠释了她的暴躁,浅显得像说笑,可谁又能说谈笑之间不是生活呢? 她曾经也有过柔情,也曾被夸可爱,但生活却让她变得面目狰狞、不近人情,所有阻挡她往前冲的一切都让她暴躁,恨不能将之毁灭。 她黯然,关门。 景书送给她的两碗,一碗饺子,一碗鸡汤,揭开,属于食物特有香味扑鼻而来,她才觉得饿了。 鸡汤是温的,饺子是热的,鸡肉炖得入口即化。 这是她这几天以来吃得最舒服的一顿了,吃完了坐在茶几边发呆,鸡汤在胃里暖暖的,让人有点犯困。 睡,睡一觉再说。 明天,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 第219章 怎么会跟小弟抢吃的? 度了个小假初回,景书有很多事情要忙,除了要上班,心里还有个牵挂——罗霏儿。 罗霏儿手术时间已定,她得去探望,并且打算邀请贺君与一起去。 入夜,她穿了一身运动服,舒舒服服趴在沙发里,摸了手机过来,正准备给贺君与发消息,听见景武在外面跟人说话,而后,便开始叫她,“小,有人找你。” 找她? 她手机放一边,她哥带了个人进来,竟然是王月。 她很是惊喜,“王姐姐,好久不见啊!” 王月拎着一只竹篓,笑容恬静,“好久不见,小书。” 王月是来给她送吊柿子的,竹篓里装了满满一篓,“吊柿子结了霜了,一直想给你们送点儿,又怕就这么过来是不是冒昧了,犹豫再三,还是来了,我想,如果老太太知道,也会赞成我来这一趟的。” 说完,又道,“就是……好像寒碜了些,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可别这么说!”景书忙道,“你还能记得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何况还给我带吊柿子来,一点儿不寒碜,是老人家亲手做的!” 王月笑了笑,“还是想对你们说声谢谢。” “您真的太客气啦!”景书赶紧招待王月坐下,还倒了茶,寒暄,“你最近好不好?” “挺好的。”王月笑着答。 两人就别后这段时间拉了些家常,王月的目光便四下里看,“贺律师不在家吗?” 景书还愣了下,贺律师当然在家,可是不会在她家啊? 她忽然意识到,是不是她从没有在王月面前解释过她和贺律师的关系?难道王月以为她和贺律师是情侣?话说她还真记不得有没有说清了。 她笑了笑,“贺律师啊,他在他自己家。” 王月有点懵。 景书嘿嘿一笑,“我跟贺律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好兄弟而已!” 王月有点尴尬,“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景一笑,“没事没事,误会我们俩的不止你一个了,都说我们郎才女貌,配得很!” 旁边的景武:???都说? “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吊柿子装成了一份。”王月难为情地解释。 门外,大白鹅忽然叫了几声。 “咦?谁来了?”景书嘀咕,她家鹅叫得很欢腾嘛,这是喜欢的人来了? 景武去把门打开,就看见那个郎才女貌的郎才站在门外,哼…… “贺……贺律师……”景书捂嘴,哎哟,她这胡说八道的嘴,也不知道贺律师听到多少了! 看着贺律师面无表情的脸,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王月站起来,打算告辞了,再次对贺君与表示了感谢,回头看看景书,再看看贺君与,觉得自己此刻遁走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贺君与目光深幽地望了一眼景书,似要送王月一样,和王月一起走了。 他真的把王月送到院门口,回身,就看见景书拎着个竹篓在那赔着笑,“贺律师……” 他没说话。 “那个,王姐姐送吊柿子来了,我们俩一人一半……”景书边说边打量贺君与的表情,觉得他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忙补充,“那,我……我的也给你,你都拿去……” 这总该可以了? 贺君与瞟了一眼竹篓,淡淡一句,“郎才女貌?” 景书一拍额头,老天,果然! “那啥,贺律师,你从哪听起的?” 贺君与抿了抿唇,“好兄弟。” “对啊!”景书上前两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可不就是好兄弟吗?后面两句是我嘴瓢,胡沁!” 咦?怎么贺律师的脸色更难看了? 景书头一回反思自己是不是力气大,下手重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满脸疑惑,“贺律师,拍……拍疼你了吗?” 贺律师没说话,给了她一个背影,转身走了。 “贺……”景书举着竹篓,百思不得其解,贺律师又怎么了?“贺律师,明天一起去看霏儿啊?你不出声我当你答应了啊?” 贺君与忽然转身往回走,到她面前,一把拎过竹篓,大步提回家去了。 景书冲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还真是想要吊柿子啊?嗐,直说呗!我给你就是了!” 她一个当大姐头的,怎么会跟小弟抢吃的? 第220章 但愿还能再见 罗霏儿手术是排在那天第一堂,一大早景书就拉着贺君与去医院了。 贺君与到医院后人都还是懵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他一个跟这个世界有壁的人,罗霏儿更不是他的谁,她动手术,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来凑什么热闹? 简直匪夷所思! 但自去年夏天以来,匪夷所思的事儿多了去了…… 总之,他今儿就站在医院里了,还站在罗霏儿病床前,在景书的虎视眈眈下,对罗霏儿说:别怕,我问过医生了,医生对手术成功率把握很大。 景书后来说,他跟罗霏儿讲这句话的时候显得特别温柔。 ??? 温柔? 这丫头是不是眼神不好啊?这辈子,不不不,很多个辈子里,都没人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他。 他不是被她逼着说这句话的吗? 他们不是唯一来陪罗霏儿的人,还有两位,除了彭星辰,还有个背书包的男孩,天气冷,男孩鼻子还吸溜吸溜的,手里捧了一杯不知什么东西。 罗霏儿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调节到比较好的状态,正适合手术。 尽管病着,还对他凶巴巴的,“你来干什么?” 男孩不吭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彭星辰好脾气地在一旁解释,“霏儿要进手术室了,不能吃东西。” 男孩听了,便点点头,表示自己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你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小小年纪学会逃课!还不滚去上学!”罗霏儿瞪着男孩儿。 男孩儿吸溜了下鼻子,结结巴巴,“我……我,请假了。” “谁准你请假的?你又骗人?”罗霏儿更凶了。 “老……老师……同意的……”男孩儿虽然结巴着,却很坚持,“我说……姐……姐姐手术……老师……就同意了……我……我没骗人……” 罗霏儿一愣,继而更凶,“谁是你姐姐?” 男孩儿低下头,不吭声了。 “赶紧给我滚去上学!” 继续低着头,很乖的样子,脚却一点儿不动,反正不去!怎么骂都不去! 手术室护士来接人了,罗霏儿指着男孩儿警告,“我告诉你啊,等下我出来还看到你在这的话,有你好看!” 男孩儿两只脚脚尖相互蹭着,始终低着头。 护士推着罗霏儿往手术室而去,景书他们一直跟着,送她去手术室。 手术室门口,景书和彭星辰一人握着她一只手,叮嘱,“别怕,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我们在外面等你。” 罗霏儿很乐观,“嗯,我这手术不知要多久,你们该上班的去上班,别耗在这里啊!我可不喜欢这样耗时间,也不用你们老来看我,等我好了,请我吃火锅,我最开心!” 怎么能不要人等着呢? 罗霏儿又还有谁等着呢? 父亲、母亲,还有那么多亲戚,一个没来,手术签字还是彭星辰签的…… 景书想着,心里还是有点发酸。 是不是,越是坚强的女孩儿越没有人疼爱? 罗霏儿进去的时候,目光放远,越过站在门口的三人,看向通道,那个前两天说一定会来陪她的人,并没有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二十多年来已经攒够了失望。 偏偏的,不该来的那个,却远远地站在那里,怯怯地靠墙站着,无论怎么骂也骂不走…… 她微微一笑,挥挥手,跟眼前三个来送她的朋友,也跟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人生是一条只能往前的单行道,它的奇妙之处在于,并没有导航系统,前路是弯是折,是生路还是死路,无从得知。 睡一觉,就好了。 嗯,或许,她睡一觉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又或许,从此长眠不起。 但都不要紧。 人,不能过于贪婪。 此刻,她拥有的,便是最好的了。 “再见。”她用唇语轻道。 手术室门关。 但愿还能再见。 第221章 小二回来了 景书和贺君与、彭星辰坐下来后,才发现远远靠墙站着的男孩儿。 她招招手,把人叫到身边,“你先去上学?放学再来看霏儿。” 男孩儿摇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呢?”景书鼓励他说。 他犹犹豫豫的,“我看电视……有问题的时候,医生要来问亲属的,还要签字,万一……万一呢?”他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眼神里写着:这里只有我是亲属。 “你还考虑得挺多!”景书也不知道该叹息还是感慨,“你怎么对霏儿这么上心呢?” 虽然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一个妈,更没有一起成长的经历。 男孩儿低着头,小声,“我……不想成为我爸那样的人……” 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说,“姐姐她,是,是好人,有一次,我爸打我妈妈,是姐姐救的妈妈,还帮我骂爸爸不是男人,姐姐自己也很可怜,她没有爸爸妈妈,自己一个人……我不要成为我爸那样的人,只会欺负家人里,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家里的人……” 说到这里,男孩儿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 他脸顿时红了,退后好几步,刚说了自己是男子汉,这肚子也太不给他这男子汉争气了…… 彭星辰道,“你这么小能做什么呀,还是听话,去上学。”她觉得真是歹竹出好笋,罗家居然还出了个小小男子汉,不知道长大以后还会不会这样天真。 一直沉默的贺君与却突然插话了,“让他在这,少上一天学可以补上,有些经历,人生只有一次。” 男孩儿猛点头,“我已经让我同学给我抄笔记了!” 景书看了贺君与一眼,忽然想起贺川来,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在这一点上,贺律师应该和男孩儿找到共鸣了? 也许不知道怎样才能不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怎么对罗霏儿是第一件可以证明的事。 “那就不去了,我们一块儿等霏儿出来,你先吃点东西,男子汉!”景书拉着他一起坐下,从包里掏饼干给他。 他一张胖脸红红的,声若蚊蝇,“谢谢姐姐。” 等他把一块儿饼干吃完,又来了一人——罗霏儿的亲妈。 看见他们几个早早在这坐着了,她脸色微赧,“早上家里事多,忙完才来……不是八九点才上班吗?怎么这么早进去了?” 像是在跟他们解释,她答应要来的,却迟了。不过,正常就是8点上班啊,就算是第一台手术,那医生查完房开完会不得到九点? 景书和彭星辰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即便要解释,也不是解释给他们听啊…… 霏儿妈妈讪讪的,隔了几个座位,也坐下来。 罗霏儿的手术耗时很长,早上进去的,下午还没出来。 中午的时候,贺君与给他们买了饭来吃,但没人有胃口吃得下,包括霏儿妈妈,吃了一口,那一口便一直在嘴里,咽不下去。 担心也是真的…… 终于,看见主刀医生出来,几个人一拥而上,医生交代他们,“手术很顺利,病人还要等会才能出来。” 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男孩儿罗高高,喜上眉梢,扭头问身边的景书,“我姐姐是不是治好了?”他听妈妈说是绝症的,在他的意识里,绝症是很重的病,是治不好的。 景书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说,霏儿的病虽然手术了,但复发率几乎是百分百吗? 看着罗高高清澈的眼睛,她说不出来。 只能笑了笑,点头,“嗯,治好了,以后听医生的话,好好休养就好。” 罗高高特别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开始跟景书唠以后要怎么对姐姐。 又过了许久,罗霏儿才出来,还躺在推车上,人并没有很清醒。 彭星辰看着推车上的罗霏儿,眼泪就开始掉。 送人进去的时候没掉泪,在外面等得烧心灼肺的时候也没掉泪,这会儿看着活生生的人出来了,却哭得不能自已。 景书懂她,一边安慰彭星辰,一边紧随着护士的脚步回病房。 只是,此时的罗霏儿并不能给他们准确的回应,而且,回病房后,护士也不允许这么多人在这里,医院除了探视时间,甚至不允许家属陪护。 但不管怎样,罗霏儿现在暂时无恙了,大家心里轻松了不少,也就不再执着于在这里杵着,连罗高高都变得听话了,于是除了彭星辰暂时留下,其他人都各自回去了,罗高高还不让人送,自己很熟练地钻进了地铁站。 回去的路上,景书叹息,“希望有奇迹,霏儿的病不会复发……” 贺君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有的话,不说比较好。 而后,便一直沉默,景书又道,“或者,五年后十年后再复发呢?那时候医学更进一步,没准有更先进的手段了。” 贺君与回忆了一下,他最长的一次应该活到十年后?似乎并没有看到攻克这种病的新闻,但他没说话,只道,“嗯。” 但显然,景书没有被自己这句话安慰到,一路上,情绪都不是特别高。 贺君与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他不善于此。 让他在法庭上陈述,他能口若悬河,但让他安慰人?他搜肠刮肚都没能组织出几句话,好不容易回忆黄大显平时语录,勉强凑出几句,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算了…… “想吃火锅吗?或者甜品?”吃点她喜欢的,能让她开心点了?文妍有时候就是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美食就好了,女孩儿都一样? 景书却摇头,“算了,不想吃,回家。” 那,只能回家了…… 回到吉祥胡同天都快黑了,两人晚饭也没吃,贺君与想着,要不请景书去自家吃点什么,刚进19号院,他这话还没能说出来,就听景家热闹得不行,好像来客人了? 景书也发现了,凝神一听,突然振奋起来,“是小二回来了!小二!” 她大叫着就往家奔。 景家门开,客厅里灯光倾泻出来,光晕里,站着穿白色毛衣的男子,眉目飞扬,张开臂膀。 “啊——小二!真的是你!”景书扑过去,男子将她抱住,举了起来。 第222章 第一回合 要对一个人多印象深刻,才能多年以后不见人仅闻声就能辨出他来? 要将一个人放在心里有多深,才会在见到他时一扫所有阴霾? 贺君与默默地看着,心就像一颗柠檬,被人狠狠一捏,汁液四溢,又酸又涩。 他闭了闭眼,只觉这画面刺眼,再睁眼时,也不想再继续看下去,转身回家,然而,偏偏的,某个人还要叫住他。 “贺律师!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小二!”她站在小二身边,一个劲地蹦,还跟小二说,“小二,我又收了俩小弟,十三和十四,这是小十四,律师哦,很厉害的!”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彼此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但景书不知道啊,景书拉着小二的胳膊,往贺君与面前奔,兴致勃勃地做介绍,“贺律师,这是第一个跟着我的小弟,你来认识一下!哎,你们自己自我介绍!” “你好,在下俞淮樾,是小书的死忠……小弟。”他笑了笑,伸出右手来和贺君与握手,左手却似十分自然地搭在了景书肩膀上,“欢迎我们的队伍增加新成员,很高兴认识你。” 高兴? 贺君与看着这人的笑容,心里冷笑,这是只笑面虎还是笑面狐?笑得倒是很好看,乍一眼春风拂面,只是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哪只写了高兴? “贺君与,幸会。”表面功夫谁不会做?他伸手一握,只觉得那只搁在景书肩膀上的手十分刺眼。 哼,这人,是故意的…… “小书,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要不要回家看看?”俞淮樾低头笑吟吟地问景书。 景书眼睛一亮,“好啊!你给我带什么了?” “不告诉你,先保密。”俞淮樾的手并没有从景书肩上放下来。 “那走!回家看去!哎哟,你见过我爸爸妈妈了吗?还有奶奶和景武呢?他们老念叨你,对了,我家还有一只景武你知道了吗?我介绍给你认识……我跟你说啊,我家这只景武可奇怪了,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一点儿没原则……” “哈哈哈,是吗?难道不是宠物随主人吗?” “什么意思?我有那么肤浅?我看人从来都是透过外表看本质你知道吗?” “是不是啊?那是谁在我小时候街霸似的堵住我,说什么,本姑娘看你骨骼清奇长相俊美,不如跟了我!” “噗嗤!”景书自己都憋不住笑了,“我这话重点在骨骼清奇,骨骼清奇懂不懂?” “不懂,我只知道啊,但凡我小时候没那么俊,都当不成你的小弟!” “哈哈哈哈……” 景书豪放的笑声回荡在19号院上空,某个在她身后的,被她遗忘的人,却心如酸柠檬。 第一回合,贺君与败…… 敌军太狡猾,居然使声东击西之计,直接把人诱惑走了。礼物什么时候不能看?一定要现在看?不过是要把小书带走而已!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更让人难受,认识地那么早,关系那样亲密,是故意显摆给他看吗? 呵! 最重要的是,景小书这见色忘友的,居然跟他聊得这么投机,直接把他忘了! 不对,见色忘友? 这姓俞的除了笑起来好看,哪里会比他更好看? 他疾步回了自己家,冲进浴室,就对着镜子照,再一次确认,他这张脸,完全不比姓俞的逊色! 真是有意思,他贺君与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以色取悦人的地步? 他极度鄙视此刻的自己,打开笼头,一捧水浇在镜子上,但转瞬,又擦掉镜子上的水珠,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不对,姓俞的不是这么笑的…… 再笑,还是不对! 继续笑…… 奶奶看着他在浴室里,开着门照镜子,觉得奇怪了,莫非脸上长东西了? 她走进去,劝他,“上火的话,喝点菊……” 话没说完,看见镜子里诡异的笑容,唬了一大跳,“君、君、君与,你……这是在干什么?” 贺君与脸色一变,“没什么,牙……牙疼……”赶紧冲出了浴室。 第223章 笑起来十分好看的人 景家却很热闹。 一个成长阶段几乎有一半时间在自己家的孩子,怎么会不熟悉? 景家人待俞淮樾都十分热情,景武第一眼看到俞淮樾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俞淮樾上来就跟他过了几招,他才反应过来,真是小二回来了! 景武对俞淮樾十分不满,指着人向小书告状,“这家伙,这些年肯定声色犬马疏于练功了,下盘浮得跟溜冰似的,要是爷爷当年,得罚站三天三夜马步!” 俞淮樾只是笑。 他真的是个很爱笑、笑起来也十分好看的人。 景书皱眉,捏捏他的手臂,点头,“真是哈,肌肉都散了!” “那,以后小书督促我好好练习行吗?”俞淮樾任她捏,笑笑的。 “那是必须的!”景书毫不犹豫地一掌在拍他肩上,“少年,给我好好努力!” 闵静将一碗鸡汤端到俞淮樾面前,“淮樾是要多吃点,补充营养,你看看你瘦的,阿姨都心疼了!国外的伙食是不是吃不习惯啊?” “是啊,还是家里的生活好,谢谢阿姨。”俞淮樾在景家真是一点不客气,还对奶奶说,“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奶奶包的饺子,小时候我一顿可以吃五十个!” “可不是!”奶奶笑了,“那时候啊,你们仨都是大胃王,跟着爷爷练,辛苦得很。” “可惜,最终还是没有继承爷爷的衣钵。”俞淮樾小声道。 “傻孩子,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发展的路,你景叔不也没传承吗?爷爷啊,只希望你们个个都好好的,不过,当年,也得谢谢你们这帮小孩儿,你爷爷退下来,才不那么寂寞。”奶奶笑道。 俞淮樾笑看着景书,摸摸她头,“那,这得算小书的功劳。” 奶奶也笑了,笑着摇头,“小书这傻孩子,哎,不说这些了,吃菜,多吃点啊,既然回来了,奶奶就要把你养胖,像小时候那样,粉雕玉琢的,多可爱!” 景有明也插嘴了,“别说,我们小书捡回来的孩子,个顶个好看,小小年纪,眼光就很好。” 景书看着俞淮樾,笑。 那时候,爷爷就要退下舞台,十分不舍,而爸爸,其实是很有天赋的,但这行那时候实在清贫,爸爸就改行做生意了,为此,爷爷也有很有情绪,她和景武兄妹俩呢,景武资质一般,她却青出于蓝胜于蓝,说是比爷爷和爸爸小时候都更有天分,然而,她是女孩儿,妈妈特别反对她舞枪弄棒,哪怕练女武都不行,爷爷虽然很想培养她,但是不想家里矛盾扩大,最终只让她练着好玩,当兴趣培养。 她喜欢爷爷,不忍心看着爷爷这么落寞,就开始满世界“抢”小男孩儿。 她抢的方式还不一样,有直接跟星探似地忽悠人,把人“坑蒙拐骗”来的,也有行侠仗义把被同学揍的男生救了让人家“以身相许”的,有些还比她大好几岁,让人跟她走,拐回来给爷爷当徒弟,同时也全是她的师弟。 爷爷奶奶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但好在“抢”回来的男孩儿们也的确爱跟着她舞刀弄枪,小男孩儿谁不喜欢啊?尤其胡同里这一波,都算得上是爷爷奶奶的票友,爷爷教徒,怎么不乐意呢? 总之啊,那时候,景书的口头禅就是:本姑娘看你骨骼清奇,长相俊美,不如跟我家去? 第224章 瞻仰胡同一姐的威风 俞淮樾在景家待到很晚才离开,临走时,景书去送他。 对面贺家,已是一片漆黑,应是都休息了?这次黄大显这个话痨没跟着一起回来,贺家每天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俞淮樾穿了件白色羽绒,恰好景书也是。 两人走在院子里,即便是夜晚,也很显然。 贺君与本该睡下了,灯都熄了,但睡不着。 一闭上眼,眼前就全是俞淮樾笑意盈盈的脸和他那只搭在景书肩上的手。 忍不住,就要爬起来看向对面,对面依然灯光明亮,人影浮动…… 几次三番,睡下又起来,终于看到景家门开了,人出来了,几乎举家都出来送,景书妈妈尤为热情,还打包了什么给人带走。 ???? 黄大显不是说,他这样的正是景书妈妈心目中的好女婿吗?黄大显你骗我?还是女人太善变这个特点在丈母娘身上都适用? 啊,不是,还不是丈母娘…… 而后,便看见景书单独送人出去…… 院子里亮着的路灯, 景书其实并没有送很远,只到院门外,俞淮樾就不让她送了,“回去,这么晚了。”说完还补充,“我明天又来就是了,嗯,不然明天我来接你上班?” “明天周末呀!”景书笑道。 “你看,我都糊涂了!”俞淮樾笑着拍拍脑门,“那你明天有时间吗?带我到处转转?很久没回来,都生疏了。” “行啊!”景书爽快地答应了,“我明天在家等你。” “好,回去,外面冷。” “嗯!”景书看着他走,走好远了,他还在回头,冲他笑,两人挥手。 景书唇角一直噙着笑,直到转身进院子了,眉梢眼角的飞扬神采都不曾淡去。 “怎么不干脆送到家?” 黑暗中,蓦地响起冷淡的声音。 景书一看,贺君与怎么站在院子里? “咦?贺律师?这么晚你还不睡吗?”景书完全还沉浸在小二回来的欢乐里,不但忽视了贺律师的问题,也忽略了贺律师黑沉的脸,毕竟,他不黑脸的时候挺少的…… 贺君与觉得自己这个点出现在这里就很奇葩,说出来这样酸酸的话就更奇葩,但莫名其妙的,嘴巴居然不受控制又蹦出一句,“你还知道这么晚了?你这么晚了还往外跑?” 说完他其实就挺后悔的。 他堂堂律师,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嘴?这碗饭他别吃了! 景书完全没有收到他话里酸溜溜的信号,大咧咧地挥挥手,“嗐,就这胡同里,我还能有啥事?这我的地盘呀!再说了,就算有什么危险,遇上个变态什么的,能是我的对手?那不堕了我胡同一姐的威风!” 她一边挥手一边就回家去了,走一半,想起什么事,回头问,“贺律师,你大晚上出来干嘛?” 贺君与绷着一张脸,“出来瞻仰胡同一姐的威风。” 景大笑,“贺律师,你可真幽默!好了,晚安!” 她没再追问,也没去琢磨贺律师为啥这个点出来,莫非肚子饿了出来买夜宵?毕竟不是每家店都有外卖嘛!路边摊儿就没有是不是? 贺君与看着她进了家门,只觉得自己这一晚的脸都白绷了,绷得都好像泡在柠檬水里了都没用! 景书回到家吓了一大跳,这家里所有人都正儿八经坐在客厅,完全是等她回来有重要事情要开家庭会议啊? “怎……怎么了?”她都磕巴了。 家里四人面面相觑之后,闵静女士起立,拉着她进了房间。 这是要长谈的节奏? 第225章 没有缺点的人 “小书,我们问过了,淮樾还是单身。” “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向最护着你。” “他家里长辈明事理,好相处,也算看着你长大,俞伯伯俞伯母都喜欢你。” “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把你交给他们我们很放心。” “淮樾打小有多优秀,我不说你也知道,只有你配不上他的,你别激动,这些我都不说了,免得你们又说我虚荣,抛开他身上都光环不算,我再给你总结一下。他比你大几岁,在你那帮师兄师弟里是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一个,你们小时候闯那么多祸,哪次不是他给你们兜底?这是第一。” “第二,他明明比你大,还甘愿被你骑在头上,心甘情愿听你糊弄,按什么入门时间排大小,做你师弟,这么些年任你作威作福,可见他性格有多好,对你有多容忍,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么能包容你的人了。” “第三,论感情,你们本来就有感情基础,说起来是师兄师妹,其实不就是青梅竹马?妈妈是过来人,不得不告诉你,在时间里一点一滴积累的感情最是稳妥牢固,什么惊鸿一瞥,一见钟情都不靠谱,爱情,最终是要放在日子里去熬的。” “第四,这一次,连你奶奶都认为,如果你要结婚,淮樾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闺女,你看,这一次妈妈既没有把你放在天平上去跟别人一起称,也没有把你放在货架上要卖个瓜给人家,这次,是真的刨除所有外部条件,从你们自身出发,替你考虑这个事情,也请你好好想一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多的是人抢。” 闵女士在景书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一颗鱼雷就走了,景书却罕见地睡不着了,妈妈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边回响,她甚至还记得当年是怎么去“强抢”小二同学的。 那会儿她才丁点大,正是天气晴好的时候,天空蓝得跟课本里描述的一样,一丝儿云彩也没有,一个背书包的小哥哥手里拿着个甜筒,很久都不吃一口,太阳底下都快化了! 把她给急得,立马冲了出去,大喊,“小哥哥!” 然后眼睛盯着甜筒眨都不眨。 真的,她第一回被小二吸引真的是因为他手里的甜筒! 起初小二不知道她冲出来干嘛,叫她“小丫头”,对她笑,冰淇淋表面化掉的那层都快滴下来了。 她急得提醒他,“小哥哥,快吃!化了化了!” 而后小二就哈哈大笑了,立刻就把甜筒给她,“我吃不了了,你喜欢的话就给你吃!” 她一点儿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一边吃还一边瞟小哥哥,这才发现,哇,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啊,这样的,算资质好吗? 那时候的她,并不懂什么叫资质,爷爷说爸爸资质好,哥哥资质不好,她见过爸爸年轻时的照片,白白净净,很好看,哥哥则是个黑乎乎的敦实小胖子,小小的她就以为长得白白净净瘦瘦的这种叫资质好。 当然,她自己也属于资质好的一类,但小姑娘可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好看,毕竟爷爷奶奶天天夸她:我们美着呢! 她马上有主意了,问,“小哥哥,你想不想学武功?像将军那么厉害的武功?”在她心里,爷爷就是演将军的大英雄,武功好着呢! 当时小二就说了,“想啊!” 于是,她的名台词出炉了,“小哥哥,我看你骨骼清奇,长相俊美,不如跟我家去!” 后来,小二真的跟她家去了啊! 原来,小二爸妈跟她爸妈还认识,虽然算不上熟悉,但有了景书搅和就熟了啊,再后来,小二真的跟着爷爷学戏练功,成为爷爷的第一个弟子。 “妞子,叫师兄!”爷爷说,其实应该叫师叔才对,但小娃娃嘛,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她不乐意。 “叫啊。” “不!他是师弟,我是师姐!哎,我说,你,叫师姐!” “好啊,师姐。” 她高兴了,答应得脆脆的,还安慰他,“以后我是大师姐,你是小二,爷爷再继续收徒弟,就是小三,到时候你也是师兄了。” “好。” 想起小时候种种,景书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二。 余淮樾。 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心里莫名有点空空是怎么回事呢? 她坐起身,拉开抽屉,把影集拿出来,翻开第一页。 在学校演出独唱的男生,清冷如月。 她呼出一口气,相册放回去。 睡。 小二真的很好呀…… 她知道。 可闵女士说错了,不是师兄师妹,是师姐和小二! 当晚,她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到快天亮了才睡沉了去。 可感觉没睡多久就被闵女士给吵醒了。 房间门敲得砰砰响。 她蓬着头发去开门,还打了个呵欠,被闵女士一指头戳在脑门上,“怎么还在睡?你看看你的样子,也忒邋遢了,等会淮樾来了你就给他看你这个样子?” “嗯……又不是没看过……”她迷迷糊糊地说着,又倒回床上去。 小时候一起长大,什么邋遢样子没见过?她最小的小弟尿床的事她都知道。 闵女士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赶紧给我起来!” “干嘛……”她拉上被子蒙住头。 “我数一二三!” 闵女士数一二三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闵女士是叫她起来梳妆打扮的。 当景书被按在梳妆台前坐下时,还在不情不愿地嘀咕,“妈,您这是干嘛呀,就算小二不错,咱们也不能上赶着呀……” 依着闵女士的脾气,又要发火了,但这回一定不能再搞砸,所以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劝自己的钢铁女儿,“咱们的确不用上赶着,但起码,要在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什么样他还不知道嘛……我小时候掉进垃圾桶里那次,还是他给我捞起来的呢……” “你还有脸提!有哪家小女孩往垃圾桶里钻的?”闵女士终于忍无可忍,手下使力,就拽着她头发了。 她疼得哇哇直叫,闵静深呼吸两口,压下自己高涨的血压,继续苦口婆心,“我的宝贝啊,你们不是小时候了,现在长大了,有哪个男人……” 好,剩下的话不好说了。 有哪个男人会看见一个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姑娘起那种“坏坏”的心思? 闵静把这句话吞下,“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说不通,直接下命令好了! 景书没吭声了,第一是不敢,惹闵女士的后果很严重,没准还要殃及景武和老爸,第二,闵女士在这方面的确有发言权,听说,年轻时喜欢妈妈的小伙可多了,她爸真是杀出一条血路才追到。 那就听话…… 她如同个提线木偶一样任闵女士折腾自己,化妆、卷头发、再搭衣服…… 她刚刚弄好,就听见大白鹅景武在外面昂昂昂兴奋地叫。 “去开门!”闵女士仔细打量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她的女儿,拾掇一下,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我……我这……”景书看着自己这一身,浑身不自在,为什么要她去开门啊?但在闵女士目光的淫威之下,只能去开门。 虽然是冬日,但阳光很好啊…… 门一开,亮晃晃的,大片大片,晃的人睁不开眼。 但真正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还是景小书同学。 闵女士给她打扮的,穿了马卡龙色粉蓝粉蓝的毛衣,百褶短裙,小靴子,头发卷成了可爱的小发卷,化了适合她的妆。 别说,闵女士作为演员,化妆技术是十分过关的,绝对不是浓艳没有分寸那种。 总之,门一开,外面的人看呆了,连对面窗户里的人也看呆了。 闵静取了件大衣出来,给景书披上,笑着说,“淮樾啊,你很久没回来了,干脆让小书带着你去外面吃早点,回忆一下我们老北京的味道。” 俞淮樾缓过神来,笑,“好啊!” 景武也跟了出来,闵静只差把他拎回去,板着脸,“你干嘛?等下陪我去外公家搬东西。” “那……我……这……”他和小二也是兄弟好不好?也很久不见了好不好?老北京味道为什么不能有他一份? “你俩快去!然后再四处玩玩,晚上回家来吃饭。”闵静简直在赶人了,而且,特别满意自己的审美。 这是天助她?淮樾今天居然也穿的是蓝色系毛衣,虽然不是这种粉蓝,但很配啊,而且大衣还是一个颜色!啧啧,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对璧人。 连景武都看出来了,吆喝上了,“哟,情侣装哎!” 景书顿时脸通红,唯恐小二识破他们家人的心思,跺脚,“明明是姐弟装!” “嗯,姐弟!”俞淮樾微微一笑,满眼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温润,“那闵姨,景武哥,我们走了啊。” 大白鹅昂昂昂地十分配合地扇着翅膀,表达自己看见美人的愉悦。 景书噗嗤一笑,“它以为你叫它呢,人家也叫景武。” 俞淮樾也笑了,低头看着她,“那我们走?” “嗯。” 俞淮樾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就像小时候,带着一串师弟们出门时牵住她的手一样。 景武看着,眼睛都笑眯了,这两人都走出去了,他还看得冒心心眼,直到身边大白鹅又昂昂昂兴奋起来。 又来美人了? 他扭头一看,贺大律师站在他旁边。 “这是……”贺君与装什么也不知道,问。 说实话,景武始终不喜欢这律师,看起来就蔫坏蔫坏的,哪有小二好? “哦,这还看不出来?情侣装啊!”他嚷嚷着。 贺君与心里那课柠檬又被人恨恨捏了一把,汁水直冒,脸却板得不像话,“我知道,我说这是什么人。”必须板着脸!高冷人设不能垮!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哦,你说小二啊?我妹发小。”景武想了想,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用了他妈昨晚的一句话,“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嗯,没有缺点的人!” 小二真的,没有任何缺点! 同时,还用挑剔的眼神看着贺君与,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哪像你,除了脸好看,全是缺点!这可是你弟自己说的! 贺君与心里冷冷一笑,“是吗?那祝小书好运。” 哼,没有缺点的人? 这个世上真的有吗? 他心里那颗捏碎的柠檬,汪洋一片柠檬水,而且煮得沸腾起来,又酸又苦,回去就问奶奶,“奶奶,您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美无缺的人?” 奶奶瞟了一眼他,“有啊,小书的男朋友不是?”他们的话她都听见了。 贺君与:…… 奶奶,补刀你是最拿手的…… 第226章 稳稳的 景书穿着这小裙子,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走在俞淮樾身边,小步小步的,偏俞淮樾还老看她,时不时地看一下,而后微微笑。 景书慢慢地,脸都羞红了,小声跟他解释,“是……是我妈让我打扮成这样的……”说着偷瞧俞淮樾,看他有没有嘲笑的意思。 但小二从来都是这么好的人了,绝对不会嘲笑人的,小时候最小的师弟睡午觉的时候尿床,在她家床上画地图,别的师弟都笑,只有小二,还把人抱起来,说他还小,大家不许笑…… 所以,她接着又问,“有没有……很奇怪?” “不会啊!”俞淮樾很坚定地否了她的话,“很好看。” 景书松了口气,“那你干嘛老盯着我看,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 俞淮樾被她这句话逗得笑出声,“因为好看我才看啊!” “啊……不许说!”景书真是非常感谢她妈给她糊的那层腮红,这样,脸红就看不出来? 俞淮樾更乐了,“好看还不让人说?” “也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然后,一阵哈哈哈哈。 景书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可是,就是很奇怪呀,打小就是兄弟,她妈突然给她整这么一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俞淮樾见她脸绷着,赶紧止住了笑声,认真道,“傻孩子,我笑是因为,突然意识到,我回忆里那个傻孩子长大了。” 小二认真说话时那个温柔,妈呀,景书觉得今儿的太阳太大了,要把人烤化了…… “更重要的是,傻孩子因为我打扮,我很开心。” “……”景书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这话的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那个……那个……我……我不是因为你打扮的,我现在,都这么穿,没错,我长大了,肯定不是你记忆中那个野小子形象了。” 胡同一姐的范儿绝对不能丢!怎么可能为了个男人穿裙子?笑话! 俞淮樾笑了笑,只道,“是啊,长大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小呢。” “对了,小二,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好久没你的消息了,大家都不知道你的动静,你可太神秘了,不够义气。” 总算把话题从她穿啥这个问题上绕开了。 俞淮樾再度一笑,打扮得像个洋娃娃,说话还是当初那一套,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变的,“就这样,不过就是上学工作,跟大家没什么区别,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而已。” “没谈过恋爱?”景书眨了眨眼,不是故意八卦的,好,有点儿故意。 他看她一眼,手摸到她头顶,揉了一把她的小发卷,笑,“小屁孩儿管哥哥的事。” “嘿,没大没小啊!”她拍掉他的时候,谈不谈恋爱的不重要,辈分不能乱!而且,她的发卷啊,摸乱了回去闵女士会骂的,她都知道闵女士会说啥台词了:我给你拾掇得干干净净出去,回来怎么又跟个花子似的? “谈过。”俞淮樾忽然道。 猝不及防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一瞬间景书自己也不知道听到这个答案到底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有点怔,头发再度被人一揉,头顶响起他的声音,“分开了。” 景书想想也是,他比自己大几岁呢,没谈恋爱的话岂不是有问题?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贺律师了,黄大显好像说过贺律师从来没谈过恋爱,那……贺律师有问题? 她被自己这个发散思维给雷到了…… 她甩甩头,把贺律师甩出去,决定安慰安慰小二,肯定是失恋了跑回来疗伤的啊!“小二,你别难过,人生在世谁没失恋过几次啊?咱从头再来啊!” “咱们……从头再来吗?”他低头看着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一笑,太阳光碎成金光点点,全嵌进他的眼睛里。 好晃眼啊! “不不不不,不是……”啊,也不是不是,是太快了! 俞淮樾没再逗她,牵住了她的手,慢慢走在胡同里,“我知道文哲的事了,我不会饶了他。还有,我不是因为失恋才跑回来的,我跟她分开都好几年了,她在国外有很好的事业,也再……也结婚了,在我心里早淡了,这几年我一直忙于生活,并没有别的感情经历。” 所以,他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呢? 她心里还是有点乱。 妈妈昨晚跟她谈话的时候,她想的是,反正小二是自己人,那就慢慢来慢慢处着看,但现在这个节奏好像不受她控制……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抓住他一句,“啊,文哲啊,别管他了,我跟他已经了结了。” 俞淮樾想了想,实在忍不住,笑了,“你已经揍过他了?” “那当然,我这个人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且从来不假手于人。”说起这些台词来轻松多了,妈呀,谈恋爱究竟是个什么高级技能,太难练了! “的确是你。”俞淮樾笑道。 “哎,这不是小二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阳好,老蔡头出来把摊儿给支上了,热情地打招呼。 “蔡爷爷,我才回来没几天,您还理发呢?给我修一下呗?”他坐了上去。 老蔡头特别高兴,“嗐,你蔡爷爷我这手艺,我跟你说,这一片儿就没有能赶上我的!你们这些小年轻,现在不懂事,尽找那贵的地方,那是认真理发的?我跟你们说,那是坑钱的!理个头千儿几百,是把那装修费摊你们头上呢!” “可不嘛,我在外边就想爷爷修面这技术!” “嘿!我跟你说,二小子,修面这活儿现在快绝了,现在的理发店,你看看还有几个能拿刀的!哎哟,我说小二啊,你这几年出去,个儿不长,胡子长了不少啊!你小时候那会来我这,三根山羊胡子,非闹着我给你修!” “您还记得我那会儿几根胡子呢?” “那可不?我手下修过的脸,我就没有忘的!我跟你说,认脸我不一定认得人,认胡子,我准不会认错!” 俞淮樾和蔡爷爷两人说相声似的,唠得热闹得不行,不时有老街坊经过,跟蔡爷爷打招呼的时候发现椅子上坐的小伙儿是小二,纷纷又要唠上两句。 景书站在他身边,看着蔡爷爷给他腮帮子涂满泡泡,不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时候,还是这个这个地方,他坐在这把椅子上,围着白色的理发围裙,蔡爷爷也是这样和他唠个不停,而她,手里拿着蔡爷爷给她的一瓶肥皂水,在一旁吹泡泡玩儿,等他。 空气里淡淡肥皂水的香味,一切突然变得很安静,很安心。 那是专属于他们的安心和安宁,就像蔡爷爷的修面绝活儿,拿着刀在小二脸上划过来划过去,利索又稳妥。 嗯,就是稳稳的,妥妥的。 ------题外话------ 啊,你们喜欢看小二吗? 第227章 工具人 医院,正是下午的探视时间。 景书觉得挺抱歉的,明明是带小二玩儿,却把他拐到医院来了,“我有个朋友,昨天刚做完手术,我得来看看。” 她把罗霏儿的事跟他说了,原本没打算要小二一起去的意思,但小二却马上说一起去,还买了一束花。 他说,“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 景书嘿嘿一笑,想起小时候小二也是这么说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坚决支持大师姐的决定! 在买花这种事上,景书毫无天赋可言,看着小二在花店里挑花,她指指百合和康乃馨,“这些,好像是大家看病人用的。” 俞淮樾却拿起一支向日葵,“这个好不好?” ???说好的,坚决拥护大师姐的决定的呢? 但她也觉得很好看就是了,这样浓烈的黄色,充满生命力。 她点点头,“向日葵有什么花语吗?” 对于花语这种文化,她搞不懂,主要没怎么研究,她身边那么多朋友,就没谁会送她花的,大家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出奇的一致——她哪是会喜欢花的女孩? “不知道。”俞淮樾转着手里花,目光深邃,“对太阳的期待和渴望?生命的坚强和勇敢?象征……万物生?”他又笑了笑,“我看见它的第一感觉是这样,强烈的生命感。” “跟我想的一样哎!那就向日葵了!”景书觉得自己在花这个问题上,还是很有感知天赋的嘛! “好。”俞淮樾微微一笑,挑了几支,请花店包起来。 景书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病房里遇到贺律师! 他也是来看霏儿的。 “这么巧?”景书声音压得小小的,霏儿已经醒了,但是还很虚弱,头包了纱布,看起来整个脑袋都是浮肿的。 贺君与反正是一张冰块脸,“一点儿也不巧。”一点儿也不巧,他就是来这碰她的,知道她的性格,就她那份义气,今天肯定会来看罗霏儿,风雨无阻,就是不知道她还会把这个假面人带上。 没错,自从景武说俞淮樾是完美人设后,他就给人取了个假面人的外号,以他阅人几辈子的经验,一个人如果所有人都说他完美无缺,不是这人故意营造,就是背后有不可言说的真相。 景书瞥瞥他,不和他在这讨论这个问题,重点去看罗霏儿。 在微信里已经跟彭星辰沟通过了,知道她一切都好,而罗霏儿却还要勉强和她笑。 “你好好休息啊,不用应付我,咱俩谁跟谁啊,不用那些客套的。”景书赶紧和罗霏儿说。 罗霏儿却努力给她笑容,还虚弱地和她开玩笑,“带帅哥来也不提前说,我这个样子给帅哥看到……” “你说他吗?”景书把俞淮樾拉过来,“没事,他人很好的,这是他送你的花,他说,生命在暴风骤雨中努力向着太阳开放的样子最美丽。” 俞淮樾捧着花,一直有点出神,被景书一拉,才初醒般,微微笑了笑,“你好。” 彭星辰接过花,帮忙插去了,贺君与却在那站着,盯着景书的手:人说帅哥,就直接拉这货过去了,他很帅吗? 他决定先告辞,反正某人有人陪有人送。 但景书也不想多打扰,罗霏儿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她在这儿杵着,难免分霏儿的心,所以,并没有多待,听见他要走,也打算一块儿回去算了,实际上,过会儿彭星辰都不能待在病房,医院非探视时间并不让陪护。 出病房的时候,景书转身与罗霏儿以及彭星辰挥手,俞淮樾站在病房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景书拉了他一把,他才跟了出来。 原本是说好了晚上回景家吃饭的,俞淮樾却突然说不去了,有事得去办。 “那行,那你是回家吗?”回家的话还是同路。 “不了,我们是相反的方向,我打车。”两人是出来体会老北京风味的,他并没开车出来,“回去帮我跟闵姨和奶奶说抱歉,我改天再拜访。” “我替他们说没关系了!你啊,就是忒礼貌了!”景书笑着和他道别,小二同学,真是一如既往的讲文明懂礼貌模范孩子。 送走俞淮樾,景书看见贺君与站在一旁,他的车也停在不远的车位上,很自觉就走过去了。 “干什么?”他脸色一点儿也不好。 “回家啊?”景书莫名其妙看着他。 “呵。” “呵……是什么意思?”景书觉得贺律师的心思真是很难捉摸。 “合着把我当顺风车司机啊?”他觉得自己很不应该,不应该这样酸不溜秋说话,但是,他无法忽视自己是工具人这个事实。 “不是……”景书盯着他,更诧异了,“我跟小二在那边说那么久的话,你一直在这不走,我以为你在等我呢……你,不是在等我啊?” 那是她自作多情了…… “那……我去地铁……” “上车!” 景书话没说完,就被人狠狠地命令了。 景书:???? 艾玛,谁出本贺律师的心思怎么猜这种书,她一定买! 第228章 你才是猪八戒 景书上车后无意中照到了后视镜,然后惊悚了。 她的脸! 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张大花脸! 她的妆不知啥时候全糊掉了! 不知道是眼线还是睫毛膏晕妆,眼睛周围一片乌黑,粉底要么浮粉要么脱妆,脱妆的地方露出她皮肤本来的底色,一块黑一块白的…… 她觉得自己的形象跟当年小时候掉进垃圾桶里被捞出来时也没有区别了……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她竟然顶着这么一张脸到处招摇?她转头看向贺君与,“你一看见我就是这样了?” 贺君与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她捂脸…… 但马上想到这么一捂不是更加揉花了吗? 她马上把手放下来,哭丧着脸,完了,回家又该被闵女士说出去时是精致女孩儿,回来变小叫花,还有啊,小二肯定早就发现了?如果今天算约会,那可真是一次糟糕的约会啊! 她叹了口气,“小二会不会暗地里笑我啊……” 贺君与如今听见“小二”俩字就脑仁儿疼,尤其还专门为他打扮? 他准备开车,凉凉的语气说了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戴着金钗也不像格格。” 景书扭脸看他,“贺律师,你嘲笑我?” 贺君与看了她一眼,还是那个眼神:你说呢? 景书认为,他就是嘲笑!还嘲笑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的处事原则是,但凡遇到理直气壮的,她必须比人家理更直,气更壮!毕竟逼逼不过,还能上手!武力压制! “那又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不是格格就不能戴金钗!龙袍什么的,现在想穿,在衣服上绣多少条龙都可以!” 贺君与开车,呵呵一笑,“你随意。” 景书哼了一声,她当然随意!打开她妈妈给她配的小包包,找出纸巾来,沾了水,擦眼睛,擦脸,就听旁边的人又说,“只要别在乎别人笑话你就行。” 嗯? 景书擦了一半眼睛,扭头就回过去了,“小二不会笑我的!我小时候比这狼狈的时候多了去了,他一次也没笑话过!” 贺君与不予评价,只是开车。毕竟,虽然假面人在他眼里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但这些放心里腹诽就好了,背后说人是非,不是他的教养能允许他去做的事。 只是,有句话却忍不得,“我说有人笑话你,你就只担心俞淮樾会笑话你?”这世上就没有其他她在乎的人了? 景书脸一扬,再次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我不担心,因为他不会!” 景书真的不担心被笑话了,只担心回家被闵女士揍,因为她这眼妆怎么回事?越擦越脏,眼睛周围两团黑色的范围越来越大,真的跟熊猫没区别了! 怎么办? 她急得擦红了。 贺君与的车在一家商场外停了下来,下车去了。 “喂……”算了! 景书不管他去买啥了,还是救自己这张脸要紧。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扔给她一个小袋,还是那样欠欠的语气,“但凡你有过化妆经历,也该知道,擦,是擦不干净的。” 她当然有化妆经历!她还跟爷爷上过戏台呢!只是没想到日常妆也这么顽固。 她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居然有卸妆湿巾、洁面巾和洗面奶…… 嘶!很懂嘛! “贺律师,你怎么连卸妆这种事也懂?” “你要进商场里洗洗吗?”就没有他不懂的! “去……去。”景书想着,既然这样,怎么不下车时就把她拉出去呢?她推门正要下车,忽然想到自己这脸,出去不引起骚动吗? 她赶紧先初步卸了妆,又去商场里洗了个脸,才清清爽爽地回来了。 她呼出一口气,觉得舒服多了,“谢谢你啊,贺律师。”贺律师其实是个好人嘛,只是嘴……的确有点欠,但朋友嘛,不,小弟嘛,各种脾气都处得来。 贺君与看着她清爽的脸,难得的,说了句正常话,“不管打扮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为了自己舒服,都是好的……”前半句真的是人话啊,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接下来就不怎么动听了,“化成个猪八戒去讨好男人是怎么回事? 景书:???? 你才是猪八戒!你全家……不,你全家就你是猪八戒!奶奶和黄大仙都是好人! 贺君与很想提醒她,猪八戒和好人,并不是一对反义词…… ------题外话------ 啊,明天多更点。 第229章 你不行 景书和贺君与回到胡同里时,发现19号院门口堵了辆车,有人从里面搬东西出来,狭窄的胡同,顿时连走路都费劲了。 正是下班时间,来往之人难免抱怨。 快递小车也挤了进来,俩车头碰头,这下彻底堵上了。 “这谁把车停这啊?我还过去送货呢!”快递员下车来,一边嘀咕,一边从车上抱下来个大箱子,打电话,叫莫有霖拿快递。 莫有霖指挥着人搬着个大箱子出来了,“什么快递?” “不知道,死沉死沉的。”快递员把快递放地上,着急,“你这车能不能让让啊,我还过去送快递呢!” 旁边的胡同居民也附和着。 莫有霖依然打扮精致,依然高傲,“马上就好了!急什么。” 莫有霖还是那个莫有霖,对这个杂乱胡同的不屑一顾,对胡同居民壁垒分民的界线,一丝儿没有改变,看见景书,却露了个笑脸,“景书,你回来了?” 景书点点头,看着这满地箱子,看样子是要搬上车,下意识就给她帮忙搬,就听莫有霖回答她,“嗯,我要搬家了。” 景书略微诧异,不过转念觉得很正常,莫有霖一直以来念叨的就是离开这个破地方,住大房子,“那恭喜你啊!” “谢谢。”莫有霖笑着去拆快递,发现快递是徐鹏程从老家寄来的,想着必然是那些特产,还是给她全寄来了,都说不要了不要了…… 贺君与却看着景书理所当然帮忙搬东西很是头疼:她跟莫有霖有个屁的关系,这么爱帮忙?莫有霖之前嫌弃19号院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当然,他好像忘了,他自己曾经也挺嫌弃的,还在莫有霖和徐鹏程吵架时暗戳戳觉得莫有霖说得对! 不过,人总有选择性忘记这个毛病,不,优点的。 选择性忘记的贺律师叫她了,“景书,回家去了。” 景书头也不回,吭哧吭哧搬得欢,“你先回,我等会儿。”她帮会儿忙,就能早点把路疏通了。 贺君与被她这种傻乎乎的样子给气着了,说得好是热心肠,说得不好听就是傻帽一个! 但他也不能真的自己就回家了啊,他站了会儿,只好自己也上前当傻帽!不,热心肠! 他走过去,打算把刚才那快递箱子搬上车。 弯腰,使力……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箱子纹丝不动。 他差点闪了老腰…… 景大笑,“贺律师,你先回去!你不行!” 贺君与:?? 男人能说不行? 莫有霖对贺君与态度倒是一直都还好,也笑了,“贺律师,景书,你们都不用帮忙了,马上就好了。” “嗯嗯,就快好了。”景书手下不停,多重箱子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她走到贺君与身边来要解决这个大家伙,“贺律师,你歇着去,重的都交给我。” 贺君与:…… 他还要不要面子的了? 莫有霖拿了把小刀,“先别搬算了,我看看是什么。” 快递箱打开,里面全是各种瓶子和真空袋,透过透明的包装,可以看到做好的熟食。 那些腊肉腊肠和腊鱼,因为她说了邮寄过来自己也不会做,徐鹏程就把它们全做好了,包装好寄来…… 第230章 那就飞吧 “咦?老家寄来这么多吃的啊?”景书看见道。 莫有霖回神,“是啊……” 她眼睛有些酸,对景书笑了笑,“是徐鹏程寄来给邻居们的,毕竟我们也在这住了这么久。” “哦……”景书觉得莫有霖有些不对劲,但不知从何说起。 “麻烦你分给大家。”莫有霖最后看了一眼那箱东西。 “你自己分不好吗?” 莫有霖道,“还是麻烦你,我这堵着路呢,我赶紧走了,大家也早点通行。” 景书想想也是,点头答应下来。 莫有霖也点点头,上车。 车,在胡同里缓慢行驶,离19号院渐行渐远。 莫有霖回望,看见她曾经不喜欢的景家那个咋呼的女孩儿,和贺家那个清高的律师,并肩站在一块儿,望着她离开。 若说这两人之间没有那么点意思,她是不信的,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仅仅只是看上去,就完全不是一路的人,会有好结果吗? 她是不信的…… 女孩儿似乎知道她在回头看,还朝着她挥了挥手。 好,再见了,吉祥胡同。 明明对这个脏乱挤的地方厌恶至极,一心一意只想搬离,此刻终于离开,心里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记得那么清楚,那年暑假,大学毕业的她和他,穿着新买的某个学生群体里最流行的休闲品牌衣服,拎着简单的行李,初生牛犊一般闯进这座陌生的城市。 复杂的立交桥、飞速的生活节奏、首都特有的繁华和庄严、竞争激烈的发展环境、高额的房屋租金,和他们窘迫的钱包都成反比,这一切,让他们既紧张又激动。 可是没有害怕。 他们最后选择了住在吉祥胡同的大杂院,离公司不远,房租不贵,小小一间,却也让他们欢喜。 那时候她踌躇满志:最多两年,两年他们就要飞黄腾达,从这里搬出去! 然而,过了一个又一个两年…… 手机忽的响了。 是他。 接通,两人却是彼此沉默。 尴尬几秒后,他在那边问,“我看那个……快递,你签收了。” “嗯,是啊。” “我还怕赶不上你搬家。” “刚好。我今天搬。” “呵……”他轻缓地笑了下,“新房子都收拾好了?” “嗯。” “那就好。” 又是沉默。 “那个腊肉是蒸好的,有原味、麻辣、豉香几种,我都贴了标签,鱼油炸过,比腊肉多两个口味,青花椒和酸辣,香肠……” 她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没有告诉他,她连东西带箱子都送给景书了…… 她从来是个果断的人。 如果注定留不住,那就让一切断得更彻底一些,不留任何念想。 所以,他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呢?就像一部裹脚布似的情感剧,水了一集又一集,不过是浪费时间,就该直接跳到最终章。 “听说你找到新工作了?”她打断他的唠叨,她是出来了,不代表她老家同学老死不往来。 他怔了一会儿,勉强解释,“是……在政府部门做职工岗位,老人家的意思……天天在家待着,上个班总比混日子强,而且,老人家说,我这里先稳下来,你以后你回来……” 老人的确是这个意思,先做着这份工作,以后考正式编,等她回来,不管做什么,开个店也好,给人做事也好,他这是个铁饭碗,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是铁饭碗,才有保障。这是老人家朴素的生活观,只是,老人家不知道,她不会再回去了的…… 徐鹏程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但说都说了,心里倒是稳下来了,他问她,认真地,“有霖,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她笑,眼角有些酸,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每个人都不同,像他,是为了和爱的人相守,是为了平安到老,一生无波,而她,是为了乘风破浪。 “有霖……”任何一个决定,都不是轻易下的,都有疼痛和挣扎,“在哪里不是生活?不是活着?” 莫有霖仰头,望着天空,冬日萧冷的天幕,不见一只飞鸟,“徐鹏程,好好照顾你妈妈。”鸟儿离开了广阔的蓝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许久,徐鹏程才道,“对不起,有霖,以后……” 以后,老人家不再需要我,我再来陪你,可是,这样的以后是什么时候呢?一个没有既定终点的承诺不适合他们这个年龄的男女,何况,以后,她飞得那么远那么远了,他连她的尾羽都看不到了…… “以后……”莫有霖笑着接着他的话,“好好保重。” 电话终于此,她拿着手机,怔怔地发呆。 司机问她,“姑娘,你没事?” 事? 什么事? 她摸了摸脸,满手凉凉的液体。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好不容易离开这里了,却高兴不起来。 她告别的,不仅仅是吉祥胡同,也不是她这几年的时光,而是过去种种,所有,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 在父亲离开她以后,世上最后一个最亲的人也离她而去了。 她真的彻彻底底一个人。 从此,无拘无束,海阔天空。 也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后盾。 没有人再说:怕了就回家,累了还有我。 可那是她自己选择的。 那就飞!即便她以后再也不会遇上比他更好的人。 ------题外话------ 啊啊啊,不立旗,坚决不立。 第231章 向日葵究竟会向谁而开? 景书眼看着莫有霖渐行渐远,弯腰去搬地上那箱快递。 “你……”贺君与欲言又止。 景书以为贺律师担心自己搬不起来,大咧咧地一笑,“没问题啊,贺律师,我不是你,我搬得起来!” 贺君与:…… 依着他脾气,他真要好好损她一顿:人这是不要了的,扔垃圾,你就真给搬回家!还呵呵傻笑当个宝! 但他的脑子如今有点消极怠工,不但指挥不了嘴,还指挥不了肢体。 他非但没有损她,还伸手帮她搭住箱子的一头——就算她力气大,这么箱东西也够呛?能帮一把是一把…… 莫名其妙地就帮她把箱子抬了进去。 她仰着一张笑脸,把好几瓶塞到他怀里,“贺律师,我知道你不吃这些,但是奶奶好像爱吃的。” 他僵直着,抱着那几瓶,看着她的笑容,那句“我才不要嗟来之食”就说不出口了,只哼了哼,转身回家去了。 准备进家门的时候,回头一看,她还站在门廊下,冲他挥手,大大的笑容,容光不逊于华美的夕阳。 他忽然想起在医院看到的那束向日葵,并不比人更灿烂。 只是心里泛着酸,向日葵究竟会向谁而开? 吉祥胡同虽然老旧,但房子很好租,莫有霖刚搬出去,新的租客就搬进来了。 是个三四十岁的单身女人,很朴实的样子,在某家房产中介做销售。 “叫曾羽翎,翎姐,本地人,却什么亲戚都没有,真是奇怪。”不过短短时间,景书就把人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了,早上出胡同的时候,边走边跟贺君与说。 她不知道翎姐的年龄,也没问,打听年龄总归不礼貌,但19号院邻居私下里难免会议论:这个年纪,不说父母亲戚,男人呢?孩子呢?都没有吗? 景书对这些不好奇,她也不是啥没经过冷暖的小女孩,这个年纪一个人,肯定是有经历的,生活里的苦,必然尝够了,才会一个人在这个年纪蜗居在这样一个胡同里。 “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尊重,不管她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一大早,景书就发出深沉的感慨。 她和贺律师聊天,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情形,她一个人叽叽咯咯说个不停,贺律师鲜少发表意见,能偶尔附和一两句已经算表示他在听,她不是自言自语了。 但她习惯了,而且,这并不耽误她说啊,她的舞台! 她正说着呢,眼睛一亮,大步往前奔去。 贺君与微微皱眉,往前一看,胡同口果然杵着个讨厌的人。 “小二,你怎么来了?”景书的惊喜显而易见,而且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完蛋,她今天都没好好打扮呢! 俞淮樾看着她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早点,“经过一家包子铺,我们从前吃过的,还开着呢,顺便买了点,来给你当早点。” “太好了!”景书笑靥如花的。 贺君与在身后出现,不阴不阳地来了句,“你不是吃过早点了?” 景书一把抢过包子,回头一笑,“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吃饱了还能再吃仨那种人!你要不?这家包子可好吃了!你试试?” 景书浑然不觉贺律师的脸色,准备分包子给他吃。 贺君与脸色僵僵地,自去停车场,“我吃饱了。”他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要开,没工夫跟这俩磨,不像某个人,天天闲的,不用工作? 景大笑,一只包子塞嘴里,“我忘了,你是吃三口就饱了的那种人!” 贺君与目光斜斜地看着她,“注意点形象,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 后知后觉的景书:??? 好像贺律师不太高兴了,完蛋,莫非这句话得罪他了?她真没有嘲笑的意思啊喂! 就听俞淮樾在一旁微笑道,“没事,吃,什么形象我没见过。” 贺君与:…… 空气中的气氛…… 这会儿有火源的话,立马能一点就着。 第232章 意义 景书去地铁站,俞淮樾也跟着去。 “你今天闲着吗?”景书把包子收起来,问。 俞淮樾笑道,“我每天都闲着。” 景书觉得奇怪,“还没定下来做什么工作?” “嗯……”俞淮樾拉长了声音,“如果以后都不工作了,小书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如果你不工作,一定有你不工作的理由!”景书充分相信小二,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打小就不是游手好闲的。 俞淮樾笑了,“在琢磨一个事,已经起步,算不上工作,也许血本无归。” “但一定很有意义!至少对小二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景书很笃定,能让小二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去做的事,一定是有意义的事。 “呵。”俞淮樾是真的笑出声了,“小书这么了解我?”也相信我? “那当然。”景书理所当然地瞪了他一眼,“我是谁?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俞淮樾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嗯!但愿,我还能把它做好。” “加油!” 眼看小二跟着她上地铁了,“你……顺路?” “我陪你去上班啊!”俞淮樾笑着说。 景书眉头一皱。 “我不是开玩笑,我认真的。”俞淮樾笑道,“听说你在遗嘱库工作,这工作我还挺好奇的,想跟你去看看。” 景书点点头,“这样啊,那走,我工作跟你的事业有关吗?”他们遗嘱库也接待过好些来采访的人的。 “算是……” 两人说说笑笑,搭乘早高峰的地铁,下地铁的时候,俞淮樾差点下不来,景书回头一看,用力把他拽出来的,还笑他,“小二,你就是太斯文了,打小就是这样!” 总是谦逊礼让,不争不抢。 “要不是我罩着你啊,总被人欺负!” 这是她小时候常说的话。 如今都大了,他却还记得,笑着拿出来说,“可不是吗?没你我可怎么办?” 这话说的,突然就和小时候有点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呢?景书突然觉得脸开始发热,心跳也砰砰加快了,走出地铁站,哎哟,阳光好刺眼啊,一定是阳光太大的缘故,大得人都有点恍惚了。 “小书,到你那去的人,都是快死的人吗?”他忽然问。 景书恍恍惚惚的,被小二这句给唤了回来,“咳咳”两声,马上正经起来,“不是啊,也有年青人,遗嘱的内容也各种各样,还有给自己游戏账号立遗嘱的年轻人呢。” “是吗?”他喃喃道。 “嗯!” “你说,立遗嘱的意义,除了分配财产还有什么呢?” “这个……”景书想了想,道,“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有的是为了财产分配,有的,是为了跟这个世界告别,也有怕自己有些话来不及说,有的是,最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许是留给生者最后的牵挂,也许,仅仅是一个仪式,记录自己曾经来过。” 俞淮樾默然。 地铁站到遗嘱库的路并不长,两人走着,一会儿便到了。 进去,就听艾玲在和唐大姐聊天,在叹息着什么。 景书一进门,艾玲就看见了,还看见他身后的俞淮樾。 “哎,这位是……”艾玲跟她挤眼睛。 景书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我朋友,来看看我是怎么工作的。” “哦?来当志愿者的吗?”唐大姐问。 他们这,也有志愿者常常来的。 景书刚想说不是,就听小二抢在她之前回话了,“是的。我叫俞淮樾,是景书的朋友,请多关照。” 第233章 写给谁 什么时候突发奇想要当志愿者了? 不过,景书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既然他的事业跟她工作有点关联,来积累点经验也不错。 “你们刚说什么呢?唉声叹气的。”景书好奇地问。 “就说我们那片那钉子户啊!” “还没答应搬呢?” “没呢!”艾玲叹息,“谁做工作都做不通,说不是钱的问题,给多少钱也不搬,邻居都说,夫妻俩这里多少有点问题。” 艾玲指指脑袋,“俩老的身体也不太好。” “孩子呢?没孩子吗?” “有,但是在外地,几乎没看到回来过。这家人也很少跟大家来往,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挺怪的人家。” 说着话,就有人来了。 一家子,四口,来立遗嘱的。 高龄的父母,中年的儿子儿媳。 已经来咨询过的,这次来直接办事,办得很顺利,主要就是立财产遗嘱,两位老人家把房产留给了儿子和儿媳两人,还在幸福留言本上写下了留言。 俞淮樾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很感兴趣的样子。 一家人把事情办完,就高高兴兴走了,完全没有俞淮樾想像中的写遗嘱的悲戚感。 景书见他还在一旁发愣,叫他,“想什么呢?” 他笑了笑,喃喃道,“幸福留言本,这个名字倒是取得挺好的。” 景书也笑了笑。 “能写在这里的文字,是一个人最后的话了,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了……”他抬起头,看着景书,“我刚刚在想,如果是我,到了生命最后一刻,想要留言,会写些什么,会写给谁。” 他看着景书,眼神专注而柔和,却又有淡淡说不出来的内容,像那年他要去留学,她有点舍不得他,送他走的时候那种感觉,酸酸的。 “小二……”景书忍不住叫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那么专注地看着她,她却能感觉到,他脑子里想着的那个人,不是她…… 他微微一笑,把她鬓边的乱发拢了拢,“现在大家的想法都进步了,不再觉得立遗嘱写遗言是不吉利的事了吗?” 景书点点头,“不然我们这儿还有年轻人来呢?还有男生,来给自己游戏账号立遗嘱的。” 俞淮樾笑出了声,“这么比起来,我都是老年人了。” “才不是!”景书其实有点好奇,他刚才想着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他要写留言,会写给谁,不是她,是他原来那个女朋友吗? 但她没有问。 她没有习惯,也没有必要问。 她从来不跟过往过不去。 九点半以后,遗嘱库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有晚辈陪着老人一块来的,也有老人独自来的,来这都是为了一件事——立遗嘱,但各家又有各家的故事。 景书带着俞淮樾一块儿工作,“其实,我们除了完成立遗嘱这个流程,还要跟人沟通,特别是老人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刚才那家老人一样,想得清清楚楚,顺顺利利就把遗嘱立了,老人家有自己的心事和故事,我们也要跟他们聊天,和他们交心,听他们倾诉的。” 俞淮樾听着连连点头,“我原本以为,你这是一份冷冰冰的工作,毕竟遗嘱嘛,多少跟死亡沾点关系,没想到,却是一份暖心的工作。” “嗯,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景书点点头,“上次有个老人家在这坐了好久,一直都不说话,什么都不说,我们只能慢慢陪着他。” “那我就从聊天和交心开始学起。”俞淮樾笑道。 “行!我看这个你拿手!”打小小二同学就会说话,最讨长辈喜欢。 景书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刚说的,顺顺利利把遗嘱立了的那家,又回来了。 不,确切地说,是儿子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还十分神秘的样子。 第234章 迟钝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和景书说,“那个……请问一下,我爸妈那个遗嘱还能改吗?” 当然是可以改的,景书还以为是两位老人家的意思,请他带老人家过来就是,结果,这人吞吞吐吐的,最后说,“我爸妈,委托我来改可以吗?” 景书就觉得有点儿诧异,老人家身体好好的,为什么要委托?而且,还真不能自己不出现,委托儿女立遗嘱,“先生,如果老人家觉得遗嘱要改,本人是必须到场的,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您协调下时间看看。” 那人便沉默了。 “是还有什么问题吗?”景书问。 “我就是……就是……”那人更加犹豫了,声音也压得更低,“我想问问,我爸妈那房子,不给我媳妇儿行吗?” 景书愣了下,才道,“行不行不是我来说的,是你们自己商讨啊。” 那人磨蹭了半晌,最终点点头,走了。 景书侧目,见俞淮樾看着她,她耸耸肩,有些无奈,“这样的事,也很常见就是了。” 俞淮樾笑了下,“嗯,明白。”毕竟钱财是考验人性最锋锐的工具。 “有时候也觉得不公平。”比如小圆子家,比如远方的阿荔,她们作为工作人员,明明知道不公平,却没办法干预,也会有些沮丧就是了,“只能尽力把自己工作做好就是了。” 她很能自我和解,忧伤什么的,不会纠缠她太久。 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能拔刀相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如果实在是能力所不及,纵然难受,却也只能尽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像爷爷说的那样,问心无愧。 俞淮樾微笑着看着她:这就是她,永远都是那个风风火火的虎丫头。 却见她眼睛忽然一亮,“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有法律,有律师,贺律师啊,你认识的,实在不公的,法律会给公道,贺律师在遗产官司方面是大律师,我去听过他做原告律师的两次庭审,很精彩,也大快人心,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世间,纵有不公好像大山压身、乌云绕顶,但也终有人力拔山兮、拨云见雾,给人清朗乾坤,让人豁然开朗。” “贺律师?”俞淮樾笑了笑,“我看你这段话,一定比他庭审的讼词更精彩。” “哪有?不然,下次他上庭你也去听,你就知道,他在法庭上多有魅力了!” “是吗?” “嘿!你别信啊!相信你大师姐的眼光,你师姐我看中的小弟,就没有差的!” 俞淮樾笑笑,不说话了。 “嗯?你啥意思啊?不相信我?”景书觉得小二的表情怪怪的。 “不,我绝对相信你的眼光。只是……”他顿了顿,“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一定会给你关上一扇窗。” “什么意思呢?小二,你可不能学那些人,尽说些云山雾绕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眼光这么好,武功这么好,人品这么好,样样都好,必然会有一样不那么好,也才算平衡。” 景书:???你倒是说说我哪不好? 我有不好?小二你胆子肥了?敢说我不好? 俞淮樾要投降,“感知能力略微迟钝。” 如果贺律师在,必然要破天荒跟俞淮樾达成共识:何止是略微迟钝,简直就是油盐不进好吗? “举个例子?”景书不服气,她哪里迟钝了?她灵敏得了不得! 俞淮樾拍拍她头,“以后告诉你,先工作。” 小二同学还真的是来认真工作的,在遗嘱库跟景书一起忙了一天,帮着她接待各种各样来咨询或者办理遗嘱的人。 下午下班,作为实习生,不不不,志愿者,俞淮樾主动提出请客吃饭,感谢大家给他这个体验这份工作的机会。 吃饭地点请大家自己挑。 景书和艾玲商量了下,决定去艾玲家附近一个铜锅子店,自从吉祥胡同的铜锅店关门后,景书好久没吃了,艾玲又一直说她家附近那家好,羊肉肉质特别鲜嫩,几个伙伴早就说要去尝一尝的。 因是突然提出来的请客,景书同事们不是个个有空,最后就艾玲和唐大姐去了。 第235章 梦吗? 贺君与今天其实出京了。 去了趟天津。 回去的时候有点晚了,华灯初上。 贺君与办完事准备上车,抬头间,却发现马路对面有家大麻花店。 他对各地特产这么从来不关注,但脑海里隐约好像有“天津大麻花”这个词组,他转头问跟在他身后的文妍,“天津大麻花,是天津特产?” 文妍一愣,点点头,“是的……” 话没说完,就见贺律师转身走了,往街对面的大麻花店去了。 可她还有半句没说完呢:但现在大麻花店到处都是,咱北京也有…… 算了,不说了! 不多时,贺律师拎着一兜麻花回来了。 上车。 文妍有种见到鬼的感觉。 她作为贺大律师的助理,平常也会处理一些诸如订餐订票订酒店这类生活上的事,跟随他这么久,对他的习性还是有诸多了解的——此人最怕麻烦,出行恨不得空手,目空一切,俗世凡尘都不在他眼里,什么时候买特产了? 但,他是老板,他说了算,她默默闭嘴就行。 搭老板的顺风车回京,她可不敢让老板送她回家,差不多就主动下车了,自己再搭地铁回去。 贺君与从来也不是什么有送女士尤其还是下属回家的自觉,开着车就回自个家了,当然,顺带给了文妍一盒大麻花,文妍下车的时候拿在手里,受宠若惊。 和文妍一样惊诧的还有贺君与奶奶蒋睦,贺君与面对奶奶好不掩饰的目光有点不自在,咳咳两声,“今天出差,别人送的。” “哦,是吗?”蒋睦看破不说破,“就两盒吗?我还说给邻居送一送。” 贺君与含含糊糊的,“不是有两盒吗?” 蒋睦憋住笑,“小书不在家,我送给谁去?” “谁说送她的?景家没别人了?”贺君与难得的急赤白赖,但转瞬抓到另一个重点,“不在家?又去哪儿了?” 蒋睦笑,“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她景家人!” 贺君与脸一沉,“成天在外疯玩,像什么话!” “哟,你凭什么管人家在哪?” 贺君与脸色更难看,臭着张脸,准备进屋去了,身后,奶奶的声音再次响起,“人家打电话回来说了,跟小二在外面吃饭……” 贺君与:…… 景书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回来。 贺君与不知看了多少次时间,直到十一点了,院子里还没响起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景家的门也一直没开。 他有些焦躁起来,就算出去玩,也要有个度不是吗?跟个男人出去,半夜三更不回来算怎么回事?还有景家人也有意思,自家大闺女半夜不回来也不担心的吗? 他浑然没想过,人家跟谁出去,几点回来,干他何事?他自个就在那转圈子。 在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子后,奶奶在外面敲门,“生产队的驴都休息了!” 贺君与的内心:…… 以及:??? 这话的意思是把他比作生产队的驴在瞎转圈呢? 可是,奶奶怎么知道他还在转的? 不过,他的确是该休息了!奶奶说得对!某人回不回来干他何事? 原本脑子并不想休息的他,身体却是疲惫的,毕竟今天开车天津一个来回,还办了一天的事,躺下后,没多久就开始昏沉迷糊,临睡前脑子里想的还是:这小丫头还不回来? 而后,便沉睡过去。 他觉得有些不妙,即便在梦里,他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也知道在做梦,但是醒不来。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 他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惶恐。 不知何处又响起鼓乐声,远远近近的,隐隐约约有人起了唱腔。 他跟着乐声深一脚浅一脚,有女子笑,“贺君与!看我青龙偃月刀!” 只闻声音不见人。 “贺君与!” 又有人叫他。 还是那个女声,很熟悉,很熟悉,他觉得应该在很多个梦里,也是这个声音?就像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是血的女孩,对他说:贺君与,这是最后一次了…… 每一次她都很虚弱,声音说得很小,但他现在知道,这个声音他应该是熟悉的。 “贺君与!救我……救我……贺君与……” 他眼前又出现病房,担架,病床,女孩,很多很多血…… 他想去看清这个女孩的脸,但没法看清楚,只有血,只有血…… 医生护士推着她跑得飞快,他追上去,砰的一声,手术室的门重重砸在他脸上,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个声音:贺君与,救我…… 好痛…… 他被砸到在地。 他捂住脸,两眼发黑,却明显感觉到前方热浪袭来。 他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居然置身火场,他眼前的房子,着火了! 还是……梦吗? 他看着进出火场的消防员,有些分不清。 是的? 身边逃出来的群众七嘴八舌在议论,“里面还有人,还有个女孩,我看见她冲进去救人的。” “是是是,我也看见了,我叫她回来,她还往里冲。” “是啊,是个好姑娘,救了好几个人出来了。” “我,我家孩子,就是她抱出来的……” 他心里莫名一紧,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穿的,是晚上睡觉穿的睡衣! 他,贺君与,无论哪一辈子,都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穿睡衣跑上大街!哪怕天要塌下来,他也得工工整整把衣服换好! 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命运这只莫名其妙的糟心手,又把他拽到不知哪里来了! 而眼前这场火,不是梦! 女孩? 他想起那个深夜未归的家伙!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她?如果不是,把他拽这儿来干嘛? “你们看见女孩,从哪里进去的?”他转头就问。 “那,那个口。”刚说话的人指给他看。 他二话不说,看见有民众用盆子蓄着水,也不管人家要干什么,抢过来迎头将自己浇个湿透,再把别人裹着的湿棉被也抢过来,披上就要进去。 入口,看见有人出来,衣衫不整。 “小书呢?”他劈头盖脸责问过去,这下笃定大家说的女孩就是景书了,眼前这不是不是俞淮樾是谁? 俞淮樾被他问得一懵,“小书还没出来?” 贺君与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冲进了火海,听见身后的人在喊他:别进去了! 但他顾不得,浓烟袭来,前方什么也看不见。 ------题外话------ 因为工作原因,以后更新都在晚上了哈。 第236章 谁 他是有搜救经验的,但不知是哪辈子的事,有些生疏了。 凭着一些本能,在浓烟中穿梭,碰到障碍物无数次,也跌到无数次,手撑在滚烫的地面仿佛撑在烙铁上一样。 每往前一步,就难受几分,眼睛,呼吸,都难受。 理智和求生本能其实在提醒他,该出去了,不能再继续往前,否则,他连退路都找不到了,不,应该说,即便他现在原路返回,也不一定还能找到出路了…… 但,他的脚步没有停,黑烟滚滚中,继续摸索前行,努力寻找任何是她的可能性,是什么让他坚持着不后退? 他不知道。 他贺君与从来就是个利己主义者,见义勇为,舍己为人,行侠仗义,这些词一向与他无关。 但他今天却在这里,为了找一个人,身闯火海…… 哪怕严重的缺氧,其实已经让他有些昏沉,昏沉到,他甚至又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冥冥之中好像总有人在喊:贺君与……救我…… 是幻听吗? 不管是不是,他都得去救,都得去…… 好像成了他一种执念,哪怕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还是要去…… 火光中,踉踉跄跄出来一个女子的身影,被烟呛得不停咳嗽。 “景小书!”他努力让自己清明些,奔着人而去。 那女子,却不知踩到什么,摔倒在地。 “景小书!”他大喊。 女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想来已是昏了过去,屋顶上,一根燃烧的大梁掉下来。 情急之下,他已顾不得许多,直接扑上去,扑在了女子身上,用那床湿棉被,将他和女子罩在一起,时间紧急得,他都来不及去看一眼,她到底好不好,是否还活着。 想要带着女子一起就地滚开,却没来得及,背上剧痛,终究是被砸中。 他迷迷糊糊的,却只是庆幸,还好,他刚好赶上,还好,被砸到的是他。 已是精疲力竭了…… 他试了下,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他只能尽力喊,“小?” 没有人回应他。 至少是昏迷过去了。 但愿只是昏迷过去了…… 那他就算爬,也要把她带出去! 咬牙,真的开始爬。 一点点,一点点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梁下挣出来。 逃生和救命,每一秒都是金贵的,他半秒都不敢耽误,一脱身,就将她连被子一起负在背上。逃! 至于受伤的背痛不痛,他不知道。 人在极限的时候,疼痛都是被忽略的。 记得他从戎的那一世里,他断了一只手,身上中了枪,还完成了任务,那时候好像也顾不得疼不疼。 只是,那一世的他,强壮有力,不像现在,这个身体,素质的确还不如景小书…… 回去的路,不那么顺利。 来时还能走的通道,被火海堵住,被黑烟席卷,他只能换了一个又一个方向,朝着他认为的、残存的一点点意识辨别的能逃生的出口而去。 期间,也曾滚倒在地,爬起来,再跑;也曾跑进死路,换一个,继续跑。 明明只是短短的逃生路,却像是行了千万里…… 终于,空气渐凉。 他知道,希望就在前方了。 当有人影朝他跑来,他再坚持不住,连同背上的一起,颓然倒地。 “贺律师!”有声音大喊。 嗯?谁? 他背着的这个昏迷的又是谁? 昏迷之前,最后的想法…… 第237章 古道热肠 见义勇为的贺律师 贺君与觉得自己沉睡了很久,身边一直有人在说话,陌生的声音,他想醒来,但是醒不来。 他还听见黄大显哭唧唧:哥,我来看你了,你快点儿好起来啊,千万不能有事,不然……不然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贺君与觉得挺迷糊的。黄大显回来了吗?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不是有阿荔吗?还是,阿荔的事没搞定,又给砸掉了?那也还有奶奶啊? 黄大显还在那哭唧唧地说,“哥,我去庙里给了求了个健康符,给你戴着,你别骂我迷信啊,我实在没法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黄大显在摆弄他的手腕,还有水啪嗒啪嗒滴在他手上。 他想醒来骂黄大显别犯蠢,但眼皮真的好沉重,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还有哥,你快好起来,不然小书她……” 小书? 他的注意力一下集中了,但小书究竟怎么了,黄大显的声音却变得模糊而遥远,竟是什么也没听见。 “小书……”他喃喃一声,情急之下,只想睁眼追问黄大显小书到底怎么了。 这一急,却是真的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趴着的,没穿衣服。时间是白天。 动一下,也不知怎么扯到了,背疼得很,手也疼。 周围并没有人。 他还有些迷糊:黄大显呢? 哦,不对,黄大显在老家没回来。 那刚才,是梦? 他想起昨晚那场火灾。 有点想骂人。 到底什么才是梦?什么才是现实? 这么躺着并不舒服,他想起床,想要去洗手间,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挂着点滴呢,他打算按铃先叫护士,手伸出来,不经意瞟过自己的手,却如晴天霹雳。 他的手包着纱布,但手腕上,却绑着一个护身符…… 真是见鬼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过的不是见鬼的生活呢!只是,这回,见鬼的次数格外多罢了!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二,你先回去,辛苦一晚上了。” 贺君与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手藏起来,往回一缩,却不慎带动了被子,被子往下滑落。 景书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在手忙脚乱扯被子的画面。 “哎,贺律师,你别动啊!”景书急了,“你身上手上都涂了药膏!” 他不动? 他怎么能不动? 他身上什么也没穿! 偏景书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跑上来就给他整被子,还在那唠叨,“你的背都受伤了,还乱动个啥呀!涂着药膏呢!” 难得的,大力士胡同一姐照顾人的时候还晓得轻手轻脚,“你出去,叫护士来。” “你要干什么?哪里不舒服吗?”景书紧张地看着他,“是不是很疼?” 他吸了一口气,“不是……” “那你想吃什么?还是喝点水?”景书一脸的关心。 “我不想吃东西。”快别提喝水了! 一旁的俞淮樾倒是明白了什么,“小书,你就先出去。” “嗯?”景书懵住了。 俞淮樾无语了,只好附在景书耳边说了句什么。 “嗐!”景书大咧咧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来,贺律师,我扶你去洗手间,你试试能不能起来,起来看头晕不晕,医生说你只是背和手受伤了,也没伤到骨头,别的都还正常,醒来如果没有别的不舒服,可以试试行动的……” 贺君与快被她唠叨得头痛死了,这小无语道,“我不用你扶……你出去就行……”他看了眼俞淮樾,“他也出去,我自己可以。” 就算起不来也要自己起来! 他没穿衣服! 不能让景书看,更不可能让个男人看! “那不行!”景书立马否决了,“还是我扶你,我力气比较大。” “我……”贺君与犹豫着,不,不能再犹豫了!他憋不住了!“你出去!” “不行……” 僵持下,贺君与忍无可忍,“我没穿衣服!你快出去。” 结果,景书笑了,“那有什么啊!哈哈,贺律师,你的衣服都是我脱的!” 贺君与:…… 俞淮樾:…… 景书似乎也感到了气氛中的诡异,隐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是,我剪……剪的,你……你衣服都和皮肤粘在一起了……”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更为了表现自己作为一姐不拘小节的意气,她挥挥手,“嗐!这有啥呀!你现在又不是光着的!小二他们光屁股我都见过呢!” 俞淮樾:…… 贺君与:…… 景书:???好像又说错了什么? “我……是说他们小时候,小时候……”景书忙解释,又问,“你还上不上了?” 贺君与无力,“你出去,我求求你,让他留下来。” 景书只好作罢,叮嘱俞淮樾,“那小二你费点心了。” 剩两个男人,谁也不必装了。 贺君与根本不想求助他,自己掀了被子要起来,俞淮樾笑笑地问,“真不要我帮?” “不用,谢谢。”谢得冷淡而敷衍。 “何必呢?莫非你是不自信?”俞淮樾笑里的意味更深了些。 贺君与:…… 激将法只对孩子有用,当他还小? 忍着痛,从病床起来,自己再忍着痛取下点滴瓶,往洗手间去了。 这个过程还是有点痛苦的,但他拒绝帮忙,俞淮樾果真也就是在一旁看热闹,看着他磨磨蹭蹭去,再磨磨蹭蹭回来,自己挂瓶子,自己在趴下。 贺君与只能当这个人不存在。 男人的角逐,不要脸者胜。 但凡他露出一点尴尬,他就输了! 不自信?呵!姓俞的哪里来的自信? 景书在外面问,“好了没有?” “好了。”贺君与答。 景书便进来了,给他扯扯盖得乱乱的被子,“贺律师,你昨晚怎么会去艾玲家那边啊?” 贺君与:你可真把我问着了,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 但他不能说,他只能瓮声瓮气,“经过。” “这可真是的,也太不凑巧了,不过,贺律师,我果然没看错你,古道热肠,见义勇为,是我们19号院的人没错了!你救出来那姑娘的家人哭着说谢谢你呢。” 等等? 姑娘? 他昨晚救的那人不是她? 那他去救什么啊!不是…… 古道热肠,见义勇为,嗯,古道热肠,见义勇为。 跟他一样默默念着这俩词的还有俞淮樾,只是越念越好笑,也就小书这一根筋的丫头觉得这奸滑小律师古道热肠见义勇为了。 “你们在那干什么?”贺君与问。 “我们跟艾玲和唐大姐吃饭啊,后来,又一起去唱歌,出来的时候,发现艾玲他们那片旧居民区着火了,据说是电路老化的原因。你知道吗?最先着火的那家,就是那户钉子户,连带着烧了一大片,哎,我跟你说过艾玲这片儿的钉子户吗?”景啦啦的,先把钉子户的事说了一通,“还算好,消防赶到及时,没有居民伤亡,那钉子户老两口也被救出来了,两人哭得跟什么似的。” 第238章 不要脸 贺君与不愿意待在医院里。 既然只是手和背部烧伤,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他就执意要出院了。 景书说他:“贺律师,你可不要太逞能了!医生说了,虽然伤不重,但不好好养,很容易感染的。” 景书还说,“贺律师,我说认真的,你这份行侠仗义的心我们大家都知道了,但是啊,你下回可别这样逞能了,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去做,你这小体格,真的不要以身涉险,你说,大家多着急啊,特别你要想想奶奶,假如你受伤了,奶奶该多……” 贺君与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丫头还能如此啰嗦。 小。 在某人“嗡嗡嗡”的絮叨声中沉思的贺君与,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手腕上的护身符贴着他的皮肤,告诉他黄大显在他耳边的哭声不是假,但那是哪一世的事?他为什么没有印象?黄大显提到小曾经出现过吗?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他侧目看向叨叨不休的景正说得欢呢,被他这样的眼神给吓一跳,戛然而止,“贺……贺律师,我没有说你不行的意思,我是……” “就是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意思。”俞淮樾在一旁笑笑的模样,对贺君与一片关怀的样子,“虽然小书说话直接,但她是真的出于关心,你和我们从小练武的不一样,体格弱些我们都理解……” 贺君与:??? 体格弱?谁?他不比这笑里藏刀的家伙强壮? 景书急得直跳,“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 贺君与从来不在嘴巴上吃过亏,他有一百种方法怼死那个笑里藏刀的家伙,但这种时候,谁怒了,谁都输了! 他也只是温温和和的,也微笑,“我知道,小书是关心我呢。” 谁还不会笑不成? 谁还不会装无害不成? 俞淮樾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景书完全不知道两个无聊的男人已经过了一招,很是欣慰地回应贺君与的示弱,“贺律师,没关系,以后有什么事有我呢,不要急着往前冲,就像这回,你就冲动了,以我的实力,怎么可能被困火海呢?” 贺律师内心:你凭实力断胳膊折腿的时候还少了? 贺律师表面(微笑,风轻云淡,温良无害):过,会照顾我。 景书乐了,“对!有我保护你!” 俞淮樾内心:呵呵,脸呢?一个大男人! 贺君与适时“嘶”的一声,好像扯到伤口痛到了,景书马上关心极了,“怎么样?我说了不能出院吗?还能走吗?” 贺君与举起包着纱布的手,皱眉,隐忍,“能……” “这哪能啊!我来背你!”景书想都不想,蹲在了贺君与面前。 俞淮樾是真的气笑了,很想敲敲景书的脑袋,请她有点儿女孩的自觉,女孩背男人?这叫什么事儿?还有姓贺这小律师,能不能要点脸啊? 但看这情形,贺律师并不打算要脸的样子。 第239章 活着等下去 他能怎么办?能眼睁睁看着小书背个大男人吗? 他只能保持着不失礼貌地微笑,把小书挤开,“实在走不了,我来背。” 不能让他得逞! 贺君与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暗道:呵,皮笑肉不笑的家伙!于是,也露出微笑,“小二能背得了我吗?” 景书看看俞淮樾瘦削的身板,也露出担忧的眼神来,“是啊,小二你……” “绝对摔不了你就是了!”俞淮樾的内心:皮笑肉不笑的家伙! 二话不说,把人背了起来。 结果,贺君与在他背上又“嘶”一声,把景书给紧张得,赶紧虚扶着贺君与,“小二,稍微小心点,他伤着呢。” 俞淮樾:奸诈小律师!律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病房走廊这一截儿,三个人一台戏,俩男主交锋无数次。 俞淮樾背着贺君与,景书在一旁做守护状,与一头发花白的大妈擦肩而过,老人手里拎着早餐。 “咦?”景书扭头回看。 “谁啊?”俞淮樾问。 “那个啊……昨天我们见过的,艾玲那片儿那个钉子户。”景书看着老人进了病房,回头又看了下,很是奇怪,“昨晚发生那么大火灾,这两位老人家始终没有人来看望,连个电话慰问都没有,他们也不打电话给别人……” 景书犹记得昨晚情形,死里逃生,多少人抱头痛哭,打电话跟亲友报平安,只有这两位老人家,始终沉默。 这不正常。艾玲说他们有孩子的。 “小书,去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贺君与知道景书的性子,主动提出。 俞淮樾奇了,这势利眼小律师还有管闲事的时候?可真会讨好卖乖啊,反正他伤着,要帮忙不也是他出头? 景书本就是个管闲事的性子,得了这句话,立马进去了。 病房里全是烧伤烫伤的病人,大妈走向窗边那病床,病床上躺着钉子户大爷,大爷腿、身上和头上都烧伤了。 大妈把早餐放下,小声问,“想吃点儿粥不?” 大爷缓缓摇头。 大妈眼泪就掉下来了,“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 大爷伸手拍拍她的腿,以示安慰。 大妈擦擦泪,“你啊,以后再不要这样了,你这样,还不如让我……”大妈哽了哽,“我本来就是有病的人……早晚的事啊……” 景书听明白了,她听说大爷之所以受伤,是因为要保护大妈,大火围堵出不来,是他以人肉之躯护着大妈不被火烧,幸好消防把他们救出来,不然两人都危险。大妈的意思是,她本来就是有病的人,还不如将她就留在火海里,他自己逃生…… 大爷一听这话果然也激动了,要说什么,被大妈阻止。 大妈抢在他前头说,“老头子,你听我说,我们两个,一定要有一个好好活着,争取活得越久越好,我这身体,本来就不行,只能靠你了,你知道吗?你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活着等下去啊!” 大爷忽然也就流泪了。 “伍……伍大爷。”景书轻声叫道。 本来并不知道这老两口姓甚名谁,只看见病人信息卡里填着大爷的名字。 第240章 符 老两口这才注意到进来的景书,以及她身后两个年轻男子,贺律师自然已经从俞淮樾背上下来了。 两人并不是认识这三位,瞧着眼熟,其中一男子又有烧伤,想来是昨晚一起遭遇火灾的人。 大妈摇摇头,一脸愁容,“谢谢,我们都好,只是,害了大家,对不起……” 火灾是大妈家里电着火,消防已经调查清楚了,但对大妈来说,也是意外,同样也造成了财产损失。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年轻人,冲着大妈就喊,“干妈,我来了,怎么就发生火灾了呢?我干爸怎样了?” 大妈看见这年轻人,脸上愁容稍微消了些,“小林,你怎么来了?工作不是忙着呢吗?来这干嘛?我们都好,你伍爸受了点伤,也没有大事,就是因为我们家的电路,连累了邻居,也不知道……” 好像一下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说着“你工作忙,不用来看我们”之类的话,但絮絮叨叨地,一路说下来,却终于找到倾诉和依靠的人。 年轻人也很耐心,扶着大妈坐下,“干妈,别急,万事有我呢,都交给我啊,不用担心,我先看看干爸的伤,医生怎么说,你说给我听一下。” 年轻人一件一件的,把胆子接到自己肩上来。 原来,这对夫妇是有干儿子的…… 景书觉得,这里并不需要帮忙了。 从医院回去,贺君与没车。 景书有啥说啥,“咦,贺律师,你昨天车停哪了?” 昨天救火救人,哪里还想到车。 “没开。”他说。 景书就觉得挺费解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贺律师出门不开车呢…… “那你,怎么来的这边啊?” 贺律师:我也想知道呢! “搭别人的车。” “哦……”景书点点头,“那我们回去也只能搭车了。” 结果,就为个座位问题,俩男士,都站到了后排,同时叫她,“小书!” 这无处安放的默契…… 两人彼此看对方一眼,都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只好默默放弃心中打算,再次异口同声,“你坐前面。” “哦……”景书莫名其妙,她坐前面还要他们来安排?“你俩……想坐一块儿?” “是啊!”贺君与拖着灼痛的背,脸上风轻云淡,“是啊,我们……要交流一下兄弟感情。” 景书点头,觉得不错,新认识的兄弟,是得好好亲近亲近。 俞淮樾也笑得风轻云淡,“那你得叫我哥。” 景书再度点头,“小二说得对。” 贺君与居然很爽快,真的叫了“哥”,俞淮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这位律师奸诈的本性,只怕叫这声“哥”没好事。 果不其然,因着这一声,他这当哥的,就理所当然做牛做马把人背进了胡同,还送进了家里去…… 这家伙,看起来瘦,怎么死重死重的啊! 全程只有一个人高兴——景书。 为啥? 她的兄弟,相亲相爱多好啊! 贺君与和俞淮樾:景小书除了感知能力迟钝,眼神也不太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相亲相爱了? 贺君与在家一边养伤,一边居家工作。 奶奶对他搞成这样,很是心疼,他费了好半天功夫来安慰奶奶,这种时候就无比想念黄大显,在跟人交流这件事上,黄大显一向自得其乐,其乐无穷。 所以,黄大显,你是怎么把护身符带进我梦里去的? 这两天,不工作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琢磨得脑袋都疼了。 他跟黄大显视频,黄大显在那乐呵呵的,可开心了,完全不是梦里哭唧唧的样子。 “哥,我给你在青城山求了个符!健康符!” 贺君与全身一僵,“符呢?” “我带着呢!我找给你看!”黄大显在那边摸了半天,挠头,“哥,不见了,我明明放在包里的,哪里去了!昨天还在的……” 贺君与已经不想听了。 纠结于此的他,并不知道俞淮樾和景书现在同进同出,白天都在遗嘱库工作。 俞淮樾学了几天后,渐渐上了手,而遗嘱库这天,迎来了一对意想不到的人。 第241章 就是景书在医院遇到的伍大爷老两口。 伍大爷伤还没好彻底,在大妈的搀扶下来,慢腾腾地进来了。 这两位,艾玲是熟悉的,但艾玲现在忙着给另一位老人家立遗嘱,景书忙迎了上去,“大爷,大妈,你们怎么来了?” 其实来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目的:立遗嘱。 但也许是来找艾玲的呢? “大爷大妈,你们请坐。”景书赶紧帮忙扶着伍大爷。 俞淮樾帮着倒了杯水过来,“大爷,您的伤好些了吗?” 大爷点点头。 “有个姓艾的姑娘,艾玲,是在这上班吗?”大妈问。 “是的是的。”景书忙道,“她在忙着,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 “那……那就等等。”大妈犹豫着说。 “大妈,估计等的时间会比较长,您着急吗?”景书其实有点儿猜到二老是为遗嘱而来,如果真的是,她可以提供咨询的。 “没事没事,你去忙,我自己坐着等就行,我顺便……顺便看看。”大妈四处张望着,办公室里,还有一家人在跟唐大姐咨询。 “好嘞!有什么需要您就说啊!”景书笑道。老人家应该更信任熟人。 俞淮樾反正是来做志愿者的,也没啥固定工作,就坐那跟大爷大妈聊天,有一茬没一茬地聊。 等了许久,艾玲还没出来,大妈便有些坐不住了,问俞淮樾,“这儿是立遗嘱的?” “是的。”俞淮樾点头。 “那,艾玲姑娘还要多久?” “大妈,我估计完全办完至少还得一个多小时。” 大妈欲言又止。 俞淮樾心里便有了底,“大妈,我去给您拿些点心来。” “不,不用了……”大妈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小伙子,我不等了,我问问你。” “行啊!”俞淮樾笑道。 “这个遗嘱,是怎么立的呢?” “大妈,正式立遗嘱的时候,具体流程是这样的,我们先要进行身份登记和验证,就是记录信息,然后进行精神评估,看立遗嘱人是不是具备认知能力,这关系到遗嘱有没有效,然后再对遗嘱进行登记,这其中的流程又有好几项,比如写遗嘱啊,录音录像啊,留指纹啊等等。” “这么复杂啊……”大妈脸上起了犹疑。 “是啊,得确保遗嘱万无一失,关系大着呢。” “那……有用不?就是,法律认可不?”大爷插了一句。 “当然认可,我们还要上传到最高法院司法电子证据云系统备案的。”云系统什么的,俞淮樾估计他们听不懂,又简单解释,“就是说,要存到法院去的。” 大妈于是缓缓点着头,跟大爷对视了一眼。 “那就立。”大爷催道。 俞淮樾把景书叫了过来。 再一聊,景书才知道,原来大爷和大妈要立的遗嘱里,涉及的财产还包括拆迁补偿款和补偿的房子,但这两样都还没到位。钱没到位,而房子压根还没开始修。 这遗嘱怎么立?景书犯了难,如果只是房子没办证,或者还没交房,都可以立,但现在这房子还只是开发商嘴里一句话,连合同都还没有,遗嘱怎么立呢? ------题外话------ 啊啊啊,真的想每天多写点…… 我每天这个点来更,还看到有你们的脚印,太晚了啊,大家不要等,早上来看…… 第242章 有生之年 大爷大妈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先将现有财产立遗嘱。 “大爷大妈,或者再等等呢?不用这么着急?”俞淮樾提议。 大妈摇摇头,叹息,“如果没经这次火灾,我们还不着急,但经过这一次,就感觉人生无常,今儿我们还能好好坐在这里聊天,明天呢?谁知道明天怎样?再说,我这身体本来也不好,不知能熬到哪一天。” 这些话说起来十分伤感,俞淮樾听着,都沉默了。 景书安慰大妈,“大妈,大爷,这次火灾是因为旧房子电路老化,以后你们搬了新家,日子好着呢,您啊,好好保养身体,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别多想啊……” 大妈还是摇头,若有所思,“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有些事,如果有生之年等不到,那是死也不瞑目的啊……” 这话有深意。 大爷和大妈看来是有故事的人。 只是,大妈这样子,应该也不会说出来这所谓的“有些事”是什么,至少暂时没打算说。 景书便带着他们办理。 填信息,验证身份,精神评估…… 一项一项办下来。 遗嘱二老选择的是手写,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但却写废了好几版,待终于写好,老人家和景书都松了口气。 遗嘱的内容,是将现有存款均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干儿子于小林,另一份留给女儿伍雪。 老人家果然是有女儿的。 景书记得艾玲提过,在外地,但这次火灾,却没看到女儿回来。 也许是怕女儿担心?所以干脆不告诉? 老人家通常都是这样。 其实流程走到一半的时候,艾玲出来了,帮着一起整理。 最后,景书拿出幸福留言本,请大爷大妈写留言。 大妈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艾玲解释给她听,“就是您心里最想对谁说几句心里话,写给她。” “最……最想说的话?”大妈拿着笔,声音在颤抖,转回头看大爷,眼眶已红,“不然……你来写?” 大爷叹了口气,接过笔。 这笔,就怎么也落不下去。 “还……还是你来?”大爷把这个人物又交还给大妈。 大妈最终下了决心,写下小雪两个字,而后,眼泪便啪嗒啪嗒的,滴落在纸上。 俞淮樾给大妈递过来纸巾,大妈捂着眼睛再也没法写。 “这个,一定要写吗?” 这话大爷是问艾玲和景书的,她俩还没回答,大妈却异常坚定,“要写!一定要写!”只是,坚定中,眼泪仍然在止不住地流。 “幸福留言本,怎么能不写呢?”大妈流着泪反问大爷。 “可你这……一时半会这……” 艾玲便说了,“大妈,你们别急,不一定非得今天写,哪天你们想好了,再来写也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今天这状态,大妈和大爷都没法写。 这样定下来后,二老就要走了,景书和艾玲都不放心,艾玲打算送一送两位,并且安慰安慰他们。 “我去。”俞淮樾自告奋勇。 第243章 看不穿,放不下 俞淮樾一直陪着两位下了电梯。 出门,虽然阳光灿烂,但冬日的冷风一吹,刮得脸上微微作疼。 大爷下意识就伸手给大妈拢了拢帽子和围巾,大妈顺势搀住了大爷,两人相扶着走进了冬日明亮却又寒冷的阳光里。 岁月漫长,是什么支撑着一个人穿过凛冽,从冬天走到春天,再回到冬天? 俞淮樾眯上了眼睛。 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从这儿到地铁站有一段距离,两位老人走得很慢。 俞淮樾快走几步,追上了他们,“大爷,大妈,你们等等我,我去开车过来,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们……” 没等两位说完,俞淮樾就跑去开车了,回头道,“没关系,我送你们!” 大爷大妈已经不住原来那地了,火灾以后,不得已搬家。 但俞淮樾知道,他们是对原来的住处有执念的。 一场大火,焚尽了这份执念,开发商一直苦恼的问题也解决了。 去新的住处,要经过原来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焦黑残垣。 开着车的俞淮樾清晰地听见大妈叹息了一声,而后,便是轻泣。 后视镜里,大爷揽住了大妈的肩,眼眶湿润。 俞淮樾一直将他们送到家,二老邀请他回家里坐坐。 “这么冷的天,回家喝杯热茶再走。”大妈说。 俞淮樾点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 新家只是暂住,不大,装修装饰都很简朴,阳台上种了好些植物,看起来都是新买的。 进门,暖意扑面而来,两只猫窜到门口,在俞淮樾脚底下打了几个转,继续趴猫窝里睡觉去了。 大妈给他端来一杯茶,还摆上些吃的,“还好,这两只救出来了,不然可真是……” 大妈依然是一副余悸未消的惊惧表情,把茶递到他手里。 “谢谢。”俞淮樾忙道。 大妈笑了笑,“我这里呢,平常也没谁来,招待不周。” 俞淮樾也笑,“我平常也很少去别人家做客,失礼的地方,您担待。” 大妈笑意更深了,“今天麻烦你们这些孩子了,折腾了大半天,主要大冬天的,想着办好了就办好了,懒得跑第二趟。” 说到这里,又有些怅然,“谁知道,还是要再跑一趟。” “没关系啊,您下次要去跟我说一声,我来接您就是了。” 艾玲说,这家大爷大妈平时不爱跟人来往,深居简出,但俞淮樾倒是觉得,大爷大妈很和善,而且,似乎很喜欢年轻一辈。 问了他许多问题,年纪啊,结婚没有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都是老人家聊天爱问的问题。 他一向是个随和的人,耐心地陪着两人聊。 大妈忽然道,“小伙子,你有心事?” 俞淮樾一愣。 大妈笑了,“我们都活了多少年了……” 俞淮樾笑了下,有些自嘲,沉默。 “没事,想找人聊天,有空来就是了,我们两个反正也是闲着。”大妈拍拍他。 窗外,一片云朵遮住了阳光,屋里顿时阴了下来。 俞淮樾的脸也有些阴晦。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候,打小就是阳光暖心男孩儿,长大了是儒雅谦和君子。 “大妈,大爷……”他若有所思,“你们说,是先有冬天,还是先有春天呢?” 这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同一个问题。 没有人能回答。 “都说没有一个冬天不能逾越,冬天到了,春天还远吗?可是,有人想过蚂蚱吗?” “蚂蚱连冬天都看不到。” 大妈和大爷都被他问沉默了。 猫咪在窝里翻了个身,“喵”地叫了一声。 大妈笑了下,“是啊,比如我们,倒是见过很多个冬天,也回去过很多个春天,但终有一天,生命会在冬天结束,当然也有可能是春天,迟早的事。” “大妈,您怕吗?” “怕,也不怕。”沉思后,大妈终究点点头,“还是怕的。” “您怕什么呢?” 大妈再次沉默。 “大妈,您是不是害怕,幸福留言本上,您要留言的那个人,其实永远看不到您的留言了?” 大妈抬起头,一脸震惊,而后,渐渐的,红了眼眶。 “大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不穿,放不下,是不是?” 大妈慢慢缓过来,苦笑,“是啊,如果那么容易看穿,那么容易放下,又怎么会有人说,生老病死,皆是苦呢?” “大妈,那……怎么办呢?” 大妈叹了口气,“命……人的一生太长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见不到,办不到。” “可是,如果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是不是能做到呢?如果,不试一试,是不是更放不下呢?” ------题外话------ 啊啊啊,这章写得还有些费神,昨晚写着写着,居然睡着了…… 第244章 表白 俞淮樾抛出来的,是一个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的问题。 他回到车里。 太阳出来了,直射着他的眼睛。 眼眶有些红,有些闪烁。 阳光真是太刺眼了! 他拉下遮阳板,久久没有发动。 景书还觉得奇怪呢,这个人,送大爷大妈就送得不回来了? 打他电话,他很快就接了,但是景书听着,声音有点不对劲,“小二,你在哪呢?声音怎么了?” “我刚从大妈家出来,今天风有点大,可能有点着凉了。” “那你现在……” “我今天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回家行吗?” “没事没事,我可以的,你不舒服的话喝点热水啊!”景书隐隐觉得这话不对,又补充一句,“喝点姜汤,实在不行,得吃药呢。” “嗯,我知道,那先这样了,拜拜。” “好……”景书觉得自己话还没说完呢,不过,紧接着又有人来咨询了,她马上投入工作,把这事儿给忘了。 来遗嘱库的大多是老人,需要慢慢儿跟他们解释、陪他们办理,有时候接待一位老人就得大半天。 等景书把这位老人家送走,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 这会儿再想起俞淮樾,想问他好些了没,结果,他没接电话。 在忙! 景书没放在心上,搭地铁回了家。 冬天,天黑得早,她到吉祥胡同的时候,路灯都已经亮了,不知谁家飘出来烧菜的香味,香得她肚子都开始咕咕叫。 走到19号院门口,莫名就觉得有种奇怪的气氛,而且,这种香味更浓了,确切地说,不是烧菜的香味,而是烧烤! 她跑进去一看,居然是黄大显回来了! “黄大仙!”她惊喜地大喊。 “黄大仙,你回来啦?你瘦了啊!”这是她第二个惊喜的发现。 黄大显的脸都小了。 黄大显正忙活着呢,院子里摆上了烧烤架,里面炭火燃得旺旺的,上面的烤肉发出浓烈的香味,尤其是那几串五花肉,已经烤得焦焦的了,泛着油光,别提多诱人了。 可是,小书姑娘这么爱吃烧烤的人,居然眼中没有肉肉,反而看见瘦了的自己。 黄大显有点感动,立马眼泪汪汪的,“小书……” “哎,黄大仙,你咋了?烟熏到眼睛了?你坐这边儿来烤,这边儿风向才对!” 黄大显:…… 原来是他想多了,她还是更关心烧烤。 景书是开心的啊,笑嘻嘻地坐下来帮黄大显一起烤,“黄大仙,怎么一回来就烧烤啊?” “我冷!”黄大显吸了吸鼻子。 景书就不理解了,冷还在院子里吹风? “我需要熊熊烈火燃烧我的心。”继续吸鼻子。 景书看看炭火,这怎么也没法熊熊燃烧起来啊? “黄大仙,你的心……莫非被冻着了?”景书小心地猜测。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这茬黄大显眼圈都红了。 看来是了…… “小书……”黄大显打开一罐儿啤酒,闷头喝了一大口,眼泪汪汪,“有的人,是不是真的注孤生?人生,是不是真的注定孤独?” 景书:…… 这是失恋的人才说的话? 虽然她失恋的时候也没这样,但她陪她妈看过肥皂剧啊! 黄大显这人,就是这点好,有啥就说啥,从来不需要你小心翼翼想着办法怎么问才能不伤到自尊。 “小书,阿荔那边不太顺利,阿荔不愿意接纳我,我知道这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事,可是,她为了不见我,都躲起来了,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她甚至,要撤诉,不告了……小书,我真的好难过啊……”黄大显塞给她一罐儿酒,“来,小书,陪我喝。” 景书回头看看家里,闵静女士今儿不在家? 大白鹅也不知感应到没有,嘎嘎两声,脖子缩回翅膀里。 不会过去的,这种场合绝对不能过去的!烤肉什么的,最可怕了! 她豪爽地拉开盖子,特别讲义气,“好!黄大仙!作为大姐头,本来应该在任何事情上都罩着你,但是,感情这种事,是唯一罩不了的,只能陪你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了!黄大仙,希望你开心起来!来,干杯!” “好!干杯!”黄大仙举杯和她用力一碰。 有了肉和酒,话匣子就特别容易打开,黄大仙又是吟诗又是唱哀伤的情歌,整个就放飞了,景书被他带着,也跟着唱,跟着吟诗。 黄大显有些醉了,问景,我的感觉你能理解吗?一次爱而不得,次次爱而不得,我真的,这里特别痛,特别……我不想成为她的烦恼,不想逼她,我只要她快活就好了……小书,你懂我吗?” “我懂啊!黄大仙,特别特别懂……”景书也醉醉的了,用力点着头。 “你怎么懂呢?你心里也有爱而不得的人吗?” 景书懂什么呀懂! 此刻她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然后想起这段时间,她妈成天在她耳边狂轰乱炸,让她抓住机会,把小二弄回家,说得跟强抢民女似的。她怎么弄啊?如果真的用抢的可以,那她就抢了!抢回来做压寨夫人,不,夫君,不是什么难事,可法治社会啊,不能啊! “景书我告诉你,过了这村你就没这店了,你这回再让淮樾跑了,你就自己收拾收拾,我送你去白云观,圆了你当大侠的梦,没准儿你还能跟武当山的论剑!” 她妈对白云观有什么误解?白云观又不是剑宗,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道观! 不是,关键是,白云观没肉吃啊! “我……不要去白云观……”景书开始胡言乱语。 “去白云观干嘛?” 景书瞪着黄大显问,“怎么把一个人抢回来当夫君?” “抢?”黄大显有点转不过来,“你有喜欢的人了?你想跟他结婚?” 景书猛点头,再不把小二弄回来结婚,闵女士要送她去白云观了! “他是谁啊?他不愿意跟你结婚吗?”黄大显升起一种:谁家小子这么不知好歹的愤怒。 景书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想跟他结婚?” “嗯!”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不?” 景书猛摇头。 “哎呀!”黄大仙急了,“那你要让他知道啊!” 景书懵圈,微醉的双眼,对不上焦,“怎么让他知道啊?” “表白啊!”哎哟,黄大显急死了。 “怎么表白?”这事儿,景书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 “告诉他,你喜欢他,你想和他结婚,想跟他过一辈子。” 景书皱着眉,默默念这几句话。 黄大显是真急,站起身,把景书也拉起来,“来来来,你假装我是他,你先说一遍,练习练习。” 景书看着黄大显胖胖的脸,笑得直不起腰,“你不是他啊!他没你这么胖!” 黄大显:刚还说我瘦了的呢?果然重色轻友! 他把景书转过去,“好了,闭着眼睛总行了?你先酝酿一下,十秒钟后你再转过来,不要睁开眼,当我是他,你表白。” 景书身体有点晃,但是很听他的话,闭着眼,默默数到十,转身,依然闭着眼,回忆刚才那几句。 话说,平时要她说这种话简直要了她老命,宁可一套青龙偃月刀舞下来直接把人抢走,但此时此刻,酒壮怂人胆不是? 她嘻嘻一笑,慢慢地,一字一句,尽量把话说清楚,“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永远都在一起,你愿意吗?”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听见烤肉在炭火上滋滋的声音。 黄大仙怎么不翻肉呢?肉都烤糊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前面穿黑色大衣的胸膛。 “我……我说完了……”她开始晕起来,站立不稳,向前栽去,栽倒在硬邦邦的胸膛上,嘴里还在嘀咕,“你愿意吗?小二。” ------题外话------ 虽迟但到…… 你们猜是谁啊? 第245章 印章 空气里愈加安静。 景书迷迷糊糊的,觉得靠着的这个胸膛很舒服,她还蹭了蹭,醉醉的她,完全没想过她油乎乎的嘴蹭到的是什么地方。 她那双烤过五花肉的手,还搭了一只在人胸口,闭着眼睛嘀咕,“你不出声,就是答应了哦,答应了的事不准变……” 要怎么样才会不变呢? 她用她那被酒精卷得一团糟的脑子想了想:那要做个记号啊!得证明这是她景书的人啦! 做什么记号呢? 那不能跟小时候一样对不对?是成年人了!该干点成年人的事了! 难为她醉得趴人身上,还用脑子想了这么多有“难度”的问题!而她,还真想出来个成年人的盖章方式。 她踮起脚尖,趴在人胸口的手往上,勾住人脖子,油乎乎满是孜然味的嘴唇唧,在人唇上盖了个章,还用力碾了一下,才算完成这道程序。 她满足了,重新趴回人肩上,话还特别多,“好啦,章盖完啦,你是我的人啦!这跟小时候可不一样,小时候每个人发一把刀,现在……现在我们……长大了,这个章,只给你一个人啦……” 某个人杵在那里,胸口靠着个喝醉酒的一身孜然味的人,额头火一样,贴着他下巴,他的脸,却沉得像冰一样冷。 周遭一片安静,连大白鹅都不叫了。 景家门口,景书她哥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在这千钧一发的重要时刻,景武把他这一生的机灵都用上了,嗖的一下,箭一样飞到了两人面前,把妹妹从他怀里抢回来,难得的,一向瞧不上对方的他,还给人道了个歉,“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妹他喝多了,把你当成俞淮樾了……” 某人的脸跟冻上了似的,凉飕飕地看着景武:要你说? 景武点着头,“希望你不要误会,就……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然后,把这事儿忘了……忘了……对不起啊……” 景武真是愁死了,他这妹可怎么办啊!酒品可太不让人放心了!你说,有人喜欢唱歌,有人喜欢吟诗,有人细化舞剑,这都挺好,至少比你逮到个男人就盖章好啊! 也不挑! 被蚊子咬了一口的贺君与:??? 什么时候有孜然味的蚊子了? 景武道着歉,把人拎走。 他妹现在安分了,靠在他肩上是睡着了吗?哎哟,你早一分钟睡不好吗? 贺君与站在原地,看着景武架着那个惹祸精回了家,耳边响着的,依然是某个人风里的声音: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永远都在一起,你愿意吗? 那一刻,风在摇,她在笑,他的心按压不住地,砰砰乱跳。 就这一个瞬间,一句话,他等了那么久啊…… 别人说等了一辈子,而他,竟升起一种文艺青年灵感,他等了那么多世,孤单了那么多世,就是为了这一刻…… 结果,接下来的一个词,把他的文艺情怀击得粉碎! 小二?呵!小二! 唇上油乎乎的,又热又麻,孜然的味道久久不散。 他绷着一张脸,扯了小桌上一张纸来擦嘴,可刚刚碰到嘴唇,他便顿住了。 良久,他将纸放下,使劲推醉在石桌旁的黄大显:起来!快给我起来回屋睡! 黄大显用呼呼回应他。 他站在那里,唇上的“印章”湿湿的,软软的,热热的,像贴了个半永久…… 第246章 惹祸精 贺家觉得贺君与不对劲。 奶奶在外等着贺君与出来吃早餐,左等右等这人也不出来。 黄大显都进去看好几遭了,这又去看了一回呢,出来跟奶奶吐舌头。 “还在照镜子呢?”奶奶小声问。 黄大显点头,“没动过。” 牙膏挤在牙刷上了,就举着牙刷不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他去看好几遭都是这样。 他“嘶”了一声,他哥帅,这没错,可也没帅到这个程度啊?能把自己都迷得五迷三道的?这张脸他自个好歹看了二十多年不说看腻,也看寻常了呀? “而且,昨晚吃了烧烤都没洗脸。”昨晚他醉了,隐约记得是看着他哥进院子的,后来他哥有没有吃烧烤他没啥印象,但他想着应该吃了?不然嘴边怎么沾了辣椒?“莫非我哥后来也喝醉了?”不然会不洗脸?这种事他哥绝对干不出来的,他哥那洁癖,哪怕肠穿肚烂,只要还喘着气,睡觉前都要洗得干干净净! 居然不洗脸! 终于,在奶奶让黄大显再去叫贺君与的时候,人出来了,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黄大显往前一凑,“咦,辣椒洗没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句话,却遭来他哥凶狠的眼神。 黄大显缩了回去,内心os:真是奇了怪了,这句话也能触到他哥逆鳞? 贺君与坐了下来,奶奶瞧他这样子,还有点担心,“是……工作有什么事?” “没有。”贺君与拿起筷子,可人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从昨晚开始就是如此,整个人像腾云驾雾一样,连睡梦中都是漂浮的,嘴唇上更是像堵了一团棉花,柔软温热的感觉始终不去,此刻,分明已经洗漱得干干净净了,那团棉花还堵着,眼前却时不时浮现出某张油乎乎的脸冲着他傻笑的模样,说她喜欢他,然后扑上来…… 他咬住一个包子,停住了,脑海里的画面也定格在一帧,事实上,昨晚这帧画面已经重复了千百次,梦里梦外,温软润泽,哪怕是孜然味,也气血翻涌…… 黄大显瞪着他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羊肉包子了?” 贺君与一顿,他吃的,是羊肉包子吗? 果然,属于羊肉特有的对于他来说膻得要命的气味冲鼻而来,但黄大显点破前,他却浑然不知。 但他贺君与是谁? 泰山压顶不弯腰! 自己吃到嘴里的是口翔也要硬气地认命! 他施施然吞下,再一口把整个包子囫囵吃完,慢悠悠地说,“有什么不可以?谁规定我不能吃羊肉包子?” 黄大显摊手:你长得好看,你说的都对。 贺君与,“我上班去了。”究竟是谁发明的把羊肉夹紧包子里的吃法!简直危害人间好吗! 他回房间漱了十遍口,拎着电脑包出门。 所谓冤家路窄。 刚出去就见某个惹祸精从她家跳出来。 嘴上莫名其妙又觉得被堵了一团。 他下意识瞥开眼,就当没看见,径直往院外走。 但某个惹祸精不允许啊,惹祸精看见他还很高兴,双眼一亮追上来,大喊,“贺律师!” 第247章 负责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贺君与:…… 贺君与莫名就有种被无赖混蛋占了便宜,对方却不认账的委屈感。 “贺律师!这么巧,顺路啊!”她非常自觉地走在他身边。 贺君与心里冒出个酸溜溜的声音:昨天前天再前天,你跟某个虚伪小子走的时候一点儿没想起和我顺路呢…… “嘿嘿,贺律师……”景书偷看他,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起昨晚的事要对他负责,不,给他一个交代了? 就听惹祸精在一旁唉声叹气,“贺律师,这可怎么办啊?我好像闯祸了……” 嗯,这祸,闯得还不小! 景书继续唉声叹气,“你说可怎么是好啊,我昨晚……昨晚见黄大仙回来,一时高兴,陪着他喝了点酒,一不小心喝多了……然后,就……就……就……” 哼!就兽性大发! “就逮着人一顿狂亲……” 贺君与瞬间僵住了,那一刻,世间万物都停止了运动,包括他胸腔里那颗乱蹦的玩意儿,这会儿也跟死了一样…… 该怎么回复她这句?他一个当律师的,嘴皮子一动,死人都能说活的,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贺律师,我想了一早上,觉得生而为人,责任第一,我竟然干了这么禽、兽,不不不,这么鲁莽的事,就要对人负责是不是?” 是是是!太是了! “所以,贺律师,你也认为我该负责是吗?”她有些忧心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贺君与站住脚步,与她面对,“你不说怎么不知道他愿意?”好好的,把昨儿的话再说一遍,可千万别再有什么“小二”这个转折了! 景书点头,“也是,是得在清醒的时候好好说说。” 贺君与:对!清醒的时候,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好好说说! “那,我就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说,谢谢你,贺律师。” 贺君与:???他?谁? 景书诧异地看着他,“小二啊,还有谁?” 贺君与:??? 景书笑了,而且还笑得十分腼腆,“贺律师,说出来你可能要笑我,我昨晚喝醉了,居然把小二给强行……嗯……那个啥……亲了……” 贺君与:???小二? 他冷笑,“他昨晚来我们院子了?” “是啊!”景书点头,“我哥说,我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人就亲,把人吓坏了。” 贺君与咬牙:景武! 惹祸精继续唠叨,“我妈知道了后,把我给凶得哦……好像小二才是她儿子,我是女土匪,轻薄了她亲儿子似的,让我赶紧对人负起责任来。” 说完,她又叹,“我妈说得也对,小二打小把我师姐来尊敬着,结果师姐居然对他伸出小魔爪,还生出狼虎之心,不被吓着才怪了呢!” 贺君与站在那里,觉得这个世界又不转了,而且,这惹祸精的脑子也不转了?她哪只眼睛看出那表里不一的虚伪小子把她当师姐的? “总之,我得好,贺律师,你最会讲话了,你帮我参考参考啊……” 第248章 互相伤害 最会讲话的贺律师不想给她参考。 最会讲话的贺律师站在清早的胡同里,看着眼前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小嘴,很想让她住嘴,而住嘴的方式有很多种,那一刻的冲动,让他很想选择她说的最禽兽的一种,好让她回忆回忆,她该负责的人是谁! 但他的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 至少,在这样人来人往的胡同里,是不大适合这样回忆的。 于是,景书便只看见贺律师气冲冲的背影离她远去了。 景书挠挠头发,很无辜啊,她又说错什么了?话说,这贺律师的脾气,实在像孩儿脸啊,她还想着,蹭他一段车呢…… 黄大显跟着出来了,景书跟她说起贺律师这大清早的怒气,黄大显想了想,“可能是吃了羊肉包子的原因……” 于是景书又给他讨论这个“负责”的问题。 黄大显很是惊讶,昨晚还有这样一段?他完全不记得啊!还有,小二是谁啊?他不在这段时间,怎么还有新人物登场? 胡同尽头,人行道上,站着个绷着脸的人,一大早的,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他要求催债。 “咦,贺律师,我以为你走了呢。”景书啥都没意识到,呵呵地笑。 贺君与的确是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想到这惹祸精要去假面人面前犯傻,他不能容忍。 他得指点她,“你知道现在有个词叫舔狗吗?” “额?”景书有点懵啊,贺律师一大早要跟她说啥。 “人的天性,轻易得来的不会珍惜,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大早站在人来人往的胡同口,贺律师语重心长。 “嗯?”景书皱眉。 “所以说,不要轻易跟人表白。”昨晚那些话,也是随便跟人说的? 景书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你刚刚说的,我不说他怎么知道呢?” 贺君与:…… 我有说过这话? 景书迷茫的眼神放大,用力点头,“有的有的,就刚刚啊,你说的。” 贺君与:…… 我真是话太多了! 贺君与深觉憋气,自己一大早在这惹祸精苦口婆心,结果收获她一堆表情包,“总之,不要说。” “小书!” 一声欢快的呼喊响起。 冬天的人行道,有人踏着阳光而来。 黄大显先看见了,惊叹,“哇,哥,可算有比你好看的人了!” 贺君与:???黄大显,你是不是该去治治眼睛了? 黄大显完全被大冬天这道亮丽的风景给吸引住了,审美也和他很一致有木有?亮蓝的毛衣,外搭白色羽绒服,比他哥成天穿成个黑鸭子似的赏心悦目多了! “小,这就是你说的小二?”黄大显简直比景书还激动啊,“这样的你还等什么?赶紧表白!赶紧抓住啊!晚点可就被人抢走了!” “啊?”景书被这两人弄迷糊了,到底听谁的? 贺君与脸耷拉得快到胸膛上来了,“如果这样就被人抢走,那不要也罢!” “不是,好东西谁不喜欢啊?连我都喜欢!”黄大显毫无原则地腆着个脸跟人握手去了,“二哥吗?我是小十三啊!” 这个不要脸的!这就二哥了?还小十三,也不觉得恶心? 俞淮樾却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和黄大显亲热握手,论了几句兄弟初见,相见恨晚,再约个改日再聚,就带着景书走了。 贺君与看着景书走在俞淮樾身边的背影,脸僵得快冻住了。 黄大显回头,被他哥吓一跳,“哥,你怎么了?” 贺君与看着他,“他比我好看?” 黄大显:…… 话说,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别人说你好看吗? 贺君与又哼,“他那样的要赶紧抓住?”那我这样的呢? 提起这茬,黄大显就有话说了,笑嘻嘻,“那可不,看见小书有这么出色的对象了,我们这些当小弟的不都得为她高兴吗?”尤其黄大显自己,曾经还动过追小书的心思,后来见了阿荔,就把小书给放下了,心里还特别歉意来着。 他长长舒了口气,“不过小书呢,样样都好,在追男孩儿这方面有点欠缺,回头好好教教她。” 贺君与都气乐了,“你教?你拿什么教?拿你失败的恋爱经历吗?”自己的事都没整明白呢,还教别人? 黄大显举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梗着脖子和他哥辩驳,“我怎么了?失败的恋爱经历,总比你什么经历都没有的好,恋爱小白,还敢指导小书!” 来呀!互相伤害啊!谁怕谁! 第249章 你醒醒,你才二十多岁 同坐一辆车,就“是否该让小二知道小书想和他结婚”这个问题,一路争论的兄弟俩最后以黄大显被赶下车而结局,两人只差割袍断义。 一个急吼吼说“喜欢一个人,不说出来他怎么知道”? 一个死咬着说“轻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要对方主动”。 但黄大显那句“喜欢不说出来他怎么知道”却像一颗炸雷,在某律师耳边轰隆隆响了一天,震得整个人都是昏沉的。 夜晚,他站在镜子前,忽然就理解了黄大显当初把衣服摊得满地都是的心情。 他的衣服,是不是太老气了些? 可是,你要一个律师穿得花枝招展上法庭? 他想了下,他穿着黄大显的亮橘色西装在站在律师席里的画面,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贺家客厅里,黄大显在给奶奶剥橙子吃。 奶奶时不时看一眼贺君与紧关着的房间门,“你哥他这是?在干嘛呢?” 黄大显头也不抬,全部注意力用在削出一条不断的橙子皮上,“照镜子,我哥最近迷上了照镜子。” 奶奶:?? 黄大显摇头,“我也不懂,可能,他最近特别迷恋自己的美貌!毕竟他也只有这一个优点了。姥姥,剥好了,吃。” 奶奶失笑,“你们俩啊……”冤家对头,在一起就斗嘴,可是,又是秤杆秤砣,好得离不了。 “我帮您去看看他。”黄大显擦擦手起身。 敲敲门。 还是谨慎点好,毕竟他哥最近情绪不大正常,不知道咋的就触到他应激点,然后一顿狂暴输出。 而且这个应激点还特别难以捉摸。 “进来。” 咦?今天这么好说话? 黄大显乐滋滋进去,果然,他哥又站在穿衣镜前,床上放了好几套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 “哥,你要出去啊?”这大晚上的,不出去,把衣服拿出来干嘛? 他哥没回答他,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眉头轻蹙,“你说,我是不是该用点护肤品?” “啊?”黄大显一声怪叫,差点被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啧,不行,护肤品见效应该挺慢的,我查了下,有种叫热什么的医美,可以瞬间年轻。” 黄大显眼看他哥眉间轻蹙,添的那份忧郁气质,心里有点慌,伸手在他哥眼前晃了几晃,“哥,你……你没事?这是几?” 贺君与:…… 我眼又没瞎! “哥,虽然说男人美容养颜也很正常,但是这个事发生在你身上就不正常了。哥,你到底怎么了?”黄大显看着他哥这忧郁的,都不像他哥了,好担心有木有? “你不懂。”他哥重新面对镜子,酸溜溜地道,“岁月催人老啊……” 黄大显:…… 黄大显被酸得差点晚饭都吐出来,哥,你正常点好不,求求你了! 黄大显虽然老爱跟他哥吵架,但是,兄弟情深不是假的啊!他急死了,“哥,你真的没事?你醒醒,你还很年轻,你才二十多岁啊!” 于是,他哥更忧郁了,你哪里知道,我都n个二十多岁了! 他哥摆手,“去看看,家里有燕窝吗?”食补决不能落下!从现在开始,补胶原蛋白!“以后每天早上炖一盅燕窝。” 黄大显:…… 没有! “那就去买!今晚就要开吃!” 黄大显不想去,但看在他哥有点儿精神不正常的份上,忍了! “好,我去。” 于是,他哥在他出去之后,开始把摊在床上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扒拉,考虑着穿亮橘色出门上法庭再换黑色的可能性。 此时,外面一声大喝响起,“贺律师!” 那火烧眉毛的急切和雷震般的高分贝,直接把他手里的衣服震得掉到了地上。 完了,人来了,补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250章 没女孩子喜欢 景书简直就是火急火燎冲进来的,手里还抱了一大堆东西,但,进来明明叫的是他,眼睛却在找别人。 “贺律师,黄大仙呢?” 贺律师:??? 呵呵,叫我?是为了找黄大显? “他不在。”十分端着的架势。 景书脸上隐隐失望,“那可怎么办啊?” 奶奶笑着问她,“我们景书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要找大显帮忙?” “对啊!”景书一向有啥说啥,“奶奶,我现在急着去听音乐会呢,想化个妆,穿正式一点,上次……贺律师说我穿得不好看,妆也不好,我……我想让黄大仙帮我参考一下。” 贺律师:?? 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好看了?再说了,你让黄大显参考?你确定你的眼光没问题? 奶奶听了都笑了,“那你可以让奶奶帮你参考,奶奶啊,虽然年纪大了,自己不捯饬了,但参谋参谋还是可以的。” 对呀! 景书眼睛一亮,奶奶就是学音乐的呀! 她乐了,“真是太好了,我奶奶和我妈都不在家,我妈还特意打电话来让我捯饬捯饬,家里就我哥,让他给我捯饬,我还不如信我家景武嗯!”毕竟大白鹅找美人的眼光不错。 奶奶和贺律师都温习了一下“我哥”和“景武”的不同,才反应过来景武是谁。 奶奶笑了,“行,你打算穿那套衣服呢?先换上衣服奶奶看看。” 贺君与此时也说话了,但和奶奶关注她穿啥不同,他问的是,“跟谁去?”还捯饬捯饬?这种郑重打扮的友谊,和不洗脸油乎乎就怼到他嘴上的“友谊”,还真是差别对待啊! 哦,对,人家怼嘴上,还是把他当别人…… 呵呵! 景书笑嘻嘻的,“和小二啊!就是俞淮樾,奶奶,常到院子里来的那个,本来跟他一起去也不用怎么打扮的,但他爸爸妈妈也去,我妈说,未来媳……” 说到这里,景书忽然捂住了嘴。 闵静女士说的是:未来媳妇见公婆,总得让人家知道,你是个女孩! 贺律师却非常敏锐地抓住了这句:“未来什么?” “哈哈,没什么,我妈的意思就是说,听音乐会,要打扮得正式点。”景书赶紧打马虎眼。 贺君与眯了眯眼,暗暗冷笑,别以为他不知道未来什么,他又不是傻子! “奶奶,我先去还裙子。”景书把一堆东西放下,跐溜跑回家了。 贺君与一看,全是彩妆…… “呵!猪八戒涂口红!”他嗤的一声。 奶奶:什么意思? “多此一举。” 奶奶:…… 奶奶倒也没生气,只悠悠然道,“难怪没女孩喜欢你……” 他更是不屑的表情,“我需要女生喜欢吗?” 奶奶斜着眼睛看他,“怎么的?莫非你也感时髦,想要男生喜欢?” 贺君与:…… 奶奶便悠悠然道,“有些人啊,近水楼台也捞不到月亮,怪谁呢!” 贺君与心里这个酸味,跟电钻一样往里钻。 门外想起景书的喊声,“奶奶,你看这样好不?” 景书穿了条长针织裙,外面罩着件大衣,这样就不冷了。 贺君与又嘲笑开了,“呵,美丽冻人,人家挨冻好歹沾上个美丽,你这不美丽还冻人,何必呢!” “你给我闭嘴!”奶奶凶他一嘴,转而对景书笑,“好看,别听他的,他要懂什么叫好看,会三十岁了还没女朋友?” 贺君与:??我还没三十? 景书笑着点头,“嗯,贺律师,我不跟你计较啦!奶奶,我们化妆。” ------题外话------ 更晚了 第251章 化妆这基本技术,蒋睦算是宝刀未老,而且,打扮小女孩儿这种事,是每个女人从年轻到年老都乐此不疲的事啊! 自打贺蜀长大,再没有小女孩任她打扮了,儿子女儿生的都是男孩,打扮孙子哪有打扮孙女尽兴?而且,还要看她得的孙子是什么德性啊!就贺君与这样臭的性格,有打扮的机会吗?黄大显倒是愿意打扮,但是小臭屁打小就在审美上和有自己的一套,还颇为自信。 这回,可算让蒋睦过了一把瘾,尤其,小书还这样乖,一点儿不像大显小时候自己颇多审美主见。 等整个妆面画好,要涂口红了,蒋睦先给涂上一个色,看看觉得好像不够好,拿着另两只对比,斟酌着用哪支。 一时拿不定主意,问旁边拿着本书在看的孙子,“哎,你看看,哪个色好?” 贺君与懒懒地抬起眼。 奶奶握着景书肩膀,把她转了个身,正脸对着贺君与,“你看看,这个颜色是不是不太好?” 景书正对着镜子自个儿嘟嘴看呢,猝不及防被奶奶转过来,嘴还嘟着。 贺君与便看见她粉嫩嫩的唇,凝着果冻一样微微的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草莓味的? 但哪怕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鸣,他也只绷着脸,冷哼一声,“吃了烧烤,油没擦干净么?” 奶奶瞪他: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别听他的,他这是晚上柠檬汁喝多了!”奶奶气得,重新给景书选口红。 “哦……”景书也不理解,柠檬汁喝多了跟嘲讽她有什么关联,反正贺律师这个人,一向都怪怪的,今晚尤其怪。 “小书,来,我们再试试这个。”奶奶给景书换一个色。 目光回到书本上的贺君与,眼里却看不见一个字了,书本里晃动的,全是嘟起的,果冻一样的唇瓣,隐隐的,他似乎还能味道果香味,就是草莓香…… 他是脑子出问题了吗? 他把书举起来,挡住自己,眼睛的余光却不时看向镜子中的她,换了个颜色的唇膏,不再是草莓色了,这次,是石榴味吗?酸酸甜甜? 这次,奶奶却对这个颜色很满意,算是打扮完毕啦。 景书谢过奶奶后,还跟贺律师道别,然后蹦着出去了。 她说了什么,贺律师完全没听见,只看见她石榴味的唇在他面前开开合合,展颜而笑的时候,露出白皙的牙齿,晶莹如玉…… 红与白的对比色,从来不能如此强烈…… 奶奶在他面前用力一扬手,“还发什么呆呢?人都走了!” 他恍然醒过来,走了?去哪了? 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奔出门去,听得身后奶奶的哼声:自作自受! 到了门外,人影已不见,冷风一吹,把他吹清醒过来:他这是干嘛呢?上哪去呢?人家儿媳妇上门见公婆去了…… 站在院子里,景家那只大白鹅昂昂叫两声,像是回应着他的落寞。 心里忽然抽痛起来,奶奶那句“自作自受”又在耳边回响。 是,他自作自受,可是,谁知道,今天他告诉她,他喜欢她,明天,他又会在哪里呢? 她曾说:这世界上谁是神仙?谁能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烦恼有必要吗?珍惜当下就行了,当下爱,就好好在一起,以后不爱了,失去也没有遗憾。 可是,谁有她那样勇敢? 默然转身,有压抑的哭声从院门口传来。 回头,看见做房产中介那个新租户捂着嘴跑进来。 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忘了。 在这人世间浮游,来来回回,他从来不记得无关人等的名字,也从来不关心他人的事,这些是景书擅长的。 她那么热情,认识胡同里的每一个人,记得胡同里最老的那棵树多少岁,无论跟谁,都能热热闹闹聊半天,无论是谁,她都会全力以赴用真诚去相待。 她那么好,他不配——他这个人世间飘荡的孤魂,怎么配呢? 景书呵…… 第252章 音乐会完了吗? 贺君与当晚再次陷入梦魇。 梦,从景书穿了一身针织裙,胳膊上搭一件大衣开始,画了妆,嘟着草莓红的唇,问他,“贺君与,那我这样好不好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梦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看见她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下去,连笑容都变得牵强起来,可仍然在努力地笑,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泪光盈盈。 那样的笑容,看得他很难受。 他知道,他一定说了特别不好的话,他一向毒舌,性格又不讨人喜欢,可是,到底要说得怎样难听,才会让她伤心成这样?而她明明是风风火火的性格,为什么会这样委曲求全? “贺君与,你真的,不想看见我吗?那我,以后就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从景书面前走过,将她甩在了身后,身后便响起她的声音。 他头顶一麻,猛然响起另一个声音:贺君与,如果有来生,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贺君与,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两个声音混合在一起,震得他头皮一阵阵发痛。 他猛然回头,想看看说这些话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却发现自己再次在医院里,急救室外的走廊,匆匆推行的病床车,还有,躺在床上被学染红的女子…… “贺君与,我是……是不是,又……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这真……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一脸是血的女子在充他笑,她一定很痛很痛,所以才笑得那样勉强,笑得五官都扭曲了,可她还是在很努力地笑。 这一次,他很想,很想看清楚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晃晃悠悠的,女孩的脸又被鲜血覆盖,怎么也看不清…… “小书!”他听见自己在喊,跟着病床跑,想要握住女孩的手,可是,带血的手从他指尖滑出,只摸到黏黏的,针织的手感…… 画面转换,他看见自己一个坐在医院的石阶上,呆呆地看着地面,一动也不动,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都不曾惊扰他,忽的,他将头埋在双膝上,肩膀抖动起来,隐隐,有抽噎的声音。 一个小女孩儿牵着妈妈的手进医院,在他身边站了会儿,从妈妈手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支小向日葵,递到他面前,脆脆的童音说着,“叔叔,会好起来的,你别哭……”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手和那支花,骤然泪如雨下…… 贺君与能感觉到痛,心里钝钝地痛,并且在这样的钝痛中猛然惊醒。 醒来,知道自己还在胡同里,还在这一个时空,心里一松。 如今,也早已习惯从时空不断倒流到空间胡乱窜动,能一梦醒来还在自己床上而不是在鹅圈或者火场,真是不容易,只是,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果然,指尖又沾了血。 心跳依然在加速,心里的钝痛也没有消除,一切,真实得像发生过。 他想起病床上那张血糊糊的脸,想起那一声小书,想起努力朝他笑的女子和他说:对不起……这真……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有来生,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 他猛地一个打挺,从床上起来,套上衣裤就往外跑。 几点了?音乐会完了吗?她回来了吗? ------题外话------ 呜呜呜,半夜排队做核酸,疫情什么时候过去啊! 第253章 常常清醒 偶尔糊涂 吉祥胡同。 晚上十一点。 远远走来的一对人。 男的个子很高,女的也不矮,两人都身形颀长,穿着大衣,冬季的深夜里,慢慢走来。 胡同里已经没有行人了,安静得能清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两人的脚步很整齐,哒、哒、哒,每一声都像踩在他心口上。 不时,他们还会交谈,不知说了什么,男的声音低沉,女孩却会轻轻地笑。 偶尔,走路的节奏也会乱,那是因为她笑得开心了会蹦蹦跳跳。 她走路一向也不老实就是了,开心了就围着身边的人打转。 转得围巾都掉下来了。 于是,他便捉住她,不让她再乱跑,给她把围巾系好。 这一切,都被胡同里,远处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的他,静静地站在胡同的阴影里,那么安静,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内心里,还有飓风在狂啸。那些从梦里带来的喘不过气来的惊惧,被他强压下去,在并不宽阔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活了这么久,常常清醒,偶尔糊涂。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些梦,为什么梦里会有看不清脸的血人,为什么等他觉得可以看清了,又发现这个人会不会可能是她…… 这是他的哪一世? 他记不得。 眼前的画面和梦里染血的场景不断变换交错,耳边响着的是反反复复的那几句:“贺君与,你真的,不想看见我吗?那我,以后就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贺君与,我是……是不是,又……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这真……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贺君与,再见……” 那一声“再见”,像一只长着锋锐指甲的手,插进他心口最深处,用力撕扯搅拌,一时心痛如绞,仿佛,随着这声再见,那个明明朝着他越走越近的人,却会越走越远,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什么理智都没有了,无法再思考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此时,他都不想听她说再见,绝对不想! “再见!拜拜!” 她笑着,挥手。 他猛然上前,用力抓住了她那只手。 “贺律师?”眼前的人诧异地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朝她笑,“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书?怎么了?”已经走远的人看见情况不对,马上跑了回来。 贺君与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沉着脸,并不打算说话。 “贺律师?有事吗?你先放开小书。”俞淮樾对贺君与天生敌意,这样的贺君与,不太对劲。 “让他先走。”贺君与终于开口,看着景书说。 景书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靠近,只道贺君与有话跟她说,于是对俞淮樾道,“小二,没事的,你先回去。” “可是……”俞淮樾并不放心贺君与。 “真的没事,你回去,明天我们还有好多事呢,明天再见。”景书一个劲儿劝他。 俞淮樾思考再三,三个人僵在这里也不是事,而且,该办的事今天已经办了,过于咄咄逼人,小书可能反而会反感,再者,这已经到19号院门口了,相信也的确出不了大事,于是点点头,“那好,你早点回家去,别再院子里待久了,风大。” “嗯!”景书点头。 俞淮樾刚走,贺君与就把景书拉进了院子里,反手就把院子门锁了。 ------题外话------ 啊,今天第二轮核酸…… 大家要好好保护自己。 第254章 关于负责 “贺律师……” 景书这才觉得贺君与有些反常,但,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见贺律师一张大脸凑到了她鼻子尖上,她下意识往后退,结果后脑勺撞在门上,退无可退了。 “贺……贺律师,你怎么了?”你这样很不好啊,幸亏你遇上的人是我,你要是遇上个贪图美色的,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院子里橘黄温暖的灯光弥散,落到她脸上,只剩浅浅的一层,愈加显得她眼睛晶亮,双唇柔嫩。 口红已经没有了,只有唇瓣本来的颜色,像小时候吃过的樱花果冻,只是,他忘了是什么味道。 他呼吸短促起来,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巨浪也沸腾起来,冲撞着他,想要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 他清晰地知道,他想尝一尝。 他靠得更近,却终只与她擦唇而过。 只轻轻一擦,像秋冬里干燥的落叶噼啪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贴近的时候,突然想起梦里那张血红血红的脸,还有声声绕在他耳边的“贺君与,再见,贺君与,再见……” 突然心里就被狠狠揪了一下,沸腾的横冲直撞迅速退散,同时仿佛卷去了他的力气,他苟活在这世上生生世世的力气,只剩颓乏,让他失去支撑,倒在她肩头,顺势将她抱住。 景书却吓了个半死,嘴上麻了一下,所以,刚刚擦过的不是他的嘴唇?是……胡须或者脸颊……? 当他突然压低的时候,真的吓死她了!原来,是她误会了…… 幸好幸好…… 只是,贺律师现在将她抱得好紧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很瘦啊?都快被他压成纸片了,“贺……” “别说!别说那句话!”贺君与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几句,什么忘记,什么再见,什么最后一次。 “说……说什么呀贺律师?”你能先放开我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说再见,不说最后一次,不说再也不相遇。”他喃喃的,像梦呓。 景书:??? 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呀?莫非,贺律师这会儿想起的是别人? 她突然茅塞顿开,“贺律师,你是做梦了?” “嗯。” 景书顿生怜惜,可怜见的,梦见前女友不要他了!哎,那怎么办?自己的小弟,说了护着就一定要继续护着啊!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贺律师,没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有我们呢!我们会陪着你的!”我们会陪着你的呀,我,黄大显,奶奶,还有景武,哦,那只大白鹅,我哥大概率是不会陪你的,他好像对你印象不咋好。 贺君与此刻的心境能自动屏蔽很多信号,比如天涯芳草什么的,比如我们的们字,就拣自己想听的听了,然后心里冒酸气:你还有那个假面人呢,你还有十好几个小弟呢,你个养鱼的! 带着怨尤,他难得的把心里话倒腾了出来,“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嗯?他? “谁?”景书懵了,这说得他的前女友说得好好的,怎么扯出来个他? “假……咳咳……俞淮樾。” 景书:…… 哎哟,怎么小时候小弟们争宠的戏码又来了? 小时候就是这样,那些小男孩们一个个到她面前来,要么赌气,要么拿糖贿赂,不许她跟这个玩,或者不许她跟那个玩。 她那个时候…… 哎,说起来丢人,收了人家的糖,顺口就答应了,结果,转头仍然跟别人玩。 不好,真的不好。 “贺律师,都是大人了,不……” “就因为都是大人了,所以要有距离感!”突然就任性上了。 “小书!” 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爆喝,把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给惊开了。 “哎……哎!妈,我在这里呢。”景书跳起来就往家走,“我就来了,妈。” 她对贺律师打手势:赶紧回去! 然后又觉得自己挺没道义的,说了要护着人家的,现在人家正伤心,她就要甩袖子揍人,于是返回两步,安慰他,“贺律师,你的心情我理解,这种事,只能让时间来治愈,我们是好朋友,只要你需要,我们就会陪着你一起度过你难熬的时间,我们住得这么近,你什么时候难受,招呼一声就行啊。” 贺君与懵了,“什么事让时间治愈?” 景书眨了眨眼睛,“失恋啊,你刚不是说梦见前女友?” “我什么时候梦见!我……”贺君与简直不知道怎么跟着人沟通,他的耐性一向不好,但对着她,还是比较能克制的,现在他又有点不想克制了。 偏景书还眨巴着无辜的眼神,“嗯?” 贺君与冷笑,“我刚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景书笑了笑,摆手,“想借我肩膀靠靠呗!没事,随便靠啊!姐的肩膀就是给你们靠的!” 还随便给你们靠?她这话说得,活像一个坐拥三宫六院的封建君王:看朕给你们打下的天下! 景书又说了,“不过,你下次提前说啊,突然来这么一着,给我吓得,还以为你……”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还有点麻怎么回事? 贺君与眯着眼睛冷笑,“以为什么?” 景书嘻嘻一笑,挠挠头,哪好意思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差点以为……” “以为什么!”某人的语气都变得严厉起来了。 景书吐吐舌头,“差点以为我要负责了呢……” 某人再度冷笑,“所以,你是不想负责了?” 景书笑嘻嘻的,“所以说啊,幸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小书!”景家门开了,闵静女士站在门内。 这下景书真的要进去了,“贺律师,那我们明天再见啊,拜拜!” 她三步两步跳进了家门,徒留贺君与在那咬牙:明天就一个!这都约了几个人见了! 不过,他算是明白了! 景小书这丫能治矫情! 这会儿什么血糊糊的脸什么再见永远不见,那些情绪全都没了!只剩咬牙切齿! 而景家。 闵静主要是急着拷问景书今晚进展如何的。 景书对着母上大人咄咄逼人的眼神,实在不知怎么说,“就还行,我咋知道啊……” “就说你俞伯伯俞伯母说什么了,捡最紧要的说,你要给我打马虎眼有你好受!” 景书想了想,“就说……打小就喜欢我,这些年一直念着我呢,希望跟我成一家人就好了。就这些。” “那淮樾呢?说啥?”闵静脸都要乐开花了。 “他就在那笑啊……”景书当时脸都红了。 闵静一拍掌,“得嘞!成了!闺女儿,宝贝儿,赶紧睡美容觉去,明天可不能有熊猫眼!” 闵静女士这辈子最大的事业终于要完成了 第255章 等到了最好的 景家闵静的好情绪简直影响到了一家人。 于是,这个晚上,景家一家子都知道,自家的白菜终于有猪,不不不,自家的女儿终于好事将成。 虽然,景有明和景家奶奶,并没有闵静那么执着于嫁孩子,甚至觉得,就算不嫁,养个老闺女也不错,但,孩子终生有托,终究是一件高兴的事。 当晚,景书跟奶奶挤着睡。 景书看奶奶乐呵呵的样子,忍不住道,“奶奶,您看您平时都是骗我的,说好的我结不结婚都是您的宝贝孙女儿呢?” 奶奶笑了笑,“奶奶现在还是这句,你结不结婚,都是奶奶的宝贝孙女儿,如果你一个人能过得快快乐乐的,比凑合着结个婚强,可是啊,奶奶和你妈妈的心在有一点上是一样,总有一天奶奶和爸爸妈妈会不在,想着,那时候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陪伴,还是会放心不下。” “奶奶!”景书皱眉,心里被说得酸起来,“不许说这样的话。” “你看看,你还是遗嘱库工作的呢,这都听不得?那奶奶还要去你那立遗嘱呢,你怎么办?” “反正现在不许说!”人啊,总是轮到自己身上的事,就没那么洒脱了。 “傻孩子。”奶奶笑了笑,“不说不说,那就说小二,小二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有他陪你,我们放心,这次,你自己也喜欢了?” 喜欢么? 她当然是喜欢小二的啊! 她靠在奶奶肩膀上,忽而想起夹在相册里的那张照片。 青春,是属于回忆的。 她点点头,“嗯。” “傻孩子,妈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个,你都不愿意,到底是让你等到了最好的。”奶奶笑着说。 嗯!小二,绝对是最好的! 好像每一个明天都变得值得期待了。 第二天,俞淮樾绕了很远的路,排了很久的队,买了热乎乎的老店包子来接她,而且,不像别人,买一人份,顶多两人份,他一买就是买一斤,几十个,带过来,全家的早餐就是这个了。 这个举动,首先就讨好了景有明,他最爱这口,平时哪有功夫去排队? 这就是家长认可的交往的好处了。 吃完早餐,两个人一起去遗嘱库,俞淮樾还在那继续做志愿者。 景书也有关心地问过他,自己的事业搞得怎样了。 他只说在进行中,等好了,邀请她去看。 在遗嘱库门口,两人就遇上熟人了——伍大爷和曾大妈。 “大爷大妈,今天这么早啊!”景书赶紧上前。 曾大妈点着头,“是啊,早完事早回去。” 两位老人家是来写留言本的。 只差这个流程没完成了,不是必须,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这个步骤反而成了重点,原因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人或许是因为舍不得,有人因为放不下,也有人把它当成了真正、对自己这一生做一个交代的仪式。 对于伍大爷和曾大妈来说,应该是放不下。 小雪: 你在哪里?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个留言,如果有一天你回来,发现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会原谅爸爸妈妈吗? 小雪,我们很想你,一直在等你回家,可是,爸爸妈妈老了,不知哪天,就不能再等了,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 赘言难述,爸爸妈妈想告诉你:小雪,我们爱你,永远永远都爱你,如果有来生,我们想再当一回你的爸爸妈妈,好好爱你,把这一生的亏欠补偿给你。 小雪,不管你在哪里,爸爸妈妈都祝你幸福快乐。 对不起。 爱你的爸爸妈妈 景书忽然想到一件事,脱口而问,“大爷大妈,你们一直不愿意搬家,是因为……” 曾大妈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我们怕,小雪回来,找不到家,找不到我们了……” 第256章 瞑目 这是一个颠覆了所有人猜测的答案。 伍大爷老两口的名字,对于景书她们来说简直如雷贯耳,因为艾玲常常说起,虽然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但是,大家不得不承认,对于老两口无论怎样都不肯搬家这个问题,在百思不得其解猜测各种答案的时候,其中有一个答案是:为了钱。 如今答案揭晓,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 其实,伍大爷家故事的开头并不新鲜,在许多家庭里都有发生过,只是,能发展到这一步的,少。 小雪,也就是伍雪,20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孩,但伍大爷和大妈都不同意,爱情至上的伍雪为此跟家里闹翻,哪怕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跟他在一起。 许多年过去,其实已经记不得到底是谁先跟谁断绝关系,那时候家里天天鸡飞狗跳,每个人的情绪都是一点就着,话赶话,往最伤人的去说,最终的结果是,小雪真的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就这样跟着男孩走了,并且发誓:以后偶吃糠咽菜,就算讨饭也不会讨到家门口来。 从此,杳无音讯。 不是没找过,开始的时候还赌着气,后来慢慢释怀,只要女儿过得好,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只是,真的开始找了,才发现,那个倔强的、发誓“讨饭也不会讨到家门口来”的女儿,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努力找过,找了好些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身份信息呢?”俞淮樾问。 大妈摇摇头,叹息,“她走那个时候,各地身份信息还没联网,没有现在这么便利,而且,中间还经历了二代身份证变更,我们现在连她身份证号码是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是找不回来了……” 大妈抖动着双唇,泪眼婆娑,“我们就寄希望,也许随着她年纪的增长,也会想我们呢?会回家来看看我们呢?但是,我们等啊等啊,等到通了新的地铁线,等到家周围的环境跟从前大变样,她都没有回来……我们两个老的,眼看身体越来越不好,就担心,再也见不到了……” 伍大爷在一旁擦了擦泪角,嚅动了下嘴唇,想说什么,眼泪却掉下来。 “她爸很后悔,老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反对了,就让她和那个男孩儿在眼前过日子,大不了我们帮衬帮衬,哪怕真的过不好,那也有我们在身边,我们总能护着她的,不像现在,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跟老公吵了架,都没地方哭,也没娘家回,假如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跑大路上哭么?每当想起这些,我们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就祈祷老天保佑,保佑她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哎……”伍大爷红着眼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大妈抹着眼泪哽咽,“天天的,他就念叨这句话——也不知道过得怎样。其实,我们最害怕的倒不是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着了,见不着也行,父母子女缘分,本来也就不是一生一世,为人父母的,总要先走的,我们只是……只是……真的担心,她那要强的性子在外面吃了苦挨了罪,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这么多年过去,她会不会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她是怎么熬下来的?又哭过多少次?就这样日思夜想的,也想不出个答案,哪天我们真的就这么去了,只怕我们也不能瞑目……” 大妈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大爷握着大妈的肩膀,也泪流满面。 第257章 如果此生不能相见 两位老人家走的时候,是小林来接的。 写完这段给伍雪的留言,二老好像耗尽心力,两人都显得很疲惫、很颓丧,身体里的生气似乎被这几句话给抽走了。 看得出来,两位其实不报希望伍雪能看见留言,只是把它当成生命中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必须完成。 幸福留言本,原本就是,最想说的话,写给最放不下的人。 无论这个人是否能看见。 小林对待两位老人家很有耐心,扶着伍大爷出去的时候,看见大爷的鞋带松了,还蹲下来给伍大爷系鞋带。 见两位精神萎靡,想法设法逗他们开心,要带他们去后海转转,散心,顺便去胡同里吃个饭。 干儿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送走大爷大妈以后,景书和艾玲情绪都有点低落,艾玲沉默了半天,叹着气说,“还能找到吗?” 能找到吗? 谁知道呢? 大妈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此生再不能相见,只盼她在某个地方过得好好的,家庭幸福,身体健康。 贺君与知道俞淮樾早上又来了,也知道他买了一斤包子来。 景家人吃包子吃得高高兴兴的,他大概灌的是一大碗酸水,去到律所的时候,反正脸色不怎么好就是了。 文妍跟他跟久了,早练就一身看人闻脾气的本事,一看就知道他今天不对劲,她倒是想绕着走啊,可是可能吗?今天约了新的委托人要见面。 她硬着头皮来到他面前,隐隐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盯得人心里发毛。 “贺……贺律师……”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果然,她的直觉没错,真的盯着她,眼神特别有肃杀气。她的脑袋瞬间高速运转,恁没从自己最近的工作中找到错,那这是为什么呢?一脸要扣她工资的样子? 贺律师也挺烦恼的。 他自认自己平时就是不太爱说废话而已,从不骂人,更没有揍人?为什么所有在他身边干过助理的人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难道他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 “文妍。”他直接把自己的好奇表达出来,“我是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吗?” 文妍:…… 一大早的,送命题啊!她今天出门没烧香! “没……没……没有啊!”必须坚决否认! 贺君与:…… 贺律师内心:你把三个“没”字说成一个,我还能相信你! 下意识就冷哼一声,“你打算在法庭上也这么没没没的?一个律师,话都不能说清楚?” 文妍想摊手:现身说法!你自己觉得你讨人喜欢不? 但是!打工人,打工魂,打落牙齿笑着和血吞,“不是,贺律师,我是来告诉你,委托人已经到了。” 贺君与闭了闭眼,“走。” 起身,忽的又道,“我看你很久没跟小书在一起了啊?” “啊?”怎么又是跟工作无关的话题?文妍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跳跃不上了,“是啊,所以,我们今天晚上约了。”她忽然很担心,“贺律师,今晚不会加班?” 贺君与微微地一笑,“当然不会。”你还可以提前走! 文妍一副放心了的姿态,带着他见委托人。 委托人姓伍,男,58岁。 “律师,你好。我有个哥哥,女儿已经失踪快20年了,最近他和我嫂嫂立了个遗嘱,要把遗产给外人,我应该算第二顺序继承人?我想要起诉,我不答应遗产给外人。” “伍先生,只要立遗嘱人具有民事行为能力,遗嘱内容是立遗嘱人真实意思表示,未受欺诈和胁迫,以及遗嘱形式合法,遗嘱就是有效的,谁有意见都没有用。” “可是,我哥就是受欺骗的!他那个干儿子,是个骗子!” 第258章 正常沟通的重要性 文妍作为贺律师的助理,一贯尽职尽责。 下午,人家恁是认认真真端坐在工位上要把诉状做完再走,贺律师自己在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文妍身边转了几个圈。 文妍内心:??为什么贺律师一直在我身边转圈圈啊?完了,是急着要吗?是嫌我做得太慢了吗?呜呜,怎么办?我已经很尽力了…… 于是,文妍更加忘我更加认真了,几乎把跟小姐妹的聚会给忘到脑后了。 这是什么工作精神?这是到哪儿都要加薪的工作精神啊!谁看了不感动? 但,贺律师又来了…… 文妍心里两行泪:就是黄世仁也没有这么逼得紧啊! 只听贺律师过来直接问她,“还没弄完呢?” 文妍想哭,“还没……但是我保证,一个小时内一定弄好!一定!” 贺君与看看表,内心:??还要一个小时?你确定以你闺蜜景小书的吃饭速度,你一个小时候赶去还有肉吃?只怕连汤都没了? 但,文妍好好工作的表情更坚决了。 贺君与忍无可忍,“算了,你别做了。” 文妍崩溃:???贺律师忍无可忍的表情表现得这么明显,是对她的工作能力到了忍不了的程度了吗?不要啊,这句别做了,千万别是要她滚蛋的信号啊!她还想以后正式到本律所上班呢…… “贺律师。”文妍抬起头,内心委屈,脸上焦急,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一定,一定尽快,保证不耽误您的工作。” 贺君与:…… “你不是,约了景书?”他忍不住问。 文妍暗暗哭泣,“我不去了,贺律师,工作重要,我不去了……” 贺君与:…… 求求你,去好不好? 所以说,上司跟下属能正常沟通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最后的最后,贺君与板着脸强行把她文档关了,不要她继续做了! “那……那这个怎么办?”工作没做好,文妍很难过。 “我自己来!” 文妍更崩溃了。 文妍是哭丧着脸离开写字楼的,她还打算等下好好跟小书、霏儿几个诉下苦,工作没做好,还要贺律师亲自帮她善后,这种事,对她助理期考评来说一定是个黑点? 正沮丧着,贺律师的车在她身边停下。 “上车。”贺律师放下车窗说。 文妍:??? “不,不顺路……”哪里还敢要贺律师送。 “去哪里?” “霏……霏儿家。” “上车。” 文妍:“我……我们是闺蜜聚会。”不欢迎男士。 “上车,罗霏儿出院,我得去看看她。”可算找到一个借口,“还有,你还想吃律师这行饭的话,以后说话能不结巴吗?” 他是有多可怕?在他面前连句话都说不顺溜! “哦……”文妍还能说什么呢? 但,她如果知道,把贺律师带去,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宁可冒着滚蛋的危险,也不带他去了。 其实,一开始的气氛还是很好的。 她果然迟到了,她跟贺律师到的时候,小书跟星辰已经到了,小书还带了个男士,是小书的男朋友吗?哼,不是说,闺蜜聚会不带男士的吗?不过,这位可真帅啊! 文妍正看俞淮樾呢,第六感告诉她,有危险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她悄眯回头,正好遇上贺律师质问的眼神,好像在说:不是不准带男士吗? 文妍委屈啊,又不是她带的,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质问她? ------题外话------ 两次写到一斤包子…… 就是说,北方一些老店习惯呢,一斤包子是指一斤面做的包子,大概一两包子有三个的样子,一斤,就是几十个哈~! 第259章 出门没看黄历 贺君与觉得头疼。 原来文妍用起来挺顺手一个助理,也很机灵,怎么渐渐的“景”化了? 当然,并不是说景小书不机灵,就是机灵得不是地方,说得更明白点,就是跟他没有灵犀,总理解不到他的意图,你说,景小书理解不到可以,但作为他的助理,他说东她想西,两个人思路风马牛不相及,这样怎么工作? 文妍已经感觉到贺律对自己的不满,悄悄往景书那边挪过去了。 俞淮樾很自觉,去厨房忙碌了,彭星辰觉得人家初来乍到的客人,就这样使唤人家好像不太好,也跟着去了。 景书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她没这个能力。 她耸了耸肩,“我做的东西,只有贺律师和我家景武觉得好吃。” 文妍刚想说“你哥挺给你面子嘛”,景书就在补充了,“景武是我家那只大白鹅。” “哦……”文妍点了点头,脑补了一下鹅吃的食物是什么样子,再想想,贺律师吃那样的,当真是品位奇特…… 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贺律师一眼,她发誓,就一眼,就已经被贺律师的眼神狠狠警告了,她马上把眼睛管好,换话题,聊什么呢?“小书,这位俞先生的厨艺很好?” “应该……还可以!”景书觉得应该行,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不知道小二厨艺进展如何,但小时候小伙伴喜欢在这个家里聚餐、在那个家里聚餐,小二总是在厨房里那个,好不好吃已经记不得了,但敢下厨就总有些底气? 文妍就点头称赞,“真是好男人啊,现在能下厨做饭的男人不多了……” 文妍说到这里的时候,隐隐就觉得有点儿大事不好,她好像又说错话了,身边就有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 但是,她不敢往旁边看,绝不能自投罗网!她今天已经被贺律师的眼神杀死太多次了!这一次,一定要装瞎! 但,女孩儿们偏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景书首先反对了,“也没有啊,我家里,我爸爸做饭就挺好吃,我哥也会做饭。” 霏儿也笑着说,“的确,做饭的男人很帅,所以啊,这位俞先生,比刚才又帅一些了!”还对景书挤眼睛。 文妍内心在哭泣,想说:求求你们,别说了,如果盼着我以后还能留在律所工作的话…… “其实啊……”文妍必须得把话往回拉,得给贺律师加分!“术业有专攻,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要会做饭的,有的男人不会做饭,他有别的优点,比如……” 她仔细想了想,还真想不起贺律师有什么优点…… 她仿佛已经能听见贺律师在旁边冷笑了,她汗都快急出来了好不好! 贺律师的有点嘛,能说会道算一个是不是?但是,从来也没听他对身边的人说过一句好听的呀? 会打官司也勉强算……但是,没事谁要打官司啊!尤其对女孩子来说,吵起架来句句都能怼死你、场场都能打赢你的这种优点,谁想要啊! 还有什么呢?长得好看么?那人家俞先生也很好看啊! 文妍“比如”了一下,就卡在这里没有下文了,另外三个人都还等着呢! 而后,她就真的听见贺律师冷笑了,真的! “文助理,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把诉状写完,明早给我。” 文妍:??? 说好的不要我写了你自己来的呢? 她就知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如果,事情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也没什么,不就是愣头青下属和老板之间说不清道不明毫无默契的故事吗?大不了就是文妍多熬几个夜晚写诉状的事,然而,一通电话打来,却让事态直接拐了个弯,而且是急转弯。 第260章 什么立场 电话是打给俞淮樾的。 彼时,俞淮樾正在厨房忙碌,手机铃响,满手湿漉漉的接电话,一听,“曾大妈?” 一时,景书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听着俞淮樾讲电话。 “嗯,嗯嗯,这样啊……大妈,您先别急,既然您已经立了遗嘱,当然是以您遗嘱的意愿为准,别人谁说都没用,对……打官司?他还要打官司?请了律师了?哦……告诉你哪家律师了是吗?嗯嗯……首恒律师事务所?”俞淮樾的目光从厨房看过来。 景书的目光也落在贺君与身上。 贺君与隐约猜到些什么,他端坐着,坐得笔直。 就听俞淮樾继续说道,“律师……姓贺?好,我知道了,大妈,您别急。明天来找我们?可以啊!我们明天在遗嘱库等着你们,好,好的,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再见。” 电话挂断,俞淮樾返身,继续做菜。 首恒律所贺律师。 这个词组里面的信息量足够大。 “贺律师,你们接了个案子?告伍大爷和曾大妈的?”景书赶紧问。 文妍刚想说话,就听贺律师淡淡的声音在回答,“对不起,案子不能随意透漏给非当事人听。” 景书被噎了一下,她当然理解律师的职业操守,但是,被这么噎回来,还是有些没脸的,那句“对不起”听起来,哪里是他对不起她?分明像是她欠了他百八十万银子,她对不起他似的,不对,现在这世道,欠钱的是爷爷,如果她真的欠了他银子,他还不至于这样一副出家人脸,出家人是讨不回账的! 文妍拼命给景书挤眼睛,暗示她别生气,贺律师今天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谁知道呢,男人心,海底针! 景书收到信号,但不理解啊。 她好好跟他说,“贺律师,如果你们律所只有你一个贺律师的话,那这个案子八成是你接了,具体的内容我知道你们不能说,我也没打算从你这套出什么话来,只不过,谁要告啊!难道……” 她转过头去看俞淮樾,“难道伍雪找到了?不可能啊,如果找到伍雪,曾大妈不是这个反应。” “不是伍雪。”俞淮樾一边看汤一边说。 “那谁有资格告啊?”景书想起艾玲说的,老两口守着只猫过日子,过年过节都没有人来探望,就连发生火灾,除了干儿子都没人照管,到立遗嘱了,谁好意思来争了? 谁来告?贺君与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不会说,于公于私都不会说。 可俞淮樾没有忌讳,曾大妈告诉他什么就说什么,“伍大爷的弟弟,说他是第二继承人,对这份遗嘱提出质疑,认为他是无效遗嘱,所以要告。” “怎么会是无效遗嘱?”景书觉得自己的工作遭到了质疑,她是专业帮人立遗嘱的,有没有效她会不知道? 她转头问贺君与,“你觉得这是无效遗嘱?”他肯定这么认为啊,不然能接这个案子? 贺君与不知道什么伍大爷曾大妈,更讨厌俞淮樾和她讨论什么伍大爷曾大妈,为什么又多出来一件事是他们两个都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他如同老僧坐定,还是笔直的姿势,一成不变的声音,“有关案件,不能透露。” “你……”景书算是被贺律师噎着了。认识他这么久,他这张嘴,就没好好说过几回话,但她都不放在心上,然而今天,她算是被噎住了。 她看向文妍,“小蚊子,你把这句话给我说一遍。” “啊?”文妍不知道为什么这城墙上的火烧到她身上了,“哪,哪句?” “贺律师刚刚那句。” 文妍想了想,软软地说,“小书,对不起啊,我们有规定,跟案子有关的细节都不能随意说给非委托人听,如果要了解详细的证据什么的,你们这边也可以请个律师,举证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我们提交的材料了。” “听听!听听!”这才是人说的话,贺律师,你是律师,说话不是第一课吗?谁要了解你的案子了? 当然,这话如果景书说出来文妍会开心的,贺律师作为上司,最近时不时质疑她语言表达能力,现在他也有被质疑的时候?简直大仇得报! 贺律师内心:有什么区别?能一个字讲完绝不讲两个字!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 他转头,拧眉问文妍,“什么叫她可以请律师?她是被告吗?要和我站在法庭两边?” 文妍:…… 文妍处在“我又说错话了吗”的自省中,就听俞淮樾接了一句,“小书啊,我们的确得请个律师。” 贺君与冷冷的目光简直胡乱地往俞淮樾脸上飙:什么立场请律师?关你们什么事啊? 第261章 变废物 一不小心,突然之间,景书和贺君与就站成了对立面。 对得都有点莫名其妙。 贺律师尤其不理解:这个案子,关他们什么事?怎么就这么爱多管闲事! 呵!一个爱管也就罢了,还来一个! 离开霏儿家的时候,俞淮樾给景书取了外套,还给她披上了,到玄关处,还帮她把鞋摆好。 贺君与看着景书直接伸脚穿鞋,一颗心扭来扭去,简直挤出来十杯柠檬水,嘴巴就不那么受控制了,“呵,身残志坚啊,鞋都不会穿的人了,还要管闲事。” 俞淮樾笑了笑,看景书的目光就格外温和,“小时候都是这样,习惯了,倒是忘记小书长大了。” 贺君与:??? 这已经不是十颗柠檬的事了,简直就是二十年老陈醋开坛! 牙尖嘴利的贺律师,人生鲜见挫败,酸得说不出话来,绷着脸离开。 路上,文妍还说呢,“既然这样,那这个案子我们是不是不接算了?” 二十年老陈醋刚开坛的贺律师,酸气冲天,“你的职业道德呢?请你记住,你是一名律师,就连街上给人拉偏架的大妈都知道吵架要吵到底,输人不输阵,你连人家大妈的职业精神都没有?” 文妍:…… 文妍小声嘀咕:“凭什么对大妈有偏见。” 贺君与:…… 嘶,今天是所有人都要跟他干架了是吗? 文妍感觉到不妙,低着头快走几步,“我……到地铁站了。” “站住!”贺君与叫住她。 文妍莫名感到,贺律师要跟她促膝长谈,莫非要有一箩筐话要训她? 苍天啊,救命啊,今天能不能先放过我?明天出门之前我一定先烧个香! 文妍闭上眼,准备洗耳恭听贺律师的职业教训。 结果,半天,都没声音。 ??? 贺律师别不是走了? 文妍刚睁眼,就听见贺律师冷飕飕飘来一句,“姓俞的,真的很好?” “就……还……不错啊……”文妍犹豫着,怎么答才不至于是个送命题? 贺律师冷哼,“好在哪里?” 文妍又不傻,明显贺律师不喜欢俞先生啊,她再说好,是脑子进水!“其实也……也不怎么……” 一句话没说完呢,贺律师又开始凉飕飕酸唧唧地开始了,“作为一名律师,你要知道,出假证是什么后果!” “……”这怎么就跟假证扯上关系了?文妍也是有小情绪的好不好,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当然好啊!人温柔又耐心,细心还周到,看他开的车和穿的衣服,家境也不会差,会做饭没什么,但知道女朋友喜欢吃什么,把每一样都盛好送到面前就不是每个人能做到的了!还有,给女朋友围围巾穿鞋系鞋带这些,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贺律师暗暗比了比,觉得,除了家境,其它的它都没法比,顿时又开始哼哼了,“就是说,吃饭要人喂?走路要人穿鞋?是不是最好别走路,干脆背着得了?” “对!走路要背,吃饭要喂,喝水要拧瓶盖!” 贺律师想了想,只觉得呵呵,就景小书那力气,别说拧瓶盖,怒起来都能把他头拧下来……等等,什么叫女朋友?怎么就是女朋友了?经过他同意了吗? 他顿时酸气冲天,“好好的一个人,谈个恋爱就不做人了?要做废物?” 文妍今儿这胆子也算是被贺律师逼上天了,居然来了句,“所以说,好好的一个人,找不到女朋友也不是没理由的!” 贺律师气得,这气儿没处宣泄,指了指文妍,“今晚,九点前,起诉书必须给我出来!” 文妍:??? 这活没法干了啊!她要考虑助理期满到底要不要继续在这个律所干下去! 看着文妍一脸苦相,贺律师心里稍稍好过点,不能我一个人难受!我酸你就苦! 贺律师犹自在生气,难不成,他跟姓俞的比,就真的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吗?他脑中亮光一闪,“他长得怎么样?” 文妍:“帅!”破罐破摔了! 啧啧…… 贺律师心尖又扭了扭,扭出一股柠檬水来,“比我还帅?” 文妍:…… 文妍咂摸点什么出来了,“贺律师,你是不是喜欢小书?” 这事儿她也不是琢磨一天两天了,但是看着他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又不像,她也不敢胡乱说话得罪上司,今儿反正已经把人得罪完了,干脆捅破天,得罪到底,到底是自家上司,如果是真的喜欢,她也能帮着打探打探不是? 然后贺律师就呵呵冷笑两声,“我会喜欢她?可能吗?我就是奇怪,一个能上山打虎的猛女突然就变成林黛玉,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呵呵完,他上车,开车走了。 文妍在原地,冷风嗖嗖,去搭地铁。 贺律师送她回去?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题外话------ 啊啊啊,对不起,希望四月能好好更新。 第262章 念想 景书和俞淮樾原本约了大爷大妈在遗嘱库见,但第二天俞淮樾接到大妈电话说没时间了,而且,听声音也没前一天那么着急,大妈说,他们也去律师事务所问过了,律师告诉他们,遗嘱有效,而且说了,要打官司,就陪着打到底。 但景书和俞淮樾还是决定再度走访伍大爷一家,于是终于得知为什么伍大爷弟弟会对这份遗嘱提出质疑了。 原来那位叫小林的、伍大爷认做干儿子的人,是卖保健品的,也就是那种把老年人都组去听课,听完发鸡蛋发面粉,而后还卖保健食品和仪器给老人家的。 “是又怎么样?小林没骗我们,也没逼着我们买,我们去听课,还能涨涨养生知识,最重要的是啊,大家伙儿在一起,日子过得不那么苍白无趣,买点儿东西怎么了?我自己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不花留给谁花?”伍大爷说。 “是啊,我们跟小林的缘分,和小林是做什么工作的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卖保健品的还是卖房子的,对我们来说,他只是小林,是在我们寂寞的时候陪我们聊天解闷的小林,在我们生病的时候来嘘寒问暖照顾我们的小林,逢年过节给我们买礼物祝我们节日快乐的小林,是亲亲热热喊着我们干爸干妈的小林……”曾大妈说着,眼泪涌进了眼眶,含泪瞪了伍大爷一眼,“你家老二还来质疑小林有什么资格继承遗产?我还要质疑他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一年来看过我们几回?去年,你这当大哥的生病动手术,他来伺候过你一天?不是小林在你病床前端屎端尿伺候你吗?这个时候来跟我们说血缘,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的时候,他提过什么血缘吗?” 伍大爷被老伴数落得无话可说,但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年级大了,不图啥,就图这日子,不那么寡淡,图有人也还惦记着我们,不至于哪天不在了,都没人记得我们。所以,这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物,我们也带不进棺材里去,谁惦记着我们,就留给他做个念想,也不白认识我们两个老家伙一场,白叫我们几年干爸干妈。” “你说钱能买到什么呢?能买吃的买喝的,能买个保健品买个仪器,再多点能买房子车子,是不?但这些都不是我们需要的啊!钱能买到团聚吗?能买回时间吗?能让时间倒流吗?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们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惜,不能啊……那能买到什么呢?快乐和开心?也不能是不是?但小林在我们跟前的日子,我们真的很开心,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把钱给他?”大妈反问。 其实景书和俞淮樾在得知小林是卖保健品的之后,心里是咯噔了一下的,也打了一些腹稿,打算和大爷大妈细细说说这个行业,在世人眼里,这个行业从业人员的热情并不那么纯粹,说白了就是叫你一声大爷大妈,或者干爸干妈,很有可能比亲生儿女还亲热,嘴甜得都跟抹了蜜,但蜜糖的背后,都是有目的的,就是诳着你买产品。 但,聊到这里,景书那些话在嘴边就显得像废话,大爷大妈看起来比谁都明白。 景书和小二是下班以后才来的,说这么会儿话也差不多要吃晚饭了,两人正想着告辞,小林来了,拎着一个生日蛋糕。 是有人过生日吗? 大妈笑眯眯地告诉景书,“是我阴历生日,我们家都过阴历,难为小林记得。” “干妈生日我当然记得。”小林说着脱了外套,卷起袖子,准备下厨房,笑着说,“你们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饭呗?” 这是对景书俩人说的。 曾大妈也笑着挽留他俩,“是啊,人多热闹,我们就喜欢热闹。” 俞淮樾笑,“我们也没带礼物……” “带什么礼物?陪伴就是最好的礼物!”大妈的话,算是一语双关了。 看得出来,二老有小林的陪伴,是真的开心。 “说好了啊,我这就做饭去!”小林笑着进了厨房。 “好!说好了!那就祝大妈生日快乐,健康长寿!”俞淮樾爽快地答应。 景书觉得,小二真是比她还能自来熟呢! 不过,她还真想看看,小林是怎么陪伴两位老人家的。 “干妈,不是说好我来做饭的吗?怎么都做好了?”小林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曾大妈笑着,声音都爽朗了不少,“下午我跟你干爸闲着没事,慢慢地做,当打发时间,又不累。” 原来,这就是大妈说的没空去遗嘱库的原因啊! 大爷也说,“你们上班,累!” “累什么呀?”小林从厨房端了菜出来,满脸笑容,“我就喜欢做饭,能帮爸妈做饭是多么幸福的事,怎么会累呢?我自己一个人在首都,父母都在老家,自己一个人做了饭吃着都不香,是你们给了我爸爸妈妈一样的温暖,我给你们做个饭怎么了?那真的是我的幸福。” 俞淮樾听了,和景书对视一眼,笑了。 这话说得,俞淮樾这么性格温润又自来熟的人,都觉得自己不一定说得这么自然,不仅自然,而且很真诚,大妈大爷怎么会不高兴? 生日餐开始,小林点上蜡烛,关了灯,起了个头,一桌人一起唱生日歌,曾大妈在歌声里笑眯了眼。 “干妈,许个愿。”小林笑道。 曾大妈闭上眼睛,含笑默默许愿,每一年的愿望都是一样的,“希望我的小雪在外面过得幸福平安。” 她微微睁眼,看了眼依然笑得眉目灿烂的小林,加了个愿望,“希望小林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娶个好媳妇儿,安居乐业。” 而后,吹蜡烛,切蛋糕。 第一块蛋糕放到大妈手里时,大妈含笑的眼睛里有了泪光。 这顿饭吃得非常热闹,小林真是特别能说的一个人,说一起上课的老人们新增的趣闻,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互联网今天又有什么新闻和段子…… 吃了这顿饭,景书和俞淮樾也就了解了大爷大妈说的那句:如今这个年纪还图什么呢?图生活不那么寡淡。 有小林这么个人,想寡淡都淡不起来! 吃完饭,景书和俞淮樾先告辞,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却差点踢到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放在大门口?”小林过来看。 竟然又是一个生日蛋糕。 谁送的? ------题外话------ 啊,不立旗不立旗不立旗…… 第263章 大爷大妈也赶忙过来看。 就一个水果蛋糕,写了“生日快乐、健康长寿”的祝福语,再没有其它任何提示。 “是……是不是小雪?”大妈忽然说。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怔住。 伍大爷声音都是颤抖的,“不可能……怎么可能……都这么多年了……绝对不可能!” 大妈一把抓住伍大爷,眼眶发红,急声道,“可是,除了小雪,还有谁记得我的阴历生日!这么多年都没有别的人来给我庆祝,除了小雪还有谁!” 伍大爷始终不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但曾大妈却很激动,抓着大爷的袖子,坚持认定就是小雪来了,大爷不信,她又抓着小林的衣服说,说着说着就哭了,“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我有直觉,就是小雪!一定是!真的是啊……” “干妈,我们信!我们相信!我这就帮您去查,查查蛋糕是谁送的,好不好?您别急。”小林握着大妈的手安慰。 “这……这怎么查啊?”伍大爷不是没有期待,只是不敢想,这些年,想太多次,也失望太多次了,这会儿再度燃起萤火,眼里已是绯红一片,“我们去问蛋糕店吗?对,看看这是哪家的蛋糕,我们去问问,谁来买的,蛋糕!走,快去!” 刚才还说不信的大爷,说走就要走,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了,曾大妈一听也着了急。 还是小林把他们劝住了,“干爸干妈,你们别急,先打个电话问问,蛋糕盒子上都有电话的,还有二维码。” 于是,一家人又进了家门,景书和俞淮樾毕竟一直跟着这家人的家事,也希望大爷大妈晚年能找回女儿,于是跟着进了屋。 电话是小林打的,用的免提,接通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好像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跑了那边的人,可那边明明只是蛋糕店老板…… 接了接了! 一声“您好”响起,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xx蛋糕店吗?我们刚刚收到您店里的一个蛋糕,我们想问一下送蛋糕的人是谁,请问您还有记录吗?或者记不记得订蛋糕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个六寸的水果蛋糕,写的字是生日快乐,健康长寿,嗯,蛋糕上有一张纸条,写着我们家的地址。”小林直入主题,一点儿寒暄的废话没有,并且迅速报上了地址。 那边说稍等一下。 等待的时间里,大爷和大妈的掉进手机里了,不过几分钟而已,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蛋糕店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您好。” “您好您好……”这边回应的是无数声,男女声混杂。 那边的人都顿了顿,才道,“这个订单我们查到了,不是网络订单,是客人到我们店来订的,请我们帮忙送去这个地址,也没有留收货人和电话,只交代我们送到家门口就行。” “那是个什么人订的,你记得ta的样子吗?”大妈急急地插言。 “是位女性客人……” ------题外话------ 啊啊啊,真的不能立旗。今天如果有可能的话,晚上再来更一更,补上前两天的,但是不敢把话说死,一说必倒…… 第264章 女客人 这下曾大妈完全无法再自持了,又哭又闹,认定自己的感觉没错,女客人一定是小雪,恨不得马上就要见到她。 小林一边安抚曾大妈一边继续问店主,能不能帮忙看一下店里的监控,看看女客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烘焙店那边却没有立即答应,理由是他们不能随意泄露客人信息。 曾大妈顿时激动起来,只差在这边下跪求店老板了,伍大爷死死把她拉住,也是涕泪横流,但不忘劝解老伴,“别闹,别闹,人家有人家的规定,我们再想法子……” 话没说完,被曾大妈一顿抢白,所有的急和怒都冲着伍大爷去了,将伍大爷数落了个狗血淋头,小林在一旁劝解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景书和俞淮樾只好一人拉一个,把两人拉开来,才让小林的声音得以被听见。 “干爸,干妈,咱们不用着急,蛋糕店不透露信息,我们只要手续齐全,就可以请他们给我们看监控的。” 大爷大妈现在完全方寸大乱,哪里还能冷静思考?大妈只哭着问,“还要什么手续啊?” 景书拍着大妈的肩膀,“可以找居委会或者派出所开个证明什么的,再去请蛋糕店帮忙。” 大妈吸着鼻子,红着一双眼睛问小林,“可以吗?” “可以的,我们先不急,明天就去办这事。干妈,我一定陪您把这事办好。”小林赶紧承诺。 “那今晚,该多么难熬啊……”大妈握着心口,有点承受不住的样子。 “那总比什么希望都没有要好,你说呢?”大爷从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现在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紧紧盯着老伴儿,眼眶绯红。 那也只能如此。 大妈经过这一番情绪激动,已是十分疲惫,但若要她就此去休息,她也做不到,小林便留下来陪他们聊天,有人陪着说话,哪怕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对大妈和大爷来说,也是个陪伴。 当然,大妈最喜欢说的还是跟小雪有关的,还会跟大爷抢着说,大爷抢不过,说她,你这事都说了二十遍了,人小林都听烦了。 大妈不高兴回嘴,你那事没说一百遍?小林不嫌你烦? 小林哭笑不得,“干爸,干妈,我不烦,真的,我在家,我姥也爱跟我说话。” 景书和俞淮樾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微微一笑,却又不得不感叹,一个愿意听老人家一件事车轱辘来回说二十遍一百遍的人,得有多耐心? “小林这份遗产,我觉得,只要是大妈和大爷愿意的,那他也是拿得的!”景书和俞淮樾告辞以后,在外面这样跟俞淮樾说。 “你说,这送蛋糕的,真的是小雪吗?”景书又问。 俞淮樾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伍雪,那这份遗嘱可能真的还会有变动。”俞淮樾叹道。 景书没有反驳他的话,在遗嘱库工作这么久,看到的人情冷暖太多太多,有许许多多的温情时刻,但也不得不承认,亲情下的人性在财产的考验面前,会有很多变数。 比如,如果此人真的是伍雪,那伍雪同意遗嘱这么立吗?且不说女儿如果不同意,大爷大妈会不会改变主意,就二位老人自己,会不会因为亲生女儿出现,而后悔之前把一半财产给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小林,这些,都是未知数…… ------题外话------ 哎哎哎,对不起大家,这个节点,卡文有点厉害 第265章 怎么对一个人好 贺君与有秘密。 黄大显发现了! 从昨晚回来开始,他哥就躲进房里戴着耳机看短视频。 他哥居然看短视频! 这简直就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而且,还不给他看! 他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还贼兮兮地问呢,“哥,你别不是在看……动作片?”想想他哥一棵老铁树,也是很可怜,别说开荤,连女孩子手都没拉过? 老铁树不想搭理他,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他,扔下他扬长而去。 黄大显愈加觉得自己猜对了啊! 当即发挥出百米冲刺的水平追上去,“哥,我跟你说,diy多了对身体不好……” 话没讲完,他哥冷飕飕的目光盯过来,“所以说你很有经验了?” “啊?” “你现在身体不好了?” “嗯?” “让奶奶给你补补!” “咦?”不是啊!我没有啊! 这奇怪的画风到下午下班都没有变,黄大显亲眼看着他哥抱了两大箱东西进来,去了厨房…… 厨房…… 贺君与同志下班直奔厨房,这是黄大显二十年所见之怪现象。 黄大显悄咪咪跟上,结果,啪的一声,鼻子差点被门砸扁。 “姥姥,我哥他……”黄大显揉着鼻子,十分不理解。 奶奶笑,“随他。”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黄大显觉得,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明天后天以及以后都吃什么,因为很有可能,今天厨房会炸掉…… 奶奶笑得睿智,“今天啊,只有你吃不完,没有你吃不饱的。” 黄大显起初还不信,但现实无情地在他脸上狠狠地拍,三个小时以后,黄大显打游戏都打累了,外面天色都漆黑了,他哥终于出来了——宛如从煤堆里爬出来。 “哥,你还好?”黄大显惊了,前前后后围着他哥打转。 “把里面的都搬出来。”哪怕从煤堆里爬出来,他哥的偶像包袱都不能掉,依然酷酷的。 黄大显进去,惊呆了。 他哥在里面三个小时,烤出来小山一样的一堆饼干,嗯,如果能认出来它们是饼干的话,反正跟饼干属于亲戚,谁家没有几个长得磕碜歪瓜裂枣的亲戚呢?是不? 黄大显在里面挑啊挑啊,烤得黑乎乎的占了三分之一,不要!长得张牙舞爪形色可怖的,不要!剩下的就不多了,他装进盘子里拿出去,“姥姥,吃饼干,我哥烤的!” 奶奶笑了笑,指指桌子。 只见餐桌上,摆了好几个包装盒。 “这是要干什么?要包起来吗?不用,自己吃不用讲究那么多!” 黄大显捡起一块往嘴里扔,被一只手给拽住了,“先包起来,送给大家。一家两盒。” 黄大显:???我幻听了吗?当初是谁最讨厌邻居间送东西送来送去?说没有边界感?说人是吃剩下的? 他看着他哥那双好看的手拿着包装盒翻来折去,转眼一个礼盒就包好了,他恍悟:哥,你这两天尽看做饼干的视频了?不是,哥,你这是为什么啊?你给我理由,证明你不是在抽风啊! 理由是不可能有理由的,贺君与只是将饼干包好,打发黄大显一家家去送。 在黄大显去敲景家大门的时候,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标题:怎么对一个人好。底下第一条:学会做饭,给她做好吃的。 第266章 冬天的花 今晚的风,很静,静得连景书家大门吱呀开的那一声都格外清晰。 于是,也清晰地听见景家奶奶说,小书不在家,谢谢…… 诸如此类的寒暄,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这种寒暄,黄大显很擅长,加上黄大显长得团团的样子,十分讨喜,他一向就很得老一辈的人喜欢。 但他不行,游走世间,已经把自己封闭得太久,有些话说不出口,有些事也做不出来,就好像他把自己圈在一个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圈子里,画地为牢,迈一步出去都难。 至于景书不在家,不用想,肯定又跟俞淮樾出去了。 俞淮樾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成天无所事事围着景书转吗? 却见黄大显去敲另一家的门,新来的住户,住原来徐鹏程住的地方,叫什么贺君与又忘记了,一个人独居,也独来独往,跟院子里人没什么交道。 黄大显敲了好一会儿门,也没人来开门,但里面隐隐约约是有声音的,而且声音听着还不大对劲。 “当啷”一声脆响,里面有什么东西打碎了。 黄大显更觉不对劲,用力敲着门,大喊,“里面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敲了几下停下来,贴着耳朵听,好像听得有人小声喊,“救……命……” 黄大显心里一紧,“能开门吗?能吗?我闯进来了啊?” 里面又没了声息。 黄大显一边踹门,一边急得大喊,“哥!哥你快来啊!快点啊!” 贺君与一直在窗后看着的,眼看黄大显开始踹门了,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奔了出去。 黄大显大喊,“把门砸开,里面好像有人呼救!” 贺君与被黄大显推到门口,只好用力一踹,但是,门,纹丝不动。 “我来,我来踢!”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景家的人,景武冲了过来,一脚踹过去,门应声而开。 好,踹开了也就罢了,还用看菜鸡一样的眼神看一下贺君与是怎么回事? 门开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 “叫救护车!”黄大显急道。 院子里突然喧闹起来,有人打电话,有人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救护车很快来了,大家迅速让开一条通道,让医护进来。 然而,在医护把病人抬上救护车,问家属是谁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回答。 没人知道这个人从哪来,没人知道她是否结婚、是否有孩子或者有没有其他亲人。 黄大显站出来说,“我,我跟着一起去。”毕竟是他第一个发现屋里不对劲的。 “我也去。”贺家奶奶蒋睦也上了车,想着这是个女病人,她去会方便点。 胡同里的人都热心,也有要陪同去的,好几个,特别是景家奶奶,要跟蒋睦一起做伴,不让去这么多人才作罢。 随着救护车呼啸的声音渐渐远离,19号院又恢复了平静,只剩寥寥交头接耳声散落在风里。 “独居可真危险啊!” “是啊,说得不好听点,哪天死在屋子里都没人知道。” “可不咋的,不过你说,现在的人上了年纪,孩子都不住一块儿,老伴在还好,老伴不在了,那不就是独居吗?避免不了的。” “说的也是……不过,这人年纪也没有很大,怎么就一个人呢?” “不知道呢……” 贺君与默默回家,关上房门,却关不住那句“哪天死在屋子里都不知道”。 是啊,这世上每个人最终都是要死的,只有他不会。 他可以在任意时候跳脱这个时空,去往不知何处,那留在这个时空里的人就要独自面对老去和孤独了吗? 贺君与是带着这个问题睡着的。 依稀听见女孩的声音在说:“一个人过完人生?不可能的啊!你要不回来,我马上就带着你的家当找小奶狗去啦!” “哈哈,贺君与,你不是生气了?我不会的啊!骗你的!” “贺君与,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贺君与,好想骑脚踏车去郊游啊!” 画面一转,没有女孩,也没有了声音,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在,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他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在写备忘录:学会做饭,给她做好吃的;春天陪她骑脚踏车去郊游;陪她吃一次炸鸡,买两大桶,吃个够;陪她…… 后面的字渐渐模糊,画面是一片油菜花海,女孩往花海里跑,只看见背影,风送来女孩的声音:贺君与,再见…… “别走!别走!”他去抓女孩的手。 他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紧,在女孩就要回头的瞬间,听见一个声音在狂喊,“哥,哥,你在干什么呢?” 贺君与猛然惊醒。 好了,这一回,他在黄大显床上,他的手正死死抓着黄大显的肉胳膊。 黄大显看他跟看鬼似的,挣脱出来,双手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胸,“哥……你……你怎么进我房间来的?” 贺君与:…… 他也想知道。 你说,梦里的女孩跟黄大显有半点联系?怎么会到黄大显床上来? 这只命运之手瞎了?要去也得去…… 嗯?后面的不能想了! 他是正人君子! “哥,你没事?”黄大显眨着一双小眼睛,觉得他哥真的不正常了。 贺君与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做了个不屑解释的表情后起床准备离开,听见他弟在后面补了一句,“哥,不会你床单脏了,来我这睡?” 贺君与:…… 脏你个头! 黄大显一大早揉着吃爆栗的头觉得委屈屈。 贺君与回到房间,摊开手,掌心里一朵黄色的花瓣。 冬天,哪里来的油菜花? 手机打开,备忘录里,怎么对她好,多出来一串文字:春天陪她骑脚踏车去郊游;陪她吃一次炸鸡,买两大桶,吃个够…… 他将手机一扔,洗漱去了。 吃早餐的时候,黄大显把昨晚的情况汇报了一遍,“这儿的问题。”黄大显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已经抢救过来了,我给交了钱,跟奶奶一直等到快天亮,眼看着没什么大碍,我们就回来了,留了你的电话,有事会打你电话的。哦,奶奶现在还在睡着呢。”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哥,都怪他哥吵了他睡眠! 贺君与:???你揽的闲事为什么留我电话? 黄大显叹息:这两天把合同的事全部搞定,我要回老家一趟。 贺君与牙尖嘴利,“你跟苹果姐姐还要演个连续剧?” 黄大显:“那也比某个人连剧的开头都没有强!” 贺君与:…… 第267章 我们?谁们? 果然,贺君与接到了来自医院的陌生电话。 贺君与把黄大显骂了一百遍后,还是抽身去了医院。 这个黄大显!难道不知道他最怕麻烦吗? 于是,贺君与终于记住了这位邻居的名字:曾羽翎,39岁。 医生说她低血糖加严重心律不齐导致的休克,幸亏送医及时。 曾羽翎很感谢他,叫他救命恩人。 这个称呼贺君与真不敢当。救她命的人里面没有他,他甚至连踹那一脚都没啥作用,还被人鄙视了。 但他走之前还是去询问了一下费用问题,如果缺了,他会补上。 有什么办法?反正再讨厌麻烦,他这个弟弟从来也是把麻烦扔给他。 伍大爷那边,小林陪着他们顺利拿到证明,然后拿着证明去找蛋糕店老板,蛋糕店才给回放了监控,屏幕里出现那个女子的时候,曾大妈瞬间就失控了。 “是她!是小雪!不管隔多少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她!” 老两口相拥而泣,以为会带进棺材里去的夙愿,居然就这样从天而降一个大惊喜,砸得二老觉得这不是现实。 老俩口孩子似的你掐我一下我掐你一下来证明这不是梦。 景书、艾玲和俞淮樾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工作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像小林一样全程陪同二老,但都为二老高兴。 这真是个好消息。 接下来就是怎么找伍雪的问题了。 既然就在同一个城市,那找起来,难度就低很多。 于是,在几个年轻人的运作下,社交媒体、直播平台等方法全都用上了,全城寻找伍雪。 罗霏儿也加入到帮忙的队伍中来,作为网络小说作者的她,本来就有一定知名度,出院后不仅继续笔耕不缀,续写与病魔斗争故事,还开了直播和vlog,和书友互动,记录自己的抗病历程。现在,在她的每一场直播里,都会放出伍雪的照片:寻找伍雪,妈妈在等你回家。 然而,就在景书他们帮忙发起寻找伍雪行动的时候,伍雪还没下落,伍大爷这边却收到法院通知,关于遗嘱不合法的问题。 两位老人顿时炸了。 “我的钱,我爱留给谁留给谁!关你家老二什么事?还第二顺序继承人!我就是全部留给叫花子,也不会给他半毛钱!” “不然,我们也请律师?”大爷也深觉自己弟弟过分,提出疑问。 二老又来遗嘱库咨询。 请律师是没问题的。但现在不是知道小雪的下落了吗?虽然还没找到人,但应该只是迟早的事,这遗产的分配…… “放心,小林!我说给你一半就给你一半!哪怕小雪找到了,我也不会改变,相信……小雪会理解的,也不会计较……” “是啊是啊!”大爷附和。 小林懵了,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大爷大妈的遗嘱里还有他。 小林红着脸推迟,大爷大妈说,这已经写进去,有法律效应了,又威胁小林,如果再拒绝,以后不让他上门之类的,小林才不吭声了。 于是,大爷大妈这边一边寻找小雪,一边准备应诉,至于小林私下里再找景书咨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于,和贺君与那边正面杠上了。 景书的性格,一向憋不住话,也不来拐弯抹角那一套,直接就找到律所去了。 当然,因为俞淮樾常常和她在一起,是陪着她一起去的。 对于贺君与来说,简直是贵客降临啊,直到贺君与看到景书身后的俞淮樾。 景书这次是来讲道理的,她觉得贺律师可能对一些事情不了解,她来跟贺律师说清楚就好了。所以,毫无压力,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包小饼干,自己吃一块,分给俞淮樾一块。 贺君与盯着那包饼干,脸都绿了:那是他亲手做的饼干! 景书先跟文妍打了个招呼,然后冲他挥手,“贺律师!尝尝不?” 眼看贺律师不说话,只盯着她手里的饼干,眼睛像要冒火的样子,忙道,“好吃的,不是很甜,也没有奇奇怪怪的香料。不信,你问小二啊,是不是?小二?” 俞淮樾笑了笑,“是,好吃,就是有点儿酸。” 贺君与:…… 你小子保证你这句话没有双关? 俞淮樾笑:你自己体会。 景书没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坐下来说正事,大概就是伍大爷和曾大妈的遗嘱是她经手办理的,程序完全合法,而且,大爷大妈对于自己要把遗产分给小林这件事意愿十分强烈,至于伍大爷弟弟,在大爷大妈看来是没资格管这件事的。 “真的,这段时间我们和大爷大妈家来往挺密切,对小林这个人的人品也有了解……”景书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说了一大堆,贺律师都是沉着脸在听,这会儿却被两个字刺到了,他眉毛一挑,“我们?”谁们? “是啊,我跟小二,我们去医院看望过两位老人家,陪大妈一起过生日,一起帮他们找小雪,我们对他们一家和小林的品行都是了解的。” 这种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 贺律师像泡在了醋缸里,浑身冒着酸气,原来,你们背着我干了这么多事?他回之以冷笑,“你知不知道这个叫小林的是什么人?” “知道啊!不就是卖保健品的吗?可是,那又怎么样?两位老人家相依为命,是小林嘘寒问暖,关心陪伴的,病了小林去看望,过节过生日陪着庆祝,家里重活不用叫小林就都给做好了。” 贺律师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只冷飕飕蹦出一句,“嘘寒问暖干活陪伴能换来大单,不是他们这个行业的基本职业精神吗?” “怎么就换大单了?小林跟大爷大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林这样的,就算亲戚都做不到。比如你那个当事人,伍大爷的弟弟,十几年都没来关心大哥大嫂过得怎么样,前几年大爷妈妈病重,还为了医药费跟大爷吵得天翻地覆,大爷妈妈去世后,又为了礼金跟哥哥闹,哥嫂有事需要他的时候,他人影不见一个,只要跟钱扯上关系,他就来凑热闹,这样的人,他还有脸来质疑遗嘱?”景书想起伍大爷弟弟就来气,说话也愈加激动起来。 ------题外话------ 吵起来了吵起来了…… 等下看还晚上还能不能更一章 第268章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景书说着话,俞淮樾就在一旁看着,带着微笑,不隐藏欣赏,明显写着几个字:我们是一边的。 贺君与看着那叫一个碍眼,语气也理智得冰人,“有没有资格,不是你我说了算,是法律说了算。” 景书说了一大堆,结果他就扔来这么一句,有点使了大力收不住脚的感觉,也有些气,“那你说,这份遗嘱哪里不合法了?你们要起诉它不合法?” “你从事遗嘱库工作这么久,遗嘱合不合法不会还要我来教你?”酸气冲天的语气。 “正是因为我懂,所以我才能笃定它是合法的!你摆个不合法的理由!”景书很少跟人这么大声音争辩的,一般时候直接就上手了,在贺律师这里,她算是忍了。 “我先告诉你小林是个什么人!”贺律师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在法庭举证的时候,“从这两位老人三年前第一次去上课到现在,前前后后花了近十万购买产品,全都是在你举的嘘寒问暖之后,比如,某净水器,6000元,就是在某年夏天,小林上门给老人送了一份冰镇绿豆汤之后买的,再比如,某磁力按摩带,3000元,就是在你说的曾大妈重感冒一场,小林又是探望又是熬姜汤送鸡汤之后……这样例子你要听,我可以给你举得详详细细,凭这个,为什么不能认定小林就是个骗子?《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四十三条规定,遗嘱必须表示遗嘱人的真实意思,受欺诈、胁迫所立的遗嘱无效,所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小林就是靠欺诈手段取得两位老人家的信任,获得老人遗嘱中的遗产继承权。” 这番话,把一旁的文妍看呆了:这一刻,她确定以及肯定,贺律师跟小书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俩人清清白白,就是邻居。谁见过跟女朋友或者心仪对象好不好就当场庭辩的啊? 小书被他举得例子,堵得有点郁闷,气道,“可是小林都找我说了,他不要两位老人家的遗产,他还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老人家把遗嘱改了呢!” “欲擒故纵。”贺律师一副把人性看得透透的表情。 “你……”景书都觉得怎么这一回这么难跟贺律师沟通?“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所说的条条都有证据,清清楚楚,我当事人的诉求有法律依据支撑,明明白白,有什么问题?”贺律师一副“论打官司,舍我其谁”的架势。 文妍都看不下去了,人小书也不是来跟你打官司的啊…… 小书确实,如果换做别人就动手了,也就贺律师,逼逼了这么多,还说不过他!能不能动手啊!好气啊!打他一顿脑袋,他能开窍吗?“你睁开眼看看你当事人的德性!他哪点配提遗嘱!你还为他说话!”好想摇醒他啊! “算了,你们俩别吵。”旁边俞淮樾轻飘飘插过来一句,好像是劝架,好像又不是劝架,“法律是做人的最低标准,如果一个人的言行只用法律来衡量和约束的话,那这个人,最好离得远远的。” 嗯?这话听着,在说谁呢? 俞淮樾还是笑笑的表情:说谁谁知道。 贺律师:呵呵,阴阳怪气你也有一套啊! 俞淮樾:呵呵,谁怕谁。 景书却只当俞淮樾说的是伍大爷弟弟,点头,“没错,伍大爷的弟弟真的道德品质有很大问题,就算大爷大妈立遗嘱的时候不给小林留什么,但也绝对不会给他的,大妈说了,宁可都给乞丐,也不会给他!” “那,是另一个案子了。与我无关。” “你……”景书无话可说了,你遇到个石头,你怎么让他听懂你的话? 俞淮樾再次充当“和事佬”,“算了算了,别吵了,别为了外人伤和气,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到底是自己人。” 呵呵! 这是劝? 反正贺律师听见的只有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不知道景书听见的是哪句了! “小书,我们先回去,君与这里也忙,我们别耽误人家下班。” 最后是俞淮樾把景书拉走的。 贺律师还沉浸在俞淮樾那声“君与”里,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刚才,算是跟景小书吵架了吗? 文妍最近察言观色功力长进不少,轻手轻脚地干活,唯恐惊到贺律师,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贺律师的法眼。 “文妍!”他喊。 “在,贺律师。”她忙上前。 叫了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看见桌上一个手机,应该是景的手机,你抽空拿给她。” 文妍脑袋一时短路,脱口而出,“你家不是跟她家一个院子吗?” 说完,就见贺律师的脸垮了。 文妍自知失言,拿着手机,“那,那我拿给她……”然后,她实在觉得好奇,欲言又止的。 “什么事,说!”耐心临界爆发的顶点。 “你跟小书是……是好朋友吗?”她觉得,就算不是她一直揣测的那个关系,但也是朋友? “嗯?”怎么这么问。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口一问,如果是好朋友,怎么会这么针锋相对地炒啊?”刚才的吵架她全听见了,贺律师简直就是起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在吵。 这正是刚刚贺律师在思考的问题…… 但,律师是什么?铁嘴啊!嘴必须硬!“朋友就不能吵架了?朋友是朋友,工作是工作。” 文妍点点头……也是……可是,她马上又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来,“而且,还投诉朋友最喜欢的羊肉锅子店……” “原来,胡同口的锅子店是你投诉的啊!”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带着哼声,“我手机忘拿了!” 文妍:……糟糕! 贺律师坐怀不乱,“不是他自己有问题,我能投诉成功?” 文妍:是谁说的?没问题也要它有问题?有小问题就让它变成大问题?后来,就变成大问题了。当然,她也是“帮凶”,跟小书成为朋友后,小书几度说起胡同口好吃的锅子店,她都抬不起头来…… 景书这会儿却灵机一动,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我们周末唱戏,是不是也是你投诉的?” 贺律师:……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是。”贺律师绷直了背。 “贺律师!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我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吗?自私、冷血,除了脸好看一无是处。这不是黄大显告诉过你的吗?”说完,还冒出一股酸气:现在和我争脸好看这个唯一有点的人也来了。 第269章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1 办公室里,空气静得让人窒息。 景书已经走了。 文妍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良久,文妍准备悄悄遁走,听见贺律师出声了,“刚才,我是跟她吵架了吗?” 文妍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僵直着脖子回头,结巴着,“应……应该?”您有没有吵架您自己不知道吗? 贺君与沉默了。 又过了良久,文妍小声说,“贺……贺律师,那我先回家了?” 贺君与好像没听见一样。 文妍蹑手蹑脚走了。 贺君与自己也想不明白,一向克制自持的自己是怎么说出最后那段话来的,但就是说了,包括今天发生的一切,文妍说是吵架,看景小书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大概也是吵架,但一开始,他真的不觉得是吵架,这不是正常的讨论案子吗?他摆事实讲道理,怎么就是吵架了呢? 但是,也许,可能,大概,也是有一点赌气成分的? 看她和俞淮樾“我们我们”的,心里那股酸气涨得厉害,情绪就有点不受控制也是有的…… 所以,现在怎么办? 他活了这么久,学的东西不知凡几,但也没人教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直接在电脑上搜:跟女朋友吵架了怎么办? 点搜索。 然后,第一个答案是:兄弟,你有女朋友吗? 贺君与:…… 他真的被问到了:你到底有女朋友吗?人家是你女朋友吗? 手机响了,来电人:你亲爱的弟弟。 哦,对,这种来电备注绝不会是他自己写的,他的备注习惯,是写每个人的全名,后面还要括号,写明职业身份,不然他哪里分得清?只有黄大显这种腻腻歪歪的人,才会十分不满他跟其他人没区别,抢了他的手机在他备注里改。 想到此刻远在老家的他正在续写跟苹果姐姐的剧本,他很快接了电话。 “哥,那个阿荔的案子,到底还要多久开庭,你知道吗?应该差不多了?” “等通知就好。” “我知道等通知啊!这不算着也快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快了啊?” “等通知就行。” “啧,哥,跟你说话真的白说!你就这样跟你当事人说话的?你还有生意上门?” 贺君与终于开尊口多给了一个字,“你是当事人吗?” “算了!” “等等!”贺君与接电话的目的还没达到呢,“那个……”别扭半天,黄大显在那边催了,贺君与才终于问,“你……跟阿荔吵架后,是怎么办的?” “吵架?我跟阿荔从来不吵架!”黄大显像听天方夜谭。 “怎么可能不吵架呢?总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啊?” “那就一条,阿荔永远是对的!” “可……明明错了呢?” “那参看上一条啊!” 贺君与:……这逻辑,给他闹不明白了。 “嗐,男女朋友之间,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争个是非曲直啊,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她说地球是方,你说对,是方的,难道地球就真变方的了?”黄大显忽然觉得诧异,“咦,哥,你问这个问题干嘛?” “哦……我……咳咳……一个朋友问。” “你哪个朋友啊?”你还有朋友吗? 贺君与把电话挂了。 黄大显发消息来:哥,你帮我问一下到底什么时候开庭啊?这边都快坚持不住了!!! 打了三个惊叹号,还是红色的,触目惊心。 贺君与回了一句:拨打诉讼热线。 ------题外话------ 聊聊天?说一些心里话。关于写作。 今年是写作的第14年了,我变成了一个很佛很佛的作者,也很少在作话里说什么,总觉得,人生漫漫,一切随缘。 但这14年里,唯一坚持不变的是,一直在不断尝试突破自己写作的边界,所以总是去探寻一个又一个对我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领域,塑造一个又一个无论职业还是性格都迥然不同的人物,然后呈现在你们面前。 但就像世间五味,人各有所喜一样,有人喜辣,有人嗜甜,不可能每一个故事都能合每个读者口味,所以,有读者离开,有读者骂,我觉得都很正常,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这样的评论:我觉得换写手了,不是吉祥的风格。 在我看来,这是对一个作者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我的风格是什么呢?我的风格我自己都没有定下来,我的风格是不断变换风格,不做重复的创作。14年了,如果写了14年的我还跟10年前一样停留在死去活来的爱,那我这14年,白活了。 14年,已经算是看尽人间冷暖,所以,想把看到的,想到的,写进来,就像这本书,关于时间和生命,关于温暖和爱。男女感情很少很少。所以我一直跟作者朋友说,感谢能跟文到现在的你们,毕竟你们都是跟着我从前的浪漫爱情故事进来的。 (很抱歉,今天的作话有点长,下章还接着有) 第270章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2 贺律师现在整个天空都是灰暗的,别说打官司,打什么都没劲。 他脑中掠过一条又一条,一幕又一幕。 最终开车出去,好像,在这座城市里,他和她留下的足迹并不多,没有她和俞淮樾多。 但是他想,把那些仅有的,一点一点捡起来。 她喜欢吃的脑花、他和她一起去过的早点店。 她喜欢吃羊肉锅子,可是已经被他投诉没了,那就去超市买铜锅。 她喜欢京剧,喜欢唱武生,打起来武戏来英姿飒爽,她还把她最宝贝的青龙偃月刀送给他,那他能不能想个法子逗她开心? 还有花,道歉是一定要花的?选什么呢?他在花店徘徊很久,花店女孩问他是送给喜欢的女孩吗?他点点头,女孩给他推荐玫瑰,很多种,最新流行的是一种看起来旧旧的粉色的品种,但他不喜欢,看起来就像他枯败的一次又一次人生。 他选了红玫瑰,很红的那种,他记得,去年七夕,她送过他一支。 他开车回家。 到胡同口的时候,他停在可以看见人来人往的的车位上,再次打电话问奶奶,小书回来没。 奶奶说还没有。 胡同口的小卖部糖画店还开着,但生意没有从前那么好了,他上前,问老板能不能他自己画一个。 老板同意了。 他画什么呢?想来想去,决定画一个大武生。 他根本没技术,一边画一边还要看着景书回来没,画废了大概十个,勉强算倒腾出一个能拎起来不断掉的东西了,丑丑的模样,五官都看不清,只有背上插的几面旗子勉强成型。 他付了钱,回到车里继续的等,把糖画想办法插在车里。 他回头看看那束火红的玫瑰,试着演练:“小书,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和你吵架。” 不太好! “小书,还没吃饭?我买了铜锅,还有你喜欢的羊肉,我们在院子里涮锅子吃好吗?” 真矫情! “小书,我今天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的,我只是……” 哎,别解释了! “小书……” 贺大律师发现自己词穷了,他一个律师,居然找不到词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意。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 他喃喃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他索性打开手机视频,一段老生唱段,他跟着唱,跟着举手抬脚地学,景书从前还说过要教他和黄大显练功来着,他一次也没去,黄大显去过几次也不了了之了。她那么喜欢唱戏,他学一段逗她开心可好? 就在他僵硬地跟着学亮相的时候,他看见俞淮樾的车了。 停在路边的车位上,两人从车上下来。 她穿一件白色羽绒服,那么巧的,跟俞淮樾又是同一个色,手里捧着很大一束向日葵,冲着俞淮樾笑,笑得比她手里的向日葵更灿烂。 是啊,她就像向日葵,充满生机,永远向阳,哪里是他这样半死不死的人能比的?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才回去,手里捏着那支糖画。 景书家里很热闹,窗户里印出有人在唱武戏的身影,身形矫健,开嗓响亮。还有景书爸爸微醺的声音:好,好,我是不行了,爷爷要知道孙女婿没有忘记他的教导,一定会高兴! 已经是女婿了吗? 他站在黑暗中不动了。 他刚才可笑的唱腔跟这比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小丑。 他低头看着这只丑陋的糖画小人儿,好像也在嘲笑他的笨拙。 还有他那一后备箱的东西,脑花、铜锅、羊肉、包子,一切都像一个又个笑话。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将糖画扔进了垃圾桶里。 ------题外话------ 我一直在变,而你们却没离开,我真的很感恩。 但你们不喜欢了,要走,没事,人生聚散,不外如此。 你们失望,说吉祥你这篇文写得太差了,哪怕你们说写得像狗屎,我都觉没有关系。 我唯一不能接受说吉祥夜皮下换写手了。 理性来说,我能举证我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敲打出来的,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想必我的文档在哪台电脑编辑,在哪台电脑哪个ip地址上传,技术手段能查得清清楚楚,哪怕要上法庭举证,我都可以。 感性来说,吉祥夜这三个字,是我来过这世间的痕迹。就像文中的霏儿一样,她拍抗癌vlog、写抗癌日记,就是希望有人记得,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迄今为止,《听说》《鼹鼠》《旧曾谙》《笑起来很好看》这四本馆永久收藏,《鼹鼠》获得中国好海,我的书也许只是最不起眼的尘埃,但微萤之光,却也终于有它的位置。 多年以后,我会离开这个世界,而你们也会,也许有一天,会有一双手,不经意触动尘埃,发现有这么一本书,哪怕一本,她愿意翻开,看见“吉祥夜”这个名字,从而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作者叫“吉祥夜”,她曾经来过。 所以,“吉祥夜”这三字,我珍惜,也珍爱。 所以,吉祥夜,只会是我。也只允许是我。 我不允许是别人。 第271章 我看中的都是好的 景家确实挺热闹的,景爸爸喝多了点,他爸的孙女婿仨字就脱口而出了,景书虽然大大咧咧,也终于是懂得害羞了,瞪他爸,提醒他,“爸!”稍微矜持点! 结果被他爸嘲笑,“哟,我们家小虎妞也懂得害羞了?” 一家人都大笑起来,景武笑得最起劲,还锤锤俞淮樾的肩膀。 “爸!”景书更觉得丢人了。 俞淮樾却悄悄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低头冲她一笑,温柔又包容。 景书抿嘴一笑,心里涌起一点甜。 她真的觉得,余生跟小二一起度过,挺好的。 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彼此,再安稳不过。 俞淮樾回去的时候,景书去送他。 19号院门口,俞淮樾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胡同,让她回去,“还用送我干什么?又不是别人。” “嗯。”景书点点头。 俞淮樾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她的头发一直没理,比从前长了些,在风里被吹得乱乱的,俞淮樾伸手给她整了整,手指停留在她耳垂的地方。 景书低下头,直觉都在告诉她俞淮樾在看她,她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上一次袭击他,是她喝醉的时候…… 时间一秒一秒地数着。 院子里更静了,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却传来俞淮樾温和的声音,“好了,我走了,明天见。” 景书微微诧异,笑了笑,“好,明天见。” 俞淮樾走在空荡无人的胡同里,回头,见景书还站在门口,冲他挥手。 他也挥了挥手,“回去!” 笑容在转身之后渐渐凝固。 道别时说的“明天见”,第二天早上俞淮樾又发消息来说,今天有事,不能跟她去遗嘱库,让她自己去。 景书没想其它,他毕竟是有自己事业要忙的。 景书与贺君与在院子里狭路相逢了。 鉴于昨天吵的那一架,贺君与心里很不自在,但面上却依然冷冷淡淡酷酷的,欲对景书视而不见,直接出门,想起昨晚那个在车里演练的笨拙的小丑,他觉得很丢人。景书必然还是恼着自己的,可要他再那样小丑似的去向她摇尾乞怜,他不可能再做到了。 谁知,却听见脆生生的一句,“贺律师。” 他懵了,难道她不是该在生气吗?网上的帖子说,女孩生气了就会不说话,就会很久很久不理人,要很费劲地哄还不一定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但是,人都叫他了,他总不能那么没气度。 抬头微微颔首,一如最初认识的时候,“景姑娘好。” 景书:??? 为什么叫她景姑娘了? 好像也没错,可是,怎么怪怪的? “贺律师,你怎么了?”她是个直性子,还盯着他看,问他。 “哦,没怎么。”必须彬彬有礼,不能输份,像个绅士一样请景书先出院子。 但景书明明出去了,怎么还不走?要等着他一起吗? 果然,她等他出来后和他肩并肩。 贺律师:???又给我整不会了。 两人走到小卖部,老板热情地走出来要加贺律师,“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呢,你昨天钱给多了,我说了虽然你画了十个糖画,但是画坏了的糖可以再融,给一个的钱就行了,只要十块,你给了一百块!朵按了个零!你走得那么急,叫你你也不回,这不,今天等着你呢,我退你九十。” “不,不用了……”贺君与觉得自己几辈子都没今天这样慌乱。 景书挺奇怪的,“贺律师,你昨天买了糖画?还是你自己画的?” “是啊!画得可认真了,还画得挺不错的,小伙子有天赋!”老板可劲儿表扬他,执意要加他微信,或者给付款码。 贺君与为了脱身,只要把微信给了他,然后可以说是仓皇而逃。 景书怎么会放过他啊,追上去,一拍他肩膀,“贺律师,你画糖画干什么?” 这熟悉的铁砂掌…… 贺律师在自己肩膀碎掉前停住了脚步,“没干什么,送给奶奶的。” “哦——”景书点点头,然后自觉地跟着贺律师走。 贺君与都奇怪了,实在没憋住,问她,“你不生气了?” 景书茫然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贺君与:…… “昨天,我们……在律所……” “哦!你说昨天啊!”景书大大咧咧的,“都是昨天的事了,我都忘了!” “可是我们……”吵得那么凶,我还说了那样的话? “昨天我本来是有点气,但是小二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你和我们想法不同,这很正常,而且卖保健品那些人里的确有很多诳着老人家买东西的,你没见过好人,也很正常啊!小二说,你在律师行业里待久了,看多了尔虞我诈兄弟阋墙,不相信我们的话,不是你的错……” 贺君与只觉得一口老血冲上来,原来,被气的只有他自己,人家是我们。 “所以,我就释怀了呀,而且,我这个人,一向有仇当场报,昨天跟你说过了,这事儿就结了。怎么?难道你还记得?要跟我打一架决战不成?”景大笑,“你也打不过我呀?” 你也打不过我……你也打不过我…… 这句话在他耳边魔音般回旋。 “没有。”贺律师闷声道。 “哈哈哈哈……”景书爽朗地笑,“所以啊,你就放心,我不会恃强凌弱的,至于你投诉那些事,小二也劝我想开,毕竟锅子店如果没问题,你投诉也没用,而且,我们唱戏虽然是在周末,但有些人中午睡到周末才起来的,被扰到了,也是有权力投诉的,总之,这两件事,小二说,真的不是你的错。” 贺君与本来在昨晚已经打算放下的酸气又开始往上冒了,“小二小二,什么都是小二,他这么好吗?” “当然好!”景书看着他,笑嘻嘻的,“你也好啊,我的眼光不错的,我看中的都是好的!” 贺君与:???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不好,我冷血、自私、又冷漠。” 景大笑,“你还记得呢?嗐,吵架的时候啥话说不出来,越狠越往里说,我还跟我爸说过要绝交呢!” 贺君与,“难道我不是吗?”至少,真的,所有人都是这么看他的。 ------题外话------ 大大咧咧景小书,别扭小媳妇贺律师…… 第272章 因为你的出现 “你不是啊!”景书倒着走路,一副好笑的表情看着他,“吵架时候说的话还当真了?你怎么会自私冷血呢?我知道你帮小圆子妈妈是的,你愿意假装余奶奶的儿子哄她安心,你会为霏儿出头,虽然有些是工作,但是,至少在我看见的工作里,你都是热血的,还有啊……咳咳……” 景书清了清嗓子,端正了模样,学着他的语气,“尊敬的法官,通过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本案证据充足,事实清楚。我当事人一生含辛茹苦,艰苦朴素,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竭尽全力抚养被告长大,并在被告成人后为被告成家立业倾其所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子女赡养父母的义务不该被金钱所裹挟,血浓于水的亲情更不该变得如此冷漠!” 在最后,她还摆了个威武的京剧亮相造型,显得气势十足。 而后冲他笑,“像不像?” “这是……”他的结辩词?听起来有点熟悉? “对啊!就是你说的!那时候我在底下听,觉得,哇塞,不愧是我的学长!实在太帅了……” 等等! “学长?”律师最擅长的就是抓漏洞了,一抓一个准。 “啊?”景书眼珠一转,赶紧道,“不是不是,我是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你,怎么会是冷血自私的人呢?对不?” 景书一笑,又道,“能亲手给奶奶画糖画的人,又怎么会是冷漠呢?” 贺君与:…… 糖画这俩字,他今天再也不想听了! 至于那些那些结辩词…… 呵呵,套话而已,就好像念书的时候背课文,背熟了,张口就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啊。 晨光下,她歪着头看着他笑,阳光洒了她满身,亮亮的眼睛像琉璃珠子一样,凝光璀璨。 阳光下的向日葵,明亮又热情。 不否认,这一世的他,也偶尔有过热血或者热情,比如她说的那些三两事,但,都是因为她。 因为你的出现,我死水一样的世界里才起了微澜,才有阳光照进来。 景书见他发呆,眨眨眼,突然凑到他面前,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景大笑,“贺律师你发什么呆呀?走!” 贺律师此刻是有点呆呆的,走……走?“去哪里?” 景书诧异地看着他,“上班啊!你不去上班吗?” 贺君与:…… 他这个工具人,不,工具车上线。 景书完全没意识到“都吵架了还搭我车几个意思”这个意思,她根本就没觉得他们吵架了,并她和她爸说绝交不到两分钟,她又能跟她爸掰手腕玩呢! 自己人闹两句能叫吵架? 好,贺律师还能怎样? 他闷闷地,领着她,上车走了。 等回到律所,他心里这个疙瘩还没过去,本来景书没生气是个好事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感觉不舒坦呢? 黄大显又打电话来,在那边呜哩哇啦的,贺君与也没听太多进耳朵里,忽然打断他问他,“你不是说阿荔生气了很久不理你,你要好好哄才行吗?” 黄大显的话被打断,愣了一会儿,“是啊。” “多累啊,就没有不生气的女孩子吗?”他假装不经意地评价。 “有啊!” “哦?哪种?” “不在乎你的人啊!人家不在乎你当然不会生你的气了,阿荔因为在乎才生气啊!”黄大显也很纳闷,“哥,你那个朋友不行啊!这么一句经典的话你都没听过吗?如果一个女孩不生你的气,也不问你去哪里,也不管着你,那证明,她不爱你。你问问你朋友,是不是这个情况,如果是的话,让他放过自己,别折腾了,人家心里根本没他了。” 贺君与:…… 挂电话。 黄大显在那头“喂喂喂”了半天:我还没讲完呢! 贺律师这边,文妍却来告诉他,伍根文来了。 伍根文,就是他的当事人,亦即景书近来走得很近的伍大爷的弟弟。 第273章 俗套的故事 伍根文这回来,有点支支吾吾的,半天没问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而此时,文妍又来汇报:有位曾羽翎女士要见贺律师。 曾羽翎?他的邻居?为什么跑律所来见他?而且,她出院了吗? 伍根文就站起来,要告辞,“贺律师,既然你忙,那我下次再来算了。” 贺君与见他这样,便告知他,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对律师说清楚,律师会尽最大努力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所以不要隐瞒什么,这样才是对案子最好的。 伍根文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这样。” 末了,谢过贺君与,往外去了。 外面接待处坐着一位女士在等,正低头看手机,伍根文走过的时候看见,大吃一惊。 文妍过来请人,女士抬头的瞬间,伍根文更是震惊,快速低头通过。 曾羽翎跟着文妍进去,没留意走过的男人。 这是贺君与第一次真正看清楚曾羽翎的样子,虽然同住一个院子,但他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而曾羽翎深入简出,跟院里人完全没有交集,后来双方为数不多的见面,也是曾羽翎病中,病中的人大多憔悴,此时的曾羽翎,看得出来是尽力收拾整齐了,39岁的年纪,这样的状态,还是显现出苍老,但,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清秀的人。 曾羽翎在贺君与对面坐下,开口先说了谢。 贺君与点点头,“身体恢复了?出院了?” “是的。”曾羽翎道,“今天出的,过来把住院费还给您,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您。” 贺君与没有矫情推让。 住院费是黄大显和他两个人缴的,数目没有很多,既然曾羽翎一出院就能马上还钱,证明她经济情况没有那么差,那他跟她也不是啥亲戚关系,人家要还,他不收,没这个理。 当面转账清楚以后,曾羽翎没有马上离开,欲言又止。 “您还有事?”贺君与问。 曾羽翎笑了笑,有些踌躇,“我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您是律师……” 贺君与明白了,这是有案子或者纠纷。 果然,就听曾羽翎接着道,“贺律师,等会我把我的情况跟您说一下,我想咨询一下您,如果,我想争孩子的抚养权,能有多少胜算。” 这是一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 “我20出头就跟了他,那时候真的一无所有,和他远离家乡,白手起家,风里雨里的,很辛苦很辛苦,因为太年轻,经济基础太差,怀了孩子也不敢要,给流掉了,后来,终于渐渐有了起色,也能在他乡站住脚跟了,才开始考虑要孩子的事,但却怎么也要不上了,然后,就是一次次地去做试管,终于在我32岁的时候,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以为,这会是我们幸福生活的又一新台阶,却没想到,他在外面有了人……而且,孩子都有了,就在我一次次做试管的时候,他在外面跟别人有了……” 从20岁到39岁,近20年人生,曾羽翎三言两语道来,这其中的辛酸艰苦,有怎是言语能描述的? 曾羽翎含泪看着他,“贺律师,现在的情况是,他有房子有稳定的事业,而我一无所有,我要怎么才能把孩子要回来?” ------题外话------ 啊,对不起大家,这个节点真的卡文卡死了 第274章 不用再找了 景家。 晚饭过后,景书和俞淮樾俩脑袋凑在一块儿看罗霏儿的直播,景有民跟景武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争论起来,奶奶戴着老花镜看了会书,进自己房间去了,闵静贴着面膜从房间出来看看女儿那边再看看老公和儿子,当即召唤老公,“有民,进来一下。” “什么事?”景有明正被儿子怼得火起。 闵静瞪他,“让你进来!” “等会……”景有民指着儿子,“你这个想法很……” “景有民!” 景有民看看老婆,闵静使劲给他使眼色,景有民这才注意到女儿和俞淮樾,很不甘心地闭了嘴,顺着闵静的召唤要回房间去了。 景武还笑他,“爸,吵不赢找借口遁啊……” 话没说完,被闵静使劲一瞪,“你也给我滚回房间去!” “不,我还要跟小二聊天呢……” 闵静简直给气死了,“景武,我想跟你聊聊给你介绍对象的事!” “算了,我还是回房间……”景武简直抱头逃窜。 闵静更气了,两手托着脸:不能气,不能气,要长皱纹,要长皱纹…… 客厅里就只剩下景书和俞淮樾,但景书并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异样,注意力都在霏儿的直播上。 霏儿人气不错,但评论里却有了不和谐的声音,说霏儿是假病,用装病赚流量。 这评论一出,居然还有一波附和的。 景书气得,拿着手机就要对骂过去,想了想,不知怎么措辞。解释吗?软绵绵的多没劲! 她转头问俞淮樾,“怎么骂,能一拳打中要害?”她还是适合动手啊!这些人如果站在她面前,她一个个都得打得他们趴下唱征服! 俞淮樾被她问得一愣,骂人这种事,他也不怎么擅长,更何况,在网上跟人喷架,这是他这辈子都没干过的,纯属超纲题。 景书也知道他温文尔雅,要他骂人太为难他了,正编辑呢,就见屏幕上出现一句:装xx的病!xx怎么不装个病骗骗流量? 景书:…… 然后,屏幕里就对骂起来,简直属于小学生骂架那种场面。 霏儿也有粉丝的,有人带头反击,自然也纷纷跟上,顿时页面全是骂架了。 罗霏儿显得很淡定,开了全员禁言,然后开始寻找伍雪,放上伍雪年轻时候在家的照片。 “寻找伍雪”行动已经好几天了,但一直还没消息。 罗霏儿请大家不要再为了一些无谓的事情刷屏争吵,把评论区留给伍雪,如果伍雪看到这次直播,请联系她,如果有人见过伍雪、知道伍雪的下落,也请联系她。 而后,禁言解除,恢复了评论。 景书盯着屏幕,生怕又有人开始捣乱,却不成想,第一个冒出来的评论是:你们不用再找伍雪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禁言后的第一条评论,如此显眼。 景书和罗霏儿都被震惊了。 罗霏儿马上在直播中喊道,“这位留言的朋友,你认识伍雪是吗?我现在马上联系您,请您暂时不要下线,谢谢您了。” ------题外话------ 啊啊啊,真的太卡了。 第275章 一家人 一句“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宛如一颗巨大的炸弹,不但炸翻了霏儿直播间,也炸翻了现实生活中关注这件事的人。 最直接的影响——曾大妈没能撑住这个消息的打击,看直播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其实这么多年都不报希望的,那索性一点儿希望也没有倒也罢了,绝望之中突然燃起了萤火之光,而后越燃越熊旺,突然之间再告知绝望,这种落差不是一个心力交瘁的老年人承受得了的,甚至,自己也开始怀疑烘焙店看见的那个影像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整个监控影像里,买蛋糕的女子侧门进,全程只看见侧影和背影。 景书他们帮不了曾大妈别的,全力以赴找寻这个发消息的人。 但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就发了那一次信息,就再没有出现,而这个人的账号也明显是临时注册的小号,注册时间就在当天,并且没有任何动态和关注,唯一的信息是:能看见注册地就是京城。 这个信息让大家陷入了迷惑,是这人就在京城?还是小雪也在京城? 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什么,这个地址,可以随便填。 曾大妈再度入院,健康状况急剧下滑,让人十分担忧。 “干妈本来就有基础病,最经不得大喜大悲,这次打击实在很大。”小林在病房外对来看望的景书、俞淮樾和艾玲说。 景书叹了口气,看着病房里坐在大妈身边发呆的伍大爷,不过一天时间,好像老了十岁。 “大爷大妈这里要辛苦你照顾了,我们已经跟派出所报备了这件事,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俞淮樾这么说,“毕竟网上恶意造谣的人也不少,这句话不一定是真的。” 小林苦笑,点点头,“谢谢你们。”只是不知道,两位老人家还能经得起几度折腾。 小林把景书三人送走后,返回病房,也是这般劝慰两位老人的,“网上那些人说的话不可信,胡说八道的人很多,景书他们没有放弃,已经报警了,我们等警察出调查结果。” 曾大妈十分虚弱,闭着眼,想说什么,也只是嘴唇开合,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小林俯身凑近了听,依稀听见两个重复的词:“报应……报应……” 大爷脸上一片灰败,喃喃,“要报应就报在我们身上啊,为什么……” 小林听得心里发酸,搂着大爷的肩,“干爸,不会的,都说好人有好报,你们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看得到,一定会的!” 纵是伍大爷坚强了一辈子,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在小林怀抱里落了泪。 而此时,在他们谁也不曾注意的门口,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往病房里看去,看见的是,年轻的男子和伍大爷紧紧拥抱,伍大爷眼泪滚滚,说着,“小林,你是好孩子,我和你干妈这辈子能遇上你,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干爸,别这么说,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是缘分,我们一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啊……” “嗯,一家人,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外面听着的人,悄然退开,跟她一起来的人在一旁说,“你看,我没说错?” 第276章 伍雪女士,你好 “他们已经不要你了,这些年有别人孝顺。” “始终没有原谅你,立的遗嘱里,遗产也留给了别人。” “他们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再激动一场,再吵一架,只怕都会要了你妈妈的命。” “就这样,保持原状是最好的。” “爸爸妈妈这一生不容易,让他们安静度过这个晚年,反正,大家也都习惯了,都忘了。” “忘记其实是最好的,反正,你也改名了。”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悄悄待在你自己的地方就好了。” 很久很久,曾羽翎耳边都还回响着这些话。 19号院的那间十几平米的房间,一盏孤灯,点了整夜。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悄悄待在你自己的地方就好了。” “好。” 轻轻的一声之后,灯光关闭。 是回答问题,也是回答自己。 回到来处去,已经不可能了,但悄悄待在自己的地方,却是可以的。 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再做你们的女儿,把今生欠的,都还给你们。 首恒律所。 贺君与办公室。 “霏儿的直播都停了,有人在霏儿直播间说,不要再找伍雪了,她已经不在人世……” 原本在默默听的贺君与眼神忽然一凝。 文妍继续说,“伍大爷和曾大妈都不好了,大家现在都在帮着找这个发消息的人,可是,暂时还没有一点头绪。” “发消息的是个什么账号?”贺君与手里的事都停了下来。 文妍知道,贺律师既然接了伍根文的委托,那跟这个案子有关的一切细节都必须关注,包括这突然出现的找小雪事件,对案子肯定会有影响,所以,一点儿细节也没放过,详详细细全都跟贺律师说清楚了,并且把这个账号的信息截图发给了贺君与。 “本地的?”贺君与看了一眼。 “那,也有可能是乱填的,名字都是一串乱码,小书他们报警了,在等调查结果。” 贺君与点点头,此时,外面却传来吵嚷的嘈杂声。 “什么事?”贺君与问。 “我去看看。” 文妍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大楼失窃,物业来查。 说着话,保安已经进来了,要来核实来访者。 其中就有昨天都来过首恒律所找贺君与律师的伍根文和曾羽翎。 保安拿着监控截图来核对的,问贺君与人和名是否对得上,昨天是否真的来访。 贺君与让文妍去核对,文妍确认无疑,就在保安道谢,说“打扰了”的时候,贺君与不经意扫过监控截图,眼神一亮,忽然道,“等等。” 保安和文妍都一时错愕。 “那几个截图,麻烦再给我看下。” 保安依言,重新给他看。 贺君与放大看了两遍,交还给保安,“谢谢。” 保安仍然狐疑,“请问,这两个人有问题吗?” “没问题,谢谢。”贺君与再次道。 保安走后,贺君与却对文妍道,“曾羽翎的个人资料,再给我看看。” “哦,好的。”文妍迅速把资料拿给贺君与。 贺君与只扫了几眼,立刻收拾东西,“我要出去一下,有事打我电话。” “好的。” 贺君与直接开车到了某房产中介门店,下车。 门店工作人员很热情地迎上来,“先生,请问您要看房吗?是租房还是买房?” “我找人。”贺君与往店内看去。 “请问您找谁?” 贺君与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店里那人——曾羽翎,“我找她。” 他走过去。 “曾姐,有你找你。” 曾羽翎回头,憔悴的脸上带着笑,“谁找我?” 而后,看见贺君与。 她笑着迎上去,“贺律师,是您找我吗?” 贺君与看着她,目光深邃,冷不丁的一句,“是啊,伍雪女士。” 第277章 贺律师的行为准则 几分钟后,贺君与和伍雪,亦即曾羽翎坐在了附近的咖啡厅里。 曾羽翎在贺君与叫出她“伍雪”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种震惊,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除了惊,更重要的是震动,来自时空深处的震颤。 伍雪,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的呼喊…… “从小到大我就是家里的乖乖女,爸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反抗,从小学开始,学什么特长,上什么初中,上什么高中,高中毕业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全都是听爸妈的。所有人都说我乖,听话,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很不喜欢拉琴,也不喜欢跳舞,我每天练琴都觉得自己是麻木的,像个机器人在机械地拉锯,我为了不去跳舞甚至故意把自己冻感冒,后来发展到故意把自己摔伤……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大学上的也不是我喜欢的专业,我坐在课堂里,老师讲的那些知识,从来没进过我脑袋,每天都觉得度日如年……” 曾羽翎看着贺君与,苦笑,“你可能要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说?” 她垂下头来,自问自答,“说过呀,小时候说过的,但是没有用,后来,就慢慢地不说了,一味去服从,直到他的出现。我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该怎么分析,总之,一个生活在极端服从里的孩子,突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不是大学生,在一次同学的同学会上认识的,那个时候觉得他很爱笑,很阳光,很会玩,带着我做了许多大胆的事情,比如晚上不归宿,去野外露营,虽然喂饱了蚊子,但却看到了我从没见过的流星雨,而我的成长历程里,却是晚上到点就必须回家的,哪怕就在邻居小伙伴家里玩都不行。这样的事情很多,又大胆又浪漫,而且,他真的很会哄人,对我特别好。我好像突然从暗淡的生活里进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疯狂地……爱上了他,疯狂到,不顾一切……” 曾羽翎回忆往事,仿佛那些事还在昨天,而今,却只剩一抹苦笑,“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叛逆,却将这叛逆进行到极致,简直捅破了天。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爸妈知道后反对我们来往,我用各种办法抗争,争吵、绝食、旷课、甚至自杀,就这样,我爸妈都没同意,他们说,一个放任我为了他绝食旷课自杀的男人绝对不是好男人,我那时根本不信,我认定导致我绝食旷课自杀的人是他们,是我的父母,如果他们不逼我们分开,我怎么会这么做?反正断绝父女关系这样的话,在吵架的时候双方都说了无数次,而我,真的走上了这条路,跟着他跑了,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连大学都没上完……” “值得吗?”贺君与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比如,他听人说话,中间从不打断,听完之后,也没什么安慰的话,没伤口上撒盐已算口下留德,但是,也有人适合这样的聊天对象,比如压抑了许多年的人,她并不需要人开解,也不需要人回应,只需要有一个对象,可以让她把许多年没说出来的话说一说。 曾羽翎微微眯着双眼,“人生到了这个年月,值得和不值得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不值得又怎样呢?也不能重来一次,还不如不去想。十几年了,我出去的时候想,一定要争一口气,活出一番样子来,到时候风风光光回来打父母的脸,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眼光当初就错了!其实,未尝不是想给童年开始就住在我心里的那个想说不却又不敢说的小人争气,想证明一次,我是对的,他们是错的。然而,十几年光阴,真的弹指一挥间,一半的时间用来为活出个人样而奔波。但哪有那么容易?连在一个城市里站住脚跟都那么难,后来,终于有点样子了,又一心扑在做试管上,吃尽苦头,终于有了孩子,却发现深爱的那个人,跟别的女人去露营看星星了,他说,生活太疲惫,那个女孩单纯又可爱,看见一朵野花都能满足地笑,让他觉得轻松。” 曾羽翎笑了笑,“他好像忘了,从前的我,将一朵野花捧到他面前喊他看的时候,也是单纯可爱又满足的,谁不曾年轻过呢?我那时倒是想起我爸的话来了,别的都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当初那个想争一番气狠狠打父母脸的我,脸都被打肿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幽然,“我,还有什么脸回来?” “所以,你现在回来了,也不打算去见他们?” 曾羽翎怔怔的,“我活成这副样子,有什么脸去见?” 贺君与行走在这人世间很多年了,感情这种东西,早已经凝固成一座不化的冰山。这一世,黄大显总说他是行走的法律条文,并没有说错。在过去的年月里,他接案子从来不管什么当事人的对与错,只看这个案子值不值得他接,这个值得与否的标准有两个,一,是价格,二,是他有没有兴趣,换句话说,就是看他心情。 第278章 坏人懂坏人 而身为律师,职责就是为委托人争取法律范围内最大权益,所以,他在听曾羽翎讲故事的时候,惯性思维,还在思索,曾羽翎这个变数的出现,对伍根文的案子有什么影响。至于曾羽翎的故事,并没有让他共情,贫贱夫妻中年发家男人出轨,这样的故事听闻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了,至于父母子女的缘分,他想想他那爹,也共情不了。 他这个人,是有点铁石心肠的,直到,突然的,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为了伍家的事忙里忙外,线上线下到处寻找小雪的女孩,那个爱管闲事,啥事都要凑个热闹的女孩。 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是非观,为人行事准则完全按照法律条文来,为此俞淮樾还嘲笑过他,但是,不知从哪时起,好像又多了一条准则——她是怎么想的。 虽然他大多数时候也摸不清她怎么想,但在伍雪这件事上他还是知道,她希望伍家那两位老人能找到小雪。 行。 官司怎么打,那是他和对方律师的事,以他的本事,倒也不惧怕任何变数。 他于是道,“他们有找你,你知道吗?” 曾羽翎一来不看直播不热衷上网,二来这两天在住院,所以并不知道这个“寻找小雪”事件,以为贺君与说的是从前。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们肯定找不到,那时候出行买火车票并不需要实名,我到了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而且,他是一个迷信的人,到外面以后,别人给他一算,说他的名字不利发家致富,他就请人改名了,顺便也把我的算了下,说我的名字也不旺家,就把我的也改了,那时候不像现在,改名很容易,户籍信息都没联网,改了也就改了,再后来二代身份证一换,伍雪这个人,基本上就等于消失了。我那时候也天真,存了偏让他们找不到的心思,只想着好好躲在一个地方活出样子来,回来狠狠打他们的脸,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贺君与默默等她说完,才道,“不,他们现在还在找你。” 伍雪愣住了。 贺君与便站了起来,悠悠道,“还有一件事,你父母的旧家,是一场大火给烧没了的,在火灾发生之前,他们那块拆迁,他俩成了老钉子户,死都不肯搬家,就是因为,怕万一有一天你回来,就找不到家了。” 贺君与说完就走了,伍雪在咖啡厅里呆呆地坐着,坐了很久很久,不知何时,眼泪流下来,一层又一层,她也不曾察觉。 伍雪甚至忘了问贺君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伍雪的? 怎么知道的? 后来文妍真的问了,因为只有文妍是亲眼目睹他发现曾羽翎就是伍雪的全过程,也不过短短一分钟时间。 贺君与的回答,很让文妍无语。 “怎么发现的?有人在罗霏儿直播间留言,伍雪已经死了。这句话只有两个可能性,一个,伍雪真的死了,一个,假的,伍雪没死。” 当时文妍心里还在腹诽废话呢,就听贺律师继续说,“我一向都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所以我先认定是假的,再往回推,但凡有脑子的人,就能推出来了。” 文妍:???我感觉我们大家都受到了冒犯,但我又没证据。 黄大显回来知道后的评价:坏人懂坏人! 第279章 傍晚。 医院。 探视时间。 曾大妈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萎靡,好像被抽去了生气,容颜真的比平日里更衰败了大半,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了无生气。 曾大妈要出院,不想在医院继续待下去。 景书下了班,跟艾玲来看大妈,帮着小林一起劝也没用。 大爷抹了把脸,做了决定,“回去!出院!” 曾大妈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依然灰色一片。 大爷送景书和艾玲出去,“谢谢你们来看望。” 在病房门口,景书觉得又沮丧又难过。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无力的感觉。 她喜欢生机勃勃,喜欢不顾一切往前冲,冲破一切阻碍和人间的悲切。 就像她看剧,只喜欢看行侠仗义,只喜欢看喜剧结局。 可是,她也知道,人生不可能像看剧,她可以只选择喜剧。 人生,本就有许多无奈,不可逾越,比如生死。 在死亡面前,除了无能为力,再没有其它选择。 伍大爷说,“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了无生趣,在哪里待着都是一样,如果,真的走到生命尽头,不如在最舒适的地方,用稍微舒适一点的方式,让生命,有尊严一点。” 景书无言以对。 关于生命的选择,她不能替任何人做主。 两人心情都十分低落,慢慢往回走。 “小书,你说,有时候看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从前我们大家都觉得,伍大爷和曾大妈是两个孤僻的老人家,谁知道背后有这样的故事呢?”艾玲感慨。 景书难得的沉默,视线中,却看见一个熟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待人走近了,她还看见来人一双红肿的眼睛,明显哭过,甚至,整张脸都哭得肿的。 曾羽翎? 曾羽翎眼里却根本没有其他人,从她身边越过,往病室更深处去了。 景书回头,见她停在了曾大妈那个病房,但是,却站在门口不进去,并且,好像又哭了起来。 到了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侧影,景书才将某个画面跟眼前的人影重合,同时,将两张脸重合在一起——年少时的伍雪和曾羽翎。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静得都不像她管闲事的性格。 但其实,她的手一直压着自己胸口,压着那颗疯狂乱跳的心。 艾玲问她,“怎么了?” 景书喃喃的,说了一句,“有时候看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谁知道,一个人住在19号院深入简出的曾羽翎背后有怎样的故事呢? 艾玲都懵了,这不是我刚刚说的话吗? 曾羽翎在病房外面站了多久,景书就在走廊上站了多久。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急不可耐冲上前鼓励曾羽翎进去了。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 她觉得自己也被曾大妈给传染了,那种悲哀和无助的情绪,卷裹了她的身体和灵魂。 终于,曾羽翎推门进去了。 那么小心的、忐忑的,但终于还是进去了。 里面有片刻的安静,随即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 景书压着胸口的手放了下来,呼了口气,“走。” 艾玲也发现了不对,“怎么回事?小书!去看看!” ------题外话------ 啊啊啊,这真是一个混乱的五一,真的对不起大家了,终于正常了 第280章 小雪回来了 曾羽翎,亦即伍雪从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开始,眼泪就没停过。 其实,不止一次远远地、偷偷地见过父母的模样。 早有心理准备,他们不再年轻,想必背脊不再挺直,青丝已然染霜,可真正远远见到,岁月如何一刀刀在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就如何一刀刀割在她心上。 痛,是必然的。 而此时此刻,真正面对面,那克制在心里的钝钝的痛和悔,终如火山爆发一样,顷刻间爆裂开来,灼痛过处,却涌上来一股又一股的温泉,温柔,却充满力量地抚过那些伤痛。 是亲情? 是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忘却的爱,才有这样治愈的力量。 是出走半生,尝尽人间疾苦后,终选择回到这里的唯一答案。 哪怕,如二叔所说,他们始终不会原谅她。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们。 对不起,我回来了。 所有的字眼都卡在喉咙里,只有眼泪一个劲地流。 曾大妈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是不是像每一次梦里醒来一样,揉揉眼睛,小雪的影子就不见了? 可是,她已经揉了好多次了,怎么还在呢? 曾大妈颤抖地手伸向伍大爷,声音也是颤抖的,“老头子,我……我是不是又做梦了?我怎么好像……好像看见小雪了?不对呀,又像小雪,又不像小雪……” 这是小雪吗? 还是她看错了? 她的小雪不是有着高高的马尾、走路的时候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小姑娘吗? 曾大妈脑子都混乱了。 伍大爷也没比她强多少,曾大的手在那抖啊抖的,他握着,自己也跟着抖啊抖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也和曾大妈一样,生怕这一眨,人就眨没了。 小林正想说话,就见这个突然来到的中年女子急奔了过来,在他干爸干妈面前跪了下来,泣不成声,“爸,妈,是我,是小雪,是不孝的小雪回来了。” 空气在那一瞬是停止流动的,仿佛就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一旁的小林真的担心本就虚弱、医生一再叮嘱不能受刺激的干妈会在这一刻晕过去,他都做好了准备马上按铃叫医生的。 所幸,没有。 停滞的空气在曾大妈一声憋了很久的抽气声中重新流动起来,随之,便爆发了大哭。 “小雪!真的是我的小雪!”曾大妈用力把伍雪往上拉,小林也赶紧帮忙把这位干姐姐扶起来。 伍雪坐在床沿上,任曾大妈的手一点一点抚过她眼泪横流的脸,泪眼模糊中,隐约看见曾大妈满是沟壑的脸上,笑容混着泪水在闪光。 “真的是我的小雪,是我的小雪,一点儿也不差……” 伍雪从满脸泪水中挤出一个笑容来,“妈,小雪……老了……” 曾大妈还是笑,笑中带着泪,“胡说,还跟从前一模一样,没有变,是我的小雪。” 病房里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医生和护士,还有隔壁房间的病人,小林赶紧出去一一解释,并且道歉,回到病房,又跟同病房的其他病友和家属道歉。 虽然大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都表示了理解,小林谢过后,静静站在一旁,看真正的一家人团聚。 ------题外话------ 真的不知道说啥好了……哎…… 第281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初见的抱头痛哭之后,便是彼此看不够的打量。 是的,看不够,中间隔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啊,怎么看也看不够,想到对方每多出来的一根白发里,都藏着不知多少故事和错过的光阴,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掉。 曾大妈听着女儿的故事,早已哭了一遍又一遍,一时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一时又恨铁不成钢地在女儿肩上捶一下,哭着斥责,“为什么不回来?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来?” 曾羽翎泣不成声,“我没脸回来,我活成这样,有什么脸回来见你们,我只想自己好好的、光鲜地出现在你们面前,把我最好的样子给你们看,把我最好的日子告诉你们……” “那你现在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藏起来不回来?”曾大妈哭道,“让我们好找啊!你这傻孩子!” “妈,对不起。”曾羽翎哭道,“我想的,我回来就是想你们,想见见你们,哪怕远远地看上一眼,只要看到你们好好的,我心里都满足了……我怕,怕你们不原谅我,不原谅我这个到了这把年纪,还一无所有的人……” “什么这把年纪!在我们面前说这把年纪!”伍大爷不是个多话的人,一直在一旁听,一直掉泪,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即便带着训斥的语气,那训斥里面,也是浓浓的感情,“你听着,最好的日子在后头呢!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日子!” 曾羽翎打小对父亲的印象就是少言严肃,这会儿听见这句,再次泪崩,哭倒在曾大妈怀里。 “傻孩子……”曾大妈摸着她的头发,“什么最好的样子?你在爸爸妈妈心里,无论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的样子!” “妈——”曾羽翎在外风雨漂泊20年,近四十岁的年纪,在妈妈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曾大妈却是再也不愿意住院。 一家人重逢的日子,当然是要在家里团聚,热热闹闹吃饭,热热闹闹看电视,在医院住着像什么话? 简直一刻也不想在医院里停留! 其实,本就是心病,如今心结打开,满心只有欢喜。 但曾羽翎不同意,好说歹说劝曾大妈再住一晚观察一下,等明天医生查房再提出院的事。 小林也说,先别急,明天他准备一下,要用大餐欢迎姐姐回家。 这时候,小林才走入曾羽翎视线。 曾大妈要跟曾羽翎介绍小林,曾羽翎笑着说,“我知道,是弟弟,谢谢你陪伴两位老人家。” 景书和艾玲是看到这里走的。 是的,她俩还是回来了,从母女相拥哭泣开始,看到现在,两人脸上不知不觉也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泪。 彼此对望一样,两人同时用手指着对方的脸,意思是:你哭了! 但同时,也噗嗤一笑,含着泪。 不管怎样,今天都是个好日子。 也许,伍家的故事还没有结局,后面还有连续剧,但是,至少,相见是欢喜的。 景书多日寻找伍雪以及被伍雪身亡这个消息误导而低落阴霾的心情也好转起来,跟艾玲告别,搭地铁回家,一路都是雀跃的,走路几乎都带蹦,蹦到19号院的时候,差点与人撞个正着。 “贺律师!”景书发现贺律师拎着行李箱,“要出门吗?” 第282章 有些东西,就像这糖 夜灯下,她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满眼都是欢喜。 贺君与心情很复杂,但无论怎样,看见她这样的笑容,还是会觉得,心里亮亮的,有光一样。 他点点头,“是的。” “你去哪里啊?这么晚,夜晚航班吗?” “回老家。” 景书很惊讶,“这个时候回去吗?那奶奶不一起去?都快过年了!” 贺君与微微一笑,是啊,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过年,亲朋好友之间来往频繁,很多决定也比较容易在这个节日里产生。 贺君与轻道,“小书,你现在快乐吗?” 景书一愣,贺律师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啊,但她一向坦诚,爽朗一笑,“当然啊!我一直都很快乐啊!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不快乐这种事,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天的,就连当初和文哲分手,也是在第二天就将恩怨情仇全部了结了。 贺君与心里有点涩,可是,又觉得这样的确很好的,她快乐就行了,他一个旅居人,寄世于这个时空,没准哪天就不见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反反复复的情绪很奇怪,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想那样,可是,就是会控制不住去想。 呵呵,算了。 他点点头,“那,预祝你新年快乐。” 景书展颜一笑,“也祝你快乐呀!”但转念一想,不对,为什么预祝?“贺律师,你过年不回来吗?” “回来。” “哦!”景书笑道,“那就不用预祝,到时候我们一起过除夕!过一个热热闹闹的除夕!” 热热闹闹的除夕么? 应该是让人期待的? 贺君与虽然知道这个期待,跟自己并没有太多关系,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想期待啊…… 这样的自己,别扭得让他觉得陌生。 “哦,对了。”景书从背包里找出小袋儿糖给他,“这个给你在飞机上吃啊,吃着吃着一会儿就到了,不无聊,也不会睡觉。” 贺君与当然不会拒绝,她给的东西,怎么会拒绝呢? 景笑,“我小时候吃的,我的童年哦,你吃的时候可能有惊喜,但是,我不是故意害你,真的,哈哈哈,还有,帮我问黄大仙好,很久不见了他了,怪想他的!” “好。”我会告诉黄大显的,告诉他你想他。他当然知道,这个想,不是大家以为的狭隘的那个想。小书同学,从来就不是一个狭隘的人啊! 贺君与带着景书同学的“童年”上的飞机。 飞机起飞后,他试了一颗,舌尖爆开的味觉瞬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不无聊,也不会睡觉”,这种能把人酸得灵魂出窍的东西的确跟它的名字匹配得上。 想到景书那句笑嘻嘻的“我不是害你”,他哭笑不得,可还是一点点的,把小书同学的童年含化,直到酸味一点点褪去,再没有余下。 黄大显来接他的,在机场穿着他专属的亮黄色羽绒服,看见他,一个劲在人堆里跳,拜托,你不用跳,你永远都是最闪亮的一个,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哥,你总算来了!”黄大显特别热情,给他拎箱子,拿外套。 阿荔的案子开庭,接到通知的黄大显第一时间就夺命连环电话催他赶过来。 “我自己拿。”贺君与在跟黄大显抢外套的的时候,一包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咦,这是什么?”黄大显捡起来一看,“哇,我的童年啊,哥,你哪里买来的这个?现在都没有卖的了!” 贺君与默默抢回来,不吭声,感觉大家的童年跟他的不一样。 “哥,给我吃一颗嘛!回忆一下,别这么小气呀!”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贺君与将糖袋子捏得死死的。 有些东西,就像这糖,明明酸得人灵魂出窍,难以承受,可还是捏得死死的,时而拿出来回味一番,舍不得放弃。 第283章 让你费心了 2月的小城,春节的气氛很浓。 贺君与想起某个人那句“快要过年了”,觉得小城这样热热闹闹的景象,她一定喜欢。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这样,看见什么都会想起ta。 这是她喜欢吃的,这是她喜欢逛的,这是她…… 只是,这是离她很远的地方。 他在一家老茶馆坐下来,等阿荔。 黄大显一大早就去接人了,这时候还没接来,明明茶馆就在阿荔家这条街。 茶馆里有人在聊天,聊天内容不经意传入耳里,竟然发现,聊的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 “阿东媳妇把老陈一家人都告了,你们听说了吗?” “怎么没听说?没见过这么无情无义的女人,阿东可真是倒霉啊!累死累活,为了这个家,人都没了,媳妇还想着房产,这房产不是阿东辛辛苦苦置下的?难道阿东媳妇还想把房子带到新的男人家里去?” “可不是吗?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长知识了,儿子要结婚,儿媳妇要买房是不?买!坚决买!” “怎么呢?” “你想啊,结婚时候不买,等他们两口子结婚了再买的时候,你多多少少也要凑点钱?凑了首付,让他们自己还贷,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还真这么想的,你说,这婚前买,我们也买不起啊。” “我跟你说,砸锅卖铁都要买上!不然,这婚后买的就是共同财产!人家上法院告你,你都没处说理去!你看看阿东,这不是例子吗?俩老头给出首付,阿东辛辛苦苦开店赚钱还贷,这女人在家里享福享饱了,阿东一没,跳出来争房子,说房子有她一半!这我要是阿东,都得被气活了!要我说啊,就该婚前全款把房子买了!这房子就全须全尾都是自家的!别人别想惦记!” “哟,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哎!” “可不是吗?阿东是命苦了一点,就这么去了,但我们不得防离婚吗?房子归谁这个问题不清楚,到时候离婚,不也得掰扯?” “你这一说,还真明朗了……” “是?我跟你说,阿东媳妇跟个男人打得火热,就是从前闹得沸沸扬扬那个……” 说到这里,聊天的人打住了。 贺君与抬头,原来,是阿东媳妇——阿荔,本尊出现了,包括那个打得火热的男人,黄大显。 八卦中心的人真身出现,聊八卦的人还是知道尴尬的,这茶馆也坐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各自散了,都是家里有婚龄儿子的女人。 阿荔不知道听到多少,反正脸色有些白就是了,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 黄大显很气,拉开凳子,请阿荔坐下,自己也气鼓鼓地坐下,“哥,阿荔来了,你帮她理理开庭的流程。” 贺君与刚要说话,就见阿荔低着头,很小声地说,“贺律师,对不起,辛苦你跑这一趟,我……我不想打官司了……” 黄大显惊呆了,“怎么又……不是说好……阿荔!” 贺君与便沉默了。 “对不起贺律师,让你费心了。” 阿荔的头埋得更低,跟贺君与上一次离开老家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好像被爽打过的茄子,整个人都萎靡了。 第284章 谁是对的 结合刚才那几个背地里议论人的女同志,大致能知道阿荔这段日子遭受了什么。 城市小,意味着街头街尾都是熟人,东家有个风吹草动西家马上知道了,而且,不出多久,便能闹得满城风雨。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在小城里更能凸显它的锋利。 “哥!”黄大显显然着急了。 贺君与示意他稍安勿躁。 委托人是否撤诉,他其实从来不会多言,但是,这次是黄大显。 他暗叹一声,微一思索,问阿荔,“你想好了吗?是你发自内心的决定,没有任何外界的压力,也没有任何不甘?” 阿荔默然,头却埋得更低了。 “如果是,我当然尊重你的意愿,这个官司就不打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几乎没有太多温度。 黄大显在一旁干着急,“当然不是!” 阿荔始终低着头,黄大显就更急了,“哥,她不是!阿荔,你说话啊!你告诉哥!” 一滴眼泪,滴在了阿荔的手背上。 “阿荔。”黄大显的眼圈也红了,“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想要你去争什么,我只想把你带得远远的,远离这里的一切,就再也没有纷争,没有烦恼,但是,我认为的快乐不是你的快乐,就好像,你有你自己的坚持,始终不愿意跟我走一样,我希望,你能得到你内心的平静,余生无论怎样过,都过得开开心心,就像我哥说的,如果你官司不打了,内心和生活都平静了,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说了,但如果不是,你就说说你的想法。” 更多的泪滴,打在阿荔手背上。 阿荔抬起头,一双泪眼,满是迷惘,“什么是对的呢?所有人都说我不对,那什么是对呢?” 与阿荔的迷惘和黄大显的激愤不同,贺君与的眼神,一如既往,冷静又清明,“对和错的界线,本来就是人定的,在某个时期,这是对的,到另一个时期,可能它又不对了。一件事,在你看来,a选项是对的,在另一个人看来,b选项才对。所以,问对和错,没有什么意义。我们活在当今,对和错的界线就是当下的法律,在此基础上,你坚持你的对,那就是对的,而我,能做的事,就是帮你说服法官,你是对的,其它的,不重要。” “哥!你这给人越说越迷糊!”黄大显老大意见了,觉得还是得自己上,他哥这个没人情味的,靠不住,“阿荔,你没有错!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会错?阿荔,我和我哥,永远支持你!” 贺君与就这么莫名其妙被黄大显代表了,这话也就黄大显敢说,别人敢胡乱代表他,他就敢当面给人没脸。 阿荔是真的迷糊了,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错的。 阿东不在了,她难过吗? 她当然难过。 那是她曾经全心全意信任过并且打算好好一辈子过日子的人,是孩子的爸爸。 她也在很多个夜里辗转难眠、流泪到天明,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啊,她还有孩子抚养,她得打起来精神来想想今后怎么办,给自己规划一条活路,她觉得,只要努力勤快,日子就算一开始的难一点,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和阿东原来的店子,公公家里收了回去,不准她再开,她只能想办法去找地方上班,去美容院当护理师,也去过服装店帮人卖衣服,但是,每家都没做过一个星期,不是她不愿意干或者做不好,而是,有人不想她好好活。 无论她在哪里上班,都会有人找上来门来骂,骂她没有良心,贪图财产,丈夫死了就和婆家争房产,还把婆家告上法庭,是个狠毒的女人,甚至还说,丈夫刚没,就跟别的男人勾搭到一起,说不定在阿东死之前就给阿东戴了绿帽了,更离谱的,还有说阿东就是她和别的男人合谋害死的,生生编出个潘金莲的故事来。 不但来骂,还要闹,还要动手,把人家店里东西推倒,她卖衣服的那家店里,人家挂在模特上的衣服,还被喷了不知道是油漆还是颜料。 她没办法,只好赔人家衣服,跟人道歉。 就这么个闹法,谁还敢用她?这条街上最后有家饭店答应她去当服务员,她还没开始上班,只说好了,饭店就被人围攻了,来了人也不干啥,就坐在饭店门口哭闹,闹得客人不敢上门,饭店没生意,最终,店主只好通知她别去了。 就这样,不但堵了她的活路,还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没良心的毒妇,丈夫死后要谋婆家的房产,还把婆家告上法庭,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指指点点,家里嫂子也开始说难听的话,说被她害得丢尽了脸面,甚至于,孩子都受影响了,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也私下里议论她的事,一个个地八卦到底是谁的妈妈,有的家长私下里便让自己的孩子别跟这样的小朋友玩。 当儿子回来跟她说,为什么某某某不跟他玩的时候,她真的心痛如绞。 她顶着唾沫星子谋求生路,用最小的成本租了一间几个平米的小小门面,开了个美甲店,结果,才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故技重施,把来做美甲的女孩们吓得拔腿就跑,然后还在她店门口刷大字,刷上诸如“贱女人”、“毒妇”之类的字眼。 黄大显回来那天,正是她美甲店关门的时候。 心灰意冷。 在每个人都说她没良心,不该图谋夫家的财产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说她嫁给阿东几年享尽了福,阿东的房子她一分钱没出的时候,她脑子真的乱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快要被他们说服了。 是不是对的啊? 她结婚几年真的一分钱没赚,房子就是阿东和阿东家里人买的,跟她是不是没有关系啊? 她好像是真的没有权力来争这套房子啊! 就像上学的时候做一道题,她原本觉得自己的答案是对的,可周围所有同学都说她不对,解错了,连比她成绩好的同学都说她错了,她就会真的怀疑自己错,会把答案改过来。 可那一回,最后证明她的答案是对的,同学们的都错了。 那,到底谁对呢? 第285章 站稳了 “我是不是没有良心?” “我是不是唯利是图?” “我是不是坏女人?” 这是每天都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的问题。 这个世界在她耳里只剩下一片嗡嗡嗡,仿佛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在指责她,嗡嗡嗡,嗡嗡嗡,她头晕目眩,无力再站起,如同溺水一般。 她看着贺君与,濒临窒息的绝望里仿佛看着一根稻草。 她哽咽着,“我……可以吗?我还……还可以吗?” “可以啊!阿荔!你可以!你有我们支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所有你认为对的事!”黄大显的声音带着炙热和急切。 但阿荔只看着贺君与。 不是黄大显说的话对她没有意义,而是,到现在为止,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人支持她,那就是她妈妈和黄大显。 可是,这两个人,是无论她做什么事都会支持的,哪怕她做错了,她毫不怀疑,哪天她要杀人,黄大显这个傻子都会给她递刀。 当然,她不会杀人。 只是,她却不会相信黄大显对她的支持,在别人眼里也是正确,或许,贺君与可以给她一个答案,他是律师,人又冷漠,也许他站的立场,不会有偏倚。 贺君与坐得端端正正的,表情一点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就是一副没有感情的法律文典的样子,“你说可以,就可以。” 在他看来,这个官司,真的没有一点难度。 如果这世间的事,全都能用法律来解决,那反倒简单了。 比案子更复杂的,往往是生活,而生活里最复杂的,就是人心罢了。 阿荔点点头,“我想证明,想证明我是对的!至少,我要让孩子知道,他的妈妈没有错!贺……贺律师,我……我可以吗?” “可以!”贺君与斩钉截铁。 阿荔眼里的那些不迷惘渐渐退散,眼神清晰起来。 “既然你要坚持你自己,那你就一定要记住,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你,怎么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击退你、说服你、甚至摧毁你的意志,告诉你作为儿媳妇应该怎样、作为母亲你该怎样、作为女人你该怎样,你都要牢牢站住了。无论他们有多少人,无论他们的声音有多大,无论,他们看起来多有道理,你都要死死站稳了!我们可以在你身后支持你,但,如果你自己站不稳,那我们再多的支持都是徒劳。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人,是说服不了法官的,也抵御不了世人众口铄金的摧毁力。” 贺君与的话,清楚、冷静,可能不那么温暖,但句句有力量。 阿荔默默听着,默默记着,默默点头。 “我这里没什么要注意的,回去好好休息,保持清醒的头脑,就可以了,开庭的时候,实话实说,只有说实话,句句落在实处,才不那么容易被带偏,才不会上对方律师的当,再者,把我刚刚讲的话回去复习十遍。”贺君与道。 黄大显是听得特别认真的,这会儿点头如捣蒜,“哥,你放心,我都录下来了,回去,我帮阿荔复习十遍!一定!” 贺君与:…… 得,他说的复习十遍,是复习十遍的意思,又不是复习十遍的意思,算了,就这么着…… “阿荔,不要紧张,明天见。”这是他,作为这一世的贺君与律师,很温柔的一面了。 第286章 开庭 开庭那天,天气很好,冬日微寒中,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落下来,世界淡淡金色。 阿荔穿了身全黑的衣服,按时出现在法庭。 贺君与没带助手,自己陪着阿荔站上法庭。 黄大显在底下,大冬天的,紧张出满头的汗,还不停地给他哥使眼色,打气。 贺君与瞥了他一眼,无语:出息! 开庭。 其实这个案子双方证据和陈述都比较清晰,如同贺君与之前跟阿荔分析过的一样:除去阿荔公婆首付垫上的一部分,再除去共同财产中阿荔的部分,剩下的属于遗产,这份遗产再在第一顺序继承人之间进行均分。 在这一点上,就连阿荔公公都没有什么话说,也不再说什么钱都是他儿子转的、阿荔在家享空福之类的话,想来他那边的律师也跟他科普了法律常识。 这里双方有个争议,就是首付到底是阿荔公婆全付,还是由阿荔结婚礼金加公婆垫付两部分组成。 这在之前的调解阶段就是个说不清的糊涂账,所以阿荔公公那边是坚持认为就是他付的首付,而阿荔这边,贺君与从来都是个信证据的人,没有证据,在他这里说破了天也没有用,于是,还真就找到了证据,早已提交法院了。 “我当事人找到了当初结婚时的礼金簿,上面有礼金总数汇总,据我当事人回忆,当时就是把礼金的整数给了被告,然后被告把这笔钱存进了银行,据我当事人说,她是2015年国庆结的婚,是在结婚的第五天把这笔钱给被告的,第二天被告就存进了银行,也就是说2015年10月6日,被告银行账户有这么一笔进账,不知道被告是否愿意出具2015年10月6日的银行流水,看一看有没有这么一笔钱存入?” 贺君与的这个问题,阿荔公公不愿意配合,提供的证据里也没有这个流水,此时在法庭上,仍然不愿意给,“凭什么要我提供?你要我提供我就提供吗?银行流水是我隐私!” 贺君与颔首,退下,“没有问题要问了。” 庭审到这里,都没有太多问题,进展得很顺利,也符合贺君与预判,唯一的问题是,有阿东的遗书在,法官会不会考虑参考遗嘱内容,把属于遗嘱的部分都判给阿荔公公,而阿荔只能拿到她共同财产的那部分。 而庭审到这个时候,被告方以及阿荔公公那边突然改变了策略,开始陈述自己的生活状况。 律师激越陈词:“我当事人及妻子年事已高,自己和妻子都有多种基础病,为了给儿子治病本来就掏空了积蓄,如今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给原本就不够康健的二老在身体上心理上都造成巨大打击,两位老人已经完全没有再工作赚钱的能力,并且需要常年吃药控制病情,可原告不同,她还年轻,而且有一技之长,只要够勤奋够努力,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好好生活下去,我想,我当事人的儿子,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才把房子留给父母,可是,原告却不顾亲情道义,非要跳出来跟我当事人争房产,当然,这是原告的权力,她要行使她的权力是她的自由,原本不该从道德上谴责……” 听到这里的黄大显:???你这不是在谴责是在干嘛? 却听律师继续说,“但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我中华民族优良传统,为人子为人媳者,不能让父母老无所依,虽然我当事人儿子去世,从法律上来说原告已经不是我当事人儿媳妇,但总归有数年时间都是一家人,对我当事人也叫了多年爸爸妈妈,为了房产将爸爸妈妈诉上法庭,于心何忍?道义何在?可即便如此,我当事人还是念在曾经是一家人,不希望这份亲情被撕破,希望原告好好考虑一下,此案是否可以调解?原告无非是要钱,二老愿意看在逝去的儿子份上、看在孙儿份上,看在几年亲人关系的份上,在能力所及范围内,把养老的钱拿出来满足原告需求,而不要在法庭上闹得亲情撕裂,贻笑众人。” “反对。”贺君与站了起来。 ------题外话------ 啊啊啊啊,我没脸说什么了…… 第287章 开庭2 那边律师的发言总算结束,黄大显在底下早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了,如果不是常识和理智束缚着他,他只怕就要站起来跟人对吵了。 法官询问原告,是否愿意调解。 阿荔一张脸在律师陈述的时候就渐渐变了颜色,到此刻,已是惨白一片。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给原本就不够康健的二老在身体上心理上都造成巨大打击,……不顾亲情道义,非要跳出来跟我当事人争房产……” 是啊,她公公每次带来人她上班的地方或者店里来闹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用养老钱给儿子媳妇买房开店、耗尽家财给儿子治病,劳碌一生一身病痛,落得身无分文的下场,媳妇却还要将他们赶出家门,和他们打财产官司,毒妇一个…… 她的种种罪名,罄竹难书。 于是,这个小城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毒妇了。 “就是她,忘恩负义。” “就是她,掏空了公婆的家财还要跟人打官司。” “就是她,不要脸,老公刚去就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 “就是她……” “就是她……” “简直就是潘金莲在世哦……” 所有的指责与非议再一次潮水一样袭来,冲击着她,卷裹着她,她瘦削的身体在原告席里微微发抖,双脚几乎站不住。 所以,还是她错了吗?是吗? “阿荔,法官问你话,但凭你内心做决定就行。”贺君与清冷却有力的声音穿透重重漩涡,抵达她耳膜。 她想起的却是另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你,怎么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击退你、说服你、甚至摧毁你的意志,告诉你作为儿媳妇应该怎样、作为母亲你该怎样、作为女人你该怎样,你都要牢牢站住了。 是啊,站稳了,先站住了,腿别软!阿荔!站好! 随着自己身体里这个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要把她拉进去的漩涡终于渐渐褪去,她挣脱出来,脸色仍然是发白的,但是,却能坚定地对贺君与说了,“我不愿意调解。” 贺君与点头,站起来,“我当事人表示,不愿意调解。” 随后,又道,“对方律师说得很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人之老,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是,别忘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当事人虽然不是幼童,但也是被告的晚辈,晚辈尊敬长辈,长辈爱护晚辈,一个家,才会形成正向的和气,对方律师一再说,我当事人将两位老人逐出家门,我方想请证人出场作证,看到底是谁将谁逐出家门。” 请的证人是小区的物业,不但将事情经过陈述的清清楚楚,还有小区当天的视频作为证据。即:房子本就是阿荔一家三口居住,是阿东父亲也就是被告带着人打上门来,将阿荔赶出家门,并且把她的东西全都扔出了家门。视频里一切清清楚楚,甚至,还有阿荔儿子被推到在地的。 法官有问:被推倒的孩子是谁? 贺君与言简意赅:我当事人儿子,亦即被告亲孙子。 第288章 开庭3 除此陈述之外,贺君与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但听众席已经有了低低的议论声,阿荔公公脸色丝毫不变。 随后,几位邻居出场作证,证词基本一致,房子原是一家三口居住,后来阿荔公公带人上门来阿荔连同孩子一起赶出家门。 阿荔打工的几家老板也出庭作证了,讲述了阿荔在自己店铺做事时,是怎么遭到阿荔公公大人来为难挑事的。 双方证据在开庭之前就呈给法院的,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不可能对证据毫无应对,被告方也是有所准备的。 阿荔公公那边的律师沉着冷静地站了出来,传的证人,依然是邻居,只不过,是阿荔公公家的邻居。 律师专把证人证词往阿荔公公家对阿荔夫妇怎么好,对孙子怎么好。 “阿东妈得个什么吃的都给孙子送去。” “阿东妈是个善良的人,对我们邻居也好。” “阿东妈在阿荔月子的时候,还去照顾了。” “阿东妈还给开店的小两口送饭。” “……” 都是此类证词。 律师再次诚挚发言:“由此可见,对方律师所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当事人也是做到了的,至此,我当事人仍然抱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态,希望原告能看在昔日亲情的份上,走调解渠道,也希望,出了法庭,仍然是亲人,毕竟,能同居一个屋檐下,也是百年修来的缘分。虽然这句话属于民间俚语,不应出现在律师陈词里,但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信仰,作为律师,我尊重他们的信仰,正如,我尊重我当事人努力维系百年修得同屋住的亲情一样。至于,我当事人在于原告有矛盾期间,上门吵架也好,争论也好,都是一家人,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一家人关起门来道个歉,不就过去了吗?亲人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黄大显真性情,听到这里已经被气得半死:就会亲情绑架!把人逼得都活不下去了,一句牙齿咬到舌头就轻轻易易带过去了!简直比他哥还会胡说八道!他以为他哥已经是胡说八道的翘楚了呢! 他气得瞪他哥,怎么还不开始发挥最大功力! 贺君与觉得自己身上都快被黄大显瞪出洞来了…… 在被告律师说完后,贺君与请法庭传最后一位证人上来,而当这位证人出现在法庭时,却引起了阿荔公公的暴怒,“谁让你来的?你不是去姐姐家了吗?” 上庭的证人,却是阿荔婆婆。 阿荔看着证人席上被公公一顿爆吼便下意识身体往后缩的模样,刹那红了眼眶。 贺律师说,法律条文是死的,但不是没有变数,唯一的变数便是人。 她的婆婆,便是这个变数。 从愿意帮她出庭作证,到昨天突然消失不见人影,而今天又突然出现在法庭,她心里几起几落了。 本来都做好准备,婆婆不会再出现,却没想到,居然在法庭上看见她,看着她顶着公公凶狠的眼光畏缩着却没有仓惶逃去的模样,她心里无端说不出的难受。 第289章 做自己 “阿荔很好,自从嫁到我们家,阿东在外面忙,她在家里照顾孩子,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给阿东做饭送饭,阿东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去店里给阿东帮忙,阿东脾气不好,在外有什么着急事,回来对阿荔发脾气,阿荔也都不急,反而安慰他……这房子,我们只出了部分首付,剩下的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结婚的礼金,贷款也是他们自己还的,一直都是他们一家三口住,我和阿东爸爸,我们有自己的房子,没跟他们住一块,阿东……阿东和他爸爸觉得阿荔以后肯定会再嫁的,不愿意房子落入别的男人手里,就在留遗嘱的时候商量了,房子留给他爸……”阿荔婆婆提起儿子的去世,还是很难过,几度哽咽,但还是把话说完了。 “请问你和阿东父亲,亦即被告的经济情况怎么样?”贺君与又问。 “我们现在还不错,阿东他爸有退休金,虽然不高,但生活足够,有自己的房子住,女儿也很孝顺我们,经济上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阿东爸爸就坐不住了,这些话完全就在打他这边律师的脸。 贺君与点点头,“你作为阿东的母亲,被告的妻子,为什么愿意出庭为原告做证?” 阿荔婆婆低头抹起了泪,“我是阿东他爸的妻子,可是,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有多不容易。我看着阿荔,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我也是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我只是没有出去工作,所以,在这个家里一直被低看,不管是他爸还是阿东,都认为我在家闲着还那么多事,还要天天要钱花,我每找他爸伸手要一次钱,心里都是发颤的,怕他又说我花钱多,说我怎么这么爱花钱,可是,我花了什么呢?花在一家人的三餐,一家人的穿用,几十年了,只要家里遇上点事,就是我的过错,就是我不挣钱只花钱,阿东耳濡目染,几乎和他爸一模一样,阿荔跟我,也过得一模一样。阿东不在了,我很难过很伤心,可是……阿荔也伤心啊,阿荔以后怎么办呢?她还带着孩子,被他爸从家里赶出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阿东治病,也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真正无依无靠的,是阿荔和孩子,我……我只是希望,阿荔能够度过难关,我们多一套房子没有用,但对阿荔来说,没有这房子,就无家可归了……还有就是,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我希望,我女儿的婆婆,也能心疼她,也能尊重她,也能……好好对她……” 听众席上,阿东的姐姐,红了眼眶。 阿荔听着婆婆的话,泪流满面。 法庭上的一切,似乎都渐渐远离她而去,公公愤怒的咆哮声,法官敲槌的警告声,律师的结辩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过往的几年里那些画面一一重现,在她累得直不起腰来的时候,婆婆来给她帮忙,在她月子里需要照顾的时候,婆婆常常给她煮蛋炖鸡…… 最终的宣判,房子属于她的部分,判给了她。 这个判决,基本支持了她的诉求。 她胜诉了。 最终要协商的,是房子谁拿,拿房子的一方要给另一方补钱,如果双方都不要房子,那房子挂牌出售,卖房所得再按照比例分配。 阿荔抹去脸上的泪水,抢在气急败坏的阿东爸爸之前说,“我不要了。” 一席话,惊呆所有人。 她费了那么多力气,几乎轰动了一条街,来打这场官司,到最后,她赢了,她却说不要了。 她的眼泪,在抹去之后仍然滚滚地流下来。 她仰着脸问贺君与,“贺律师,我是不是……现在是不是……证明我是对的?我没有错对不对?” 贺君与朗声,“是的,你赢了,你争取你自己的东西,法庭支持你,你没有错。” 阿荔用力擦了把泪,站得直直的,“是的,我没有错!我行得正坐得直!你们再也不可以说我不要脸、忘恩负义、掏空了婆家家财还要争家产,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法官都支持我的!但是,现在那些东西我也不要了,就这样!” “阿荔!”阿东妈妈红着眼圈叫她。 阿荔上前,握着婆婆的手,流泪,“妈,谢谢你,我可以抬起头做人了!他们谁都不能说我了!房子,我也不想要了,留给……”她看了眼阿东姐姐,“留给姐姐,女人,自己有点东西,才有底气。” 说起来真像是一个魔咒。阿东家的男人和阿东爸爸一个样,而阿东家的女人也都活得一个样,她婆婆和她一样,阿东姐姐在夫家,也一样。 “但愿,姐姐不要走我们的老路……”阿荔说完这句,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甚至笑了,对贺君与说,“贺律师,谢谢你。我们走。” “等等!”阿东爸爸,亦即她前公公叫住了她,“那个……你当真不要了?你别过几天又反悔,又来打官司,我可不奉陪了!不然……你……你写个字据,说你放弃,不要了。” “好啊!”阿荔好不犹豫。 她果然写了一张放弃继承的字据,连儿子那部分都写进去了,由二老保管,至于孩子成年后,要不要交还给孩子都随二老的意。 “不知道这样写了后算不算数,还是需要再公证,不管要办什么手续,我都奉陪,但是,今天我要休息了,我累了,我先走了。”她唯独宝贝的,是那份判决书。 捧着判决书,走在冬天的风里,她整个人都是明媚的。 阿荔婆婆从后面追上来,大声叫她。 她回头,只见老人家急急忙忙跑来,到了面前,看着她,很是不舍的样子,好像打完这个官司,阿荔就和这个家剥离了,真的再也不是他们家的人了。 阿荔如今一身轻松,笑着对婆婆说,”妈,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是我妈,孙子也还是你孙子,不会变的。” 老人家猛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个信封,往阿荔手里塞,“以后,有什么困难,还跟妈说,妈能帮的就不会不管!” 阿荔知道这信封里一定是钱。 婆婆攒几个钱太不容易了,她不会要的。 她努力把钱往回推,“妈,不用,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别推了,快拿回去,公公马上出来了,看见了可不好。” 阿荔婆婆一听,立刻往回看,趁这个空档,阿荔把钱塞回了婆婆口袋,自己快步跑了。 老人家反应过来再追,却是追不上了,阿荔上了黄大显开来的车,跟贺君与一块儿走了。 “阿荔!这孩子!”阿荔婆婆急得直跺脚。 阿荔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挥手,“妈,再见,我以后再去看你!” 胜诉后的阿荔真的变了一个人。 晚上,非要请黄大显和贺君与吃饭。 黄大显当然求之不得,在家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贺君与看着,觉得自己不如不去。 “我觉着,这怎么着也像个碍事的啊?”贺君与靠在沙发上,已经看腻了黄大显的时装秀:别叫我看了,辣眼睛! 黄大显却反驳,“我是那样重色轻兄弟的人吗?阿荔是真心感谢你,帮她赢了官司。” “她这官司,谁打都能赢,有你,有啥不能赢的?” “那可不是,还得是你!贺大律师!”黄大显心情好,疯狂拍他哥马屁,全然忘了自己曾经说人除了脸好看,哪哪都不好的了。 贺君与最终被黄大显拽出门的,到了吃饭的地儿,阿荔已经到了,菜也点好了,只等他俩一到,就叫了服务员上菜。 还准备了酒。 席上,阿荔给贺君与敬酒,感谢他,言语间,仿佛又恢复到年轻时那个飒爽的阿荔姐。 贺君与轻轻举了举杯,“不用感谢我,真的,黄大显出力比较多……” “哥!”黄大显阻止他说。 但他哥能听他的? “你婆婆本来被你公公送去外地亲戚家了,是黄大显开车去游说,去求,连夜把人给装回来,并且还藏了起来的。”贺君与觉得做好事必须留名,不然不白做了吗?付出和得到,必须对等!这就是他的处世哲学,说他不是好人他也得说! 阿荔倒是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些曲折,她还纳闷,婆婆怎么最后关头又出现了呢…… “那,大显,这一杯必须敬你!”阿荔给自己满上,再端杯。 黄大显乐呵呵的,满心满意跟阿荔喝了这杯,问她,“阿荔,今后有什么打算?”房子也不要了,总不能一直住哥哥家,她那个嫂子,就是个钱串子。 阿荔低头一笑,“你们会不会觉得我不要房子傻?”反正回去,家里人得知后已经骂成筛子了,总之一个“傻”字贯穿全程。 “不会!”黄大显一杯酒下肚,又都是自己人在这,讲话就有啥说啥了,“我觉得不要挺好的,那个房子,有太多过去,既然要重新开始,就跟过去断得干干净净!”黄大显的性格,从来“钱财都是身外物”,活着开心最重要。 阿荔却点点头,没想到,黄大显几句话就把她的心思说得透透的,“是的,就是想重新开始。”过去种种,爱过,也伤过,它的印记或许永远烙在她的生命里,无法抹去,但她希望自己能朝前走,不再回头。 “我想离开这里了。”她的酒量也不高,喝了两杯,脸上就泛了红晕,眼里水光一般。 黄大显眼睛一亮,“去京城?” 阿荔微微一笑,“大显,我想去蓉城,我已经规划好了,还是在那边先做美甲或者美容,我技术不错的……” “你去什么蓉城啊!去京城,我们自己开个小店面,你可以做美甲做美容做什么都可以……” “大显,我跟你说过,孩子……” “孩子有什么问题?他现在跟我处得不错,他叫我叔叔,那我这个当叔叔的就能给他解决上学问题,你别提什么高考,考高还有十几年呢,就算十几年都解决不了,还有留学这条路,一路上国际学校不行吗?住哪儿你也不用愁,你不愿意跟我们住胡同里,我们家多得是住房,你要住哪个地段都可以,我也不去打扰你,你就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住我的胡同,我们互不干扰,你说不想看见我,我一辈子都不去见你都行,我……”黄大显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了。 阿荔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一如听着小时候那个胖乎乎的邻家小弟弟在自己面前叽叽咯咯说个不停一样。 到他终于不说了,眼里明晃晃的,全是泪花的时候,她抽出一张纸,给他擦眼泪,一如幼时的苹果姐姐。 “大显……”阿荔叹道,“我想,按我自己的想法活一回……我想,好好做一回阿荔……”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过“我要怎样”。 小时候家里就出了事,从那时候起,就不是她想要什么了,而是妈妈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她要做一个乖孩子,不能让妈妈失望难过。 后来,跟黄大显在一起,却遭到黄大显父母的阻挠,告诉她,她的存在,只会让黄大显蒙羞,只会拖累了黄大显,他父母说,为了黄大显,请你离开。于是,她听了他们的话,离开了。 再后来,跟阿东结婚,就变成要听阿东的,要为儿子着想,为整个家着想,她的想法和意愿都不重要,或者说,生活,甚至磨灭了她的意愿,她变得没有想法了…… 现在,她想做自己。做她想做的事。 做属于自己的阿荔。 黄大显听了她的话,愣了好久,最终哽着问她,“什么时候去?” “过完年。” 黄大显愣愣的,憋出一句,“那我,我……来看你,你不准不见我。” 阿荔无奈地看了眼贺君与,心道“何必”,却也不忍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终犹疑着说了声“好……” 黄大显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顿晚饭,黄大显喝了个酩酊大醉。 ------题外话------ 对不起大家。 第290章 回京 第二天,贺君与和黄大显登上了回京的飞机。 许是前日那一场酒醉,黄大显已经尽数释放了情绪,登机前与阿荔告别时,十分正常且稳重。 “我走了。” “嗯,一路平安。”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别自己扛着,跟我说。” “好,我会的。” 但似乎,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句废话,她不会的。 黄大显也没有点破,点点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别说再见,我会回来看你的。” “……好。” 就这样别去,不断回头,她站在那里,跟他微笑挥手。 心里的酸楚潮水一样翻涌。 不喜说再见,她的每一句再见都仿佛在预示着再也不见; 不喜她挥别,她的每一次挥手都好像在说永别…… 登机以后,黄大显倒头就睡,睡着了,就不会有任何情绪外露了?他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一声轻泣,清清楚楚地传入贺君与耳朵里。 可那又怎样呢?情之一字,某人自己都不能参透。 要过年了,吉祥胡同里还是充满年味的。家家户户除尘扫旧,小卖部里贴上了红春联,准备得早的一些住户,也贴上了喜庆的窗花,挂上了红灯笼。 如今已经没有人贮存大白菜了,胡同里大爷大妈们拖着小推车,王家搬年货,见着他们兄弟俩,热情地打招呼,特别热情的,还给他俩拿干果零食吃,把他们当小孩儿…… 这些,都是往日贺君与的生活里没有的,他莫名就想到一个画面,在这个胡同里长大的景书,从小到大被各家爷爷奶奶塞糖吃。 是个被小胡同里家家户户都宠爱的小孩儿。 想着,脸上就带了微笑,和黄大显脸上的愁苦截然不同。 19号院更加热闹了,好像有人在搬家,景书这个爱管闲事的自然也在里面凑热闹,正帮忙呢。 看见他俩,景书的眼睛都亮了,“你们回来了?官司怎么样?赢了吗?阿荔现在还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都让人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 还来不及回答,她的下一个话题又来了。 “等会啊,等下我们再细说,我先帮伍雪姐姐搬家。” 原来是伍雪,要搬回自己父母家了。 黄大显一路都愣愣的,仿佛魂还在老家没跟着回来,听了这话,把手里箱子往自家门廊下一放,也跟着一起帮忙了。 那只大白鹅仿佛知道他们回来了,昂昂昂地迎上来,围着贺君与先转了几个圈圈,然后往伍雪家扑棱翅膀。 得,它还跟个总指挥似的,指挥着所有人行动呢! 贺君与倒没说什么,箱子放下后,也加入了搬家大队。 一院子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搬完了,伍雪特别感动地跟大家道谢,还说往后会再回来院子里看大家的。 心结一打开,整个人都开朗明媚了,跟从前那个一回家就钻进屋子里不出来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伍大爷和曾大妈更是对所有人道谢,尤其感激景书和贺君与,但其实,贺君与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做。 当两位老人把自己亲手做的年糕、撒子等小吃交到他手里时,那些小吃还热乎乎的,在这个冬日的风里,驱散了这一路风尘的冰寒,伍雪他们走了很远,手里的小吃还是热的。 景书笑呵呵招呼他们进门,要跟他们说话儿。 “等等,我给你们拿个东西。”她风风火火回屋一趟,拿回来几张票,“这个给你们,有时间去看看。你们一路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贺君与正想说不用了,黄大显却耷拉着脸点头,“要。” 贺君与想,黄大显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的,景书跟他,关系一向不错,从前黄大显动过心思,但现在,只是把景书当哥们了。 于是,他也就不打扰这两人聊天,自己回了屋。 进家门以后,奶奶刚从厨房出来,见到他很是高兴,“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说,这马上过年了呢!” “过年怎么也会赶回来的。”贺君与把外套拖了,松了松旅途的疲乏。 “大显呢?”奶奶一脸担心,以为黄大显没跟着他回。 “在外跟景书聊天呢。”他坐下来,看见茶几上也有几张票,拿起来看。 “新年音乐会的票,我老同学送我的,他学生的演出。”奶奶笑嘻嘻地说,“有时间去听吗?” “新年音乐会一般不都是在元旦吗?”贺君与一看演出的时间,“大年二十九?” “谁说新年音乐会只能在元旦了?景书她奶奶过年还有演出呢?” “是吗?传统曲艺年底不都封箱了吗?” “你还知道封箱呢?”奶奶颇为诧异。 “我怎么不知道?行,到时候一块去看。”贺君与再看景书给的票:特殊儿童画展? 也是春节前开展,但展期比较长,跟奶奶的新年音乐会时间不冲突,都能去看。 第291章 画 特殊孩子画展。 这是俞淮樾回来后一直在做的事,也是他所说的事业。 这倒是让贺君与挺意外的。 但似乎,又挺符合他的人设,俞淮樾不就是这么个伟光正的人物吗?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贺君与和黄大显一大早帮奶奶贴窗花和春联,做好了晚上陪奶奶去听音乐会的准备。 奶奶看着这俩孩子,笑道,“君与也开始贴春联了?” 这孩子,性子一向冷漠得很,从前,过什么节都跟他没关系。 贺君与被这么一说,有点不自在,正想放下手里的剪纸福字来着,奶奶又说,“这福字啊,是小书自己剪的,对联也是小书爸爸写的,给我们院子里每人送了一套。” 贺君与看着手里的生肖福字,难怪觉得这福字都长得不一样。 景书却恰好这时候来了,原来今天是画展开展第一天,因为是俞淮樾策划的展出,景书打算第一天就去捧场的,特来邀贺律师一家要不要一起去。 贺律师脸是绷着的:去给俞淮樾捧场,邀我去?这是什么脑回路? 当然,由于他一向绷着脸,所以,一般大家一如既往看不出来他心里也绷着。 贺君与不想去。 但奶奶已经微笑着答应了,“好啊,正好啊,我们家刚整理好,我想着出去走走呢,君与,大显,准备一下,出门。” 贺君与:…… 景书笑了,“好嘞,那奶奶,我回家收拾一下,在外面等你们。” 黄大显这个人跟常人不一样,别人吃狗粮吃到嘴里是酸味的,但他,心思纯良,吃狗粮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所以,他自个儿的感情跟烂柠檬似的又酸又苦,却由衷地感叹,“看到小书有小二这么好的人了,真替她开心啊!” 然后,他当场就得了他哥一个寒光凛凛的眼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愣愣地问姥姥,“我哥又怎么了?” “哦,可能他不想出去。”奶奶悠悠然道。 “哦,也是,大过年开展也确实不一般。”黄大显表示了认同。 奶奶道,“过年有过年的好,过年七天假期,能去哪呢?一家人看个展听个音乐会不好吗?平时,大家都太忙了。” “嗯,也是。” 贺君与从房间出来听了,委实觉得他这弟没有立场,就是棵墙头草。 不管贺君与心里多少不爽,他还是要跟去看展的。 俞淮樾今天穿得很是精神,任谁看了都会说这是个俊小伙,奶奶就很喜欢,当然喜欢,长得俊嘴还甜的年轻小伙子,哪个老人家不喜欢? 景书奶奶和贺家奶奶都来了的,俞淮樾也没有特意围着景书转,就跟在两位奶奶身边,暖心又礼貌,原本还随手托着热茶的,被两位奶奶劝阻了,奶奶们都自己带着保温杯呢,哪能这么辛苦淮樾? 景书奶奶直接说了,“你别围着我们俩老东西转啊,你去给景书讲解去。” 俞淮樾笑了笑,不大好意思了。 “还害羞呢!”景书奶奶打趣他,笑着跟蒋睦说:“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尿裤子的事都知道,这会儿还害羞了!” “奶奶!你给我留点面子!”景书不乐意了,回头跟奶奶提意见。 两位奶奶会心一笑。 蒋睦只是觉得遗憾,多好的姑娘啊,只怪自己的孙儿不争气,眼前这个俞淮樾也挺好的,还是祝福小书姑娘找到了好人。 在景家奶奶的催促下,俞淮樾便走快几步,跟三个年轻人一块儿了,但他们有意放慢脚步,等着两位奶奶,俞淮樾讲解的声音便柔和地响起。 “相信你们也知道了,这次画展,所有的画都是特殊儿童画的,有自病症孩子,有脑瘫儿童,有手残疾用脚画的等等,至于他们的画,是他们内心的投射,投射到我们每个人心上,应该会有每个人不同的理解,我就不做画的解说了,只能说,孩子们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比我们看到的更神奇更精彩,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景书感叹,“小二,这就是你回国这段时间在忙的事业?你可真棒!” 俞淮樾眼神滞了滞,只觉得景书在看这些画时一双眼睛都在灼灼生辉,他移开目光,躲闪着这光芒,轻声道,“我哪有那么棒,是孩子们太出色了。” 他忽的指着一副画前的男人,“看见他没有?那副画是他孩子画的,他有个女儿,生下来没多久就诊断为脑瘫儿,他们夫妻俩没有再要第二个孩子,将毕生的精力都用来陪伴和治疗这个孩子,现在孩子十二岁了,喜欢画画。” 那副巨大的画里,整个画的就是一片密林,大片都是浓重的暗绿色,画的顶端,有光泄进来,这就使得,这幅画虽然全都是绿色,但也有深浅过度,更有光影关系,颜色十分繁复,不说这孩子画画的技巧怎么样,就这对颜色的敏感度来说,是十分有天赋的。 那位父亲站在画前,用手机对着拍了张照,转身便离去了,临走时,伸手在脸上一抹,依稀可见绯红的眼眶和脸上晶亮的水光。 贺君与站在那位父亲站过的位置,久久地站立着,大家已经走了半圈了,发现他还在那里。 景书跑了过去,轻轻叫他,“贺律师,你很喜欢这幅画吗?” 贺君与如梦初醒,“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看迷了,对了,小二呢?问一问他,今天展出的画卖吗?” “你要买?”景书惊讶地问。 “嗯。”贺君与眼看着俞淮樾也跟着景书来了,直接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俞淮樾显然也很讶异,不过显而易见的高兴,“齐哥和芽芽听了这个消息,一定非常开心。” 不过,这幅画今天还不能带走,先定下来,等展出全部结束,就可以把画包好直接送到贺君与家。 贺君与当即要办订购手续,亦即付钱,俞淮樾也叫他别急,先看完展再说,不过,却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提到的齐哥,也就是刚刚那位父亲。 没想到,俞淮樾打完电话后,却对贺君与说,“齐哥说,谢谢你,这幅画,送给你。” 贺君与愕然。 “齐哥说,有人喜欢芽芽的画,就足够了。” 贺君与不知道说什么,只坚持,“对于一个艺术品收藏者来说,付出该付出的,是对艺术最大的尊重,并不能因为画家是孩子这份尊重就省去了。” 俞淮樾笑道,“不必着急,离展出结束还早呢,我先把这副留下来给你,有什么想法以后还可以谈。” 贺君与点点头,一行人继续看画。 贺君与的经历跟别人不同,累世穿行,各种行业都做过,对于艺术有他自己的理解,也许这些出于孩子之手的画作,技艺欠缺,火候不够,有的画甚至技法拙嫩,可是,却正是因为这份拙,而让作品有着不一样的生命力,不匠气,不迎合,像生命刚刚萌芽,新鲜活力、蓬勃生动,很多点都是大人捕捉不到的,颜色的运用有时候也是成人画家所不敢的。 他是真的喜欢,喜欢到又订了两幅。 黄大显和景书不是真正懂画的人,俞淮樾劝阻了他们跟风买画的冲动,“就像贺律师刚刚说的,欣赏和理解是对艺术最大的尊重,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 两人便在周边礼品摊位停住了。 全是孩子们的化作做成的周边,有手机壳、钥匙扣、小摆件、还有各种丝巾、t恤,包包等等。 两人这下就买疯了,连两位奶奶都围过来看了。 俞淮樾这下没有阻止他们,周边版权已经付给小画家了,所得所有收入,都会捐入慈善基金,也算是他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点点努力。 而贺君与却在又一副画前站定。 这幅画没有具象,只有乱七八糟的一堆颜色堆叠,但堆叠中又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逻辑关系。 贺君与的目光落到了画的作者名字。 第292章 傻姑娘 夜。 胡同外空地,日常是大爷大妈们唠嗑舞剑搞文娱活动的地方,这会儿,大爷大妈们也都回家了,寂寥无人,凉风嗖嗖的。 俞淮樾如约而来,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贺君与要约他,又为什么要约他到这种地方。 他的脸色并不好,比平日更加苍白一些。 穿着宽大臃肿的羽绒服,远远地看见贺君与立在树下的影子,穿着大衣,颀长挺拔。 景家大哥景武好像对贺君与印象一般,总说这人瘦竹竿似的弱不禁风,其实还好,至少他穿着这样的大衣还很好看,不像他,穿羽绒服的时候更多一些,因为会显得胖点,大衣也穿,但穿起来太飘了。 他微笑着走到贺君与面前,“贺律师,你好。” 贺君与是没有笑容的,不但没有,反而突然一拳砸在他脸上。 你看,景武总说此人弱不禁风,但打起人来可真疼,他猝不及防,牙齿都差点被打掉了,嘴里隐隐有了咸腥的味道。 他摸了摸嘴角,“贺律师,这是什么意思?” 贺君与揪住他衣领,将他按到树上,冷笑,“小二?善良?温暖?完美人设?” 俞淮樾的脸色渐渐僵硬。 “怎么不笑了?你不是最爱笑吗?笑起来像太阳一样吗?”贺君与手下用力,压着他脖子的胳膊,又紧了一些。 “呵……”俞淮樾有些难受了,却也笑了,只是,是苦笑。 “俞闲是谁?”那副画的署名:俞闲,六岁。展厅里还有好几幅以此为署名的画,其中一张是一只大白熊,穿着大大的白色羽绒服,袖子上是品牌的图标。 恰如俞淮樾身上穿的这件一样。 听见这个名字,俞淮樾徒然变了脸,像是遭遇晴天霹雳,脸色瞬间煞白之后又转为灰色,震惊过后,是无力的颓败,就像一棵风雨中被连根拔起而倒下的草,没入泥泞,放弃了挣扎。 贺君与这个人,本来就属于冷眼游走世间的人,除了有关景书的问题犯糊涂,看其它一切都冷静又爱质疑,俞闲这个名字和画里羽绒服的图标,一旦触动了他心里怀疑的弦,顺藤摸瓜也不过半天的功夫,所以,约了这个时间,在陪奶奶看完音乐后会在这里见面。 虽然打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是他的风格,但贺君与破天荒动手将此人狠狠捶了一顿,直到捶得他趴在地上起不来。 他觉得景书说得对:对于某些人,能动手绝不逼逼!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贺君与一身黑衣,站在俞淮樾面前,原本,此人有什么经历,要怎么解释,跟他毫无关系,但是,牵涉到景书,他得先听一遍。 趴在地上的俞淮樾,只看见贺君与的鞋。 俞淮樾却只是苦笑,嘴角有咸腥的液体流下来,“是,我结过婚,俞闲是我儿子,是问题儿童。” 而后,便再没有多话。 贺君与一脚踹过去,将俞淮樾踹得翻滚了好几圈,“你自己好好跟景书说!如果你还有脸的话!” 说完,贺君与便扬长而去。 地上的人蜷缩着,一脸痛苦,在冬日的风里微微颤抖,那件洁白的羽绒服沾了尘土。 贺君与回胡同这一路都还冷着脸,心中愤怒与郁气难解。 贺君与的观念里,越是完美人设的背后往往有着越不堪的真相,俞淮樾便是顶着完美人设出现的,但是,景家的人那么喜欢他,而且他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他贺君与再不喜欢俞淮樾此人,也没有人家彼此知根知底,他便想,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呢?自打搬进胡同里,他的世界就在一寸寸裂变,“他从来都是对的”这一信条也在时不时就被挑衅,仿佛不那么准确,所以,也许,俞淮樾真的有那么完美呢? 如果有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来陪伴景又还喜欢俞淮樾,那他这个不相干的外人还想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但他现在的愤怒和郁气在体内翻涌,卷裹着一个信号:他就该干点什么!他为什么不干点什么! 这样的情绪在翻涌着,澎湃着,他走回了19号院,正好,景书端着一盘子小吃出来了,笑嘻嘻地,瞧着是要送去他家。 看见他,开心极了,招手,“贺律师,正好,我就不进去你家了,这是我奶奶晚上刚炸出来的炸糕,拿给你和奶奶还有黄大显试试。” 这傻姑娘,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他心里都快炸了,闷声闷气地问,“哦,这个时候还炸炸糕啊?” “嗯!明天除夕啊,小二他们一家子都要来我们家团年,小二最喜欢奶奶炸的炸糕了,奶奶说许久没做,怕生疏了,今晚先试试手艺,我觉得炸挺好吃的,就给你们也……” 话没说完,只听当啷一声,景书手里的炸糕盘子掉落在地上。 口口声声的一个又一个“小二”,终于点爆了贺君与心里炸弹,那一刻,他只想堵住这个傻姑娘的嘴,然后,就用了最冲动的方式——他伸手按住她后颈,用力一拉,低头吻住了她。 第293章 贺律师的责任逻辑 景书整个人都是懵的,等明白发生什么之后,用力将他推开。 贺君与的力气怎么比得过她? 当即被推得倒退几步。 唇上那一团让他意乱情迷的温软,也急速脱离而去。 他站在原地,喘息。 对望过去,景书正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似乎是太震惊了,连该有什么反应都想不起来,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冬夜凉风一吹,将两人脑子里那些混乱的东西席卷而去,景书如梦初醒,指着贺君与,“贺律师!你这是在干什么?” 说完,莫名其妙的,眼泪就崩出来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呀?” 铁蚕豆掉泪,这可不容易…… 景书觉得,这时候应该一拳头砸过去,或者一脚飞踹过去,拳头都捏在手里了,都砸出去了,却在贺君与鼻子上方停住。 贺君与一道喷火的目光看过来,“我在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你对我这么做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景书愣住,“你……你说什么?我对……对你怎么做?” “忘了是?”贺君与眼睛又酸又辣的,他也不知道这感觉是因何而起,“你和黄大显在院子里吃烤肉那天,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吃烤肉? 景书脑子里开始回忆剧情,那天……她好像喝醉了呀?她……她…… 她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好像、似乎、确实,是……做了点有点禽兽的事,但,那不是对小二吗?什么时候…… 她突出来了,直瞪瞪看着贺君与,那拳头也是砸不下去了。 贺君与呵呵冷笑,“要论负责,是不是你该对我负责?” “不是……”怎么就到负责这个问题上来了?她那天不是喝醉了吗?而且是把他当成小二了!咦,真不是小二是他?怎么可能呀?她明明记得是小二的! “这个时候别再想着你的小二!”贺君与恶狠狠地说。 景书:…… 不是,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的? 贺君与又冷笑,“你心里想什么你眼睛里写得明明白白!” 景书下意识捂住眼睛。 “不是……”这个,她必须要解释清楚,“那天,我真的……” “没什么真的假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个时候你想当缩头乌龟了?你的侠义心肠呢?” “……” “你的一身正气对得起浩然天地呢?” “……” “你的为人行事无愧于心呢?” “……”这么说下去,景书都觉得自己当真是做了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之事了,“不是,贺律师,咱就是说……这个事,我也不是……故意……我真的是……”弄错了? 贺君与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后面这几个字他不爱听,直接打断了,“我们学法之人,讲究事实和责任,你既然造成了事实,那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过是责任大小的问题,以及,被害人是否愿意出具调解书。” “……”这怎么就还扯上被害人了呢?有这么严重吗? 论嘴皮子,一百个景书也不是贺律师的对手,奉行“能动手绝不逼逼”的她,也不能挥拳就上,毕竟她自己理亏,这可怎么办啊?真愁人! “不然……贺律师……”景书试探着问,“我给你道个歉?” 贺君与冷笑,“道歉?道歉有用,我们这行要失业了!” 景书:…… “那,那你说……怎么办?我煮面给你吃?”她试探着问,她煮的面他还挺爱吃的? 贺君与:“不必,审判结果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下达给你,你先等着俞淮樾跟你坦白再说。” “小……小二跟我坦白什么?”景书仍然是懵的,不过,明天就是除夕了,到时候小二一家都会来,其实大人们已经有默契,就是来商量婚事的,是指这件事吗? 这是俞淮樾该做的事,贺君与不会背后先把天捅了,他这个人,责任和义务一向划分明确,该俞淮樾的责任就是他的! 只是,看着景书眼里突然升起了幸福的光,顿时觉得辣眼睛,深感有必要先给她敲警钟,“你先做好准备。” 说完,就回家了。 景书给他绕迷糊了,做好准备?什么准备?咦?不对啊!什么叫她要好汉做事好汉当?那他刚刚不也让她成为被害人了吗?怎么尽追究她的责任了?哎哟,她真是后悔死了!怎么从小到大就是嘴笨的呢?一遇到吵架脑袋就发懵,尽说些没用的,总是在过后了才反应过来要如何如何说才能一举击中对方要害,但都迟了啊! 所以,“能动手绝不逼逼”是对的! 第294章 对不起 除夕。 19号院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连院子里那口大水缸都贴上了福字,更别说大白鹅景武的“豪宅”,也装点得喜气洋洋,大白鹅还穿上了新衣裳——脖子上戴了个蝴蝶结,一大早就得意地在那昂昂昂的,神气活现,没人比它更精神。 贺家奶奶说,连大白都知道今儿景家有贵客到。 贺君与在那哼了哼:客的确是有客,贵不贵的就不知道了。 景家的确一派忙碌,迎客的氛围十足。 一大早,羊肉就炖上了,整个院子里都飘荡着羊肉汤的香味。 “这羊肉可真香啊!”黄大显吸了吸气,“可惜,我们家今天没有。”他哥不吃羊肉,连羊肉味儿都不能闻。咦?怎么他哥今天闻到这么浓的羊肉味儿不皱眉头了? 贺君与又哼了哼,那语气,反正和这冬天的气温一样一样的。 而景家,景书一大早就被她妈给拎起来梳妆打扮。 景书格外不自在,“妈,他们要晚上才来呢!您这么老早给我收拾好了,我这一天都没法动了!” “你要动什么动?”闵静女士把她按住,“你今儿一天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我还帮我奶干活呢!”景书想一想一天就呆坐着,那多难受啊! 闵静女士跟女儿斗智斗勇多年,完全不上她的当,“有你哥,有你爸,有我,你的任务就是打扮!” “有谁一打扮要打扮一天啊……” “再说?” 景书还想垂死挣扎一番嘀咕着,被闵静女士一声训斥给禁了声,只能老老实实任她妈折腾她。 别说,还亏得她妈这么折腾,因为,俞淮樾一家居然提前来了。 原本是约在景家吃晚饭的,结果,他们还没到中午就来了,带了许多的东西。 “怎么这么客气?都说了只是一起吃个饭,你们啊,太讲究了!”景家奶奶笑眯眯地接待。 俞家父母走在前面,俞淮樾走在后面,进屋后,双方晚辈先礼貌地跟长辈见了礼。 景书敏锐地发现,俞淮樾脸上怎么有淤紫。 她不禁凑过去,小声问,“你脸怎么了?” 俞淮樾摸了摸,强笑了笑,“哦,没事,磕着了。” 景书笑了,“大过年的,磕长!”磕着磕着就长更高啦,这是对小孩儿说的话。 俞淮樾再度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是那个小二,明明还是一样温润的笑容,景书莫名就觉得,小二怎么今天有点不一样? 不仅仅小二不一样,俞伯伯俞伯母好像也不一样了,都是在笑着的,可笑得无端就有点不自然。 是怎么回事呢? 这点异常,连景书都感觉到了,景家其他人都比景书阅历深多了,自然也是感觉到了的,特别是闵静,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景家奶奶便笑着先活络气氛,“中午吃饺子怎么样?咱们先包饺子!小俞,小俞媳妇儿,都是自家人,那就一起包了!” 老俞和老俞媳妇儿在奶奶面前仍然是小字辈儿。 面对景家人一如既往的热情和亲密,俞父和俞母脸上微赧,一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 景书微微皱眉,看着俞淮樾:这到底是怎么了? 面对景书那双坦坦荡荡、清澈无半点杂志的眼睛,俞淮樾忍不住了,道,“还是我来说。” “怎么回事?要说什么?”闵静是最沉不住气的,尤其关乎女儿的婚事,她隐隐觉得有了变故,虽然笑着,那笑容都僵硬了。 俞淮樾垂下眼眸,眼里复杂的内容便尽数掩去了,只听见他熟悉的平和温润的声音缓缓说着,“奶奶,景叔叔,闵姨,大哥,还有……小书,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们。” 景叔顿时懵了,猛然间想起昨晚贺君与对她说的话:你做好准备! 所以,所谓的“准备”是要等在这里的? 俞淮樾继续在说,“我在国外结过婚,有一个孩子,六岁了,是自闭儿,昨天带你们去看的画展,其中有几幅画就是我孩子画的。小书……” 他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仍然没有底气抬起眼皮,“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就连这个画展,更多的也是为了他,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自己过着一团乱麻的生活,却想要把你也拖进来。孩子妈妈,在孩子确诊后不到半年……有了更好的生活,我照顾着这孩子长大……” 到这儿,他一贯平稳温润的声音终于有了颤动,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太自私了,我觉得很累,所以,想要一个人来帮我分担这一切,我想到了你,想到了……景家的人,你们善良、热情、有侠义心……” 闵静气得胸口起伏,她早按捺不住了,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直接拍了桌子,“因为我们家的人善良,因为我们小书有侠义心,所以你们就来算计我们家?你在告诉我善良有错?侠义有错?姓俞的,你对得起我们?对得起当年爷爷对你的好?你们一家人摸着良心问问,我们景家哪里对不住你们?你们要来这么坑我们小书?” “不不不!”俞父这会儿也不再避让,忙道,“善良没错,侠义也没错,错的是我们,不应该自私的隐瞒淮樾的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老爷子,今儿,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闵静是个泼辣性子,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礼品,起初的高兴一扫而光,原来以为这些都是年礼,眼里更是揉不得沙子,心想,还道他们挺讲究,原来,都是拿来赔礼的,一时,屈辱不已,她家好好的闺女儿,凭什么被人算计? 她直接大打开门,开始哄人,“赔礼道歉就不必了,只不过,我们家人虽然老实窝囊,但也从来讲究道不同不相为谋,东西你们全都带走,我们要不起,只当,我们两家人从来不认识过!” 俞家人一脸愁相,坐着不动,还想说些什么,闵静脾气一来,干脆拎起他们的大包小包直接往外扔,丁零当啷的,也不知道那些国内外名酒瓶子有没有砸碎,但这种时候,谁还管这个? 终于是闹了个不可收场,俞家人再待不下去,三人一起深深鞠躬以后,前后脚离开景家。 临行,俞淮樾在门口深深望了一眼景书,被闵静一赶,最终离去。 第295章 一起过年 俞家人走了,留给景家的,是与之前欢乐的气氛迥然不同的沉默。 满桌的点心瓜果、和好的饺子馅儿、屋里飘着的羊肉香气、窗户上红色的福字…… 一切明明都是热闹的,喜庆的,屋里的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也没有人敢说话,确切地说,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连闵静,明明气得直喘,却也不敢发作出来,怕伤到闺女,毕竟,这不是别人,是俞淮樾,是小二,对闺女来说,不管怎样,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奶奶忽的桌子一拍,起身,亮开嗓门:“都过来包饺子!馅儿都和好了,面也醒够了,大过年的,可别让我抓你们干活!一个个懒的,就想吃现成的吗?那可不成!” 奶奶看不得这哭丧这脸的样子,该咋过咋过,咱还是过咱的年,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嘛? 这一嗓子,仿佛也将大家伙儿都喊醒了。是啊!不就是个男人吗?咱家姑娘多好!哪里值当为了个男人就不过年了?开心起来! “走,包饺子去!”闵静利落地系上围裙,“景武!别再坐着玩游戏了啊!大过年的别让我骂你!” 景武:…… 为啥?为啥又骂我?我怎么了我?好你个俞小二!这不是你连累的我吗?有种别让我再撞见你! 景家房子的格局,厨房在隔壁,并没有跟正屋打通,要包饺子,得出门去隔壁呢,然而,这门一打开,就见迎面走来三个人,领头的是贺家奶奶,穿个梅红起暗色忍冬花纹的袄子,身后跟着穿大红羽绒服的黄大显,和灰色外套的贺君与。 三人都喜气洋洋的,不,能直接看出喜气洋洋的只有奶奶和黄大显,至于贺君与,嗐,只要没绷着脸,就是喜气洋洋了。 三人还带着礼物,不贵重,就是寻常亲戚邻里过年走访拜年的礼盒。 贺家奶奶笑眯眯地迎上来,“秋凌,我们家过年就三口人,这除夕啊,想跟你们一起过,两家人一起包饺子,热闹热闹,行不行呀?” 玉秋凌一听,有什么不行的?手一挥,“当然行!你可别忘了,你小时候,好几个年都是在我们家过的,来我家包饺子,对你来说不是熟门熟路吗?” 再一看老姐妹身后那俩大宝贝,暗暗哼了一声:俞小二算什么?这俩不比他强百倍?稀得他! 回头再喊一声,“都出来了,还磨蹭什么呢?有明!你看看羊肉汤,别熬干了,差不多得了!收火!” 景书被他爸也拉来厨房包饺子,一看,贺律师一家人都在呢! 她猛然想到,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下意识捂捂嘴,凑到她妈身边去了。 不得不说,闵静女士能跟玉秋凌成婆媳,在某些问题上还是很有共识的,比如,被俞淮樾真面目气到的闵静女士,如今看贺家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好,尤其是贺律师,一表人才,作风干净,怎么当初就见异思迁,见到俞淮樾就把贺律师这个她看好的女婿给扔了呢! 所以说,人,真的贵在坚持。 所以,闵静女士毫不留情把女儿赶走,“去跟贺家奶奶一起包饺子,别来我这里碍事!” 景书真愁,她觉得自己在哪都挺碍事的。 ------题外话------ 我这尴尬的更新,以及更新时间…… 第296章 回忆都变得不值得 两家人一起吃饭,还真挺热闹的。 先包了顿饺子吃,吃完就开始分组娱乐。 两位奶奶切磋起了曲艺,景有明和闵静张罗着叫上景书和贺君与来打麻将。 景武往麻将桌前一坐,“嗐,我妹不喜欢打麻将,我来。” 结果,被他妈目光盯得,灰溜溜从凳子上滑走,走时还叫上黄大显,“走,我们俩打游戏机去!” 这话闵静听了都头疼,“快三十的人了!还整天打游戏!”也不给我找个媳妇儿回来!这句话被她给生生咽下去了,不想提起任何关于结婚和对象的事,怕刺激到景书。 如此热热闹闹一下午,晚上又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电视机老早就开着了,大伙儿都等着春晚开播呢。 景书也没有不开心,她一样地笑,一样的闹,只是,心里总有个疙瘩,像是有什么事还没解决,这疙瘩如果不解了,她也就无法释怀了。 就像当初和文哲,一通武力决斗后,一了百了,江湖不再见。 她跟小二之间,也缺这样一个仪式——不管这个仪式是什么形式。 而且,她不是一个能将恩怨捂过夜的人,今日事今日毕,才畅快! 至于,今儿是什么日子,会不会带给别人不方便,她不想考虑了!她要自己痛快了再说! 于是,她对闵静说,“妈,我出去一下。” 闵静刚要说什么,景有明示意她别管,让女儿出去。 景有明了解女儿,有些事,不了结,她心里不舒服。 家里人默契地什么也没说,只有贺君与跟了出去。 景书走得很快,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甚至,不知道身后还跟了个人。 到俞淮樾家楼下,她给俞淮樾打电话时,才发现,有个人跟着她来了,还为了跟上她,跑得有点喘气。 看着贺律师脸色微微发白的样子,她莫名想笑,电话却接通了,那边传来俞淮樾的声音,“小书。” 还是那样温润的声音,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她甚至怀疑,上午的一幕是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她的错觉…… “小二。”她吸了口气,“你能下来一下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找小二,和上次去找文哲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小二的声音,让她觉得,待会儿小二下来,她是打不下手的。 那成,不打也成,就好好谈谈,说清楚,也就结束了。 除夕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在放春晚,节目的声音,站在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俞淮樾就是在这一片热闹欢腾里下来的,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 他很少穿黑色,果然黑色显得他更瘦,也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脸上那团淤青,十分明显。 他下来,看见贺君与,点点头,径直走到景书面前,叫她,“小书。” 景书不知道说什么,她原该像讨厌文哲一样讨厌这个人的,却讨厌不起来,原该是来了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如何了结了。 倒是俞淮樾笑了,把羽绒服一脱,扔地上,对她说,“来。” 景书愣住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干嘛啊?快穿上!小心冻!” 俞淮樾单薄的身体站在风里,温柔地看着她,“小书,我对不起你,可是,有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小书,我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很珍贵,也很特别,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连回忆都变得不值得。那就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让一切在今天截止,来,小书,决战一场,从此,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景书听着,心里难受得要命。 她捡起羽绒服,披在俞淮樾身上,将他裹起来的时候,觉得他身体格外单瘦,莫名其妙的,就哭了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觉得很难受。 “对不起,小书。”俞淮樾蓦地也红了眼眶。从来就不哭的小妹妹,摔跤磕得双膝全是血也不流泪的小妹妹,却因为他而哭了…… 景书哭着,拼命摇头,“小二,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做不到的,但是……就这样,再见。” 什么也没了结的了结,也是了结的一种。 他有他的人生要背负,她也有她的路要走,以后怎样,顺其自然…… 只是,明明那么好的兄长,却也要形同陌路了…… 就在景书要转身跑开的时候,俞淮樾的手机响了。 “喂,齐嫂子?什么?”俞淮樾原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好,我现在就去找,您别着急,先报警……” 景书的眼泪在听见报警这两个字的时候止住了,问俞淮樾,“发生什么事了?” 俞淮樾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齐哥,就是贺律师上次买画时遇见的那位,留下遗书,带着孩子失踪了。” 俞淮樾说完就上车准备去找人。 景书这好管闲事的性子又开始了,二话不说钻进了俞淮樾的车里,贺君与见状,也只能跟上去。 俞淮樾看着这两人,有点无奈,但也没时间多说,干脆直接开车走了。 其实去哪里找,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又打电话给于嫂子,请她把遗书发过来,看能不能有点线索。 然而,遗书的内容却很短,也没任何线索,寥寥数语,看得俞淮樾当场泪下,手机掉落。 这么多年,太累,也太辛苦了。 看不见未来,也没有尽头。 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我带孩子走了,就此永别,就此解脱,无论对你,对我,还是对孩子。 再见,好好活下去,好好生活。 太阳明天还会升起。 景书帮他把手机捡起,屏幕停留在遗书照片的页面,一眼瞟过去,就看了个清清楚楚,贺君与亦然。 “太阳明天还会升起。”贺君与念道,有点急促,“孩子画的画,太阳,从密林里泄进来,还有好几幅,都是跟太阳有关的,会不会,是能看见日出的地方?这对父女平时有没有常常去看日出日落的地方?” 俞淮樾双眼含泪,“有……” 他发动车,一脚下去,车身猛然一抖,反而熄火了。 贺君与急得,“你下来,我来开。” 说完,打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室,把俞淮樾拽了出来,自己坐进去,按照俞淮樾说的地点,疾驰而去。 第297章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 冬夜的河边,风很大。 但对于一个选择死亡的人来说,寒冷,又算什么?人世间的苦难,比凛冽的寒风更刺骨。 河面漂着薄薄浮冰,寂静的夜里,偶尔的碰撞声仿佛都能听见。 河边一小片密林,早在冬日到来之前就早早甩了满身束缚,光秃秃地支棱着枝干,月光没了遮挡,轻轻易易挤满每一寸。 河滩上,坐着个男人,怀里拥着个孩子。 男人用自己的大棉袄,将孩子裹得紧紧的。 贺君与将车停下,俞淮樾几乎是连滚带爬踉跄着跑过去的,边跑边大喊,“于哥!于哥!你等等!”空旷的夜里,喊破的声音充满恐惧与急迫。 期间,还摔倒一次,爬起来再跑,跑到以后,直接扑倒在男人面前,抓住男人手臂,嘶哑着声音,“于哥!你不要这样!你看看芽芽!你看看芽芽啊!她不想……不想走这条路!她喜欢花花,喜欢树,喜欢看太阳升起,喜欢把它们都画下来,你看看啊!” 于哥看着他,沉默着。 俞淮樾把芽芽的小脸从厚厚的棉袄里扒出来,手都是抖的,喘着气,急切地对她说,“芽芽,跟爸爸说,要回家,快,跟爸爸说,要爸爸带你回家!” 芽芽看看他,再仰头看看爸爸,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懵懂,目光投向远处黑漆漆的天边,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且不标准,“看,太阳,出来。” 俞淮樾倒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男人,哽咽,“于哥,你看,芽芽想看太阳,她可以每天都看到太阳出来的,于哥,你再坚持坚持,不要这样,好不好?再坚持坚持!” 于哥眼里渐渐闪起了亮光,亦是哽咽,“你呢?你能坚持多久?” 一句话,把俞淮樾问住。 像是一针扎中内心最深处,两个人男人对望着,痛楚在空气中交互、流淌,想忍,也咬紧了牙关,甚至,咬得腮帮子都在颤抖,可是,悲伤,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进眼眶,彼此看着对方的面容渐渐模糊在黑暗里,只剩朦胧水光…… 俞淮樾扭开头,俊秀的五官在隐忍中扭曲,狠狠地抽气之后,回头用力抓住老于的胳膊,声音急促而沙哑,“我不一样,老于,但凡我还能多看见一天太阳,我都愿意,应该说,我都渴望能多陪他一天,我怕的是我不能……老于,你还能,至少你还能啊……不要放弃,好不好?我知道,生活很难,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痛苦,可是,也曾有过快乐啊,芽芽叫你爸爸的时候你不开心吗?芽芽把你画在画里的时候你不开心吗?芽芽……她爱这个世界!” 景书和贺君与其实也早赶到了旁边,俞淮樾这一句“我渴望能多陪他一天,我怕的是我不能”如一声惊雷,在景书和贺君与头顶炸开,尤其是景书,望着俞淮樾那张过于苍白和瘦削的脸,心里有些疑惑似乎找到了对应的点,至少,当年年少的小二离家时是结实健硕的…… 景书很想问一句怎么回事,但是,这个节骨眼,景书插不进嘴也不想打算小二和于哥的对话。 老于并没有被俞淮樾的话打动,他一双虎目含了泪,满是哀伤看着俞淮樾,问,“那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并不爱芽芽。你告诉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是,多活一天就能多看见一天的太阳,可是,也多一天的痛苦不是吗?俞先生,我不怕苦,我怕的是,吃尽了苦,却看不见希望,不知道哪天是个头,终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也许会先一步离开芽芽,到时候又怎么办?每个人都会死的,总会走到这一天,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还不如早一点离去,至少,少受一些苦。” 俞淮樾抓着老于的肩膀,泪流满面,“老于,你不能这样想……你不能这样想……不能……”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想?我该怎么想呢?”老于晦暗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无奈,“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俞淮樾眼里泪光涌动,凝视着老于,想说什么,眼泪却先滴落下来。 景书心里很难受,早已在不停抹眼泪,她想说: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快乐,可是,这些话好像在老于父女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老于和芽芽经历的苦,她没有经历过,她说的快乐和希望,不是他们的快乐和希望…… 她觉得很无力。小时候总想着身怀侠义走天下,豪情万里能扫平一切障碍,长大以后才会明白,其实人世间有些苦与痛,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痛着,而后慢慢在人类历史长河里化作轻飘飘的尘埃,随风散去。 抹泪的她,忽感身边有人一动,却是贺君与蹲了下来,蹲在老于身边,用他特有的冷静而清晰的声音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等太阳?为什么还要带着孩子坐在这里等太阳升起?” 老于被他问得一怔。 “你回答我!为什么?”贺君与法庭上与人辩论时的锋锐立马就出来了。 老于被他问得喃喃的,“芽芽……芽芽喜欢看,再……再带她看最后一次……” “不!不是最后一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芽芽还可以看很多次太阳升起!对于她来说,明天的日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是你!是你让明天变成最后一次!你有问过芽芽吗?她愿意明天是她最后一次看日出吗?作为她的父亲,答案你比谁都清楚!你没有这个权力剥夺她看日出的权力!在芽芽被你们生下来那天开始,她就是独立的生命个体,有她的权力和意识,她的身体依附你们而活,但她的意识不!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尊重过她的意识吗?”贺君与的话铿锵有力地蹦出来,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景书一边抹泪一边在想:不愧是贺律师…… 老于也被他这一顿喷给喷得短暂迷惘,而后才羞愤道,“你……你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你凭什么……” 贺君与没等他说完,直接上手,把芽芽从老于的大棉袄里拉了出来,而后,更是将老于的大棉袄也直接给扒了,将芽芽裹住,自己将孩子抱住了。 芽芽打贺君与开始扒她爸棉袄就开始哭,还想打贺君与,但手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根本无济于事,最后被贺君与裹成个粽子,挣扎不得。 贺君与这会儿指着河面,对寒风中只穿着件毛衣的老于说,“是,你苦,我不懂你的人间疾苦,你活着难,你看不见希望,你也不想看见每天的太阳,那行,现在你解脱了,你去,去挣脱痛苦,只要跳下去,你就一了百了,至于这个孩子,我贺君与在这里起誓,只要有我贺君与一口饭,就有她一口汤,你不用再牵挂了!你的苦,我担了!从此你摆脱你的痛苦了!你去!去啊!” 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吼出来的了。 景书从来没见贺律师这么激动过,吼到后来,声音也是破的,额头的青筋都出来了。 贺君与怀里的芽芽,看见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么凶爸爸,人虽然懵懂,但却也知道亲疏,一边哭,一边想挣脱,挣不脱就咬,张口就去咬贺君与的肩膀,只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她力气又小,哪里咬得动? 贺君与指着芽芽让老于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么脆弱的小生命,也知道你受了欺负,要保护你,你在做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老于一件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伸手过来抱芽芽。 芽芽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爸爸……” “芽芽,爸爸对不起你!”老于把芽芽从贺君与怀里抢回来,紧紧地抱着,痛哭不已。 芽芽也哭,可即便是哭着,也没有忘记要把自己身上爸爸的棉袄往爸爸身上裹,吐词不清地说着,“爸爸,冷……爸爸,冷……” 俞淮樾已是泣不成声,帮着芽芽一起,把棉袄脱下来,给老于穿上,再把芽芽塞回大棉袄里裹着,景书也一边哭一边在一旁帮忙。 芽芽回到爸爸怀抱,无力的手努力地想要去给老于擦眼泪,“爸爸,不哭。” 老于将芽芽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纵横而下…… 贺君与舒了口气,“上车。” 车里暖和。 芽芽坐在车里,带着疑惑,爸爸是带她来看太阳升起的,“看太阳?”是要回去了吗? 贺君与坐在驾驶室,回头,“芽芽,太阳这会儿还不能出来,我们先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出来看太阳升起,好不好?” 芽芽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因为他欺负爸爸,眼睛耷拉着,不理她。 还是俞淮樾说,“芽芽,今天过年,我们先回家陪妈妈,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们和妈妈一起来看太阳升起好不好?新的一年,新的太阳。” 芽芽听懂了大部分,点点头。 贺君与看着老于,这个满脸风霜、涕泪交加的父亲,默了默,道,“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说完,又道,“我知道,这些话对于苦难中的人来说,可能是无力的鸡汤,但是……” 情感表达这种事,对他来说是难的,可是,情绪奔涌处,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积在喉头,必须说出来,“我那天去看画展,在诸多作品中,选中的几幅全是芽芽的,不是因为其它的不好,我完全为孩子们眼中的世界惊叹,而是因为,至少我想一定是因为,芽芽生命里有东西与我的生命有了共鸣,说不清是什么,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 他琢磨着措辞,“于哥,我明白你的心情,死很容易,活着难多了,负重而行,怎么比得上扔掉所有包袱舒服?可是,有的包袱于我们而言,并非只有苦难,芽芽拼命打我想要保护你的时候,芽芽给你擦眼泪说爸爸不哭的时候,我不信你没有一点感动,有时候,生命中的一点点欣喜和感动就值得我们全力以赴……我不知道,你的负重前行我能做些什么,你说我不懂,我没经历过,我想……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你的负重,我想分担一部分,我们一起努力。”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只是一瞬间。 负重前行的漫长旅途里,崩溃的触控点有时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就在那个点,像是持续加温的水,一直在炙烤,在灼烧,到了沸点,不需要再加多少高温,只需01,就足够翻江倒海。 但,高温总有冷却的时候。 冷静下来的老于,抱着芽芽,已只剩了泪流…… 第298章 我们这样的父母 还是贺君与开车,将老于父女俩送回家。 芽芽妈妈从家里奔出来,紧紧抱着父女俩大哭。 那一刻,在老于决堤的眼泪里,涌出来的滚烫,或许,就是活下去的意义,想必,那一刻的老于比谁都更能感受。 三人默默离去。 回去的车上,俞淮樾一直在说芽芽一家。 “就这么一个,夫妻俩没再要第二个孩子,一则,全心全意照顾芽芽,二则,也是怕对第二个孩子不公。就这一个,虽然不是健全的孩子,但也是心头肉,当真如同捧在手心里的星星一样,付出了比寻常父母不知多少倍的辛苦,你们说的负重前行,倒是很贴切,只是,一个人负重一天、一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负重十几年……不是一个熬字可以形容,有些事,明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会坚持,也许,是因为所谓的责任,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只是本能……” 俞淮樾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渐渐有些迷离,是说的芽芽一家,也不是…… “这种坚持,不是坚不可摧的,就像背着一座大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明明那么重的山都扛下来了,却会因为山上再添一块小小石块就不堪负荷了,即便低头弯腰佝偻而行也不愿意向生活弯曲的膝盖,突然就这么折断,似乎再也站不起……”俞淮樾抽了口气,忍住哽咽,“芽芽这半年来越来越不好,已经不能画画了,手快没力气了,牙牙妈妈前两天突然昏倒在家里,于哥在外工作不知,回来,妻子倒在地上,芽芽尿了满床……去医院一查,芽芽妈妈心脏也有了问题……于哥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车里短暂的沉默,一个努力活着的人,结论和答案也都写在他的生活里,没有人再去评价,只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一直喋喋不休说着别人故事的人,却从头到尾没提自己。 然而,景书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那一句:我怕的是我不能。 “你呢?”景书看着他,泪光点点。 俞淮樾一滞,继续沉默。 “你呢?你和你的负重呢?”景书继续追问,“什么叫你怕的是你不能。” “没什么,就是……”俞淮樾轻松地笑笑,“我是他爸,我总会比他先走,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就这意思,我们这样的父母,最担忧的就是这个,一生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比他多活一天。” 是吗? 景书疑惑地看着他,是,又好像不是? “哦,对,就在前面放我下车,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等下自己回去就可以。”俞淮樾指指前方,道。 贺君与没理他,景书则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笑,“没事,我就在前面下……” “这是你的车!”景书打断他。 “哦……”他愣了下,失笑,“哦,呵呵,这一天混乱的,都给我搞糊涂了,那……” “那我们下车吗?对不起,我们是不会下车的!”景书又道。 俞淮樾:……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俞淮樾强笑,“那……那走,先送你们回家。” 而后,俞淮樾就靠在座椅上,合上了眼,明显不想再说的意思。 但,贺君与并没有开回家,而是将车开回了俞淮樾家。 “到了。”贺君与清冷一声。 俞淮樾睁开眼,发现车停在哪儿后,无奈极了,只好自己先下车,“你们把车开回去,大过年的,让你们四处奔波,辛苦你们了。” 景书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也下了车,“你也说大过年的,既然来了,我怎么也得上去跟伯父伯母拜个年,就是空手来的,有点难为情。” 俞淮樾苦笑,“你这是何必呢?”明明他都对不起她了,他家里人更是和他一起欺骗她,她就狠狠地将他们一家人踢远绝交不就行了吗?那才是她的作风啊!爱憎分明。 景书摇头,“我这个人还有一个毛病,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又爱管闲事,你不是不知道。你一直没回来也就算了,你不但回来了,还把我拖进你那一淌水里,那这淌水到底是混是清,里面到底有什么鱼,我就一定要看清楚了才罢休!你不让我知道,回头我爸妈找你爸妈一问,一样清清楚楚。” 俞淮樾无奈地叹息。 景书凝视着他,“小二,你在我心里,始终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你是小二,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二……” 这个小二,在她生命里是温泉一样的存在,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暖暖的,温温和和的,像哥哥,也像亲人,也许,没有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那些惊心动魄的爱情来得热烈,可这份温暖和温和,已经足够她愿意和他亲人一样相伴一辈子了…… 他现在说他骗了她,可就算是骗,冲着这份亲情一样的感情,她也要把事情搞清楚。 俞淮樾终究是无奈,重新回到车上。 车里的暖气依然开着,贺君与压根就不想放他走,等着他回车上来呢。 俞淮樾沉默了许久,大约是在想怎么开口。 车上也没有茶水什么的,景书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他酝酿一下情绪。 俞淮樾苦笑,示意不要,“前面的事,我都跟你们说了,关于结婚和孩子。我和孩子妈妈离婚后,我原本一直待在国外,独自照顾这个孩子的,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是因为我不太好。我病了。” 景书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撕裂感。 “所以……你来找我是……” “所以,我来找你是……”俞淮樾打断她的话,“是很自私的行为。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也许没多久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声音微微颤抖。 “小二,你到底……”景书的眼泪一下上来了。她真的很讨厌这句话!其实在遗嘱库工作,类似的话听过许多次,每次都要难受很久,这时候听见亲近的人这么说,简直难受得要命,哪怕这个人曾欺骗自己,可他也还是小二啊! 俞淮樾标志性地温和一笑,只是,这温和终是被撕裂,露出它狰狞悲凉的原貌,“小书,不要因为这个难过,我不值得……” 他咧了咧嘴,想让笑容放大一点,自然一点,英俊的五官却更加扭曲,“其实……病也好,死也好,没那么可怕,我害怕的是,如果我不在了,这个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我父母年岁已大,就算尽心尽力,也不能一直陪着他,所以,我做了一个荒唐、愚蠢、自私又缺德的决定……” 景书便想起了他那句话:我们这样的父母,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比他多活一天…… 第299章 想不明白的事 那他的决定,就是找一个可以照顾那个孩子更久的人来陪伴孩子…… 这个人,是她。 景书心里有了答案。 “对不起,小书。”他低头,掩饰着眼里的泪光,“其实,我们也知道不可能一直瞒着你,原本,也终究是要告诉你的……”只是,如果没有贺君与的戳穿,这个时间可能会拖得久一点。 但戳穿了也挺好,背负着欺瞒的日子并不好受,尤其,面对景家人坦荡热情的眼神,心里更是双重煎熬。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尽量微笑,哪怕心里酸楚得像有只手在狠命积压一罐子柠檬水,“小书,其实说什么对不起都没用,欺骗就是欺骗,背叛就是背叛,是我辜负了爷爷当初视如亲孙的教导之恩,更辜负了我们这么亲如至亲的感情,我没有资格求原谅,也不奢求被原谅,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 景书心里很乱。 按照她的性格,欺瞒和背叛是最不能被原谅的,搁从前,她直接就上手快意了恩仇,就跟对文哲一样,而她今天来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这个,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她却觉得比让人爆捶她一顿还难受! 她伸手在俞淮樾面前一横,“你别说话!” “好。”俞淮樾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很听话的样子。 景书眼里都是泪,脑海里一团乱麻,哽咽,“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你没有回来过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我……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要想一想,我要,好好想一想……” “小书……” “我说了你不要说话!”景书打断他,“就这样,你先下车,车我们开回去,明早来接你看日出。” 俞淮樾沉默了一下,“好。”就像是背负了罪名的囚犯,如何判决全由她。 他正准备开车门下车,景书忽然又叫住了他。 景书觉得,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早起叫他看日出会不会撑不住啊? 但这句话,她也问不出口。 看着她眼眶通红,泪光盈盈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俞淮樾心里泛酸,却也是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明天还爬得起来,不至于,今晚就……” “住嘴!”景书呜咽起来,“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轻松松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难过! 俞淮樾手臂僵硬着,眼里的泪光再一次涌动起来。 这样的时刻,他该抱抱小书的,但是,他只能僵着手臂,一动不动。 “好,我不说了,你别哭。”干瘪的安慰,嗓音却是嘶哑的,“那我,先下车了。” 他还是走,安慰她的事,其实还有一个人能做,会比他做得好得多。 片刻的停顿后,他开门下车。 “等一下。”贺君与叫他。 他站在风里,回望,只见贺君与关了车门朝他走来。 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在黑夜里,风,猎猎而过。 “为什么是她?”贺君与问。 “嗯?”什么叫为什么是她? “你不是想找个人替你照顾孩子吗?为什么是她?” 俞淮樾强笑了下,目光悠长而深远,“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景家的人善良热情,有侠义心肠,责任感强……” “所以,因为是好人,所以活该被你坑?”贺君与反问。 俞淮樾沉默了下,“所以说,我不是好人,劝劝她,别为我难过。” “你不爱她。” 俞淮樾再度沉默,过了会儿,“爱吗?”这一句是问谁呢? 贺君与冷笑,“不,你听清楚,我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你,不爱她!真的爱一个人,是舍不得把负累留给她的!比如,孩子的妈妈呢?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给她?” 俞淮樾怔然,“她有她的……” “她有她的幸福是吗?你可真伟大,你当初跟她离婚,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责任,是为了什么?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让她一生没有负担?俞小二,你对得起小书的!你可真对得起!”贺君与回头看了眼车里,景书开了一点点窗,他冷笑,指着俞淮樾,“你最好好好活着!活得久一点!我还要打你一顿的!这顿我不打我这辈子都不好过!” 贺君与说完,转身走回了车里。 俞淮樾看着车渐行渐远,泪光中苦笑:他也没有那么伟大,孩子妈妈有权力选择不背负这个责任,他只是遂了她的心愿而已,一个铁了心要离开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人,强行留下来没有意义,何况那个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没想到会面临绝境…… 车里,景书一直都沉默着。 她说过,她要好好想一想,那贺君与就不打扰她,让她好好想一想。 就这么一路开回了家,停在胡同外的停车位里,才叫她下车。 景书跟着贺君与的步伐,慢慢走在胡同里,听着家家户户传来的春晚的声音,才想起,今晚是除夕啊! 这个除夕,也太无法形容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站住不动了。 贺君与陪着她一起停下。 “贺律师,我要先缓缓再进去,我不想家里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今天过年呢。”她说。 “嗯。”他帮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的。 她抽噎了一口气,“贺律师,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坏个彻底呢?像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彻头彻尾地坏,坏得没救了,那……那……”那她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是啊,这就是人性。”想来,在黄大显嘴里,他还曾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呢,可是,作为弟弟的黄大显,不也贴他这个哥哥贴得紧? “贺律师,怎么办?我想不明白了!”景书抬头看着他,眼泪就下来了,“贺律师,原来,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贺律师,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你帮我想想……” 贺君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书,那个打遍胡同无敌手无忧无虑无所不能的景书,也会这样无助而伤心得问他:怎么办? 泪水涟涟的样子,仿佛是另一个人。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啊,再强大的人,也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彷徨而无措,也许,没有他,她终究也会知道该怎么办,终究会闯过这一关,但此刻有他,是她之幸,还是他之幸? 他不知道。 他只是将这个人拥进怀里,没有再迟疑,没有再犹豫,让她泪水涟涟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用属于他的冷静告诉她,“想不明白,我们就不想了,慢慢儿的,时间会给你答案的,拳头解决不了事,到时候,你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不管你怎么走,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第300章 又是新的一年了 大年初一。 景书天没亮就起来了,和贺君与一起兑现诺言:陪芽芽父女一起去看日出,当然,一块儿去的还有俞淮樾。 俞淮樾状态和除夕比起来好了很多,跟他一块儿下楼的,还有个男孩儿,应该就是俞闲了。 俞淮樾打算自己开车,跟景书和贺君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和俞闲一起上车了。 两辆车又去接了芽芽一家人,一起往小河边而去。 一路,天色便渐渐开始渗进亮光,一点点的,把属于夜的纯黑洗淡。 到河滩的时候,周遭已是一片灰白了,天边跃出的半个金红,尤其夺目。 芽芽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欣喜地看着爸爸,费力地说,“太阳,出来。” 老于脸上动容,“嗯!新的太阳!” 芽芽妈妈紧紧靠在老于身边,在芽芽脸上一亲,靠在了老于肩上,眼中泪光闪动。 失而复得,珍贵如斯…… 俞闲跟俞淮樾坐在一块儿。 这是景书第一次见俞闲。 长得很好看,跟俞淮樾一个模子,偏瘦,皮肤过于白皙,这些都像俞淮樾,只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眼睛倒是很亮,但里面是空洞的,没有俞淮樾眼里始终嵌含的和煦和温暖,甚至,目光都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落下来过,也不与任何人的目光接触,景书偶尔会看进他的眼睛,但明显的,他的眼睛里,没有她。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上。 有别于本该属于新年的欢腾和热闹。 每家人都静静依靠——于家人一起,俞淮樾和俞闲。 他们和家人,血脉相融,骨肉相连,命运也紧紧扣在一起,密不可分。 景书站在河滩上,知道自己是插不进去的,无论哪一个家庭,她都是一个外人。 但是,这并不是让人难过的认知,于别人而言,她本就是外人,人之一世,悲欢痛喜,只有命运相缠的人才能真正懂。 她,至少到现在为止,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坐在贺君与身边,默然不语,不去打扰这宁静。 河滩上便自然形成了三堆。 新年的太阳,跃然跳出,整个早晨都变得红彤彤的,透亮鲜明。 这一刻,景书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她心里却涌起强烈的想哭的冲动:这喷薄有力的晨光,万物生命的力量,是否能用它明亮的手驱散这世间所有的苦与痛? 身边,贺君与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她却没有挣脱。 另两堆人动了。 景书也站了起来,顺带着,将贺君与拉了起来。 他们要回家了。 老于抱着女儿,于嫂紧跟其后。 于嫂说,“谢谢你们陪我们看日出,又是新的一年了。” 只一句,就戳中了景书的泪点。 又是新的一年了。这个又字,包含了多少酸甜苦辣与努力挣扎? 这个瘦小的女子,前几天还倒地不起,此时却那样温柔和善地对她笑,对她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景书含泪用力点头,“嗯,又是新的一年了。” 于嫂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来,双手递给贺君与,“妞儿一定要送给你,她现在知道你是好叔叔,她爸回去跟她解释了很久,让她明白您是因为怕夜里冷,她和爸爸生病才赶他们回家的,早上会重新陪她来看日出……礼物有点磕碜,是妞儿从前手还能动的时候,为了锻炼她手指,让她学着折的,折得不好,但是……”于嫂脸色微赧,“如果不麻烦您的话,拜托您暂时收下,等下我们分开了,您随便怎么处理都行。” 那是一瓶小星星,用亮亮的会在太阳底下折射出七彩光的纸折的,景书上学那会儿好多女生都在折,叫幸运星。 贺君与立时便接了过来,“不,别这么说,谢谢。” 两个大人的对话里,忽然插入一个孩子吐辞不清的声音,“新、年、快、乐。” 贺君与心头涌起从未感受过的一团,酸软疼痛,以致哽了嗓音,“新年快乐,芽芽。” 第301章 我原谅你了 老于一家还是上了俞淮樾的车,两辆车踏上归途。 先送了老于回去,两辆车继续行驶,到俞淮樾家时,两车同时停下。 贺君与等了等,等着景书的决断,如果她要下车说话,他就继续等,如果不,他就开走。 景书沉默了一下,果断打开车门。 俞淮樾已经下车在等着了,好像知道她会来跟他说话一样。 景书走到了他面前。 可到了他面前,却许久不说话。 低垂着眉眼,鼻头通红,眼角还有湿湿的痕迹。 他终究,还是伤了她…… 内心的愧疚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他鼻尖酸涩,却是含笑,温声,“小书……” “你闭嘴!”景书忽然反应很大,呵斥他。 好,他闭嘴。 “你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不爱听!”景书抽噎一声,呼出白白的水汽来。 想了一夜,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分道扬镳,总要说点什么才是,所以才下车。 她这样的乱,他怎能不知?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是怎样的性格,他清清楚楚,果断又有情有义,只是,这两种品质有时候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会互为矛盾,比如,遇到他的时候。 总归,全是他的错…… 他暗暗叹息,一片酸楚,“小书,又是新的一年了……”他想了想,还是那句俗气的,“新年快乐。” 要快乐啊,永远。 景书纷乱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话。 她抬头看着他,他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上依然淡淡笑容,淡得像墨迹渐褪的水墨画。 心里的酸楚瞬间翻江倒海起来,她哽道,“答应我一件事。” “嗯。”无论是什么他都答应。 “明年的今天,再祝我新年快乐。” 俞淮樾:…… “我……努力。”他尽量笑得轻松。 “就这个。”她转身离去,心中一个信念:明年的今天,她会再说这句话。 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明朗了,她回头,双眼泛红,轻轻的一句,“小二,我原谅你了。” 我还是做不到,从此当不曾认识过你。 含泪,飞奔上车。 到了车里,才让眼泪掉下来。 她哭起来很不好看,她自我觉得,不是那种斯文的美美的哭,会哭得五官扭曲,特别是想哭又忍不住还想假装坚强的时候。 就如此刻。 她努力地忍着,忍得五官全都移了位。 忽然肩上多了一只手,有清冽的气息靠近。 而后不知怎么的,她的脸就贴在了某个肩膀,清冽的气息愈加明显,丝丝缕缕地,都渗进她的呼吸里,仿佛有催泪的作用了一样,她忽然就想大哭了。 她真的哭了,毫无形象可言,眼泪啪嗒啪嗒全掉到人家肩膀,他的衣服湿了大一块。 俞淮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前方的车迟迟没有开动,便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画面。 这样,其实很好。 她值得真正的幸福。 他开回到车里,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驱车进了小区。 他之所归,必然和她逆向…… 明年的今天? 他一定不会忘记对她说:新年快乐。 车里,景书哭得一塌糊涂,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不下气地说,“我真的好讨厌……讨厌分离……特别是,特别是,死别……我不希望任何人死……” “贺律师,我原谅他了,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哪怕再也遇不到,哪怕,就像他从前一去国外就杳无音讯,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知道,他在我看不见的天空下活得好好的,就好了,总好过,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他……” “贺律师,如果那样,我真的会很难过。” “贺律师,你说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贺君与没法回答,没有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就算是医生也不能断言。 但是,他也知道,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其实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有些问题提出来,只是为了提出来而已。 ------题外话------ 插播个广告? 《苏医生你笑起来很好看》实体书上市了,今晚19:30开放预售,有特签和普签两种签名版,感兴趣的亲可以在当当或者某宝悦读纪旗舰店下单哦~谢谢。出版更名《苏医生今天笑了没有》。 第302章 聚散欢喜 吉祥胡同。 景书用羽绒服的帽子把自己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不为挡风,就是为了挡……脸。 实在是,刚才在车上哭得太没脸了。 难过是真难过,这会儿也没能缓过来,心里还跟堵着个东西似的,梗得难受,但她把贺律师衣服糟践成那个样子,也会感觉不好意思的。 也不知道,走在她身边的贺律师此时做何想法。 这么埋汰的她,他会不会嫌弃? 哎,真是太失态了…… 一时,情绪愈加低落,将帽子也裹得更紧了些。 “你要撞电线杆子上了!” 贺律师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 景书猛的刹住脚步。 哪?哪有电线杆子? 贺君与看着她,无奈,“你看看你一脸懵的样子,再不好好走,不撞电线杆子才怪!” “我好好走着呢!”景书心想:不是你给我吓一跳,我能这么懵? “还狡辩!”贺君与看着她几乎整个藏在帽子里的脸,不知说什么好了,“能把脸露出来不?” 景书瞟了眼他的肩膀,原本湿漉漉一片的,这会儿在冷风里走了一圈,隐隐有结冰的样子了,看上去硬硬地结成一块块。 她眼睛一疼,更加往帽子里缩了缩。 贺君与:?????说好的女侠风范,敢作敢当呢? 他直接手一伸,把她的手从她羽绒服口袋里拽出来。 嗯? 这个操作景书又不懂了。 于是,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她僵直地伸长着手,有多远伸着多远,远到整个身体都弯曲了,被贺君与拖着在走。 景书:???? 这是怕她撞电线杆么? 可是,不说这姿势多么别扭难受,就这手从暖乎乎的口袋里出来,暴露在冷风中,那叫一个冻! 她坚持了一会儿,小声说,“贺律师……” 贺律师不搭理她。 “那个……贺律师?” 贺君与怒目回头,看见的一幕足让他的怒气再翻三滚。 他是妖魔鬼怪吗?某个人恨不得跟他隔个十万八千里? 景书不理解,贺律师为什么突然摆出要杀人的眼神…… “那个……”景书的手指都冻疼了,“那啥,贺律师,你手不冷吗?” 贺君与捏了捏她手指,二话不说,握着她的手直接揣进了自己口袋里,而且,这么用力一拉,把她整个人也近了,贴得他近近的。 嗯? 景书的脑子今天受到连续冲击:这又是干啥? “那个……”她动了动手指,还挺暖和的,可是……“贺律师,我自己也有口袋的。” 贺君与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景书:…… 这咋又生气了?她又说错话了? 别说,虽然她打遍胡同没对手,也不怕过谁,但是,贺律师这一副生气的小模样,还让人挺不忍心的。算了算了,她叹息,虽然搞不懂贺律师为啥生气,但还能他较真不成?总不能把人给揍一顿啊!她也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她时不时瞟一眼贺律师的,惹得贺律师再次怒目,“又想说什么?” 她:…… 实话说不得了,不然拍拍马屁? “不是,我就觉得……没看出来啊贺律师,你力气还挺大的!”一拉就把她拉过来了,当然,前提是她让着他,不然,不是她吹牛,她这马步一站,这胡同里就没人能撼得动她! 但,这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她又不傻! 再一瞧,嘿,这回贺律师脸上没什么变化,虽然也不大好看就是了,但总归没有更黑…… 两人拉拉拽拽的,一路就到了19号院。 都到地儿了,贺律师还拽着她的手不放呢。 景书仰头看他,莫非还要把她拽回家去? 贺君与眉间也是深深心事,现在院子里那棵西府海棠下,不松手,也不言语。 景书看看树,这大冬天的,实在没啥好看的呀? 就感觉捏着她爪子的那只手终于松了,她刚想挥手跟贺律师道别,腰上一紧,被人搂住了。 她的脸贴回了他肩膀,就是刚刚她哭过的位置,硬戳戳冰冰凉,磕得她脸疼。 果然老天不会放过谁,谁种的因谁来偿这果! 她正跟这小冰块斗争呢,贺律师说话了。 “小书。” 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柔软,又这么遥远啊? 她都愣住了,下意识“嗯”了一声。 “我知道,人生有聚必有散,但,可不可以,在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景书脑子仍然有点懵,觉得贺律师这话是病句啊!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两句不是同样的意思吗? 不过,她也从没想过会和贺律师分开啊? 她蹙着眉头,“贺律师,难道你们过完年要搬家?” 贺君与:…… 遇到听不懂人话的怎么办? “贺律师,你们为什么要搬家啊?”某人已经急了。 贺君与无语,“我不搬家……” “那你无端端说这种话!”景书松了一口气。 贺君与:…… 得,错还在他了! “那你答不答应?让我陪着你?” 景书想都没想,“好啊!当然好!” 贺君与便知道,他问的“好不好”和她答的“好”,不是一个意思…… 算了,今天也够折腾她的了,就这样! 他低下头,唇落在她额头,蜻蜓点水一般,留下点点温软,便退开了。 “又是新的一年了。”他松开她,冲她微微一笑,“新年快乐。” 景书怔怔地看着他,呆呆的,贺律师笑起来真好看啊! 贺君与被她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不冻了?赶紧回家!” “哦!”鼻子上擦过他手指的微凉,她猛然醒悟过来:贺律师刚刚好像在她额头…… 她的脸突然红了,转身就跑,结果,一个不留神撞到自己家的门柱上,“嗡嗡”乱响的脑子里还回响着一个声音:那刚刚贺律师说要陪在她身边是啥意思啊? 贺君与眼见她一头撞在门柱就暗叫坏了,急问,“撞到没?疼不疼?” 景书捂着脑袋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一头就钻进家门里去了。 贺君与看着砰的一声紧闭的景家大门,无奈又有点哀伤:小书,人生聚散无常,聚时自然欢喜,但有一天散了,也要继续快乐如一。 第303章 你开心就好 景书冲进家里,脑门在痛,心在狂跳。 屋里的情形是:一、二、三、四,四个人弹簧一样从窗户口迅速弹了回来,连奶奶身手都如此矫健! “哎,景武,不是说打麻将的吗?让你摆桌子你干嘛呢?”景有明逮着儿子质问。 “哦,哦哦……”景武在屋子里转着圈儿,“麻将……麻将在哪儿呢麻将……” 景书瞧瞧他们这装模作样的样子,捂着脑门进房间去了。 客厅四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景武摩拳擦掌,“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岂有此理!兔子敢吃窝边草!我不教训他一顿,他不知道这草是谁家的!” 景有明点头,深以为然,“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臭小子都一个德性!”支持景武给点颜色给臭小子看看! 闵静女士快被这爷俩给气死了,“够了啊?瞎跑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够呢?”等下人家年轻小伙子都以为我们家是什么龙潭虎穴野蛮之家呢!如果好不容易有个没见识的自愿上钩,你们还要作? 在闵静女士的怒视下,父子俩灰溜溜地不吭声了,闵静女士转身去闺女房间,要探个究竟。 奶奶一瞧这情形,厨房忙做饭去了,边走边小声嘀咕,“哎哟,就这,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不安好心呢……” 闵静女士没能敲开闺女房间的门,显然闺女防着她唠叨呢! 但不管怎样,她心情很好,毕竟她眼光不错,当初一眼就看中的金龟女婿,果然相中自己闺女儿了! 哼!谁说她女儿没个女孩儿样? 跟景家反应一样大的,还有贺家。 贺君与这一踏进家门,黄大显和奶奶显然也是从窗户边上刚刚撤退,两人笑起来的样子,都那么的尴尬。 但黄大显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冲上前来一拳打在他哥肩上,“好啊你!你这个人,真的蔫坏蔫坏的!” 贺君与默默拍了拍他捶过的地方,进房间去了。 “姥姥,你看他……”黄大显觉得这家伙实在太能藏了!居然一直惦记着小书!那他从前老说喜欢小书的时候,他哥…… 他心里忽然就酸软下来了。 他哥,从来什么都不说,却从来,什么都让着他…… “姥姥……”他极感性的人,当下就红眼圈了,“我们今天回请小书一家子?” 这提议好啊! 姥姥马上附议。 事先没准备? 没事!吃火锅! 火锅最好了!快、方便,还热闹,大家凑一块涮锅子,多有意思! 奶奶和黄大显都是行动派,很快就把一切搞定了。 景家人神色各异来赴宴时,说的都是:承贺律师所邀。 贺君与一脸茫然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什么时候请客他怎么不知道? 以及,屋子里这浓浓的羊肉汤的味道,会是他请客的菜单? 不过,他如今已经免疫了就是,尤其,目光落在最后进来的景书身上时,呼吸系统里的嗅觉中枢就自动放假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气味都闻不到了。 黄大显和奶奶热情地请景家人入座,两家人各自选了座位坐下,看似随意,但最后剩下的座位就俩挨着的,还有闵静女士身边空着一个。 景武想都没想,就要去坐挨着的俩座其中一个,被闵静女士狠狠一扒拉,在自己母上大人身边坐下了。 景武还懵呢,被他妈瞪了一眼后,就算懵着,也要老老实实地懵着了。 然后,站着的景书和贺律师就没了选择的余地,十分自然又“无奈”地坐到了一起。 其实,景书到现在头都还有点晕:贺律师就是那个意思? 她也是会思考的女孩好不好?并不是她妈妈生气时说她的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也会联系贺律师前前后后的行为来思考的,就是,一旦想到“贺律师就是这个意思”的时候,她的脑袋就不能正常工作了,脑子里两个持相反一件的小人更是要打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反正这顿饭景书吃得稀里糊涂的,一直到吃完收拾好,她奶奶张罗着要去溜达溜达,看灯,景书都不知道自己吃点啥。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三十那天,俞淮樾都要和父母一起来商量婚事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混乱过,脑子清醒得很! 于是,她又糊里糊涂的,不知怎么奶奶撂下了。 “看灯什么的是我们老年人的活动,你们年轻人就不去了。”闵静女士说。 她:哦。 可是,为什么景武和黄大仙也去了? “给我们开车!” 她:哦。 所以,她被撂在贺家客厅的时候,还有个人一起——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贺律师。 然后,她脑子就清明了。 她觉得之前之所以一直糊涂,一定是因为人太多,闹的缘故。 她是一个恩怨从不过夜的人,烦心事也是,如果不今日事今日毕,那憋得该多难受? 所以,她清明地做了一个决定:嗐,这有啥迷糊的啊?自己想不清楚,问不就得了! 于是,她跟贺律师并排坐着,审问开始了。 “贺律师。”她特别严肃的样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但是不能撒谎,不能逃避问题。” 贺律师:…… 这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你问。”他镇定地说。 景书想了想,迂回什么的,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最合适,“贺律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亲过我两次?上次,还有今早?” 贺律师:…… 见过直率的,没见过这么直率的。 这种谈话方式不符合他的风格啊!哦,不,其实挺符合他的风格的,他庭辩的时候也是这么犀利。 “不能回避问题,不能撒谎!”某人提醒他。 他微张的嘴顿住了,原本是打算迂回转折来回答的,人被问中要害的时候,这是本能反应——不直面问题,总要拐弯抹角来回应。 但被某人这一逼,他也豁出去了,算了,“是。” 一个“是字”,短促又坚定。 景书点点头,“这两次,你都是清醒的对不对?没有喝酒?也没有发烧?” 贺君与:…… 这也算是赶上庭审了,是不是不清醒就不用承担责任了?那可不行! “是!”比上一个是字更响亮。 “好。”景书接着道,“在我的逻辑里,清醒地去亲一个异性,代表的意思,就是喜欢她,想跟她处对象,我是这么理解的,请问贺律师,我的理解有没有错?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说的在一起,是不是就是处对象的意思?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不用七拐八拐想太多,不是不要紧,但撒谎的后果就很不好。” 就景书那摩拳擦掌,如果他撒谎接下来就是一通痛捶的架势,他还能犹豫和思考?直接一个“是”字就顺不溜丢嘎嘣脆地滑了出来。 末了,怕景书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是,小书,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多少年的夙愿…… 景书想起了那张夹在老相册里的照片。 算不算年少时种下的一颗种子,以为埋在深深的土壤里已经化为泥土,却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不经意发芽开花?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她这样乐天的性子,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尤其这个春节,头顶像压着黑沉沉的乌云一样,压抑沉闷地透不过气来,但今天,贺律师喜欢她这件事,还是像一缕阳光,穿破厚厚云层,投下些许喜悦的光来。 她一巴掌拍在贺君与肩膀上,“好!那就成了!” 贺君与忍着肩膀的痛,问,“什么成了?” “我俩啊!”景书瞪着他,“你不会现在就反悔了?”下意识就抬高了声音。 说完,看着贺律师白生生的俊脸,景书觉得自己这架势有点像持枪凌弱、“强抢民男”,马上换了柔一点的口吻,“贺律师,你可以反悔的,真的,你如果反悔了你就说。” 贺律师:…… 贺律师看了看那只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觉得,任何人这个时候都没胆子说反悔,这只手上,俨然仿佛就写着:你说句反悔试试,你看看你能走出这房间吗? 当然,他并不想反悔。 “我不反悔,小书,我是真的喜欢你。”他也是真的并非迫于她的“淫威”说的这句。 景大笑,搭在他肩上上的手又拍了几拍,“好!贺律师,本姑娘见你骨骼清奇,相貌英俊,允许你跟我家去,常驻我家户口本上了!” 贺律师:…… 这发展速度,这么快的?就入驻户口本了? 他也算活了老长时间的老妖怪了,自己没啥恋爱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像他俩这种跑法,不不不,像他俩这种互吐心声的模式,他从前还真没见过。 但看着她笑得开心的模样,心里也极为舒展:傻姑娘,虽然有些事应该我更主动一些,但是,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第304章 新年快乐 这个春节,吉祥胡同19号院特别热闹。 伍雪一家子来给景书和贺律师拜年,聊天、包饺子、凑桌下棋打麻将、几家人一起忙活做饭,不知道多热闹,一个下午一会儿就过去了。 初四的时候,从19号院搬出去的小圆子母女、罗霏儿和彭星辰、还有莫有霖居然不约而同都来了。 大半年过去,吴兰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脸颊被冷风一吹,红红的,眼里全是光彩,小圆子也很开朗,脆生生的童音,跟院里每个人问好,连大白鹅都没落下,而且,特意要找贺律师,等贺律师出来了,郑重地交给他一个礼物——一张奖状。上写:感谢最优秀的贺律师。 景书看到这个礼物笑喷了,建议贺律师贴在墙上。 吴兰说她过得挺好的,工作稳定下来,大半年也小有结余,日子啊,会越来越好的。 罗霏儿和彭星辰是来找景书玩儿的,小姐妹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但景家人和两位奶奶都很热情,院里气氛又很好,两人很快就不拘束了,罗霏儿还对大白鹅特别感兴趣,跟小圆子一起围着大白鹅看。 莫有霖显然也没想到这么热闹,在门口拘束地站了会儿,差点走了,圆子眼尖看见她,叫了声“莫阿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让她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景书直接将她拉了进来。 莫有霖还拎着礼物,别别扭扭给了景书。 “嗐!回家还带什么礼物!”景书笑着说。 说者无意,“家”这个字却是让莫有霖心里动了动。在这个万家团聚的节日里,她没有家了…… 从前,一到过年就烦,不想回家,不想挤春运,不想听老父亲唠叨,现在,终于不需要她回家,不需要挤春运,也没有人唠叨了,她却在除夕放假闷头大睡一觉后,惊从梦中坐起:该给爸爸打电话拜年了…… 拿起手机,猛然清醒:那个电话,不会再有人接了…… 那种心中空缺了一大块的感觉强烈袭来。 她在家中从除夕一直呆坐到今天,从来没有一个春节,这样闲过,闲得让人难受…… 于是,她莫名其妙就拎了东西到了这里。 19号院还跟从前一样,又吵又闹,人多得要命,从前她烦得不行,砰地将门关就再也不出来,如今,她坐在人堆里,看着他们说话,看着他们笑,看着两位奶奶和景书来上那么一段,连矜持的闵静也亮开了嗓门,给大伙儿助兴,其中还夹杂着大白鹅的昂昂声,她虽然一句话也不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缺失一大块的空洞感,却一点点地被填充着,也许,有些缺口永远也填不了了,但内心的充盈却总能一点点把冰冷的空洞温暖过来。 初四这晚的联欢和聚餐进行到很晚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吴兰带着小圆子依依不舍地告辞,彭星辰开车载走了罗霏儿,莫有霖坐在自己的新车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对话页面,发语音消息:爸,今天我回到老邻居这边过年了,很热闹,大家对我也好,我会记得多穿衣服,好好吃饭,您放心。 发完,她停留在对话页面,迟迟不愿离开,尽管,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回她消息,最终,哽咽:爸,我想你了,新年快乐。 松手,泪湿双眸。 胡同口,吴兰牵着小圆子出来,要去搭地铁。 莫有霖驱车上前,打开车门,请她们上车,“我送你们回去啊。” 吴兰看着崭新的车和车里雪白的毛茸茸的坐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可以……” “上车,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莫有霖把车里的一个小公仔递给小圆子,“新年快乐,圆子。” 小圆子开心地抱在怀里,“新年快乐,莫阿姨。” 莫有霖一笑,“上车,这儿不能停太久哦,我送你们。” 第305章 贺律师,真羡慕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热热闹闹的气氛里,总有人为了配合他人的欢喜而强颜欢笑。 19号院里的这个人,是黄大显。 当心里种下一个放不下的人,那便日日是她,时时是她。 奶奶说,“去。”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双眼微红,“奶奶……” “去看看,不打扰她的生活,如果她过得好,真的不需要你,也不要给人家造成困扰,就当给自己一个交代。”奶奶含笑看着自己的孙子,目色慈祥。 于是,黄大显于初五早上飞回了老家。 景书觉得这个春节假期可太快了。 亲戚来来往往,她都没好好跟贺律师说过几句话,怎么眼看就到假期最后一天了呢? 假期最后一天,画展组委会给贺律师打来电话,要给贺律师寄画。 贺君与正接电话呢,想说行,结果奶奶在一旁说,“不用寄,自己去拿。” 平素斯斯文文的奶奶,这句话说得声音可大,还给对方听见了,对方顿时迟疑,“贺先生,那……” 贺君与虽然不明白奶奶是什么意思,但奶奶的话要听啊,他便道,“行,我自己过去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定,便把电话挂了。 贺君与看着奶奶的眼神就一个字:懵。 奶奶真是愁死了,“你念书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你这么笨,这么好的机会,正好约小书出去走走啊!”奶奶都不理解了,谈个恋爱,话说这算谈恋爱了?谈个恋爱,不去约会,两个人在家成天你望着我的窗户我望着你的窗户,这样能谈拢来?别到手的鸭子都被别人捉走了哦! 贺君与被奶奶鄙视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咳咳两声,“我去换件衣服。” 奶奶这才不说话了,等贺君与换了衣服出来,奶奶的眼神变得满意,嗯,自家孙子就这成色,拿出来还是不错的,没有辱没人家姑娘…… 贺君与被奶奶卖猪肉的眼神弄得更加不自在,抬脚就出了门。 他刚走到院子里,景家的门就开了,景书笑盈盈地站在门廊下,“贺律师,你是来找我的吗?” 贺君与想笑,她这样大大方方毫无掩饰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也很……让人欢喜。 只是,简直愁坏了在屋里一直盯着景书的闵静女士。 闵静女士只觉得脑仁儿疼:这个闺女,从前就跟个疙瘩似的不开窍,这突然开窍了就半点不懂得矜持,如果不是她死命拦着,这家伙不知道往贺家跑了多少回了!她耳提面命,只差揪着闺女耳朵说:女孩儿,要稍微懂点恋爱的艺术,不能过于高冷,但也不能太上赶着,免得人不珍惜。 好嘛,就这一句“你是来找我的吗”,她所有的忠告就全成了废话。 闵静女士又气又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听外面贺律师的声音响起。 “是啊,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要去取画,想你陪我一起去。” “有啊有啊有啊!” 连说了三个“有啊”,生怕别人不让你去了吗?闵静女士只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 景书完全不知道她亲爱的妈妈如此多的心理活动,开开心心蹦到贺律师面前去了。 站在他面前傻呵呵地笑,然后看看他的胳膊,顺手就把自己的手探进了他胳膊里,还用力拽了拽,然后满足地叹息,“是活的贺律师没错了!” 贺君与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不活的?” 景书眨眨眼睛,“我一直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我居然真的把贺律师拐回家了!” “那现在真实了吗?”贺律师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而后连她的手一起,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熟悉的微凉的手指,熟悉的温暖的口袋,景书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猛点头,“嗯!真实!我是真的拐到贺律师啦!” 胡同里的风,很冷,贺君与却觉得心口有个地方烫烫的,眼睛也和她一样弯起了弧度,“拐到我就这么开心吗?” “嗯!”当然开心,你可是我老早就惦记上了的!虽然,有一段时间把你忘记了,但是,你一直在我家相册里呢! 两人胡说八道,一路瞎扯,有景书在,一点儿不会冷场,恨不得把自己三岁以来到现在的事都说给贺律师听。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啊,想到什么都想和他分享,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告诉他,当然,也包括自己小时候时常被人从垃圾桶里捡出来那些丑事。 说到这里,她猛然捂住了嘴,一双眼睛小心翼翼打量贺君与。 贺律师失笑,“怎么了?” 景书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妈说了,不要把什么都跟你说,特别是我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有……翻垃圾桶磕爬榆钱树那些不文雅的事……” 说完,又凑近他有些,“那我现在说了,你是不是会觉得我不够女孩儿气,不喜欢我了?” 从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不带半点儿拐弯…… 贺律师也是被问得哭笑不得,不过,这样多好啊,有话就问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用猜来猜去。 她问得这么直,他也要学着不那么迂回才是。 他抬头看着湛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喜欢啊,我喜欢听你说这些,也喜欢你。” “哎哟!”景书听得都害羞了,可是,心里面这个甜啊,跟吃了两斤蜜似的,想着妈妈的话,追问一句,“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矜持呢,不像个女孩儿。”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不像女孩儿。 好像女孩儿就一定是有一个标准的,只有活成哪样的女孩儿才是女孩儿,才会招人喜欢。 当然,除了家里人,她知道,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爷爷奶奶、爸爸和哥哥都是喜欢她的,可是贺律师,应该不会跟外面那些人一样? 贺君与的拇指,在口袋里轻轻摸索着她的手背,轻柔却又笃定,“傻姑娘,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她装出来的样子,没有人能定义谁应该是什么样,应该活成什么样,活成自己,就是最好的样子。” 景书直接蹦了起来,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看中的人,就是跟凡夫俗子不一样!贺律师!我越来越羡慕你了。” 贺君与:???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他笑问。 景书瞪大眼睛,“羡慕你,有一个眼光这么好的女朋友,准确无误相中了你!” 贺君与:…… 贺君与真的憋不住了,路上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开心啊,前所未有的开心…… 第306章 光年之外的你 景书和贺君手牵手去画廊取了画,贺律师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奶奶。 贺君与还以为奶奶有什么急事呢,赶紧接了,结果,奶奶在那边说,“你在干啥呢?” 贺君与:“刚取完画。” 奶奶:“然后呢?打算干啥?” 贺君与:…… 话说,还真没想好,他的计划只到取画这一步。 奶奶的声音顿时充满压迫力,“你不会打算回来了?” 贺君与:…… 这个提议好像也不错,但是,如果他敢这么做的话,估计奶奶就会给他颜色看看…… 景书在一旁很担心,“家里是有什么事吗?那我们赶紧回去?” 奶奶在那头听得清清楚楚,直接都给气笑了,得,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爱咋咋! 贺君与听着那头骤然掐断电话后的嘟嘟声,若无其事把手机收起来,“没,没事,小书,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 景书眼睛一亮,”好啊!“近几年流行贺岁片,今年的电影还没时间去看呢。 两人说定,开开心心往外走,却在展厅门口遇到了匆匆而来的俞淮樾。 年初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春节客来客往,日子又细又密,好像忙碌之中,有些人和事的存在感就不再那么强,即便仍会想起,想起时仍会心酸,但却不再会是跨不过的槛。 人世间的凉薄与无情,不过如此。 景书觉得,如此算来,自己也算得凉薄人之一了。 再见俞淮樾,景书控制不住地往他脸上看,仿佛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好不好,而俞淮樾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间,眼神却是一朵躲。 但,躲无可躲,最终还是要面对。 他微微一笑,算是跟两人打了招呼,“来取画?” “是啊。”景书回答。 好像,不知道说啥好了。 人总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但,人生聚散,生老病离,怎么可能只如初见? 即便景书想多说两句,俞淮樾也丝毫没有这意思,恨不能立马从景书面前消失,永不相见似的。 景书看着他匆匆进展厅,无奈地跟贺君与上了车,又看着他匆匆拿着个什么东西出来,忍不住叹息,“贺律师,你说他何必呢,我都不介意了。” 贺君与轻道,“可是他介意啊。” 景书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介意,又似乎不明白,怔了好一会儿。 以至于,原本他们选的电影原本是喜剧片,也笑得很勉强。 景书说,“是电影本身笑点不好笑。” 但贺君与知道,俞淮樾的出现,还是影响到她的情绪了,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世事的变迁,关于俞淮樾的一切或终将成为过去,只这过程于她,并不好受。 贺君与永远也说不口,也许有一天,他也会烟消云散,甚至,走得比俞淮樾还突然,还无声无息,他不知道,到那一天,她会怎样。 他原本是最惧怕这一天的人,惧怕到,不敢开始,但人有贪欲,是他太贪婪,贪恋上了这短暂的欢喜。 “小书,我们先去吃个饭,吃完以后去天文馆看看?”他提议。 景书点点头,贺律师安排的,什么都好。 上学的时候,天文馆这些地方景书也是来过的,但记忆不太深刻了。 漂亮的星云图、神秘的陨石、模拟星空,人类在探索太空进程上付出的努力,都让人沉浸,尤其置身在宇宙这样宏大的背景里,多少代科学家前赴后继,摸索到的不过宇宙小小一角,使人只觉得人类真的渺小得如同一粒砂。 贺君与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各个馆之间,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叫做引力透镜的地方。 贺君与把她轻轻推上去。 她疑惑地一看,上面写着:对面的他(她)距您4100万光年,你要跟4100万光年外的他(她)说话吗? 景书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奇地“喂”了一声。 结果,忽然传来一声应答:喂? 景书吓了一大跳,四处一看,只见引力透视镜里模拟的贺君与变形的脸。 “小书,我是贺君与,我现在离你4100万光年。”贺君与说着,莫名自己就入了戏。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离开,他不知道跟小书隔着的是多远的距离,宇宙,尚可用光年来计,他和她之间呢? “贺律师!”景书没玩过这个,觉得很新奇。 但贺君与是在他的情绪里的,“小书,我是贺君与,我想对4100万光年之外的你说,我喜欢你,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们相隔多远,我都喜欢你。” “贺律师,我也喜欢你呀。”景书看着贺律师变形的脸,毫不掩饰地说。 “小书,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有一天,也许会比4100万光年更遥远,远到,永远也抵达不了,但你要记得,爱过你的人,永远都会爱你,即便他不在你身边,他也会用另一种形式继续爱你,也许,会是宇宙间一颗细小的物质,也许,会和其它物质组成一朵小小星云,也许,他没有办法再朝夕相伴地继续爱你,但你一定记得,爱过你,只要你还存在这宇宙之间,他的爱,就不会消失,在你生命里,就是永恒。” 景书听着,体会着他的每一个字,忽然泪湿双眸,“我知道了,贺律师。”说完,又说了句,“谢谢你。” 这句“谢谢你”,让贺君与明白,这傻丫头以为他是在开导她和俞淮樾的事…… “小书……”他想说了,已经说了,再说下去,他也没有了勇气,“小书,你想对4100万光年外的我说什么?” 景书心里原就因他这番话又酸又软,听见他这句,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想你离我那么远,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来!” 话音刚落,贺君与就从对面的引力透视镜下来,直奔她而去。 景书将他抓住,“这下我们在一个星球上了!可不准再跑开!” 贺君与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口一热,低头吻了下去。 4100万光年也好,隔生隔世也好,但凡有路,不惧万难,必奔赴你而来。 第307章 刹那烟火 “贺律师,我明白的。我和你的工作性质有一点点像,我们应该都是见多了生死的,只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会有一点堵,但我会想明白的。” “贺律师,4100万光年太远,人的生命放在浩瀚宇宙里,连蜉蝣朝夕都不如,我想,正因为只是刹那烟火,所以,才应该让这一瞬间绽放得最明亮。” “贺律师,这就是生命的美丽?很久很久的睡眠与沉默,短暂的极尽绽放,一朵花,一只蝴蝶,不外如此,人,和它们,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景书感性的声音飘荡在冬日的风里。 贺君与原本是想要安慰她的,却被她的这番话震撼,真是通透又感性的姑娘,虽然表面看起来有点憨…… 嗯,正因为只是刹那烟火,所以,才应该让这一瞬间绽放得最明亮。 那就……爱! 景书也没想到,自己随口感慨的一番话,竟然惹得贺律师这么大反应…… 他怎么了? 良久之后,景书都还摸着自己发麻的嘴唇,脑袋里昏沉一片。 俞淮樾不太愿意见自己,景书知道,她想,除了因为欺骗过她他一直觉得内疚这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不想她怜悯他。 她以为没想到,就在第二天,也就是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俞淮樾来到了遗嘱库,咨询她们遗嘱库可不可以外出上门帮人立遗嘱。 景书一听,首先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时不时扫过他的脸色。 俞淮樾都笑了,“我没事,是帮别人问。” 景书觉得他脸上的肤色除了和从前一样苍白,好像没有太多异常,缓缓吐出一口气。 遗嘱库是可以上门服务的,为了一些行动不便的人。 俞淮樾得了景书的肯定回复,便了约了景书第二天去医院。 景书将俞淮樾送到电梯口。 “就到这了,不用送我。”俞淮樾说。 景书便站住了,却冷不丁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呢?” 俞淮樾一怔,略略笑得不自然。 景书忽然有点怀念那个刚从国外回来,时时来她家盘桓的小二,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小二…… 褪下“小二”的外壳,真实的俞淮樾原来活得如此慌乱。 景书暗暗叹息,“小二,明天我直接去医院,我们在医院碰头好了。” 还是叫他小二,改不了口了。 “好。”一声好字,便匆匆离去。 俞淮樾请她去帮忙立遗嘱的人,是个孩子。 九岁,生病。 景书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不懂什么是遗嘱,对于“死亡”的理解又是什么。 第二天,她如约去了医院,俞淮樾在医院门口等她。 “孩子是你的……?”景书试探着问。 “病友。”俞淮樾却答得很直接。 景书心里莫名一抽,不敢去看身边俞淮樾的侧脸,只跨大了步子,加快行走。 很快,两人走到病房,一间三人病房,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个孩子,光头。 第308章 完完整整 “好了,到家了,回去做个好梦。”贺君与直接用身体挡住了那两人,牵着景书的手,把她送到景家的台阶上。 那天晚上没有烟花,也没有月光,但他站在门廊底下,灯光倒映在他眼里,是真的比烟花更璀璨,比月光更明亮。 景书决定听他的话,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他的父母,心中暗叹,转身回了家。 贺君与直到她家门关上,才返身回自己家里去,身后,贺川夫妇跟了上来。 “君与,晚上出去散步冷不冷?” “君与,吃晚饭了没?” “君与,跟景家的姑娘关系不错啊?” 贺君与不耐烦听这些,往沙发上一坐,“有话就说。” 冯颖赔笑,“这不是,爸妈好久没看见你,挺挂记你的吗?” “所以年都过完了才来?” 冯颖:…… 是她儿子没错了,不然她都要怀疑刚刚在院子里跟人姑娘道别的那个人是不是被人夺了舍,她儿子这毒舌的属性,跟谁都不收敛,独独就刚才,跟换了个芯儿似的。 “那个……你跟景家姑娘……”冯颖继续赔笑。 贺君与沉着张脸,“不见。” 冯颖:…… 她话都还没开始说呢,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那个……” “黄大显也不见。” 冯颖:…… 贺川就没有冯颖这么耐烦了,直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本来就该考虑,就算不为了我们,也为了让你奶奶放心。” 贺君与没再说话。 冯颖以为这下有突破口了,笑着道,“是啊,我们看的姑娘不错,漂亮,性格好,学历高,样样都不错的。” “是不是还很有钱?”贺君与突然嗤笑着问了一句。 冯颖咳了两声,“婚姻当然要讲门当户对,你总不能找个比我们家还差的?” 贺君与冷笑,“漂亮,大方,温柔,孝顺,学历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什么?” “这就不错了,还有什么配不上你的?”冯颖笑道。 “是啊,特别特别好。”贺君与点头。 冯颖一喜,“你也觉得不错?” “嗯。”贺君与道,“这么好,让我爸娶,我看挺配的。” 冯颖:…… 贺川气得直接要找棍子。 贺君与便道,“大过年的,你们来,如果是来尽孝道,给奶奶拜年,那就有个拜年的样子,如果是为了别的事,明天一早,不,现在就给我走!” 他说完就直接回房去了。 第二天就要上班了,景书没问贺君与他父母如何如何,但下班的时候,是贺律师来接她的,两人一块儿回到院里,贺家奶奶正和自家奶奶在院子里聊天呢,瞧贺家奶奶笑逐颜开的样子,景书猜测,那两位已经走了。 贺君与轻描淡写地道,“复工了,肯定得走啊!” 有人走了,可这19号院里,却又有新的人搬进来了。 两人站在院里跟两位奶奶说话的时间,看见原来吴家住的房子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瘦瘦的女人,拿着几包点心,笑着送给他们。 “我姓田,以后会在这里常住,打扰了。” 两位奶奶很和善,笑着说,“都是邻居,以后相互照顾。” 吴家的房子,在吴勇案之后就卖掉了,但一直空着没有人居住,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房主还是租户。 “是房主,就是她们家买的。”两位奶奶比她们更清楚。 第309章 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说着话,就见一个男人从院门口进来,手里拎了好几袋吃的,看着像是打包的外卖。 男人进来就冲着她们笑,“今天忙一天,也没时间做饭了,随便买点东西吃算了。” 两位奶奶都笑着点头。 “要不,都来我家吃?”男人很是热情。 “不了不了。”景书奶奶忙道,“家里做了饭呢,你们忙了一天累坏了,赶紧吃了早点休息。” 男人也就笑道,“那,过两天家里拾掇好了,我请大家一起吃饭!” “好好好。” 一番寒暄,新邻居算是认了个脸熟,景书和贺君与也各回各家了。 只是,在分别的时候,景书还回过头去,用口型对贺君与说了声,“晚安。” 贺君与说了什么,她没听清,眼睛睁大了露出疑惑,贺君与便指指手机。 景书点点头,而后,便感觉到手上被人一扯,赶紧回头,发现是奶奶在盯着她。 她吐了吐舌头。 奶奶说她,“都黏糊一天了,还舍不得呢?” “谁黏糊一天了?白天上班儿……”说到这里,景书发觉不对,惊问,“奶奶,你怎么知道?” “哼,只差把恋爱这俩字写在脸上了,还有啥不知道的?当人家都是瞎子呢!” 景书摸了摸脸,震惊,有这么明显吗?“那……那我爸我妈他们都知道了?” “还他们!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了!” “哎哟!”景书捂脸,而后想起一事,手指张开一道缝,黑溜溜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奶奶,你觉得,贺律师怎么样?”如果没记错的话,奶奶从前是不喜欢他的。 她眼看着奶奶脸色一变,以为奶奶要反对,赶紧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贺律师很好的,我可喜欢他了,奶奶,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呢!” 奶奶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是吗?那如果他以后敢对不起你呢?” 景书眉目飞扬的,“呵!他敢对不起我吗?我是谁啊?我还能让他堕了我吉祥胡同一姐的名头?他要敢不做人,我景大师姐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关门,放景武,先教训了再分手!我的人生什么时候还能被男人给制住了!” 奶奶听了这话,显然在憋笑,而此时,刚好门开,闵静女士走出来,正好听见这番话,顿时急了,跺脚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说完,还对着景书身后的方向赔笑,“贺律师,我们小书啊,是开玩笑的,可别当真。” 什么?贺律师? 景书回头,看见贺律师果然站在她身后不院的定,手里抱着好几个盒子。 “哎哟!” 景书跳起来就进家去了,偷偷趴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听见贺律师的声音在说:“黄大显从老家寄了不少特产来,今天到了,奶奶让我拿点过来。” 而后,就是她妈闵静女士的客套声了。 她吐了口气,回房间去躲难去了。 这闵静女士回来,不得训她个灰头土脸? 果不其然,每隔多久,闵静女士就来敲门了。 “睡着了……”她说。 下一刻,门就开了。 景书拿被子蒙住头。 闵静女士上前来就掀了被子,一脸头痛的样子,“我可真是这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彪悍的女孩儿了,也不怕把身边的男人全吓走!” 景书的手机突然来了消息。 景书拿起来一看,顿时笑着,指着手机,“没被我吓走,来找我了。” 闵静哭笑不得,看着这个顽童般的女儿,叹道,“傻孩子,与其你伤心难过,我倒是愿意你挥拳头。” “啊?”这还是她妈吗? 闵静瞪了她一眼,“女孩儿,最爱自己,当然没有错!反正啊,恋爱要谈,婚要结,但是,受伤这种事,大可不必,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更不知道枕边人会不会一定白头到老,真的和一个人在一起了,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怎么说呢?当妈的心态,景书没男朋友她着急,真的有男朋友了,当然还是向着自己闺女,女孩儿,在感情里终究还是弱势的一方,强悍点总没错。 景书却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抱着她妈,“妈,我爸是不是对不起你了?” 第310章 奇怪的男主人 “你这丫头,就不能盼着点爸爸好?”景有明的声音在外响起。 闵静也捏她的脸,说她瞎操心,转头就和景有明说起房子装修的事来了。 “妈,我们……要搬家吗?”景书急问。 “不然呢?住这破房子里,你哥都娶不到媳妇儿!”闵静道。 “可是……” “好了,大人的事你别管!”闵静挥手叫景有明出去。 景书皱了皱鼻子:反正我不搬! 等闵静和景有明走了,景书才重新拿起手机来回贺君与的消息。 贺律师晚上要去接机,约她一起去,黄大显从老家回来了。 景书高高兴兴回了个好。 两人便在手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景有明进来叫她吃饭就很不满,也是一样的说辞,刚刚才分开,还没聊够呢? 景书哼了一声,“说事儿呢!” “有事刚才不说?手机里又说?”景有明现在整个看贺君与不顺眼。 闵静听了怼他,“有些话人家小年轻要在手机里说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年轻追我的时候不也成天黏在我家?那会儿你不也有话不当面跟我说回头写十张纸的信给我?” 景有明:…… 景书噗嗤一笑,赶紧吃饭。 黄大显的航班是十点左右到,景书和贺君与提前了半小时到机场,飞机准点到达,两人站在出口,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最闪亮的身影。 黄大显拎着许多东西,朝他俩飞奔而来,到了面前,东西往地上一扔就要抱景书,被贺君与横插过来挡住。 黄大显气色不错,嘿嘿笑着,把他哥给抱起来了,还转了三个圈。 贺君与真是……脸都丢完了,“你别发疯!” 景大笑,帮黄大显拎起东西就要回家,“咦,全是吃的啊,你不是寄了好多的吗?还买这么多!” 黄大显笑得眼睛都不见了,“这都是阿荔准备的。” 景书还只嘻嘻一笑,贺君与直接道,“哟,这次去没把你赶出来?” 黄大显哼了一声,从一堆东西里扒拉出来一大包,“这个,你别想!” 景书还觉得奇怪呢,有什么东西会是贺律师喜欢的?她想找那么一两件贺律师喜欢的,都找不着! “黄大显,不给他,送我!”景书道。 “好!”黄大显大方地把东西往景书怀里一塞,“阿荔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家酥糖和米花糖呢!你就别想了……” 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过来,立马把东西收了回来,“哈!给你不就等于给我哥了吗?你们两个!什么叫重色轻友?这就叫重色轻友!” 景书把东西一抢,哈哈笑着跑开了,黄大显别看胖呼,跑起来飞快,滚动着就去追了。 贺君与看着两人打闹的情形,暗暗摇头。年轻,朝气,可真好啊…… 小时候喜欢吃的?他都忘记了自己小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小时候和他,实在隔得太久太久了…… 三人回到吉祥胡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胡同里安静得只剩他们的脚步声,路灯清冷又幽暗,是进入睡眠状态的胡同了。 没想到的是,这样的静谧里,却遇上一个往外走的人。 当然,不是没有人大半夜出去,只是这个人这个时间点出去是干什么呢?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和他们狭路相逢,脸上不大自然,强笑,“你们好,晚上好。” “这个时候出去呢?”景书随口一问。 “对,对……有点事……” 有事就有事呗,这么紧张干什么? “这谁?”黄大显问。 “新来的邻居,女主人姓田,这人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第311章 偶遇 新来的邻居姓田,叫田君梅,皮肤白皙,瓜子脸,眼睛很大,但因为年纪的缘故,眼皮已经开始下垂了,眼袋也很深,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特别明显,这么看,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了,比她先生大些,人很温和,遇见邻居们总是笑着的,很喜欢有刺绣的衣服,每件衣服要么在袖口、要么在领口、要么在衣角,总有那么一点绣花,头发总是绾起来,整整齐齐的。 是一个很讲究的人。 这样一个讲究的人,却透着怪异。 “嘿,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新邻居也搬来有一阵了?怎么总不见她家男人呢?”景家吃饭的时候,闵静八卦起来了。 “怎么没见过?我看到好几次呢!都是吃饭的时候。”景有明回忆。 “就搬来最初那两三天,来吃饭,但是,那段时间我不是排练到晚上才回来吗?有两次我都看见他大晚上的还出去,整晚都不回来。”闵静道。 景有明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别人家的事管太多了?你还知道人家整晚不回来?” 闵静瞪他,“还用我去刻意管吗?大早上从来没见那个男人从她家里出来。” 景有明还要说什么,奶奶都说话了,“阿静这话倒是没说错,这家人是有点古怪,小田她男人姓马,这位马先生是真的已经好些天没在家了。” “没准人家出差了呢?”景有明对家里女人八卦的心也是十分伤脑筋,催道,“吃饭,别管别人家的事了。” “他没出差!”景武狼吞虎咽的忙里里,抽出空暇来说话。 “你见过人家?什么时候?”这下可是全家人异口同声了。 “嗯,就昨天,还在母婴店见过。” “母婴店……”闵静念叨着,猛然盯着景武,“你去母婴店干什么?” 景武:…… 闵静眼睛放光,“难不成你……” “没有!没有!”景武做出招架的样子,“娘亲,你想多了。” 闵静一筷子敲在他脑袋上,“少跟我耍贫嘴!”然后又琢磨,“难道我们邻居怀孕了?不像啊,她都这个年纪了……” “闵静同志!”景有明同志提出抗议。 “好了好了,吃饭。” 全程,景书都没有插言,其实,这种怪异感她也有的,第一天就有,但是,像她爸说的,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 然而,没过几天,这个怪异感的来源却不巧被她撞到了。 起因是黄大显。 也许是春节黄大显奔波过于疲累,而南北天气差距也大的原因,黄大显病倒了。 本来只是感冒,但来势汹汹,高烧不退,直接住院去了。 这家伙,病了后就格外娇气,嫌医院的饭不好吃,非要他哥给他送他指定的汤,于是,景书便陪着贺君与一块儿去医院。 就在医院住院部,景书遇见了同样拎着汤煲的马先生。 当时电梯里满满的,全是人,景书和贺君与进得早,被挤到了最里面,马先生最后一个急匆匆地赶来,一边喊着“拜托等等”,一边挤进电梯,人挤人的电梯里,景书看见了他,他却没看见景书。 景书正想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呢,毕竟也不是特别熟,就听见他对挤在电梯按键处的人说了声“2楼,谢谢。” 二楼?不是妇科和产科吗? 第312章 我也头晕 景书是带着疑惑去看黄大显的。 进病房的时候,黄大显正在跟人视频呢,用一种特别做作的声音在说话,夹着嗓子,见着景书和贺君与也没避着他们,还招手让他们过去看。 景书凑过去一看,原来对面是阿荔的儿子,正举着一副刚画好的彩笔画给他看。 “还记得这个阿姨吗?”黄大显的夹子音又上来了。 景书被麻得抖了一地鸡皮疙瘩,跟视频里阿荔儿子打了个招呼。 阿荔儿子在视频里慢吞吞点着头,说,“记得!是贺叔叔女朋友。” 景书:…… 这? 她那会儿还不是贺律师女朋友呢,他怎么就知道了? 不过,这话听着让人开心就是了,连贺律师脸上都洋溢着莫名的喜庆,让人觉得,今儿的天气简直分外晴朗。 黄大显还在那酸上了,跟阿荔儿子说,“你那天气怎么样?我这都快热死了!”他哥脸上,这会儿有十个太阳! 小朋友一脸疑惑,“是吗?那大哥你还感冒了?你是不是开空调吃冰棍了?妈妈说……” 以下省略阿荔日常教儿五百字。 景书和贺君与的注意力都在“大哥”这个称呼上,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辈分? 黄大显扭扭捏捏这半天,终于问,“你妈妈呢?” “哦,妈妈在洗碗呢。叔叔你吃饭了吗?生病了不要吃辣的。” “知道了!”黄大显有点蔫蔫的。 这个视频最终以小朋友要写作业去了而结束,最后,小朋友还挥挥手说了声“大哥再见。” “跟人儿子处得不错啊?”贺君与把汤盒往黄大显面前的小桌板上一放,“还叫上大哥了!” 黄大显哼了一声,对他哥的取乐不予置评。 “汤送到,我们可就走了啊!”贺君与叫上景书准备离开。 黄大显顿时开始哼唧,“你们是这么没良心的吗?我是病人啊!我现在多么的弱小无助,我在这里孤单寂寞冷,就没有一个人同情我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爱了……呜呜呜……” 贺君与:…… 你见过一个快二百斤的大圆胖子撒娇是什么画风吗?还弱小无助? 原本也是逗他的,贺君与拍拍他,“快起来,再不起来我真走了!” “哼!”黄大显气哼哼地坐起来,将撒娇这件事演到了极致,“我……我坐起来头晕,你……你喂我吃!”倒头躺在了枕头上。 贺君与简直想要揍他! 景书帮他把床摇起来,让他斜躺着,关心地问,“这样好些不?” 黄大显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好多了,还是小书好!” 景书一笑,帮他把汤倒出来。 黄大显立马就灿烂了,嘟哝着,“小书,我哥太狠心了,你喂我喝!” 贺君与脸都变了,把景书扒开,“我来。”不喝死你! 黄大显可明白他哥的套路了,小眼睛瞧着景书,求救,“小书,我哥会灌死我的,就跟潘金莲给武大郎灌药那样!” 景书被逗乐了,“别胡说了,你哥最好了,怎么会呢?” 好嘛,某人的哥就冲着小书这句话也不能把黄大显怎么样了,他得做个好哥! 黄大显得逞,冲他哥挑衅地挤挤眼。 贺君与:你等着。 兄弟俩眉眼官司打个没完,但黄大显还是惬意地享受到了他哥的“伺候”,美美地把汤给喝完了,满足地叹着气,“真好吃,哥,我明天还要吃那个……” “明天有空气给你吃!” 黄大显一脸幽怨,“我这两天都瘦了……” 这话一出,别说贺君与了,连景书都想打他。 “真的啊!阿荔说的!”黄大显摸着自己的双层下巴。 “你视频的时候开瘦脸了!”贺君与言辞凿凿。 “我哪开了?视频哪里可以开瘦脸?”黄大显梗着脖子反驳。 “那就是阿荔的手机自带美颜效果,哈哈哈。”景书都笑了,问他,“不过,看样子你跟阿荔进展不错啊?” 黄大显便收起玩笑,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管怎么样,孩子挺喜欢我的。” “是啊,都叫上大哥了!那你跟阿荔怎么论辈分?叫她什么?”贺君与刺他。 黄大显瞪了他哥一眼,又忧郁又认真,“其实,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真的,我从来没见过阿荔这么快活过,靠自己放手艺挣钱,没有任何人要求她这样那样,没有任何人苛责她这没做好那没做好,活得自由又自信,每天都是笑的,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不是装出来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鲜活生动的,连带着孩子都没感染了,这孩子一直畏畏缩缩,换了新环境,开始了新生活,说话的声音都大了,笑声也多了,多好啊……” 景书能想象这是怎样的画面,阿荔这样的女人,婚姻里的风雨里走了一回,过去如何不再置评,重新昂首挺胸往前走,不再回头看,每一天的生活都是自己亲手凭本事挣下来的,这样的生活,怎么不踏实? “那你呢?你怎么办?”景书问他。 黄大显笑了笑,“我挺好啊!这样就很好。阿荔把我当亲人也好,当朋友也好,都行,两个人相处也不是非要成男女关系,是不?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阿荔觉得舒服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景书点点头,觉得黄大显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成熟了不少。 跟贺君与离开病房后还说这事呢,“不像上次你们回老家那样急躁和任性了。” “你放心,以后他仍然会急躁任性地时不时往老家跑。”贺君与语气凉凉地说。 “你怎么了?”景书觉得自己这大大咧咧的性格与贺律师处多了也会察言观色了,贺律师好像不大高兴? 贺君与的语气更凉了,“少关心别人男朋友。” “别人?男朋友?谁?”景书脑子里绕着弯儿,没能找到头绪。 两人走出住院楼,贺君与看了她一眼,“我也头晕……” “嗯?你怎么头晕了?”景书正打算去摸摸他额头发烧不,突然看见,住院楼前面的小石子路上,一个男人扶着个孕妇在散步。 第313章 今天是什么日子 景书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贺律师!看!快看!” 贺君与:…… 贺律师表示:并没有兴趣。 “哎呀,那个不是田大姐老公吗?”景书捅了他一下。 贺律师早看见了,只是,这种事能怎么办?冲上去质问这个女人是谁吗? 眼看真的要冲上去的景书,贺律师把她紧紧拉住了,“你想要干什么?” “不是,这两人看着关系就不简单!” 贺君与只是拽着她不松手。 这样的拖拽里,景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懊恼地将他的手甩开。 “你以为我要去干什么?我又不蠢!”景书气道。 贺君与瞧着她脸色不太好,咳了咳,“知道,我们吉祥胡同大姐大,有勇有谋,怎么会蠢?” “哼!”景书瞥他一眼,“贺律师也跟人学坏了,开始花言巧语了!” 贺君与笑笑,“肺腑之言。”身为律师,一张嘴是吃饭之本,想说什么话说不出来?只不过想说不想说而已。 景书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咦,贺律师,你刚刚还说头晕的呢?” 贺君与:…… 现在演戏还来得及不? “晕……还是有点晕的……”他摸了摸自己额头。 “哼!”景书学着他的语气,“我们吉祥胡同大姐大,有勇有谋,怎么会蠢?” 贺君与:…… “所以你还是哄我的?你还是当我蠢?”景书虎着一张脸。 贺君与:…… 景书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块儿糖来,剥了塞进贺君与嘴里,哼道,“不就是想这样吗?直接说不完了?还装什么头晕!” 其实景书的确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在这些小细节上脑子也不怎么爱转弯,但是,今天福至心灵、灵光乍现,前后已联系还真给想明白了。 贺君与一乐,“你看,我夸你有勇有谋就是没夸错?” 景书摆摆手,“别给我戴高帽子,今儿这事,我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你聪明的,你来想想,该怎么办?” 贺君与此刻嘴里含了颗糖,脑子里甜度超标,大脑运转就有点迟钝,“什么事?” 景书:??? “田大姐的事啊!” 贺君与明白了,景书这丫头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话说,这是人家的私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瞎跟着掺和啥呀?他是最不喜管闲事的。 可是,当他看着景书的眼神,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行!脑花都吃过了,羊肉汤也喝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景书颇为满意,跟他讲这其中的道理:“贺律师,你是律师,这其中道儿你比我明白,俗话说得好,专业的事得专业的人去做,不然,我自己上也成的。” “你别,还是让我先把情况了解清楚。”贺君与知道,景书心里的天平是偏向田大姐的,但是,这三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目前还未知呢。 两人回到吉祥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手牵着手从停车场一路走到19号院,路上也遇到不少熟人,两人丝毫不避讳。 景书一路打着招呼,末了还跟贺君与叹,“真好。” “什么真好?” “就这种感觉啊!”景书的小拇指在他手心里挠了两下,“这种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的感觉,真好。” 一阵痒意,从手心一直窜到贺君与心里。 他握紧了她的手。是啊!真好。 “所以,田大姐这算什么呢?”景书就愁这事呢。 得,又绕回来了! 当19号院门口站着的人影映入眼帘,贺君与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就是田大姐。 穿了件孔雀蓝的棉袄,对襟领,衣襟和袖口绣了小朵小朵的白梅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化了淡淡的妆。 “田大姐!”景书朗声喊道。 田大姐笑眯眯的,“哎,你们回来了。” “您在等人吗?”贺君与的问题问得特别直接,直接得景书都在偷偷抠他手心了:你还是律师呢?说话的艺术呢? 贺君与悄悄抠回去:律师就是这么一针见血的。 田大姐笑道,“是啊。” “等大哥呢?” 好嘛!更直接了。 田大姐倒是不在意,仍然笑眯眯地点头,“是的。” “是什么重要日子?” 这话问得,景书都要在他手心里抠出印儿来了。 田大姐的笑容终于僵了僵,不过,还是实话回答他,“是我生日。” 贺君与点点头,这回终于和景书同频了,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田大姐笑着谢过,两人才进院子。 景书没回家,跟着贺君与一起进了对面贺家,一进门,景书就说他,“我可真担心你下一句就是‘大哥不会来了,在医院陪着别人生孩子!’” 贺君与笑了笑,心道,没遇上你之前,我的确会这么说。 人嘛,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注定是等不到的人,那不如早点死心别等。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突”的一下:那,如果注定是要分别的感情呢?是不是其实也不应该开始? 院子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铃声过后,响起田大姐急切又惊喜的声音,“喂?九新?” 随后,便没了声音。 景书趴在窗户上看,只见接完电话的田大姐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精神,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而后便神采全无、慢吞吞地走回了家。 “九新是大哥的名字吗?”景书猜测。 肯定是?一个电话能让田大姐如此颓丧的人,只有那个满心欢心盼着等着却没能等到的人了。 “是。”奶奶蒋睦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叫李九新,今儿听她说的。” 奶奶知道的信息显然比他们多,“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准备了很多好菜,还订了生日蛋糕,我还以为是她男人生日,她说是她的生日,晚上老李要回来吃饭。” 景书再次从窗户回望,只见田大姐家灯都熄了,漆黑一片。 景书忽而看向贺君与。 贺君与莫名觉得这眼神瘆得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警惕心顿起,“干什么?” 景书凑近,“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君与看着自己女朋友这宛如山大王的架势,实在也想不出是什么日子啊?不是她生日,不是相识纪念日,不是恋爱纪念日…… 第314章 纷乱处 片刻之后,田大姐家的门被敲响了。 “来啦,稍等。”随着一声应答,屋里灯亮。 田大姐打开门,扑面而来炭火的味道,景书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田大姐,我们院里大家伙儿都出来烤肉来了,你也一起来?”景书热情地邀请她。 难怪这么热闹,院子里烧烤架已经架起来了,能听见炭火噼里啪啦爆火星子的声音。 田大姐显然并没有这个心情,“不,不了……我……” “田大姐,来嘛!”景书热情地拉她的手。 院子里诸多邻居也招呼她,在炭火的映衬下,一张张笑脸真诚又热烈。 田大姐犹豫了一会儿,在景书的牵引下到底还是走了出去。 已然立春了,外面的空气却还是冷的,田大姐被景书拉着在烧烤架边坐下,暖意就这么迎面扑来,一时间暖融融的。 小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干果蜜饯水果糖,还有串好的各色烤串。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田大姐下意识地问。这不但景家和贺家出来了,满院子其他住客也都出来了,是个大日子? 景书把贺君与往前一推,“是好日子!是我们贺律师乔迁一周年的日子,我们贺律师啊,来我们胡同一周年啦!” 正在翻着滋滋冒油的烤五花的景武听了,眉头微微皱起,“贺律师不是夏……” 话没说完,被景书眼睛一瞪,拳头一挥,剩下的话憋回去了,但眉心的结和他脑子里的结一样打不开:明明是夏天搬进来的啊!还打了好几架呢! 想到当初那个跟自己家打架的蔫坏小白脸居然把他宝贝妹妹拐走了,当即心里就不痛快了,果然脸好看的没几个好人! 于是,景书怎么瞪他的,他就怎么瞪贺君与,还把生肉都给了贺君与,“拿着!赶紧烤!” 景武心想,如果他妹敢重色亲哥护着这小白脸,他当着他妹他不敢怎么着,等没人的时候他一定要给小白脸套麻袋报复回来! 结果,根本不用他妹出手,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 “叫谁烤呢?你怎么不烤?光吃了是吗?我看你像烤肉!不如把你烤了怎么样?”闵静早看这个二愣子儿子不顺眼了,这种时候,丈母娘当然要出来帮女婿,虽然,这个丈母娘连个“准”字都还没带上。 景武还能怎么样? 景武嘟着嘴,气鼓鼓把食材往自己这边搬。 “大哥,不用,我来就行。”贺君与倒是笑得很温和的样子,“搬进来一年,得到大家诸多的照顾,我来为大家服务是应该的。” “叫谁大哥呢?我同意你叫我大哥了吗?”景武依旧气鼓鼓。 毫无悬念,后脑勺又挨了一下子,“那叫你什么?以后叫弟弟!” 景武:…… 这就是亲娘! “妈!谁是你亲儿子?”这不抗议都不行了! “问你爸!问他在谁家垃圾桶里把你捡回来的。” 景武:…… 不管景武内心咆哮了多少次“这是亲妈吗”,但母子俩的对话成功地逗笑了整个院子的人,连田大姐郁郁寡欢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19号院的烤肉活动一向内容丰富,除了吃吃喝喝,还带唱练的,两位奶奶是其中好手,景有明和闵静也不赖,夫妻俩上阵,来了段对唱,气氛越来越热烈,连懒懒趴在窝里的大白鹅,都跟着瞎凑热闹了。 大伙儿对田大姐也很照顾,不断烤好了肉菜给她吃,闵静还拉田大姐一块儿起来唱唱跳跳,很快,田大姐就被感染了。 “等会,我家里还有好菜,一点儿没动过,我去取来。” 田大姐回家,把晚上准备的烧鹅等好几样肉菜端了出来,如她所说,一点儿没动过,烧鹅还是完整一只。 末了,田大姐又去端了个蛋糕来,笑着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准备了点酒菜,我家那位结果有事回不来,正好,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后来,就真正热闹起来了。 景书帮忙给她点上蜡烛,还让她许愿,在《生日歌》的欢喜气氛里,田大姐吹灭了蜡烛。 烛光一熄,周围欢呼声起,田大姐闭目微笑,不管怎样,这个生日,她一点儿也不孤单。 “谢谢你们。”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感谢,虽然今晚这场热闹最初的主角并不是她,但最后,她却成了真正的主角。 只是,再热闹的盛宴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曲终人散,19号院里的大家伙儿把院子里清扫干净,基本都各回各家了,田大姐感激他们,执意要去倒垃圾,大家也就由了她。 等她倒完垃圾回来,院子里就只剩两位奶奶、景书和贺君与。 四人围着那棵西府海棠下的小桌,桌上煮着两壶茶和之前没吃完的果干糖果。 景书邀请她,“田大姐,一块来喝茶!”说完又补充,“煮的玫瑰花茶和水果茶,不会失眠的。” “好啊!”田大姐经历这一晚,有些喜欢这个院里的邻居了,很愿意坐下来聊聊。 之前烧烤时的炭火还没熄,烘得周围的空气都热热的,双手握着热热的茶杯,真是一点儿也不冷。 田大姐忽然觉得这氛围有点儿像生命中的某些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冬天里,一家人围在一起,一壶热茶,几碟干果,话话家常,说说笑笑…… 那仿佛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只是,却已经那么那么远了。 是还没结婚在娘家的时候吗? 好像,跟他刚结婚那几年也有过的?只是,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快忘记了…… 是了,那时候他说过,一天当中最大的期待,就是早早下班,回到家里,和她一起拥在沙发里,吃吃零食,看看电视,喝壶茶,然而,不知从哪一天起,他越来越不想回家…… 想着,渐渐出了神,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再回神,是有人拿走了她手里冷了的果茶,给她换了杯热的。 她低头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发现茶很甜,淡淡的水果香。 “不好意思,我……”越想掩饰,情绪反而越汹涌而至,“其实……我今天……我和他……” 纷乱处,语无伦次。 第315章 上天慈悲 “我和他是大学校友,我们是在一次学校大型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才华纵横,我也不差,我们彼此欣赏,走到了一起,后来的故事,跟世上大多数夫妻差不多,毕业考研,工作,结婚,为事业打拼,也拼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是,这一路打拼的途中,却忽略了一件事:孩子。” “家里老人急得不行,催了又催,我们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也开始积极备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有得必有失,我们一路走来一切都太顺利了,终于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我……跟孩子没有缘分……”田大姐声音哽咽起来,“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小心,甚至于,后来的这么多年,我辞了工作,用所有的时间和心力来生一个孩子,都没能达成心愿,他家里就他这一个儿子,三代单传,这些年他爸妈跟着愁白了头发,我爸妈对他家里更是愧疚到不行……” 景书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要说话,被贺君与给按住了。 田大姐轻轻抹了抹眼角,笑道,“我婆婆跪在我面前求我,说,这些年也算对得起我了,让我放她儿子一条生路,放他们家一条生路,然后,我放了……就是这样了,我搬进这里那天,就是我们离婚的日子。” 景书一听,立刻就要愤起,再次被贺君与给按住。 田大姐捧着手里那杯暖暖的茶,一口喝干净了,放下杯子,再一次道谢,“谢谢你们,茶很甜。” 说完,匆匆回家,匆匆关上门,仿佛,将她这一夜的狼狈、半生的狼狈,都关在门外。 往事历历在目,耳边回荡着他的哭泣声:“妮子,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无论我们今后是什么关系,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 “妮子,相信我,我仍然会照顾你,等我完成了任务,我们再复婚,再重新在一起。” “妮子,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她靠着门,泪如雨下。 她等了啊…… 他说他今天一定会过来,来陪她过生日,因为,自她十九岁开始,她的生日,他从来都没缺席过,二十九岁,他们在一起,三十九岁,他们也要在一起,往后,他们还要一起过四十九岁,五十九岁,一直到九十九岁…… 可是,三十九岁的今天,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他。 院子里的景书则在对贺君与生气,“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是怕我说出医院的事吗?我是那么不长脑子的人吗?” 面对一只炸毛的猫,贺君与只能好好给她顺毛,“没有不让你说话,我都说了,你作为吉祥胡同一姐,有勇有谋,侠肝义胆……” “停!”景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少在这胡吹了!” 贺君与一笑,“我没有胡吹,如果你没有这么好,我怎么会……会……”他不是一个擅长直白表达心意的人,哪怕到了现在,有些话,还是很难说出口。 景书却等着他,“会什么?” 贺君与憋了半天,贴着她耳朵,小声说,“会被你抢回家。” 景书听着,忽而就乐了,想起自己的经典台词,半点没有对“女孩抢中意的男孩回家是否矜持”这个问题的深入思考,转头就对贺君与说:“那是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的唇正好贴在他脸上了。 她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而后,便感到自己腰上一紧。 “别闹,奶奶……”她再大胆,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奶奶在哪里?” 他的额头低着她的,呼吸带着热气,贴得她近近的,一熏,她觉得空气里残余的烤肉味、炭火味,全都消失了,满满实实的,全是他的气息。 “贺……贺律师……”四下里看看,果然,两位奶奶都悄悄回屋去了。 之后,便没了声息。 许久以后,很难得的,景书居然也能趴在他怀里,鲜见的柔软。 “还生不生气?”贺君与轻轻抚着她的背,一如将一只炸毛的猫慢慢安抚到乖顺。 景书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可以不生气,可是却无法释怀,“贺律师,医院那个人,都要生了,可是,田大姐前几天才离婚,他们……” 剩下的话,心照不宣。 贺君与叹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看见了当没看见好。” “我知道,我就是……”景书闷闷的,“贺律师,一定要生孩子吗?两个人如果很相爱,没有孩子就走不下去吗?” 这个问题,贺君与难以回答,如果他说是,她能高兴吗?如果他说不是,眼前的又是什么? “贺律师,如果,我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不会。”他不假思索。 这第二个问题,好回答多了,他不能主宰别人的意志,难道还不能做自己的主吗? 而且,他能不能等到有孩子的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贺律师,我觉得,两个人如果分开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爱了,只要还相爱,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呢?贺律师,以后我们分开的理由只能是一个,那就是我们心里没有对方了,只要还有,就开开心心在一起,好吗?” 贺君与沉默了一瞬,“好。” 好,只要还能在你身边,我们都开开心心的。 景家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再不回来要看日出了!” 是景武…… 贺君与觉得,这位大哥最近看到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嫌弃之情毫不掩饰,比从前更甚。 景书却气道,“贺律师,你别理我哥,他就这样!” 贺君与看着眼前的人儿满眼都是维护他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绵绵的,忍不住轻抚她头发,“大哥他都是为你好,我明白的,换成是我,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我也要看得牢牢的,护得紧紧的,绝不让人欺负了去。” 景书被他说得笑了,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啊,就是明事理! “回去,免得大哥担心。”烧烤架上的火渐渐小了,也会渐渐冷起来。 “嗯!”景书还是有点舍不得,直来直去地来了句,“贺律师,你说,为什么就时时刻刻想跟你待在一起呢?待在一起就不想走了,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贺君与实在笑得不行,这丫头,真是从来不知矫情为何物,这性格,可真好,是上天看他累世孤独,在这一世赐他的宝贝… 可是…… 老天爷,你既然发了慈悲,就慈悲到底。 不过,总归是要做好安排的。 第316章 生活滚滚向前 景书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贺君与一直坐在小桌旁看着她,她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在微笑,跟她挥手。 她说,为什么就时时刻刻想和他黏在一起了呢? 他也想问:为什么呢?别说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就算他活了几辈子,也没有这样过啊! 只是,他并不知道,是不是每多待一刻就少一刻,每看一眼就少一眼。 他只能,在能看到的时候好好看,一眼也舍不得错过。 终于,景书家的门打开又合上,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起身,灭了最后一点点炭火,回屋。 临行,看了一眼田大姐家的窗户,里面自始至终都没亮过灯。 此时的田大姐却已经入睡了。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 她糟糕的睡眠状态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和他的婚姻因为孩子的问题摇摇欲坠时开始,就常常失眠,离婚这段时间以来,更是夜夜辗转。 好像她人生后来的这几年都用在“等”上了。 数年在家以养胎为主要任务的她,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等这一次的孩子会不会有新的希望,等他归家的脚步声什么时候响起。 孩子是相对静态的,他是动态的,于是,每一天,最终的等待便是等他回来。 起初,他还是能按时回来的,慢慢的,归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起初,她还能问问去哪里了,后来,他一次比一次不耐烦,慢慢的,她也就不问了,连家里人都劝她,总归是她对不起他,是她的问题,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只要他还回家,只要他没在外面有乱七八糟的事,你还问什么呢?caso 是吗?都是她的问题? 也许是…… 所以,她也就没底气问了。 只是,等待,仍然是她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事。 他不回家,她便一直等,不是她刻意要等,而是,他不回她便睡不着。 离婚后,搬到了这个院子里,他说过,他们还是亲人,他会常常回来看她,所以,这里的日子,仍然是一个“等”字,只是,等待变得更加空旷。 从前的她,至少还知道,只要她等,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但现在,这份等待的结果就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也变得更加悬心。 院子里每响起一点点动静,她就会竖起耳朵去辨别,是不是他走路的声音。 一次次失望之后,她的心已经仿佛是在油锅里煎熬,夜幕渐沉的过程里,每响起一次脚步声,就进去炸一次。 有时候想,别等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可是,随即冒出来另一个小人说:他答应过的,他会来的。 于是,新一轮的等待开始,新一轮的煎熬也开始。 今天,又是等待的日子,等他来兑现他的承诺——陪她过生日。 这等待,却又一次落空了。 她孤单地坐在黑暗里,做好了准备,这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但她没想到的是,洗去妆容,泡了个热水澡以后,躺到床上,听着窗外那对小年轻模模糊糊的私语,什么也听不清,却在这样的声音里,渐渐迷糊起来。 也许是因为今晚又唱又跳的,累了? 渐渐睡沉。 深夜,她搁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响了一下,消息提示。 她没有醒。 消息的内容是:妮子,生日快乐,抱歉,今天有急事不能陪你。 田妮是第二天看见这条消息的。 如果是在过往,她一定会以标准的贤妻姿态回复:没关系,你的事重要。 但她此刻捧着手机,心里空空的,里面像是有冬天的风穿堂而过,又冷又萧瑟。 窗外天色已亮,院子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是冬天早晨苏醒的声音。 她打开门,看见景书在院子里打拳,热气腾腾,虎虎生风的,而贺君与,在则一边蹲马步。 显然,景书是老师,在教徒弟呢,而徒弟贺律师,却表现得一点儿也不认真,动作不标准不说,还逮着机会偷懒,景书只要一会儿不看他,他就偷懒了,惹得景书拿根小棍子轻轻敲他的腿,又是皱眉又是数落的,特别严格。 她看了好一会儿,摇头笑了。 还是年轻好啊! 那些小心思,甜蜜得让人忍不住笑。 这贺律师哪里是真不认真了?不过是想引起景书注意,故意逗她,景书转身他脸上那些狡黠的笑意泄露了一切。 景书终于发现了她,笑道,“田姐,我们吵你睡觉了?” “不不不,没有。”田妮忙道,“早起床了!看你们练功,挺有意思。” 景书一向就是个热情的,“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这个……我能吗?”田妮觉得,如果练练能让身体疲惫,不再夜夜熬着,也是好的。 毕竟,生活滚滚向前,总要好好活着的。 “能啊!贺律师奶奶都还跟着练呢!”景书笑道。 田妮来了兴趣,“我这……不影响你们?” “嗐,影响啥啊!”景书挥挥手,指指贺君与,“他练马步,不能动呢!” 田妮噗嗤笑了,就他那样,还叫不能动?动来动去的,只差说“老师,看看我,看看我”了…… 不过,她这一上去练,他可就真正老实了,也不知道,她这么不识趣,到底是帮了他俩还是捣乱了呀? 景书也不敢教她难的,从基本的教起,她早上这么一活动,大冬天里,却也出了一身大汗。 她发现,出汗是一件挺爽的事,至少,在专心练功的时候,会分散一些注意力,不会老想着某些人某些事了。 景书和贺君与去上班以后,她跟两位奶奶聊天,得知她们在活动中心学各种技艺,虽然她还没到奶奶们的年纪,但心里一动,也跟着去了。 从这一天起,她才算真正和胡同里的邻居们有了来往,不再成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再老拿着手机纠结,到底要不要打他电话。 她有些刻意释放发泄,每天都把自己练到极累,戏曲、乐器、书法、跳舞,哪怕是样样都是初学,她也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晚上回到家,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拿起手机发呆,不要再等某些消息,而她总算能控制了,只因,实在是太累了…… 而事实上,这连续数日,她的手机也没什么动静。 有时候她都觉得讽刺,比如她生日那天如果不参加院子的烤肉晚会,大概只有各商家祝她生日快乐了?短信的确是收了一堆,来自各大网店。 一个把自己与世界割裂的人,生命里除了他就几乎没有别人的人,还有谁记得祝福她呢? 然而就在她努力去接受手机的安静时,他却发来了视频请求。 第299章 想不明白的事 那他的决定,就是找一个可以照顾那个孩子更久的人来陪伴孩子…… 这个人,是她。 景书心里有了答案。 “对不起,小书。”他低头,掩饰着眼里的泪光,“其实,我们也知道不可能一直瞒着你,原本,也终究是要告诉你的……”只是,如果没有贺君与的戳穿,这个时间可能会拖得久一点。 但戳穿了也挺好,背负着欺瞒的日子并不好受,尤其,面对景家人坦荡热情的眼神,心里更是双重煎熬。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尽量微笑,哪怕心里酸楚得像有只手在狠命积压一罐子柠檬水,“小书,其实说什么对不起都没用,欺骗就是欺骗,背叛就是背叛,是我辜负了爷爷当初视如亲孙的教导之恩,更辜负了我们这么亲如至亲的感情,我没有资格求原谅,也不奢求被原谅,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 景书心里很乱。 按照她的性格,欺瞒和背叛是最不能被原谅的,搁从前,她直接就上手快意了恩仇,就跟对文哲一样,而她今天来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这个,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她却觉得比让人爆捶她一顿还难受! 她伸手在俞淮樾面前一横,“你别说话!” “好。”俞淮樾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很听话的样子。 景书眼里都是泪,脑海里一团乱麻,哽咽,“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你没有回来过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我……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要想一想,我要,好好想一想……” “小书……” “我说了你不要说话!”景书打断他,“就这样,你先下车,车我们开回去,明早来接你看日出。” 俞淮樾沉默了一下,“好。”就像是背负了罪名的囚犯,如何判决全由她。 他正准备开车门下车,景书忽然又叫住了他。 景书觉得,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早起叫他看日出会不会撑不住啊? 但这句话,她也问不出口。 看着她眼眶通红,泪光盈盈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俞淮樾心里泛酸,却也是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明天还爬得起来,不至于,今晚就……” “住嘴!”景书呜咽起来,“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轻松松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难过! 俞淮樾手臂僵硬着,眼里的泪光再一次涌动起来。 这样的时刻,他该抱抱小书的,但是,他只能僵着手臂,一动不动。 “好,我不说了,你别哭。”干瘪的安慰,嗓音却是嘶哑的,“那我,先下车了。” 他还是走,安慰她的事,其实还有一个人能做,会比他做得好得多。 片刻的停顿后,他开门下车。 “等一下。”贺君与叫他。 他站在风里,回望,只见贺君与关了车门朝他走来。 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在黑夜里,风,猎猎而过。 “为什么是她?”贺君与问。 “嗯?”什么叫为什么是她? “你不是想找个人替你照顾孩子吗?为什么是她?” 俞淮樾强笑了下,目光悠长而深远,“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景家的人善良热情,有侠义心肠,责任感强……” “所以,因为是好人,所以活该被你坑?”贺君与反问。 俞淮樾沉默了下,“所以说,我不是好人,劝劝她,别为我难过。” “你不爱她。” 俞淮樾再度沉默,过了会儿,“爱吗?”这一句是问谁呢? 贺君与冷笑,“不,你听清楚,我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你,不爱她!真的爱一个人,是舍不得把负累留给她的!比如,孩子的妈妈呢?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给她?” 俞淮樾怔然,“她有她的……” “她有她的幸福是吗?你可真伟大,你当初跟她离婚,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责任,是为了什么?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让她一生没有负担?俞小二,你对得起小书的!你可真对得起!”贺君与回头看了眼车里,景书开了一点点窗,他冷笑,指着俞淮樾,“你最好好好活着!活得久一点!我还要打你一顿的!这顿我不打我这辈子都不好过!” 贺君与说完,转身走回了车里。 俞淮樾看着车渐行渐远,泪光中苦笑:他也没有那么伟大,孩子妈妈有权力选择不背负这个责任,他只是遂了她的心愿而已,一个铁了心要离开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人,强行留下来没有意义,何况那个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没想到会面临绝境…… 车里,景书一直都沉默着。 她说过,她要好好想一想,那贺君与就不打扰她,让她好好想一想。 就这么一路开回了家,停在胡同外的停车位里,才叫她下车。 景书跟着贺君与的步伐,慢慢走在胡同里,听着家家户户传来的春晚的声音,才想起,今晚是除夕啊! 这个除夕,也太无法形容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站住不动了。 贺君与陪着她一起停下。 “贺律师,我要先缓缓再进去,我不想家里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今天过年呢。”她说。 “嗯。”他帮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的。 她抽噎了一口气,“贺律师,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坏个彻底呢?像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彻头彻尾地坏,坏得没救了,那……那……”那她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是啊,这就是人性。”想来,在黄大显嘴里,他还曾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呢,可是,作为弟弟的黄大显,不也贴他这个哥哥贴得紧? “贺律师,怎么办?我想不明白了!”景书抬头看着他,眼泪就下来了,“贺律师,原来,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贺律师,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你帮我想想……” 贺君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书,那个打遍胡同无敌手无忧无虑无所不能的景书,也会这样无助而伤心得问他:怎么办? 泪水涟涟的样子,仿佛是另一个人。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啊,再强大的人,也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彷徨而无措,也许,没有他,她终究也会知道该怎么办,终究会闯过这一关,但此刻有他,是她之幸,还是他之幸? 他不知道。 他只是将这个人拥进怀里,没有再迟疑,没有再犹豫,让她泪水涟涟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用属于他的冷静告诉她,“想不明白,我们就不想了,慢慢儿的,时间会给你答案的,拳头解决不了事,到时候,你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不管你怎么走,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第300章 又是新的一年了 大年初一。 景书天没亮就起来了,和贺君与一起兑现诺言:陪芽芽父女一起去看日出,当然,一块儿去的还有俞淮樾。 俞淮樾状态和除夕比起来好了很多,跟他一块儿下楼的,还有个男孩儿,应该就是俞闲了。 俞淮樾打算自己开车,跟景书和贺君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和俞闲一起上车了。 两辆车又去接了芽芽一家人,一起往小河边而去。 一路,天色便渐渐开始渗进亮光,一点点的,把属于夜的纯黑洗淡。 到河滩的时候,周遭已是一片灰白了,天边跃出的半个金红,尤其夺目。 芽芽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欣喜地看着爸爸,费力地说,“太阳,出来。” 老于脸上动容,“嗯!新的太阳!” 芽芽妈妈紧紧靠在老于身边,在芽芽脸上一亲,靠在了老于肩上,眼中泪光闪动。 失而复得,珍贵如斯…… 俞闲跟俞淮樾坐在一块儿。 这是景书第一次见俞闲。 长得很好看,跟俞淮樾一个模子,偏瘦,皮肤过于白皙,这些都像俞淮樾,只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眼睛倒是很亮,但里面是空洞的,没有俞淮樾眼里始终嵌含的和煦和温暖,甚至,目光都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落下来过,也不与任何人的目光接触,景书偶尔会看进他的眼睛,但明显的,他的眼睛里,没有她。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上。 有别于本该属于新年的欢腾和热闹。 每家人都静静依靠——于家人一起,俞淮樾和俞闲。 他们和家人,血脉相融,骨肉相连,命运也紧紧扣在一起,密不可分。 景书站在河滩上,知道自己是插不进去的,无论哪一个家庭,她都是一个外人。 但是,这并不是让人难过的认知,于别人而言,她本就是外人,人之一世,悲欢痛喜,只有命运相缠的人才能真正懂。 她,至少到现在为止,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坐在贺君与身边,默然不语,不去打扰这宁静。 河滩上便自然形成了三堆。 新年的太阳,跃然跳出,整个早晨都变得红彤彤的,透亮鲜明。 这一刻,景书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她心里却涌起强烈的想哭的冲动:这喷薄有力的晨光,万物生命的力量,是否能用它明亮的手驱散这世间所有的苦与痛? 身边,贺君与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她却没有挣脱。 另两堆人动了。 景书也站了起来,顺带着,将贺君与拉了起来。 他们要回家了。 老于抱着女儿,于嫂紧跟其后。 于嫂说,“谢谢你们陪我们看日出,又是新的一年了。” 只一句,就戳中了景书的泪点。 又是新的一年了。这个又字,包含了多少酸甜苦辣与努力挣扎? 这个瘦小的女子,前几天还倒地不起,此时却那样温柔和善地对她笑,对她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景书含泪用力点头,“嗯,又是新的一年了。” 于嫂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来,双手递给贺君与,“妞儿一定要送给你,她现在知道你是好叔叔,她爸回去跟她解释了很久,让她明白您是因为怕夜里冷,她和爸爸生病才赶他们回家的,早上会重新陪她来看日出……礼物有点磕碜,是妞儿从前手还能动的时候,为了锻炼她手指,让她学着折的,折得不好,但是……”于嫂脸色微赧,“如果不麻烦您的话,拜托您暂时收下,等下我们分开了,您随便怎么处理都行。” 那是一瓶小星星,用亮亮的会在太阳底下折射出七彩光的纸折的,景书上学那会儿好多女生都在折,叫幸运星。 贺君与立时便接了过来,“不,别这么说,谢谢。” 两个大人的对话里,忽然插入一个孩子吐辞不清的声音,“新、年、快、乐。” 贺君与心头涌起从未感受过的一团,酸软疼痛,以致哽了嗓音,“新年快乐,芽芽。” 第301章 我原谅你了 老于一家还是上了俞淮樾的车,两辆车踏上归途。 先送了老于回去,两辆车继续行驶,到俞淮樾家时,两车同时停下。 贺君与等了等,等着景书的决断,如果她要下车说话,他就继续等,如果不,他就开走。 景书沉默了一下,果断打开车门。 俞淮樾已经下车在等着了,好像知道她会来跟他说话一样。 景书走到了他面前。 可到了他面前,却许久不说话。 低垂着眉眼,鼻头通红,眼角还有湿湿的痕迹。 他终究,还是伤了她…… 内心的愧疚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他鼻尖酸涩,却是含笑,温声,“小书……” “你闭嘴!”景书忽然反应很大,呵斥他。 好,他闭嘴。 “你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不爱听!”景书抽噎一声,呼出白白的水汽来。 想了一夜,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分道扬镳,总要说点什么才是,所以才下车。 她这样的乱,他怎能不知?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是怎样的性格,他清清楚楚,果断又有情有义,只是,这两种品质有时候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会互为矛盾,比如,遇到他的时候。 总归,全是他的错…… 他暗暗叹息,一片酸楚,“小书,又是新的一年了……”他想了想,还是那句俗气的,“新年快乐。” 要快乐啊,永远。 景书纷乱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话。 她抬头看着他,他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上依然淡淡笑容,淡得像墨迹渐褪的水墨画。 心里的酸楚瞬间翻江倒海起来,她哽道,“答应我一件事。” “嗯。”无论是什么他都答应。 “明年的今天,再祝我新年快乐。” 俞淮樾:…… “我……努力。”他尽量笑得轻松。 “就这个。”她转身离去,心中一个信念:明年的今天,她会再说这句话。 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明朗了,她回头,双眼泛红,轻轻的一句,“小二,我原谅你了。” 我还是做不到,从此当不曾认识过你。 含泪,飞奔上车。 到了车里,才让眼泪掉下来。 她哭起来很不好看,她自我觉得,不是那种斯文的美美的哭,会哭得五官扭曲,特别是想哭又忍不住还想假装坚强的时候。 就如此刻。 她努力地忍着,忍得五官全都移了位。 忽然肩上多了一只手,有清冽的气息靠近。 而后不知怎么的,她的脸就贴在了某个肩膀,清冽的气息愈加明显,丝丝缕缕地,都渗进她的呼吸里,仿佛有催泪的作用了一样,她忽然就想大哭了。 她真的哭了,毫无形象可言,眼泪啪嗒啪嗒全掉到人家肩膀,他的衣服湿了大一块。 俞淮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前方的车迟迟没有开动,便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画面。 这样,其实很好。 她值得真正的幸福。 他开回到车里,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驱车进了小区。 他之所归,必然和她逆向…… 明年的今天? 他一定不会忘记对她说:新年快乐。 车里,景书哭得一塌糊涂,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不下气地说,“我真的好讨厌……讨厌分离……特别是,特别是,死别……我不希望任何人死……” “贺律师,我原谅他了,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哪怕再也遇不到,哪怕,就像他从前一去国外就杳无音讯,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知道,他在我看不见的天空下活得好好的,就好了,总好过,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他……” “贺律师,如果那样,我真的会很难过。” “贺律师,你说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贺君与没法回答,没有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就算是医生也不能断言。 但是,他也知道,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其实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有些问题提出来,只是为了提出来而已。 ------题外话------ 插播个广告? 《苏医生你笑起来很好看》实体书上市了,今晚19:30开放预售,有特签和普签两种签名版,感兴趣的亲可以在当当或者某宝悦读纪旗舰店下单哦~谢谢。出版更名《苏医生今天笑了没有》。 第303章 你开心就好 景书冲进家里,脑门在痛,心在狂跳。 屋里的情形是:一、二、三、四,四个人弹簧一样从窗户口迅速弹了回来,连奶奶身手都如此矫健! “哎,景武,不是说打麻将的吗?让你摆桌子你干嘛呢?”景有明逮着儿子质问。 “哦,哦哦……”景武在屋子里转着圈儿,“麻将……麻将在哪儿呢麻将……” 景书瞧瞧他们这装模作样的样子,捂着脑门进房间去了。 客厅四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景武摩拳擦掌,“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岂有此理!兔子敢吃窝边草!我不教训他一顿,他不知道这草是谁家的!” 景有明点头,深以为然,“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臭小子都一个德性!”支持景武给点颜色给臭小子看看! 闵静女士快被这爷俩给气死了,“够了啊?瞎跑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够呢?”等下人家年轻小伙子都以为我们家是什么龙潭虎穴野蛮之家呢!如果好不容易有个没见识的自愿上钩,你们还要作? 在闵静女士的怒视下,父子俩灰溜溜地不吭声了,闵静女士转身去闺女房间,要探个究竟。 奶奶一瞧这情形,厨房忙做饭去了,边走边小声嘀咕,“哎哟,就这,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不安好心呢……” 闵静女士没能敲开闺女房间的门,显然闺女防着她唠叨呢! 但不管怎样,她心情很好,毕竟她眼光不错,当初一眼就看中的金龟女婿,果然相中自己闺女儿了! 哼!谁说她女儿没个女孩儿样? 跟景家反应一样大的,还有贺家。 贺君与这一踏进家门,黄大显和奶奶显然也是从窗户边上刚刚撤退,两人笑起来的样子,都那么的尴尬。 但黄大显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冲上前来一拳打在他哥肩上,“好啊你!你这个人,真的蔫坏蔫坏的!” 贺君与默默拍了拍他捶过的地方,进房间去了。 “姥姥,你看他……”黄大显觉得这家伙实在太能藏了!居然一直惦记着小书!那他从前老说喜欢小书的时候,他哥…… 他心里忽然就酸软下来了。 他哥,从来什么都不说,却从来,什么都让着他…… “姥姥……”他极感性的人,当下就红眼圈了,“我们今天回请小书一家子?” 这提议好啊! 姥姥马上附议。 事先没准备? 没事!吃火锅! 火锅最好了!快、方便,还热闹,大家凑一块涮锅子,多有意思! 奶奶和黄大显都是行动派,很快就把一切搞定了。 景家人神色各异来赴宴时,说的都是:承贺律师所邀。 贺君与一脸茫然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什么时候请客他怎么不知道? 以及,屋子里这浓浓的羊肉汤的味道,会是他请客的菜单? 不过,他如今已经免疫了就是,尤其,目光落在最后进来的景书身上时,呼吸系统里的嗅觉中枢就自动放假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气味都闻不到了。 黄大显和奶奶热情地请景家人入座,两家人各自选了座位坐下,看似随意,但最后剩下的座位就俩挨着的,还有闵静女士身边空着一个。 景武想都没想,就要去坐挨着的俩座其中一个,被闵静女士狠狠一扒拉,在自己母上大人身边坐下了。 景武还懵呢,被他妈瞪了一眼后,就算懵着,也要老老实实地懵着了。 然后,站着的景书和贺律师就没了选择的余地,十分自然又“无奈”地坐到了一起。 其实,景书到现在头都还有点晕:贺律师就是那个意思? 她也是会思考的女孩好不好?并不是她妈妈生气时说她的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也会联系贺律师前前后后的行为来思考的,就是,一旦想到“贺律师就是这个意思”的时候,她的脑袋就不能正常工作了,脑子里两个持相反一件的小人更是要打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反正这顿饭景书吃得稀里糊涂的,一直到吃完收拾好,她奶奶张罗着要去溜达溜达,看灯,景书都不知道自己吃点啥。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三十那天,俞淮樾都要和父母一起来商量婚事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混乱过,脑子清醒得很! 于是,她又糊里糊涂的,不知怎么奶奶撂下了。 “看灯什么的是我们老年人的活动,你们年轻人就不去了。”闵静女士说。 她:哦。 可是,为什么景武和黄大仙也去了? “给我们开车!” 她:哦。 所以,她被撂在贺家客厅的时候,还有个人一起——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贺律师。 然后,她脑子就清明了。 她觉得之前之所以一直糊涂,一定是因为人太多,闹的缘故。 她是一个恩怨从不过夜的人,烦心事也是,如果不今日事今日毕,那憋得该多难受? 所以,她清明地做了一个决定:嗐,这有啥迷糊的啊?自己想不清楚,问不就得了! 于是,她跟贺律师并排坐着,审问开始了。 “贺律师。”她特别严肃的样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但是不能撒谎,不能逃避问题。” 贺律师:…… 这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你问。”他镇定地说。 景书想了想,迂回什么的,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最合适,“贺律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亲过我两次?上次,还有今早?” 贺律师:…… 见过直率的,没见过这么直率的。 这种谈话方式不符合他的风格啊!哦,不,其实挺符合他的风格的,他庭辩的时候也是这么犀利。 “不能回避问题,不能撒谎!”某人提醒他。 他微张的嘴顿住了,原本是打算迂回转折来回答的,人被问中要害的时候,这是本能反应——不直面问题,总要拐弯抹角来回应。 但被某人这一逼,他也豁出去了,算了,“是。” 一个“是字”,短促又坚定。 景书点点头,“这两次,你都是清醒的对不对?没有喝酒?也没有发烧?” 贺君与:…… 这也算是赶上庭审了,是不是不清醒就不用承担责任了?那可不行! “是!”比上一个是字更响亮。 “好。”景书接着道,“在我的逻辑里,清醒地去亲一个异性,代表的意思,就是喜欢她,想跟她处对象,我是这么理解的,请问贺律师,我的理解有没有错?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说的在一起,是不是就是处对象的意思?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不用七拐八拐想太多,不是不要紧,但撒谎的后果就很不好。” 就景书那摩拳擦掌,如果他撒谎接下来就是一通痛捶的架势,他还能犹豫和思考?直接一个“是”字就顺不溜丢嘎嘣脆地滑了出来。 末了,怕景书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是,小书,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多少年的夙愿…… 景书想起了那张夹在老相册里的照片。 算不算年少时种下的一颗种子,以为埋在深深的土壤里已经化为泥土,却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不经意发芽开花?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她这样乐天的性子,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尤其这个春节,头顶像压着黑沉沉的乌云一样,压抑沉闷地透不过气来,但今天,贺律师喜欢她这件事,还是像一缕阳光,穿破厚厚云层,投下些许喜悦的光来。 她一巴掌拍在贺君与肩膀上,“好!那就成了!” 贺君与忍着肩膀的痛,问,“什么成了?” “我俩啊!”景书瞪着他,“你不会现在就反悔了?”下意识就抬高了声音。 说完,看着贺律师白生生的俊脸,景书觉得自己这架势有点像持枪凌弱、“强抢民男”,马上换了柔一点的口吻,“贺律师,你可以反悔的,真的,你如果反悔了你就说。” 贺律师:…… 贺律师看了看那只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觉得,任何人这个时候都没胆子说反悔,这只手上,俨然仿佛就写着:你说句反悔试试,你看看你能走出这房间吗? 当然,他并不想反悔。 “我不反悔,小书,我是真的喜欢你。”他也是真的并非迫于她的“淫威”说的这句。 景书哈哈大笑,搭在他肩上上的手又拍了几拍,“好!贺律师,本姑娘见你骨骼清奇,相貌英俊,允许你跟我家去,常驻我家户口本上了!” 贺律师:…… 这发展速度,这么快的?就入驻户口本了? 他也算活了老长时间的老妖怪了,自己没啥恋爱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像他俩这种跑法,不不不,像他俩这种互吐心声的模式,他从前还真没见过。 但看着她笑得开心的模样,心里也极为舒展:傻姑娘,虽然有些事应该我更主动一些,但是,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第304章 新年快乐 这个春节,吉祥胡同19号院特别热闹。 伍雪一家子来给景书和贺律师拜年,聊天、包饺子、凑桌下棋打麻将、几家人一起忙活做饭,不知道多热闹,一个下午一会儿就过去了。 初四的时候,从19号院搬出去的小圆子母女、罗霏儿和彭星辰、还有莫有霖居然不约而同都来了。 大半年过去,吴兰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脸颊被冷风一吹,红红的,眼里全是光彩,小圆子也很开朗,脆生生的童音,跟院里每个人问好,连大白鹅都没落下,而且,特意要找贺律师,等贺律师出来了,郑重地交给他一个礼物——一张奖状。上写:感谢最优秀的贺律师。 景书看到这个礼物笑喷了,建议贺律师贴在墙上。 吴兰说她过得挺好的,工作稳定下来,大半年也小有结余,日子啊,会越来越好的。 罗霏儿和彭星辰是来找景书玩儿的,小姐妹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但景家人和两位奶奶都很热情,院里气氛又很好,两人很快就不拘束了,罗霏儿还对大白鹅特别感兴趣,跟小圆子一起围着大白鹅看。 莫有霖显然也没想到这么热闹,在门口拘束地站了会儿,差点走了,圆子眼尖看见她,叫了声“莫阿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让她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景书直接将她拉了进来。 莫有霖还拎着礼物,别别扭扭给了景书。 “嗐!回家还带什么礼物!”景书笑着说。 说者无意,“家”这个字却是让莫有霖心里动了动。在这个万家团聚的节日里,她没有家了…… 从前,一到过年就烦,不想回家,不想挤春运,不想听老父亲唠叨,现在,终于不需要她回家,不需要挤春运,也没有人唠叨了,她却在除夕放假闷头大睡一觉后,惊从梦中坐起:该给爸爸打电话拜年了…… 拿起手机,猛然清醒:那个电话,不会再有人接了…… 那种心中空缺了一大块的感觉强烈袭来。 她在家中从除夕一直呆坐到今天,从来没有一个春节,这样闲过,闲得让人难受…… 于是,她莫名其妙就拎了东西到了这里。 19号院还跟从前一样,又吵又闹,人多得要命,从前她烦得不行,砰地将门关就再也不出来,如今,她坐在人堆里,看着他们说话,看着他们笑,看着两位奶奶和景书来上那么一段,连矜持的闵静也亮开了嗓门,给大伙儿助兴,其中还夹杂着大白鹅的昂昂声,她虽然一句话也不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缺失一大块的空洞感,却一点点地被填充着,也许,有些缺口永远也填不了了,但内心的充盈却总能一点点把冰冷的空洞温暖过来。 初四这晚的联欢和聚餐进行到很晚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吴兰带着小圆子依依不舍地告辞,彭星辰开车载走了罗霏儿,莫有霖坐在自己的新车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对话页面,发语音消息:爸,今天我回到老邻居这边过年了,很热闹,大家对我也好,我会记得多穿衣服,好好吃饭,您放心。 发完,她停留在对话页面,迟迟不愿离开,尽管,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回她消息,最终,哽咽:爸,我想你了,新年快乐。 松手,泪湿双眸。 胡同口,吴兰牵着小圆子出来,要去搭地铁。 莫有霖驱车上前,打开车门,请她们上车,“我送你们回去啊。” 吴兰看着崭新的车和车里雪白的毛茸茸的坐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可以……” “上车,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莫有霖把车里的一个小公仔递给小圆子,“新年快乐,圆子。” 小圆子开心地抱在怀里,“新年快乐,莫阿姨。” 莫有霖一笑,“上车,这儿不能停太久哦,我送你们。” 第305章 贺律师,真羡慕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热热闹闹的气氛里,总有人为了配合他人的欢喜而强颜欢笑。 19号院里的这个人,是黄大显。 当心里种下一个放不下的人,那便日日是她,时时是她。 奶奶说,“去。”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双眼微红,“奶奶……” “去看看,不打扰她的生活,如果她过得好,真的不需要你,也不要给人家造成困扰,就当给自己一个交代。”奶奶含笑看着自己的孙子,目色慈祥。 于是,黄大显于初五早上飞回了老家。 景书觉得这个春节假期可太快了。 亲戚来来往往,她都没好好跟贺律师说过几句话,怎么眼看就到假期最后一天了呢? 假期最后一天,画展组委会给贺律师打来电话,要给贺律师寄画。 贺君与正接电话呢,想说行,结果奶奶在一旁说,“不用寄,自己去拿。” 平素斯斯文文的奶奶,这句话说得声音可大,还给对方听见了,对方顿时迟疑,“贺先生,那……” 贺君与虽然不明白奶奶是什么意思,但奶奶的话要听啊,他便道,“行,我自己过去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定,便把电话挂了。 贺君与看着奶奶的眼神就一个字:懵。 奶奶真是愁死了,“你念书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你这么笨,这么好的机会,正好约小书出去走走啊!”奶奶都不理解了,谈个恋爱,话说这算谈恋爱了?谈个恋爱,不去约会,两个人在家成天你望着我的窗户我望着你的窗户,这样能谈拢来?别到手的鸭子都被别人捉走了哦! 贺君与被奶奶鄙视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咳咳两声,“我去换件衣服。” 奶奶这才不说话了,等贺君与换了衣服出来,奶奶的眼神变得满意,嗯,自家孙子就这成色,拿出来还是不错的,没有辱没人家姑娘…… 贺君与被奶奶卖猪肉的眼神弄得更加不自在,抬脚就出了门。 他刚走到院子里,景家的门就开了,景书笑盈盈地站在门廊下,“贺律师,你是来找我的吗?” 贺君与想笑,她这样大大方方毫无掩饰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也很……让人欢喜。 只是,简直愁坏了在屋里一直盯着景书的闵静女士。 闵静女士只觉得脑仁儿疼:这个闺女,从前就跟个疙瘩似的不开窍,这突然开窍了就半点不懂得矜持,如果不是她死命拦着,这家伙不知道往贺家跑了多少回了!她耳提面命,只差揪着闺女耳朵说:女孩儿,要稍微懂点恋爱的艺术,不能过于高冷,但也不能太上赶着,免得人不珍惜。 好嘛,就这一句“你是来找我的吗”,她所有的忠告就全成了废话。 闵静女士又气又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听外面贺律师的声音响起。 “是啊,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要去取画,想你陪我一起去。” “有啊有啊有啊!” 连说了三个“有啊”,生怕别人不让你去了吗?闵静女士只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 景书完全不知道她亲爱的妈妈如此多的心理活动,开开心心蹦到贺律师面前去了。 站在他面前傻呵呵地笑,然后看看他的胳膊,顺手就把自己的手探进了他胳膊里,还用力拽了拽,然后满足地叹息,“是活的贺律师没错了!” 贺君与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不活的?” 景书眨眨眼睛,“我一直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我居然真的把贺律师拐回家了!” “那现在真实了吗?”贺律师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而后连她的手一起,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熟悉的微凉的手指,熟悉的温暖的口袋,景书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猛点头,“嗯!真实!我是真的拐到贺律师啦!” 胡同里的风,很冷,贺君与却觉得心口有个地方烫烫的,眼睛也和她一样弯起了弧度,“拐到我就这么开心吗?” “嗯!”当然开心,你可是我老早就惦记上了的!虽然,有一段时间把你忘记了,但是,你一直在我家相册里呢! 两人胡说八道,一路瞎扯,有景书在,一点儿不会冷场,恨不得把自己三岁以来到现在的事都说给贺律师听。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啊,想到什么都想和他分享,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告诉他,当然,也包括自己小时候时常被人从垃圾桶里捡出来那些丑事。 说到这里,她猛然捂住了嘴,一双眼睛小心翼翼打量贺君与。 贺律师失笑,“怎么了?” 景书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妈说了,不要把什么都跟你说,特别是我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有……翻垃圾桶磕爬榆钱树那些不文雅的事……” 说完,又凑近他有些,“那我现在说了,你是不是会觉得我不够女孩儿气,不喜欢我了?” 从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不带半点儿拐弯…… 贺律师也是被问得哭笑不得,不过,这样多好啊,有话就问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用猜来猜去。 她问得这么直,他也要学着不那么迂回才是。 他抬头看着湛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喜欢啊,我喜欢听你说这些,也喜欢你。” “哎哟!”景书听得都害羞了,可是,心里面这个甜啊,跟吃了两斤蜜似的,想着妈妈的话,追问一句,“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矜持呢,不像个女孩儿。”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不像女孩儿。 好像女孩儿就一定是有一个标准的,只有活成哪样的女孩儿才是女孩儿,才会招人喜欢。 当然,除了家里人,她知道,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爷爷奶奶、爸爸和哥哥都是喜欢她的,可是贺律师,应该不会跟外面那些人一样? 贺君与的拇指,在口袋里轻轻摸索着她的手背,轻柔却又笃定,“傻姑娘,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她装出来的样子,没有人能定义谁应该是什么样,应该活成什么样,活成自己,就是最好的样子。” 景书直接蹦了起来,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看中的人,就是跟凡夫俗子不一样!贺律师!我越来越羡慕你了。” 贺君与:???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他笑问。 景书瞪大眼睛,“羡慕你,有一个眼光这么好的女朋友,准确无误相中了你!” 贺君与:…… 贺君与真的憋不住了,路上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开心啊,前所未有的开心…… 第307章 刹那烟火 “贺律师,我明白的。我和你的工作性质有一点点像,我们应该都是见多了生死的,只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会有一点堵,但我会想明白的。” “贺律师,4100万光年太远,人的生命放在浩瀚宇宙里,连蜉蝣朝夕都不如,我想,正因为只是刹那烟火,所以,才应该让这一瞬间绽放得最明亮。” “贺律师,这就是生命的美丽?很久很久的睡眠与沉默,短暂的极尽绽放,一朵花,一只蝴蝶,不外如此,人,和它们,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景书感性的声音飘荡在冬日的风里。 贺君与原本是想要安慰她的,却被她的这番话震撼,真是通透又感性的姑娘,虽然表面看起来有点憨…… 嗯,正因为只是刹那烟火,所以,才应该让这一瞬间绽放得最明亮。 那就……爱! 景书也没想到,自己随口感慨的一番话,竟然惹得贺律师这么大反应…… 他怎么了? 良久之后,景书都还摸着自己发麻的嘴唇,脑袋里昏沉一片。 俞淮樾不太愿意见自己,景书知道,她想,除了因为欺骗过她他一直觉得内疚这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不想她怜悯他。 她以为没想到,就在第二天,也就是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俞淮樾来到了遗嘱库,咨询她们遗嘱库可不可以外出上门帮人立遗嘱。 景书一听,首先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时不时扫过他的脸色。 俞淮樾都笑了,“我没事,是帮别人问。” 景书觉得他脸上的肤色除了和从前一样苍白,好像没有太多异常,缓缓吐出一口气。 遗嘱库是可以上门服务的,为了一些行动不便的人。 俞淮樾得了景书的肯定回复,便了约了景书第二天去医院。 景书将俞淮樾送到电梯口。 “就到这了,不用送我。”俞淮樾说。 景书便站住了,却冷不丁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呢?” 俞淮樾一怔,略略笑得不自然。 景书忽然有点怀念那个刚从国外回来,时时来她家盘桓的小二,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小二…… 褪下“小二”的外壳,真实的俞淮樾原来活得如此慌乱。 景书暗暗叹息,“小二,明天我直接去医院,我们在医院碰头好了。” 还是叫他小二,改不了口了。 “好。”一声好字,便匆匆离去。 俞淮樾请她去帮忙立遗嘱的人,是个孩子。 九岁,生病。 景书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不懂什么是遗嘱,对于“死亡”的理解又是什么。 第二天,她如约去了医院,俞淮樾在医院门口等她。 “孩子是你的……?”景书试探着问。 “病友。”俞淮樾却答得很直接。 景书心里莫名一抽,不敢去看身边俞淮樾的侧脸,只跨大了步子,加快行走。 很快,两人走到病房,一间三人病房,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个孩子,光头。 第308章 新邻居 很瘦,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看见俞淮樾,努力扯出一个笑来,“俞叔叔。” 俞淮樾俯下身,给她压了压被子,“今天感觉怎样?” 小人儿点点头,“挺好。” 小人儿目光落在景书身上,“俞叔叔,这是您说的阿姨?” “对,她就是……”在这样的小孩儿面前,俞淮樾忽然无法说出“遗嘱库”三个字,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是……帮你完成心愿的阿姨,姓景。” “景阿姨好,我叫雯雯。”小孩儿这个时候,依然很有礼貌。 景书看着,心里就很难受。 “妈妈呢?”俞淮樾小声问。 “我叫妈妈出去给我买东西了。”雯雯小声说,“阿姨,我们可以快点吗?” “好。”景书忍着鼻尖的酸楚。 然而,还没开始,病房就来人了。 雯雯一惊,“妈妈!” 来人看见俞淮樾和景书,脸色就不好了,直瞪瞪地瞪着景书,“你是谁?你们来干什么?” 景书刚想说话,俞淮樾就扯住了她衣袖,“刘姐,我们……” “你们走,这里不欢迎你们!”刘姐疲态尽显的脸上阴云密布。 “妈妈……”雯雯在病床上小声喊。 刘姐在床边坐下,摸着雯雯的头脸,声音柔软下来,“妈妈在,有妈妈呢,别怕啊。” 说完,面对景书两人的时候又是冷硬的面孔,“你们怎么还不走?要我叫护士来赶人吗?” 景书再次想说话,被俞淮樾又一次摁了回去。 俞淮樾微笑着说,“那我们就先走了,不好意思,刘姐,打扰了。雯雯,好好休息。” 雯雯看着他,有点不舍,但只轻轻点了点头。 俞淮樾示意景书跟他走。 景书脑子里懵懵的,不知怎么回事。 到了外面,俞淮樾才微微叹道,“雯雯的家人,不想面对这个现实,很排斥跟……’死‘这个字有关的一切。” “所以,雯雯是……没办法了吗?”别说雯雯的家人,他们俩提起这个字,又何尝不是迟疑又迟疑,这个残忍的字,怎么也不忍心用在那个尚幼小的生命身上。 俞淮樾沉默着,没有回答。 景书心里大概知道了,迟疑了好久,想到雯雯把她叫去立遗嘱这件事,也不知道小家伙是从哪里懂得这么多的,忍不住问,“她……知道什么事遗嘱吗?” “昨天,隔壁床的病人还在,今早,没了……” 景书心里一沉。 “住在医院里,亲眼看着前一天还跟自己分享水果的病友被盖上白布抬走,对雯雯这样的病人来说不是第一次,没有什么是她不懂的,也没有什么,让小孩去明白与这个世界说再见,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景书觉得很无力。这个世界上有人富有,有人贫穷,有人高学历,有人不善念书,我们总说,加油,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达到你的目标。努力是否能达到目标暂且不说,但,唯有在时间和生死面前,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 她热血心肠,她总爱拔刀相助,但在这样的事面前,她就算能力拔千斤,也无济于事。 “雯雯想捐眼角膜,家人也不同意,刘姐说,她希望她的雯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完完整整的。” 第309章 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说着话,就见一个男人从院门口进来,手里拎了好几袋吃的,看着像是打包的外卖。 男人进来就冲着她们笑,“今天忙一天,也没时间做饭了,随便买点东西吃算了。” 两位奶奶都笑着点头。 “要不,都来我家吃?”男人很是热情。 “不了不了。”景书奶奶忙道,“家里做了饭呢,你们忙了一天累坏了,赶紧吃了早点休息。” 男人也就笑道,“那,过两天家里拾掇好了,我请大家一起吃饭!” “好好好。” 一番寒暄,新邻居算是认了个脸熟,景书和贺君与也各回各家了。 只是,在分别的时候,景书还回过头去,用口型对贺君与说了声,“晚安。” 贺君与说了什么,她没听清,眼睛睁大了露出疑惑,贺君与便指指手机。 景书点点头,而后,便感觉到手上被人一扯,赶紧回头,发现是奶奶在盯着她。 她吐了吐舌头。 奶奶说她,“都黏糊一天了,还舍不得呢?” “谁黏糊一天了?白天上班儿……”说到这里,景书发觉不对,惊问,“奶奶,你怎么知道?” “哼,只差把恋爱这俩字写在脸上了,还有啥不知道的?当人家都是瞎子呢!” 景书摸了摸脸,震惊,有这么明显吗?“那……那我爸我妈他们都知道了?” “还他们!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了!” “哎哟!”景书捂脸,而后想起一事,手指张开一道缝,黑溜溜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奶奶,你觉得,贺律师怎么样?”如果没记错的话,奶奶从前是不喜欢他的。 她眼看着奶奶脸色一变,以为奶奶要反对,赶紧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贺律师很好的,我可喜欢他了,奶奶,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呢!” 奶奶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是吗?那如果他以后敢对不起你呢?” 景书眉目飞扬的,“呵!他敢对不起我吗?我是谁啊?我还能让他堕了我吉祥胡同一姐的名头?他要敢不做人,我景大师姐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关门,放景武,先教训了再分手!我的人生什么时候还能被男人给制住了!” 奶奶听了这话,显然在憋笑,而此时,刚好门开,闵静女士走出来,正好听见这番话,顿时急了,跺脚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说完,还对着景书身后的方向赔笑,“贺律师,我们小书啊,是开玩笑的,可别当真。” 什么?贺律师? 景书回头,看见贺律师果然站在她身后不院的定,手里抱着好几个盒子。 “哎哟!” 景书跳起来就进家去了,偷偷趴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听见贺律师的声音在说:“黄大显从老家寄了不少特产来,今天到了,奶奶让我拿点过来。” 而后,就是她妈闵静女士的客套声了。 她吐了口气,回房间去躲难去了。 这闵静女士回来,不得训她个灰头土脸? 果不其然,每隔多久,闵静女士就来敲门了。 “睡着了……”她说。 下一刻,门就开了。 景书拿被子蒙住头。 闵静女士上前来就掀了被子,一脸头痛的样子,“我可真是这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彪悍的女孩儿了,也不怕把身边的男人全吓走!” 景书的手机突然来了消息。 景书拿起来一看,顿时笑着,指着手机,“没被我吓走,来找我了。” 闵静哭笑不得,看着这个顽童般的女儿,叹道,“傻孩子,与其你伤心难过,我倒是愿意你挥拳头。” “啊?”这还是她妈吗? 闵静瞪了她一眼,“女孩儿,最爱自己,当然没有错!反正啊,恋爱要谈,婚要结,但是,受伤这种事,大可不必,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更不知道枕边人会不会一定白头到老,真的和一个人在一起了,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怎么说呢?当妈的心态,景书没男朋友她着急,真的有男朋友了,当然还是向着自己闺女,女孩儿,在感情里终究还是弱势的一方,强悍点总没错。 景书却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抱着她妈,“妈,我爸是不是对不起你了?” 第311章 偶遇 新来的邻居姓田,叫田君梅,皮肤白皙,瓜子脸,眼睛很大,但因为年纪的缘故,眼皮已经开始下垂了,眼袋也很深,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特别明显,这么看,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了,比她先生大些,人很温和,遇见邻居们总是笑着的,很喜欢有刺绣的衣服,每件衣服要么在袖口、要么在领口、要么在衣角,总有那么一点绣花,头发总是绾起来,整整齐齐的。 是一个很讲究的人。 这样一个讲究的人,却透着怪异。 “嘿,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新邻居也搬来有一阵了?怎么总不见她家男人呢?”景家吃饭的时候,闵静八卦起来了。 “怎么没见过?我看到好几次呢!都是吃饭的时候。”景有明回忆。 “就搬来最初那两三天,来吃饭,但是,那段时间我不是排练到晚上才回来吗?有两次我都看见他大晚上的还出去,整晚都不回来。”闵静道。 景有明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别人家的事管太多了?你还知道人家整晚不回来?” 闵静瞪他,“还用我去刻意管吗?大早上从来没见那个男人从她家里出来。” 景有明还要说什么,奶奶都说话了,“阿静这话倒是没说错,这家人是有点古怪,小田她男人姓马,这位马先生是真的已经好些天没在家了。” “没准人家出差了呢?”景有明对家里女人八卦的心也是十分伤脑筋,催道,“吃饭,别管别人家的事了。” “他没出差!”景武狼吞虎咽的忙里里,抽出空暇来说话。 “你见过人家?什么时候?”这下可是全家人异口同声了。 “嗯,就昨天,还在母婴店见过。” “母婴店……”闵静念叨着,猛然盯着景武,“你去母婴店干什么?” 景武:…… 闵静眼睛放光,“难不成你……” “没有!没有!”景武做出招架的样子,“娘亲,你想多了。” 闵静一筷子敲在他脑袋上,“少跟我耍贫嘴!”然后又琢磨,“难道我们邻居怀孕了?不像啊,她都这个年纪了……” “闵静同志!”景有明同志提出抗议。 “好了好了,吃饭。” 全程,景书都没有插言,其实,这种怪异感她也有的,第一天就有,但是,像她爸说的,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 然而,没过几天,这个怪异感的来源却不巧被她撞到了。 起因是黄大显。 也许是春节黄大显奔波过于疲累,而南北天气差距也大的原因,黄大显病倒了。 本来只是感冒,但来势汹汹,高烧不退,直接住院去了。 这家伙,病了后就格外娇气,嫌医院的饭不好吃,非要他哥给他送他指定的汤,于是,景书便陪着贺君与一块儿去医院。 就在医院住院部,景书遇见了同样拎着汤煲的马先生。 当时电梯里满满的,全是人,景书和贺君与进得早,被挤到了最里面,马先生最后一个急匆匆地赶来,一边喊着“拜托等等”,一边挤进电梯,人挤人的电梯里,景书看见了他,他却没看见景书。 景书正想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呢,毕竟也不是特别熟,就听见他对挤在电梯按键处的人说了声“2楼,谢谢。” 二楼?不是妇科和产科吗? 第312章 我也头晕 景书是带着疑惑去看黄大显的。 进病房的时候,黄大显正在跟人视频呢,用一种特别做作的声音在说话,夹着嗓子,见着景书和贺君与也没避着他们,还招手让他们过去看。 景书凑过去一看,原来对面是阿荔的儿子,正举着一副刚画好的彩笔画给他看。 “还记得这个阿姨吗?”黄大显的夹子音又上来了。 景书被麻得抖了一地鸡皮疙瘩,跟视频里阿荔儿子打了个招呼。 阿荔儿子在视频里慢吞吞点着头,说,“记得!是贺叔叔女朋友。” 景书:…… 这? 她那会儿还不是贺律师女朋友呢,他怎么就知道了? 不过,这话听着让人开心就是了,连贺律师脸上都洋溢着莫名的喜庆,让人觉得,今儿的天气简直分外晴朗。 黄大显还在那酸上了,跟阿荔儿子说,“你那天气怎么样?我这都快热死了!”他哥脸上,这会儿有十个太阳! 小朋友一脸疑惑,“是吗?那大哥你还感冒了?你是不是开空调吃冰棍了?妈妈说……” 以下省略阿荔日常教儿五百字。 景书和贺君与的注意力都在“大哥”这个称呼上,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辈分? 黄大显扭扭捏捏这半天,终于问,“你妈妈呢?” “哦,妈妈在洗碗呢。叔叔你吃饭了吗?生病了不要吃辣的。” “知道了!”黄大显有点蔫蔫的。 这个视频最终以小朋友要写作业去了而结束,最后,小朋友还挥挥手说了声“大哥再见。” “跟人儿子处得不错啊?”贺君与把汤盒往黄大显面前的小桌板上一放,“还叫上大哥了!” 黄大显哼了一声,对他哥的取乐不予置评。 “汤送到,我们可就走了啊!”贺君与叫上景书准备离开。 黄大显顿时开始哼唧,“你们是这么没良心的吗?我是病人啊!我现在多么的弱小无助,我在这里孤单寂寞冷,就没有一个人同情我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爱了……呜呜呜……” 贺君与:…… 你见过一个快二百斤的大圆胖子撒娇是什么画风吗?还弱小无助? 原本也是逗他的,贺君与拍拍他,“快起来,再不起来我真走了!” “哼!”黄大显气哼哼地坐起来,将撒娇这件事演到了极致,“我……我坐起来头晕,你……你喂我吃!”倒头躺在了枕头上。 贺君与简直想要揍他! 景书帮他把床摇起来,让他斜躺着,关心地问,“这样好些不?” 黄大显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好多了,还是小书好!” 景书一笑,帮他把汤倒出来。 黄大显立马就灿烂了,嘟哝着,“小书,我哥太狠心了,你喂我喝!” 贺君与脸都变了,把景书扒开,“我来。”不喝死你! 黄大显可明白他哥的套路了,小眼睛瞧着景书,求救,“小书,我哥会灌死我的,就跟潘金莲给武大郎灌药那样!” 景书被逗乐了,“别胡说了,你哥最好了,怎么会呢?” 好嘛,某人的哥就冲着小书这句话也不能把黄大显怎么样了,他得做个好哥! 黄大显得逞,冲他哥挑衅地挤挤眼。 贺君与:你等着。 兄弟俩眉眼官司打个没完,但黄大显还是惬意地享受到了他哥的“伺候”,美美地把汤给喝完了,满足地叹着气,“真好吃,哥,我明天还要吃那个……” “明天有空气给你吃!” 黄大显一脸幽怨,“我这两天都瘦了……” 这话一出,别说贺君与了,连景书都想打他。 “真的啊!阿荔说的!”黄大显摸着自己的双层下巴。 “你视频的时候开瘦脸了!”贺君与言辞凿凿。 “我哪开了?视频哪里可以开瘦脸?”黄大显梗着脖子反驳。 “那就是阿荔的手机自带美颜效果,哈哈哈。”景书都笑了,问他,“不过,看样子你跟阿荔进展不错啊?” 黄大显便收起玩笑,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管怎么样,孩子挺喜欢我的。” “是啊,都叫上大哥了!那你跟阿荔怎么论辈分?叫她什么?”贺君与刺他。 黄大显瞪了他哥一眼,又忧郁又认真,“其实,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真的,我从来没见过阿荔这么快活过,靠自己放手艺挣钱,没有任何人要求她这样那样,没有任何人苛责她这没做好那没做好,活得自由又自信,每天都是笑的,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不是装出来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鲜活生动的,连带着孩子都没感染了,这孩子一直畏畏缩缩,换了新环境,开始了新生活,说话的声音都大了,笑声也多了,多好啊……” 景书能想象这是怎样的画面,阿荔这样的女人,婚姻里的风雨里走了一回,过去如何不再置评,重新昂首挺胸往前走,不再回头看,每一天的生活都是自己亲手凭本事挣下来的,这样的生活,怎么不踏实? “那你呢?你怎么办?”景书问他。 黄大显笑了笑,“我挺好啊!这样就很好。阿荔把我当亲人也好,当朋友也好,都行,两个人相处也不是非要成男女关系,是不?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阿荔觉得舒服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景书点点头,觉得黄大显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成熟了不少。 跟贺君与离开病房后还说这事呢,“不像上次你们回老家那样急躁和任性了。” “你放心,以后他仍然会急躁任性地时不时往老家跑。”贺君与语气凉凉地说。 “你怎么了?”景书觉得自己这大大咧咧的性格与贺律师处多了也会察言观色了,贺律师好像不大高兴? 贺君与的语气更凉了,“少关心别人男朋友。” “别人?男朋友?谁?”景书脑子里绕着弯儿,没能找到头绪。 两人走出住院楼,贺君与看了她一眼,“我也头晕……” “嗯?你怎么头晕了?”景书正打算去摸摸他额头发烧不,突然看见,住院楼前面的小石子路上,一个男人扶着个孕妇在散步。 第313章 今天是什么日子 景书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贺律师!看!快看!” 贺君与:…… 贺律师表示:并没有兴趣。 “哎呀,那个不是田大姐老公吗?”景书捅了他一下。 贺律师早看见了,只是,这种事能怎么办?冲上去质问这个女人是谁吗? 眼看真的要冲上去的景书,贺律师把她紧紧拉住了,“你想要干什么?” “不是,这两人看着关系就不简单!” 贺君与只是拽着她不松手。 这样的拖拽里,景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懊恼地将他的手甩开。 “你以为我要去干什么?我又不蠢!”景书气道。 贺君与瞧着她脸色不太好,咳了咳,“知道,我们吉祥胡同大姐大,有勇有谋,怎么会蠢?” “哼!”景书瞥他一眼,“贺律师也跟人学坏了,开始花言巧语了!” 贺君与笑笑,“肺腑之言。”身为律师,一张嘴是吃饭之本,想说什么话说不出来?只不过想说不想说而已。 景书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咦,贺律师,你刚刚还说头晕的呢?” 贺君与:…… 现在演戏还来得及不? “晕……还是有点晕的……”他摸了摸自己额头。 “哼!”景书学着他的语气,“我们吉祥胡同大姐大,有勇有谋,怎么会蠢?” 贺君与:…… “所以你还是哄我的?你还是当我蠢?”景书虎着一张脸。 贺君与:…… 景书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块儿糖来,剥了塞进贺君与嘴里,哼道,“不就是想这样吗?直接说不完了?还装什么头晕!” 其实景书的确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在这些小细节上脑子也不怎么爱转弯,但是,今天福至心灵、灵光乍现,前后已联系还真给想明白了。 贺君与一乐,“你看,我夸你有勇有谋就是没夸错?” 景书摆摆手,“别给我戴高帽子,今儿这事,我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你聪明的,你来想想,该怎么办?” 贺君与此刻嘴里含了颗糖,脑子里甜度超标,大脑运转就有点迟钝,“什么事?” 景书:??? “田大姐的事啊!” 贺君与明白了,景书这丫头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话说,这是人家的私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瞎跟着掺和啥呀?他是最不喜管闲事的。 可是,当他看着景书的眼神,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行!脑花都吃过了,羊肉汤也喝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景书颇为满意,跟他讲这其中的道理:“贺律师,你是律师,这其中道儿你比我明白,俗话说得好,专业的事得专业的人去做,不然,我自己上也成的。” “你别,还是让我先把情况了解清楚。”贺君与知道,景书心里的天平是偏向田大姐的,但是,这三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目前还未知呢。 两人回到吉祥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手牵着手从停车场一路走到19号院,路上也遇到不少熟人,两人丝毫不避讳。 景书一路打着招呼,末了还跟贺君与叹,“真好。” “什么真好?” “就这种感觉啊!”景书的小拇指在他手心里挠了两下,“这种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的感觉,真好。” 一阵痒意,从手心一直窜到贺君与心里。 他握紧了她的手。是啊!真好。 “所以,田大姐这算什么呢?”景书就愁这事呢。 得,又绕回来了! 当19号院门口站着的人影映入眼帘,贺君与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就是田大姐。 穿了件孔雀蓝的棉袄,对襟领,衣襟和袖口绣了小朵小朵的白梅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化了淡淡的妆。 “田大姐!”景书朗声喊道。 田大姐笑眯眯的,“哎,你们回来了。” “您在等人吗?”贺君与的问题问得特别直接,直接得景书都在偷偷抠他手心了:你还是律师呢?说话的艺术呢? 贺君与悄悄抠回去:律师就是这么一针见血的。 田大姐笑道,“是啊。” “等大哥呢?” 好嘛!更直接了。 田大姐倒是不在意,仍然笑眯眯地点头,“是的。” “是什么重要日子?” 这话问得,景书都要在他手心里抠出印儿来了。 田大姐的笑容终于僵了僵,不过,还是实话回答他,“是我生日。” 贺君与点点头,这回终于和景书同频了,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田大姐笑着谢过,两人才进院子。 景书没回家,跟着贺君与一起进了对面贺家,一进门,景书就说他,“我可真担心你下一句就是‘大哥不会来了,在医院陪着别人生孩子!’” 贺君与笑了笑,心道,没遇上你之前,我的确会这么说。 人嘛,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注定是等不到的人,那不如早点死心别等。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突”的一下:那,如果注定是要分别的感情呢?是不是其实也不应该开始? 院子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铃声过后,响起田大姐急切又惊喜的声音,“喂?九新?” 随后,便没了声音。 景书趴在窗户上看,只见接完电话的田大姐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精神,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而后便神采全无、慢吞吞地走回了家。 “九新是大哥的名字吗?”景书猜测。 肯定是?一个电话能让田大姐如此颓丧的人,只有那个满心欢心盼着等着却没能等到的人了。 “是。”奶奶蒋睦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叫李九新,今儿听她说的。” 奶奶知道的信息显然比他们多,“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准备了很多好菜,还订了生日蛋糕,我还以为是她男人生日,她说是她的生日,晚上老李要回来吃饭。” 景书再次从窗户回望,只见田大姐家灯都熄了,漆黑一片。 景书忽而看向贺君与。 贺君与莫名觉得这眼神瘆得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警惕心顿起,“干什么?” 景书凑近,“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君与看着自己女朋友这宛如山大王的架势,实在也想不出是什么日子啊?不是她生日,不是相识纪念日,不是恋爱纪念日…… 第315章 上天慈悲 “我和他是大学校友,我们是在一次学校大型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才华纵横,我也不差,我们彼此欣赏,走到了一起,后来的故事,跟世上大多数夫妻差不多,毕业考研,工作,结婚,为事业打拼,也拼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是,这一路打拼的途中,却忽略了一件事:孩子。” “家里老人急得不行,催了又催,我们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也开始积极备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有得必有失,我们一路走来一切都太顺利了,终于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我……跟孩子没有缘分……”田大姐声音哽咽起来,“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小心,甚至于,后来的这么多年,我辞了工作,用所有的时间和心力来生一个孩子,都没能达成心愿,他家里就他这一个儿子,三代单传,这些年他爸妈跟着愁白了头发,我爸妈对他家里更是愧疚到不行……” 景书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要说话,被贺君与给按住了。 田大姐轻轻抹了抹眼角,笑道,“我婆婆跪在我面前求我,说,这些年也算对得起我了,让我放她儿子一条生路,放他们家一条生路,然后,我放了……就是这样了,我搬进这里那天,就是我们离婚的日子。” 景书一听,立刻就要愤起,再次被贺君与给按住。 田大姐捧着手里那杯暖暖的茶,一口喝干净了,放下杯子,再一次道谢,“谢谢你们,茶很甜。” 说完,匆匆回家,匆匆关上门,仿佛,将她这一夜的狼狈、半生的狼狈,都关在门外。 往事历历在目,耳边回荡着他的哭泣声:“妮子,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无论我们今后是什么关系,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 “妮子,相信我,我仍然会照顾你,等我完成了任务,我们再复婚,再重新在一起。” “妮子,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她靠着门,泪如雨下。 她等了啊…… 他说他今天一定会过来,来陪她过生日,因为,自她十九岁开始,她的生日,他从来都没缺席过,二十九岁,他们在一起,三十九岁,他们也要在一起,往后,他们还要一起过四十九岁,五十九岁,一直到九十九岁…… 可是,三十九岁的今天,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他。 院子里的景书则在对贺君与生气,“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是怕我说出医院的事吗?我是那么不长脑子的人吗?” 面对一只炸毛的猫,贺君与只能好好给她顺毛,“没有不让你说话,我都说了,你作为吉祥胡同一姐,有勇有谋,侠肝义胆……” “停!”景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少在这胡吹了!” 贺君与一笑,“我没有胡吹,如果你没有这么好,我怎么会……会……”他不是一个擅长直白表达心意的人,哪怕到了现在,有些话,还是很难说出口。 景书却等着他,“会什么?” 贺君与憋了半天,贴着她耳朵,小声说,“会被你抢回家。” 景书听着,忽而就乐了,想起自己的经典台词,半点没有对“女孩抢中意的男孩回家是否矜持”这个问题的深入思考,转头就对贺君与说:“那是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的唇正好贴在他脸上了。 她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而后,便感到自己腰上一紧。 “别闹,奶奶……”她再大胆,也还是有所顾忌的。 “奶奶在哪里?” 他的额头低着她的,呼吸带着热气,贴得她近近的,一熏,她觉得空气里残余的烤肉味、炭火味,全都消失了,满满实实的,全是他的气息。 “贺……贺律师……”四下里看看,果然,两位奶奶都悄悄回屋去了。 之后,便没了声息。 许久以后,很难得的,景书居然也能趴在他怀里,鲜见的柔软。 “还生不生气?”贺君与轻轻抚着她的背,一如将一只炸毛的猫慢慢安抚到乖顺。 景书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可以不生气,可是却无法释怀,“贺律师,医院那个人,都要生了,可是,田大姐前几天才离婚,他们……” 剩下的话,心照不宣。 贺君与叹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看见了当没看见好。” “我知道,我就是……”景书闷闷的,“贺律师,一定要生孩子吗?两个人如果很相爱,没有孩子就走不下去吗?” 这个问题,贺君与难以回答,如果他说是,她能高兴吗?如果他说不是,眼前的又是什么? “贺律师,如果,我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不会。”他不假思索。 这第二个问题,好回答多了,他不能主宰别人的意志,难道还不能做自己的主吗? 而且,他能不能等到有孩子的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贺律师,我觉得,两个人如果分开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爱了,只要还相爱,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呢?贺律师,以后我们分开的理由只能是一个,那就是我们心里没有对方了,只要还有,就开开心心在一起,好吗?” 贺君与沉默了一瞬,“好。” 好,只要还能在你身边,我们都开开心心的。 景家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再不回来要看日出了!” 是景武…… 贺君与觉得,这位大哥最近看到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嫌弃之情毫不掩饰,比从前更甚。 景书却气道,“贺律师,你别理我哥,他就这样!” 贺君与看着眼前的人儿满眼都是维护他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绵绵的,忍不住轻抚她头发,“大哥他都是为你好,我明白的,换成是我,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我也要看得牢牢的,护得紧紧的,绝不让人欺负了去。” 景书被他说得笑了,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啊,就是明事理! “回去,免得大哥担心。”烧烤架上的火渐渐小了,也会渐渐冷起来。 “嗯!”景书还是有点舍不得,直来直去地来了句,“贺律师,你说,为什么就时时刻刻想跟你待在一起呢?待在一起就不想走了,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贺君与实在笑得不行,这丫头,真是从来不知矫情为何物,这性格,可真好,是上天看他累世孤独,在这一世赐他的宝贝… 可是…… 老天爷,你既然发了慈悲,就慈悲到底。 不过,总归是要做好安排的。 第316章 生活滚滚向前 景书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贺君与一直坐在小桌旁看着她,她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在微笑,跟她挥手。 她说,为什么就时时刻刻想和他黏在一起了呢? 他也想问:为什么呢?别说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就算他活了几辈子,也没有这样过啊! 只是,他并不知道,是不是每多待一刻就少一刻,每看一眼就少一眼。 他只能,在能看到的时候好好看,一眼也舍不得错过。 终于,景书家的门打开又合上,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起身,灭了最后一点点炭火,回屋。 临行,看了一眼田大姐家的窗户,里面自始至终都没亮过灯。 此时的田大姐却已经入睡了。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 她糟糕的睡眠状态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和他的婚姻因为孩子的问题摇摇欲坠时开始,就常常失眠,离婚这段时间以来,更是夜夜辗转。 好像她人生后来的这几年都用在“等”上了。 数年在家以养胎为主要任务的她,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等这一次的孩子会不会有新的希望,等他归家的脚步声什么时候响起。 孩子是相对静态的,他是动态的,于是,每一天,最终的等待便是等他回来。 起初,他还是能按时回来的,慢慢的,归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起初,她还能问问去哪里了,后来,他一次比一次不耐烦,慢慢的,她也就不问了,连家里人都劝她,总归是她对不起他,是她的问题,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只要他还回家,只要他没在外面有乱七八糟的事,你还问什么呢? 是吗?都是她的问题? 也许是…… 所以,她也就没底气问了。 只是,等待,仍然是她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事。 他不回家,她便一直等,不是她刻意要等,而是,他不回她便睡不着。 离婚后,搬到了这个院子里,他说过,他们还是亲人,他会常常回来看她,所以,这里的日子,仍然是一个“等”字,只是,等待变得更加空旷。 从前的她,至少还知道,只要她等,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但现在,这份等待的结果就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也变得更加悬心。 院子里每响起一点点动静,她就会竖起耳朵去辨别,是不是他走路的声音。 一次次失望之后,她的心已经仿佛是在油锅里煎熬,夜幕渐沉的过程里,每响起一次脚步声,就进去炸一次。 有时候想,别等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可是,随即冒出来另一个小人说:他答应过的,他会来的。 于是,新一轮的等待开始,新一轮的煎熬也开始。 今天,又是等待的日子,等他来兑现他的承诺——陪她过生日。 这等待,却又一次落空了。 她孤单地坐在黑暗里,做好了准备,这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但她没想到的是,洗去妆容,泡了个热水澡以后,躺到床上,听着窗外那对小年轻模模糊糊的私语,什么也听不清,却在这样的声音里,渐渐迷糊起来。 也许是因为今晚又唱又跳的,累了? 渐渐睡沉。 深夜,她搁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响了一下,消息提示。 她没有醒。 消息的内容是:妮子,生日快乐,抱歉,今天有急事不能陪你。 田妮是第二天看见这条消息的。 如果是在过往,她一定会以标准的贤妻姿态回复:没关系,你的事重要。 但她此刻捧着手机,心里空空的,里面像是有冬天的风穿堂而过,又冷又萧瑟。 窗外天色已亮,院子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是冬天早晨苏醒的声音。 她打开门,看见景书在院子里打拳,热气腾腾,虎虎生风的,而贺君与,在则一边蹲马步。 显然,景书是老师,在教徒弟呢,而徒弟贺律师,却表现得一点儿也不认真,动作不标准不说,还逮着机会偷懒,景书只要一会儿不看他,他就偷懒了,惹得景书拿根小棍子轻轻敲他的腿,又是皱眉又是数落的,特别严格。 她看了好一会儿,摇头笑了。 还是年轻好啊! 那些小心思,甜蜜得让人忍不住笑。 这贺律师哪里是真不认真了?不过是想引起景书注意,故意逗她,景书转身他脸上那些狡黠的笑意泄露了一切。 景书终于发现了她,笑道,“田姐,我们吵你睡觉了?” “不不不,没有。”田妮忙道,“早起床了!看你们练功,挺有意思。” 景书一向就是个热情的,“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这个……我能吗?”田妮觉得,如果练练能让身体疲惫,不再夜夜熬着,也是好的。 毕竟,生活滚滚向前,总要好好活着的。 “能啊!贺律师奶奶都还跟着练呢!”景书笑道。 田妮来了兴趣,“我这……不影响你们?” “嗐,影响啥啊!”景书挥挥手,指指贺君与,“他练马步,不能动呢!” 田妮噗嗤笑了,就他那样,还叫不能动?动来动去的,只差说“老师,看看我,看看我”了…… 不过,她这一上去练,他可就真正老实了,也不知道,她这么不识趣,到底是帮了他俩还是捣乱了呀? 景书也不敢教她难的,从基本的教起,她早上这么一活动,大冬天里,却也出了一身大汗。 她发现,出汗是一件挺爽的事,至少,在专心练功的时候,会分散一些注意力,不会老想着某些人某些事了。 景书和贺君与去上班以后,她跟两位奶奶聊天,得知她们在活动中心学各种技艺,虽然她还没到奶奶们的年纪,但心里一动,也跟着去了。 从这一天起,她才算真正和胡同里的邻居们有了来往,不再成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再老拿着手机纠结,到底要不要打他电话。 她有些刻意释放发泄,每天都把自己练到极累,戏曲、乐器、书法、跳舞,哪怕是样样都是初学,她也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晚上回到家,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拿起手机发呆,不要再等某些消息,而她总算能控制了,只因,实在是太累了…… 而事实上,这连续数日,她的手机也没什么动静。 有时候她都觉得讽刺,比如她生日那天如果不参加院子的烤肉晚会,大概只有各商家祝她生日快乐了?短信的确是收了一堆,来自各大网店。 一个把自己与世界割裂的人,生命里除了他就几乎没有别人的人,还有谁记得祝福她呢? 然而就在她努力去接受手机的安静时,他却发来了视频请求。 第317章 原来 彼时已是傍晚,她坐在院子里,等着两位奶奶跟她一起去活动中心玩儿,视频响起的时候,正好玉秋凌出来了,笑眯眯跟她说话,她便没接,给掐了。 说着话,蒋睦也出来了,三人高高兴兴往外走。 但,田妮的心里,到底被这个视频请求搅乱,不像从前那样脚步轻快,狭窄的胡同道里,她眼神黯淡,脚步慢了下来。 手机信息提示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直接发了个视频过来。 她没能忍住好奇,点开了。 画面里是个小小婴儿,很小很小,看起来刚刚出生没多久,视频里的声音却是男人的,“小宝,叫爸爸,爸爸……” 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笑着的,又柔软又娇气,“他才几天,就会叫爸爸了?” 冷风,穿过胡同,呼啸而过,冻得人僵在原地,遍体生寒。 视频里小孩儿的画面不见了,是男人俯下身来遮挡住了。 “老婆,辛苦了,谢谢你。” 画面里出现女人柔和白皙的下巴,男人俯下身,在她下巴上亲了亲。 小孩儿突然哭起来,嘹亮的哭声在暮色初笼的胡同,分外清晰。 视频到此结束,一条消息跳进她眼帘:他终于有儿子了,在产房门口高兴得哭了出来。 田妮站在胡同里,拿手机的手指,冰到麻木,蒋睦回头来唤她,她都没发觉。 “妮子?怎么了?” 蒋睦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 “没……没事……”田妮恍若梦醒,哽咽。 “不然,今天不去了?”玉秋凌也关心地看着她。 田妮紧紧握着手机,强笑,“去啊!为什么不去?” 蒋睦和玉秋凌是去活动中心唱戏的,但田妮不是,田妮跟着个老师学现代舞。当晚,田妮跳到筋疲力尽,最后,瘫软在地上,才觉得心里那股子郁气不那么紧紧缠绕着她。 跟两位奶奶再次回到胡同的时候,发现家里亮着灯。 心里一紧,那股子好不容易发散的郁气,又回来了。 两位奶奶这个年纪,看尽人世风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也不便多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田妮开门回家,果然,屋里坐着他。 “回来了?”看见她,他马上迎上来,满脸笑容。 是啊,得了儿子,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她也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他会在今天出现。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回来”二字,他现在还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说呢? 她默默地脱了外套,他却赔着笑立马接了过去,帮她挂好。 “去哪里了?外面这么冷,还去散步吗?” 她看了下时间,快十点了,他要在这里耗多久? “我来的时候路过烤猪蹄,买了几只,还买了啤酒,饿不饿?我们喝点?”他把一个打包盒拿出来,“还热着呢!” 田妮看着他依然如往昔的笑容,耳边回想起他的承诺,突然觉得很恶心,原来他说着“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爱的人”这句话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已经怀孕了。 第318章 深爱过 不搭理他也是不行了,并不想看见这个人再在这里磨叽。 她漠然回头,问他,“你不去照顾老婆孩子?” 是想很冷漠地赶人的,但鼻尖还是涌上浓浓的酸味,说完,她就转头把脸藏起来了。 李九新听见这话愣了下,装腔作势没法再装了,上前两步,从后面将她整个人抱住。 “是她,是她背着我,用我的手机给你发视频……我不知道……” 田妮觉得讽刺又好笑,所以,这件事的错误竟然在于是谁发视频给她?亦或是,是否应该发视频告诉她? 对错的逻辑是这样的吗?难道只要她不知道他早早在外有了人生了孩子那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对的?难道错的不是做这件事的人,是将这件事曝光的人? 田妮觉得,这么多年夫妻,竟然是第一次认识他,他竟是这样的人吗? 她被这话震惊的,心口堵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妮子,对不起,我替她跟你道歉,我已经说过她了,以后她不会再来骚扰你……” 田妮觉得自己是幻听了?为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她冷笑,“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来骚扰我!” “妮子!”李九新一脸震惊的样子看着她,但马上又一脸懊悔的样子,“对不起,妮子,我知道这件事让你生气了,对不起,我替她道歉,为此,我跟她还吵架了,她在家哭了好久,以后真的……” “停!”田妮实在忍不住了,“你替她道歉?她做错了什么需要你替她道歉?从头到尾错的不是你吗?你替她道歉干什么?” 李九新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下。 田妮用力把他推开,“李九新,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你自己错!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她。你让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哭,你还有功了是吗?来我面前表功是吗?” 李九新此刻也是混乱的,她怎么还为她说起话来?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你们两个还同仇敌忾起来了?” 田妮从他这话里莫名听出几丝得意的味道,她一时抓不住这味道是什么,但看他又要笑着来抱着自己哄的样子,忽然懂了,他这样子有点像古装剧里面对妻妾争宠时的丈夫。 她更加难受了,将他的手用力拍开,“李九新,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谁对谁错的,我根本不想再讨论了,对和错在你我之间现在来说不重要,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爱跟谁结婚生孩子都和我没有关系,从此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我,对她,对你的孩子都好!” 李九新先是被她这番话震惊,紧接着,脑子转过来了,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里,“所以,你其实是因为我跟她有了孩子生气?” 是吗?田妮也问自己。 李九新见她不说话了,以为自己说中,“可是,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不然我们为什么离婚?离婚也是你答应的啊?” “对,我答应的是离婚!不是离婚之前你就跟别人在一起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事件的先后顺序不同性质也不同? “可这结果有什么不同呢?”李九新问她。 田妮觉得自己都要被他问住了,是啊,结果有什么不同呢? 她闭了闭眼,轻轻“呵”了一声,微微点头,“是啊,没什么不同,你走,从此我们就是陌生人,这就是结局。” 结果的确没什么不同,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形同陌路,这是她一个合格的前任该做的事。 李九新急了,“可是,我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 “我们离婚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就算离婚,我依然会照顾你,你依然是我最亲的最爱的人!” 是啊,的确这样说过,只是,当时的她真的没想到,他能一边说着她是他最爱的人,一边和别人生孩子。 不过,说到底还是那时候的她被“生孩子”三个字搅昏了头,他说什么都觉得他委屈,是她自己不对,怎么补偿他都愿意。 现在,该醒了。 “九新。”她冷静下来,“我不怪你了,不怪任何人,我们走到今天,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现在,你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你就好好对他们,我们好聚好散,也算是我们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不!”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说好了的呢?说好了就算离婚,我们依然是亲人,依然让我来照顾你!妮子,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九新,你冷静一点。”田妮叹道,“现在,她才是你的亲人,她的孩子,是你的亲骨肉,你要照顾的人是他们。” “不!”李九新冲上前抱住她,“我不要她,不是我想要的,是我妈找来的,我爱的是你,你才是我的亲人,不是她,不是任何人……” 田妮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悲凉,他妈找来的人,难道还是他妈脱的他的裤子吗? 只是,她真的不想再争辩是谁的责任,谁的对错。 一切结束…… “九新。”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眼中的你,不是这样的。当年的你,遇事魄力十足,决断果敢,最重要的是,有责任感。责任感,是一个男人最珍贵的品质,不要丢了它,你现在是当爸爸的人了,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好好对他们母子,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我不!”李九新眼眶绯红,“没有了你,我还要什么品质?我不想对任何人负责,只想对你负责!” “九新!”田妮加重了语气,“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的话,就回去……” “我不!你这个骗子!你骗我离婚后仍然可以让我爱你我才跟你离婚的!你现在说不,你现在居然说不可以了!” 李九新失去了理智,用力抱住她,就想用强。 田妮挣扎中大叫,“李九新!别让我恨你!” “恨就恨!总比你绝情地忘了我好!” 这个人,真的疯了…… 田妮空出手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空气里,短暂的安静。 田妮用力推开他,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沉默着,神色僵硬。 这是赶他走的意思。 冷风,呼呼往家里灌,也吹醒了混乱的李九新。 好像是终于意识到,到如今,他和她走到绝路了,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妮子,对不起……我……”哽咽。 田妮一句话也没说,只扶着门,眼神比这呼呼灌进来的风还冷。 李九新终于哭出声来,慢慢走出家门,失魂落魄。 田妮松了口气,将门关上,靠在门后,眼泪也哗哗而下。 沉默地哭了好久,她抹了一把脸,准备拉窗帘洗漱梳洗,却发现,窗外院子里,他还坐在石桌旁,呆呆的,没有离去。 夜晚室外的温度,几近零下。 她没有出去。 就这样。 也许,他们是真的深爱过,也许,他现在依然还爱着,但到了今天,只能如此了…… 第319章 去了哪里 李九新那晚在院子里呆坐了很久,坐到后来,还哭了。 这是19号院里几户人家都看见了的,但是没有人会多嘴说到田妮面前去。 后来,李九新还是常常来,不进屋,甚至不进院子,大概也是知道田妮不会让他进屋,就总是在胡同里徘徊,景书和贺君与晚上散步回来,不止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蹲在19号院墙角哭。 景书觉得,田妮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小时候,老师常常说,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长大了才知道,有些错误是永远也不会有改正的机会的。”景书叹道。 贺君与听着,捏紧了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开春之后,天气一天天回暖,连大白鹅的叫声都欢快了许多,不知不觉,院子里的西府海棠打出了第一个花苞,而李九新终于渐渐不来了,田妮的生活也上了轨道,开始重新工作,仍然跟活动中心的胡同居民打成一片,笑容越来越多,虽然,有时候笑意并没有直达眼底。 西府海棠开花的时候,俞淮樾去了国外,带着父母和孩子一起走的,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景书,只是在达到大洋彼岸的以后,才发了封邮件过来,告诉她,他一切都好,因为不喜欢送别的场面,所有就没有告诉她。 景书没有瞒着贺君与,把邮件给他也看了,总归是一个老朋友离开了,心里难免感怀,可是,知道他一切都好,却又替他高兴。 贺君与听着她的感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地方闷闷的,不太舒服,但不是吃醋,他清晰地知道。 到了晚上,这种闷感越来越沉,睡前,他想给景书发个消息,打开聊天界面,却不知不觉开始看他和她的聊天记录。 看着看着,自己便笑出声来。 聊天记录里的她,那么鲜活,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说每一句话时眉目生动的样子,她打的那些字,明明只是文字,在他这里却是有语音的,每句话,他收到的时候都不是“看”,而是“听”。 这样一页一页翻着,并没能缓解那种莫名其妙的“闷”,却慢慢睡着了,睡着后,不仅仅是闷,反而痛了起来,那种痛,钝器一样,往内心最深处撞,撞得人受不了。 当那种痛无比清晰的时候,他猛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机场。 为什么会在机场? 他明明在家里看手机? 他在机场拼命跑,一直跑到安检口。 安检口人潮汹涌,他踮起脚尖往里看。 他不知道自己找谁,只知道胸口一团闷痛在不断地膨胀压迫,压得他痛不堪言,难以呼吸。 涌进安检通道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酸痛涌进眼眶,他撑在安检口的围栏上,哽咽,“小书……别走……” 最终,他是如何离开机场的,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要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书去了哪里? 他要回胡同去找她,或者去她上班的地方去接她,但是,他的意识和他的身体并不在一个命令下,他失魂落魄地开着车,看着天空一架又一架飞机起飞,心里想的是:她在哪一架飞机上? 那天的天气很好,碧空如洗,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又一架飞机在天空撩过白云,留下浅浅足迹之后,只听轰的一声,他感到车身巨大震荡,而后,便陷入了黑暗中。 他是有意识的,他想醒来,他要回去找小书。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小书没有坐飞机走啊!她在等着他去接她下班呢! 但是他醒不过来…… 第320章 你怎么了? “君与?君与?” “贺律师?贺律师?” 贺君与是在这样的呼喊声里醒来的,人还是很疲倦,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贺律师?张嘴,啊——” 淡淡热气,带着潮湿和香橼的清香,拂过他眼皮,他眼皮微微一颤,血液尽数往头顶冲。 小书…… 他必须要醒来!一定要醒来! 他用力睁开眼睛,,唯恐再被拖进黑暗里。 眼前,是那个熟悉的人,前些天刚剪的短发,剪完还不给他看,带着帽子皱着眉头说丑。 这会儿的她也皱着眉头,眼睛黑黝黝的,眼底深深黑眼圈,正拿着勺子,往他唇边送,看见他突然睁眼,惊了一下,勺子的液体到处乱滴,滴在他唇上的,他抿了下,好苦…… 她眼眶忽然就红了,嘴一扁,“贺律师,你可算醒了!” 很少看见她委屈成这个样子…… 他眼眶也热热的,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我,怎么了?”声音有点哑。 景书放下手里的杯子,脸贴着他的手,还用手按住,眼泪都快下来了,“你昨天晚上开始睡觉的,一直睡到现在都不醒,把奶奶吓着了,打120把你送医院来了。” 贺君与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和站在病床另一侧的奶奶。 “奶奶。”他开始咳起来,这回只怕是吓到奶奶了,在他从前不断往复的人生里,奶奶总是在他消失之前走,每一次,都是他送奶奶,如果,这一次,让奶奶来面对他的凭空消失,不知道奶奶会多伤心。 “你怎么样啊?君与?哪里不舒服?我们叫医生来?”奶奶说着去按铃。 “不用,奶奶。”贺君与阻止了她,“我没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体一点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没事能睡一天一夜不醒?”奶奶愁得。 “真没事,奶奶,医生怎么说?” 奶奶和景书都哑口无言了,因为医生就是没检查出来他有什么问题,什么都正常,刚送来的时候还有点发热,医生认为是感冒了,喂了点药下去,很快热就退了,但是人怎么都不醒。 “我都说了我没事?”贺君与看了眼手背上的针,自己伸手把铃按响了,叫护士来拔针。 对于这个奇怪的病人,医生也是没办法,再给他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什么问题后,同意他出院了。 奶奶不放心,逼着他回家后继续去卧室躺,但又想到,万一他躺下去睡着了,又不醒怎么办?一时之间颇为纠结。 “奶奶,我真的没事了,就是……有点饿。”贺君与被奶奶指挥得站也不是躺也不是。 奶奶一听就说,“一天一夜没吃,光挂水了,怎么不饿呢?我去给你做吃的!” 贺君与暗暗呼了口气,其实并不饿,但不这么说,奶奶在这必然六神无主的。 他侧目看身边的景书,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担心了?” 景书眼眶一直红红的,扑进他怀里,小声说,“现在奶奶不在这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第321章 怎是陌路 “可能是,太疲倦了,前段时间准备个案子,搞了几个通宵。”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不让她看见他眼里的隐忧。 “是吗?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景书抱着他的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算是惩罚他,掐完又想起自己力气特别大,赶紧隔着衣服给揉揉,“掐疼了吗?” 贺君与不由想起去年初到胡同时,她时不时的一拍肩,差点把他骨头都拍碎,忍不住失笑,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不疼,已经习惯了。” 景书被他说得嘟起了嘴。 贺君与更是乐得笑出了声,心里笼着的那片阴云淡了不少。 景书哼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有个力大无比的女朋友幸福感特别强?” “嗯……”他故作思索状,心里却在笑。 “哼!”景书不无得意,“你说说,有几个男人能享受女朋友的公主抱?” “什么?”什么时候还有公主抱这回事?他怎么不知道? 景书双手绕在他脖子上,笑嘻嘻的,“你睡着一直不醒的时候,是我把你抱到救护车担架上去的,公主抱那样。” 贺君与:…… “怎样?高兴傻了?” 贺君与是有点傻,实在是,他也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公主抱被抱的那个,他想了下,脑子里真的勾勒不出那样的画面,有点哭笑不得。 “贺律师?”景书凑近他。 “是!高兴傻了,特别高兴,特别傻!”他低头咬住她。 而后,景书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 “贺律师!”不是才刚刚出院吗? 贺君与忍笑,“有些事情,还是我来做比较好,比如公主抱……” 景书自己也笑了。 两人在房间里闹着,蒋睦原本要来问个什么事,听见里面的笑声,悄悄乐了乐,不往里去了,正要回厨房,有人来敲门。 “来了!”蒋睦笑着应一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身素衣的田妮。 “请问,贺律师在吗?”田妮在门外微微一笑,夜色里,一张小小的脸白皙又恬静。 这明显是有事儿来找呢! “在,在的。”蒋睦笑道,转头朝屋里喊,“君与!君与?出来下。” 贺君与出来的时候,脸色是微微泛红的,头发有一点点乱,见到田妮,微微惊讶,点头,“田女士,您好。” “贺律师,是这样的,我来打扰您是想咨询您一件事情。”田妮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我今天收到法院传票,我被告了。” 田妮开始细说事情原委。 原来,田妮的前夫李九新这么久都没来再来吉祥胡同瞎转悠,是因为,人在工地出事了,双腿折断,昏迷不醒,已经快两个月了,算起来,自她最后一次把他从家里赶走没多久,他就出了事。 “我拿到这份传票,才知道,原来他已经不好了。”她把传票给贺君与,“马青青,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受他委托,起诉我,说胡同里这房子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她要拿回属于他的那部分。” “你是想咨询官司输赢的可能性吗?”贺君与专业上来,比较利落,“首先,是受他委托起诉,他委托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昏迷后?还是昏迷前?其次,房子在你们离婚的时候协议好是给谁吗?再次,这房子是否是你们婚内共同财产,双方父母有没有出资,是全款还是按揭?” “委托什么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但法院都寄传票来了,委托书应该不假?房子是我们两个共同财产全款买的,父母没有资助,我们婚姻期间,收入都存在共同账户里,根本不存在什么你的钱我的钱,就是我们两个的钱。当时买这个房子,是考虑到学区问题,一直在备孕,最后怀的这个,月份都挺大了,那个时候很高兴,以为终于可以有孩子了,喜滋滋来选学区,先把房子买下来,我又喜欢胡同,就看中了这里,没想到的是,孩子最后还是没留住……这次之后,我们就在考虑离婚的事了,拉拉扯扯几个月,到底还是把婚离了,他说,这房子给我,以后我就住这里,我们……” 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会时常回这里来,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后面这些话,田妮没有说出来,久违的痛,再一次狠狠撞击胸口。 她平息了一会儿,“没有书面协议,只有口头承诺,可是,这不是我的重点……” 贺君与没有说话,等着她说她的重点,然而,她渐渐红了眼眶,却只从贺君与手里把传票取走了,“没什么,贺律师,谢谢您,打扰了。” 而后,转身便离开了贺家。 “哎,田姐!”景书追了出来,在门外堵住了田妮,发现她已泪湿脸颊,“田姐,既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就是亲人,你有什么困难或者想法,你就说嘛。” 田妮捂住嘴摇头,“我只是……只是……” “田姐,来屋里说,别站外面啊!”景书把人又给拉进屋里。 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蒋睦给她倒了杯热茶,她喝了几口后,才摇着头说,“我只是,心里难受得很,怎么说,我跟他也是少年相识,走到现在十几二十年了,就算他对不起我,我也不希望他是这个下场,是怨是恨是放下,总得他这个人还在,还好好的,谁想到突然就这样了,谁又想到,他都这样了,我跟他还有一场官司……” 田妮此时的心情可谓复杂,为官司,又不为官司,二十年爱恨纠缠,又怎是一句“陌路”能说清?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懂,有些事情啊,需要时间去慢慢治愈,眼下啊,你不得不去面对两件事,一件,就是小李他现在不大好,你是怎么想的?第二件,就是这个官司,你得去应对,你先缓缓,咱们一件一件来。”蒋睦在一旁柔声说。 田妮抹了把泪,“他……我还能怎么想?他现在是别人的老公,人家在追着我要房产,我还能怎么想,我就是,就是觉得,怎么就到这步田地了呢?” 蒋睦微微点头,“所以你看,你最终要打起精神来应付的,还是这个官司啊!” 第322章 只信证据 田妮走后,家里两个女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跟探照灯似的。 贺君与有点无奈,“你们……” “你不是大律师?” 异口同声。 贺大律师:…… 贺君与知道,就情感上来说,奶奶和小书都是站田妮这边的,但是,打官司这种事,看的是事实和证据,他再大的律师,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啊。 “行,我尽力而为。” 接下这个案子,才将整个案件的始末和详情了解清楚。 如田妮所说,这房子是他们婚姻期间购买,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用于支付买房款的账户虽然是田妮的名字,但是,里面每个月都有她和李九新往账户里转钱的记录,是夫妻共同账户,房子的名字是田妮的,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房子的的确确属于夫妻共有财产,而他们离婚的时候,没有协议房子归属谁,而李九新那份委托书,不但委托书真实,还有视频佐证,就是李九新亲口在视频里说,任何时候,都允许现任妻子姚瑶起诉追回田妮现居房产。 视频拍摄时间和委托书落款时间,都是2月26日,算起来,就是田妮赶走李九新以后,那时李九新还没出意外,委托书是他亲笔写的,视频里的李九新也是活生生的。 当细节如此清晰明确地摆在眼前,田妮都懵了,整个人愣了很久,突然笑了下,“所以,真的是他的意思……”已经是肯定句,不再是疑问句,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田姐……”景书不忍看到这样的她,握住了她的手。 田妮摇摇头,眼珠子纷纷坠落,“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觉得这房子归谁突然没那么重要了,既然他要一半,就拿去,本来也有一半是他的,谢谢你,贺律师。” 房子也好,存款也好,真的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最重要的那一点点微光,也噗的一声,轻轻灭掉了。 “不过,还是麻烦贺律师陪我走完整个庭审流程。”田妮脸上虽然还有泪痕,却是笑着对他说。 “当然。”这是必须的,毕竟签了协议的,作为她的律师,自然要把工作做完做好。 风吹过,海棠花瓣零落两朵,洒在往家走去的田妮的肩上。 景书坐在贺君与对面,有点急,“那,现在怎么办呢?” 贺君与只好跟她解释,“小书,你冷静点,这房子就是共同财产,李九新真的想要拿回,是有理有据的。” “可是,他是过错方!” “过不过错的,这房子也是共同财产,这个改变不了的。” “他明明答应过给她的!”在景书看来,这房子,是李九新给田妮的补偿, 贺君与看着她,“他还答应过永远爱她呢?” 景书被噎住了。 “会变的,小书,人,都是会变的。” 景书瞪着他,“男人都是大骗子!” 所以说,贺律师同学恋爱经历还是少了,就他在庭审时走一步看三步、说一句话埋三个坑的本事,恁是没听出自己女朋友这话里隐含的风险,仍然十分理性地跟她分析男人都善变这个共性,“小书,也说不上是骗,李九新当初答应把房子给田妮时是真心的,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有了新妻,有了孩子,孩子需要学位,诸多的现实问题,改变了他的想法……” 景书一直用冷冷的眼光看着他,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下去,“这么说,你现在说喜欢我是认真的,过一阵子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你也会喜欢上新的人,跟你的新人生孩子?还要把你的新人和孩子带到胡同里来,让我天天看着,扎我的眼?” 贺君与都愣住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不是,我们不是说李九新吗?”怎么扯到他了? 景书冷哼,“还说不是骗?骗着田姐离婚,结果呢,在外面跟人孩子都有了,这还不是骗是什么?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贺君与看着景书气冲冲回家的背影,更呆了:不是,咱们不是在说房子的事吗?怎么又扯到跟人生孩子了? 当然,他固然呆,还没呆到让景书就这么气鼓鼓回家的地步,三两步就追上了她,从后面抱着她不让她走。 “不是,小书,你误会了,我没说李九新没骗,我是说,李九新他没骗田姐……” 嗯?怎么不对? 景书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贺君与:…… 他居然也有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的时候?这要被黄大显看见,又得嘲笑他。 “我是说,在房子这个问题,李九新谈不上欺骗,不是说别的,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别生气了啊!小书……”他把头搁在她肩膀,看着她的侧脸,“我错了,咱们不为别人的事生气,好不好?” “哼!”景书抓住他手,扭头粗声粗气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抱着我,我很容易就给你来个过肩摔?摔得你家都找不着!” “知道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小书女侠武艺超群,侠肝义胆,是绝对不会轻易摔一个好人的。” 景书:…… 算你认识准确! 两人言归于好,重新回到海棠底下,吃瓜唠嗑。 景家,在门后偷听的闵静女士给急坏了,拉着丈夫就问,“这俩一直是这么谈恋爱的吗?你听听你女儿说什么,动不动过肩摔?”当然啦,她不希望自己女儿吃亏,恋爱中强势一点没错,但是,你这动不动就过肩摔的,是恋爱吗?不知道的以为师兄妹切磋呢,不会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在恋爱这个事情上的智商还是这个? 景有明问,“那该怎么的?” 闵静女士愁的啊,“就这,哎,就该回头,假装无意碰到他的脸,顺利成章就……”居然还要妈妈来教这个,这可怎么办啊? 景有明眼睛一亮,咧嘴一笑,“原来,我们那个时候,你是故意的啊?” 闵静:…… 闵静简直想要把这男人给踹出去!当初跟个木头一样,见她就红脸,见她就红脸,谈恋爱半年了一点进展没有,还是她假装摔倒,他一把接过来,她一个回头,才有了初吻…… 景有明很护自己闺女,“小书怎么了?小书没说错啊!就该给这小子点厉害瞧瞧,敢对不起她,何止一个过肩摔啊,打得他妈都不认识!再说了,这小子也没有多开窍啊?闺女说过肩摔,他说什么?侠肝义胆,不忍心欺负好人?傻瓜一个啊,就该说,因为舍不得!” 他再木讷,这点还是会的,闵静当初又大胆又泼辣,惹毛了她也是要揍人的,虽然没有景书那样的武艺,难道他还敢还手不成?只说一句“你舍不得”,她就……真舍不得了。 闵静拿起一只拖鞋就朝他砸过去,“你看我舍得不!” 砸完,仍然愁肠百转,“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贺家也没说来提个亲什么的!” “哪有这么快?这才在一起多久?不行,不能这么早来提亲。”景有明立马否决了。 闵静那个气哦,“景有明!” 景有明脚底抹油,赶紧跑,“不急,还有景武这个当哥哥的对象都没呢!闺女着什么急啊!” 对不起啊,儿子,先替你爸挡一阵。 闵静立马想起这个糟心的儿子,转移了火力。 进儿子房间一看,又在拿着手机看直播,怒从中来,“景武!告诉你,最迟今年年底,你给我带个对象回来!否则,你自己收拾收拾,滚出去自己谋生,别让我看着碍眼!成天看直播看直播,你是想当榜一大哥还是怎么的?” 家里鸡飞狗跳,院子里景书跟贺律师已经又好得笑逐颜开了。 “贺律师,我始终不相信李九新是这样的人,你忘了吗,那段时间李九新还常常来胡同门口绕弯,每回来都要哭的样子,紧跟着他就出事了,你说,这像是要收回房子的样子吗?” “还得看田姐自己的意愿。”贺君与剥了颗核桃,把核桃仁放进景书手边的小碟子里。 “你也觉得不像?”景书眼睛一亮。 贺君与继续剥核桃,“我只信证据。” 景书泄了气,眼下的证据,没有一样是对田姐有利的。 第323章 该怎么办 田妮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她婆婆的。 她狐疑,现在她婆婆还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刚接听,便就传来前婆婆有气无力带着哭腔的声音,“妮子啊……” 田妮一声“妈”差点习惯性脱口而出,但及时打住了,叫了声“伯母”,结果,她前婆婆一听到这个称呼,直接就哭出来了,“妮子,你现在是把妈妈当外人了吗?” 田妮想说,不是外人是什么呢? 那端前婆婆继续哭着说,“妮子,我饿……我昨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田妮惊到了,“怎么会呢?怎么会没饭吃呢?” “妮子……妮子啊……你能回来看看我吗?我快饿死了,快活不下去了……” 前婆婆在电话里一声声这样哭,田妮不是铁石心肠,在得知家中就婆婆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她锁了门,去原来的家看看。 她结婚的时候,婆婆家就是有房子的,楼上楼下两套,拆迁来的,公公婆婆住一套,他们住一套。那时候结婚,从来没想过离婚,更没想过房子名字写谁,有没有车,所以两套房子其实都是公公婆婆的名字,后来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想过要换新房子,但这片儿真的没有好学校,于是才选中吉祥胡同的学区位置,买下来那套大杂院里的房子。 前婆婆家两套房子分别在四层和五层,她和李九新从前住四层,看着电梯里那个熟悉的、曾经按过不下千万次的按键,心里像被一只手拉扯着一般难受,终是逼着自己无视那个按键,按了5。 到了婆婆家,她试了下指纹,居然还能开门…… 婆婆许是听到门响,在里面喊,“妮子?妮子是你吗?” 田妮顺着声音走进卧室,只见婆婆躺在床上,一脸焦急,一看见她,马上招手,“妮子,妮子快,先扶我去厕所,我这都快不行了……” 田妮不敢耽搁,先去扶婆婆,可是,竟然一把没扶起来,婆婆就倒回床上喊哎哟了。 “您这是扭得很严重啊,不去医院看看?”之前在电话里简单几句,田妮知道她伤了腰起不来了。 婆婆却只指着洗手间。 田妮没了办法,弯下腰,把人抱起来,给抱到洗手间。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前婆婆才躺在床上松了口气,直掉眼泪。 田妮还是劝她去医院,她却摆摆手,“我去过了,医生没给住院,只让静卧,养个十几天就好,我躺着不动也不痛,只要稍微动一动就痛得不行,而且使不上力,我连翻身都使不上力,别说起来上厕所做饭。” “那,家里人呢?”公公?还有李九新后来娶的媳妇儿?这人都不在? 一问,前婆婆更加哭得伤心,“妮子,九新出事了你知道吗?他……他现在在医院躺着,昏迷一个多月了还没醒过来,腿也没了,妮子,我们这后半生可怎么办啊?” 李九新出事这件事,田妮当然知道,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今时今日,她能告诉前婆婆该怎么办吗? 第324章 随便你 家里的情况比田妮想象的还要糟糕。 李九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昏迷不醒,公公因为这个事犯了老毛病,两个月连续住了两趟院,这会儿还在医院里住着,婆婆要照顾儿媳妇月子,又要照顾病人,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还把自己腰给伤到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打电话叫儿媳妇回来,儿媳妇不愿意,还是邻居陪她去的医院,但她也不能老麻烦邻居,为了不要起来上洗手间,她是真的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整个人都快不行了,才厚着脸皮打电话给田妮。 田妮暗暗叹息,没再说什么,给前婆婆做了一顿饭,得知公公那边食堂餐车可以推到病房,只是味道不合公公胃口,她也就不打算再去医院,而李九新在监护室里,护士会看顾的,更不用她去。 她前婆婆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等人吃完,田妮把碗筷收拾洗净,再把一个尿盆放到婆婆床前,说,“伯母,晚上想要上洗手间就用盆,我明早来看你,再给你倒掉。” 她前婆婆一听,就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人也哭了起来,“妮子,你就不能留在这里吗?你别回去行吗?我这样子,一个人在家害怕,万一,万一我有个什么事,在家里没了,都没人知道……” 前婆婆想起平时听邻居老人说的,谁谁谁儿女都在国外,老人在家去世,几天了都没人知道,还是邻居觉得味儿不对劲,又好几天没看到老人出来溜达了,才报的物业,物业打开门一看,人死在家里,都臭了…… 如此,越想越害怕,死活不让田妮走。 “伯母,我在这里算什么呢?”田妮无奈地道,“让你儿媳妇知道了,她也不高兴,到时候闹得家里不合,不太好,家里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还是和睦些好,避点嫌好。” 前婆婆无话可说,却只是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但再怎么舍不得又有什么用?田妮最终还是离开了曾经的家,绝对不可能留下来的,至于李九新后来的媳妇儿起诉她的事,她没提,她前婆婆知道还是不知道,她不在意。 第二天一早,田妮如约,再次来到前婆婆家里,给她带了早餐,先把前婆婆的个人卫生都收拾了一遍,然后把早餐摆在床头,然而,前婆婆却耍起了脾气,不肯吃。 田妮开始还劝,劝了好一阵前婆婆也无动于衷,她便道,“那,我先把早餐放这里,您想吃的时候就吃,我先走了。” 她前婆婆突然就爆发了,开始大哭,“我知道,我人老了,你们个个都嫌弃,现在又受伤了,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更加讨人嫌,九新现在那个样子,我们两个老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对于田妮来说,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她一个外人,好像嫌弃这种事都轮不到她,“伯母,回头你把这话跟您正经儿媳妇说,我真的要走了,还得上班。” 结果,她前婆婆却从田妮话里品出她以为的酸味来,以为田妮心里介怀李九新新媳妇的事,忙道,“妮子,你是怪我们是吗?怪九新娶了新的,妮子……” “没有,伯母,您想多了,我和九新已经没有瓜葛了,这些话不要再说了,如果再说这些的话,那以后我再也不来了。您还是先吃点东西。” 她前婆婆便一脸委屈的样子,“好好好,我不说了,可是,我不要吃东西,吃了就会要上厕所,我起不来……” 田妮知道,她婆婆最擅长的就是示弱和哭泣,当初也是这般苦苦哀求,让她下定决心跟李九新分开。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早餐已经送到她面前,作为前儿媳,也算仁至义尽,便道,“那随便您,我走了。” 第325章 善意 但眼下这情况,让她真的甩手不管,她也做不到,于是第二天就带着个保姆上了门,费用什么的,她没跟前婆婆提,只嘱咐保姆照顾好婆婆。 可即便这样,她前婆婆也没能消停,最多隔一天,必然要打她电话的。 她这边,房产官司的日期也渐渐近了,到现在,她还没跟贺律师好好沟通,贺律师问她最终诉求是什么,她都没能想清楚。 这天她下班,又接到前婆婆电话,这回找她的理由就有点吓人:保姆虐待她。 这是她不得不过去看看的理由了,毕竟,保姆是她找的,如果真的存在虐待的行为,那她也是要负责任的。 于是打了个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前婆婆家。 到了家里,只见她请来的保姆在客厅里掉眼泪,见她来,眼泪流得更厉害,一脸的委屈,“我没有虐待她啊……” 田妮以自己对婆婆的了解,其实心里有点偏向相信保姆,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凭直觉瞎下结论,她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她到房间以后,着实惊了一跳。 地上碗盘打碎一地,饭菜也洒了满地,她前婆婆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衣服散着,样子十分狼狈,一见她,就跟见了主心骨似的,泪汪汪,“妮子,你可算是来了!我不要什么保姆,这些人没一个好人,看我一个老婆子不能动,要凉的给烫的,要热的给冷的,全都糊弄我,一个个地欺负我……我稍微提点要求,就把饭菜全都洒了,还打我,拿热水烫我,你看,这里都烫红了!” 前婆婆掀起衣袖给她看,手腕上一块红印。 保姆在外面憋不住,冲到了门口,一脸委屈,“我没有!饭菜是她自己摔的,手腕也是她自己掐红的!我没有,没有打她……是你,我端了热的来你要冷的,我端了冷的来你要热的,不是你说的这样,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保姆说着,眼泪也是啪嗒啪嗒掉。 田妮只觉得头疼。 这事儿,她是真不想拉扯,只想快刀斩乱麻,于是问她前婆婆,“妈,那你打算怎么着呢?” 前婆婆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就是一口咬定保姆虐待她。 保姆在那哭,喊冤枉,两人都各执一词。 田妮便道,“那既然这样,就只能报警了,保姆虐待不是一件小事,请警察来调查处理。” 一听这话,保姆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前婆婆先变了脸色。 “哎……”她前婆婆发话了,“那个也不用那么大阵仗,小题大做了,就……让她走人。” 田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结账,走人,还跟保姆道了个歉,“老人家身体一不好,就跟小孩似的,实在对不起。” 保姆看着田妮明理,也不好说什么,拿了工资,叹气走人。 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田妮也没揭穿前婆婆的小心思,只斩钉截铁跟前婆婆说,“伯母,我其实是完全可以不过来管你的,我真的没有这个义务了,我之所以还来,是我心里仅存的一点作为人的善良,换个我认识的老人家,我可能也会这么做,而并不是因为我曾经是你家什么人,所以,我会再请个保姆,这是最后一次帮您,如果这个保姆还不好,那我也不敢害您,不再管你家事了,这是发自肺腑的话。” 田妮说到做到,前婆婆委委屈屈的,却终于是不敢再作妖,但田妮觉得,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也确确实实是为了更方便知道保姆的真实工作情况,装监控很有必要。 第326章 针锋相对 田妮这么一说,她前婆婆也没敢再说多话了,只道,“监控也不必另外买,家里有就是了。” 是从前李九新应新媳妇儿要求装在楼下的,防的是他们老两口到楼下去。 说起这事儿来,田妮前婆婆心里还极不舒服,她儿子的家,她进去不得了?那房产证上写着的还是她的名字呢,进去还要装个监控来监视? 田妮听了,心想:可该有个人来整治你了。 她前婆婆还说,如今这监控拿上来了,是准备装楼上的,因为,儿媳妇晚上不想带孩子睡觉,要把孩子放楼上来,所以监控也装楼上。 说到这个,前婆婆更不高兴了:又要给他们带,又不放心,难道他们还会虐待孙子? 对于这些车轱辘话,田妮也就默默听了,不再回应,只怕新的保姆安排好,监控弄好,就告辞了。 她前婆婆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妮子,你怪我是不是?” 田妮耐着性子,“没有,我没怪您。” “我知道你怪我,不然你还要装监控干什么?你就是不信我,觉得我讲假话……”前婆婆眼泪哗哗就来了,“是,我是夸张了点,时不时找点事麻烦你,可是……那不是……不是我想你吗?” 田妮:…… 这份想念她可真不敢当,她前婆婆该想的人不是她啊…… “我就想你时不时来看看我,我怕你把我扔给保姆,你就再也不来了……”前婆婆拉着她的袖子,“妮子,你答应我,就算有保姆照顾我,你下班也来看看我好不好?保姆不是亲人,怎么一样呢?” 田妮只能叹息,“我也不是您亲人了。” “不,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你当我一天儿媳妇,在我心里就是一天女儿,现在,就算不是儿媳妇了,在我心里也女儿,我没有女儿,你就是我女儿。” 田妮:…… 儿媳妇便女儿这种观点,田妮是不敢苟同的,她愿不愿意先另说,正经儿媳妇会怎么想? 而偏偏的,许久没露面的正经儿媳妇,这次居然回来了,就在电梯口,和田妮撞了个正着。 看见田妮,姚瑶警惕心顿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田妮笑了笑,“来看看伯母,听说她伤到了。” 姚瑶盯着她,也不说话,眼里的敌意显而易见。 田妮理解,前妻现妇,天然对立的立场,虽然她没啥可心虚的,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见面,她作为前妻,先礼让了。 姚瑶不说话,她也不便多说,只道,“你来了太好了,那我就走了。” 然而,这句话却刺到了姚瑶,“怎么?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不走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田妮只觉得脑袋大,更不想纠缠,何况,她真的问心无愧,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看看老人,你信不信随意,再见。” 这个家,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难道还有值得她留恋不舍的吗? “我告诉你,属于我的就是属于我的,房子是婚内财产,我问过律师了,你没有权力全部拿走,更不是你现在趁人之危来老人面前讨好卖乖几句就能不还房子的。” 第327章 决心 田妮觉得,人活在这世上,得讲究个体面。 把事儿撕碎了撕烂了给别人看,并不是那么好看。 所以,在跟李九新二十年感情成为鸡肋的时候,她选择体体面面离开了,没有怨怼,当然,也许有过迷惘,可是,最终也算放下得果断。 她不觉得姚瑶这话有什么可回应的,既然已经诉诸了法庭,那就法院见。 恰逢邻居从隔壁出来,看见这一幕也是愣了一下,毕竟这都是熟人,田妮在这个房子里也是住了十几年的,李九新的前妻后妻一起出现,邻居内心问自己,这会儿退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田妮没多话,只跟邻居笑了笑,按了电梯按钮,等电梯。 身后,姚瑶一边开门一边回头跟邻居唠,“姐,出去扔垃圾呢?” 邻居赔笑,“是啊。” “姐,扔远一点,今儿风大,小心一吹又把垃圾给吹回来了。”姚瑶开门进去。 邻居:你这话我都没法答…… 田妮:??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 电梯到,田妮一头扎进电梯里,身后,还传来姚瑶进门就骂的声音,内容大约是看见保姆,问她是谁,得知是保姆后就炸了的,再骂什么就听不见了,电梯门关,下行。 田妮和昔日邻居同处狭小的空间,彼此给了对方一个礼貌而不失友好的微笑。 “你……最近好吗?”邻居先开场说话的。 田妮点点头,笑道,“挺好的。” 沉默。 “那个……老李家最近挺倒霉,难得你还肯回来看看。”邻居也听说了李家的事,有时候也会给隔壁送点什么,见有保姆在家,才知道是田妮请来的。 田妮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邻居便叹了口气,“幸好你回来看看,不然……你走了以后,李家成天鸡飞狗跳的,天天吵架。” 其实邻居从前跟她关系不错的,也许邻居是想告诉她,她走了后的李家不好,让她有快意恩仇的感觉,但是,说完似乎也觉得不好,给自己找补,“我意思是说,这小姑娘脾气可不太好,对老人家可没你那时那么孝顺,老人受伤这么久,几乎没来看过,还是你好。” 说完又觉得怎么说都不是了,一时有点尴尬,好在电梯到了,邻居赶紧笑着出去,“我先去扔垃圾了。” 田妮全程都没有机会说话,不过,也挺好的,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能说什么。 从前婆婆家直接就回了胡同,一路上,心里盘算着,渐渐坚定了决心。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胡同里进进出出的人也渐渐多了。19号院里挺热闹的。大白鹅满院子追着黄大显跑,跟黄大显也亲了,只追着玩,不啄他。景家和贺家两位奶奶在练戏腔,有板有眼的,好听。景书和贺君与则趴在西府海棠下的小桌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田妮一进去,大伙儿都跟她打招呼,包括那只叫景武的大鹅。 她笑呵呵地都回应了,目光落在贺君与身上。 贺君与便知道,这是要跟自己说案子的事了。 第328章 新郎官 “贺律师,我想知道,我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把房子完全判给我。” 这个案子其实两人已经讨论过,但是,田妮的态度一直没像今天这样坚决,很佛系,法院怎么判她就怎么接受,但是,今天她明显心态变了。 “我希望能完全判给我。”这是她和李九新多年努力的成果,说她自私也好,狭隘也好,那就算是,她不想这房子有一半属于一个对于她来说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跟法律如何界定无关,只是她个人的诉求。 田妮自己都觉得挺有难度的,贺律师跟她分析过:这房子是她和李九新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共同购买,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无疑,两人离婚,没有对这套房子进行财产分割,如果李九新要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割这套房子,法院是会支持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李九新曾经口头承诺过这套房子归你所有,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而李九新本人这时候又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没有清醒过来,反而,原告提交了李九新的委托,委托她拿回这套房子属于他的那部分,这些都是不利于你的。如果想要扭转这个局面,有三个方法,一个是打感情牌,这个是最没有把握的办法;第二,就是你仔细想想,看能不能找到你和李九新对这套房子的归属有讨论过的证据,也许有过,但你忘记了;第三,就是李九新的这个委托了,我问你,李九新这个人人品怎样?你们的感情基础到底怎么样?” 田妮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们的感情基础……” 短短瞬间,田妮回顾这二十年光阴,如果说不曾爱过,那是假的,如果说完全无情无义,他不会在她拒绝再见他以后,日日来她这里溜达,只能说,人,是复杂的动物,又生活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没有人能纯粹地去爱一个人,或者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不够爱,总是会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但是…… 见田妮始终没有下文,贺君与便道,“这么说,拿回房子是不是他本人的意愿,或者当时他有什么迫不得已?会不会有这种情况?” 田妮摇摇头,“我也拿不准了,如果就他自己,我可以肯定他不会拿回房子,但现在他有妻子、有孩子,也许他会更多地为新家考虑。”毕竟,吉祥胡同的房子处于全市最好的学区。 那他还时不时来她这转悠干什么呢?出于内疚吗? 贺君与便道,“如果你实在不能提供更多的证据,我会努力从第一和第三点去帮你争取,尽我的力量。” 田妮点点头,“那要麻烦你了。”实在是,也没了别的办法,世事如棋,当初李九新给她一个口头承诺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 田妮再次谢过贺律师后就回家了,心里隔着事。 谈话是在贺家书房里进行的,景书在院子里看两位奶奶排戏,眼看田妮出来了,她才进贺家,正好遇到贺君与从书房出来。 她眼里的关心毫不掩饰。 贺君与摸了摸她的头,从冰箱里找到黄大显才买回来的椰青,取了一个出来给她喝,“我会尽力而为的。” 景书原本想要问“你有多大把握”的,听了他这句,就没有再问了。 她相信贺律师。 “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职业能力!”她说,“尽力而为就好了。” 贺君与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 相信他的职业能力么? 他的确是有点能力的,而且有几分把黑说成白的能力。黄大显总说他不是好人,其实并非没有依据,作为律师,为了赢官司,他从前也是干了些黑白模糊的事,在这个世间反复寄生游走的他,对于人性看得十分透彻,所以也是真的格外冷漠,对和错,有什么重要?达到目的才是重要。就比如田妮这个官司,要赢,并不难,但要赢得光明磊落,可能就不容易了…… 如果是从前,他肯定好不犹豫选择不那么光明磊落,但如今,他却想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了。 他想,无论他入多少个轮回,他都会记得曾经那个热情坦荡的短发女孩儿,一身正气地说:我爷爷说,咱为人行事,青天昭月在头顶,浩然正气在心中,不可对不起天地良心。 好啊,小书,咱们听爷爷的话。 他凝视着这个梦一般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神奇女孩,出了神。 天气热了,她不顾她妈妈反对,又剪了次短发,现在的发型像个小男生。 剪回来以后被闵姨拿棒球棍追着骂,闵姨的意思,就是希望景书能好好留给长发,做新娘的时候能做个美美的发型,小公主一样出嫁。 结果,她在院子里转着圈的跟闵姨斗嘴,“贺律师都说了,他就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他希望我想活成什么样子就活成什么样子!您着什么急啊!人新郎官都不急呢!” 闵姨听了这话更急了,揪着景书的耳朵就往家里去了,一边教训,“臭丫头你害臊不?这就新郎官了?还吼得满院子听得见,人家还没来我们家求亲呢!你能矜持点不?” 新郎官啊…… 他凝视着景书的侧颜,慢慢想象她穿结婚礼服的模样,淡淡的笑意在他唇边浮现。 会有这一天的……? 景书注意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在看自己喝椰汁,往他面前一举,“你要喝吗?” 他要喝的话,冰箱里还有…… 但他看着她被椰汁浸润的湿漉漉的唇,低头就着她的吸管喝了。 景书笑了,“甜不甜?” “甜。”他说。 真的甜,沁人心脾。 黄大显这会儿一头大汗冲进来,也是来喝椰汁的,看见两人喝一个,酸葡萄心里发作了,“哥,你也太不地道了,我们家又不是没有了,一冰箱呢,你就不能给小书一个整的?” 景书最是护短,当然要为贺律师辩解,“哪有,是我要给他喝的!” “哼!”黄大显取了只出来,起开口子,插上吸管,又哼了一声,“难喝!” 景书:?? “哪里难喝了?我们喝的这个很甜!” 黄大显:更难喝了! “就是难喝!一股酸味!”被恋爱的酸腐味腐蚀到的黄大显捧着椰子出去了。 景书皱眉,“怪怪的。” 贺君与失笑。 第329章 开庭 渐渐热起来的季节,待在房里,有些闷了。 田妮有些心浮气躁的,在房里坐立不安。 起身,去把窗户打开了,傍晚的风携着丝丝凉意吹进来,才将内心里那些燥热渐渐平息下来。 贺律师说的三点,尤其是第二和第三,她完全一点帮助都提供不了,想来想去,只能在第一点上下功夫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装在前婆婆家里的监控,她是在手机里装了app的…… 说起来,这个行为其实不合适,她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在把前婆婆家的监控与自己手机关联,但是,谁让她一开始要心软,把这事给揽上了呢?总不能再让前婆婆和保姆闹了矛盾,她这里束手无策。 只是,现在这个监控,也许会对她有利,就今天姚瑶进去大呼小叫一通发作,会留下一些不孝顺老人、不利于姚瑶的证据吗? 她抱着这个想法点开的。 不出所料,姚瑶在监控里视频的咒骂简直不堪入耳,而且,怨声载道地表明自己嫁进李家多么委屈多么命苦,要她伺候一家老的小的不可能云云,前婆婆也是委屈得一塌糊涂,跟她争了几句,她就把保姆端给前婆婆的饭菜直接砸了,期间还提到她田妮的名字,姚瑶最后摔门而去,留下一句:叫田妮来伺候。 田妮暗暗摇头。 姚瑶的遭遇,她倒是多了几分同情。 任谁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孩,突然面临公婆生病、丈夫不醒、孩子还在襁褓这样的状况,命运委实过于风雨飘摇,但是,这又该怨谁呢?怨李九新?那姚瑶自己呢? 田妮脑子里一团混乱。 手指滑动间,发现这个监控里有历史记录,而且,记录直接是两个月以前的,中间没有内容,按照她前婆婆的话来说,是两个月以前从李九新家里拆除了准备装到楼上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装,李九新就出事了,所以,监控记录保留的,还是李九新两口子自己家里的影像。 田妮犹豫了一下,手指还是点开了…… ———————— 数日后,案子开庭。 双方你来我往,辩得十分激烈。 姚瑶那边咬死两件事,第一,李九新和田妮离婚,没有对房产做出分割,房子就是夫妻共有财产;第二,李家如今的情况,姚瑶一个人要支撑太多。 尤其第二条,姚瑶在法庭上被律师问时,泪如雨下却又不得不坚强的模样,不得不说,很是让人同情。 她自己的律师问她:请问你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姚瑶吸了吸鼻子,红了眼圈,“我丈夫,在两个月以前发生意外,现在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双腿已经废了,什么时候醒来还是个未知数,以后就算醒来,也是个残疾人了……我公公旧病复发,就这两个月已经住了好几次院……我婆婆还受了伤,现在躺在家里,还动不了,要人伺候,就算两位老人好起来,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只有靠人照顾的……我自己的孩子,才两个多月……这么大一个家,只有我一个人是能动的,所有人都靠着我,我……我就算分成四个,也忙不过来……我没法出去工作,我才三十岁,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好绝望,我只希望,能拿回这套房子,能多一点经济上的依靠……” 第330章 本就是夫妻财产,姚瑶又哭得这么伤心,旁听席里便响起窃窃私语声。 贺君与问她的时候,她一双眼睛依然泪光盈盈。 贺君与从律师席看向她,一身黑色,目光肃冷,只问她,“请问原告,你说你的孩子两个多月,那么,你的孩子是两个个多月以前出生的?” “是……是……”姚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贺君与点点头,“孩子是你跟李九新的吗?” “当然是!”姚瑶高声道,岂有此理,这律师在胡乱问些什么呢? 贺君与朝法官席行礼,“我当事人与李九新离婚的时间也不过两个多月。” 并没有多说其它,姚瑶却仿佛被人踩疼了尾巴,立刻反声呛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也没说什么意思,但谁都听懂了什么意思。 那岂不是这个孩子是在李九新和田妮还没离婚的时候怀上的? 旁听席里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 贺君与冷静地请法官播放第一段监控证据。 在这段监控里,全是姚瑶的咒骂声。骂保姆、骂婆婆、骂躺在医院里的李九新,摔盆打碗,各种发泄和咒骂,听得旁听席里好些人都忍不住微微皱眉,骂老人到这种程度,实在有点听不下。 贺君与便问,“请问这段音频里,骂人的是你吗?” 姚瑶憋红了一张脸,“我……可是我……我有多难你知道吗?家里一个能动的都没有,全指着我一个人,我多难多烦多苦你们知道吗?” 贺君与点点头,还是那句话问她,“请问,骂人的是不是你?” 姚瑶:“是……是……可是我……” 后面,又说了一大堆她的艰难。 贺君与没打断她,静静地等她说完,才问她,“你刚才说,你的丈夫、你的公公和你的婆婆,先后在这两个月多内或伤?” “是。”这个问题姚瑶没有犹豫,红着眼圈回答。 贺君与:“请问,你自你丈夫受伤第二天就回了娘家,再没到婆家来看过,无论你公公生病还是你婆婆住院,你都没来探望,唯一一次回婆家就是监控里这天,是吗?” 姚瑶眼睛瞪的老大,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贺君与追问,“是不是?” 不知是法庭的肃穆还是贺君与的咄咄逼问,抑或是姚瑶自己知道,法庭上不能说话,最终,她还是说了实话,“是……可是我顾不过来啊,我要照顾宝宝,我根本顾不得过来……” 贺君与点头,问话结束。 之后,又传了李家的邻居作为证人,也是证实姚瑶在李家一家三口都生病受伤以后没有回到婆家来这一事实。 庭审进行到这里,姚瑶那边的策略之一——博同情,不知道在法官那里有多少同情分,但在旁听席里却是没有什么加分的,然而接下来的证人,却让形势发生了变化。 姚瑶的律师传的证人是田妮前婆婆。 田妮前婆婆受了伤,还没有好全,这会儿却是坐着轮椅来出庭作证的,在证人席里,先发誓自己所言都是真话,姚瑶律师就开始问了。 第331章 开庭3 原告律师:“被告,亦即你前儿媳田妮说,她和你儿子离婚时有口头协议,位于吉祥胡同18号的房子归被告所有,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田妮前婆婆:“没有,他两口子的事我不清楚。” 田妮愣住了。 她看向贺君与,眼神里透露着委屈:她明明知道的!两口子离婚,房子归属怎么会不跟当妈的说?明明在她面前说过的! 贺君与示意她冷静。 原告律师微微点头,“就你儿子李九新和被告田妮离婚协商过程中,具体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你知道吗?” 前婆婆看了田妮一眼,眼圈也是一红:“具体怎么分配我都不清楚,财产是他们的,他们自己处理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田妮来我们家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付出很多,他们两口子感情也一直都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问题,不会离婚,所以,他们俩商定好的是,就算离婚了也是亲人,还是一家人。” 律师追问,“什么叫离婚了还是亲人?还是一家人?是仍然是夫妻吗?” 田妮前婆婆犹豫了一下,“是。因为两个人感情很好,所以……离婚的时候我儿子就说了,就算离婚,也会永远照顾她。” 仿佛是湖面接二连三投进石子,原本该肃静的旁听席,一遍遍地响起低语声。 法官敲了敲法槌,私语声安静下来。 原告律师又问:“请问证人,刚刚播放的这条监控音频,是取自你房间的监控吗?” 田妮前婆婆点点头,“是。” 律师再问道,“” 原告律师:“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仿佛是在道德的天平上给姚瑶扳平了:你说我介入别人婚姻不道德,我说你离婚后还和前夫以夫妻名义相处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去,彼此彼此。 到贺君与问了,田妮的表情有点急,是,曾经的确这样约定过,但是,她并没有再让李九新踏入她家门。 贺君与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别怕。 田妮并没有害怕,她只是觉得,数天前还打电话口口声声叫她去照顾的人、那个她也曾喂过饭、伺候过穿衣洗漱的人,怎么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贺君与却已经开始问了,“我只有一个问题。证人,我想再请问一次,你儿子李九新和我当事人田妮离婚协商位于吉祥胡同19号这套房子归属问题时,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贺君与很严肃的语气,带着些微的压迫力,田妮前婆婆犹豫了一下,眼神也开始游移。 “证人请回答,你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李九新和我当事人田妮是怎么协商这套房子的吗?”贺君与催促了一次,言辞间压迫力更强。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两口子的事,我怎么知道呢?我跟他们上下楼住着,也不在一个屋檐下,孩子们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田妮前婆婆絮絮叨叨说一大堆。 贺君与点点头,“我没有问题了。”如果一个简单的可以直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的问题,对方却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那证明,这个人很有可能在说假话。 贺君与请求播放视频证据——仍然是一段监控证据。 视频里的地点,是李九新的家,里面三个人:李九新、姚瑶和李九新的母亲。 李九新和姚瑶在吵架。 姚瑶: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她? 李九新沉默。 姚瑶:你还想要两个家不成? 李九新:没有,我只是…… 再度沉默。 姚瑶:只是什么?只是放不下她? 李九新:没有。 姚瑶:没有你还去?李九新,你这个骗子! 李九新母亲这时候插言:九新啊,不是我说你,你的确是不应该,姚瑶孩子也有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李九新:妈,我没见她。 姚瑶:还没见呢?你要我当场抓奸吗? 李九新:别胡说,我真的没见到她,只是……只是在周围转了转。 李九新母亲哀求的语气:九新,以后也不要去转了?安安心心对姚瑶和孩子好。 李九新又一次沉默。 姚瑶气极:李九新!你离婚把胡同里房子都给了她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给我在这三心二意? 李九新:又提那房子干什么? 姚瑶:我提房子干什么?那是学区房!她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要学区房干什么? 李九新指着姚瑶:你再说一遍? 姚瑶打开他的手:我要把房子拿回来! 李九新:房子已经给她了,不可能。 姚瑶:行,那我们离婚!我带着孩子走。 接下来,视频里乱成一团。 姚瑶要走,李九新母亲拼命阻拦,又是哭又是吵,最后人被李九新拦下来,闹剧结束。 李九新当着母亲的面承诺以后不再去找前妻,姚瑶则道:“写一份保证书,如果你再去找她,我就有权力替你去找她要回房子。” 然后就是李九新写保证书的画面。 李九新在写保证书的时候姚瑶就在手机上点,等李九新把保证书交给她,她就指着手机:“委托书,委托我卖房子的委托书。” 李九新:这就不必了? 姚瑶于是又开始闹离婚,抱着孩子要走。 最终,李九新写下了委托书。 监控播放到这里结束,贺君与道,“法官,这段监控证据来自于李九新自己家中,时间正是3月20号,亦即两个多月以前,彼时李九新还未出意外。从这段简短的视频来看,证人在撒谎,她说她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我当事人与其前夫李九新是如何协商这套房子的,但在这个视频里,她显然是知道的,所以,既然证人撒谎,那她的证词是否可信、是否能被法庭采纳,恳请法官斟酌。” 证人席上的李九新的母亲脸色瞬间惨白,看向被告席的田妮,田妮远远看着这个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第一次觉得她如此陌生…… 只听贺君与继续道,“此其一,其二,在这段视频里,李九新的委托书分明就是在原告姚瑶以离婚为要挟的前提下,被迫写下来的,并非他的真实愿望。李九新在视频里说得清清楚楚,房子已经给她了,不可能再拿回来,但在母亲和妻子给予的双重压力下,迫于无奈写下保证书和委托书,那么这份委托书就是无效的。” 第332章 与过去说再见 这次庭审,法庭给出的结论是:延期审理,等待第二次开庭。 但有时候,最扎心的往往不是庭审的结果,而是在庭审过程里,那些不曾预估到的人心。 法院门口,田妮低了头出来。 外面是台阶,田妮前婆婆的轮椅就停在台阶边上,没有人帮助,是下不去的。 而姚瑶却已经走远了。 田妮不知道是谁推着前婆婆来的,但是,怎么回去,真的不关她的事了。 她低头继续往前走,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妮子……” 她前婆婆。 声音微微发颤。 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回头,她前婆婆眼圈红红的。 “妮子,你会怪我吗?”她前婆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田妮心里忽然就平静了,怪不怪的,已经不重要了,本来,她和李家就该形同陌路,陌生人,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不是吗?李家人,自然是在李家的立场说话的。 田妮想了想,摇头。 “那……那你还会来看我吗?”得了这句话的李九新母亲眼里升起了希望。 当然不可能! “不会了。”田妮觉得,自己之前就是因为没有划清界限,才让事情的发展变得莫名其妙。 她前婆婆眼圈更红了,“妮子,我知道你还是怪我的……我,我也是没办法,家里现在是这个样子,全靠姚瑶了,还有个孙子,以后要上学,你那是学区,我真的没有办法……可是你的好,我还记得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像我女儿一样……” “所以,如果你今天在法庭上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和姚瑶打这样的官司,你也会出来说假话吗?”田妮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她前婆婆一愣,“可是……可是我们以前真的很好呀,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你也知道是以前,你也知道现在全靠姚瑶,你也知道家里还有亲孙子,所以,以前怎样就不必再提了,你做什么说什么其实我都不在意,我跟李家没有半点关系了,你保重,再见。” 田妮说完,快步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她不否认她前婆婆曾经待她好,但那时她是李家的儿媳妇,跟李九新的利益是一致的,那跟她这个前婆婆的利益也是一致的,如今,或许,她前婆婆也还念着些往日的情分,哪怕,只是想要她这个前儿媳回去照顾的情分,她也信是真的,然而,在根本利益上,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她终究不是李家的自己人了,李家的孙子和姚瑶才是,在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人都会选择跟自己利益一致的人。 难道不是吗? 如果说,在法庭里她还曾为此感到过难受,但此刻豁然明朗,整个人都轻松了。 人,还是要学会跟过去说再见。 田妮脚步轻快,也有心情去逛商场,还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堆食材,她晚上要请19号院的人吃饭——就吃烤肉,这个天气正适合大家聚在院子里,烤烤肉,喝点酒,聊着天,慢慢吃。 她在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对那样的画面充满憧憬了。 傍晚,夕阳西斜,19号院里的人渐次归来,都自觉地围到了院子里。 大家都以为这是田妮感谢贺律师的,但是田妮却说不。 第333章 恋爱的男人 “当然要谢谢贺律师,但是,不仅仅只谢他,我还要感谢咱们19号院所有人,让我原本孤单单自以为无望的生活,在这里重新被点燃起来,让我知道,生活里除了感情,还有许多许多的快乐,谢谢你们,谢谢贺律师,谢谢小书,谢谢两位奶奶,谢谢……” 田妮把院里每个人都点到了,准备了一大段的话要说,却哽咽着,许久说不出来。 “我们今天,就什么都不说了!”景书上前,搭着田妮的肩膀,“有句经典台词,人最重要是开心嘛!我们今天不为别的,就为以后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好不好?大家要永远开心,我们19号院永远这么热闹!” “好!”黄大显一向是捧场王,立马开始鼓掌。 “好,为开心!祝大家永远都开开心心的!”田妮含着泪,笑了。 接下来的烤肉大会可谓将“开心”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不管老的小的,说说笑笑,唱唱跳跳,热闹极了,景武那只大白鹅,更是人来疯,还是喜欢撵着黄大显跑,满院子都不够这俩折腾的,连一向冷淡的贺君与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还坐在景书身边,帮着景书烤肉,辣椒面、辣椒油、孜然,百无禁忌往肉上撒。 奶奶蒋睦看着这一幕,心中安慰:搬到胡同里来住算是走对了,就在一年前,谁能想到她那个各种怪毛病的孙儿会愿意坐在人堆里,在烟熏火燎中烤肉呢? 唯一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是景书的哥哥:景武。 自打坐下来开始,就捧着个手机看,不吃,也不烤,还是景书一手拿着烤肉肯,一手拿了另外一把去给他哥吃。 闵静对景武十分不满,“不给他吃,饿死他算了,回家就知道刷手机!怎么不吃手机算了?” 景武看了眼景书递给他的肉串,明显烤得不怎么样啊,再一看,她正在啃的另一手拿的那把五花肉令人垂涎欲滴,于是便十分嫌弃眼前这把,“这是你烤的?我不要,怎么不给我吃那把五花?” 景书是心疼哥哥的,可她也是有原则的好不好?十分护食,“不给,这是贺律师给我烤的!” 景武见不得她这样,啧啧两声,“那请你把这把猪食拿去给贺律师吃!谢谢!” 景书哼了一声,“你还敢嫌弃我!我给猪吃也不给你吃!”说完,偷瞟了一眼景武的手机,发现他在看直播,而且,是罗霏儿的直播,罗霏儿的桌面上,还摆着他的文创产品。 景书哼了哼,拿着她烤的肉回到座位,刚要把肉串给贺律师吃,忽然想起自己立的誓,顿时犹豫了,这岂不是……贺律师变成猪了? “没关系,我吃。”贺君与把烤好的韭菜放进她的盘子里,自己接过她手里的肉串。 景书嘿嘿一笑,“那个……不大好吃,不然,算了。” “怎么会呢?你也知道啊,我就是喜欢吃没滋没味的东西。” 景书:…… 你这是夸我吗?我就当你是夸我好了? 黄大显在一旁爆笑,“哥,你不是能言善道吗?你的智商呢?难道男人谈起了恋爱,智商也为负数了?” 第334章 良辰 那一晚,19号院的热闹一直持续到近深夜,大家伙儿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但好在“岁月长在,良辰何其多”? 贺君与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卧室窗帘没有拉满,外面庭院灯橘黄的灯光带着方才那些喧闹繁华的余温渗进来,他脑中回想着景书说这句话时的模样,有些舍不得把那些光遮挡起来。 他看着那些光,仿佛看见她在光影里笑、闹,看见她噘着嘴,叫他贺律师…… 迷迷糊糊中,就这样进入睡眠。 草坪、花园,烤肉的香味。 他皱着眉头走近,草坪里人声喧哗,那些面孔,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是谁,一个个朝他露出笑脸,跟他打招呼,还有男人来搭他的肩膀,仿佛跟他很熟的样子,叫他“君与”。 “君与——” 女孩儿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见阳光下朝他跑来的女孩,长长的头发,穿一袭白裙,五官像小书,但是又有一点不像小书。 他拿不准这个人是谁。 女孩儿身后的绣球花开了一蓬又一蓬。 “君与,大家都在等你了。”女孩儿站在他面前,文文静静地笑,端庄又淑女。 他确信,这个人,肯定不是小书,小书不是这样的,也许,只是长得像小书的一个人?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他这个躯体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控制了。 只见他一把推开眼前的白衣女孩儿,还说了一句,“能不能别烦我?” 而后就穿过大踏步进房子里去了。 女孩儿眼里泪光闪过,可也只是一瞬,转眼就笑得阳光明媚,跟大家解释,“他可能太累了,大家吃好玩好,别顾忌……” 他从那些绣球花中穿过,总觉得一身既沾满花粉又沾满烤肉的味道,很是烦闷,脱了外套一扔,进房间躺下了。 黑暗中,隐隐绰绰的,各种声音不断。 一会儿有人在唱京剧,一会儿有人在划拳,一会儿有女孩在笑,一会儿女孩深深叹息:君与,你是不是,只是不想看见我? 他甚至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在回答:没有。你想多了。 各种呼喊潮水一样汹涌而又混乱:君与,贺律师,君与,贺律师…… 他在这样的黑暗里不断下沉,耳边的声音仿佛从来没有断过,但他也无法醒来。 很难受。 来个人把他叫醒!明明这么多声音,为什么没有一个能唤醒他的?但他又害怕,醒来后的他不知到底会在哪里?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爆炸,“哥——你再不起床,奶奶要来打屁股啦!” 他忽然便醒了。 第一眼就是看自己在哪里——在吉祥胡同那个家,黄大显巨大的脸盘子正怼在他面前。 他一把将黄大显的脸推开,松了口气。 “哥,你知道你睡到几点了吗?中午12点了!就几杯啤酒而已,就把你喝成这样,你的酒量呢?”黄大显啰啰嗦嗦呱噪无比。 贺君与眉心微拧:是吗?又睡了这么久? “哥,你梦到什么了?”黄大显猥琐地挑眉,“一直在叫小书小书?” 有吗?贺君与不记得自己有叫过小书,他继续去推黄大显的大脸,“胡说八道!” “我哪有胡说八道了?我亲耳听见了!让我检查检查!你是不是梦到做坏事了!”黄大显将被子一掀,就要检查他哥。 贺君与正要呼黄大显一巴掌,就听黄大显“咦”了一声。 “哥,你上哪弄一床花瓣啊?” 贺君与一看,一床夸张了,零零星星沾在他身上的倒是有不少。 “昨晚海棠树底下的。”他胡乱说了句。 “不对啊,海棠花都落了,而且,你这个洁癖,你睡前不洗澡换衣服?” 贺君与懒得理黄大显的质疑,起床进浴室去了。 他也知道不是。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身上没有拍掉的那几瓣,蓝色的,分明是绣球花的花瓣…… 第335章 贺君与开始时不时的久睡不醒。 奶奶和黄大显不可能不发现他的异常,很是担忧他的身体,他只道是工作太累,但奶奶和黄大显怎么会相信?督促他去医院检查,黄大显还亲自上阵押着他哥去,然而一番检查下来,什么毛病也没有,医生也只说是不是工作太累,让他注意劳逸结合,不要熬夜云云。 黄大显这才不唠叨了,打算以后买菜要注意,给他哥好好补补。 贺君与表面没说什么,内心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如果可以,他真愿意这次医院检查能检查出啥毛病来,以证明这段时间的反常,是身体出了问题,而不是其它。 看着黄大显操心老妈子似的已经在盘算今晚吃什么给他补身体的样子,他笑得轻松,“行了,我没事,只是……”他顿了顿,“别跟小书说,免得她跟着瞎担心。” “不说也行,但你以后可要听我的话,别挑食了。”黄大显还威胁上他哥了。 贺君与莫名有些心酸,是他这么多次轮回面对黄大显所没有过的,他伸手薅了一把黄大显的头发,“知道了,黄大妈。” 黄大显挥开他的手,嘴噘得老高,“嫌我大妈,你自己倒是争气点,别让我这个大妈管你啊!还有,别动不动就把人发型搞乱!” 贺君与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自己这个表弟,这个在他每一个轮回里都孤独赴老的表弟,叹道,“如果真的认准了,就要积极去争取。” 黄大显猝不及防表哥会说这个,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贺君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很难得的,贺君与陪着黄大显一起去了趟超市买菜,连黄大显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哥贵足竟然也踏这种“俗气”的地方? 贺君与推着个购物车,很是不屑,“我又不是没来过。”说着,把一件件零食往购物车里扔。 黄大显一看,嗯,都是自己爱吃的,想不到啊,他哥冷傲的外表下有这么一颗细腻又温暖的心,他心里一阵感动,还在结账的时候抢着付了钱。 兄弟之间嘛,谁给钱不是给钱?重要的是心意对不对?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回到19号院,他哥居然就拎着那一袋好吃的直奔景家去了。 黄大显这才明白,他哥冷傲的外表的那颗火热的心是为谁! “你……你……你……”黄大显指着他哥的背影,重色亲弟四个字气得说不出来,然而,他还要回去做饭给这个负心人吃! 好气啊!真的想罢工!可是,谁让他是自己哥呢?只能边做饭边骂几句了! 贺君与站在门口,就听见景书的声音了。在里面和景武闹?笑得很开心,期间夹杂着景武的怒吼。 他紧绷的唇角也不由柔和下来,敲门。 门开,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看见他的瞬间,那双眼睛倏然亮了。 “贺律师!你下班了?”景书笑眯眯地把他拉进家门。 第336章 人世间的相逢 那一瞬,所有的烦忧都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他也回了她一笑,夕阳的光绵密密明晃晃的,在他身后像金色的锦,他的眼睛便是在这样逶迤的瑰丽里也曾失色半分。 景书看得呆了一呆,而后便笑得十分餍足,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贺君与微微一怔,笑问,“我头上有什么东西?” 景书赶紧摇头,笑着说,“贺律师,你刚刚的样子真可爱。” 贺君与:…… 原来把他当狗狗摸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难道不应该是男朋友摸女朋友的头吗? 他失笑,早应该习惯的,在景书这里,男朋友和女朋友行为反过来的事儿还少吗? 他把零食袋子交给景书,景书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乐坏了,拉着贺君与坐到窗前的小茶几旁,倒了两杯茶,对,就是大茶缸子盛的两杯茶,和贺君与一起吃零食。 恰好闵静女士回来了,一看这架势,脑仁儿就开始发疼,提醒景书,“家里有功夫茶茶具!也有好茶叶!”你整一大茶缸子泡一大壶茉莉花茶是几个意思哦? 景书正想说话,她那正在盯着手机的哥哥景武插嘴了,“这有什么啊?我妹就是喝大茶缸子的人!怎么?敢嫌弃?嫌弃就滚蛋!” 景书这回终于和她妈闵静女士一个阵线了,真的要被景武给气死了! 不过,没等她俩发飙,贺君与温温润润地开口了,“没事,正好,我也喜欢大茶缸子喝水,过瘾,解渴。” 这才算把景家即将爆发的家庭战争给摁住了,景书开心地笑了,闵静女士却没给景武好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给贺君与陪了一阵笑脸,把景武说得一无是处才满意地去厨房了。 景武一肚子气:到底谁是你亲儿子? 末了,这股气也不敢跟老妈撒啊,转头就还给了贺君与,冷哼一声,“虚伪!”也回屋去了。 把景书气得再次挥拳头,如果不是她哥跑得快,她一定揍他! 贺君与却伸出手,把她的拳头包在手心里,微笑,“别生气,你哥哥对我凶我才高兴呢。” 景书惊讶了,“对你凶还高兴?” “是啊!”贺君与捻出一颗山核桃来,轻轻一捏,壳裂开了,“你哥哥凶我,是担心我对你不好,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这么做,如果你哥哥对于你身边出现的臭小子不闻不问,完全没有戒备心,我还不喜欢他了呢!对你好的人,我都喜欢。” 景书听得心里一热,叫了一声热乎乎的“贺律师”,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扒开超市袋子,就开始剥核桃。 她剥核桃比贺君与还快呢,咔咔两下,一颗完整的山核桃仁就出现在她掌心里了。 她拈起来喂给贺君与,“贺律师,我给你剥核桃吃!” 贺君与:…… 盛情难却,贺君与低头吃了她指尖的核桃,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剥下一颗了,“小书,让我享受一下男朋友为女朋友做一点点小事的感觉?” 景书嘿嘿一笑,“好!我就是……习惯了。”从小当大姐大照顾小弟们,好像众多小弟们只有小二不用她照顾,是反过来照顾她的。 想起小二,她想起了一件事,“贺律师,今天小二给我发邮件了,他现在在国外挺好的,把父母也接过去了,还给我发了他家的照片,还有跟他父母和孩子的合影。” “嗯。”他对那个人始终有种矛盾的心理,不那么想谈起。 “贺律师,我不怪小二了,只要他过得好好的,我就不怪他。” “我知道,你说过的。”贺君与把一颗颗核桃剥出来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小书,你知道吗?” “什么?” “我真希望自己早点来到这里,早点认识你,最好是在你小时候,就和你做邻居,和你一起长大……” “和我一起练功吗?”景书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可真是太好了!那样的话,你也就是我小弟了!你可以排到……你能排得比小二还靠前呢!你就是小二了!” 从厨房回来的闵静女士脑壳又开始疼了,人家要做你的青梅竹马,你又要把人处成小弟!你都把多少个青梅竹马处成小弟了啊! 贺君与却挺高兴,“嗯。”那样,我就比他先到了。 只恨这人世间的相逢,如蒲英随风,没有人知道,风过之后,落脚何处,所见何人。 但还是感激,这一世,与你相遇,往后余生,字字是你。 第337章 首恒律师事务所。 文妍有点失措,“贺律师,你这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作为律师,难道没见过人立遗嘱?”贺君与一张严肃脸。 “不是……”文妍忙道,“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眼睛却忍不住往贺君与的办公桌上瞄了一眼,贺律师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框的是景书的照片。 文妍还是很佩服自己的直觉的,老早就看出来两人有猫腻。 贺君与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文妍赶紧收拾东西退出了贺君与办公室,助理期马上期满,她工作更加小心认真。 贺君与知道文妍的意思:怎么这么突然要立遗嘱?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他无法与人说清。 他凝视着桌上的照片,拿起了相框,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景书的笑脸,良久,都没有改变坐姿,直到有人来找他。 是田妮。 田妮看起来情绪很激动,“贺律师,李九新醒了,他要见我,我……能不能请你陪我一起去?” 贺君与放下了相框,收拢心绪,点头,“当然。” 贺君与随田妮去了医院。 此时距离上一次开庭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在第二次开庭的日子即将到来之际,李九新却醒了,这个变故可有点大。 只是,李九新虽然醒了,情况却不太好,没有完全恢复,行走对他来说,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语言功能也没恢复,只能简单地发声,李母和他交流都是连比划带猜,他顶多能回应一个模糊不清的字。 而据李母说,李九新其实已经醒来十来天了,第一次庭审后没多久就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 看见田妮的时候,李九新很激动,想要说什么,却苦于无法表达,只能发出焦急杂乱的声音,一急之下,眼眶也红了,眼泪流了下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在这着急呢!”李母擦着眼泪说。 李九新便示意要纸笔,李母没办法,只好把纸笔给了他。 他写字也不流畅,手一直在抖,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但好歹把他的意思搞清楚了:他会撤诉,让田妮不要担心。 李母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儿子一直在流泪的眼睛,最终吞下了所有。 李九新不仅流泪不止,还握着田妮的手不肯放,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跟田妮说。 贺君与想了想,还是决定回避,在外面等。 田妮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希望他走,他示意,让她安心,“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两人总要把话说明白,把结给解开,而就李九新现在这样子,对田妮造不成什么伤害。 见他出去,李母也跟了出来,两人站在病房外,贺君与站得笔直,李母却低了头,抹一下泪看一眼贺君与,抹一下又看一眼。 贺君与没出声,李母实在憋不住了,小声叫他,“律师?” “你好。”贺君与职业性点头。 “你……你能劝劝李九新别撤诉吗?”李母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贺君与实在有点懵,他劝李九新?他没听错? “我的委托人是田妮女士,我是她的律师。”不是你们家请的律师啊! “那……那你让田妮劝劝李九新,别撤诉?” 贺君与真的无法理解李母这个请求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只道,“很抱歉,我没有这个义务,我想,田妮也没有。” 李母就哭了,“李九新他现在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啊!媳妇儿本来就要跟他离婚,他要再一撤诉,媳妇儿肯定离定了,这以后的生活,可怎么过啊!” 第338章 总抢自己台词的女朋友 这个问题,贺君与是无法回答她的。 田妮从病房出来时,脸上有泪痕。 “贺律师,我们走。”她说。 在回去的路上,田妮把她跟李九新的谈话告诉贺君与,“他说,会撤诉的,这个案子,应该就要结束了,谢谢你,贺律师。” 只是,田妮的脸上,并没有案子结束的轻松和喜悦。 贺君与从业数年,历经几世,人情冷暖看得比谁都明白,心知这期间必有其它,“他答应了姚瑶什么条件?”要让姚瑶撤诉,没有条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个条件可能付出的代价还比较大。 田妮摇摇头,“他不肯告诉我,但是,我能猜到一些,他现在这个样子,姚瑶要离婚,他绝对不会拖着姚瑶不放的,不但会答应姚瑶离婚,还会满足姚瑶一切要求,甚至,姚瑶不提的,他可能也会给。” 田妮看着他,眼眶微红,“贺律师,你说,人为什么就不渣到底呢?如果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渣,彻头彻尾的坏,那反倒是好了……” 贺君与目光微深,“是啊,如果一个人彻头彻尾的坏,反倒是好了……” 田妮微觉奇怪,她觉得此时的贺君与所说之人肯定不是李九新,那是谁呢? 贺君与下班后去接景书。 北方的春夏之交,繁花似锦,景书单位楼外的马路隔断,各色月季开得如火如荼,她跑过来的时候,一路都在笑。 是夏日的气息啊…… “贺律师!”景书笑吟吟地上车。 对于自家女朋友一直叫自己“贺律师”这件事,贺君与也是无奈的,连景书妈妈都敲着她脑袋教过好几次不要这么叫,得亲昵点,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就忘了,“贺律师”仨字脱口而出。 不过,这仨字从她嘴里叫出来,好像莫名有种特别的味道。 他笑了笑,“今天想去哪吃饭?” “回家,奶奶说今天吃烧鹅,特意让我叫你下班一起去吃呢。”景书兴致勃勃的。 贺君与脸一僵,“景武?”大白鹅养肥了就杀了红烧吗? “不是!”景书忙道,“是从东北邮寄过来的烧鹅,熟的。” “哦——”那还行,到如今,就黄大显跟大鹅的友谊,就算景家舍得杀大白鹅,黄大显都不能答应了。 “小书啊……”他想到一件事。 “嗯?” “我有点好奇……”他思忖道,“我有哪里好呢?”你看上我什么呢?我冷血自私又唯利是图,连黄大显都警告过你啊,我除了脸还过得去,没有一个优点。 景书嘻嘻笑着,伸手捏住他下巴,“你长得好看啊!” 贺君与:…… 景书松开他,笑着说,“好啦,不逗你了,其实啊,我们见过,只不过你忘了。” “见过?在哪里?”贺君与顿时倍感惊讶。 “不告诉你!”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嗯……你曾经帮过我。” 最久远的一次,是那次给唱歌的他伴舞?排练的时候,舞蹈队的同学都嫌弃她跳得僵硬,像打武术,要把她换到后排去。哼,换就换呗,她才不在乎!她不跳都可以!想她堂堂侠女,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舞蹈给困住? 是他。 是他来配合她们排练,说:就这样,她可以。 是这句话,才让她留在了原来的位置,留在了舞蹈队,不然,以她冲动的性格,可能她就真的不跳了,也不会有那张珍贵的合影。 这话就更让贺君与惊奇了,“什么时候的事?” 景书刚想全盘托出,突然就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闵静女士交代她的:女孩儿,大胆追爱是对的,但是,也要有所保留,不要啥啥都跟对方说,一本书,要神秘,才能吸引人继续往下看。虽然,这不是景书的性格,但是,刹那间仿佛看见了闵静女士恨铁不成钢时时要戳她脑门的手指……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脑门,下意识就听了闵静女士的话了,结结巴巴道,“你都想不起来了,还问呢!你自己慢慢想!给你个提示,好多年以前……” 这也算提示? 贺君与无奈,“想起来有奖励吗?” “有。”景书先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预防这个奖励是坑,但转念一想,按照那些电视剧里的剧情,这种坑,就冲他的脸,自己也不亏,于是抢先道,“想起来我可以亲你的!” 贺君与:…… 贺君与哈哈大笑,心中阴霾被驱散了大半,拿这种总抢自己台词的女朋友怎么办? 景书瞪着他,“你笑什么?” 蓦地,贺君与就凑了过来,按住她后脑勺,吻了下去…… 良久,他才放开她,看着她水润的眼睛和泛红的脸颊,忍笑道,“不用你,我亲也是可以的。” 景书有点怒,“你还没想起来呢!” “先亲了再说……” “那……也行叭……”景书觉得,自己男朋友亲亲怎么了?她又没吃亏?而且,其实……她还挺喜欢他亲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看他。 正准备开车起步的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景书的偷瞧便变成了瞪着他威胁,“你又笑?!” “哈哈哈哈……”回答她的,是更长的一串笑声。 在车上景书没怎么着他,到地儿下车以后,景书追着他就要揍,也没有什么理由,单纯就是想揍,谁让他笑了? 贺君与虽然长跑是她的手下败将,但短距离速度倒是不慢,被她追着也跑得挺快,两人在胡同里追着闹着,每人仿佛突然小了二十岁,将胡同里走在前面拎着菜的黄大显都给撞了。 贺君与索性用硕大的黄大显当挡箭牌,把黄大显的眼睛都看直了:这是我哥? 眼看要到19号院了,为避免被闵静那是骂“疯丫头”,景书决定休战,“暂且放过你!看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不!”转头对黄大显说,“黄大仙,今晚都来我家吃饭,叫奶奶一起。” “行!那我这菜就直接提你家去了!” “不用?” “我买的鱼和活虾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个怪人,放明天不新鲜了他就不吃了,今天都给做了,正好我来露一手。”qqnew 贺君与:???他弟隔一天不在景书面前说他坏话都忍不了的。 “别听他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你要说我瞎说,那我可就真的要瞎说了?你的黑料……” “闭嘴!” “哎,你有什么黑料?是六岁尿床?还是九岁哭鼻子?黄大仙你快说!” 贺君与:…… 吵着闹着,就走到19号院了,进院后,黄大仙把菜交给贺君与,“你先拿进去,我去叫奶奶。” 贺君与便提着菜,跟景书一起准备进门,然而,景家的门却在此时砰地一声大开,一团巨大黑影随着一声爆喝“滚”,从里面“滚”了出来。 第339章 好 饶是景书武功“高强”,毫无防备之下,也没抵挡住这一袭击,被撞退直往后退,亏得贺君与走在她身后,给她挡着缓冲了一下,才让她稳稳站住。 她定睛一看,这团庞大的黑影居然是景武! “哥!你搞什么……” 话没说完,就听里面传来闵静女士的怒吼,“你给我滚!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儿子!断绝母子关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贺君与家里,脸上肿着个红巴掌印的景武,说出了原因,原来,他竟然和罗霏儿在一起了,被妈妈发现,妈妈顿时大发雷霆。 景书也是很惊讶的,“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怪她哥总是捧着手机看霏儿直播呢! 还有,霏儿的桌上放着她哥店里的戏曲周边! 这些都是蛛丝马迹啊,她现在才恍然大悟。 景武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垂着眼皮,眼眶微红,晶莹的目光里却透着坚定。 景书在震惊之后也冷静下来,问她哥,“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景武知道他妹会说这句话。他们兄妹俩一起长大,打小就是相互包庇相互袒护,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有事,兄妹俩铁定站在一块。然而,这会儿听见这句,眼眶还是愈加泛了红。 “没事,你在家把奶奶安抚好就是,奶奶年纪大了,别气着她。”景武扭头,抹了把眼睛,站起来,“我出去了。” “你要去找霏儿吗?”景书追出去问。 “嗯。” “可是……” “我必须赶过去。”景武说,“你也知道妈妈的脾气,从来都是怪人家小孩的,现在还不知道妈做了些什么,我得去看看,我不能让霏儿受委屈。” 景书点点头,“嗯,那你快去,我在家看着妈妈。” 景书也很是忧心,霏儿本来就在恢复期,现在都还要定期做化疗的,希望妈妈不会打扰到霏儿…… “贺律师。”她眉头微拧,“你还是跟我回家吃饭,你去了,我妈就不好发脾气了。” 贺君与:…… 所以他是挡火线的? 不过,没问题啊!只是,小书是怎么看待这对感情的呢? “小书,你有没有想过,罗霏儿的身体,她的病,复发率百分百,总有一天……”贺君与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总有一天会……这可能是罗霏儿和他共同面对的问题。 景书的态度却十分坚决,“那又怎么了?难道因为她的病,她就不配有爱情,不配有人爱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贺君与紧了紧手,“而是,你不觉得也许是一段时间很短的缘分?” 他这数度轮回,只嫌时间太漫长,从不曾似世人,叹息“时光短暂”,现在,不知道算不算报应,可算是尝到了,原来天长地久,真的是很美好的祝愿。 景书却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呀,就像我爷爷,我也舍不得他离开,我希望他一直陪着我看着我长大,看着我结婚,看着我也变老,但这哪里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呢?只要是人,都会走,区别只在多十年相处,或者多二十年相处,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难道就因为最后的结果一样,就不在一起了吗?难道因为爷爷肯定会先我离世,我就不要这段祖孙缘分了吗?不,我不知道多么感激,我曾经有过一位这么智慧、风趣、善良、正义、和蔼……以及这么爱我的爷爷,而且,我从来没有觉得爷爷真的离开过啊,他一直在我这里……” 景书指着自己心的位置,“陪着我长大,也会看着我结婚,看着我当妈妈……” 贺君与怔怔地看着她,忽而将她拉进怀里,轻轻说了一声,“好。” “好什么呀?你就好的?”景书没听明白,仰着头问。 贺君与没有回答她,只在她额头轻轻一碰。 第340章 我是你想的那种人? 景书没有在贺家耽搁太久,这个时候家里肯定乱糟糟的,她得回去稳住妈妈。 妈妈是个强势的人,在家里一向说啥是啥,景书虽然皮,但在大事上都是听妈妈话的,家中奶奶和爸爸也都让着她,这回,哥哥来这么一出,妈妈肯定气坏了。 贺君与陪她去的,至于原本定的贺家一家人都去吃饭,就有点不太方便了。 进门,家里地面抱枕、烟灰缸、摆件,掉了一地,一看就知道刚才家里战况比较激烈,而闵静坐在一旁气得一边喘气一边训斥景有名,一听门响,闵静回头见是贺君与,立马息了声,明明气得脸都变了形,硬生生挤了笑容出来,招呼贺君与,还往贺君与身后看了看,发现没其他人了,“君与,不是说好都来吃饭的吗?蒋姨和大显呢?” “哦,他们随后就到。”贺君与随机应变。 “好好好,那你坐,有名,给君与倒茶拿水果!”闵静笑眯眯指挥着,“我去做饭。” 闵静去了厨房,一转身,脸色就不好看了。 厨房里,景家奶奶玉秋凌劝她,“你也不用着急上火……” 话没说完,就被闵静抢白了,“还不都是你惯的?这回你还向着他妈?娶个病秧子媳妇回来?” 玉秋凌心中暗叹,不说话了。 婆媳俩沉默着把晚饭做好,吃饭时谁也不提这件事,和和乐乐地把晚饭吃完了,景家人再和和乐乐和贺家人送走,景家才重新陷入阴霾,具体表现在:闵静进屋,砰地将门关得一声巨响之后,屋里沉寂下来,除了玉秋凌和景有明的叹息,再无其它声音。 景书上前轻轻拍门,“妈,妈妈……” 怎么叫妈妈都不理她。 景书看向奶奶和爸爸。 景有明叹了口气,“乖女儿,这事儿你管不了,不管是说服你妈还是说服你哥,都不是你的事。” 景书不放心,继续敲门,闵静才打开门跟她说,“我没事,你去跟贺律师玩儿去。” “妈……”景书听见房里手机在响,有女孩说话的声音,只是声音很小,听不清,她以为妈妈在刷短视频,抱着闵静,“您别生气,气着身子不好,先刷点短视频消消气,有什么话跟哥哥好好说。” 闵静叹气,还用力掐了下她一下,“这会知道要我消气了?你气的时候就忘记了?” “妈……” “行了行了,让我自己待会。”闵静嫌弃地挥手。 “妈,那哥哥他……” 闵静脸色一变,冷哼,“不跟那女的断绝来往,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景书还要说什么,闵静砰的又把门关了。 景有明在她身后说,“看?我说的吗!” 把景书给愁的,只好去找贺律师了。 她着急哥哥和罗霏儿,急急拉着贺律师一起去探望了。 景武果然在罗霏儿家里,罗霏儿见到景书,有点尴尬,眼神躲闪,景武下意识就挡在了罗霏儿和景书中间,眼神警惕,“你们怎么来了?” 景书一拳头就冲着景武鼻子去了,“你还防着我?我不个不小心没防住,你就把我闺蜜偷去了!你还来防我?我是你想的那种人?” 景武被怼得无话可说,站了会,被身后的罗霏儿把他扒拉开了。 第341章 贺·吉祥物·律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2章 不急,慢慢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3章 有担当 景书和贺律师这边已经准备起诉,景武则全程陪着罗霏儿。 据景武说,罗霏儿情绪还算稳定,并没有受网上那些言论过多影响。 景书去看望罗霏儿的时候,就见罗霏儿坐在沙发上插花,她哥围了个围裙,想来是在厨房煮吃的。 “小书,你来了?”罗霏儿还笑着和她打招呼。 景书仔细打量罗霏儿的神色,发现她果然不是伪装得若无其事,终是松了口气。 罗霏儿反而看出她的心思,一边把修剪好的一支玫瑰插进瓶里,一边和她说,“我没事儿,你们都太紧张了,我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她看一眼景书,见她一脸的紧绷,不由叹道,“我啊,可是从生死线上闯过来的人,这点风浪都经不起吗?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 景书一听,赶紧换话题,可不要说这些生啊死啊的,太严肃了,“那,我哥的厨艺能经得起考验吗?能煮熟的?” “瞎说啥呢?逮着机会就黑你老哥是吗?”景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罗霏儿微微一笑,把最后一支花插进花瓶,给景书看,“怎么样?漂亮?” 景书朝厨房努了努嘴,“我哥送的?” 罗霏儿冲她点点头,挤了挤眼睛。 景书“呵”了一声,“真的变了,不是我哥了。” 罗霏儿噗嗤一笑,“他在煮筒骨面呢,你也尝尝,味道很不错。” 反正啊,景书是没尝出来他哥煮的筒骨面有什么独到之处的,陪罗霏儿聊了会天,知道她哥把罗霏儿照顾得很好,她就放心了。 回家的时候,她哥送她出去,在外面问她家里的情况,景书也只让他放心,家里有她。 “倒是你啊,你的文创品牌,不是要参加展览会了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景武点头,“放心,都准备好了。小书,哥哥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谁说的啊?没出息你能坚持你热爱的事业这么多年?哥,我们都知道,你付出了多少,虽然,现在的收益和你的付出还不成正比,但谁的成功不是厚积薄发呢?咱爷爷成为角儿的路上,经历了多少积淀,夏练三伏冬天三九,这些爷爷都跟我们讲了多少遍?哥,重要的不是现在怎样,重要的是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走,稳稳地,生活就不会辜负你啊!” 景武揉了一把景书的头发,“你这语气,跟爷爷一模一样。” “难道不对?”景书学他的样子,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景武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对,怎么会不对,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放心好了。本来……我应该好好去哄哄妈妈,但我想,我都这么大了,好好做点实事出来,比花言巧语强,我不能一直是妈妈眼里不懂事的儿子,总得有点担当,让妈妈可以相信,我能承担自己的人生,也能给你们幸福,你们,所有人,包括妈妈、奶奶、霏儿,还有你。” 景书觉得,她哥遇上霏儿后真的长大了。 景武这边憋足了劲儿准备展览会,而贺君与那边的起诉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几天后,立案通知到了被告手里,此时,距离景武的展览会只有两天了。仟仟尛哾 因为走法律程序,披着网络账号为所欲为的那些人的真实身份全都清楚呈现出来,开始有人联系文妍,请求罗霏儿这边撤诉。 第344章 无法回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5章 景书和贺君与手牵着手出展馆,彼时天色已黑,贺君与和景书商量着找个地方吃晚饭。 “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出来。”贺君与让景书站在路灯下等。 景书点点头,打开手机找餐厅。 街灯已亮,暮色延绵成起起伏伏的灯火,城市的黄昏,透着温暖的烟火气。 贺君与想起路灯下那个温暖的人儿,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却见一辆摩托车快速冲了过来,直冲向人行道,而景书,就在人行道的路灯下。 “小书——”他大喊着两步跑了回来。 其实,摩托车加速的瞬间,景书就听见声音了,一抬头,就看见摩托车朝着她冲了过来,她伸手敏捷,瞬间跳开,而此时,贺君与也赶了过来,没想到的是,摩托车突然转了方向,直接冲到了贺君与身上。 一切来得那么快,快得猝不及防。 从发现摩托车,到贺君与口吐鲜血倒地,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周边的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而骑摩托车的人调头就想走,却只觉眼前黑影飞扑而来,空中有人一个飞腿,重重地铲在他脖子上,把他从摩托车上铲飞了下来。 “贺律师——”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行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行凶之人按住,报警的报警,打120的打120,而贺君与躺在地上,紧闭了双眼,昏迷不醒,不断的,还有血从嘴里冒出来,他今天的穿的浅灰色上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贺君与其实是有意识的,他听得见很多的声音。 他听见景书在哭,他好想醒过来对景书说:小书别哭,我没事,但是他睁不开眼睛。 他听见周围很嘈杂,很多人在说话,那些声音他不熟悉,有的声音很气愤,在骂什么疯子,怎么这么狠毒猖狂。 他也听见有男人在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的,说着,“我也不想啊,不是他们逼得我活不下去了我会这么做吗?我只是在网上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要告我,我说几句话怎么了,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也不会少挣钱,为什么就要告我?我都说我错了,我求他们原谅我,他们也不肯原谅……我能怎么办?去告我不是要我的命吗?还要我赔那么多钱,我哪有那么多钱赔啊……我以后在熟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我家里人以后怎么做人?我是没有办法了啊……我有什么办法……我连工作都没有,我还要靠我老爹老妈养活……我上哪去赔钱,上哪丢得起这个人……我……我不撞死他我……” 后来,就是警报的声音乌拉乌拉地响起,喧闹声中,男子嚎啕大哭得喊着“不要带我走”,而他也被人抬了起来,他知道,他上了救护车,身边,景书的哭泣声依然。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了医院,又是怎么被推进抢救室的,他能清醒地感觉到景书握着他的手,再慢慢松开。 他听见器械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在手术室了,但是,他是如何陷入沉睡的他却不知道。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他的意识又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全身无力,眼皮也很沉很沉,他想睁开眼都费了好大的劲,但终于,还是睁开了。 然而,这是哪里? 医院吗? 他动了动,想起来,发现自己动不了,全身插着好些管子,吊瓶里半瓶水,他正打着点滴。 所以,手术结束了?他回到病房了吗?小书呢? 有人影朝他走过来,穿着护士服,他想叫她,却只发出模糊的声音。 护士却是听见了的,口罩上方,一双眼睛里,露出高兴来,“你醒了?” 第346章 他的女孩 贺君与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甚至,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他还是知道的,他也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叫贺君与,他有一个女孩儿,叫小书,只是,他的小书走了,他去机场找她,想把她找回来,可是,却没有找到,回来的时候,他撞了车…… 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但是他身边的黄大显已经逼逼叨叨了至少一个小时,全都告诉了他。 “哥,你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那车撞的,车头都快扭成麻花了,你在重症监护室里已经躺了快两个月了,哥,我真的好怕啊,怕你从此就醒不过来了呜呜呜,真是太好了,你总算醒过来,呜呜呜,哥,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你可算醒过来了呜呜呜……” 一张圆圆的大脸盘子在他面前流眼泪,叨叨不停的声音聒噪得不行,但是,都没能让贺君与的眼珠子转动分毫。 贺君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手,被黄大显的小肥手抓着,黄大显的手软乎乎、暖融融的,很真实,黄大显的眼泪都糊在他手背上,湿哒哒的,也很真实,然而,如果,此刻是真实,那他记忆里的那些事算什么?胡同、院子、还有胡同里那些鲜活的人,他们,都是梦吗?还有小书,胡同里的小书跟他的小书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小书呢?另外,他那些活了一遍又一遍的人生呢?虽然那些人生寡淡得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点,可却那么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啊…… 黄大显都哭累了,发现他哥还是没反应,慌得不行,按铃把医生叫了来,抬着一张湿哒哒的脸,小眼睛红红的,问,“医生,你看我哥,一直都是这样,不说话,也不动,是不是傻了啊?还是失忆了?”qqnew 医生俯下身来查看贺君与,把贺君与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现在看来一切都很正常,你不要担心,他在icu昏迷了这么久,语言功能和行动功能一时没能恢复过来也是有的,先观察着,给他一点时间,有什么事再叫我。”医生说。 “好,好,谢谢你医生。”黄大显抽抽搭搭的,“我就是怕他傻了……” 医生笑了笑,又宽慰了他几句,走了。 黄大显重新在贺君与身边坐下,吸了吸鼻子,“哥,没关系,你动不了,我以后教你学走路,你不会讲话,我以后就多说,你听多了,一定能恢复语言功能的,哥,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的,哪怕你以后真的成废人了,也不用害怕,你还有我呢,我是你的腿,我是你的嘴巴和耳朵,我是你的眼睛……” 贺君与无语了,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还好好的呢!能别咒他吗? 手背上湿漉漉的,还全是黄大显的泪水没干,他嫌弃地在黄大显衣服上擦了擦,闭上了眼,耳边只听见黄大显的狂喜声:“哥,你刚刚在我身上擦什么了?你能动?哥,你不傻?” 你才傻! 贺君与不想跟傻瓜说话,闭着眼,希望再次入睡。 他记得很清楚,他在吉祥胡同的那段人生里,也会常常睡着就去了另一段人生,那他现在睡着,还能回胡同里去吗? 第347章 他的人生 景武的店门口,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店里,更是有吵闹声传出来。 “都给我滚出去!”景武的声音在咆哮。 他咆哮的并不是这些围着他店门的看热闹的群众,而是店里那几个中年人。 “我只是来看看霏儿,她是我女儿,我来看女儿有什么错?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看女儿?” “霏儿呢?能让她出来吗?我是她妈妈,我真的只是来看看她。” “我是她爹!再不让我女儿出来,我就报警了!” “各位,你们来评评你啊,这个狗男人把我女儿诱拐哄骗,藏起来不让我这当爹的探望,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围观群众议论声更大了些,有些“打抱不平”的就开始劝景武,不管怎么样,让姑娘出来见见父母。 罗霏儿父亲就开始哭诉:“你们不知道啊,我女儿有病,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反而利用我女儿的病搞什么直播,给他卖货,不答应给他播又不行,他牛高马大的要打人,我女儿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哪里能熬得住他的打,只能给他播……” 天啊!还是绝症! 有些人出于对网络直播这个行业的偏见,首先就站了队,认为直播就是为了吃流量,有了流量就是为了带货,更何况还是利用患绝症的女孩直播卖货,顿时就开始气愤填膺,指着景武指责起来,甚至有人激动得,还要进去替罗霏儿父亲抢人。 景武一张嘴哪里能敌得过这么多人七嘴八舌?他也不能真的动手打这些无辜的路人,倒是自称罗霏儿妈妈的人还站在了景武身边,让那些路人不要冲动,只是,一片混乱之中,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贺君与看得到这一切,急于过去帮忙,原本以为这么多人,他要挤进店里去很难,没想到,竟然轻飘飘地就穿越人群进了店里。 他觉得不对劲,张口说话说得很大声,但是没有人理他。 再挡在景武身前,去推罗霏儿的父亲,他明明觉得抓住人了,但是对方纹丝不动,更要命的是,他的手指没有碰到衣服的那种触感。 “景武哥,你能看见我吗?”他在景武耳边大声说。 景武没理他。 “都给我走开!”门外响起一声大喝,人群涌动中挤进来一个人——景书的妈妈闵静。 “妈!”景武以为妈妈也是来为难自己的,很是紧张。 “都给我闭嘴!”闵静是练过嗓子的人,简直自带混响,声压高过所有人。 她先朝门外围观的人拱了拱手,“今天,不管你们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打抱不平的,我在这里都先谢过了。我是店主的母亲,我已经报警了,今天这事儿的是与非,对或错,我们行得正走得直,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我们经得起任何考验,还感兴趣的,警察马上就到,是非曲直很快就能见分晓。” 说完,将景武伸手一扒拉,直面罗霏儿父亲,“至于你,是否配得上父亲这两个字,我今天就给你细细道来。” 闵静是谁?本就性格泼辣,嘴皮子利索,而且还有几十年唱功,要她临场把罗家那些事编成戏来唱都不在话下,只看她乐不乐意罢了。 她也不唱,就说,快得像放鞭炮,清楚得像播音,当即就把罗霏儿父亲在罗霏儿成长过程中怎么不负责任,女儿长大了却要吸女儿血,女儿身患重病,从来没尽过一天当父亲的义务这些事说得明明白白。 说完还指着罗霏儿父亲大骂,“你当霏儿还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任你们欺负的小姑娘吗?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们自己不要的女孩儿,我们要!你们不疼的女孩儿,我们疼!但是,我告诉你,我们要了疼了的姑娘,你们还要来欺负,没门儿!从今往后,霏儿有靠山了!有家了!牛鬼蛇神都给我滚远!” 不得不说,其实景书某些特质有闵静的影子,这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是,闵静今天这番举动,实在是让人震惊。 不禁旁观的贺君与难以置信,就连景武作为儿子都看呆了:这是岳母(妈妈)吗?,她不是不喜欢罗霏儿吗? 而一直在里间藏着的罗霏儿,将外面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泪湿双眸。 民警真的很快就来了,原本喧闹的场面恢复了秩序,贺君与觉得这里没什么事了,走出店铺,他要去找小书,边走边隐约听见罗霏儿的妈妈在感谢闵静,还说一堆自己从前如何对不住罗霏儿之类的话。 这个时候,小书在上班? 他觉得应该去遗嘱库找她,然而,却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牵着他来到了医院。 他躺在医院里。 重症监护室。 她和黄大显扶着奶奶,从监护室外往电梯走。 奶奶看起来很难过,她也是,黄大显已经没出息地眼泪汪汪了。 他叫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见了,他站在他们面前,没有人看见他,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了,仿佛,他就是空气。 怎么会这样? 他追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小书!小书!奶奶!黄大显!” 终于有人回应了,是黄大显的声音,“哥!哥!你是在叫我吗?” 可算是听见他的声音了! 贺君与激动不已,想点头说“是”,然而,这一个激动,醒了过来,眼前却不是他期待的景象。 奶奶呢?小书呢?只有一个黄大显将一张大脸怼在他面前,泪眼婆娑地问他,“哥,你叫我?” 此黄大显非刚才的黄大显…… 他又回来了。 哦,不,他到底在哪里算是回?他本来该在哪里? 他脑子里一团混乱,再度闭上眼睛。 黄大显是不会让他清净的,生怕他难过,在他耳边叨叨,“哥,醒了就好,医生说,你现在已经好多了,再住一段咱们就可以出院,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咱们往好了想,你只有赶紧好起来了,才有可能去找小书,把小书找回来啊……” 贺君与的脑海里,十几段人生再来回翻腾。就在他迷惑哪一段才是真实,哪一段是梦,抑或全都是梦的时候,“小书”这两个字让他睁开了眼。 “小……书呢?”他觉得自己说话很大声了,但发出来的却是微弱的声音,连吐辞都十分艰涩。 “哥,别急,我们好了就去,去把小书找回来。”黄大显抱着他,像拍小狗似的拍着他。 找回来?小书丢了?他想起车祸,想起他在机场疯了般找人的画面。 是,有一个梦是这样的:小书走了,她说,再也不会在他面前烦他,和另一个人一起走了…… 那个人是俞淮樾吗? 他记不清了。 黄大显还在不停叨叨,让他别急,一定可以把小书找回来,他被叨叨得烦,赶他走,“回去……陪奶奶去!” 然而,只说出来几个模糊的字串。 黄大显听得最清楚的是奶奶两个字,他看着贺君与,十分惊恐,“哥,你不会失忆了?” 贺君与白了他一眼:你才失忆! “哥……”黄大显哽道,“奶奶,奶奶已经不在了啊……” 贺君与愣住。在这里,奶奶已经不在了啊…… 十几段人生,再次在他脑海里交错翻腾,他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段是真实地属于自己的,他皱紧了眉,不但脑电波开始错乱,连心率都开始疯狂起起伏伏。 “医生!医生,快来看我哥!”黄大显惊恐的声音大喊着。 第348章 贺律师的遗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9章 熟悉,而又陌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50章 惩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看书喇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吉祥夜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351章 琉璃珠 记得何时,他和她一同来过这里的,那一天下着雪,他好不容易有一天没有行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来这里请琉璃手串,给了他一串,她自己一串,当时,她求的是幸福? 他那串珠子,他从来没有戴过,而她的,竹楼坍塌那次,她倒在血泊里的时候,琉璃珠子也散了一地,好像预示着某种结局。 他还记得白雪皑皑里,她把琉璃手串交给他的时候小心而又充满憧憬的眼神,“君与,如果有来生,你有什么愿望?” “没想过。”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遇见你。”她说完,红了脸,好像怕他责骂,小心翼翼看他一眼。 他没有骂她,但是,也没有告诉她,那一刻,她的眼睛,比琉璃珠子还亮。 “哥。”黄大显终于停好车来找他了,看见他站在那里发呆。 他吸了吸气,“走。”还没有到冬天,冷风却已经如此凉了。 黄大显今天完全看不懂他哥,胖脸皱了皱,只能再次跟上。 “回去。”他终于累了,累得心窝子里一绞一绞的痛。 靠在车座椅背上,闭上眼,眼前就全是一个人的影子,雪地里小鹿一样清澈又怯弱的眼神,胡同里威风八面小霸王似的女孩儿,渐渐地,重合成一个。 那是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人儿。 如果有来生,你有什么愿望? 他有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她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有个从小到大保护她的哥哥,她不会受人欺负,全家人都把她当宝贝儿,她还有很多很多朋友,朋友们都喜欢她,她可以活得自信、快乐、肆意洒脱,而不必像那个他熟知的小书那样,谨小慎微,受尽委屈。 “大黄,你记不记得,小书最后一次受伤住院,我来这里许过愿?”靠在椅背上的他突然开口。 “记得啊。”黄大显忙道,“那次,小书差点醒不来,你都快疯了,工作全推了。”他哥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快点正常! “我想……”贺君与悠悠地道,“应该是应验了。” “当然应验了啊!小书不是醒过来了吗?还好好的……”黄大显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在“好好的”三个字之后,没了声息。 哪里好好的呢?小书都记不得他哥了,还去了国外,不要他哥了…… 他悄悄打量他哥,却发现,他哥并没有不愉快的样子,只是恍恍惚惚的,说了一句,“是好好的,挺好。” 真的挺好。 重新合上眼,她在血泊中含泪看着他的模样浮现,“贺君与,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贺君与,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再也不相见,就算相见也互不相识……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眼眶涩涩地痛了起来。 她去了一个有爱的家庭,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把她当宝贝,她有一个冲着她的哥哥,有许许多多爱她的小弟,她会后空翻,力气很大,会打架,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她不但自信快乐,还是胡同里的小霸王,再也没人给她委屈,再也不会谨小慎微…… 真好啊,一切如他所愿。 只是,他们要么不相见,要么,就成了陌生人。 然而,陌生人的她和他还是相爱了呀,所以,他那一生就终止了,他再也回不去,只能在这个小书也离去了的世界里,承受他的惩罚了么? 也行啊,只要她快快乐乐的就好。 晚上,黄大显还是去见制片人了,他一个人在家,睡得很早。 他觉得自己有点迷恋睡觉了,也许有奇迹呢?也许还能回吉祥胡同呢?哪怕,是做梦也好啊…… 他的确做梦了,只是,梦到的不是吉祥胡同,而是小时候的老家。 那也不是转世,是他这一生里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是他的宿命。 那个住在街尾一个小南杂店里的小女孩儿,家里只有奶奶,爸爸妈妈去了大城市里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有时候两年。 杂货铺里卖些小零食、饮料,和烟。 他和黄大显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那个南杂店,第一次和女孩儿有交集,是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小小的她、瘦弱的她,被五六个大孩子堵在里面打。 她头发散乱,脸上印着红红的巴掌印,那些大孩子还在对她拳打脚踢,可她,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 那时候他,还有些少年热血,不,应该说,是个人见了这场面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黄大显见状也跟在他后面,将那群人给赶跑了。看书喇 小女孩儿脸上脏兮兮的,嘴角都出血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掉下来。 后来,她说,如果她哭了,他(她)们会打得更凶。 她说,她叫景书。 那些大孩子知道她家开个南杂店,总是找她要钱,不给就打,她一开始把自己悄悄攒下的零花钱给他们,没过多久就给完了,给不了就要挨打,可挨打也给不了了,他(她)们就要她从店里拿烟抵,拿了一段时间,被奶奶发现了,以为她学坏,也揍了她一顿,就再也拿不到烟了,只能挨打。 她不敢告诉奶奶,因为那些人说,如果告诉大人或者老师,他(她)们就打死她奶奶。奶奶年纪大了,真的会被打死的…… 自那天以后,他和黄大显每天去上学经过南杂店都会叫她一起,放学也会等着她一起回家。 她成了他和黄大显的小尾巴。 那样的日子,他们过了好多年。 从懵懂天真的小学生,到中学,再到大学。 后来,他机缘巧合走进了娱乐圈,她仍然是他的小尾巴,跟着他,卑微而又谨慎。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没有她,所以,她永远是最后一个选择,任何事情都排在她前面,她的需求,只在他没有一丁点儿事的时候,才能得到满足。 而她的需求其实很简单。 “贺君与!” “君与……” “贺君与?” 好多好多声音在叫他,鲜花、掌声,数不清的闪光灯,还有陌生的尖叫声,她的声音是最小最小的,在很远的地方,人群最外面。 他站在高处,其实看得到她,每一次都看得到。 她那么瘦,在熠熠灯光里一点也不起眼,但他就是看得到,他甚至,能在亮得刺目的灯海里,看见她眼里的光,那是最闪亮的一盏灯,并且,永远都在。 她像粉丝一样,疯狂地朝他喊着:贺君与,我爱你。 她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敢那么大声地说“我爱你”。 她的声音淹没在粉丝海浪一样的呼喊里,但他,却只听见她的。 忽而,明亮的眼睛不见了,她所在的位置空了,他慌乱不已,下一瞬,整个人海和灯海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孤单地站在舞台上,灯柱打在他身上,全世界死一般寂静。 “君与。”奶奶的声音响起来了。 他恍恍惚惚的,发现原本属于观众的地方坐了好多熟悉的人。 “君与,我们都是来支持你的。”奶奶举着个灯牌,可爱地说。 黄大显穿着一身惹眼的柠檬黄,黑暗中跟探照灯一样,全场最闪亮就是他,“哥,加油!” 景家一家人都来了,景书拉着景武,指着舞台,“快看!我最喜欢的明星!” 甚至还有罗霏儿,对着手机说,“我们现在要看演出了,拜拜。” 他喉头一痛,跳下台就朝她们冲过去,双脚却没能触到地面,他跳下去的好像是无底的深渊,他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周身好像有声音环绕着:君与,我们都好好的,好好的,你别担心……哥,你放心,哥…… “哥?哥?” 深渊终于到底,他醒了过来。 黄大显从外面回来了,“哥,你好像做噩梦了,我一回家就听见你在大喊。” 贺君与一身的汗,胸腔内心脏狂跳,“嗯。” 黄大显在跟他说着什么,说了好久好久,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渐渐平息下来,他起身,打算去冲个澡,下脚,却踩到个东西。 “啊?哥!”黄大显惊呼。 他低头一看,踩翻了黄大显打包回来的夜宵盒子? “哎呀,我的蛋糕,跟你说,今天的甜品太好吃了,我忍不住打包了一份,准备明早吃的。”黄大显痛心疾首。 爱吃甜品的黄大显,几辈子都不改。 甜品? 耳边忽然响起一段对话。 “君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拍戏了,打算干什么?” “没想过。” “我啊,我想开一个甜品店,每天都在甜甜的气氛里,生活都会是甜甜的?” 贺君与猛然定住,问黄大显,“你刚刚说什么?” “我的蛋糕啊,我……” “不是,之前,你絮絮叨叨一大堆的。” “哦,是跟制片人敲定了,正好我们有档期,导演和女一都定下来了,他们也非常期待和你合作,这次……” “大黄,拒了。” “啊?” “大黄,我想退休了。” 第352章 甜品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53章 与你书(结局) 他看着他哥刚理的发,不得不承认,平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就他哥这长相,光头也好看。 行叭,你帅,你说得都对! 黄大显的行动力一直很强,很快就将两个店面都谈妥了,19号院的房子也租下来了,合约一签,租金一付,兄弟俩就去看房子去了,要看看怎么装修。 19号院的房子,黄大显直接租了20年,而且是把所有能连在一起的空房间都给租了。 贺君与看着与景家正好相对的一排房间,眼前浮现出熟悉的画面。 景家门开,玉秋凌笑眯眯地出来,见着他俩很是高兴,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搬回来啊?” 贺君与回神,笑了笑,“装修好就搬。” “好,好,好,这就热闹了。”玉秋凌说着好,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啊,笑不进眼底,心里装着太多事的样子。 “奶奶,不知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些什么人啊?”贺君与环视着那些房间门,仿佛下一刻,从里面就会走出来熟悉的他们和她们。 玉秋凌笑呵呵地道,“住着的都是年轻人,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都忙着呢,白天都不在家,老一辈的住户啊,大部分都搬走了。” 贺君与点点头,默默站了许久,终于转身。 这是要回去了?黄大显跟在后面和玉秋凌笑眯眯道别,这以后都是邻居啦! 然而,走在他前面的他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一个没提防,差点撞到他哥背上。 门口,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徐鹏程!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跟我先商量一下?回去回去回去!你成天就惦记着回去!你不知道我多忙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妈病了……” “可是我这周真的走不开!我……” “我没打算你一起去,你忙你的,我只买了自己的票,你放心好了,你爸我会去看的,你安心工作。” “你……” 这两人的争吵没有吸引到黄大显,黄大显震惊的是他哥此刻的样子。他哥就跟被雷劈中了一样,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吵架,看着看着,居然眼眶还红了。 他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哥呆在那里,还挡住了人家的路,那个凶巴巴的女人直接冲着他哥凶,“好狗不挡道啊!你杵这干嘛?” 黄大显顿时来了气,有这么没礼貌的人吗?再说了,他哥还是明星呢?她不认识? 奇怪的是,他哥居然没生气,不但乖乖让了路,还叫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莫有霖?” 那个女人也惊讶了,“你谁?怎么知道我名字?” 贺君与却定定地看着她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尽量回去看一下,你父亲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 “你这人怎么……”莫有霖打量着他,“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我父亲?” 贺君与只道,“我跟你们算是老乡,我也才从老家来。” 他乡相遇故人,莫过如此…… 黄大显觉得他哥走得很快,他都快跟不上了,上了车以后,他问他哥去哪里,他哥又半天不说话,好一会儿,对他讲了一个陌生的地名,他满脑子疑问,从来没去过,怎么去? 他正准备导航,他哥直接要跟他换位置,自己来开。 他整个人莫名其妙的,被他哥带了一栋居民楼下。 这又是哪里啊?为什么他哥认识的这些人他都不认识?这些地方他也没来过,而他哥却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 他看着他哥熟门熟路地进单元门,他只能跟上去跟着他哥爬楼,最后,在一家贴着福字的门前停了下来。 他哥站在门口喘气,而后,敲响了门。 “哥……”他满肚子疑问来不及问,门,却开了。 里面站着个中年女人,满眼狐疑地看着他俩,“请问你们是……” 贺君与越过这个女人,看见了坐在客厅阳台附近的老人家。 “我……我是阿国的朋友……”他哑声说。 王月愣住,而屋里,老人家却转过脸来,“谁?我怎么听见阿国了呢?” 王月回身跟老人说,“妈,不是阿国,是阿国的朋友。” “噢……”老人家明显很失望。 “阿国哥他……很忙,托我来看看您。”贺君与这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带,想了想,朝黄大显一伸手。 黄大显跟他多年默契,这代替朋友来看望老人家难道不要带东西吗?啥都没带,只能给钱了!幸好,他有带现金的习惯,不然,这年头,真不知道上哪找现金去! “阿国哥他有新的任务,不能回来,托我来看您,这是他让我给您的。”贺君与把手里的钱交给老人家。 黄大显这才发现,老人家的眼睛好像看不见。 老人家笑得很慈祥,“我知道阿国忙,让他别惦记我!我好着呢!” “嗯,阿国是部队骨干,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他。”贺君与开启瞎编模式。 老人家听了却一脸骄傲,“阿国是很好,保家卫国应该的。” 然后问了贺君与很多关于阿国的事,贺君与知道的,就说给老人家听了,不知道的,就说部队有纪律,不该说的不能说,老人家也很是理解。 在余家陪老人聊了很久,贺君与才婉拒了老人家留饭的邀请,跟黄大显走了。 王月却跟着他们到了楼下,眼里都是泪水,问他们,“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真的是阿国哥的朋友。” “可是阿国他……”王月哭了起来。 贺君与心里也酸酸的,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她,“余妈妈一个人很难,我以后会常常来看看她,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打我电话。” 王月手机页面停在他的号码上,看着他们上车走远,一时泣不成声。 车里,黄大显见走的仍然不是回家的路,忍不住问他哥,“我们还要去哪里?” 贺君与却不答,只顾着开车。 然后,黄大显就发现他哥更“疯”了。 先是将车开到另一个居民区,也没下车,正好,有父亲带着个孩子从超市买东西出来。那孩子看起来有十来岁了,却不自己走,她爸背着她,手腕上还挂着个超市购物袋,很沉,父女俩说说笑笑,往家走去。 直到父女俩身影看不见了,他哥又继续开车。 这回更奇怪了,开到一座大厦停车场,就待在里面不动了。 中午,大厦里不断有出来吃饭的职场人,他哥坐在车里,看着那些人,呼吸都变得急促。 “哥……”他真的开始担心了,他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只见他哥疯子似的,打开车门就跑,跑到从大厦里出来的两个女士面前,在那喘着气,不说话。 年轻的那位眼睛一亮,看着他哥的脸惊喜不已,“哎哟!你……你是贺君与吗?” “是……我是……” “你能给我签个名吗?啊啊啊啊啊,我太激动了!唐姐,你赶紧掐一下我,我不是在做梦?” 他看着他哥给年轻女士签了名,那位姓唐的大姐,还找他哥替孩子要了个签名。 “你是来做节目的吗?那我不耽误你了啊!再见!”年轻女士还是个理智粉。 他哥就傻了,一直站在那,好像在等什么人,直到,大厦里再也没有人出来,他哥原本紧绷的全身骤然绷裂了一般瘫软下来,靠在墙上。 黄大显担心死了,搀住他,“哥,不然,我们去医院看看?” 他哥真的,自打这次出事故,就变得太奇怪了!是还没好齐全? “我没事。”贺君与甩开他的手,正好电梯来了,他哥直接进了电梯。 他无奈,只能跟着他哥,结果,看见他哥站在了遗嘱库门口。 他哥要立遗嘱吗? 但是,贺君与并没有进去。 遗嘱库门口,贴着工作人员的照片,他站在那里,一张一张找,上面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他都记得,包括唐姐,包括艾玲,都贴了有,只是,没有小书,没有…… 他垂下头,心里涨得痛,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黄大显真的吓坏了,在一旁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哥这又是要立遗嘱,又这么异常的,不会得了什么病瞒着他? “哥!”他眼泪一抹,“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 贺君与一看,他弟的眼泪跟决堤了似的。 伸手替他一抹,“我没事。”说完,又加了一句,“辛苦你了。”这些年,每一个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很辛苦,也很委屈。 黄大显见他哥终于说话了,情绪突然爆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我不辛苦!我就是担心你,你最近变得好奇怪,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事,我帮你一起分担,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真的……” 黄大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宁可你像以前那样,暴躁一点,骂我,凶我,至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贺君与抱了抱黄大显,把他的大头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以后不会了,走,回家。” 回去的时候,还是贺君与自己开的车。 车停在车库了,贺君与却没下车。 黄大显叫他,他说,“你先回去。” “哥,你还要去哪里?”黄大显又要哭了。 贺君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没事,我有点累,坐一会儿。” 黄大显不敢不听他哥的,可是,也不敢就这么回去,把他哥扔下,只在不远处看着他哥。 终于,只剩贺君与自己了。 车库里,光线略暗,关了车灯,黑暗将他包围。 他伏在方向盘上,那些控制不住的绝望和空旷,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终是没有再压抑,低低的哭泣声,闷闷地溢了出来,混在秋日微凉的空气里,穿过半开的车窗,传了出去。 是梦,不是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有,所有人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只有你不见了…… 黄大显愣愣地站着,看着车窗内,他哥的肩膀微微耸动,还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溢了出来,不由大惊。 他哥竟然……哭了? —————— 那一天,贺君与对哭成个泪人的黄大显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后来,他真的没有再这样。 只是,整个人更忙碌了。 他把甜品店装修和19号新家装修的事交给黄大显。 黄大显原本请了个设计师来设计院子的,贺君与却给否了,自己给黄大显画图。 当然,是非专业的设计图,但什么地方要装修成什么样子清清楚楚,甚至要他想办法跟大杂院邻居协调,要整个院子出来,钱他们出没关系,院子里什么地方种一棵西府海棠,什么地方放木桌木椅,都画得十分精确,如果不是黄大显从小就跟他哥没分开过,他简直要怀疑他哥曾经在这么个地方住过。 把装修的事交代清楚以后,贺君与自己就只去做两件事了。一件,是学习烘焙和咖啡,另一件,是筹备特殊儿童的艺术展。 学做烘焙师和咖啡师,黄大显懂,是开甜品店必备,但特殊儿童艺术展是要做什么? 贺君与只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想做点事。” 好,黄大显没有再问下去,不管怎样,这是一件好事。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原本是俞淮樾做的,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俞淮樾,却已经出国了,带着他的小书一起走了。 没错,俞淮樾这个人不是凭空出现的,吉祥胡同那一段人生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应着这个世界里某人,俞淮樾是摄影师,是在他刚出道时工作中认识的人,是喜欢小书的人。 你看,在他面前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小书,其实也是别人掌心里捧着的宝,只是,那时候的他,不懂,只会大发雷霆,把这块宝给打碎,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她圈在自己的圈子里,明明想紧紧握住,最终却还是从指缝中漏掉了。 这个世界的俞淮樾走了,去实现他环球摄影的梦想,同时也带走了小书,请小书做他环球旅行的伴侣。 那这件事,就由他来做。 问他为什么要做? 他也不知道…… 也许,这个没有她的虚空世界,能抓住的太少太少,只要有一点点痕迹和回忆有关,都不舍得放弃。 历时三个月,艺术展和装修工程,都完成了。 艺术展开展那天,人山人海。 尽管这三个月以来,贺君与只埋头做事,跟圈内圈外人没有任何交集,更没有用自己的名字给这个艺术展做宣传,但以他的影响力,粉丝无处不在,当她们发现自己的爱豆退圈以后居然在做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而且这么低调,早忍不住在超话、在各个平台,发了无数的照片,他亲自布展的、他跟孩子们在一起的,各种场合的照片都被偶遇的粉丝拍下,再加上营销号蹭热度转发,贺君与和这个艺术展,早已经在网上火出了圈。 这是贺君与没想到的,为了不影响展览秩序,贺君与没有出现,自此隐身艺术展幕后。 在他一个人准备悄然从后门退场时,有人在那里等着他:齐哥和芽芽。 “贺先生。”齐哥叫他。 “齐哥。”他点点头,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生平第一次画展,小女孩儿穿了漂亮的粉红色裙子,“芽芽,今天很漂亮。” 小女孩儿脸红了,眼睛却闪闪发亮,羞涩地躲到了爸爸身后。 此时的芽芽,身体状况还好,能站,能画画。 “贺先生,不好意思,耽误你了,芽芽一定要找你。”齐哥抱歉地说。 小姑娘的画,第一次参展,是对她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日子,她想要跟三个月以来帮助她的叔叔一起分享,可是,却没在画展上见到他。 “没事。”贺君与对齐哥一笑,蹲着对芽芽说,“芽芽是有什么话要跟叔叔说吗?” 芽芽红着脸点点头,看向她爸爸。 齐哥手里拿着一副包装好的画,交给贺君与,“芽芽画的,说要送给你。”说完又有些尴尬,“小孩子不懂事,有点执着,抱歉了。” “别这么说。”贺君与拆了包装,展开一看,是那副《光》。 密林,大片浓重的暗绿色,画的顶端,有光泄进来。 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回来了。 “芽芽说,光是贺叔叔。”齐哥眼里微光闪动,“谢谢你,贺先生。” 贺君与将画重新收起来,有些哽,“别这么说,齐哥,我……我没有那么好。” 我不配。 齐哥的眼神却很坚定,反正你就是有这么好。 贺君与再次蹲下身来,轻轻抚了抚芽芽头上的蝴蝶结,“谢谢你,芽芽,叔叔很喜欢这幅画,答应叔叔,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跟叔叔见外,叫爸爸给叔叔打电话。” 芽芽脸红红的,忸怩了一会儿,小声说,“我自己也会打,我记得叔叔号码。” “好,那芽芽想叔叔了,随时给叔叔打电话。”贺君与柔声笑道。 芽芽点点头,眼里的光亮亮的。 傻孩子,你才是光啊…… 这一副《光》,挂在了甜品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画展结束,甜品店就开起来了。 贺君与既是店长又是咖啡师,还是甜品师。 原本只是想在胡同口开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店,他一个人再请个服务员,足够忙得过来,谁知道,贺君与这三个字虽然退出了江湖,但影响力却没那么容易消散。 和画展一样,贺君与在胡同里开了个甜品屋的消息,在粉丝群里传播开来,这店就注定不能默默无闻。 开业那天无数粉丝来打卡,这回贺君与想躲都躲不了,亏得有黄大显这个万能经纪人,跟粉丝打交道也有一手,不知他怎么说服的,让粉丝们相信,他如今真的只想做一个普通人,甜品店的秩序才算稳定下来,粉丝们一个个星星眼进来,自己曾经钟爱的爱豆亲手做蛋糕、亲手做咖啡给她们,激动得都不太敢在店里大声说话。 也有圈中好友来特意给他捧场,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想不开? 贺君与平静地微笑,“不是想不开,而是想开了。” “真的再也不回圈里了?” “真的不回了。” 朋友们虽意兴阑珊而去,但还是表示,哪天贺君与店铺要倒闭跟他们说一声,永远等他回归。 贺君与只是笑笑。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贺君与和黄大显一起收拾东西。 黄大显一边收拾一边惴惴地看他。 “有什么事就说。”他能看不穿他弟? “哥,就是……你看,咱们店里也忙不过来,你要收个徒弟吗?”黄大显的小眼睛不断瞟他。 “你?”他的确是没有把黄大显拘在这个小甜品店的想法,这只是他自己的人生定位,黄大显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继续做经纪人也可以,他是个出色的经纪人。 “除了我以外,还有个人……” “你直接说就行了!”他们兄弟俩,谁跟谁? “阿荔。” 一声清脆的响声,贺君与手里的碟子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哥,阿荔她离婚了!孩子留在老家给她妈带着,她自己出来打工赚钱,我们反正要请人,为什么不可以请自己人……” “嗯。”所以,在这里,是离婚是吗? 黄大显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说服他哥,没想到,他哥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有点不敢相信,“嗯”是什么意思呢?是同意了? “哥,你……答应了?” “嗯。” 黄大显惊喜不已,顿时,有更多的话要跟他哥说了,“哥,我……阿荔……我们……” “你赶紧把家具都买好,找个好日子,我搬进去住,其它的事我不管。” 黄大显:!!!!他哥这么聪明的吗?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咦,不对! “哥,什么叫你搬进去?我不搬吗?我也要搬的啊!”他跟他哥生生死死不分离!他哥这是什么意思? 贺君与看他一眼,“你不住别墅吗?” 黄大显哼哼,“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别墅那么大,你不住,我一个人住有什么意思?” 贺君与笑了笑,“那你就赶紧啊!嗯,我们还得养只宠物才行。” 这话题黄大显喜欢,眨眨眼,“养什么?猫还是狗?” “养……一只大白鹅。” 黄大显:…… “你好,还有蛋糕吗?”门口,响起柔软清脆的女声。 几分熟悉。 两人同时抬头,贺君与手里的碟子,又碎了一只…… “小……小书!”黄大显惊喜得两眼放光,“你不是去国外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进来的女孩儿对于他热烈的反应只略略惊讶,然后很是平常地笑笑,“这店是你们开的啊。” “是啊!小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住哪边啊小书?怎么到这个胡同里来了?” “小书,阿荔也要来这里了你知道吗?” “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我们打小的情分,你怎么说忘就忘了?” “你知道我哥退圈了吗?他退圈后就开了这个甜品店!” “你看见这个店的名字吗?与你书,它叫与你书!你说为什么有个书字?又为什么有个与字?” “贺君与的与!景书的书啊!” 黄大显围着女孩转圈,上蹿下跳,急得不行,然而,女孩儿却始终只淡淡的,满是懵懂,还有些尴尬。 “大黄。”一直在原地发呆的贺君与终于醒了过来,叫住了他,也阻止了他的急躁和冲动。 “你好,小书,店是我们开的,还剩最后一块四寸蓝莓奶酪蛋糕,你要吗?”他平静地说,就好像进来的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顾客。 黄大显在一旁急得直跳,被他眼神狠狠摁住了。 女孩儿终于可以走到柜台前,从容微笑,“好,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好。”他也淡定从容,甚至,女孩问他多少钱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蛋糕送给她,只是,没有人发现,他打包的手,一直在颤抖。 “可以了,欢迎下次光临。”他把蛋糕交给她,迅速收回了仍然在发抖的手。 “谢谢。”女孩拎着蛋糕出了店门。 黄大显急得只差拿头撞他哥了,“哥!她是小书!小书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呀!你装什么装啊!” 他一片惘然,“我……该怎么做呢?” “你去追她啊!去追她!告诉她你是贺君与!是她爱了很多年的人!虽然她不再记得你,但是你在等她回来!你永远爱她!” 是么? 黄大显把他推了出去。 外面秋风瑟瑟,黄叶纷纷扬扬飘落,落叶簌簌声中缓步的女孩儿,已经走进胡同深处。 “小书!”他疯狂追了上去。 女孩没有回头,背影被路灯剪出片片落叶的纹样。 冷风吹过,他停下了脚步。 回头,甜品店招牌上“与你书”三个字夜灯里晦暗不明。 记忆里有人在说:“君与,如果我以后开个甜品店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想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嵌进去,你说好不好啊?合不合适?是不是不可以?” 推门,进店,迎来黄大显劈头盖脸的追问:“小书呢?你没追上?哎哟,哥,你怎么回事啊?” 脚下一磕,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拾起来一看,那东西仿佛烫手一般,随着他手剧烈一抖,又掉到了地上。 “这什么呀?”黄大显捡起来,“咦,一把小刀?这什么?很精致哎,青龙偃月刀吗?是哪个客人丢的?” 19号院。 景书拎着蛋糕进了院门。 原本杂乱不堪的大杂院,三个月来一点一点变化,如今,已经整洁得不像她刚搬来时的样子了。 住在院里会唱京剧的文奶奶告诉她,大杂院里空着的一排房间全部租出去了,租客打算把整个19号院改造一下,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让她把堆积在过道的东西清理清理,有什么需求也在文奶奶这里汇总,租客打算帮大家一块儿完成。 起初她并不在意,她每天早出晚归,从来没遇到过租客本人,只是看着19号院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院子渐渐成型,新租客那一排房子呈现古香古色的风貌,才开始心惊,直到一株不知道从哪移植过来的西府海棠出现在院子里,并且,西府海棠底下还摆了桌椅,她真的觉得,哪天回院子,指不定就会冒出一只大白鹅来,冲着人昂昂昂的叫。 今天,却在胡同里遇到了他们,问她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会告诉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她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清晰得像放电视剧一样。 吉祥胡同,19号院,有西府海棠的院子,她在梦里剪着短发,会武功,勇敢自信又开朗,活得肆意潇洒、无所畏惧。 她的梦里有他,他们都住在19号院…… 所以,她来了。找到了吉祥胡同,找到了19号院。 只是,这个19号院,没有海棠,没有桌椅,当然,也没有他…… “小书?回来了?”玉奶奶从家里出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是啊!”她回神,“奶奶,我买了蛋糕,一块儿吃?霏儿是不是回来了?叫她一起。” 罗霏儿是玉奶奶的孙媳妇儿,跟玉奶奶的孙子一块儿开了个文创店,她刚搬来的时候,跟霏儿简直一见如故,霏儿还送给她一个青龙偃月刀的文创小链坠。 幸好,罗霏儿身体健康,跟她梦里的完全不一样…… “小书!”霏儿高高兴兴出来了,“哇,这蛋糕好漂亮,是在门口新开的店买的?我今天本来想买的,排了好长的队,那蛋糕店的名字还挺有意思,叫与你书,跟你名字里的书字一样……” 景书揭开蛋糕盒的系带,看着蛋糕上插着的小logo牌子发呆:与你书。 他们总问她,是不是还记得他们,他们打小的情分,真的把他们忘记了吗? 西府海棠下的她淡淡一笑,耳边响起很久以前她自己的声音:“君与,如果我以后开个甜品店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想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嵌进去,你说好不好啊?合不合适?是不是不可以?” 第354章 番外1 贺君与带着黄大显正式搬进了吉祥胡同19号院。 搬家那天,就在院子里架起了烤架,生起了炭火,请全院的邻居一起吃烤肉。 是黄大显亲自一家一家去请的,请小书那天,因为小书经常早出晚归,黄大显大晚上的坐在店门口,啥也不干,就一个等,恁是将人堵到了,也不再提从前如何,只请她来吃烤肉。 那天巷口清白色的路灯幽幽冷冷的,夜里起了凉风,吹得树叶唰唰直响,甜品店里却将橘黄的灯全都打亮,萧瑟的风里,黄大显站在灯光里,都觉得暖了不少。 黄大显不知道小书有没有看店里的暖灯,有没有看灯下的那个人,但是,小书答应了,笑着答应的,还祝贺他们乔迁之喜来着。 然而,真到了乔迁那天晚上,满院子的人都到了,只有小书没有来。 贺君与话不多,专心在那烤肉。 黄大显看着他哥清冷的侧脸,和不那么娴熟的烤肉的动作,就有些心疼。 他这颗心啊,真是太容易疼了…… 从前心疼小书,每次觉得他哥做得过分的时候,他就去跟小书解释:小书啊,你也知道,他不是有心这样的,他现在承受很多压力,在外面总是要端着,维护形象,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一点差错都是要把他全毁了的,所以,是个人都会累,难免委屈你了,你承受了太多,我知道,我哥其实也知道,但他心里,始终是把你放着的,你看他,跟任何人都没有绯闻,他只有你…… 这些话反反复复各种花式说,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每一次,小书都说:我知道啊,我没有怪他。 可是,现在,小书没有怪他,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惩罚他了吗? “哥……”他走到他哥身边,小声说,“小书可能……有事耽误了。”当然,也有可能忘记了。 贺君与笑了笑,给烤架上的牛排翻了个面,“嗯,没事。牛排差不多了,你拿剪刀给剪开,给大家吃。” “你自己呢?”黄大显感觉他哥只顾着烤,自己一口没吃的。 “我不饿啊,先烤好,我等下再吃。” 黄大显叹了口气,不知道咋说。 他哥曾经问他:从前的贺君与是不是很令人讨厌? 他想说,是,的确有点讨厌,对外谦谦君子,对内脾气暴躁,对他和小书的态度,换个人看,都是人见人厌的,谁见了都得说他和小书被pua彻底了,才会体谅这个坏脾气的东西不容易,才会说出,他这么难,有脾气不对家人里发对谁发? 但他现在觉得,现在一声不吭,不知道脑子里成天想什么的贺君与,并没有变得可爱多少。 夜色渐浓,黄大显准备的几大箱食材慢慢都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波烤肉和烤蔬菜端上小桌,西府海棠旁,所有邻居们都端起了杯,喝饮料的,喝啤酒的,纷纷祝贺并感谢他们。看书溂 贺君与也和黄大显一起举起了杯。 清凉秋夜,满院混合着肉香的炭火气,庭院灯将温暖的光投射到每一张笑脸上,贺君与端着杯,看着眼前一张张笑脸,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倒扣酒杯,“感谢大家赏光。” 人声鼎沸里,独独少了一人。 第355章 番外2 虽然贺君与搬进了院子住,但是,却很难与景书遇上。 把黄大显给急得,觉得景书是不是在故意躲着他们啊?还跟他哥说,“按理不会啊,不是不记得了吗?” 他哥却只是沉默,看起来一点儿不着急,只是,每天店铺开门的时间更早了,打烊的时间更晚了,店外的屋檐下又加了一盏灯,黄色的光,很亮。 那盏灯在黎明时分月亮还没落下时就亮了,黄昏夜幕降临,会再次点亮,将巷子口的路照得明煌煌的,直到很深很深的夜。 他哥将胡同里的灯也全部换了,原来清白色的路灯,都换成了橘黄色,用了橙黄色的南瓜造型灯罩,晚上灯亮,一排看过去,像是悬挂在空中一长串大型橘灯。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都夸他哥为大家做了件好事,他却突然想起一件很久的往事:小书怕黑。 因为小时候那些人就喜欢把她堵在黑暗的院子里欺负,但她要回家,必须走那条黑巷子,她的童年,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那样的黑暗里胆战心惊。 只是,哥啊,你做这些,小书知道吗?她还记得吗?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他哥不急,他可是急了! 店铺提前开工,推迟打烊,要遇上景书就不难了,黄大显天生一张笑脸,每天早晚看见景书都笑嘻嘻地迎上去,早上陪景书去地铁口搭地铁,晚上陪景书走回19号院。 景书现在他们熟了,每天也是笑容满脸,和黄大显把胡同这条道踏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小书之所以没跟俞淮樾去国外,是因为她要上课!” “她考上研究生了!现在每天早出晚归就是在学习。” “她学校就在这附近,才在这里租的房子。哥,看起来我们跟她还是很有缘分的啊!” “我看她现在过得挺开心呢!学自己喜欢的科目,多好啊!” “而且,她虽然不记得我们了,但是她并不讨厌我,我说晚上给她留吃的,她也说好,要我谢谢你。” 黄大显高兴得不行,摇头晃脑地跟他哥报告了一大通,但贺君与的反应很是平淡,仍然忙着给他的蛋糕裱花,专心致志的。 黄大显气得冲他哥吼了一句,“你能不能说句话啊?就你这样的,能让小书想起你才叫怪事了!” 贺君与认认真真将最后一颗蓝莓放在蛋糕上,把蛋糕交给阿荔打包,“这是胡同里蔡爷爷家孙女过生日要的,等会要来拿。” “好,我知道了。”阿荔说。 黄大显气得,“你到底几个意思啊?我这天天送上学陪回家的,人家都要以为是我要追她,我还要跟阿荔解释!” 阿荔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 黄大显便只好跟阿荔挤眼睛。 贺君与脱了手套,淡淡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黄大显仍然气鼓鼓的。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啊?”黄大显震惊了,“你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贺君与本来不想回答的,但看他弟这样子,啥也不说只怕不得安宁,只好道,“有心要知道一个人的消息,总有办法知道的。” 黄大显:…… 黄大显气得想叉腰,合着就是我多事呗! “可你啥都知道,却啥也不干是什么意思呢?”黄大显简直不理解。 贺君与的眼神有些空,“我能做什么呢?” “你去追她啊!告诉她你喜欢她,你爱她,从来没变过!我都能陪她走走路散散步,你成天在这里鼓捣蛋糕有什么用?”黄大显觉得他哥从前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变笨了,不是真的伤到脑子了? 贺君与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外面那盏南瓜灯,“她现在过得很好,比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太多,忘了我们,虽然是意外,但谁又能说不是她内心给自己做出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忘记,那就证明现在这样对她更好,我又何必再去破坏她的生活。” “你……”黄大显气得无话可说,“算了,你就这样,注定单身一辈子!” 他哥都这样佛系了,他还瞎起劲什么呢?他只能从他哥手下抢了两个蛋糕卷吃下去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了。 傍晚,忽然起了大风,甜品店外的迎宾风铃被吹得叮当乱响,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店内的客人趁雨还没下来,急匆匆打包没吃完的甜品饮品回家去了,店内一下子空了。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风卷着湿气和雨点直往店里冲。 “大黄,去把门关一下。”贺君与在收银台后说。 黄大显依言去往门口,关门的时候,却看见外面急骤的雨点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顶着包在跑。 “小!快进来躲会儿雨。”黄大显忙大声喊。 奔跑的景书听见了,倒也大大方方地进了店。 店里开了暖空调,一股暖意直冲上来,刚才在风雨里穿梭的冷意瞬间没了。 黄大显简直忙得手忙脚乱,要给小书看座,要帮小书取东西吃,关心小书的衣服是不是湿了,提出换上他哥的外套。 景书坐在黄大显给她安排的座位里笑着摇头,“不用,衣服没湿,店里暖和着呢,都用不着穿外套。” 黄大显自己也穿着件卫衣呢,一点儿不冷,算是认可了小书的话,站在一旁傻乐,然后给她介绍甜品,“这个蓝莓小蛋糕,是我们店里招牌,是我哥最拿手的,你试试好不好吃。” 景书一笑,“我知道,我上次买过。” “哦哦哦,那这次我们请你吃,雨天留客是缘分啊,就当交个朋友了。”黄大显搓搓手,“你要什么饮料?这个时候别喝咖啡了,晚上会睡不着,来杯热饮好不好?我们的热饮做得不错的,我哥花好长时间调的配方……” 总之,三句话不离吹嘘哥哥就是了。 “好啊。”景书也落落大方地应了。 那边,贺君与已经将热饮做好了,阿荔笑着给端了上来,碰了碰黄大显。 黄大显人虽然胖,但着实机灵,不机灵怎么可能在娱乐圈当经纪人还混得风生水起?当即就回头和贺君与说,“哥,我和阿荔先回家做饭去了,今天下雨,客人少,你也别太晚打烊。” 这是把他们两个人单独留下了。 店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景书坐在座位上专心致志吃甜品,雨一直下个不停。 第356章 番外3 磅礴的雨声,密集又迅猛。 狂风肆虐,卷着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的门窗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玻璃全部击碎。 贺君与走了过来,端着一整个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景书桌上,“这是我们新出的口味,你带回去尝尝,提下意见。” 景书的样子自然又坦然,笑着说,“这么大一块,我怎么吃得完?” “放冰箱,明天还可以吃,带去学校给同学。”他生硬地说。 景书笑了笑,“好吧,谢谢你。” 他站着没有走,过了一会儿问她,“怕吗?” 景书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雨。 她摇摇头,“不怕。” 贺君与想起了那个明明很害怕,却孤身在黑暗的小箱子里走得飞快的小姑娘,眼睛有酸得厉害。 “我……去看看咖啡。”他转身就走,显得脚步有些慌乱。 景书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收敛。 贺君与在做一杯手冲,水已经烧开了,他重新兑了饮用水,降到合适的温度。 咖啡粉是磨好的,他拿起壶开始冲,眼角扫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边吃甜品一边看手机的景书,一时痴了。 有什么东西流到脚上,滚烫。 他赶紧一看,只见滤杯里的水早漫出来了,流到桌上,再流到他脚上…… “你怎么了?要帮忙吗?”景书的声音响起。 正在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他忙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就擦完了。” “不小心,水太烫了。”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给自己找补。 但说完,又觉得,这样的找补好像更加不得体。 “你坐会儿吧,马上就好了。”他挤出一丝笑容。 “那好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景书笑着指指蛋糕,“我也不能白白试吃你们的东西。” “呵呵,试吃嘛,反正不是给伱,也是给胡同里的小朋友了。”他笑得尴尬,说的话也尴尬,总之,就没一句是稳当的。 “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也替胡同里小朋友谢谢你们。”景书笑着回座位去了。 接下来,贺君与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再出洋相了。 于是,一个静静阅读手机的学习资料,一個默默收拾着店铺,做打烊的准备,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客人来了。 大雨下了半个多小时,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停就停,没有一点儿淅淅沥沥还留念几分钟的意思。 “呀,雨停了,我回去了。谢谢你哦。”景书收拾好包,还把自己吃剩下的垃圾顺手收拾了。 “等等,我也回去了,正好一起走。”贺君与已经将店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景书看着整齐清爽的台面,干净锃亮的橱窗,由衷赞叹,“你还真是挺勤快的,勤快又能干。” 贺君与意外得了句夸奖,白皙的脸庞竟然有些发热,也不接茬,只拿上钥匙,“走吧。” “好。” 景书和他并肩走出店门,等他把店锁好,再一起走回19号院。 院子里飘着菜香,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了。 贺君与突然来了灵感,对她说,“都这个点了,你一个人开火也麻烦,不如来我家跟我们一起吃吧。” 他看出景书仿佛在犹豫,又道,“我们都是老乡,还有阿荔也是,做的家乡菜,一起来尝尝?看地不地道?” 景书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哪里人?” 贺君与:…… 第356章 番外3 磅礴的雨声,密集又迅猛。 狂风肆虐,卷着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的门窗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玻璃全部击碎。 贺君与走了过来,端着一整个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景书桌上,“这是我们新出的口味,你带回去尝尝,提下意见。” 景书的样子自然又坦然,笑着说,“这么大一块,我怎么吃得完?” “放冰箱,明天还可以吃,带去学校给同学。”他生硬地说。 景书笑了笑,“好吧,谢谢你。” 他站着没有走,过了一会儿问她,“怕吗?” 景书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雨。 她摇摇头,“不怕。” 贺君与想起了那个明明很害怕,却孤身在黑暗的小箱子里走得飞快的小姑娘,眼睛有酸得厉害。 “我……去看看咖啡。”他转身就走,显得脚步有些慌乱。 景书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收敛。 贺君与在做一杯手冲,水已经烧开了,他重新兑了饮用水,降到合适的温度。 咖啡粉是磨好的,他拿起壶开始冲,眼角扫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边吃甜品一边看手机的景书,一时痴了。 有什么东西流到脚上,滚烫。 他赶紧一看,只见滤杯里的水早漫出来了,流到桌上,再流到他脚上…… “你怎么了?要帮忙吗?”景书的声音响起。 正在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他忙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就擦完了。” “不小心,水太烫了。”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给自己找补。 但说完,又觉得,这样的找补好像更加不得体。 “你坐会儿吧,马上就好了。”他挤出一丝笑容。 “那好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景书笑着指指蛋糕,“我也不能白白试吃你们的东西。” “呵呵,试吃嘛,反正不是给伱,也是给胡同里的小朋友了。”他笑得尴尬,说的话也尴尬,总之,就没一句是稳当的。 “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也替胡同里小朋友谢谢你们。”景书笑着回座位去了。 接下来,贺君与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再出洋相了。 于是,一个静静阅读手机的学习资料,一個默默收拾着店铺,做打烊的准备,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客人来了。 大雨下了半个多小时,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停就停,没有一点儿淅淅沥沥还留念几分钟的意思。 “呀,雨停了,我回去了。谢谢你哦。”景书收拾好包,还把自己吃剩下的垃圾顺手收拾了。 “等等,我也回去了,正好一起走。”贺君与已经将店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景书看着整齐清爽的台面,干净锃亮的橱窗,由衷赞叹,“你还真是挺勤快的,勤快又能干。” 贺君与意外得了句夸奖,白皙的脸庞竟然有些发热,也不接茬,只拿上钥匙,“走吧。” “好。” 景书和他并肩走出店门,等他把店锁好,再一起走回19号院。 院子里飘着菜香,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了。 贺君与突然来了灵感,对她说,“都这个点了,你一个人开火也麻烦,不如来我家跟我们一起吃吧。” 他看出景书仿佛在犹豫,又道,“我们都是老乡,还有阿荔也是,做的家乡菜,一起来尝尝?看地不地道?” 景书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哪里人?” 贺君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