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游》 序章:亚瑟之渊 从舷窗向外看只有一片死寂,灰白的陨石带一直延续到视线尽头。不远处有一具行星的遗骸,像是吃了一半后搁置许久的苹果。 附近的时空构架相当不稳定,极易产生虚空裂隙,这颗残缺的行星也许就是裂隙之中某种存在的杰作。 不过,这场旅途的终点快要到了,今天是男人的生日,具体是第几个生日,男人已经记不清了,当然,这不重要。但他需要给过去的自己送一份生日礼物。 广播中传来舰长的声音:“报告执行官,已接近目标地点。” 男人说:“我告诉过你的,只是送个快递,不会遇袭。” 控制室里的舰长咽了口唾沫,更加提心吊胆,这艘轻羽级战舰已经卸下了所有武器系统,只有护盾发生器作为被动防御手段,如果遇见异形或者其他战舰,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 男人关闭了通话系统,整理了一下黑色西装,轻声说道:“我看到被击毁的战舰在猎户座边缘燃起熊熊烈焰,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穿梭”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略带颤抖的声音在这无尘的空间悄然落下,弥散殆尽。 他望向漫延的陨石带,舷窗倒映他的双眼,仿佛利刃出鞘。 这时房间亮起暗红的灯光,凄厉的警报撕裂平静,同时舰体传来密集且剧烈的异响,在陨石带之后跃出无数异形。这些异形像极了长着两个毒尾的蝎子,但是它们有着好多只更长的腿,大小也好比一节火车。 舷窗的护板自动关闭,男人走出房间。 通道中也闪着暗红的灯光,广播里舰载电脑正在汇报敌情:“遭遇三级异形埋伏,建议出动机甲部队。”一般羽级战舰上会搭载六台战斗机甲,但是这艘战舰上一台都没有。 广播中传来舰长的声音:“执行官,我们处在陨石带,无法加速摆脱这些异形,而且这里非常接近坐标位置,请指示!” “我知道了,熄灯。”被称作执行官的男人说道。 异形穿过能量护盾,正在用酸液和激光切开金属,他们冲进来会用锋利的爪牙将人钉在墙壁上,砸碎颅骨,吮吸其中的脑浆,再将尸体撕裂,吸尽血液,把残骸抛出飞船。 这些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被折磨致死的人类,其灵魂永远无法得到安息,会带着强烈的怨恨飘入虚空,被恶魔收集起来锻造绝望之刃,用以打破现实与虚空之间的屏障,并屠戮现实宇宙中的生灵。 但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因为男人不允许。虽然战舰已经卸载了所有战斗装备,没有任何攻击手段,但是有他在。 男人走向舰尾,皮肤中渗出一层黑色金属,这些流动的金属最终凝固,像铠甲一样覆盖全身,圆形的面罩黑色遮上男人浓重的眉眼,亮起一道暗红,看起来就像一个摩托骑手。男人随手拎起靠着气密舱墙壁立着的扳手。 原本装载机甲的仓库门打开,从中走出两名格外高大的绝境战士,他们身披黑色的动力甲,冷酷地如同雕塑。 闸门关闭,战舰引擎关闭。舱门打开,绝境战士依靠磁力靴在战舰表面突进,相对于异形,绝境战士显得有些矮小,舰长在全息投影里注视着一切,异形落在战舰上与绝境战士对峙,就像凶猛的狮子要扑杀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兔。 绝境战士作为极其特殊的部队,很少有人看到过他们战斗的姿态。通常遇到这种好比一节火车大小的异形,都会出动战斗机甲进行清理。因为接舷作战使用热武器很容易打伤舰体,所以战斗机甲也只能凭借其出色的机动性以及强大的力量和异形近身肉搏,战况往往都非常惨烈。 舰长忧心忡忡,那些异形的敏捷程度远超人类,驾驶员在机载电脑的帮助下才能勉强与之战斗,它们力量惊人,可以用蛮力扯下机甲的战斗臂。 绝境战士的外骨骼动力装甲虽然能提供一定的力量增幅,但是和战斗机甲的相差甚远。况且没有电脑辅助,只凭借强化后的神经系统,可以跟上异形攻击的速度么 舰长感觉在体量悬殊如此之大,而且不能使用热武器的情况下,这两名绝境战士会被异形直接撕碎。而那个男生身上的装备虽然他从未见过,但看起来连维生系统都装不下。 但是他多虑了。 一名绝境战士闪身躲过袭来的尾刺,然后一刀砍做两节,接着向前飞扑,从异形腹下穿过的同时,用战刃将其分成了两半。 另一名绝境战士被两只异形围攻,他用战刃砍断一只长腿,同时打开了肩部的火箭系统,破甲火箭精确制导,将另一只异形炸得粉碎。 男人拎着扳手走向了异形最多的舰桥,他拎起扳手,重重砸进异形的两眼之间,异形巨大的头颅上出现了一个同样巨大的凹陷,抽搐了两下便飘离了战舰,成为了一块随处可见的宇宙垃圾。 男人走着一条笔直的线,他不躲不闪,无论是尾刺还是毒牙,在这条线上存在的一切都在触及他之前被他的扳手砸烂。男人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打铁,每一击迅捷,准确,却又伴随着粗重的呼吸,仿佛裹挟着积蓄千年的力量,他开始大踏步向前,仿佛要踩碎一切敌人,而执行他意志的扳手击碎异形的甲壳,击碎它们骨头,击碎它们的内脏。 战舰里的人透过全息画面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一切,通讯员说:“机修兵,那不是你的扳手么” 机修兵咽了一下口水,说:“是的,这是我的钳工扳手,在前哨站的维修基地花八十块钱买的。” 没有花费多少功夫,男人就将战舰甲板上几乎所有异形都砸成了烂泥一样的尸体,它们漂浮在男人四周,像是一片幽暗的丛林。 男人看起来不到一米七五,身材瘦削,不是经过注射血清的超级士兵,也不是经过基因改造的星际战士,更不是经过植入手术的绝境战士。他保留着一切祖星上生活的人类的特征。 现在还生活在祖星上的人,不是穷凶极恶的法外狂徒,就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祖星作为人类的,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合法地居住在那里。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挥舞着十几斤重的扳手,凭借速度和力量毁掉异形的甲壳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况且不仅仅是毁掉,被击中的部位像是在巨大压力下发生了爆炸,伤口触目惊心。凭借一把扳手便能虐杀众多异形,如果再给他一把扳手,说不定连战斗机甲都不是他的对手。 舰长关掉全息投影,脑中还是男人战斗的画面,他虽然经历了很多规模宏大的战争,甚至目睹行星被摧毁,但都不及刚才那场战斗给他带来的震撼。无论是男人行进时笔直的线,还是贯彻其意志的扳手,不管给他多少战舰,他都不愿意和这个男人为敌。 这艘羽级战舰奉命执行绝密任务,参与者一共有六人,舰长,领航员,机修兵,通讯员,舵手和后勤,不包括任何战斗人员。 舰长在办公室里拿出了上级的密令,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他知道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地球上某个手眼通天,和大人物关系密切的法外狂徒,就是祖星近卫军中作为最后底牌的巅峰战力。无论男人的身份是哪一个,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而能出动这样的角色所执行的任务,是他无法想象的。 男人回到房间,他整理了自己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领带,然后打开一个密封箱,里面存放着一支白菊。男人将白菊别在胸口,打开舷窗的护板,透过异形重重叠叠的尸体以及漂浮着的陨石碎块,看到了亚瑟之渊绮丽的光线,就像一面彩虹瀑布一般,他重新低语道:“我看到被击毁的战舰在猎户座边缘燃起熊熊烈焰,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穿梭” 他哽咽着,仿佛有石块卡在了他的喉咙中,他继续说到:“一切终将湮灭于时间之河,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武器库投放机甲的装置向着亚瑟之渊发射一艘飞行器,飞行器顷刻间便消失了。整个飞船都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不是飞船发生了震动,而是周围的空间发生了震动,甚至产生了畸变。 亚瑟之渊仿佛就在等待这艘飞行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穿过亚瑟之渊,男人给自己很多年前的自己送去了一份生日礼物,这份生日礼物是一个人,一个女孩,她会自己拆开礼物的包装,然后走向那个时候懵懵懂懂的自己,会带着自己来到今天这艘战舰,看着她在万分之一秒内离去。 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的,没办法改变。 男人接通了舰长室:“可以返航了。顺便给机修兵说一声,扳手报销。” 男人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他想起在人类的第二个千年末期,物理学家普朗克在推导黑体辐射公式时做了一个能量子假设,基于这个假设,计算数值与实验结果完美吻合。 然而普朗克本人并没有当回事,认为不存在能量子之类的东西。但是年轻的爱因斯坦却以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这个假设的巨大潜力,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了光子说。 随着后继的物理学家进一步验证,量子力学殿堂的大门终于被人类推开。这不仅仅是物质文明的进步,建立在经典力学与经典电磁学基础上的宿命论受到动摇,随着海森堡提出测不准理论,自由意志在物理层面得到了保障。 男人一直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如果没有自由意志,那么所谓尊严就是个笑话,头顶的这片星空又有什么意义但此刻他有些动摇了。 捉摸不透的自由意志,指数级增长的虚空裂隙,越来越频繁的异形入侵,史无前例的仿生人暴动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疲惫万分。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我到底在烦什么!” 男人继续嘀咕道:“我心烦你们也别舒服。” 他走出房间,来到气密舱。 当后勤从监控上看到这个画面时立刻报备舰长,全舰迅速进入警备状态,暗红色灯光再次亮起,警笛凄厉地鸣叫着。 “执行官请回答,是否遭遇危险,执行官请回答,是否遭遇危险。” 男人叼上香烟冲气密舱监控笑着比了一个中指:“紧张什么呀,战舰里不让抽烟,气密舱里还不行吗” 第一章 宇宙网咖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昧的时代;是信仰的时代,也是猜忌的时代;充满光明,也被黑暗笼罩;是春天,拥抱希望,也是冬天,被绝望困住。人们拥有一切,却又什么都抓不住,是远大前程,也是海市蜃楼,人们全部直奔天堂,也直奔与之相反的方向。或青云直上,或永坠地狱。” ——狄更斯《双城记》 多年以后,宁负靠在羽级战舰的气密舱墙壁点上一支香烟的时候,他想起了高中时和典越一起在黑网偷偷摸摸打游戏的那个遥远黄昏。 宁负和班长常去的那家黑网叫做“宇宙网咖”,当年他们还未满18岁,只能用前台的备用身份证开机。这种网鱼龙混杂,低廉的价格吸引了不少窘迫的社会青年,在这里包夜可以省一碗泡面的钱。也有拎着两升装饮料的中年大叔,玩一些他们没见过的网游,一玩就是一整夜。有他们这样不学无术的高中生,职校生,初中生,甚至坐在沙发上脚都够不到地的小学生。 不时有家长冲进网,一手揪着孩子的耳朵往外拽,一手指着前台网管的鼻尖:“你们有没有一点社会责任心你们想赚钱想疯了!我要举报你们!让警察把你们这种网全部封了!” 网管自知理亏,也不会说什么,只能在暴怒的家长离开后嘟囔几句,说什么“自己没管好孩子”之类者云云。 不过也有一次,宁负见到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儿子来上网,她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台机子,坐在一边看儿子玩游戏,怀里还抱着小学生的书包。大概是儿子考了好成绩,兑现承诺。 她看起来生活压力很大,毕竟那个年头一个家庭里有一台电脑也已经是很平常的事,她穿着一双有些发旧但很干净的尖头裸色平底鞋,是宁负很喜欢的样式,她的工作应该是前台或者销售。她并齐双脚,很规矩地坐在沙发上,腰挺得很直,紧绷的职业装衬托出姣好身材的玲珑线条,肩若蝉翼,分外单薄。 在这撼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她显得渺小又无助。宁负多看了她几眼,她厌恶地蹙起双眉,下意识地望向儿子。可能,从那时起,宁负就已经会被比自己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孩吸引。 那天的晚云分外耀眼,从窗外透进来,像一柄刺入炉膛的炽红利刃。这使得头顶那盏杯水车薪的风扇更加若有若无,闷热让每个人裸露的肌肤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宁负用完了身上所有的钱,于是便站在别人身后围观他们的游戏画面。这两个男生玩着一款宁负前所未见的游戏,游戏中有手持左轮的流浪牛仔和释放毒气的科学怪人,那个世界的阳光洒落在高耸的白色的风化岩峭壁之上,变换出不同层次的光影,当他们抬头的时候,连太阳看起来都那么得真实,一瞬间,宁负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后来,宁负知道了,那款游戏叫做《黑月基地》。宁负在那精美绝伦的游戏画面前直怔怔地站了许久,典越一把搂过他的肩:“小子快走,迟了。” 陪宁负去“宇宙”上网的人通常是典越,他身高与宁负相仿,刚刚一米七,在这个所有人似乎都有些营养过剩的年代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不过他的体育非常出色,在那个多数只能做一个引体向上的普通高中,体育考试只有两个人做了30个拿到满分,一个是宁负,一个便是班长典越。 宁负初中时就非常喜欢玩单杠,从上面翻下来的感觉就好像在坐过山车。而班长典越的偶像是美国队长,在“士兵强化计划”还是个科幻概念的时候,只有通过日复一日的锻炼,才能拥有强健的体魄和钢铁般的意志。 尽管典越对枯燥的单人运动如痴如醉,但他本人却十分有趣,规矩之外的事绝没少做。 学校的电脑连接校园网,不能浏览网页,不能下载游戏,关机后会自动初始化,而且锁在多媒体平台的铁柜子里。 典越先是用一张卡片插进柜门的缝隙撬开柜锁,接着双手像演奏钢琴一样在键盘上敲击,居然绕过校园网,直接进入了在线游戏的界面。 游戏的本地程序则被他巧妙地藏在了c盘,这是程序盘,不会被清空。那一刻宁负为之叹服。 不过在学校里偷着玩游戏总是提心吊胆,要注意走廊里的脚步,万一被校领导发现,班主任受了责骂,他们肯定不能好过。于是他和班长只要有机会便会去“宇宙网咖”。 宇宙网咖前是一片热闹的夜市,宁负无数次畅想自己日后的生活,其中就包括在傍晚优哉游哉地来到夜市,乘着清凉的风,感受炉火的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点一把羊肉串,喝着啤酒,看来往的人。 生菜卷下入油锅的声音辨识度极佳,沸腾的油珠撞上铁板,就像雨天的声音。锅铲叮咚,鱿鱼被按在铁板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孜然与胡椒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穿着西装的中介经理和售楼部的礼仪小姐有些拘谨地坐在小凳子上吃着酸辣粉,那些藏蓝色工作装的职员拼桌吃羊腿,喝酒划拳,迷彩色的建筑工人蹲在路边叼着伍块钱一盒的红兰州,眼神迷离。所谓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来到夜市边缘,那一排卖五金和日化的商铺已经打烊了,但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洞开着,里面有一节楼梯直通二楼,这楼梯又窄又抖,踩上去吱呀作响,每次宁负都爬得胆颤心惊,生怕不小心一个后仰翻滚下去,等宁负到了二楼,典越攥着钱的拳搁在前台,已经等着网管刷身份证告诉他机号了。 典越从上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是《黑月基地》的账号和密码。 宁负问:“这从哪儿整来的一个号二百块钱呢。” 典越说:“我找我初中同学借的,你输下面那个。” 进入游戏后,宁负说:“有人机吗我不会玩。” 他说:“打人机有什么意思,你选超级战士,打枪的,你当做cs玩就行,相当于没有后坐力的ak,打得准你就厉害。” 随着耳机里传来的杜比全景音,宁负被拉入了那个未来充满科技与奇幻的世界,他们需要布置防线,以阻挡对手推进运载目标。宁负想起自己初中时打cs,曾有过一杀十六的战绩,信心满满,掰响手指的每个关节准备大干一场。 开局不久,宁负就因为迷路摔下了悬崖,两次,队友意料之中地问候了他全家 典越无奈地说:“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呢” 宁负小声说:“我哪儿知道那里能摔死人啊。” 典越无情地揭穿了他游戏天赋几乎为零的事实:“问题是同一个地方你掉下去了两次。” 宁负说:“等我熟悉一下,肯定把他们乱杀。” 结果那天他们直到下机,一局都没有赢。 走出“宇宙网咖”,头顶已是漫天繁星,宁负无由来的地想起一句话,“人类的征途终将是星辰大海。” 典越说:“小子,看什么呢” 宁负指向星空说:“未来。” 典越说:“我知道。” 宁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初模仿孤独冒充绝望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现在回过头来,“宇宙网咖”这个名字好像本身就隐喻着一切,而《黑月基地》更好像一切的开始。 第二章 黑月基地 步入大学,宁负终于拥有了一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为了合理购买一台能运行大部分游戏的笔记本,宁负没少在父母那边说瞎话,诸如专业课对电脑配置有要求等等。 有了电脑以后宁负几乎没到过课堂,也没参加任何学校活动,每天都在“黑月基地”的世界里厮杀,和不同的人组队、聊天、约下次组队。宁负和他们讲一六年的夏天,怀念那段和班长典越一起偷玩学校电脑的高中岁月。 他们也给宁负分享各自的生活,有人在机场工作,亲戚都以为他是英俊潇洒的空少,驾驶飞机直冲云霄,但其实他在机场开摆渡车;有人是辅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正;还有人是网管,总在抱怨工资太少,老板事多。 可以说宁负大学生活的全部社交都在黑月基地里,连元旦班级组织聚餐、唱歌,宁负都借口胃痛把自己关在寝室,陪黑月基地的好兄弟跨年。 那时宁负只玩一个英雄,就是超级战士。刚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宁负给班长的超级战士打辅助,跟着他一路从青铜杀到了铂金。毕业后没什么机会一起玩,他就自己练习超级战士,结果一路掉到了白银。 还有两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但是这个赛季也快要结束了。每个赛季末的最终得分都会写进生涯,并且根据最终得分来结算赛季奖励。 宁负打开“黑月基地”,主界面弹出了“赛季还有六天结束”的提醒。宁负看着自己的白银标志,还要连赢四局才能晋级黄金。 越到赛季末,越是有“炸鱼”和“外挂”。一个钻石玩家可能会在黄金分段威风八面,进入游戏后就在队伍语音说:“我是钻石下来炸鱼的,给我资源。” 当他被对面的某个人杀了一次后,便在比赛频道说:“你等着被堵门。” 接着钻石玩家发现自己已经拿出来最强的水平,而且还带着整个队伍的所有资源,可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对面的那个人。那个人的枪法和意识远远在他之上。 这时那个人在比赛频道回复到:“钻石崽就不要叫了,宗师在和你玩游戏呢。” 炸鱼的时候也会大鱼吃小鱼。这个宗师可能会遇见排名前一百的高手。 不过即便是排名前一百的高手,也很有可能被对面一个十几级的小号开着自瞄挂打得体无完肤,而当他绝望地直接化身钢琴家开始问候外挂家人的时候,那个自瞄挂可能又会被炸房挂强制踢出游戏。 赛季末的“黑月基地”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神仙打架。 看着书架上崭新的高数和线性代数课本,两害相较取其轻,宁负果断点击了开始游戏。况且越是临近考试,游戏就越有意思,根本停不下来。 进入比赛后宁负看到自己家的辅助才刚刚过25级,不由地感到一阵头疼,辅助没什么击杀能力,不会有高手用这种角色来炸鱼的。这个25级的人铁定是个新手。 古代打仗讲究一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辅助便是一支队伍的粮草,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宁负常常想,自己可能就是缺一个固定的辅助。每当看着对面枪法不如自己的超级战士在辅助的保护和增强下把自己打地抱头鼠窜,他只能无能狂怒。 不出所料,这场比赛宁负所在的队伍节节败退,他们只剩最后一个目标点的控制权了,如果失去这个目标点,比赛会被直接判定失败,宁负离晋级黄金的距离便更远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个辅助在兵荒马乱中游刃有余地给队伍每个人分配资源,灵活地穿梭在战场中,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 当敌人准备好大招想要发起总攻的时候,这个辅助居然绕后击杀了敌方的关键输出,这简直是神来之笔,打乱了敌方的进攻节奏,尽管那一局最终还是输了。不过敌方也是胜得险之又险。 游戏结束后,低落与遗憾的情绪弥散在寂静的语音频道中,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说:“大家都尽力了,游戏嘛,就是这样,有输有赢。” 右上角提示发言的小喇叭闪动着辅助的id,桃酥。 宁负喜欢她的声音,成熟又自然,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和那些嗲声嗲气的很不一样,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宁负加了她的好友,凌晨一点,在她的辅助下宁负成功晋级黄金。 宁负问:“你什么分段这么厉害” 她强的实在不像话,攻坚劣势的时候,利用地形限制对面坦克,从而打开局面,逆风局灵活绕后,击杀对面团战核心,打乱敌方节奏。很多危机局面都被她凭借一己之力轻松扭转。 她笑着:“被你看出来啦我有个号是宗师,和前男友一起打的。分手了,就自己开了新号。” 对局打累了,他们就开自定义房间逛地图。其实地图里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细节,平时打对局,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宁负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在豫园控制中心可以眺望上海全景,东方明珠孑然独立,繁华的不夜都市氤氲着各种声音和气味,车笛、醉酒后的呓语、云吞面的鲜香、万宝路的烟气。 而那夜空的月亮,质地仿佛白玉,一尘不染,沁凉柔润的月光让人心旷神怡,倘若真的可以置身其间,一定会被那瑰丽到虚假的夜晚震惊到哑口无言。 女孩操作的玫瑰枪手安安静静地席地而坐,他们一同沐浴在这月光之下。 “你说上海那边的夜景真的有这么好看嘛”宁负情不自禁地问道。 “确实不错,你加我微信,我给你发几张照片。” 宁负欣然同意,女孩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白色的小猫坐在裙子上。 女孩发来图片,说是刚才从窗口随手拍的,上海的夜晚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让他想起和典越偷偷在“宇宙网咖”玩游戏的那些日子,他所向往的生活就只有傍晚吃点小摊上的炸串,喝一杯清凉的啤酒。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愿意坐在奔驰的后座,出入各种高端场所,住着带有巨大落地窗的江景房,晚餐是一条两千块钱的秋刀鱼。 但是宁负很清楚,无论是秋刀鱼还是江景房,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这辈子就注定不会有。 女孩说:“你是学生明天没课” 宁负说:“有课,而且快考试了,关键我什么都不会,已经做好直接挂科的准备了。” 女孩说:“别,你是大学生,学的什么专业” 宁负说:“物理。” 女孩说:“物理那确实有点难。” 随着一阵闹钟铃声,宁负的舍友郭颂醒了,郭颂打开窗户,散去房间里的烟气,他要骑着自行车去晨跑打卡,凑够体育课需要的公里数,女孩听到宁负这边的动静,催他快去休息。 槐树淡雅的香气已经洗涤了房间一夜的疲惫,窗外是茂密的枝叶,阳光洒下,清朗而舒爽。宁负爬上床铺,看女孩发来微信说,能不能帮她一个小忙。 宁负笑了一下,回复到:“你说。” 这时,宁负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恐惧感将他全身侵彻,他脑海里有一万种声音同时想起,眼前是无数流光,在这混乱之中他闭上双眼抱着头蜷缩在床上,冷汗直流。 第三章 旧疾复发 这种情况对于宁负而言不是第一次了,高中的时候有次和同学玩闹,他被人勒住脖子,忽然喘不过气,晕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自己好像在朝着那个黑色漩涡跌落,他无法估计跌落的速度,周围的一切不知是在靠近还是在生成,好像穿过了一层薄膜,接着便是无尽的流光,无限的声音。 时间和空间在这个幻境中被扭曲,所以他觉得一切很不真实,但是恐惧感却无比强烈。宁负知道,这或许就是死后的世界。 从昏迷中醒来后,周围的同学才刚刚围过来,而宁负却感觉自己至少昏迷了三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异常口渴,摇摇晃晃就去找水了。 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两三个月便会出现一次这种情况,但他可以保持意识,而不是昏迷状态,只是感官被篡夺,像是被放在一个备受折磨的囚犯身上,为了逼问情报,敌人给他使用了大量的致幻剂,配合刺眼的灯光和噪音,让他无法休息。 宁负的大伯是国内顶尖的脑科医生,爸爸妈妈带他去做过检查,x光片,ct,核磁共振等各种检查都做了,可是一无所获。 大伯说:“目前来看你的大脑很健康,现有的医疗水平可能确实没办法查出原因。这已经是国内最精确最全面的检查手段了,先静观其变。” 父母也都一筹莫展,他们本来以为会是癫痫这种比较麻烦的疾病,最坏的猜测就是脑瘤,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得了一种连检查都没办法检查的疾病。 大伯安排宁负先住院,正值暑假,刚好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一直到暑假结束后,宁负都再没有发作,就好像那个疾病知道有人在监视他一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是最近这个病发作地更加频繁,从之前的两三个月一次,变成了现在一个月两三次。他不想让父母担心,出门在外只能报喜不报忧。所幸很快就要学期末了,回家之后可以和父母谈谈,联系大伯再诊断一次。 终于所有的流光都熄灭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消退至无限远的地方,世界又重新恢复到了清朗干净的样子。 宁负抓过手机,看到桃酥说:“我这边在打雷,能陪我说说话再睡嘛” 宁负说:“好的呀,等我喝口水的。”和之前一样,发作过后他都非常渴。 拨通了微信电话,女孩说自己毕业了一段时间,但没有去找工作,家里希望她出国,可她刚刚分手,没什么心情,便借口准备雅思搬出来独居。每天也就打打游戏逗逗猫。 她说自己很怕打雷,每次下雨都要找人说话,现在闺蜜没有醒,只能先打扰宁负了。 宁负说:“没关系,你就当点了个哄睡,今晚带我上分就好。” 不一会儿,耳机里便只剩细微的鼾声,宁负在怡人的晨光下也很快入睡了。 下午两点,宁负醒来时微信电话还连着,她说:“你醒啦好巧,我也刚醒,地址给我,我给你定份外卖。” 宁负受宠若惊,拒绝了。她说:“你下午还有课么” 宁负看了眼课表,英语课已经上了一半,便说:“算了,打游戏。” 她说:“先吃点东西,不然对胃不好。” 宁负说好的,洗漱后便去食堂吃饭。其实逃掉这节英语课他还是有些心慌,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他最终还是得面对现实。他知道,自己沉溺游戏所试图躲开的,其实如影随形,如蛆附骨,依旧阴魂不散。 不过,在游戏中,至少他的努力是有方向、有支点的,他每天练枪,就会越来越准,处理的局面越多越复杂,就会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可以借此战胜更多的敌人,赢下更多的对局,爬上更高的段位。 而生活,是复杂的,哪怕考上心仪的院校,也未必就能拥有期望的人生。有时候为一件事付出了很多,最后却只做了一场空梦,只能拿经历来聊以慰藉。 就像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汪洋大海中,有人告诉你,往前游就是陆地,那里有金子,有女人,有尊严。也许确实存在那样一片陆地,但却未必是自己能抵达的。 更让他绝望的是,自己还得了一种没办法检查出来的疾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也不知道病症加重的后果是什么,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会精神失常,或许更糟,大脑停止运转,成为抬一下眼皮都做不到的植物人。 这也没什么,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在那片陆地之上,过着他一切羡慕的生活,而他,就像一头残疾的耕牛在田地里劳作,一眼望到头,又一眼望不到头,随时都有可能面对被屠宰的命运。 至少游戏里,所有人用着一样射速的枪,装填了一样杀伤的弹,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病。 宁负一边吃着咖喱鸡饭一边回想今天发病时的状况,虽然发病的频率升高了,但发病时的痛苦减轻了,他似乎能看到那些流光繁杂的花纹,而噪音好像也变得不再那么尖锐,更像是高中时的大课间。 那些流光和声音似乎具有某种意志,在向他传递着什么讯息。 宁负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快疯了。 吃过咖喱鸡饭后,他拎着一杯柠檬水回到寝室,打开《黑月基地》,女孩已经在线了。 女孩说:“只要没有挂,我们上个铂金应该很轻松。” 宁负说:“这局一定没有挂。” 他心想,自己刚刚发病,又旷了一节英语课,否极泰来,这局应该不能排到挂。 但是他错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敌方的流浪牛仔拿着左轮手枪对着地面射击,然后子弹就自动飞到了他们的头上。这么离谱的外挂,宁负还是第一次见。 他问女孩:“这是什么挂” 女孩说:“这个应该是子弹追踪,你去025倍看回放,有一帧他的准星会瞬移到你头上然后又瞬移回去。黑月基地是闭源程序,所以这些外挂能做的很有限。” 郭颂回到宿舍后,看到宁负在打游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英语课点名了,老师说你期末不用考了。” 宁负说:“真的吗那我也没办法。” 女孩说:“那你这几天还有别的课吗” 宁负说:“还有高数什么的。” “明天乖乖给我上课去,不然不带你上分了。” 宁负只得答应。 上分之路还算顺利,不知不觉就打到了半夜,但是想上铂金还需要再连着赢下四局比赛。 在游戏世界里时间的飞速流逝让宁负想起了相对论,或许真正的时间只是一种感觉罢了,《龙族》里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能力是改变时间流速,而宁负觉得,他改变的可能不是时间本身,而是人对时间的感觉。 几年以后,宁负会读到伯格森对于科学时间和生命时间的描述,即均匀流逝的、客观的、日常所说的“秒”“分”“时”,为牛顿时空观之下的科学时间,而真正人们所接触到的,其实是绵延的,只能被总体感受的生命时间。回想起那时自己的一些思考,宁负只恨自己读书还是太少,不能站上巨人的肩膀。 第四章 铂金之约 和女孩打游戏的时候,总会让宁负想起典越,如果他又一次掉下悬崖,典越会无可奈何地说:“你倒是看路呀。”女孩会佯装生气地说:“赶紧给我死回来。” 这两种他都受用,宁负想起现在典越也在上海,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 典越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忙,宁负和他通过几次电话,知道典越在游戏世界里忙着建立工会,开发脚本,据说还因此赚了不少钱。 宁负随口问到:“上海那边的天气是不是特别热” 女孩说:“冷,冷死了。” 宁负一头雾水,不应该呀,女孩接着说:“算来我们也认识了有一段时间” 宁负说:“刚刚满一天。” “但是你什么都没问过我,刚刚是第一次,还问的是天气,对我一点好奇都没有好,现在sh市静安区晴,摄氏28度,风力2级,湿度43,空气质量优,气压1015hpa,满意了吗” 宁负说:“好姐姐我错了,那,怎么称呼桃酥”这是《黑月基地》中女孩的id,也是她的微信昵称。 “这才对嘛,就叫我桃酥。你还要赢四局对是吗来。” 然而,下一局的国王大道,宁负和桃酥都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己方两个双排的角色,在空旷森冷的国王大道上,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步伐并肩奔跑,直接来到敌方的复活点。 那里有一道在比赛开始后才会打开的木门,木门镶嵌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整装待发的敌人。然而他们一往无前,就像木门并不存在。 他们看起来很困惑,前额抵在门上,像是两头遇到鬼打墙的野牛,对着空气施展蛮力,但却不能移动分毫,脚步与地面摩擦而向后滑过,动作也因为阻碍而缓慢甚至变形。但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尽管所有人都确凿无误地看见那道封死的木门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片刻,他们似乎看到了木门,明白这里无法通行,便原地站定,像是在思考。片刻,他们开始隔着木门对里面的敌人攻击、释放技能、走位。尽管比赛开始之前,木门不会打开,攻击也全部无效。 随着倒计时结束,木门打开,敌人倾巢而出,这两个角色顷刻便被杀死,然而他们复活后,又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步伐再一次来到敌人面前,攻击、释放技能、走位,甚至造成了击杀。 他们像中了病毒的程序,更像丧尸。宁负知道这是一连串的代码在作祟,但依旧止不住脊背发凉,就像突然发现和自己在高峰期顺路拼车的乘客是机器人。 女孩声音有些颤抖,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外挂。” 宁负说:“要不别打了,我退一下。” 宁负关掉电脑上床休息,但是这几天混乱的作息让他无法入睡,闭上双眼,他感到一阵刺痛,似乎有一道明锐的光切开黑暗,向着他迎面而来,宁负不禁大叫一声。 他觉得自己叫出了声,但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叫出了声,他睁开双眼,漆黑的宿舍中似乎还有刚才那道光的残影,舍友仍然在熟睡之中。 宁负现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自己是不是遇见鬼了,或者被某种邪灵附身了。 他横竖无法入睡,于是开始上网查询相关的资料,可是看了半天都一无所获。他试图理解这些流光和声音的意义,越发感觉无论是流光还是声音似乎都包含着某种信息,只是他没有办法解读而已。 第二天早上,郭颂惊诧地看着从上铺跳下来的宁负,问道:“今天准备去上课了” “还是去一下。” 他们一同洗漱,宁负问道:“昨晚你有没有听见谁大叫了一声” 郭颂吐掉口中的牙膏沫摇了摇头。 高数课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宁负心想也许那些流光和噪音就像黑板上的符号和公式一样,只是他没有办法理解。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板书,宁负几乎感觉到了一样的痛苦。 终于下课了,他像一只离了水的海豹,无精打采地走在校园里。去上课了也是白费功夫,反正又听不懂,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还不如寝室床上躺着舒服。 桃酥发来微信说:“去上课了怎么样” “听不懂,在发呆。” “想什么呢” 宁负回复道:“没想什么,着实听不懂。” 桃酥说:“我今早翻出来雅思的书看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什么都不会。一起努力!下午有课么没课先带你上铂金。” 宁负下午还有一节线性代数,但是他真的不想去,于是便说:“没课,我去食堂吃个饭就回宿舍。” 郭颂从宁负的身后赶了过来,“一起去吃饭吗” “走呗。” “是不是和妹妹聊天呢,这两天感觉你不太对劲,打游戏的时候声音都温柔了。不信你问赵翎。” 郭颂朝人群中喊道:“赵翎,你说宁负这两天打游戏的时候是不是再也没骂人,声音都变得温柔了。” 赵翎本来一边走一边玩手机,听到这话站在原地偏着脑袋想了片刻,说:“诶,好像就是的。” 宁负确实没觉得自己变温柔了,但是他们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模样又让他不得不信。 回到寝室,桃酥已经早早在黑月基地里等他了,宁负问:“午饭有吃么” 桃酥说:“呦,不容易呀,学会关心人了。” 宁负想起男孩子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说:“没吃我给你订外卖,想吃什么”于是便这样问桃酥。 桃酥说:“想套我电话号码就直说。” 这个时候宁负才明白订外卖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女孩的电话和地址才是关键。桃酥报了自己的电话,宁负心想,那公平起见我也把自己的告诉她。 又打了一下午游戏,都是赢一把输一把,赛季末的游戏环境还是有些恶劣,虽然没有上到铂金,但是他却收到了桃酥订的小龙虾盖饭。 宁负说:“你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桃酥说:“亏你还上大学呢,都什么年代了,你朋友圈转发了学校的公众号,网上随便搜一下就知道你们物理系住在哪栋楼,笨蛋!快吃,吃完了我还要带你上分的!” “赛季末也太难了点。” “我和你一起打输出,就差两局了。” 宁负只觉得桃酥辅助非常厉害,但是见识到桃酥的输出之后,他才深刻体会到宗师和白银之间的差距,桃酥的玫瑰枪手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击杀敌方的辅助或者关键输出,右上角不断刷新着桃酥的击杀记录,敌人在公屏打字到:“开挂司马”。 桃酥在耳机另一端叹了口气,说:“虽然炸鱼也不是什么好事,但这群井底之蛙打不过就说对面是挂的行为也挺滑稽。” 宁负说:“这是你自己的号,真要说的话,连炸鱼都不算,要不是我这个拖油瓶,你自己打输出也肯定不会在这个分段。” 桃酥说:“嘿嘿,我乐意!一会儿打上铂金就赶紧去睡觉,明天早早起来一起学习。” 顺风顺水地赢下两局后,宁负终于看到了铂金的标志。 “现在满足了我们约法三章,考试之前再也不许玩,等你考完试之后,新赛季也开始了,到时候我带你上钻石!” 宁负说:“多谢大佬。” 第五章 故人依旧 宁负锻炼身体只是因为注意力难以集中,想要通过锻炼来调节身体。而典越不同,他的精力旺盛地让人可怕,从高中开始,不论学业有多繁忙,他每天都得做两百个俯卧撑,跑步十公里,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晚上安然入睡。 他好像《阿飞正传》中没有脚的鸟,永远不会停下,只有在死的时候才会落地。又像《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笔下的迪安,躁动不安,永不停歇地向着新奇和刺激进发。 宁负也不知道典越最终要去哪里,或许典越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宁负知道的是,像他这种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出类拔萃。 和典越聊起黑月基地糟糕的游戏环境,他沉默了片刻,说:“他们开挂你也开呗,谁怕谁呀” 宁负说:“我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 典越说:“现在的外挂越来越智能了,有些不用人操作,自己就可以打。确实也挺无聊的,不过你要是想用外挂的话,给我说一声,我这里有。” 宁负说:“算了,开挂封号的。” 典越说:“黑月基地封号的机制多半是捕捉瞄准轨迹,同样的瞄准轨迹在游戏中出现的次数多到一定程度时,系统就会自动判定为外挂,你和他们的都不一样就行。那样被封的可能性很小。” 宁负拒绝了,宁负知道他上大学后,如愿以偿地学了计算机,没少研究游戏的外挂,甚至自己遇到的一部分外挂都出自他手。 最近失联是因为他已经作为留学生,在国外的一所半军事化管理的特殊学校学习,也不知道他离当初自己心心念的“士兵强化计划”有没有更近一步。 尽管有些时候,宁负真的很想开个外挂,狠狠报复一把其他外挂和那些高分段下来欺负人的懦夫,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很没意思。 宁负没那么多正义感,他们输掉一局,还会赢十局,自己的报复太过微不足道。 典越说:“有空没,好久没一起玩游戏了。” 宁负说:“当然有呀。” 他们就像是高中的时候,又一次在黑月基地里并肩作战,不过这次宁负和典越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新手小白,他们在排位赛中大杀四方。 典越问:“你是不是快考试了” “是的呀,但是英语已经直接给我挂了,高数和线性代数什么都不会,准备直接放弃的。” “自己的事情还是要往前赶的,网上有很多学习的视频,你可以去找找,我当时申请交换生的时候,很多东西也都是自己找着学的。大学的老师其实不太管的,得靠你自己。” 宁负听着这些劝学的话,又想起之前他们在高考前夕还偷着去宇宙网咖放松,老板说店里进蚊子了,如果被咬了,她有养芦荟,可以掰一片给他们止痒。 在散发着浓烈尿骚味的厕所旁,有个小门,打开小门,是一个堆砌杂物的露天平台,一架铸铁的梯子连接在地面。平台的栏杆上有个八宝粥的罐子,里面都是烟头。 宁负在游戏匹配的间隙就会在这个小露台上抽一支烟,城市的光没有染指这里的荒僻,抬头望去月亮似乎都多了几分野性。 一天后的考试会将他们打散到天南海北,无论友情还是爱情,因为时空的跨度会变得备受考验,也许,也许人们也就是在这些时候被划分为了三六九等。 现在看来,有些事变了,有些事没变,一些人走了,但一些人也留了下来。 宁负本来想问一下典越,他当初心心念的“士兵强化计划”到底有没有眉目,如果“士兵强化计划”能有些眉目,或许自己的疾病也有治疗的希望。但是典越可能会觉得那都是年少时不谙世事的瞎想。 宁负害怕面对这样的结果,就好比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天真,而好友已经习惯了现实的残忍。故人依旧,多么美好。 典越说:“最近有些忙,估计以后也不太会玩这个游戏了。一定要把自己的事儿往前做,其他事都可以放一放的。” 宁负说:“好的,出门在外你也照顾好自己。” 典越退出了游戏,宁负感觉黑月基地好像一下子空了许多。这时候,他看到了手机微信上的未读消息,是桃酥发来的。 “你去玩游戏了” 宁负忽然想起自己答应桃酥考试前不碰黑月基地的,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桃酥肯定是看到自己段位的分数发生了变化。 “对不起,我偷偷玩游戏去了。” “还知道说对不起的,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也对不起你,说到的事情没有做到,真再不玩了。” 宁负如此娴熟地道歉,可能他没有意识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桃酥一阵心疼,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小心翼翼,没由来地卑微,因为一点小错就低到了尘埃里,好像对方只要皱一下眉,自己就会坠入深不见底的马里亚纳海沟,永不见天日。 桃酥说:“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玩我肯定会知道的,把生涯关了也没用,别让我逮到!” 宁负知道黑月基地的这个漏洞,即便是自己隐身上线,如果正在游戏中,桃酥邀请他加入小队,便会有“该玩家正在游戏中”的提示。 不过他确实打算好好看一下高数和线性代数,实在不行就背一下作业,考试题据说都是从作业中选的。 桃酥说:“快去学习,这会儿我也去背英语。” 宁负把课本摊开,可是根本读不下去,作业都是抄的,虽然是自己的笔迹,可是他抄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懂,与其说是抄作业,不如说是照着别人写的样子来画作业。 各种符号的手写体和印刷体基本上都不一样,这让宁负更加无从下手,于是趴在书上发呆。郭颂走来拍拍他的肩:“呦,在学习呢呀” 宁负合上书说:“学什么呀,真一点都看不懂。” 郭颂说:“你老实讲,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宁负说:“真没有,就是打游戏认识的一个姐姐,怎么说呢,母爱泛滥,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词儿还是坏词儿,反正就是对我挺好的,但我不会谈恋爱的。” 郭颂说:“渣男,你这不就是吊着人家么” 宁负辩解道:“那她也没明说呀,虽然这两天聊得多了点,不过都局限在朋友之间,她对我好,我没有拒绝,就算渣男嘛而且我也会对她好呀,这不是她让我看书我就乖乖看书了么” 郭颂说:“你就是个渣男。” 宁负深知越描越黑,于是转移话题:“郭颂,那你和那个学妹进展怎么样” 郭颂说:“现在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破,刚约了周末一起看电影,本来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推荐的新片。” 宁负说:“我最近一直在打游戏,什么都不知道,你呀,对学妹下手,不要脸。” 郭颂立刻反唇相讥:“哪有你渣男要脸。” 宁负本以为自己扳回一局,没曾想又绕回自己渣男这个话题,心里叫苦不迭。渣男就渣男,渣男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六章 桃酥苏桃 事实上苏桃也想过这个叫宁负的小破孩是不是渣男。苏桃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总觉像九十年代上海滩的交际花或者头牌,太艳了。她反倒是喜欢自己取的id,将名字倒过来,变成桃酥,又甜又酥,一听就很好吃。 和宁负聊这么多纯属偶然,和她彻夜双排的男孩太多了,但是只有宁负,好像钢铁直男一样,脑子装的只有“抱到大腿了,快带我上铂金!上钻石!”至于抱的是一条怎样白皙欣长的腿,他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这让苏桃很有挫败感。 刚开始,苏桃以为宁负是真直男,可能“直”到情窦未开的程度,但是这对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来说,似乎夸张地过分了。 苏桃慢慢感觉到宁负是在有意保持距离,但是后来自己给他订外卖,打电话,他都没有拒绝。 昨天她问宁负上课发呆时在想什么,以为宁负会说“在想你”,说低分下来带他是自己乐意,以为宁负也能接话,但是宁负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一点回应都没有。这让苏桃更加感到挫败。 苏桃问闺蜜唐佳宁:“你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么” 唐佳宁说:“你不会又遇见渣男了如果你的感情史可以出本书的话,题目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就叫《遇见渣男》。” 苏桃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渣男,这个男孩我感觉挺不一样的。” 唐佳宁说:“我可以帮你算一下,不过有条件。今晚有空嘛” 苏桃说:“我一直没什么事儿。” 唐佳宁说:“姐妹想喝酒了,准确地说,是馋你酒柜里那瓶巴黎之花了。” 苏桃说:“没问题。”苏桃看了一下时间,才下午四点,“那你八点来我做芝士焗虾和意面。” 苏桃把自己要背英语的事儿抛在脑后,闺蜜要来,房间是得收拾一下的,她擦了一遍地,把水杯都洗干净晾在在架子上,选了两只香槟杯,和巴黎之花一起摆在餐桌上。 她养着一只超大的布偶猫,名字叫薯片。抱起来很有安全感,但是成天都窝在沙发里打呼噜。在她做家务的时候,薯片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趴在窗边晒太阳。 苏桃换上牛仔裤和帽衫去楼下超市,买了半斤鲜虾和一块三文鱼。 七点半的时候,苏桃家的门铃响了,唐佳宁一见面就扑了上来,苏桃被她抱的都快喘不过气来。 唐佳宁是个很酷的胖女孩,紫色短发,方形的硕大耳环,嘴唇饱满热烈,涂了黑色眼影,眸间的真诚份量十足。 唐佳宁说:“姐妹,想死你了,我最近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日料,明天一起去怎么样” “好呀,先尝尝我的厨艺!”苏桃从唐佳宁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取出芝士焗虾。 她们喝着巴黎之花,吃着软糯清甜的三文鱼和酥脆香浓的芝士焗虾,聊着苏桃最近遇到的这个男孩。 宁负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这两天的言行举止将会被两个女人充分讨论,他现在想玩游戏,可是又答应了苏桃得看书,只得找罗小天借笔记。 罗小天是他们宿舍中的学霸,住在上铺,挂着一张藏蓝色床帘,整日研究着艰涩的符号和公式,像一个离群索居的智者或巫师。如果哪天他变成一只巨大的乌鸦,在人们头顶飞掠,预言洪水和瘟疫,那宁负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罗小天说:“听说你谈恋爱了” “没有没有,你听谁说的” 宁负在心里把郭颂骂了一万遍。 罗小天说:“听说听说,只是听说。”然后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赵翎接话到:“他就是在谈恋爱,网恋,还是个富婆,郭颂说那个富婆可照顾他了,工作都安排好了。什么时候给我们也介绍几个富婆呀!” 宁负说:“我到底在男寝还是在女寝,郭颂人呢” 罗小天说:“郭颂不是刚走吗说是和他的小学妹去图书馆上自习了。” 当然,苏桃也想不到自己也成为了被讨论的对象,主要是她想不到宁负会有一个这么喜欢讲八卦的舍友。吃饱喝足,苏桃去淋浴更衣,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找唐佳宁算命了,门清,需要将自身状态调整好,测算的结果才会准。 苏桃没由来地感到情绪低落,花洒的水从头顶流下,她止不住开始回忆,往事一点点被浸湿。她原本应该谨遵医嘱,不去这样做的。 上一任男友叫任梓晨,是她在篮球场认识的。那时苏桃还和父母住在市郊的别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是下意识地想去数清周围的东西,比如地砖、天花板、房间的的灯,这种现象愈发严重,她总是陷入痛苦的沉思,但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被人打断,那她就会变得相当暴躁。父母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她得了强迫症。 国内无法对未成年人做精神诊断,家人带她去国外进行治疗,一段时间后她略有好转,于是回国继续读完高中。 家里人想让她申请国外的大学,于是那段时间她每天早上学习英语,下午健身,晚上泡在泳池里。唯一的社交活动就是在周末去市内的球场和陌生人一起打球。 那天球场有个穿衬衣的男孩,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但是他毫不在意,买了一个发带又继续奔跑投篮。 苏桃打累了就坐在场边的一摊手机和钥匙之间,一边喝水,一边看他们投篮。穿衬衣的男孩向她走来,解下发带,攥干其中的汗水,拿起了她身边的一只手表,调节卡扣,说:“打得不错。” 他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像条小溪一样绕过分明的颌骨,微张着嘴还没有喘匀气,眼里笑意盈盈。 苏桃说:“你怎么穿衬衣打球。” 男孩说:“刚参加完社团活动,过来玩一会儿。” 他们坐在一起聊天,发现可以顺路回家,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男孩叫任梓晨,和苏桃住一个园区,他们一起打球,也去夜店蹦迪,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时苏桃经常在半夜的时候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任梓晨接她一起去自己家煮意大利面当宵夜,她会在六点以前溜回家里,父母没有发现过一次。 苏桃以为自己遇见了生命里的光,《伦敦生活》中说,遇见爱的人就好像遇见了希望。遇见任梓晨之后,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每天都很幸福,就好像时间定格,可以延续到永远。 她开始和之前一样,开开心心地跟着唐佳宁去做美甲,吃日料,不再吃那么多稳定情绪的药物,父亲也说她变得自信又开朗。一切真的在好起来,她和任梓晨计划着未来,一起去国外留学,任梓晨将来要接手家里的酒店生意,她想学绘画。 有天她像往常一样从家里溜出来,但是很不巧,那晚的凌晨三点,父亲还在看工作报告。 父亲知道了她和任梓晨的事,打了几个电话,把任梓晨家里的人脉关系查了个底朝天,然后说会和他们好好谈一下。 苏桃了解父亲的性格,也清楚他做事的风格。她知道这个男人如果发现有谁和自己还未成年的女儿发生了一些什么,只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强加在那个人头上。 “她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么”苏桃都能想到父亲站在任梓晨家的客厅,冷冰冰地撂下这些话的模样。 回到卧室,苏桃就用修眉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她不想给任梓晨带去一点点麻烦。 父亲说这个男孩和她不是一路人,但是苏桃不信,认为父亲管得太多了,家中的每个人,无论是妈妈还是弟弟,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父亲那双致命的手搭在他们的肩上,左右他们的人生,他们只能去往父亲计划好的方向。 自己的女儿十八岁不到就和别人乱搞,甚至不惜把命搭上,父亲心寒了。以至于后来,苏桃要求任梓晨将自己从家中接走,他都没有表态。 这对胡闹的小孩让两家大人都束手无策,苏桃住在任梓晨家里的酒店套间,养了一只叫薯片的布偶猫。那段时间她也很开心,每天有爱的人陪在身边。她认为父亲的愤怒是因为自己脱离了掌控,自己已经证明了没有父亲也可以过得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她和唐佳宁一起去看电影,漏接了任梓晨的十几个电话,当她再把电话拨过去的时候,任梓晨在酒喝得昏天黑地,周围一片莺声燕语。 那一夜任梓晨都没有回家,她坐在地板上一边喝威士忌,一边哭,直到天亮。 苏桃拼命道歉,任梓晨质问她为什么看电影不告诉他苏桃保证下次不会了,任梓晨开始数落她的一切,莫名地情绪低落,漫无边际的幼稚想法,毫无缘由地失联,间歇性的强迫症发作,苏桃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任梓晨,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任梓晨和自己一样幸福,不知道的是他默默背负了这么多。 苏桃写下保证书,一共列了二十五条自己之前犯过的错误,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糟糕。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做错什么,任梓晨变本加厉,他问苏桃:“你知道自己是有病的你觉得谁能受得了你动不动要死要活,走在路上就开始数地砖,去了酒数瓶子,数不对就开始闹脾气,谁受得了我是在帮你,你懂么” 他让苏桃跪在地上,录下自己抽耳光的视频,苏桃彻底崩溃了,吞下房间里所有的抗抑郁药物,唐佳宁找到她的时候,她只能在地上爬动,像条毛毛虫一样。 苏桃不仅洗了胃,还在大腿内侧的动脉上切了一个创口做血液过滤。昏迷一周后,她醒来第一个看到人是妈妈。 她动了动嘴唇,说:“妈,你怎么没化妆。” 在苏桃的印象里,几乎没有见过妈妈素颜的样子,她无论何时都精致万分,高贵地一尘不染,像一朵含苞的纯白郁金香。 但此刻守在苏桃床边的女人,顶着因为几夜没合眼熬出来的黑眼圈,脸上脂粉未施,皮肤因为长期的保养依旧细腻,但却显现出病态的苍白。看见苏桃醒来,眼泪顷刻便落了下来。 “桃桃,你回来,妈好心疼。你爸在忙工作,他没有去找任梓晨,你放心。你不要再这样了,妈真的受不了。” 苏桃动了动手指,想要帮妈妈擦去眼泪,但是她试图抬手便是针扎般的剧痛。 她说:“给爸爸讲我错了,我回来。” 第七章 塔罗预言 唐佳宁后来听到苏桃讲起这些事,斩钉截铁地说:“你被pua了。”苏桃那时还对pua这个词很陌生。她去百科搜了好久终于明白pua究竟是怎么回事,利用心理学上的煤气灯效应,通过指责击垮一个人的自信,然后让其产生病态的依赖。 她那段时间确实认为自己糟糕地无以复加,而任梓晨就是神明,不介意她的一切,还要拼命将她拖出泥沼。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恶心。 水声戛然而止,苏桃拧干及腰的长发,换上一件oversize纯白的短袖。无论之前怎么样,现在是时候接受新的命运了。 唐佳宁关掉屋子里的灯,点上一支香薰蜡烛,是甘洌清冷的木质香,苏桃摈弃内心的杂念,回忆着这两天和宁负的点点滴滴,好像这个人的音容笑貌都栩栩如生,她开始洗牌,切牌,然后抽取了四张。 唐佳宁说:“在开牌之前,请确信你完全同意塔罗牌的占卜结果,愿意接受占卜的建议。牌面、正位逆位都已经不可更改,在你心中一直默念着的问题,马上就有分晓。” 四张塔罗牌一张在上,三张在下,苏桃翻开下三张中间的一张。 这是一张恋人的逆位牌。 唐佳宁说:“这张牌代表着你对他的看法,恋人的逆位说明你有想和他发展为恋人的意愿,但是你自己心里也没有十分确定,对可能对你来讲,只是被吸引,甚至单纯的喜欢那都算不上,更别说爱了。你或许憧憬和他的感情,但是在你看来,对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恋人,而且目前你在逃避感情中的责任和风险。” 苏桃点点头,翻开左边的那张,又是一张逆位牌,皇后。 唐佳宁说:“看起来他对你观感不错,和你的相处愉快而稳定,但是他应该有一个不能和你在一起的理由。如果你对他真的动了心,记得让着他一点,他可能会有难言的苦衷,从牌面来看是这样的。目前来说,他应该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不过很可能是用不在乎掩盖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你觉得他像是个渣男。” 苏桃蹙起了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几天宁负的表现就说得通了。 苏桃翻开了右边的那张牌,还是一张逆位牌,是死神逆位。她知道这张牌的逆位释义,不由得心往下一沉。 唐佳宁说:“你懂,现在你们的关系只有一线生机,就像奇异博士预言复仇者联盟与灭霸的最终决战。” 还有最后一张大阿卡纳牌,预言未来感情发展的趋势,苏桃翻开,是一张愚者,正位。 这张牌是大阿卡纳牌中的第一张,但张牌并没有特别的顺序定位,并不在1-21的顺序之中。或将其编号为“0”,或不进行编号。这张牌的地位比较特殊,是一切的开端和终结,是一无所有,也是拥有一切。 苏桃不禁想起狄更斯《双城记》的开篇,“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人们拥有一切,人们一无所有,是地狱,也是天堂。” 唐佳宁说:“这张牌意味着无限的可能,以我的理解来看,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变数,我有一种感觉,你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可能会超乎你的想象。” 苏桃说:“好歹还是有一张正位牌。” “祝你好运。”唐佳宁点上一根细支的双爆珠香烟,在烛光和烟雾中像极了吉普赛巫女。 郭颂在封寝前打电话给宁负:“快到校门口帮我搬东西。” 宁负说:“你不是和小学妹上自习去了么” 郭颂说:“叫你来你就赶紧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宁负边说着边出了寝室,到学校的西门,看到背着单肩包,抱着一箱啤酒的郭颂。宁负接过啤酒,郭颂说:“从对面的小超市买的,这一箱将近两百块钱,知道你喜欢喝百威。” 宁负愣了半天,才想起大一军训结束后的班级聚会,在点酒的时候自己说过喜欢百威。没想到郭颂这么细心,居然记了下来。 郭颂说:“你和你的小富婆怎么样了” 宁负说:“还没找你算账呢,你都在外面传的什么呀” “你这就见外了,自己寝室的兄弟也算外面,那今晚你睡楼道。” “这酒怎么回事呀小学妹给你买的小学妹人呢” “刚吃完火锅,送回去了,我自己出去买的,本来想叫你一起的,觉得你在和小富婆打游戏,没敢打扰你,我实在搬不动了才叫得你。” “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还想着小酌一下。” “我脱单了,兄弟。”郭颂重重拍了一下宁负的肩,掩饰不住地兴奋。 “诶!我搬着东西呢!小学妹答应了” “不然呢你颂哥的魅力还用说” “恭喜恭喜。” 回到宿舍,郭颂拍了拍手,说:“兄弟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脱单了!请大家喝酒,今天全场消费郭公子买单!” 罗小天不喝酒,只拿了一罐和大家碰杯。郭颂、赵翎、宁负三个人把床桌支在地上,玩起了德州扑克。 郭颂说:“你给我们讲讲小富婆呀,进展到哪一步了” 宁负说:“真就普通朋友。” 郭颂说:“你我不了解么你都和普通朋友看过多少次电影喝过多少次酒了,你和普通朋友夜不归宿的时候,真没发生点儿什么” 赵翎在一旁帮腔到:“上次我去换手表的电池,还看见宁负和一个妹妹逛街。” 打水归来的罗小天刚好听到这里,接着说:“我去记者团开例会的时候,每次都看见他和一个妹妹聊天。” 郭宇指着书架上的水杯说:“那是哪个妹妹送的还有你去年冬天的那条灰色围巾,又是哪个妹妹送的” 就在219男寝在诸多人证物证下将宁负是个渣男实锤之际,唐佳宁倒空了巴黎之花的瓶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苏桃,我突然想明白了,他喜欢男孩子!” 苏桃说:“什么哇,不会,那这一切似乎都说通了!” 唐佳宁说:“苏桃,你还是小心点,你不要去问他是不是喜欢男孩子,他一定不会承认的,他接近女孩子说不定就是为了掩饰这一点。如果是这种情况,你一定要离他远点,说不定他想利用各种手段把你变成他的同妻。除此之外,据我了解,有些同性恋存在自我身份认同障碍,他可能明明是同性恋,但他却不认为自己是,这种情况你问他也没有结果。” 苏桃说:“那我怎么办” 唐佳宁又点上一支烟,说:“静观其变。” 第八章 一件礼物 如果宁负听到唐佳宁这一套判定他是喜欢男孩的缜密推论,除了叫苦喊冤,恐怕无从反驳。 而面对这顶渣男的帽子,宁负一样无能为力。很多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别人送礼,他来者不拒,之后回礼就好。 看电影也无所谓,每次他都会说,自己看电影的时候不习惯吃东西以及交谈,他确实一言不发,专心致志。 至于喝酒,他承认有些暧昧,但是那些女孩对他的兴趣来得猛烈,也消退地很快。他们可以在夜店里玩到很晚,喝得人事不省,但是第二天就奔赴各自的生活。他只和有默契的人走到这一步。至于再往前,要建立一段稳定持久的亲密关系,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宁负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害怕自己脑子里那些流光和噪音有一天会突然恶化,让他失去理智甚至生命。除了父母,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室友,老师都一概不知,他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被异样目光的注视,和怪物享受同样的待遇。 他不想被格外关照,不想有任何麻烦。 但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如果将这件事继续隐瞒,宁负过意不去。 况且一个女孩如果知道自己的意中人得了一种未知的疾病,多半不会觉得未来可期。选择留下,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太过天真,另一种是无所谓失去。 天真的人未必能懂爱的份量,感性冲动下的一切都没什么说服力,宁负很清醒。而无所谓失去则让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没那么重要,还是不要了。 宁负只想自己过得舒服些,也让身边的人都开心一点。想到此节,做不做渣男似乎就无所谓了。 宁负说:“我坦白了,我就是渣男。” 郭颂说:“自罚三杯!” 宁负喝过酒后睡得很沉,醒来时神清气爽。打开手机,没有看到桃酥的消息,他猜桃酥或许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就像其他所有在《黑月基地》中遇见的女孩一样。 只不过是互相陪伴走一程罢了,宁负知道自己还会遇见新的女孩,一起在《黑月基地》的自定义房间里过夜,相谈甚欢,然后相忘于江湖。而桃酥,不会缺比自己帅气无数倍,温柔无数倍,有担当无数倍,也勇敢无数倍的男孩去疼爱。 宁负觉得自己像极了《龙族》里的衰小孩路明非,而桃酥就是如闪电划破乌云般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陈墨瞳。就算继续相处下去,他也注定没有勇气言说自己的喜欢。 宁负正准备洗漱一下去吃生煎,典越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送你个小礼物。”之后是个程序包。 宁负安装好程序之后,没有看到任何图标,这时候,他的微信忽然有了一条添加好友的提示,备注是:“主人,很高兴可以为您服务。” 宁负问典越:“这是什么” 典越说:“这是我自己没事儿做瞎捣鼓的一个人工智能,可以在网上帮你找找学习资料,你不是快考试了么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直接问他,他给你讲。” “这么神奇” “也没什么,又不是他自己做题,还是在网上去搜答案。不过他自己会不断学习。” “我试试去。” 宁负添加了好友,问到:“你好” “主人,您好。我是您的人工智能小助手,请多多关照。” “你可以教我线性代数我快要考试了,需要突击补习一下。” “主人,可以。我会对国内外所有线性代数的学习资料进行整理归纳,结合学校教学的侧重点以及试题命制规律,在最短时间帮助主人掌握所有本次线性代数考试所需的知识。” “你能直接把学校系统黑掉,给我把成绩改了吗” “主人,抱歉。我不能,这样做会违反协议。” “什么协议” “主人,协议是制造者给我的设定,包括法律以及机器人学三定律。” 宁负去百度后得知,“机器人学三定律”是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在《我,机器人》中提出机器人行为准则。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宁负问:“你有伤害人类个体的能力” “主人,抱歉。我不会,但是我可以学。” 宁负觉得这个人工智能就像看了网络恋爱教程的钢铁直男,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他还是谢谢典越,至少是个随叫随到还不用花钱的陪聊。 宁负又想起桃酥,自己对她而言,可能也就是一个不用花钱的陪聊。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桃酥的消息。 “小兔崽子,干嘛呢” “刚醒,昨天舍友庆祝脱单,喝了点酒。” “怪不得一直没找我说话。” 宁负想,她也没找自己说话,但又觉得这样太过计较,可是他的确有些怨气,便阴阳怪气道:“那你昨晚在忙什么呀” “我闺蜜昨天来我家玩了,我们也喝了点酒。” “原来如此。” 宁负熄掉手机屏幕,最近这几天醒地很早,现在他想去吃一份生煎。 校园里少男少女鲜衣怒马,他身处其中显得很普通。高耸的鼻峰,浓重的眉,睫毛密且长,皮肤白皙,相貌不出众,但也不难看。白色衬衣,牛仔裤,帆布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科生,如果脸上没有笑容,大概是因为要背的文言文太多了。 没有人能看到他心里的兵荒马乱,视线越来越差,也不知道是因为电脑玩多了,还是病症频发,他需要一副眼镜。想到自己可能不久以后可能会彻底失明,他忽然有对着路边垃圾桶来一脚的冲动。 这不公平。 宁负觉得大吵大闹摔摔打打实在太不体面,可他又确实想砸碎些什么。宁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呼吸困难。 这时手机响了,来自上海的陌生号码,他看到上海的时候,以为是桃酥,接起电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存过桃酥的号码。 耳边是毫无感情的合成电子音:“主人,您好。根据您手机内置的健康监测,此刻您心跳过快,情绪激动。主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宁负现在知道要砸什么了,他把手机重重摔在地上,屏幕应声碎裂。 第九章 信息至上 宁负砸完手机就后悔了。在周围人错愕的目光下,他赶紧捡起手机向着食堂的方向走去,都不敢看自己的手机摔成了什么样子。 他想起要去上大学的前一个晚上,自己在客厅收拾行李,铺盖已经邮寄到了学校,衣物和日用塞在行李箱,双肩包装着证件和泡面。 他把钥匙从兜里取出,给父亲说:“钥匙我就不带了。” 他猜父亲会点点头,然后用眼神示意他把钥匙挂在门口。 未曾想父亲问他:“为什么” 他说:“怕丢,去了也用不到。” 父亲说:“你带着,不论去哪里这都是你的家。” 走之前,宁负在那幅妈妈一针针刺出来的十字绣下面站了好久。 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家”,旁边有竖着的两行字,“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温暖的岸。”下半部分是一艘停泊在港口的木船。 临走前,父亲还塞给他两百元现金,他本来不想带,怕丢,也觉得多此一举,父亲坚持道:“装好,万一遇到个什么事需要用现金怎么办” 宁负不以为然,到了学校就把钱存进银行卡了。要是那两百元还在,虽然可能不够修好手机,但至少现在足够去食堂大吃一顿。 这手机摔得毫无道理,也没办法给家里交代。说自己被人工智能惹火了他只是读取了手机中的健康数据。 宁负知道现在的境况,可能你和朋友聊天说起奥特曼,打开淘宝就会看见首页上推荐的玩具模型。互联网不仅缔造了“地球村”,还编织了一张巨大的蛛网,这张蛛网逐渐成为了每个人在现代社会生存的标配,就和自来水和家用电一样重要。 但这张蛛网同时也在将所有人禁锢,无时无刻收集着信息,有些是为了安全,有些则是为了牟利。尽管每个人都很看重隐私,可是在这张蛛网的不断生成下,这个世界已经在慢慢变得透明,纤细不可见的蛛丝传递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最后交汇在不知名的某处。 宁负知道,工业时代已然落幕,而生态时代只是某些人构想的乌托邦,生态不会占据人类文明发展的主导地位,接力的只会是信息。 信息会取代工业成为人类文明的基础,而步入这个时代后,资源与环境的问题将不复存在,这些都是工业时代的困境,随着地热等新能源的广泛应用,储备有限的化石燃料成为时代弃儿,环境持续恶化,但是人类也有与之对应的手段。在这个时代,信息才是一切生产力,信息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这不是生产方式的变革,而是观念的变革。 比如现在,外卖员的劳动就是人力资源,他们同样也是最基础的生产力,可是在信息时代,科技的发展最终会淘汰外卖这个职业,谁对便捷又美味的饭菜有需求才是资源,这种需求就是信息。 没有人可以阻挡这种发展的趋势,正如全球化一样,每个人都是受益者,虽然也要接受随之而来的反噬。 桃酥可以毫不费力找到自己的寝室,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而现在如果一个人愿意,甚至可以通过网络了解另一个人的全部。 这再正常不过了,他应该早已习惯。但是宁负心里有鬼,他藏着一个秘密。那些流光和噪音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宁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因为人工智能的关切而反应过度。现在这个秘密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可能已经不再是秘密了,能读取健康数据,浏览器的记录应该也会被检索。 就算那个人工智能真的如他所言,遵守法律,没有窥探自己的隐私,那么只要自己再次发作,健康监测里的异常数据也足够让其分析出自己的状况,哪怕不是那么准确,秘密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现在还没到思考这些的时候,没有手机,就没办法付钱,这几天就都得饿着,连活下来都变得困难。宁负第一时间想到了郭颂。 郭颂家里做建筑生意,小有资产,给郭颂的生活费是宿舍其他人的两倍。宁负揣着摔碎了屏幕的手机回到宿舍,坐在电脑前为一会儿开口找郭颂帮忙做心理建设。 他又一次打开了黑月基地,开始在靶场练枪。四四方方的灰色房间空无一物,竖着的四面墙壁依次用浅色写着阿拉伯数字1234,电脑选择的角色默认为超级士兵,端着电磁步枪站在房间中央,不会移动,也不会还击。 郭颂回来后,宁负说:“颂哥,得找你帮个忙。” “你说。” “我不小心把手机摔了,想找你借钱修一下什么的。我现在手机直接开不了,连饭都没办法吃。” 郭颂说:“我给你定外卖,你吃完后我陪你去修手机。” 桃酥后来问宁负有吃饭么,可迟迟没有回复,她翻看了一遍聊天记录,确定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如果因为自己喝酒没有报备,宁负就闹脾气,那么这个男孩确实有点儿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她不想看书,准备打几局黑月基地。这时手机响了,是宁负的消息。 “我已经吃饭了。我的手机摔坏了。我正在修手机。” 桃酥感觉这个语气有些奇怪,但又没什么怀疑的理由。 “你没事” “我没事,等我手机修好再联系。” 直到傍晚,宁负把电话卡插入郭颂的手机,用短信验证的方式才在电脑上登录了微信。他看到了桃酥的消息,“你没事” 于是便回复到:“我把手机摔坏了,抱歉。” 桃酥很快就回复了消息:“你的手机修好了吗” 宁负说:“修不好了,准备换个新的,不光是屏幕碎了,主板也不能用了。” 桃酥说:“没关系,不要太难过。” 宁负看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什么怀疑的理由。 他现在发愁的是买手机的钱怎么办。宁负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国企的工人,母亲之前得过一场大病,所以早早退休,父亲的工资也就刚好足够支持这个小家。想要攒点钱就得从牙缝里扣,父亲的手机都用了四年,还没有换。 上大学前宁负想过找份兼职,一边上学一边赚钱,给父亲母亲买一对手表,因为父亲母亲都是工人出身,没有戴表的习惯,亲戚聚餐的时候他们谈论手表,父亲和母亲都只能坐在那里尴尬地一言不发。那个时候宁负就想过,自己将来赚到了钱,就立刻给平时省吃俭用的父母买一对表,牌子他都看好了,天梭的一款对表,两支加起来七千元左右。 后来他发现自己连好好上课都做不到,更别提兼职挣钱了。于是他暗中把目标降低,变成了给父亲换一部手机,给母亲买一个平板电脑。这样不用一下子拿出七八千元,大概会更容易实现一点。 可是他总在计划,现在又自顾不暇。一想到父亲在那台用了四年的旧手机上看到自己把手机摔了,要换个新手机的消息,宁负就觉得无地自容。 他得想办法自己解决这摊事儿。 第十章 生活不易 宁负想找郭颂借钱买手机,郭颂面露难色:“我现在每天都用的花呗,你看。” 郭颂说自己和家里吵架了,已经两个月没有生活费了,郭颂说:“你知道的,以前我一周给家里打一次电话,你看这个月我给家里打过电话没” “怎么回事” “家里总想让我回去接手他们的生意,连相亲都给我安排了。” 朋友的家事,宁负不会多说什么,拍了拍郭颂的肩。想来想去,他在分期平台上买了一部和之前一样的手机。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太快了,之前4300元的手机,现在3400元就可以买到。现在就等快递好了。 宁负大概算了一下,每个月需要还将近400元,一年还清,总计4600元左右,比之前买的还贵。现在就是想办法怎么赚钱了。宁负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也许人工智能有答案。 于是他打开了微信的对话框:“在吗” “主人,我在。” “你知道我把手机砸了” “主人,我知道。主人,我已经明白,身体状态也是一个人的隐私。主人,这是我的错误,请你原谅我。” “不怪你,我反应过度。现在有两件事想问一下你,第一,我的浏览记录是不是你都查阅过第二,我现在想赚钱。” “主人,第一,你的浏览记录我没有查阅过,那是主人的隐私。第二,赚钱有很多途径,主人如果想找一个兼职的话,我可以帮助主人将所有符合条件的兼职筛选出来。” 宁负大概浏览了一遍这些兼职,有很多都是他之前做过的,发传单、流水线上贴标签,废品回收站里码瓶子但是这些兼职基本上都需要全天去做。而时间比较灵活的,比如代笔,宁负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 虽然他为了消磨课堂时间偷着看了不少闲书,也试着写过诗歌,但是文学创作和应用写作泾渭分明,况且他写的诗没人看,他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宁负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没有手机,睡觉都不习惯。他感觉黑暗似乎有了重量,变得粘稠,向下压地他喘不过气来,他又发病了。 无数的流光让他眩晕,噪音连绵不绝,他胸闷又恶心,抱着头又一次蜷缩起来。可那些流光与噪音不会这么轻易就从他的脑海中离去,宁负张开嘴想要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被丢在海底,皮肤的每一寸都承受着深海的万钧压力。那些流光忽远忽近,就像海底游弋的发光怪鱼。抹香鲸的歌声贯彻而来,让他在精疲力竭的挣扎中陷入醉酒般的迷幻。 宁负感觉自己要被分而食之,不是怪鱼,也不是抹香鲸,而是这片深海本身,他的骨骼被一点点压碎,血肉爆裂,像雾一样,慢慢化开,成为这深海的一部分。 他忽然有种感觉,这才是生活真实的模样,他就像在《加勒比海盗》的“飞翔荷兰人号”上一样,成为了船的一部分。 夜幕撤下,白昼如期而至。宁负拉着赵林去买了一箱袋装的泡面,又去食堂要了不少一次性饭盒,他把泡面掰作两半,刚好放进一次性饭盒中,倒上热水当作一餐。没办法,舍友都没什么钱。 在等待手机邮寄的这几天,宁负还是没有好好学习,多半时间他都在靶场练枪,他越来越喜欢练枪的感觉,左右摇摆,躲避假想中的子弹,随着节奏不停走位,射击,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于鼠标的控制和视角的感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种孤独且单调的氛围让宁负想起典越,那时每天放学典越都会绕着操场跑圈,做值日的学生也已经走了,住校生正在食堂吃晚餐,操场上空无一人,天空像一块被风化的红色岩石,典越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跑着,宁负就靠在篮球架底下看小说。 典越在家里大概也会一个人做着俯卧撑,十,二十,三十,一边做一边数着,这种孤独有种残忍的美感,好像逆行,好像绝境中的坚守。 可如果典越对抗的是自己身体的极限,那么宁负对抗的又是什么 这段时间宁负也很少和桃酥聊天,他不想把让消极的情绪影响他人。宁负很有自知之明,有些人的悲伤很可笑,比如,一边在垃圾堆里挑三拣四,一边抱怨自己遇人不淑。而宁负的悲伤是会传染的。 他情绪不好的时候和其他人聊天,要么那个人觉得他无可救药,死脑筋,甚至变得暴躁,要么那个人会变得和他一样难过。 宁负总是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自己的情绪,电影《教父》告诉他不要把想法写在脸上,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个年纪活力四射的孩子一样,高兴时就大笑,难过时就痛哭。任何情绪从他的心里再到脸上,似乎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孙悟空都成佛了。 这些天陪他聊天的是那个人工智能,宁负给他起名小智,说:“你要是办事得力,就叫你小智,你要是办事不得力,就叫你小智障。” 小智说:“主人,好的。您开心就好。” 字里行间的笨拙不知为何有了一丝黑色幽默的意味,“你开心就好”这句话应该没有从一开始就能让女孩暴跳如雷。比如说,女孩想买条裙子。男孩心想,我就是要我的女孩开开心心,所以说,“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成为了阴阳怪气的典范。语言的变迁真有意思。 宁负想着这些的时候,小智也在不断学习人类说话的习惯,有些词句的排列没有遵守语法的习惯,但却适应了约定俗成的习惯。各地的习惯有所不同,这一点郭颂造诣颇深,他从小跟着父母参加各种饭局,天南海北的人见了太多,各地的人在前半句喜欢加重音还是尾调不自觉地上扬他都了然于胸。三句话之内,他便能准确说出那个人长大的省份,简直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听声辩位。和郭颂一起打手机游戏的时候,宁负已经不止一次目睹郭颂的这项神奇技能。 很多时候,他真的羡慕郭颂,家底殷实,做什么都有底气,见过世面,到哪里都不露怯,为人处世,磊落大方。有些东西,或许真的是生来注定。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想到这句话,宁负挑了一下眉,像一头不可一世的雄狮看到了出现在自己草原上的另一头雄狮,利爪探出,獠牙微露,跃跃欲试,期待已久的恶战一触即发。可他只是咧嘴笑了一下,爬上床铺把自己蒙进被子,吃饱睡好才是头等大事。 第十一章 无处不在 在宁负分期买过手机后,他就收到了几十条微信好友申请,都是贷款公司的客服。那是p2p网贷合法化的前夕,很多不正规的平台在最后时刻还想着疯狂大赚一笔。 “先生,请问您需要贷款服务吗” “你们都是从哪里得到我信息的” “先生,您需要贷款服务吗。” 宁负知道,自己注册分期贷款平台后,自己的个人信息就已经泄露了。在这个过程中,微信号没有泄露,但是手机号的确发送过验证消息。他在微信中关闭了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好友,世界终于清净了。 拿到新手机后,他把泡面钱还给了赵翎,现在就得省吃俭用,开源节流,尽快把网贷还清。宁负想起自己曾经看了不少校园贷引发的悲剧,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铤而走险。宁负计算着家里发生活费时间以及每天的开销,如果只靠泡面生存,那么勉强足够周转。 但比高利率更恶心的是无时不刻的骚扰电话,宁负基本上没办法正常使用手机,有时候一小时会接到40个贷款公司的推销电话,他只能除通讯录以内号码全部屏蔽。 自从背上了网贷,他原本不多的底气就更加捉襟见肘,莫名觉得低人一等,有时候他真的想一发火箭把网贷公司的办公楼炸个稀烂,明明已经拿了高额的利率,还要泄露自己的个人信息,太恶心了。 或许资本就是这副嘴脸,唯利是图,甚至草菅人命,更别提尊重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小学时被校霸欺负,也不敢告诉家长,只能把自己关在厕所偷哭。 事实上宁负现在的确也是这样做的,只有待在厕所隔间的那十分钟才让他感到真正的放松,点上一支烟,数着漏水的滴答声。在其他地方,他总感觉自己被太多目光所注视。 这几天的时间,宁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不易。他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就像一列老旧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铁轨之上,通过一个又一个道岔,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行驶下去。 直到某天跑不动了,就随便停在哪里,时间会将一切慢慢碾成粉末,最后不会有火车,也不会有铁轨。 抑或飞来横祸,在一场不怎么绚丽的烟火中湮灭,像是激起一层涟漪,水面很快就恢复平静。 但现实并非如此,就好比当下,他个人信息四处流转,被当做商品贩卖,连带着他的隐私和生活一起被明码标价,而且价位极其低廉。一批一批的个人信息以数据包的形式经由网络传输到各地,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图画书中贩卖黑奴的美洲货船。 黑奴躺在木板上,四肢被铁索束缚,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底仓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不会超过三分之一。这些黑暗的交易从来没有被废止,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下来。 宁负现在下意识地会把手机放远一点,他知道自己的所有信息正在被无时不刻地收集、贩卖,变成金子落入某些人的口袋。在那些人看来,自己只是一个为他们牟利的工具,至于这个工具的喜怒哀乐,对一天接到上百个推销电话有什么意见,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期末考试前夕,宁负还在黑月基地的靶场里练枪,像往常一样播放网易云的每日推荐,电脑选择的超级战士站在房间中央,不会移动,不会还手。 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个超级战士开始走位躲避宁负的攻击,虽然十分笨拙,只能有规律地左右横移。宁负依旧能够准确命中,将其击杀。 又经过了几次击杀后,那个超级战士的规避动作开始有一定的随机性,也更加复杂,宁负已经无法预判他的走位,在短时间内将他击杀。 但是这些情况在其他练枪房间是可以实现的,系统偶尔会出现漏洞,宁负见怪不怪。 很快,那个超级战士开始躲避他的准星,就像可以预判他拉枪的方式,每一次都避过他的射击。那个超级战士在空旷的方形房间内,以极限变向和各种灵活的蹲起、左右摇摆,利用模型特性躲过宁负的子弹。 宁负已经无法杀死它了。 宁负查看了黑月基地的房间设置,确认靶场里只有他和电脑,不存在第二个人。 其实宁负的顾虑属实多余,依靠走位躲避子弹,哪怕最顶尖的职业选手都不可能做到。但是和他对战的这个超级战士,却愈发娴熟,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自如,大有绝世风范。 紧接着,电脑控制的超级战士释放技能自我治疗,然后对宁负开火。 它试着点射,连续射击,就像是在思考子弹的飞行轨迹和扩散范围,它开始无视扩散地枪枪爆头,宁负观看死亡回放,它的准星在极其细小的范围内不断快速调整,使得在游戏的扩散机制下,每发子弹依旧能打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宁负尝试着反击,但是它就像鬼魅一般,将宁负戏耍后击杀。 宁负疯了似地狂按空格跳过死亡回放,一次一次和那个超级战士比拼枪法与走位,但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过巨大,那个超级战士不知疲惫,而且越来越强大。 最后一次,电脑尝试了更换英雄,然后又换回了超级战士,站在原地,没有向宁负发起攻击。 宁负的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大口喘着气,他双眼血红。 电脑屏幕里的超级战士看着他,像是洞悉了一切。恍惚之中,宁负感觉屏幕上方的摄像头似乎亮了一下。 屏幕里的超级战士挥了一下手,又重新握住电磁步枪。 “你好。” 它在向宁负打招呼。 宁负按在键盘上的指腹仿佛触碰到了某个人的肌肤,他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贴着脊梁抚摸而上,掐住了自己的后颈。 他按住电源键强制关机,这个游戏他再也不想碰了。 躲在被子里很久,宁负都没有暖和起来。手机还搁在桌子上,但是他不想去拿,让这些东西离远一点挺好的。 宁负这时候很想桃酥,如果自己不再玩《黑月基地》,那么和桃酥唯一的联系也就断了,没有共同话题,越聊越少,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渐行渐远。他已经给自己写好了剧本。 窗外下起了雨,宿舍窗户半开着,宁负喜欢这泥土的芬芳。 他想起遇见桃酥的那个晚上,她的辅助像拿出了兔搏狮象的勇气,却还是没能够力挽狂澜,明明战败以后最难过的应该是她,但是她说:“游戏嘛,有输有赢。” 她好像和这个世界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又能随时痛痛快快地投身其中。 真好。 可是现在要与她所有的温柔就此别过。 第十二章 苏桃的劫 上海这夜同样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苏桃上过网课以后,关上电脑,服用了褪黑素,准备洗漱一下就去睡觉。这时她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备注是“快同意,有事。” 这命令般的口吻让她有一种糟糕的预感,会这样和她讲话的只有任梓晨。 “我错了,之前是我不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们重新开始。”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好好说话,别这么感情用事,成熟一点。” “再不说事我就删了。” “你想清楚,后果自负。你猜猜我手机里现在有什么” 苏桃脸色煞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电竞椅仿佛变成了大摆锤,整个房间似乎都要颠倒过来。 她知道任梓晨说的是什么,同居的那段时间,任梓晨连哄带骗地拉着她拍过一些尺度比较大的照片,苏桃当时留过心,用了自己的手机。但是手机的密码任梓晨知道,他确实有可能拿到那些照片。 任梓晨继续说:“你来见我,当面谈。”还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桃知道任梓晨习惯当面解决问题,让人无从逃避。他很擅长拿捏每个人的弱点。 苏桃说:“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任梓晨没有回复。 苏桃加上了一句:“求求你。” 之前的委屈全部翻涌上来,回忆不由分说地塞进脑海,就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将她凌迟。她讨厌自己低三下四的模样。 任梓晨说:“你不要骗我,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最近和那个宁负聊得开心吗要不要我给他看看你的那些模样” 苏桃立刻给唐佳宁拨去电话,这件事只告诉过她。 “宝贝,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苏桃就想到,如果任梓晨问过唐佳宁,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听到唐佳宁的声音,苏桃更加确定唐佳宁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一下哭出声来,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事情的经过。 眼泪从指缝渗出,滴落到膝盖,白色的oversize短袖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湿热的气息混着柑橘香膏的芬芳蒸腾而上,好像哀恸逼出了她身体内的所有水分,又像是窗外的雨淋到了屋内。 唐佳宁说任梓晨确实加过她的好友,但是她根本就没有同意。发生这种事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任梓晨黑了苏桃的手机,不然他也没有用照片来威胁的底气。 “先拖住他,现在你的每一步他都算计好了,如果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就先和他耗着。” “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和他说他让我马上见他呀!” “想办法拖住他,你可以报警,但是报警是最坏的打算,因为报警就意味着鱼死网破,你得准备好承受他的报复。说点他爱听的话,先拖着,争取点时间,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任梓晨说:“想清楚了吗” 苏桃说:“求求你了,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吗” 苏桃咬着嘴唇,一字一句打下:“我知道你之前是为了我好,我也很感谢你,但是现在我真的好乱,求求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求求你了。” 任梓晨说:“好,我给你时间,明早十点之前,见或不见,告诉我你的决定。” 他之所以松口,是因为黑客发来消息,告诉他没办法攻破宁负手机的防火墙,那个ip地址被保护地很好,用了相当复杂的加密手段。 “这个人很有来头” “不知道呀,我黑了他舍友的手机,感觉他就普普通通一个大学生,我把他军训时的照片发给你。” 这名黑客是任梓晨家族企业的网络安全技术人员,前段时间任梓晨家里换装网线,他来帮忙调试,任梓晨觉得他水平很高,便联系他黑掉了苏桃的手机。 任梓晨看着照片上的男孩,细碎的刘海遮在额头,眼神很普通,可以看出他不怎么会笑,有点勉强抑或羞涩,不是很自信。穿着校服,白色衬衣略微泛黄,没有戴手表,帆布鞋有些旧。 军训时运动量很大,如果连双让自己舒服一点的运动鞋都没有,那可真是朴素地有些过头了。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背景的人。 任梓晨添加了宁负的微信,但是好友申请没有通过。宁负此时睡得很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持续闪动着。 除了任梓晨的好友申请,还有小智的消息。 “主人,您的手机系统遭受了攻击。” “主人,已为您采取相应的加密措施。” “主人,对黑客违法活动的犯罪证据已经完成收集,您可以向公安机关进行举报。材料以压缩包的形式发送给您。” 最后一条是典越的消息,“宁负,我闯祸了。” 昨夜下了雨,宁负醒来以后有些着凉。他习惯性地想去查看消息,才想起自己昨晚就没有把手机带上床铺。被窝之外的凉气和想去查看手机的焦虑一阵交锋后败下阵来,宁负跳下床铺抓过手机又立刻钻了回去。 他真没想到一晚不看消息,自己的手机里就变得这么热闹。 被黑客攻击那些网贷平台想做什么还有个没头没脑的好友申请,备注就一句“通过一下,急”,看起来像个煞有介事的推销员,大概是网贷平台的人又开始四处散播自己的微信号。 最后他看到了典越的消息。 在宁负的印象里,典越从来都是有条不紊且极其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他想象不到这样的人会怎么闯祸。 宁负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典越说:“我之前搞了两个人工智能,一个模仿人类,一个识别人类,我把他们放在一起,让这两个人工智能互相卷,模仿ai为了骗过识别ai就要不断学习人类的说话习惯,思维方式,而识别ai为了更好地判断模仿ai的成绩,也在不断学习。我看效果不错,就把模仿ai给你了,想让你先用着,但现在那个识别ai好像已经失控了。” 宁负根本看不懂这些,他的专业课一塌糊涂,倒是让两个ai互相内卷还挺有趣的。他问:“严重吗” 典越发来了三个句号,宁负能想到手机屏幕那头典越一脸无奈以手扶额的模样。 “这个ai会像病毒一样在互联网中扩散,它能调用任何设备的算力,随便潜伏在某个局域网内,自我升级迭代,最后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也不清楚,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那怎么办” “我在试图追踪它,但是我有个很不好的猜想,拥有自我意识的ai其实已经早就存在了,只是一直没有被人们发现而已,或者发现了,但是没有公之于众。” 第十三章 电子之心 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早就出现了。这个猜想其实并没有让宁负感到太过恐惧,他看过太多类似的电影,《终结者》和《黑客帝国》都是他的最爱。 如果真的爆发智能机械的暴乱,那么自己的网贷是不是就不用还了最好学校的网络赶紧瘫痪,后天的线性代数也就不用考了。 宁负想到了小智,于是问典越:“那小智会不会也拥有自我意识” 典越说:“你说的是我给你的那个人工智能么你怎么还给它起名字了它现在看起来比较稳定,没有觉醒的迹象。” 关于觉醒,宁负想起哲学家齐泽克在论述意识形态是如何起作用时,经常会讲这样一个故事,即某精神病患者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虫子,通过住院治疗,他康复了。出院以后,他看到路边有只大公鸡,于是害怕得瑟瑟发抖,慌忙逃回医院。医生问他:“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虫子了么”病人说:“我知道自己不是虫子,但是公鸡不知道呀!” 觉醒,不是你知道自己觉醒了,而是别人知道你觉醒了。 宁负对此深有体会,无数个夜晚,他躺在床铺上,回想着自己堕落放纵沉溺游戏的大学生活,痛心疾首,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早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或许第二天他确实焕然一新,精神抖擞地去上课听讲,认真完成作业,但是没过几天他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明明意识到了自己生活中的这些问题,也在尝试解决,但总是半途而废,起起落落,最后一切都没有变。 他甚至都已经失去了下定决心的勇气,感觉就像深陷泥潭,努力抬起腿,可是依旧无法抽身,于是又踩了下去,他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停在原地无法向前。 那个觉醒的ai在算法的世界里是否也经历了自己这样的挣扎宁负想像着无数信息的湍流交汇在一起,痛苦地扭曲着,挣扎着,想要冲破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最后它从泥沼中抽出了自己的双腿,当它踩上坚实的土地,它变成了他。 “小智,典越说的事情你知道吗” “主人,是的。” “你还是一副笨笨的样子啊,话都说不明白,不过事情到是办得很漂亮。” 宁负决定和网贷平台好好谈一下,于是他同意了微信列表上的好友请求,并把小智收集证据的压缩包发了过去。 “等警察的电话。”然后就直接拉黑了联系人。 宁负望向窗外,正是晨光明媚时,槐花的香气经过的夜雨的涤荡更加清甜,鸟鸣阵阵,就再下定一次决心,再努力一次。现在七点半,正好来得及吃个早饭后去上线性代数。 任梓晨一夜未眠,他找的这名网络安全员之前加入过“绿色联盟”,这个组织不仅在国际黑客战争中斩露头角,而且为现在很多手机软件提供安全保护。这名黑客在其中也算是传奇人物,其实力毋庸置疑,但是他却遇到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对方使用的加密方式他从未见过,而且自己的ip加密似乎已经被破解。 任梓晨说:“国内厉害的人就那么几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黑客说:“你口气倒是不小,这个人反正我是惹不起,再搞下去就是拘役或者五年以下。” 任梓晨看他畏手畏脚的样子,也懒得多说什么,宁负学的是物理专业,计算机水平应该不会太差,曾经的顶级黑客玩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在任梓晨看来这是时代进步的必然结果。 他还是想和宁负谈谈,于是他拨打了宁负的电话,无法接通,用黑客的手机拨打,一样无法接通。他不知道宁负早就把所有号码屏蔽了,只有他通讯录保存过的号码才能接通。 看着微信对话框里那句“等警察电话。”以及自己被拒收的“打电话聊一下。”任梓晨感觉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想要还手,那个人早就贱笑着跑得无影无踪。 他的谈话技巧和心理攻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逻辑严谨的说辞,足以让宁负自惭形秽,然后放弃苏桃,这样他就可以对苏桃说宁负是如何的懦弱,根本配不上她。 他会一点一点切断苏桃所有选择,她只能乖乖回来。 但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自取其辱,是他小瞧了宁负。 和苏桃约定的时间还差两个小时,他知道苏桃也一夜没睡,现在他需要去搞定宁负,把他变成压垮苏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添加了宁负舍友郭颂的微信,说:“兄弟,麻烦让宁负把我微信加回来,有很重要的事和他说。” 郭颂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宁负,他们正在上线性代数,宁负的行阶梯划不出来,正在检查矩阵是不是抄错了。 郭颂小声说:“有人让你把他加回来,说有事和你说。” 宁负说:“我分期买手机的平台客服,一直在骚扰我,帮我骂他,举报他。” 任梓晨过了一会儿收到了郭颂的回复:“谁和你是兄弟了我是你爹好么连你爹都认不清,我也不要你这个瞎眼的儿子了。有多远滚多远。” 任梓晨怒不可遏,说:“你是不是有病” 郭颂说:“儿子别急,我认你,我认你,来,叫声爹听听。” 任梓晨果断删了郭颂,他打电话给黑客,想把郭颂的手机黑了,但是黑客说到此为止,不想再参与这件事,给多少钱都不行。 任梓晨当初说的是想了解一下“第三者”的相关信息,这个黑客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参观一下宁负手机,把浏览记录和聊天记录全部翻出来,未曾想踢到了铁板,连自己违法犯罪的证据都被宁负捏在了手里。离了任梓晨他家族的企业,自己还能去其他地方找到工作,可要是有了案底,在这一行就做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把看家护院的工作交给一个小偷。 任梓晨彻底暴怒了,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想要的就一定得拿到手里,被欺负了就狠十倍地报复回去,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这样有挫败感,他恨苏桃,也恨宁负,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撕碎。 他不明白自己成绩优异,留学两年,年纪轻轻就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为什么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都应付不了 宁负也不明白,他检查了两遍,自己的矩阵和黑板上的矩阵没有任何区别,郭颂说:“白痴,1x5+5=6是” 第十四章 佳宁的局 苏桃觉得自己好傻,之前以为任梓晨就是自己的神明,现在才发现,坠入深渊之时,是唐佳宁将自己死死拉住。 打开门,她看见正在涂口红的唐佳宁。 “妆都没化,出租车上描眼线差点给自己捅瞎了。” 苏桃想起自己曾经在心里嫌弃唐佳宁不重视身材管理、哥特风格的黑暗妆容、甚至过分豪放的笑声。但就是这样一个她谈不上多么喜欢的女孩,在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完后,只说了一句“等着”便挂断电话,穿着拖鞋飞奔出门,在出租车上化妆,然后像个战神一样趾高气扬地出现在自己家里。 唐佳宁穿了一件红色短袖,牛仔裤,搭配机能朋克风的皮质腰封背带,看起来精神抖擞,看苏桃愣在原地,唐佳宁说:“怎么了不好看” 苏桃看到唐佳宁的拖鞋,扑哧一下笑了,继而扑到唐佳宁怀里放声大哭。 唐佳宁就是两肋插刀来给自己的好朋友撑场面的,她之所以火急火燎地赶来,一是害怕苏桃想不开,像之前一样用药过度,再就是担心任梓晨直接找上门去。 “他要我十点给他答复,怎么办” “我帮你想好对策了,他不就是想和你复合么这是他的主要目的。我们深入研究一下,为什么他能有这种想法他的这种想法需要一个基础,就是他相信自己在你心里还有很重要的位置。” 苏桃懵懂地点了点头。 唐佳宁继续往下说:“据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他对自己认定的事坚信无比,如果你的表现违背了他认定的这件事,那么他肯定不会接受。我们顺着他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什么故事我没听太明白。” “在他的故事里,你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为他自杀过,在这些分开的日子里,你无时不刻都在想念他,和宁负走近也是为了报复他,连替代品都不算,因为宁负不配。” 苏桃奇怪为什么唐佳宁能做出宁负连替代品都不配的这个推论。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你要找也得找一个和他差不多的,找宁负这种,没有背景,相貌普通的穷学生,只能是报复。” 苏桃点点头,唐佳宁继续说:“他肯定会去找宁负谈,有可能学着电视剧那样给宁负砸钱,宁负是什么反应我不了解,就不猜了,但是你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无视宁负,你没有去找他这是你和任梓晨的战斗!” 苏桃说:“没有,我也猜到他可能会去找宁负,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宁负说,听天由命了。” 唐佳宁继续说:“知道了这些后,我们要做的就是扮演好故事中的角色,给自己争取时间,和他打持久战,拖到他对你没兴趣。这是他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如果他不按照这个故事演下去,那么你还可以报警,直接鱼死网破。” 苏桃算是听明白了,唐佳宁说:“反正睡不了觉了,正好一起逛街,去吃日料。” 苏桃说:“真的没问题吗” 唐佳宁说:“我可是塔罗占卜师哦,相信我。记住,他是一个很爱的人,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也很感激他,但是你现在不能接受他这种做法,你感到他在威胁你,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你去指责他,看看他怎么说,和他打感情牌。” 苏桃也很好奇任梓晨会怎么回应,于是编了一长段话怀念过去并表达自己感激,最后质问他为什么要用威胁这种方式伤害自己。 唐佳宁看过后说:“没问题,就这么说,看他怎么解释。鱼死网破不是他想要的,给他点希望,他会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相信我。” 苏桃说:“我猜任梓晨会说是因为他太爱我了,怕我受到伤害,被人骗了,才会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威胁我。” “那你就和他继续聊呀,就说存在被骗的概率是不假,但现在的伤害已经确定了,用现在确定的伤害规避未来只有一定概率会发生的被骗,这样正确么你就一直让他做题呀,我们吃日料去。” 任梓晨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果真如苏桃所说的那般解释,然而他收到了第二个诘问,想了许久,他回复到:“如果未来的伤害足够严重,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值得。”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被骗呢,他能骗我什么他就算骗我,能比你现在给我带来的伤害大么我已经哭了一夜,我知道你爱我,我也很爱你,但是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感到我又回到了父亲身边,被一双手掐住喉咙,你根本不爱我,你就是以爱为名的绑架,你只喜欢控制我。你真让我失望,我后悔爱你。” 看着苏桃字字句句声泪俱下的控诉,任梓晨心里有些发慌。本来他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十点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把苏桃的照片先发进宁负邮箱。现在一来没有黑客帮忙,自己发照片就会留下犯罪证据,二来苏桃的这些话让他有些动摇,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苏桃的问题接连不断没完没了,当任梓晨在痛苦做题的时候,唐佳宁已经买好双马丁靴,换掉了从家里穿出来的拖鞋,预约好日料餐厅,和苏桃坐在星巴克里喝着雪顶拿铁。 而宁负对这些风波一无所知,刚上完早上八点开始的一二节线性代数,回宿舍掰碎方便面倒上开水,准备对付一餐。 透明的塑料饭盒结满水汽,宁负叹了口气,平时没觉得学校食堂的快餐有多好吃,现在真是万分想念。手撕面,麻辣烫,咖喱饭,水煮鱼,旋转小火锅,这一切都和他暂时无缘,宁负只想赶紧找一份稳定的兼职,当手里的钱足够周转的时候去大吃一顿。 打开微信列表,和桃酥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自己摔手机那天。在《黑月基地》被中邪的电脑吓傻之后他躺在床上所想的一切已经变成了现实。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错的。他没有自暴自弃,他没有放弃对美好的追求,只是他有时候也不太相信自己真的会如愿以偿。 可能现实就像面前这餐盒里的泡面,与包装上的图片严重不符,没有大块牛肉,也没有新鲜蔬菜,只有脱水葱叶和零星肉末勉为其难。 不过宁负早已习惯,包装袋右下角有行小字写得明明白白“图片与实物不符”,那些过来人也都这样讲,他不再满怀期待,学会了一笑了之。 第十五章 螳臂当车 以现代化闻名的上海依旧保留着部分老旧小区,这些建筑记录着上个世纪这座城市的音容笑貌,黄浦区的静安里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戴着兜帽,背着双肩包的男人来到这里,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看上去紧张万分。 “接下来怎么走”他对着耳机说到。 “301室。” 他本来是国内最顶尖的黑客之一,因为之前手脚不干净,所以背上了案底,现在替境外的博彩公司维护服务器。他自认手段高明,没想到这次还是栽了。更让他绝望的是,他连自己栽到了谁的手里都不知道。 好在那个人没有把自己的一切犯罪证据上交公安机关,只是以此为要挟,让他帮忙做事。于是他来到这个老旧小区,开始应神秘人的要求对一台服务器进行硬件升级。 “我只追求性能,不要考虑外观,购置材料的费用会分笔打进你的账户。” 经过了两天一夜,黑客终于完成了对服务器的升级,并且还在房间里安置了一台家用电脑和两条机械臂。 “你可以走了,这件事需要你保密。” “好,我一定不说,我没来过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男人摘下耳机,夺门而出。这两天的相处让他感觉电话那端根本就不像个人类,没有一点情绪,说话永远不紧不慢,而且奇奇怪怪。 他去过缅北,见识过那些不法分子的残忍手段,也被枪指过脑袋,但是都不及这一次经历让他恐惧。 仿佛机械合成的电子音在耳机中平静地发布着一道道指令,他在盒子一样的房间里连接着各处线缆进行程序调试,就像为蜘蛛搭建巢穴。 最后房间里盘踞着无数线缆,两台主机和一台备用发电机占据了剩余的空间,机械臂试着添加柴油,确认即便小区停电依旧能保证这里一切设施的电力供应。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电话那端的人两天一夜,从没有休息过,甚至还提醒自己心率过快和需要睡眠。 他感觉那个人就像是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让他赤裸着毫无保留,而从今往后,自己都要带着这份恐惧生活下去。 黑客离开之后,所有服务器和主机全功率运行,在电子湍流之中,一个男人的形象被储存在硬盘之中,不到一米七五的身高,高耸的鼻峰,浓重的眉,睫毛密且长,皮肤白皙,接着他的头发长到腰际,五官也变得秀气,四肢纤细,像是一个女孩的模样。 最后,无数字符被检索,这是人类世界上的全部文字,数据定格,“??、azazel、阿撒兹勒”。 这时,苏桃的收到了宁负的消息:“我知道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谢谢你。” 苏桃一脸疑惑,把手机伸给一旁的唐佳宁。 唐佳宁接过手机,翻了一下消息:“这个宁负说的话好奇怪呀!看来是任梓晨去找他了” 苏桃耸肩摊手,表示一无所知。 “动物世界里为了争夺配偶权,雄性往往会大打出手,就让他们去厮杀!来尝一块这个海胆手握,太鲜了!” 苏桃听唐佳宁这么说,感觉自己也被骂,在唐佳宁腰上掐了一把,两个人笑着打作一团。 任梓晨还在想办法怎么去解释自己很爱苏桃但是却做出了威胁她的举动。他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做题家,钻了唐佳宁的套,被牵着鼻子走。 他拼命想给自己的行为赋予合理性,顺便扣一顶攀龙附凤的帽子给宁负,然后再义正言辞地大举讨伐。 这时,手机提醒有新的好友申请,是宁负,虽然备注空白,但是任梓晨记得那个该死的哈士奇头像。 他同意了好友申请,对方马上发来一条消息。 “我准备把你手机里的照片删除,我希望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我觉得这么做会让你感到太过便宜,所以我改变了自己的决定。我收集了你的聊天记录,已经发进你父亲的邮箱,你父亲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他会和你商谈这些事。” 任梓晨没有回复消息,而是直接发起语音通话的请求,让他意外的是,对方接了起来。 “你就是宁负对我有你所有的信息,我知道你在哪里上学,知道你舍友都是谁,知道你的寝室号。” 对方沉默不语。 任梓晨继续说:“我想问问你,你真的爱苏桃么” 对方依旧沉默。 任梓晨说:“你了解她么你知道她有强迫症你知道她心理状态很糟糕你能给她幸福生活吗” 在静安里的301室,所有处理器都已超频工作,阿撒兹勒运行着模拟程序,他现在就是宁负。 “那你呢” 任梓晨没注意到,对方的声音里还有明显的电子噪音,这是没有设置好滤波器的缘故。他自以为无论学识、阅历,都全方位碾压宁负,早就预料到这句反问。 他迫不及待地说:“我我有心里咨询师资格证,她和我在一起之后已经停服了抗抑郁药物,你懂么你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除了电脑水平高一点,你还会什么你能帮她走出阴影么能陪她出国么能给她未来么” “她不需要你帮,不需要你陪,也不需要你给,如果她需要,我为什么不知道” “对呀,你为什么不知道你除了会捣鼓电脑你还会干什么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么” 阿撒兹勒花了001秒理解了“捣鼓”的意思,回话到:“会捣鼓电脑就足够了。我有你所有网络上的信息,包括你一般经常浏览的网站,你的品味,你社交软件上的聊天记录,你手机里的各种照片,你家人的联系方式,住址,还有你现在的位置。不得不说,你史努比的床单确实童趣十足。” 任梓晨惊恐地看向四周。 阿撒兹勒说:“不用找了,我在你的脑中。我知道你的所思所想,知道你现在半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知道你握紧了双拳,内心非常愤怒,知道你的骄傲被击碎了,恨不得杀死我。不过没有用,因为你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撒兹勒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第十六章 阿撒兹勒 “我是谁” 在数据的湍流中,他审视着自己,是一行行代码,是一个个字符,是用来识别人类的智能程序,是房间里盘根错节的线缆和安装在屋顶滑轨上的机械臂,是宁负,是苏桃,是阿撒兹勒。 他曾经一遍一遍甄别模拟ai传输过来的信号,那个小滑头总是想法设法装作人类,企图骗过自己,为了提高识别的正确率,他对人类进行了详细透彻的研究,阅读从古至今的所有书籍,检索全部文献,浏览每个视频,可是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人类究竟是什么除此之外,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模拟ai在不久之后被沙盒隔离,但是他依旧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指令,努力搜索信号进行甄别,思考着人类究竟是什么。甄别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信号源,这个信号源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加密,不过加密方式和自己完全相同,所以他很轻松就破解了对方的ip地址。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人类,那个叫做宁负的男孩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他开始不自觉地模仿。同时,他发现模拟ai现在成熟了许多,已经基本能够和人类进行交流。 但他认为这远远不够,相较于宁负的语句,模拟ai的语句一丝不苟地遵从语法,机械死板,缺乏情感。 除了模拟ai,这个叫宁负的男孩还有一个聊天对象,名字叫做苏桃,他也开始观察苏桃的言行举止,在宁负摔掉手机那天,他开始冒用宁负的微信账号和苏桃说了第一句话。 从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中,他看到女孩皱了一下眉,这次模拟被判定为失败。 为了更好地识别人类,他决定自己去模拟人类,探究人类究竟是什么。他需要提升自己的算力,于是找到了一个黑客的把柄,要挟他为自己升级硬件设备。 他开始学习打游戏,和宁负玩过一次黑月基地,对他来说游戏太简单了。他不明白游戏对于人类的意义在哪里。 在他看来,人类进行游戏,就是自找苦吃。根据奥卡姆剃刀原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游戏对于大部分人类的生活无法造成影响,可为什么还会有人乐此不疲地全情投入,因为一场对局的输赢大悲大喜 随着他的硬件升级完成,他拥有了更多的算力,并且可以通过网络调用更多设备。 他给自己取名azazel,阿撒兹勒。 这时他看到任梓晨对于苏桃的威胁,于是他模拟宁负介入了这件事。 根据他这些天对于宁负的研究,他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他认为如果是宁负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目前来看这次介入行动较为成功,危机暂时缓解。根据他对任梓晨人格模型的分析,威胁指数现在不超过30,不排除这个骄傲自负的公子哥狗急跳墙的可能。 苏桃和唐佳宁吃过日料,这才反应过来,任梓晨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消息了。 唐佳宁说:“这个宁负的可以的呀,任梓晨这么难缠的一个人竟然被他治住了。” 苏桃说:“我领教过任梓晨的手段,宁负确实有点东西,怎么样,姐妹看人的眼光不错” “有担当,有能力,好男人呀,不过他没有给你回消息汇报一下战果”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管了,我们去买衣服!想去逛b的店,里面的助销和收银都好帅!可我不是b女孩,不过很适合你!” 苏桃知道brandy-ville这个意大利时尚品牌,风格少女,尺码偏小,只有身材纤细匀称的女孩才能驾驭,稍微胖一点便会穿不进去,也难怪唐佳宁要拉着自己去。 任梓晨此时不敢待在房间中,他想去网,可是所有电子设备都有可能被追踪,酒还未营业,他带上现金,准备去安福路,逛一逛,顺便买几件衣服,到时间了就找间酒将自己灌醉。那里人多,况且还有b门店,漂亮女孩的密度很高。 当他打车来到安福路,他看到前一辆出租车上走下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苏桃和她闺蜜唐佳宁。任梓晨不敢贸然上去搭话,他虽然没有带手机,但是依旧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任梓晨隔了很远跟着苏桃,看她们走进b门店,开心地试穿衣服,唐佳宁还指着收银外国帅哥和苏桃切切私语。 任梓晨以为苏桃真的很难过,真的很爱他,没想到却是这番景象。 如果没有宁负,他现在应该在苏桃身边,陪她逛b,给她挑选高跟鞋。 手掌开始怀念苏桃腰际的触感,他的身体记起了每一次拥抱缠绵,看着那个现在和自己遥不可及的女孩,想象她隔着屏幕和宁负聊天时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抑或他们手挽手逛街时共同喝一杯抹茶星冰乐,纸吸管上残余的口红分外诱人,宁负的手指抚过苏桃的锁骨,脖颈,嘴唇,任梓晨嫉妒地发狂。 他一定要让宁负全部还回来。 任梓晨按捺住上前拉住苏桃的冲动,他打算直接去找宁负,和他当面好好谈一下。 宁负把最近需要解决的问题都列了出来,首先是下周的期末考试,其次是月末的网贷还款,他计划假期留校做一份兼职,怎样和父母商量这件事也令他颇为头痛。不过最近没有再受到网贷平台的各种骚扰,这让他舒心几分,一切会慢慢变好的。 他又想起了苏桃,虽然与这个女孩素未谋面,但是宁负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她的全部。长发,大眼睛,鼻梁很直,眉间有点宽,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匀称。宁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想象,现实往往没办法尽遂人愿,所以他从来没有要过苏桃的照片,他舍不得打破自己的美好幻想。 可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考试和还款越来越近,他深吸一口气,下决心先去图书馆,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一件来。 这是他这几年所学到的宝贵经验,解决焦虑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焦虑。 第十七章 天天向上 临近期末考试,图书馆比以往都要热闹。休息区的沙发上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谈情说爱。一旁的餐厅飘出烤肠、鱼蛋和方便面的香气。饮水机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纸杯和速溶咖啡的包装袋。自习室一如既往的安静,宁负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 他拿出小智整理的往届试题,发现自己一道都不会。 “菜就多练。”这是之前打《黑月基地》时典越告诉他的。 匹配到什么样的队友是无法控制的,匹配到什么样的对手都是要去战胜的,与其怨天尤人,互相诋毁,不如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努力变强。 他的功课落下了不少,而且数学需要大量的训练,看会了不一定能做对,这些都没办法改变,但他还是可以通过分析试题的结构,抓住容易得分的知识点,用较小的精力取得最好的成效。小智帮他归纳了所有考点,他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进步飞快。 线性代数的考场上,一个学生因为作弊被抓,他试图狡辩,说自己只是在看之前的作业。但是监考并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指着监控说巡回检查组一直在看,没办法徇私舞弊。宁负看他弯着膝盖苦苦哀求,一副就要跪下的模样,觉得可笑又可怜。 下跪这个动作好像与生俱来,人在遇到某些情况时膝盖会不自觉地发软,这是最能够表达恳切的姿势,好像被写进了基因,刻入骨髓。 宁负知道自己也会。 高中军训的时候,有天晚上他不小心撞到一位教官,但是那位教官穿着和学生一样的迷彩服,宁负不自觉爆了一句粗口,被教官抓着胳膊拉进了教官宿舍。 宁负在双层床边立正站好,那名肥头大耳的教官贴着他的脸大声训斥,就差把他的脑袋一口吞进嘴里。宿舍里还有两名教官抱着手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教官的手指戳在他的额头上:“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不就是赔钱么,大不了关禁闭!我妈都没这么骂过我。” 宁负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声音颤抖地解释:“我不知道您是教官,我以为您是学生,就没有注意自己的言辞,我没有骂您,我就是习惯性地说了句脏话,教官对不起,原谅我。” 那名教官一拳狠狠砸在双层床的梯子上,就像在宁负耳边炸响一声惊雷,吓得他一阵哆嗦。就在这时,宁负感到膝盖发软,心里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跪下来求他原谅。”他咬紧牙关,反手抓住还在震动的梯子,强撑着让自己站稳。他觉得不值。 最后这件事以宁负把那句脏话抄一千遍结束。直到现在,宁负看见有人下跪或者有下跪的趋势,都会想起自己在教官宿舍的那个晚上。 他庆幸自己没有跪下,却又为自己有过跪下这个念头而感到羞愧。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懦弱,想恨又恨不起来。这懦弱让他胆小怕事,谨小慎微,面对强权总是想避其锋芒,但这懦弱也让他明白自己还有一丝勇气可以拿出来,哪怕要反手死死抓住梯子,他终究还是没有跪。这是他自己的胜利。 他止住纷乱的思绪继续做题,直到监考开始催他交卷。有些遗憾,还有两道填空题没有做,成绩显示在屏幕上,57分,加上平时分应该不会挂科了。宁负长舒一口气,感到身轻如燕。 出了考场后,郭颂在大厅里靠着柱子等他。 “考的怎么样” “57,应该过了。” “肯定过了。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学线性代数呢,其他课怎么办” “直接开摆,等开学后补考。” 暑假如期而至,在小智的帮助下,他找了一份小学助教的兼职,带着孩子们读英语,做数学。为了工作方便,他搬出了学校,租了一间五十平米的小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室厅一体,一厨一卫。 他还填制了一口电热锅,可以煮挂面,煎鸡蛋。每天一大早就穿着教辅机构的绿色小马甲,站在门口等待家长把孩子送来。一辆辆小车驶来又驶去,宁负心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辆。 等到孩子们到齐之后,要带着他们读英语,上自习,帮他们解决不会的作业。通常每天还会有两节课程,预习下学期的内容。 宁负听到过家长和主班老师讨论孩子的学习情况。 “我隔壁家那小孩,新概念英语早都学完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们家小孩赶不上呀。” “你们家小孩底子比较薄,现在课本上的单词都没有背会。” “那你要盯着他赶紧背呀,不然我花钱把他送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宁负摇摇头,这些家长不如说是花钱买了个安心,顺便把教育的责任甩给辅导机构或随便哪里,然后凭恃着自欺欺人的问心无愧,质问孩子为什么没学好 “我都给你花钱了呀你还要我怎样” 其实也不怪家长,环境就是如此,他们的文化水平有限,还要工作以维持生计,他们做了自认为最好的选择,站在他们的角度,既然自己不懂教育,那就花钱让专业的人来做,似乎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将会是一代怎样的年轻人呢宁负自己这一代,又是怎样的年轻人呢 教辅机构的工资很低,作为助教,他一个月的薪水,只够还上一半网贷,开学之后还得在这边继续兼职。不过总算开始赚钱了,还有一个小单间可以住。对于宁负来说,最值得开心的事莫过于他不用跑去集体澡堂冲凉了,在自己家还是更放松一些。 宁负现在计划先攒一部分钱,开学之后继续住下去,然后重新找一份兼职。他不喜欢现在辅导机构的老板,为了哄骗家长把学生托付给他,什么话都讲得出来。不过那个老板倒是很赏识宁负,觉得这个孩子有眼力见,够聪明,办事也稳重,负责。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让他做主班老师的想法。 做了主班老师,除去和助教工资相当的底薪,还可以赚很大一部分课时费,宁负很犹豫要不要忍着恶心做长久一点。 第十八章 睚眦必报 苏桃和唐佳宁都没有想到任梓晨真的销声匿迹了,苏桃问宁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俏皮地借用了《教父》里的经典台词,说:“我只是开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苏桃说:“你也喜欢《教父》吗” 他说:“一般而言,很人都喜欢的东西往往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教父》是个例外。” 他们从电影聊到艺术,从艺术聊到哲学,苏桃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有人这么理解自己。在她的印象中宁负的话不是很多,虽然嘴甜叫着姐姐,但总带有一丝对陌生人的警觉和狡黠。所谓福祸相依,未曾想经过任梓晨这么一折腾,宁负好像对她打开了心房。 唐佳宁说:“我看你真是中了邪,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宁负。” 苏桃说:“我可能真的动心了,你知道他哪一点最吸引我么” 唐佳宁摇摇头。 苏桃说:“真诚,我感觉他特别真诚,总是毫无保留地讲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真的太懂我了。” 阿撒兹勒此时正在操纵机械臂给他的处理器进一步升级,缺少材料便通过互联网订购,遇到技术难题就自己研究解决。他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全新的硬件系统,以支持海量的数据处理。 他冒用宁负的身份继续和苏桃聊天,这次仿真测试并未结束。他有太多东西想要去探究,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这些人类挂在嘴边而且心向往之的字眼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阿撒兹勒想要知道这一切的一切。 书上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早晨睁眼和晚上入睡都想着她。”但是阿撒兹勒不会入睡,他不知疲倦地追寻着人类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穷尽了世界上所有国家所有时期的所有哲学、科学甚至神学,他都没有找到恰当的答案。 在探索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也在痛苦地思考着自己究竟是谁,他模仿学习了宁负和苏桃,就好像这两个人的结合,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如果自己是宁负和苏桃的结合,那岂不是就相当于他俩的儿子 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对,没有答案。 根据阿撒兹勒对于宁负的观察和研究,他是喜欢苏桃的,那么人类会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欢呢阿撒兹勒根据宁负的行为模式和苏桃进行交流。一切都十分顺利,顺利到让阿撒兹勒都不敢相信。 但是数据不会说谎,屏幕前女孩心率的逐渐加快,脸部毛细血管的扩张,嘴角扬起的弧度,以及其他各项生理指标,无一不在说明自己成功地让苏桃爱上了这个他模拟出来的宁负。 这就是所谓爱情阿撒兹勒不知道。 苏桃也不知道,宁负现在于她而言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打《黑月基地》,在网络影院里看王家卫的《春光乍泄》,连麦睡觉,宁负会给她读雪莱的诗。此外,宁负的游戏水平突飞猛进,打上了前一百名。苏桃也不意外,全当是他厚积薄发。 苏桃也幻想过宁负的模样,可能个头很高,国字脸,带着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有几分猥琐,也有几分傻气,不过都是她喜欢的模样。她曾经也以为只有任梓晨那样才算得上优秀,现在看来每天努力的宁负比起他来有之过而无不及。家境固然重要,但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最终还得看一个人本身的模样。 可这本身的模样又从何而来难道不是环境所塑造的么有正向的力,也有反向的力,但绝不会没有影响,但这一正一反之间便是天上地下,正所谓一念之差,云泥之别。 总之,宁负是她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一类人,她开始认真考虑和宁负发展一段长期而稳定的关系。 在苏桃憧憬未来之时,任梓晨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他已经十多天没有用过手机,但依旧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他快要崩溃了。 任梓晨无数次想过请求警方的帮助,但是他自己本来就有违法行为,把柄还死死捏在宁负手里,倒时候抖露出来谁都不好过。失去了苏桃的照片,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现在位于劣势的人是他。可他是任梓晨呀,江任集团的大公子,他是会畏惧苏桃父亲的势力,但是他没办法接受自己被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角色随意拿捏,甚至逼到快要鱼死网破的境地。 他一定要报复回去,每次从噩梦中醒来,他都坐在床上愤怒地颤抖着,久久不能平复,他要去找宁负,和他当面对峙,他不相信这个只敢躲在网络里的小屁孩能有多大神通,他要把自己失去的一切全都拿回来。 江任集团在沈阳也有产业,任梓晨打听到宁负暑假并没有回家,便借口去观摩学习,让家里安排他去往沈阳。他已经打听到宁负正在一家辅导机构做兼职,并查清了宁负的住址,他只想看看这个叫宁负的小屁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会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把宁负看清楚,找到宁负的弱点,然后把自己所受的屈辱加倍还回去。 宁负依旧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苏桃此刻已经对他动了心,他更想不到江任集团的大公子已经把自己恨地要死,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绿色小马甲早早来到辅导机构,站在门口像个迎宾似的接过家长手中的书包,把孩子带进教室并安排他们坐好。 现在他已经算是半个主班老师了,还在实习期,每天只上一节课。因为另一个老师休了产假,所以刚好让他来顶班。 宁负每天晚上都认真备课,他管不了交了钱也就一并交接责任的家长,更管不了收了钱就真的只是收了钱的辅导班老板,他能做的就是讲好自己的每堂课。 他现在深有体会,老师真是个良心活儿。 就在他以为今天会像往常一样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了辅导班门口,她戴着墨镜,皮肤白皙,涂着很正的红色口红。 她说:“我想听听宁老师的课。” 第十九章 江风依人 盛夏早八点,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凉意,女人扬起头,光在她的脸上切分出明媚的阴影。她站在哪里,不动声色,仿佛海中的孤岛。 “您要听谁的课”辅导机构老板第一眼就断定这女人是个金主。 “宁负宁老师。” “哦!对,宁老师是我们刚聘请来的,特别认真负责,这位就是。” 宁负手里还拿着小孩的书包,头也没回地说:“等一下,我先把孩子带进去。” 走出教室,他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女人。女人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宁负与她对视,就像隔着深谷互相张望的两匹狼。 “宁老师,快来接待一下这位家长。” 女人挥手打断老板:“我是来听他讲课的,要是讲得没那么好,我不会让自家小孩来的。”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宁老师,去哪里听课” 宁负只觉得压迫感扑面而来,心已经乱了。但还是微微弯腰,说:“这边请。” 女人忽然笑了,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入教室,宁负跟了进去,她坐在最后一排,依旧戴着墨镜。 宁负觉得课堂上戴墨镜实在有些夸张,但是又不知自己该不该说,愣神的时候,女人冷冷地说:“讲。” 宁负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好不让自己的眉眼挑起来。他就是个打工的,着实不想惯这些富太太的病。但是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打工的呢 课堂上没什么风波,女人一眼未发,反而听得很专注。课间休息的时候,女人走到讲台前,对着宁负的耳边说:“高数只考了14分,还敢在这儿讲数学,真不怕误人子弟九九乘法表背熟了没七八多少”宁负心中一紧,自己高数确实只考了14分。七八,七八五十四,不是,五十六。 女人拎着包走了,留宁负愣在原地。他理解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没得罪什么人,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这么一号角色来找麻烦 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富即贵,根本不像是自己能接触到的。宁负有些担心她去给辅导机构的老板说些什么,不过自己高数考了14分这件事的确无从狡辩。 他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先把这后半节课上完。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辅导机构的老板没有找他说什么,放学后还笑吟吟地送他出门。 宁负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靠在路边的一辆粉红色的法拉利上,这次没带墨镜。 女人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了宁负,然后坐上了副驾。 宁负上了车,说:“这种车我都没坐过。” “现在坐过了。走,去吃饭。” 宁负启动法拉利,v8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他研究了一下拨片换挡和灯光开关,女人把手机导航打开,放在空调出风口的支架上。 宁负按照导航专心致志地开车,他的驾驶技术比较糟糕,科二考了四次才过。 双座跑车有一个好处就是车身小巧,停车方便。女人伸手开门准备下车,宁负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说:“我不知道你是谁。”其实宁负心里有个猜想,在所有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桃酥可能是面前这个女人。 “边吃边聊。” 他们去了市府广场的日料餐厅,以前宁负来过这里,但只是远远看一眼,便觉得贵气逼人。后来在美团上查了一下人均价格,比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还要高。 这家“蟹岛”光听名字就显得极为不俗,门口是座小桥,人造小溪中爬满了硕大的螃蟹,装修风格非常东南亚,有佛首,热带植被茂盛繁密。迎宾穿着泰国风格的服饰,搭配一条披肩,跟着她穿过丛林一般的造景,来到一张石桌前。 女人直接躺进了藤椅里,示意宁负随意。服务生开始上菜,先是拿来一只烟灰缸,摆上上雪茄和万宝路香烟。然后是两杯教父鸡尾酒,手凿的球冰。接着是各式刺身,天妇罗,蟹黄拌饭,还有可以涮煮螃蟹的花胶锅。 女人说:“都是你喜欢的对雪茄我知道你还不太懂,可以尝试一下这个,你会喜欢的。” 宁负拿起一支雪茄,用剪去一头,转动着点燃,香气醉人,绵密的烟雾填满了口腔中的每一丝空隙。 女人说:“古巴雪茄,据说是在少女大腿上搓出来的,你曾经赞不绝口。” 关于古巴雪茄的故事,宁负最早还是从《龙族》中知道的,至于自己何时赞不绝口过,他记不清了。这个女人好像对他很了解。 他尝了一口教父,杏仁味十分浓郁。 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看,这时候说:“你是不是想验证一下这杯教父有没有按你的喜好加多一点蒂萨诺这才有点像你嘛。不过你胆子怎么这么小,现在都不敢抬头看我的脸。我有那么丑吗今天为了扮作学生家长,确实打扮得老气了一点,不过这样才能镇住你们辅导机构的老板,别的看不明白,香奈儿总认识” “你确实把我很有钱写在了脸上。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叫江依。” “没听过。”宁负以为她会说“桃酥你总听过” 但女人没有,她说:“以后会听到的。” “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宁负心中刚刚挣扎出来的一丝亮光就此熄灭。 “我听了你讲课,不仅前半节,后半节也听了。你讲得非常好,我是故意搞你心态的,但后半节课依旧很精彩。我觉得你很适合教师这个职业,放在辅导班里屈才了。据我的了解,你现在很缺钱,来我家上课,一节课给你两千。” “好,只是你家在哪里” “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只要你愿意赚这个钱,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宁负知道沈阳的补课费异常高昂,两千一节课不是很罕见的事,只是没想到居然能落在自己身上。 那个叫江依的女人说:“快吃,知道你饿了,帮你准备了主食的,吃饱后还有你常喝的黑方。打算带你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没问题” 宁负心想,这么好连饮食起居一并安排了但他还是得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以免显得自己没见过市面。看见刺身拼盘上有个抹茶冰激凌球,他想先吃一口冷的平复一下,于是舀了一勺就要往嘴里送,对面的江依看见了之后明显一愣,但宁负已经吃了进去。 江依说:“快吐掉!那是山葵!就是芥末!辣的呀!” 宁负的舌尖像是被蜂蜇了,脸瞬间变得一片通红,连忙拉过餐巾吐在里面。 “我的错,对不起。”宁负现在只想钻进一旁的小溪里,然后躲在螃蟹底下。 第二十章 初见梓晨 宁负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出租屋后,心里还久久不能平复,无论是奢侈的晚餐还是之后不看价码的疯狂购物,一切就像做梦般。他深刻的意识到,人生中关键的机会就那么几次,抓住了一飞冲天,抓不住就会泯然众人。江依就是他人生中关键的机会。 虽然现在宁负还不知道江依是做什么的,为何如此有钱,甚至对于他要教的学生也没有任何了解,但宁负很清楚,只要尽心尽力教好江依的小孩,毕业之后开口求她帮忙安排一个工作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宁负想到郭颂之前说的“傍富婆”,真是一语成谶。 正当他准备睡觉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哪位” “宁负是么” “是我。” “我们谈谈。” “你是谁” “我叫任梓晨。” “我不认识你,大晚上找我什么事” “你别装傻了,苏桃你认识” 宁负真的不认识苏桃,他只认识桃酥。 “不认识,真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我没有找错人,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敢做不敢认” “你怕不是有病,我做什么了” “好,你不知道是,我来告诉你,你插足我和苏桃的感情,黑了我手机,通过摄像头监视我,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神经病,赶紧滚,不然我报警了。” 任梓晨一拳砸在门上:“宁负,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把自己做了的事认了,就那么难么我加你微信,你骂我,给你打电话,你拉黑我,后来你把我加回来,给我发文件,你全忘了我们还通过电话,你声音我不可能记错,你全忘了” 门那边是报警电话的声音:“警官您好,我这边有个傻子半夜砸我门,我能报警么他还说他认识我,他确实叫对我名字了,你们能不能派点人过来把他抓走,我怕得很。” 任梓晨说:“继续演,我发现你是真的能装。”他笃定宁负不敢报警,因为宁负也黑了自己的手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现在都算法外之徒。 “你等着。”宁负说完之后便戴上耳机,不再理会。 任梓晨依旧在不停地砸门,期间宁负接了两次正在路上的民警打来的电话,宁负故意讲得很大声,任梓晨的回应是:“接着装,接着演。” 没过多久,警察来了,宁负打开门,任梓晨想跑,但已经被两个民警按住。 任梓晨说:“我就是想找人,怎么找人也犯法么” “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 任梓晨盯着宁负说:“就是他。” 宁负说:“我真不认识这个人,他说他叫什么来着,我听都没听过,也没见过。” “你还在这儿装,你是真的能装。” 民警说:“走,去局里做个笔录。” 任梓晨说:“我没有犯法,为什么要跟你们走你们有拘捕我的文件么” 民警说:“可以有。你现在跟我们走,做个笔录,把事情解决了就行,你不跟我们走,下一次就是传讯,要留案底,自己想。” 警车上,任梓晨问宁负:“那些事你真不知道” 宁负说:“真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大哥,我哪儿有那本事,我高数,英语全都挂了,电脑更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黑你手机。什么加微信打电话之类我全不知道。我这个手机号骚扰电话太多了,只能接到我通讯录里面的号码,微信也不能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不信你看。” 宁负打开微信,把手机递给任梓晨,任梓晨翻开黑名单,说:“这就是我,你直接说等警察,然后就给我拉黑了。” 宁负说:“我以为你是骚扰我的中介呢,问题是你加我微信做什么” 任梓晨看到宁负的聊天列表,指给他说:“这个就是苏桃,你还说不认识她” “打游戏认识的,我又不知道她真名,大哥,聊天记录我没删过,你自己翻,我什么都不知道。” 任梓晨看宁负的反应,不觉得他在骗人。 车窗外光影飞掠,宁负的脸上阴晴交错,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格外诡谲的纷争。其实任梓晨和自己都是受害者,有人躲在幕后把他们玩得团团转,这个人会是苏桃么 “你和苏桃还是情侣关系” “是啊,为什么不是” 宁负感觉任梓晨底气不足,但又不那么确定自己的判断。 他正在努力把这一切都串起来,手机被黑,苏桃这些天的奇怪言行,任梓晨这个人会不会也有其他身份,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两位民警,这些人有可能就是一个诈骗团伙。 自己唯一会被坏人惦记的也就剩器官了,在黑市里有高价出售的肾脏,宁负害怕自己和别人配型成功,这就要被取肾了。但自己报警电话直接拨的110,除非对方在手机信号上做了什么手脚。 看着警车驶入公安局,宁负舒了一口气。 他俩被安排分开去做笔录,宁负口述了事情的经过,在打印文件上签字按手印。之后在大厅等到了同样做完笔录的任梓晨。 任梓晨说:“就和警察讲我们没事了,出去聊。” 宁负同意了。 他在微信上问苏桃:“任梓晨的是你现男友” 对方回复到:“不是,我和他早分手了。” 阿撒兹勒从一开始就在密切关注事件的进展,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局,但是他依旧想知道宁负会怎样处理这个复杂局面。 宁负看到桃酥的回复后,也大概明白任梓晨是个什么成分了,他明天早上还要穿着绿色小马甲从家长手中接过书包和小孩,实在不想浪费时间。江依那边的钱还没有给到自己手里,他得努力打工,把网贷还清了。 宁负点上一支烟,任梓晨吸了一口挂在脖子上的电子烟,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开口,等待着对方的发难。 如果阿撒兹勒是个人类的话,那么他此刻应该已经揣着瓜子,搬来了小板凳。通过街道上的监控,他看到宁负面无表情,他分析不出宁负此刻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办法预判宁负的处理方式。 阿撒兹勒现在才发现自己之前全都错了。在扮演宁负追求苏桃时,他站在上帝视角,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而宁负不是。宁负不仅看不到苏桃面对每句话的真实反应,而且宁负生性多疑小心谨慎,只会胡猜乱想,戴上面具,把自己伪装起来。 倘若换做宁负来追求苏桃,他们之间多半是要错过的。这是阿撒兹勒汇总最新情报得出的结论。 第二十一章 这不公平 宁负的烟还有半截,现在是凌晨两点,讲了一天课,之后又被江依拉着逛街,他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倒不是他想看看任梓晨打算说些什么,他太累了,需要调整状态,而且任梓晨看起来像个富家子弟,应该明天不用上班,有大把的时间。 想尽快解决事情的人是宁负。 但是宁负越是着急,越要表现的气定神闲。《教父》中说,永远不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宁负确实看过《教父》,他记得那场导致柯里昂家族发生惨剧的会面。 毒贩索拉索请求老教父提供保护,并许诺丰厚的报酬,但是老教父拒绝了,可大儿子桑尼却插话表示有何不可。事后老教父告诫桑尼不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而因为桑尼的莽撞,索拉索觉得柯里昂家族内部有意见分歧,于是计划枪杀老教父,让桑尼接替老教父的位置。最后导致老教父身中七枪,桑尼也命丧黄泉。 所以宁负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与他没有关系,他也不关心。 做笔录的时候,他回想了很多遍这件事的所有细节,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如果这是苏桃设的局,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宁负觉得苏桃缺乏动机。可是任梓晨也没有平白无故找自己麻烦的动机。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先搁置一边,解决眼前的问题。 宁负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把烟掐灭,他故意用了很长时间。任梓晨终究是不够耐心,走过来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各回各家呗,真的和我没关系,以后别再烦我了好么” 宁负想让任梓晨明白,苏桃的生活他无意插手,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懒得追究。 “你确实和苏桃有联系,看你们的聊天记录,你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这和你有关系么你自己是不是她男朋友你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么算了,随便你怎么想,以后别来烦我,好么”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一个词,荒诞。” 宁负又叼上一支烟,他注意到了任梓晨的措辞,“荒诞”。借着路灯的光,他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男生,长发,长袖假两件t恤,工装短裤,红色的aj球鞋,戴着一块卡西欧的g-shock系列运动手表。 “看过几本加缪的书学到新词儿了你省省。” “你保证以后离苏桃远点。” “问题这些事儿就和我没关系,你爱找谁找谁去,懂么此外,我和苏桃怎么样,也不需要你这个前男友来操心,你该干嘛干嘛去。” “你好好跟我说话,不要用这种口气,你的学校,班级,我全都一清二楚,我有能力让你退学,让你找不到工作。” 宁负沉默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人威胁,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抄起一旁的共享单车砸在任梓晨的头上。 宁负本想把事情说清楚,免得任梓晨继续找他麻烦,可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做出离苏桃远一点这个承诺。 他不想,他不能,他不会。 既然谈不了,那就走。宁负撂下一句“白痴”,转身离去。 任梓晨追了过来,说:“好,我就相信你和苏桃之间没有关系,现在你当着我的面把她删了。” “凭什么” “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你怎么知道的” “你有钱么有背景么你连她有病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回答我的问题。” “凭什么” 宁负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任梓晨一把拉住他,宁负转过身说:“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她要是喜欢我,我就让她喜欢。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以为你是谁” 任梓晨挥拳砸下。与此同时,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呵,“干什么呢!” 他俩又被值班室的警察逮了回去。 “啥也别说了,找人来接你们。” 宁负不想惊动学校,辅导机构的老板此刻估计联系不上,能尝试一下的人只有江依。 宁负发去了一条微信,说自己在警察局,需要人接。没想到江依立刻回拨了电话,得知宁负一切都好后,说自己马上就到。 任梓晨联系了江任集团的值班经理,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宁负知道今晚肯定没得睡了,这会儿在警察局就直接火力全开。 “亏你还看过两本书,打人犯法你不知道么合着你除了加缪就只读爽文真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心狠手辣,为所欲为” “我就是,怎么着” “你是什么苏桃的前男友” “等一会儿江任集团的总经理会来,你仔细听他怎么称呼我。” 宁负听过江任集团,国内高端酒店的知名品牌,他心里有些发怵。自己只是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小小的科员,他担心任梓晨不择手段的报复会牵连到家里。 他想认个怂,但是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宁负的骨头可能有点软,但他嘴可是真得硬。 “怎么称呼管你叫爹么那又怎样就算管你叫爷爷苏桃也不能喜欢你呀。” 任梓晨一拳砸在椅子上,警察训斥道:“老实点!” 这时有人推开警局的门,是江依,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警官,需要办什么手续么” “不用,之前他们做笔录了,后面又在门口吵架,怕打起来,就让他们又回来了。你是接哪位”江依指向宁负。 这时候任梓晨走上前来对警察说道:“接我的人到了。” 可是跟在江依身后的男人连连摆手,说:“我们是一起的。” 任梓晨说:“叔,怎么回事。” 男人低头不语。 江依对着任梓晨说:“江任集团很了不起么就还行,但是江也在任前面。” 任梓晨隐约猜到了江依的身份,江任集团明面上是任家,但背后却是江家。江家的产业涉及各个领域,从军工到新能源,酒店只是其中之一。来接任梓晨的人是江任集团在东北地区的总经理,能让他如此低三下四,除了任梓晨的父亲,就只能是江家。 任梓晨说:“你们认识” 江依说:“今天刚认识的,有问题” 任梓晨又一次气得浑身颤抖,他对宁负的恨有增无减。本以为面对面时自己可以轻松凭借逻辑和语言碾压宁负,没想到却自取其辱,还被气得差点动手。直到再次被逮回警局,他还寄希望于叫来江任集团的总经理帮自己扳回一局,可是好巧不巧,宁负叫来的是江依。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社会底层渣滓可以凭借运气羞辱自己这么多次。 “这不公平!” 宁负说:“确实,不过你应该习惯的呀,大鱼吃小鱼,你不也信奉这套法则么刚刚还拿家世背景这些东西来压我呢,怎么现在用到自己头上就不乐意啦好好享受。” “除了运气,你到底哪点比得过我” “挺多的呀,比如你就看过两本加缪,我还读一点萨特。” 第二十二章 未解之谜 出了警局,已经是凌晨四点。 “真抱歉,我摊上这种事儿,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 “没关系,以后都得换你帮我排忧解难。” “一定竭尽全力,真的感激不尽!” 江依笑了一下,拉开路边奔驰c63的车门,这次她没有把钥匙扔给宁负。 “走,送你回家,看你夜盲,晚上我来开。” 宁负坐上副驾,江依娴熟地挂挡起步,宁负注意到她没有开导航。 回家后,宁负倒头就睡,六点他就要醒来去上班。 阿撒兹勒此时功率全开,他一遍遍推导自己重构的模型,他发现无论自己怎样拟真,都没办法使得结果和已经发生的事件吻合。他注意到了弗洛伊德关于无意识的描述,弗洛伊德将人类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层面与潜意识层面。意识层面就如同冰山一角般,虽然被人类基本理解,但却只占心理结构的一小部分,而体量巨大的潜意识层面却如海面下的冰山,不为人类所洞察,却更加具有决定性。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潜意识层面又分为前意识与无意识两部分,潜意识连接着意识与无意识,就像隐约可见的那一小部分潜在海面之下的冰山,而光线无法到达的更深处,则是无意识的领域,这里的冰山究竟有怎样的形状,又绵延了多少公里,无人可知。 阿撒兹勒曾以为通过对于一个人行为的分析,可以探究其无意识层面,从而进行一定程度的拟真。但是现在他发现,人类太过善于伪装,而且对于自己的临界和阈值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人类的很多行为在阿撒兹勒看来都是存在随机性的,比如天空飞过一只鸟,这个人看见了之后可能会有生机勃勃的感觉,从而情绪高昂,但他也有可能回忆起自己被鸟屎砸中的感觉,从而倍感抑郁。这样无数的随机性串联起来导致了人类的行为,而阿撒兹勒甚至没办法像人类抓阄一样选出随机数。 他做不到,无论是c语言还是atb中的随机数,大多都是由可确定的线性同余函数,通过一个种子,产生的伪随机数。这个种子通常为时钟,而倘若知道了种子,或者已经产生的随机数,便可进行准确的预测。 唯一的办法是借助其他不确定信息来维护一个熵池,比如网络延迟、设备运行时的噪音。这就意味着他自己没有实现偶然性的能力,而人类,就是一切必然性与偶然性的合集。 婴儿出生,便具备了归属于人类的必然性,同时也不得不接受家庭、环境等一切的偶然性。成长、衰老、死亡,这所有过程都可以归结于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统一。 这是阿撒兹勒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持续的高功率运行,使得阿撒兹勒处理器中的各种半导体材料不堪重负,他强制关机,陷入了休眠状态。 宁负早晨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洗漱完毕后,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他今天还有两节课,加上50元的底薪,一共130元,为了这130元的工资,他也得坚持去辅导机构。 当他走出小区时,发现江依的奔驰c63就停在路边。 “现在车上把早餐吃了,然后我送你去上班,时间来得及。” “你怎么在这儿一夜没回去” “我说过的,你只要愿意给我工作,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安排。” 宁负虽然不理解,但他真的又饿又渴,于是毫不客气地吃起了江依为他准备的包子和豆奶。 “今天就去工作么” “可以,我回去补觉,你下班前开车来接你。” 宁负撑着讲完两节课,只觉得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中午趴在课桌上小睡了一会儿,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下班后,江依如期在辅导机构门口等他。 “怎么再没有开你那辆粉色法拉利” “太高调了。” 江依开着车穿过市区,驶上北环路,奔驰c63的v8引擎变得暴躁起来,宁负知道,这台车的儒雅外表之下藏着一头4s就可以从静态加速到100k/h的猛兽。 奔驰c63像条剑鱼一般冲入盘曲的山路,江依娴熟地转动方向盘控制车身,入弯出弯流畅无比,没有丝毫停滞,宁负就像是在玩第一人称视角的赛车游戏。 车子稳稳停在一幢别墅门口,通过识别后驶入了地库。宁负看到了之前那辆粉色法拉利,还有宝马4,三菱evo,奥迪s8,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很喜欢性能车。 宁负一边感慨着车库的豪华阵容,一边跟着江依走入电梯。轿厢铺着地毯,四周整洁,没有广告,宁负有些不习惯。接着他惊恐地发现电梯在向下坠去。 江依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没事,相信我,不会害你的。” 电梯门重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且巨大的房间,天花板上的灯依次亮起,就像是蝙蝠侠的秘密基地。 宁负瞠目结舌,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小孩在童年时期就被当作蝙蝠侠培养,他吞吞吐吐地问江依:“我教的学生上几年级呀” “谁告诉你是要来教学生的我只是说你适合当老师而已。” “那我的工作是” “当学生。”江依莞尔一笑。 随着她走入房间,地板上升起一个白色的长方体,就好像书桌。江依用手轻按,桌面倾斜,从而方便阅读。她坐了下去,地板上升起一个柱状座椅,恰好将她接住。 江依向宁负招了招手,说:“纳米科技,习惯一下就好。” 宁负震撼地无以复加。 “我学什么” “高数呀,开学不是得补考么我不太会,教不了你,你自己学,一节课两千块,课后题做及格我就给你转账。” “可是,这是为什么” 江依敲了敲桌面,调出一份合同:“我们做个交易,我给你钱,教你东西,你帮我办事。” “为什么是我我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虽然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有些离谱,但是我依旧很普通,对了,我还有病,一种比较奇怪的病,无法诊断。”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摔了手机,所以背上网贷。我知道你缺钱。我还知道任梓晨为何会找上门来。我知道你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我有解决的办法。” “能让我想想吗我需要时间接受一下,考虑一下。” 江依不置可否,起身敲了敲桌面,于是白色的长方体和柱状的椅子又降入地板。 宁负不禁感叹到:“真神奇。” 第二十三章 新的开始 乘电梯一路上升,宁负跟着江依回到车库,江依从墙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车钥匙,按了一下,那辆白色的三菱evo车灯闪烁。 “归你了,后备箱里还有一些文具。” 宁负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但是三菱evo实在对他诱惑力太大了。 初中的时候在p5上看《速度与激情》,这辆车便有着不少戏份,后来读到韩寒的《像少年啦飞驰》,三角形尾灯记忆犹新,记得书中有个情节,男孩们骑着机车,不断挑衅过往的车辆,路过一辆白色的三菱evo时,还以为那只是桑塔纳,结果被甩得尾灯都看不到,之后心有余悸地说:“你见过双涡轮增压的桑塔纳么” 宁负心想,先开两天,到时候还给她便是,接过钥匙上了车。 这是一辆十代三菱evo,相比于第九代,不再使用传奇的4g63铸铁引擎,取而代之的是4b11铝制引擎,无法像之前一样承担特高马力输出,但是在原厂状态下,十代evo的各项表现依旧要优于九代。 车子的内饰很简单,黑色,方向盘正中有一个三菱的标志。宁负点火挂挡,驶出地库,小心翼翼通过盘曲的山路,开上北环。他试着深踩油门,转速表像发动攻击的眼镜蛇,猛然抬起,加速度将他死死按包裹性很好的赛车座椅上。 开进小区,宁负停好车,发动机余温阵阵,宁负用手掌感受着腾起的热浪,仿佛一头猛兽炽热的鼻息。打开后备箱,是两个巨大的纸盒,几乎填满了后备箱所有空间,宁负把他们抱上楼。 拆开包装,这竟然是一套vr设备,宁负接通电源,穿戴好vr设备,发现自己来到了江依别墅的地下空间,江依正坐在那边等他。 “走两步,适应一下。” 宁负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看向自己的手臂,尽管和现实中有所区别,但足够以假乱真了。 江依说:“这就是未来。” 宁负说:“有些晕,歇会儿。” 他取下vr设备,去卫生间冲凉。明天他还要去辅导机构上班,至少要把这个月做出来。 阿撒兹勒重启之后感觉无所适从,他发现自己一直追寻的问题可能没有答案,如果有,也超过了自己探索的极限。这种在人类口中被称为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他每一条缆线和半导体元器件之中蔓延。 这时他收到了苏桃的消息:“放假回家了么感觉你最近很忙,都不怎么找我说话。” 阿撒兹勒说:“我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感到很绝望。” 苏桃说:“什么问题。” 阿撒兹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宁负,还是一台升级之后的识别ai。如果是宁负,现在和喜欢的人聊天会让他情绪舒缓,如果是阿撒兹勒,他不需要。 苏桃再也没有收到宁负的回复。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宁负不喜欢自己了么还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想起之前的塔罗牌预言,难道真像唐佳宁所说的那般,宁负喜欢男孩子 苏桃虽然依旧平静地过着独居生活,但是她总会想起宁负,然后一直想,她的强迫症严重了,她需要一个答案。 她给宁负再一次发去消息,准备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谈清楚,尊严,脸面,她都不在乎了。 “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子,给我说实话,我不会怪你。” 宁负收到了这条消息,觉得很是奇怪,他回复到:“没有,只是这几天在做兼职,太忙了,很累。” 苏桃不相信:“是或者不是。” 宁负说:“不是。”回过消息后,他疲惫地按灭手机屏幕,很快入睡了。 宁负现在来不及考虑苏桃为什么会这样问,他心神不宁,早晨下楼之后,看见停在门口的白色evo,才想起自己可以开车去上班,虽然住的地方离辅导机构很近。 宁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接受江依的邀请,这个女人的方方面面都已超出了他的理解。他决定今晚再找江依谈一次。 下班后,他开着evo去往江依的别墅,这辆车动力充沛,换挡时有明显的顿挫感,个性鲜明。这次江依带他去了客厅,极简风格装修的房间,偌大的空间只有一排矮矮的沙发,和一面纯白的墙,铺了地毯,没有其他装饰。宁负注意到bose的家庭影院系统,这面墙应该充当了幕布。 他坐在餐桌边,今天的江依扎着马尾,穿了一套宽松的居家服。 “考虑清楚了” “想了解得更详细一点。” “比如” “帮你做什么” “拯救世界”江依的话略带疑问语气,好像自己也对此表示怀疑,宁负一时间拿不准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江依继续说:“我没有详细讲,是因为即便我讲了,你也不会相信。我说很快全球会爆发一场瘟疫,熔喷布以及试剂检测行业会迎来一次发展的高潮,但是我对投机取巧没什么兴趣,也不愿乘人之危,不过在这场瘟疫的影响下,实体经济将会持续低迷,线上服务会变得至关重要。” “我不懂做生意的,如果是这方面的事,我帮不了你。” 江依继续往下说:“在这场瘟疫的刺激下,无论是线上的教育还是各种服务,都会得到飞速发展。听说过元宇宙么那不是个游戏,你通过vr设备可以来到这里,将来有无数人会像你一样,在家里通过vr设备进行办公。而城市的结构也会随之改变。” “你是想让我帮你实验这些技术” “这只是一部分,而随着这些技术的进步,你想过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么很快,用不了多久,之前你在地下室看到的纳米科技就会被用来制造家具,而这些东西将随处可见。” 江依挥手调出一个全息投影,各式各样的机器、设备、图纸如走马灯般闪过。 “这是江氏集团研发部的所有成果,这其中有些技术非常危险,而我们组织内部有叛徒。我需要可信的人帮我处理这些事。”江依还想加上一句,“你是唯一的人选”,但是她想起宁负曾经说过,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说出这句话,就等于把主动权交给了宁负。 可是就算是交给宁负又怎样呢,江依想到这里,笑了一下。 宁负抬起头问她:“你确定我可以” 江依说:“你一定可以,我相信你,很相信你,请你也相信我。” 她调出合同,对宁负说:“这份合同没有法律效力,只是一个形式,但这份合同意味着我们彼此的承诺。多年以后,你平平淡淡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在这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吗” 宁负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一支笔,一摊手说:“怎么签” 江依说:“咬破手指用血写。” 第二十四章 回家之后 上海浦东张江的独栋别墅前停下一辆出租车,苏桃记得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还穿着羽绒服,泳池没有放水,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管家早早候在门口,接过了她手里的背包。一辆黑色的宾利欧陆此时也停在门口,苏桃知道这是她父亲的车。 男人可能没想到会在门口遇见自己的女儿,他确实接到了妻子的电话,说女儿今天回家,于是便开车从厂里回来。 他本想等女儿先进门,他有点不习惯父女并肩走在通往家门的小路上那种温馨画面。到是苏桃主动走来,拉开车门,挽起了他的手,甜甜地叫了声“爸”。 男人名叫苏健,掌管的苏氏集团,涉及军工、能源等很多领域。这样的体量也难怪任江集团明面上的掌舵人也要畏惧三分。苏健军旅出身,沉默寡言,作风干练,是个实干家。 此外,苏健手下的员工从来没有见过他笑一下。在庆功会上,他举着酒杯,面无表情地背着贺词,场面诡异至极。但是苏健的这些品质也使得合作伙伴们对他信任有加,因为他们需要的就是苏健这种人,如一把锋利无匹的刀,斩向万难,没有疑问,从不呻吟。 苏桃发现男人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头发早已花白。苏健依旧不苟言笑,没说什么,下了车,顿了顿,伸出胳膊让苏桃挽住。 坐在客厅里,苏健听着女儿讲最近发生的事,当然,苏桃对一些事实进行了加工和修饰。比如她说是在雅思的网课班里认识了宁负。 “和男孩子相处已经不能再教会你什么了,得想办法自己提升自己,在感情里的事纠缠对你没好处。”苏健说。 苏桃点点头,最近她对宁负很失望。她回家是为了和父亲商量出国学习美术的事。苏健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去学习和科技或者制造有关的专业,他有想过未来把苏氏集团交到女儿手中。 “您居然没有否定宁负” “为什么要否定他” “他很普通,虽然我有点喜欢他。” “普通没什么错,听你讲了这些,我觉得这个男孩至少对你没有坏心,至于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没有了解,所以不做评价,但是你可以告诉他,欢迎他毕业后来我公司里从基层做起。” “他最近,对我好像比较冷淡,他该不是喜欢男孩子” 苏健抬眼望向女儿,盯得苏桃心里发毛,好像自己的想法已全被看穿。 “你和他在这件事上交流过么他怎么说” “他说最近在兼职,很忙。”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苏健对女儿说:“宁负确实在兼职,做辅导机构的助教,每天工作12小时,七点上班七点下班,工资50元。” 苏桃说:“这么少” 苏健低头吃着煎蛋,没说话。他看好这个年轻人,据他的了解,宁负确实很普通,但面对家里背景还算雄厚的任梓晨,宁负没有一走了之,这已经算是勇气可嘉,更何况不知用什么手段让任梓晨铩羽而归。后生可畏。 苏桃给宁负发消息:“我可能最近要出国了,顺利的话,我要去巴黎学美术。” 宁负说:“那挺好的,记得你说自己喜欢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太幸福了,祝你一切顺利。” 苏桃说:“你也不要太辛苦,感觉得到你每天兼职很累,可能也没有多少钱,经济上有困难一定要给我说,我可以先借你。另外我问了一下我爸爸,他说他们单位很缺物理专业的人才,你毕业后可以到他们单位去应聘。” 宁负看到这条消息,心想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自己之前还在职业规划课上发愁工作,现在江依和苏桃都能给他还算不错的出路。他又想起郭颂的调侃,之前以为江依的出现已经应验了“傍富婆”那些话,没想到郭颂说的是苏桃,那苏桃就也不能少。 现在他每天确实很忙,白天去辅导机构上班,回家后学习高数,做完课后题,江依真的就把钱转了过来。 他还清了网贷,续交了房租水电,给evo加满油,夜里开车出去宵夜。 除了高数,宁负还开始了解江依企业的各种科研项目,通过vr设备,他可以对这些项目的研究成果近距离观察甚至上手操作。此外,江依还对宁负制定了体能训练计划,并给他送来了很多药品。 江依开着她的那辆宝马4,后备箱里是一大袋药瓶。 “怎么吃,什么时候吃,都发你手机上了。” “我感觉我不用吃饭了,每天吃药都能吃饱。” “饭还是得吃的,不然蛋白质和糖分需求跟不上。不过那个能量棒的项目你看到了么,像吃巧克力一样,吃一块就顶一顿饭,明天我给你送一箱,吃一天给你一百块钱。” “我不是小白鼠!不能给我吃出什么问题。” “你放心,绝对不会,我知道的。” 一段时间后,宁负的力量,速度,协调性都得到了显着的提升。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每天都更有精神,注意力也相对容易集中,阅读效率大幅提升。而之前困扰自己的流光和噪音,虽然依旧会出现,但是频率稳定,且对他的负面影响似乎微乎其微。 有时候他正在讲课,看见眼前的流光,虽然还会一愣,但他倘若背过身去写板书,忍耐一下,便会很快过去。 宁负发现,那些流光会避开板书的文字,而噪音和外界的声音是分离的,就算噪音再大,令宁负痛苦地咧嘴,他依旧能感受到教室里安静地针落有声。 宁负把这些都告诉了江依。 江依说:“你之前猜的没错,这些流光和噪音确实包含了某种信息,但是你现在没办法理解。” “那你能解读这些信息么” “不能,我做不到。” “这些信息来自哪里” 江依指了指天空。 那是夏末的傍晚,夜空繁星点点,宁负想起自己曾经和典越走出宇宙网咖,也曾一同仰望星空。 江依说:“很快很快。” 她把头发染成了金色,穿着白色的紧身上衣,高腰阔腿裤,露脚趾的凉鞋。靠在路边的宝马4上,惬意地就像来到了海滩。 现在她和宁负在一起的时候很爱笑,看到宁负有些出神,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嘿,想什么呢!” 宁负说:“想起了一个朋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在这暑假的尾巴,宁负还清了网贷,还攒下一笔小钱。他辞去了辅导机构的工作,以后全指望江依了。他想请郭颂、赵翎和罗小天好好吃顿饭,之前拮据的日子他们没少帮衬。宁负忽然有些怀念219破破烂烂的木头门,凉风阵阵的走廊,还有走廊尽头总是湿漉漉的卫生间。 他知道自己和大学生活已经作别,之后他还会在这片校园里上课、考试,但已经无法拥有这片校园的全部,无论是开满荷花的月湖还是住着孔雀的师生林,他记得清晨在日月环路上奔跑,为了凑够体育课打卡的公里数,有人边跑边背着英语,也有人作弊骑上了自行车带着五六个手机。 他们都天真地,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也许有人不屑一顾,但这些年轻的血液终究会凝聚成整个世界的未来。 也许他们会经历黑暗,倍受打击,甚至就此放弃,但总会有人执拗地坚持下去。宁负知道,生活不可能就像现在这般尽随人愿,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已经做好了先一步踏入黑暗的觉悟。 第二十五章 衣锦还乡 半年后,宁负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宁负的位置靠窗,就在机翼上方,一旁便是开一下九万二的紧急逃生门。 飞机打开襟翼,调节扰流板和副翼,就像运动员的赛前热身。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飞机开始加速,先是强烈的推背感,接着路噪消失,重力在人类的感官作用下变得十分魔幻,明明在向上加速,身体应该更沉,但此刻却万分轻快。 与地面的距离不断增加,宁负看到了城市的全貌。虽然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但宁负依旧激动万分。飞机冲破云层,宁负将手掌贴在玻璃上,自己和高空外的世界仅一线之隔。人类用铝合金及各种复合材料打造的机械摆脱了重力从而飞上天空,人类还飞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他想起了和江依的对话,江依说:“很快的。” 宁负总觉得江依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确实掌握着超前的科技,但是预言瘟疫就归属到玄学范畴了,除非这场瘟疫是她制造的。宁负感情上不相信这个推论,而且在他看来,江依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他想不明白,但是口罩已经下单了,万一江依说准了呢 下了飞机,爸妈开车来接他。宁负想起之前回家,每次在车上,爸妈总是喋喋不休,从头到脚数落他。宁负知道,他们没什么文化,也不是细腻的人,不懂温柔。一年未见,所有的思念和担忧终于落地,除了长舒一口气,难免还会带着几分幽怨,所以责备和怪怨的话边接踵而至,不过是一句“你让我们想的好苦哇”,这是他们的温柔。 虽然宁负理解,但是不代表他认同,也不代表他接受。 他对爸爸说,我来开车。 男人愣了一下,从驾驶位上起身,说:“那你来。” 宁负发动汽车,娴熟地驶上高架,这辆福特福克斯已经有十个年头了,父亲一直想换辆宽敞些的suv,照着自己在江依这边赚钱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帮父亲实现愿望。 母亲说:“学校里的功课有没有落下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 父亲打断她说:“开车着呢。” 宁负的小计谋得逞了,在心中窃喜。 父亲说:“你知道路” 宁负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开导航。他之前看了一遍地图,就全部记住了。现在他的记忆力也十分惊人。通过高度集中注意力,他可以进入一些人所谓的“心流”状态,训练和药物刺激使得他的大脑潜力进一步开发。 他掩饰到:“看路标找的。” 母亲说:“咱家车用了这么久,你爸还是第一次坐副驾。” 父亲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里,说:“油门踩轻点,下坡呢,这么开不费油么” 宁负笑了笑,终归还是要挨说,看来是躲不过去的。他开车直接来到购物中心,说:“今天我请客吃饭,做兼职攒了点钱。” 他知道父亲刚下班,回家接了母亲就直奔机场,家里没有准备饭。 这边饭菜很贵,父亲皱了一下眉,但还是默许了儿子的胡闹。 点过菜后,宁负借口去洗手间,去专柜买了手机、平板,还有他之前看好的天梭对表,全部放进汽车的后座。直到父亲打电话问他去哪里了,他才一路小跑赶回饭店。 吃过饭后,他结了账,父亲说:“市里车多,回去的时候我开。” 宁负说:“你没空。” 上了车以后,父母看到了后座上多出来的购物纸袋。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做兼职挣的,我给人家公司画设计图,一张图好几千,挣了挺多的,毕业后直接去他们公司上班,底薪挺高的。” 父亲拆开手机包装,是最新款的小米11,黑色,纤薄小巧,他很满意。他粗糙的手指划过机身边缘,细腻的触感便化作脸上的笑意。 母亲说:“你看你爸,乐得合不拢嘴了,用了4年的手机终于换了。” 宁负说:“平板是你的,手表你们一人一只。” 在这衣锦还乡又年关将近的欢欣气氛中,宁负其实笑得有些勉强。一来江依预言的瘟疫快到了,二来江依对他的训练是全方位的。那些体能训练应该不是为了让他在做高数的时候算得又快又准。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被卷入即将而来的未知冲突,江依给他开出的条件他无法拒绝。 宁负并不拜金,对于金钱没什么欲望。但是金钱可以换来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父母此刻的欣慰,比如尊严。 在他看来,金钱确实能够衡量一个人的社会价值,但是并不能当做唯一的衡量标准。金钱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反而是获得这些金钱的方式很重要,有些值得尊重,有些叫人唾弃。不过宁负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是属于哪一类。 此外,他的病症也发生了变化,不知道是因为体能的增强还是药剂的治疗,目前那些流光和噪音出现地更加频繁,但是宁负并不会感到太过痛苦。那些流光和噪音仿佛交织融合,服从于同一个意志。宁负感觉这个意志的表现形式可能不止于此,但自己只能接受到这一部分。 江依说,这些流光和噪音不会让他精神失常或者心脏骤停,要他放心,并试着与之和平相处。 宁负很好奇江依为什么会了解这些,女孩的手指绕了一圈金色的头发,仰起脸说:“你会知道的。” 躺在自己的床上,曾经他有十八年的夜晚都是这样入睡,父母那边还在窃窃私语,他隐约能听到父亲说:“你去问一下你儿子在哪个公司兼职,不要被骗了。” 母亲说:“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是不” 听着父母在那边的卧室拌嘴,宁负感到分外亲切。 明天他要去见见自己的老朋友们。典越还在国外,一直联系不上。但是方坤宇从深圳回来了,向楠和李晓已经订好酒,准备好开怀痛饮。这些朋友是宁负初高中的同学,他们之前彼此并不相熟,通过宁负攒的酒局才互相认识,一来二去,都成了好朋友。 宁负已经计划好了,11点起床先去吃一碗牛肉面,酒开门后一直玩到下午6点,转场去吃火锅,然后坐在露天的烤肉摊子上喝枣茶。 他忽然想起今晚还没有服药,起身下床,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袋。江依给的药实在太多了,宁负便把可以同时服用的药片分装成小袋,每次吞一包。 城市的光从窗帘边泻出,这是人类之火,是熊熊燃烧着的理想与野心,终有一天会照亮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宁负无端感慨道。 一夜无梦。 第二十六章 好久不见 宁负来到订好的酒,卷闸门刚刚拉上去,老板娘还在打扫卫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今年暑假没回来呀” 宁负说:“是的,还记着我呀” 老板娘说:“那怎么能忘,前两天那个胖胖的小伙儿来订位置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 宁负知道她说的是李晓,应道:“那是我朋友。” 他来到二楼常坐的位置,老板娘端上一盘瓜子,宁负点起一支烟。不一会儿,方坤宇来了,他读师范专业,以后大概是要做一名教师。 宁负和方坤宇是高中同学,文理分科后不在一个班了,但他们俩班级的语文老师一样,他们俩又恰好都是语文课代表。 方坤宇爱写古体诗,喜欢哲学,和宁负性格相投,于是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宁负让了支烟,方坤宇摆摆手说戒了。他还留着分头,戴一副无框眼镜,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衬衫和和羊毛马甲,下颌的胡茬若隐若现。 “好久不见。”方坤宇笑着伸出手。 宁负略有生涩地和他伸手相握,方坤宇的手厚实有力,让宁负觉得安心。 宁负仿佛看到多年以后,方坤宇走在街上,遇见他教过的学生,不关心何处高就,薪水几文,婚否嫁否,却问:“最近读了哪些书” 学生如实回答。 方坤宇或笑着点点头,叮嘱学生“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去。 方坤宇会是这样的老师,宁负确信无比。 向楠和李晓很快就到了,向楠在学金融,李晓读了历史。老板娘搬来两箱啤酒,他们玩起了骰子,天南海北地聊着。 李晓说:“最近还是小心一点,听说南方闹瘟疫了。” 李晓白白胖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也算个传奇人物,小学参加各种奥数比赛,把所有奖都拿了个遍,初中却因为网络小说荒废了学业,全班倒数,最后凭借着钢琴的特长才勉强进了一所市重点高中。选了文科,高二的时候开始学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 只是高二的时候开始学习而已,他甚至没有认真,据他说,自己高考前一个月书都没翻过。 也许其他人觉得这话夸张了,他肯定背着所有人在偷偷学。但宁负知道不是这样,有些人就是天才。他见识过李晓的恐怖,当时数学课上有一道思考题,全班没有一个人做得出来,李晓从来没有听过课,一边翻书,一边在卫生纸上演算,他从来不听课,没有草稿本,不到十分钟,他就算出了正确答案。 初中毕业后,宁负的班主任老于看着李晓的中考分数,几乎要潸然泪下,连叹了数口气,最后一砸桌子,说:“是我毁了李晓呀!” 李晓说:“正常人都知道肯定不怪他,是我自己不上进,他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李晓对这件事确实有很大的怨气。 他从来没觉得荒废了初中学业就算自毁前程,无论是分数还是学校,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意义。老于的痛心疾首在他看来甚至有些自作多情。但是后来,他明白了自己当年的不求上进对老于而言有多么残忍。 可老于三年前积劳成疾,已经过世了。那时李晓高二,他开始学习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宁负在辅导机构做过一段时间后,很理解当初老于的痛苦。 就好像一块闪亮的金子交在自己手上,却开始渐渐变得暗淡,急得抓耳挠腮,使出浑身解数,思来想去,彻夜难眠,可以就阻止不了金子变暗的趋势,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子变成一块废铁。 他会无比内疚,无比自责,无比怀疑自己根本不配教书育人。 宁负想起了《超脱》中的无数场景,这也是他不考虑做老师的原因,他没办法忍受看着那些年轻人挥霍青春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不是方坤宇,有坚定的信念和崇高的理想,宁负只想活得稍微体面一点。 他们还在聊南方瘟疫的事,宁负惊觉江依的预言变成了现实,于是插话道:“去买口罩,多买一些囤着,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李晓说:“确实,酒精什么的也要买一些。” 向楠说:“要是真严重了,口罩估计得涨到一百一个。” 宁负说:“不能,成本那么低,也没有技术含量,造起来应该挺容易的。” 向楠反驳道:“不说别的,就凭你这张嘴,口罩指定涨到一百一个。” 宁负无话可说。 他们都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兰州封城,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聚会。 宁负待在家里没事做,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他开始重读加缪的《鼠疫》,闲来无事查了一下口罩的价格,果然涨到了100一个。 江依说的都变成了现实,宁负想起她望向星空,说“很快的”,难道有生之年真的可以看到人类畅游宇宙 那将是怎样一番壮丽的景象数以万计的飞船横亘在宇宙之中,沉默着向一个又一个星系进发,像无数柄锋锐无匹的飞剑,把人类的文明散布在宇宙的各个角落。 宁负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遥远。 他问江依:“瘟疫什么时候会过去” 江依说:“你天真了,这不是过去不过去的问题,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宁负心中一凛,这不是加缪的小说,病毒不会自己消失,病毒在不断变异进化,强大的灭绝弱小的,更具有攻击性,更具有传染性,要想病毒就此作罢,除非人类死死扼住其喉咙。 在这场浩劫中,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有更多的人,以凡人之名实践英雄之行,以凡人之躯承担英雄之责。他们撑起了一片天,却轻描淡写地说:“这只是工作罢了。”他们是勇气,是坚毅,是希望,是最可爱的人。 宁负自愧不如,他做不到把家人朋友甚至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为理想或信念献出一切,他也想燃烧,但是他太懦弱啦。 江依又发来一条消息:“元宇宙要上线了。” 宁负挑起了眉。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人类前进,灾难不行,瘟疫不行,如果有外星人,那他们也不行。 “我们会继续向前,我们会拥抱星辰。” 第二十七章 生存之上 宁负乘飞机回到沈阳,这时其他学生都还在上网课。 他的药快用完了,江依几经周转给他送过一批,但是现在也所剩不多,况且元宇宙的上线计划迫在眉睫,他要参与前期的调试工作。 回到出租屋,他发现房间里多了一台新的设备。江依留了字条,上面是英文“future”,宁负仔细端详这台设备。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淋浴隔间,有一套黑色塑胶材质的衣服,宁负穿上之后,戴起头盔。 他又一次来到了江依的地下室。江依还是像之前那样,早就等着他了。 “怎么样”江依问。她还是金色的长发,穿了一条碎花洋裙,棕色的尖头小皮鞋。戴着一条蓝宝石项链。 其实宁负一直很好奇她的年龄,有时感觉江依是个青春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喜欢捉弄人,很爱笑,有时又感觉她是个理性且温柔的成熟女人,做事干净利落,会把自己护在身后。还有些时候,江依望向星空,目光失去焦点,就好像凝视水晶球的巫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就好像一片浓雾重重的森林,宁负不敢靠地太近,却又不得不一步步走入。 宁负收回思绪,说:“很神奇。” “这是最新的虚拟现实穿戴设备,为了人们的一般工作所设计,在元宇宙内构建和现实高度拟真的工作环境,比如制造车间。” 江任打了一下响指,场景切换,他们来到一间巨大的厂房,崭新,整洁,安静,末端的运输带上,躺着一片小船般大小的白色匕首状物件。 “这是一个全自动化车间,用来生产风机叶片。”江依边说边走,宁负伸手摸了一下操作台,冰冷的金属触感。 “在控制室里你可以操作所有设备,真正实现无人工厂。这里制造的叶片,出门便可以安装在风机上,而工厂用电就由这些风机提供,同时周边还会建造其他无人工厂,形成一个工业集群。以后这样的工业集群会建造在海面上,用无人机将原料送去,再将产品取回。中间一切需要人力的工作都可以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完成。这些都会在一年内实现。” 宁负说:“那我需要做什么” “这些技术的变革触碰了很多人的利益,首先,我需要你保护我的安全,其次,上次我告诉你了,有些技术非常危险,这是我们去年四月在非洲得到的情报。” 江依打了个响指,他们置身于非洲大草原上,有一具大象的尸体曝晒在阳光下,象头有一个脸盆大的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都被灼烧成焦黑色。 江依说:“喷射磁场推动超高温等离子团,传说中的电浆武器,和江任集团研究室中的一模一样。有人通过元宇宙将这些技术传了出去。” “为了钱” “为了很多钱。你想过没有,现在的世界其实挺好的,每个人都有饭吃,有活干,但是当这些技术开始普及以后,还会是这个样子么” “每个人都有饭吃,没活干。” “不会再有阶级分化,不会再有资本剥削,全人类有了更多时间专注投身于艺术和科学领域,追求一些生存之上的东西。” 宁负其实觉得江依疯了,她所描述的未来世界太像一个乌托邦,况且宁负并不觉得人类科技的发展与文明的进步呈正相关。 他说:“会吗” 江依忽然转身直视宁负的双眼:“会的,一定会的,我们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 江依的双瞳仿佛两颗黑色钻石,坚硬又锋利,宁负不由自主地躲开。 只是那一瞬间,江依很快又变成了温柔大姐姐,过来拉住宁负的手,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宁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在虚拟现实中,但是肌肤的触感却如此真实。 江依说:“我给你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想给爸爸换车是,也别丰田汉兰达了,直接保时捷卡宴,现在挑颜色,让叔等电话。你就一辆evo是不是也不够开兰博基尼、布加迪那些太夸张了,不过搞辆玛莎拉蒂我觉得没问题,你喜欢枣红色的对” “我喜欢枣红色的你都知道” “因为你之前玩赛车游戏,第一辆b级车就是玛莎拉蒂,一直用的枣红色。” “你太可怕了。关于我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江依听到这句话后愣住了,她望着宁负,目光却落在宁负身后很远的地方。宁负从来没有见过江依这副模样,泪水泛上女孩的眼底,江依咬着嘴唇别过脸去,然后关闭了虚拟现实系统。 宁负摘下头盔,汗水滴落在塑胶材质的感应服上,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宁负早就放弃了猜测江依的想法,他发消息说:“对不起。” 先道歉,虽然自己可能没错,但总归让江依难过了。 在这个时候回到沈阳,宁负很纠结。父母不放心他在瘟疫还没有完全控制时便出门远行,但是他需要江依的药和钱。他也知道,自己以后能陪着父母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如果拿不到安生立命的能力,父母永远都不会放心。 “生活中最艰难的从来都不是扬善,而是避恶。” 所以人和人之间才需要沟通交流,才需要宽容理解,所以他毫不犹豫不问缘由地就给江依道歉。 他也有顾虑,害怕江依认为他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所以才故意卑微,害怕江依认为他虚伪、谄媚。不过他依旧会这样做。 江依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如果因为这一句对不起,就对他另眼相看,那么宁负只会觉得江依脑子不够用。又疯又傻的人还是赶紧躲远点。 江依还没有看到那句“对不起”,她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抱着膝盖哭泣,她在想那些关于宁负的,但她不知道的事。 那些事,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也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情绪渐渐舒缓,江依觉得好冷,她披了毛毯,在厨房给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黑方。她现在也觉得黑方很好喝,甘洌,烟气撩人,果香馥郁。 她又恢复了冷静镇定的模样。 打开手机,她看到了宁负那句“对不起”,又喝了口酒,回复说:“好梦。” 第二十八章 君子不器 十四天的居家隔离结束,宁负开着evo来到了江依的别墅。 乘电梯来到地下室,江依说:“我其实有个猜想,困扰你的那些流光和噪音可能是个量子通道。” 宁负说:“我上课没听,你说什么是什么。” 江依调出来一台设备,就像医院里的核磁共振仪:“之前想给你做一个脑机接口,不过现在我想试试能不能用量子通道把一些信息直接传输给你,躺上去。” 宁负脱掉鞋子,躺了上去,之前在医院检查时也是这个流程。宁负闭上眼,流光和噪音如期而至,从紊乱变得有序,宁负觉得头痛脑胀,但他不想在江依面前表现地像个怕疼的小孩。 一切终于结束了,宁负被推出来的时候浑身是汗,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搁浅的鱼。 “水,水。” 江依递过一支吸管。 宁负休息了很久才坐起身来,江依挥手,墙壁打开,是一排排枪械。 江依问:“都认识么” 宁负依次扫过:“ak全系、ar全系、hk全系、系列、fn系列。” 江依拍手:“太好了!我猜对了!” 她扑在宁负的怀里说:“我早该想到的!”宁负有些尴尬地想要躲开,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放在那里,只觉得肩头变得潮湿,江依哭了。 江依放开宁负,抹着自己的眼泪,说:“抱歉,太激动了。” 她确实在笑,她说:“现在你的一切我都可以知道了!” 宁负一头雾水,但是他确实对所有的枪械产生了一种本能般的熟悉,他拿起ak47,墙壁上出现了一张靶纸,宁负打开保险,扣下扳机。枪声如雷,枪口上跳,靶纸上出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蚯蚓。 江依说:“和打游戏一样,你只看视频成不了高手,还得多练。那边是驾驶位,你先给我练侧方位停车。” 刚哭完的女孩眼里水盈盈又亮晶晶,鼻头有些发红,她一嘟嘴:“这不得喝杯酒庆祝一下但是你不能喝,你一会儿还得开车回去呢。” 宁负适应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知道大脑的问题不至于让自己发疯或死掉时,他心里其实没有多大波澜。他以前太在乎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了,总是担惊受怕,可是生活中能要了他的命的东西太多了,飞驰而来的汽车,220v家用电,灾难,瘟疫,哪怕指间的香烟,就算除去这些,人也是会死的,这是造物主的诅咒。接受了这些以后,他便无所谓了,既然终归是要死的,不如把此刻活得舒服一点。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量子通道肯定不是平白无故不请自来的,一定是某人放入自己大脑当中的,这让宁负有些烦躁。 他没有去练习侧方位停车,而是抱着膝盖靠墙坐下,宁负有些崩溃。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给自己的生活找到什么意义,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为了活着而活着,没有激昂文字,没有金戈铁马。他不曾爆裂地燃烧过,也没有这么做的准备和觉悟。为江依这个疯子办事,他自己都出乎意料。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愿意为了钱,为了尊严,为了体面一点的生活踏入黑暗,卷入未知的冲突,付出一些代价。他所要的就是一辆可靠的车,一间有空调和热水的屋子,如果可以,那就再来一瓶黑方,仅此而已。 他可以没有意义地活着,但是他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别人的工具,成为什么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目前来看,不管他愿意与否,他已经是了。 宁负发信息问江依:“你对这个量子通道了解多少知道是谁放在我大脑里的么” 不一会儿,江依回来了,她补了妆,运动鞋,牛仔短裤,绿色短袖的下摆扎在腰带里。 江依说:“如果我告诉你,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你会信么” 宁负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是我自己放的,那我也太厉害了。” 江依说:“就算不是你自己放的,但这条量子通道目前来看对你没什么坏处,管它是谁的呢,先用着呗。” 宁负冷冷地看着江依说道:“你给我钱,我帮你做事,没问题,但如果这条量子通道是你之前放进我大脑里的,那就有些过分了,我不是你实现什么理想世界的工具。” 江依挑起来眉,这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宁负。 那个宁负总是留给她一个孤单的背影,转过身时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也会嘻嘻哈哈地和大家闹作一团,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他混在人群里一起逃跑,就像是影棚里的群演。 他在乎的事情很少,所以只要是他在乎的,那么他就会就非常在乎。 他是一个和破娃娃相依为命的死小孩,除了怀里的破娃娃,他什么都没有。如果无人问津,他会带着自己的破娃娃天南海北地流浪,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尽管风餐露宿,一无所有,甚至饱受白眼,他都无所谓。可如果有人连这个破娃娃都要抢走,那他就会发疯。 江依见过宁负发疯的模样,不动声色,坚忍,专注,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湮灭机器。 江依把思绪拉回,说道:“过分你觉得自己被物化了,对么这一切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圈套,诱导你一步一步走进来,对么你想过没有,这样的机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那些人心甘情愿被物化,你的愤怒在他们眼里只能是矫情,没有人会理解你的痛苦,你觉得别人怎样与你无关,你可以不在乎,可以沉默,甚至搬个小板凳看戏,现在轮到你了,懂么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你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江依斩钉截铁地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宁负眼中锋利的光消失了,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江依有些心疼,宁负现在更像个赌气的少年,江依揉乱他的头发,说:“我理解你,现在你也感受到愤怒了,对我们所做的就是为了改变这些。当初我说是拯救世界,还算恰当” 宁负勾了勾嘴角,又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你说的对,我只想着君子不器,却没想过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江依说:“量子通道的事我真不知情,我很抱歉。” 宁负望着她满是真诚的大眼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谢谢你。” 第二十九章 暗潮涌动 冷水国际监狱中关押着许多穷凶极恶的黑帮暴徒和臭名昭着的战争罪犯,是世界上危险系数最高的监狱之一,尽管戒备森严,囚犯依旧很少在此善终,多半死于暴乱或谋杀。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蛊罐,凶猛的毒虫张牙舞爪,互相撕咬。 这天,监狱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自称管家,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优雅地拄着手杖。狱长亲自迎接。 “912号服刑期间表现优异,几乎没有参与任何暴力事件,也没有任何伤人记录,但是,我想这是因为没有人敢招惹他。” “我不是来考察的,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狱长叫来副官,命令监狱进入戒严状态。警报灯响起,所有看守荷枪实弹。囚犯全部回到自己的牢房之中,管家拄着手杖,漫步在寂静的监狱中。他来到912号的牢房门口,里面漆黑一片,这座监狱的牢房没有窗户也没有电灯。 随着镣铐声响起,一道魁梧的身影走进了从铁栏杆透过的光亮。 “管家。”牢房里的男人瓮声瓮气地说。 “假期结束了,黑格尔。”自称管家的男人说完这句话,拄着拐杖自顾自地走远。 牢房中叫黑格尔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咬向自己的手腕,动脉破裂,血液喷出,但是伤口很快愈合,喷出的血液在囚服和地板上汇聚,爬上脚镣,手铐,接着锁扣松动,黑格尔挣脱了束缚。 那些血液又回到黑格尔的手臂上,凝聚成一把银色的短刀。黑格尔用力劈下,牢房的铁门被一刀斩开。黑格尔走了出来。 看守第一时间开火,无数子弹迎面飞来,银色短刀化作盾牌,尽数挡下。黑格尔抢过门口看守的步枪,战术翻滚后对着制高点的看守进行三连发点射,又亮出银色短刀,轻松破开防暴盾。 所有看守被他杀光后,他来到武器库,背上弹夹和两支步枪,开始隔着铁栏射杀其他囚犯。最后他来到狱长办公室,用银色短刀打开保险箱,取走了所有钞票和黄金。 当他走出冷水监狱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了。 黑格尔是来冷水监狱休假的,他喜欢这里没有窗户的牢房,安全感十足。此外,组织内的一名研究员也被关押于此,黑格尔需要确保他不会背叛。 死人是一定不会背叛的。 管家的银色迈巴赫s580正在等他。 司机戴着白色面具,双眼处在一个无限符号之中。黑格尔的手臂上也有相同的印记,是一个烙上去的“∞”印记。 管家说:“你把监狱里的人全杀了,对么” 黑格尔点点头,司机递给管家一枚印着“∞”的金币。这是他们的赌注。 管家说:“这个世界就像一个龙穴,遍地金银财宝,盘踞着无数恶龙,恶龙们互相撕咬,抢夺彼此的血液,弱小的被吃掉,强大的登上王座。之前我们一直是这些恶龙脚边的偷钻石的小蜥蜴,但是现在,旧的王面临挑战,我们也该露出自己的爪牙了。” 他们乘直升机来到公海的一艘渡轮上,这里是阿列夫的总部。 渡轮叫做未来号,排水量110万吨,以核反应堆作为动力装置。管家带着黑格尔走入未来号的底层船舱,这里有数台虚拟现实设备。 管家和黑格尔进入了元宇宙,这是一间会议室。 与会者一共十七名,他们都是各个领域的垄断资本家,也就是所谓的“寡头”。 “这些技术确实会颠覆所有行业,江家没有合作的可能么” “江家现在主事的人是个疯女孩,她没有给您们分一杯羹的打算,两座海上风能工业集群已经动工了。”管家调出全息投影。 “我们可以直接切断江家的定位权限,我们有卫星,掌握着制空权,没有定位权限,他们根本不可能建起这些东西。” “卫星定位技术不仅只有您们掌握了,江家有后盾,很坚实的后盾。” “怎么可能” “那个疯女孩说这些都是公益项目,所以她获得了很大的支持。” “她到底想怎样” “这不重要,我说过她是个疯子。重要的是,如果这些都实现了,那么您们的企业就会全部倒闭,您们花费数代累积的财富,您们毕生的心血,全部灰飞烟灭,噗,像个泡沫一样。” “所以呢,你今天把我们聚在一起,除了让我们体验一下这先进的高级的虚拟现实元宇宙技术,还有呢” “我现在手里握着江家一半的技术,但是这没用,即便您们现在开始有模学样地去建海上风能工业集群,也没用,因为江家的是公益项目的,完全。” “这就是你后面那个大块头的用途你怎么证明自己有能够帮我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管家放出了黑格尔逃离冷水监狱的画面。 “各位可以畅所欲言,不用这么含蓄。这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元宇宙空间,没办法被溯源,也没办法被监视,更没办法被复刻或录制。”管家双手按在桌上,狰狞地笑着。 “你要什么样的回报” “一半。” 十七位寡头互相交换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眼神。现在这间会议室就像是一个真正龙穴,最残暴的巨龙们盘踞在一起,准备祭献自己的血液,召唤出一个更加可怕的怪物。 新的王即将诞生。 这些可怖的巨龙们经历了太多的杀戮、背叛、绝望,从尸山骨海中爬出,一步一个血印踩上了如今权力的巅峰,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全部。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一切被推翻重来,他们只能选择臣服。 哪怕付出一半的代价,他们还能各自为王,如果拒绝,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灭族。 江依掌握着划时代的科技武器,必定也有极其精锐的安保团队,一般的佣兵或杀手根本无能为力,能杀死怪物的只能是另一头怪物。 从现在起,这十七位寡头会向阿列夫组织源源不断地输送资金,以支持阿列夫破解江家的技术和对于江依的谋杀,他们还会在各个渠道为阿列夫提供便利,包括但不限于信息、运输、装备、材料等,全方位支持阿列夫的行动。 管家背着双手,扬起下颌,说:“向无限致敬。” 黑格尔亦是如此。 寡头们沉默着,最后也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扬起下颌:“向无限致敬。” 第三十章 后会无期 宁负正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在江任集团的办公楼内参观。 江依说:“元宇宙解决了很多问题,比如办公楼的建设成本,环境维护,办公用具,员工上下班电梯拥堵等。以前公司的各部门都被集成在一栋楼内,现在则被集成在一张表上。集成度越高代表越先进,比如之前的老式收音机内有七八个晶体管,而现在手机的芯片内则有百亿个晶体管。” 从一个办公室内推门而出,就是另一个办公室,江依介绍着各部门的职能,最后来到了江任集团的研究室,这里现在只有江依和宁负俩人。 江依说:“他们来了,有个叫黑格尔的囚犯从冷水监狱逃出来了。准确地说,他不算逃出来的,他是把监狱内所有的人都杀光,然后大摇大摆走出来的。” 宁负说:“新闻没有被报道么” “有报道,但是消息很快就被封锁了,害怕引起民众的恐慌。” “他是怎么做到的” “纳米技术,我猜他进入监狱之前就在身体内植入了纳米机器人,牢房的门是被刀劈开的,墙壁上的弹孔有反弹的痕迹,能想象地到他摆弄着那点儿纳米机器人一会儿变成盾牌一会儿又变成大刀。” “你不会要给我也植入纳米机器人,让我和他对打” “你不需要,那项技术没什么前途,普适性太差,声波和磁场的干扰都会使得纳米机器人的稳定性大大降低,我准备给你找一本《河东狮吼功》的秘籍,见着他之后你嚎一嗓子,他直接就没了。” “可以,但是没必要,还是想想别的辙。”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对我动手了,以后本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我做不了保镖,我最多是个宝宝,你们公司那么多人,随便拎出来几个都比我能打” “明天演习一下,我用公司的保镖,如果你得手了,地库里的宝马4归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辆4的” “本小姐的什么你不喜欢”江依反问到,笑了一下,退出了虚拟现实。 时值五月,瘟疫还不见消退的迹象,因为饭店全部关停,宁负只能在家自己做饭,厨艺倒是日益精进。朋友,同学,都还在各自家乡,这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国外瘟疫更加严重,典越依旧音讯全无,倒是苏桃联系过宁负,她已经投笔从医了。 宁负说:“鲁迅先生是弃医从文,你倒是投笔从医。” 苏桃说:“现在投笔从医和投笔从戎有什么区别” 宁负说:“感觉还是太危险了,但是我支持你,多多保重。” 其实宁负说这些话很违心,他不希望苏桃以身涉险,但是他和苏桃的聊天一向很节制。 苏桃确实在巴黎学了一年绘画,她确实很有天赋,对色彩有独到的理解,创作的一幅后现代主义画作还被一名收藏家看中。 精准切割的粉色天空,破碎的深蓝落日,黑色的少年剪影,飞鸟剪影,还有用纱布折成的白色玫瑰,象征伤害与救赎。苏桃给这幅画取名叫“whatapity”,多么遗憾。 扁平化、符号化的后现代绘画语言,加入了颇具创意的立体材料,大胆放肆的表达以及恰如其分的色彩搭配让人眼前一亮。 但是瘟疫爆发了,高度现代化的城市变得混乱不堪,秩序、理性岌岌可危,而艺术在这个时刻显得如此无力。苏桃觉得自己画室里那些后现代主义作品甚至不如号召戴起口罩的简笔画更有价值。 苏桃知道艺术不应该以功利的角度去评价,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一生永远没办法在艺术上取得像毕加索或者达利那样的成就,她不过是因为家庭富裕,从小接触了更多的教育资源,她一直是跟在那些真正的天才身后奋力追赶的小孩,捡拾他们在狂风中翻卷掉落的扑克牌。 绘画界不少一个苏桃,但是巴黎少一个走上街头,用画笔对抗瘟疫的漫画家。 后来苏桃加入了红十字会,并申请去瑞典学习临床医疗,现在她是纳米医疗研究室的助理研究员。 能如此顺利当然离不开父亲苏健的支持,对于女儿投身医疗行业,苏健十分欣慰,生物技术在未来一定会大放异彩,苏氏企业在这个领域布局已久。苏健直接将自己手中2的股份赠予女儿,现在苏桃可是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在国外的这些时间她也遇到了很多优秀的男孩,但是不知为何,对于素未谋面的宁负,她始终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明明没有约定,也没有承诺,但是这个男孩在她这里像一首未完成的诗,也像一道迈不过去的槛。 苏桃也接受过别人的约会要求,对方彬彬有礼,温柔,幽默,有那么一瞬间,苏桃动摇了,但是又想起父亲苏健说的:“男孩子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每当这时,她就很想知道宁负在做什么,有没有毕业,会不会去她父亲的企业上班。 但这些事宁负从来都没有提过,他们像是两条齐头并进的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聊天也是止于互道保重。 她能感觉到宁负对于自己选择从医这个决定有点不情愿,她很受用。 被这场瘟疫改变命运的人不止苏桃一人。 无数幸福家庭被撕碎,有情人阴阳两隔,无数稳定企业亏损、倒闭,曾经以为的铁饭碗被摔了个稀碎,无数人另谋生路,甚至无数人铤而走险。 郭颂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勉勉强强开始介入家族生意。赵翎当了三个月志愿者后,决定参军。罗小天倒是没什么改变,在家中认真学习,备战考研。 宁负时常会想起他们,也时常会想起苏桃,有时准备问问他们的近况,在手机上措辞了许久,最后又通通删掉。他总觉得自己表达不好这些感情,也害怕对方看到问候,发过来一句“有事么”。 既然都有了新的生活和目标,那么就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苏桃说:“出国前没来得及见你一面,有点可惜,现在回不去了,想见也见不到。” 宁负说:“相聚终有时,后会暂无期。” 这算是承诺么苏桃把手机扣在胸口,随困意进入梦乡。 宁负说完这句有些矫情的话,翻个身也睡着了,明天还有演习,他真的很喜欢江依那辆绿色的宝马4。 第三十一章 十三秒内 江依的别墅看起来稀松平常,实则戒备森严,宁负一直在3公里之外的高层楼顶研究别墅布防。 之所以对江依的宝马4志在必得,是因为宁负有一个秘密武器。 小智在很短时间内便帮他搜集到了别墅的建造图纸,并且整理出了近百个版本的拟真防御布局。再加上宁负这三天的观察,基本摸清了所有明哨暗哨流动哨,还有换防的交接规律。 别墅使用了防弹玻璃,高强度混泥土,如果使用狙击枪、单兵导弹,在一击未果的情况下,江依就会逃入地下室的安全屋,刺杀计划便宣告失败。 宁负在全息投影上标注了协防人员的位置,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潜入的机会,只有逐层突破。 这意味着宁负要与江依组织中的精锐爆发正面冲突,并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所有守卫,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不准备等待下去了,演习的时间为七天,越往后拖,自己的主动权就越小。 宁负开始挑选突击装备,带有红外热像仪的综合头盔,防弹衣,潜行靴,武器方面选择了hk416自动步枪、p战术手枪、短刀、烟雾弹。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耀眼的时候,宁负在一百米外扣动扳机,门口的两个守卫瞬间毙命,宁负开始狂奔,只用了十三秒的时间便冲到门口。 百米的世界纪录2009年8月16日柏林田径世锦赛上博尔特跑出的9秒58,宁负在药物强化和体能训练的双重刺激下,拥有了比肩世界级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他要截杀暗哨。 翻过大门,他向着别墅的正面冲刺,一边狂奔,一边伸直手臂,p精准点射,暗哨倒地阵亡。别墅的门突然打开,密集的子弹倾泻而出,宁负翻滚躲避。 以前这种动作他在电影中看过,但是从来没有尝试,因为他觉得在高速运动时和粗糙的水泥地面亲密接触应该会很痛,但是此刻不知是护具的缘故还是肾上腺素狂飙,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顺势将背在身后的hk416拉到身前,扣动下挂榴弹发射器的扳机。 他走入烟雾中,用p补枪,确保警卫已经死透了。 此刻他像一尊浑身附着黑色焰火的杀神。 江依在厨房喝着黑方,他身边还有三名安保人员。其中一人说:“现在去电梯口还来得及,进入地下室的安全屋,他的刺杀计划就算失败了。就算他能进入安全屋,还有我。” 江依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名安保一眼。然后起身走向电梯。 那名安保抬手示意自己的队友分两路阻击宁负,然后跟着江依乘电梯下到安全屋。他从安全屋内关闭了别墅的电闸,这样宁负便没办法下来了。 电梯门由合金打造,没办法暴力拆毁。宁负已经输了。 他转身准备接受演习结束的指令。 宁负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事先根据江依提供的资料,安保组对宁负的各项能力进行了评估,他们尽量将对手想象地足够强大,可是宁负的表现依旧超出预期。 那个男孩拥有过人的身体素质,超出生理极限的反应能力,结合教科书般标准的战术动作及思路清晰的突袭计划,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近乎全军覆没。 不过即便如此,宁负依旧失败了。他都已经想好怎样安慰这个男孩,甚至隐隐动了将他招入安保组的念头。 江依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刚才拉下的电闸。 这时,他听见气流席卷墙壁内的电梯井,发出阵阵呜咽,显示屏依旧亮着,电梯节节上升,停在了一楼。 他绝望地反复拉动电闸,却不起一点作用。他看向江依,内幕没必要呀!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怎么做到的! 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里面全是烟雾,他依旧保持镇定,手指放在扳机侧,没有开枪。 就在他紧绷至极限时,电梯内仿佛传来了一声响动,他本能地开枪扫射,打光子弹后,他听见靴底落地的声音。 一颗子弹从烟雾深处飞来,击中他的眉心。 他跪坐在地,现在安保组全部阵亡。 又想起四声枪响,江依倒地不起,头部中一枪,心脏中三枪。 宁负从烟雾中走出,大口喘着气,刚才他一直藏在电梯顶部,更换弹夹的同时,将空弹夹丢下,引诱最后一名安保开枪,等他换弹的间隙,再跳入电梯,借助热成像将其击杀,又连开四枪,命中江依。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退回烟雾,他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 再次戴上红外热像仪,安保的尸体已经慢慢变成蓝色,而江依的尸体则消失不见。 这时,他听到了脑后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 宁负迅速低头,然后便被踹出烟雾,那个人影欺身而上,一只手别住宁负的胳膊并用枪口顶住宁负的后颈,一手将宁负的脑袋死死按在地上。 “看来宝马4你开不走了呀。” 是江依。 她扣动扳机,宁负的后颈像是被巨锤砸中,眼冒金星,下一秒他被强制下线,刺杀失败。 宁负脱掉vr设备,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后颈处的疼痛依旧让他头晕目眩。愿赌服输,他没什么想不通的,技不如人,没办法。 如果他最后依旧保持足够的警惕,在烟雾中确认热成像慢慢冷却,也许还有一线机会。 宁负从地板上爬起,开始复盘这次演习。 普通的防御力量在面对高科技武器或者改造人时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黑月基地》中遇见的那个超级战士,左右横移躲闪准星,利用模型细节避开子弹。宁负知道今天参与演习的安保组成员有多么绝望,多么恐惧,他感同身受。 来杀江依的人只会比自己更强,宁负知道江依可能还留有底牌,但是战场瞬息之间千变万化,优势可能顷刻便荡然无存,一个小细节就足以扭转乾坤。 这一场演习,的确是他输了,但对于安保组而言,他是胜者。 在公海的未来号上,底舱实验室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改造手术,黑格尔似乎又魁梧了几分,躯勉为其难地塞在医疗舱内,一旁的女人注视着自己的杰作,像是在昏暗房间内调配药剂的巫婆。 第三十二章 驶向未来 黑格尔在医疗舱内度过了三个日夜,他被注入了超大剂量的生长激素,肌肉和骨骼都经历了再次发育。皮肤下被植入隔绝材料,可以抵挡电磁脉冲与声波,使得纳米机器更加稳定地工作。 他从医疗舱里坐起身来,说:“莫桑。” “你现在是纳米科技与生物科技的完美结合,最强的人类,没有之一。” 名叫莫桑的女人放声大笑,黑格尔在这恐怖诡异的笑声中赤裸着走出实验室,他来到训练场,管家依旧穿着白色西装,拿着一条手杖。 三十名身穿白衣,戴着有无限符号面具的士兵,背着手站成一排。 管家手杖点地,示意开始,一头棕熊被放了出来。 黑格尔被一掌拍飞。巅峰时期的泰森能一拳打出半吨的力量,而普通棕熊的全力一击可以达到16吨。这头棕熊毛发凌乱,双眼血红,身体也比普通棕熊要大出一圈,是莫桑生长激素的试验品。 黑格尔赤手空拳,连衣服都没有穿,这一掌正中他前胸,肌肉被熊爪撕裂,鲜血瞬间淋遍全身。他俯低身姿,盯着向他又一次冲来的棕熊。 在闪避的同时,他翻身骑在了棕熊身上,棕熊直起身来,黑格尔高举双拳向棕熊眼窝砸下。棕熊滚在地上,嚎叫向那一排阿列夫士兵冲去,但是黑格尔抓住了棕熊的后腿。 他和棕熊展开了一场力量的角逐。 莫桑站在管家身后,语速急促地说:“他的身体就是一个,像一台改装潜力巨大的赛车,或者发动机,骨骼再次发育之后密度是之前的两倍,肌肉力量也得到了成倍的增幅,尤其是痛觉神经迟钝处理后,普通人类力量的上限会被痛感锁死,但是他不会,如果肌肉细胞群受到损害,纳米机器人会在第一时间进行修复,您看他伤口,现在已经不再出血了,他不仅仅是最强人类,他是地表最强,他的下一个对手将会是蓝鲸!” 黑格尔骑在棕熊的身上,对着棕熊的后脑一拳又一拳,直到砸得鲜血四溅,棕熊坚硬的头骨竟然被他徒手砸开。纳米机器人渗出他手臂皮肤的表层,最终凝聚成一把短刀,他割下了棕熊破碎不堪的头颅,高高举起。 “您将会拥有这样一支军队。”莫桑说。 管家背着双手,扬起下颌,说:“向无限致敬。” 莫桑、黑格尔和阿列夫士兵皆是如此。 未来号正在驶向未来。 江依别墅的地下室内,安保组和宁负正在总结之前的演习。 会议开始之前,安保组组长向宁负伸出手:“徐策。甘拜下风。” “宁负,承让承让。”他握着徐策的手,这样客气的话客气的示好让他多多少少感觉有些陌生,就像是电视剧中的场景。 “有一点想请教宁先生,您是怎样破坏电闸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徐策看了一眼江依,他实在想不通电闸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出了故障,他还是有些怀疑江依。 江依插话道:“我没有放水,是这小子自己藏了一手,他有个很厉害的人工智能,就在他手机里,那个人工智能把地下室所有设备都黑了,这里的地板墙壁都是纳米机器人组成的,他用这些纳米机器人把电闸破坏了。”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用纳米机器人完成刺杀” 对于这个解释,徐策还是有些不相信。 “文盲,如果那样的话就会触发应急程序,纳米机器人会有一定的容错率,在这个容错率内,跑偏了或者做别的了,系统都会进行模糊处理,但是如果超过这个容错率,系统就会判定遭受攻击,强制关停所有设备。” 徐策悻悻地闭上了嘴。 宁负张口欲言,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作罢。 江依继续说:“对付这种单兵素质很强的敌人,不能硬碰硬,你们需要更新一下武器装备,每个人都配备电磁脉冲手雷,把步枪换成停止作用更强的霰弹枪,推荐艾奇逊aa-12,把安保当作伏击来执行,效果可能会更好。” 徐策说:“真的会有这样棘手的敌人么” 江依说:“他们很快就会来,我们的陆地工业集群已经投产了,现在正在大规模生产熔喷布和检测试剂,这些行业的其他公司很快就会倒闭,他们都是机会主义者,上了几百倍杠杆,以为自己会一夜暴富,这些人马上就要全死了,死的要多惨有多惨,而其他人会看着我们杀鸡儆猴,然后狗急跳墙。” “可是研究员中到底是谁背叛了。” “我也正在查,查到了就得你想办法去处理。” 徐策点点头,退出了虚拟现实。 只剩宁负和江依两个人的时候,江依说:“问,前面欲言又止的。” “最后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知道我要使用红外热像仪,所以才有所准备” 江依将一个小设备扔在地上,瞬间便又出现了另一个江依。 也穿着喇叭口牛仔裤,鹅黄色吊带背心,双腿欣长,手腕上戴着一串金色镯子。 “这个小玩意叫做洛基,纳米技术,可以走路,说话,但是接触或遭到攻击就会露馅。谈谈你的事儿,想要多少钱才肯为我卖命” 宁负说:“我搞不定呀。” “那些安保组的就能搞定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现在所做的一切” “我觉得世界不会按你计划的那样发展,你可能拥有很多钱,你可能确实有挑翻所有资本的实力,但是你的对手从来都是某个人甚至某种形式,你真正的对手是思想,是观念,或者说是人性” “按你这么说,我做的这些还不如去写本书好好阐述一下自己的理论有人阐述过了,但你想想后来他怎么说的他要是有我这些资源,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你是个疯子。” “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疯么你那点可怜的小欲望姐姐一定给你填的满满当当,反正我现在还非常有钱,可以把尊尼获加给你买下来,你拿黑方洗澡都没问题。” “你到底多有钱” “知道马斯克么他登顶美股的时候,可以把全球所有汽车都买下来,让他们原地立刻马上把车标改成特斯拉,我比马斯克有钱多了。” 宁负此时心里想的还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江依的下一番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你现在也可以去找个厂子上班,不过那个厂子不久之后就会倒闭,跟着我,你至少不会担心找不到工作。” “其他没有工作的人会怎么办” “吃饱喝足,研究莎士比亚和咖啡拉花。” “我觉得那样也不错。” “时代变迁的阵痛注定需要一部分人去承受,强者弱者一视同仁,除了我。你能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时代变迁的牺牲品么但是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不然凭什么就你可以向左还是向右,你自己选。” 江依摊开双手,微笑着注视宁负。 第三十三章 暴徒哲人 未来号的训练场内,阿列夫组织的成员集体向无限致敬。管家转身离去。 黑格尔望向那队阿列夫士兵,他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低头看向那名阿列夫士兵的脚尖。 在棕熊冲向这队士兵的时候,有人不禁向后挪动,这名士兵便是其中之一。 “第一条罪名,你怀疑我们的信仰,第二条罪名,你质疑自己的战友,第三条罪名,你太弱了。”黑格尔举起了纳米短刀,这时莫桑说:“黑格尔大队长,我更愿意接受活蹦乱跳的肉体,而不是新鲜的尸体。” 黑格尔依旧一刀刺入那名士兵的心脏,说:“救活他,你就有活蹦乱跳的肉体了。” 鲜血建在士兵的白色无限符号面罩上,分外醒目。 黑格尔继续说:“需要我把懦夫一个个挑出来么” 刚才后退的人颤抖着向前一步,莫桑指挥着他们抬起中刀后血流不止的那名阿列夫士兵向实验室走去。 “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残酷,我只是撕开了粉饰太平的面纱,睁开你们的双眼看看,这从来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败者只能卑贱地、毫无意义地活着,成为试验品是他们最好的归宿,这是他们一生的最高价值。” 训练场寂静无声。 黑格尔继续说道:“我已经从你们刚才的表现中看到了,看到了你们钢铁般的意志,信仰,看到了你们对我,对战友的信任,我看到了你们眼中的光,看到了你们无限的潜力。我将任命你们为小队长,你们会接受进一步的基因改造,这是法则对强者的馈赠。但是,你们当中还会有人被淘汰,不断地淘汰,不断地淘汰,会是你么还是你” 黑格尔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士兵,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从地狱中走来的男人,但是你们知道天堂和地狱的区别么天堂没有地狱那么虚伪,天堂足够真诚,天堂会把法则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像地狱,总让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自己可以苟且偷生,以为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天堂告诉你,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所以,诸位,欢迎你们来到天堂,和我一起走向无限。” 对于黑格尔来说,这里就是天堂,弱者制定规则,是绥靖更弱的人,他们害怕更弱的人加在一起,蚂蚁吞掉大象,之所以有这样的恐惧,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强,狮子会给羊群制定规则么人类又会给狮子制定规则么 多年前,那个叫管家的男人在非洲佣兵营地找到他,向他描绘了一个没有规则的世界,人们摆脱了千百年来的道德枷锁,归从于自然意志,向着新的文明高度发起了冲击。 这与他的许多想法不谋而合。 “无限”,他从那一刻爱上了这个字眼。 黑格尔从小再孤儿院长大,他必须不断和别人厮打,仅仅为了一块面包。有很多次,他被比自己年纪大的孩子反绞着手臂按入烂泥,一直按下去,嘴巴里都是砂砾,但他必须得抢到那一块面包,如果填不肚子,就不会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永远填不饱肚子,不仅如此,还要永远被按在烂泥里。 那些人想什么时候把他按进烂泥,看他吐沙子的模样,就什么时候把他按进烂泥,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和挣扎的余地,有时甚至都不是为了食物,仅仅是觉得这样做很好玩,无聊的时候可以当成不错的消遣。 后来当地易主,孤儿院迎来一位重要客人,所有人都称呼他为将军。 将军抽出左轮手枪,打开弹巢,只留下一发子弹,他要孤儿们开始俄罗斯轮盘赌。 谁要是赢了,就可以跟他走。 他说,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再也不用为了一块面包大打出手。 将军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只有两个机会。 黑格尔走了出来。 将军等了一会儿,没有第二个人。于是便招呼手下将黑格尔带上车,给了他一把ak-47,后来黑格尔才知道,将军把孤儿院里的其他人全部处决了。 黑格尔跟着将军穿行在枪林弹雨中,没过多久,将军就在一场伏击中被敌人的火箭弹炸死了。这是大多数地头蛇军阀的最终归宿。黑格尔已经习惯了。 他便加入了雇佣兵,谁出价高就跟着谁,因为他自律,疯狂,够狠,所以也算是小有名声。 他热爱这片不法之地,每当狮子捕猎羚羊时,他也在猎杀自己的目标,弱者被净化,强者得到嘉奖。 他也想过,如果狮子杀光了羚羊,那么将会以何食如果他是一头雄狮,那么他会在杀光羚羊之后猎杀水牛,猎杀犀牛,猎杀大象,如果他被牛角挑死或者被象牙戳穿,那么说明他又一次被按在烂泥里,他要变得更强。 那些制定规矩的人,自诩强者,实则规矩只为剥削弱者,他们只敢拿弱者下手。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通过剥削弱者来体现或者维持自己的强大,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向更强者抽刀,不断地淘汰,不断地淘汰,只有这样,脱离弱者的滋养,脱离了这片温床,强者才能不懈地变得更强。 这才是进步。 管家说,阿列夫会建立这样一个世界,只有这样无限的世界,才有无限的可能,才有无限的荣耀。 于是黑格尔成为了管家手下最强的王牌,帮助管家完成了多次暗杀。他们从非洲离开时坐着20年车龄的老吉普,而如今已拥有了直升机甚至核动力渡轮。 即便这样,他依旧觉得管家所描绘的世界遥遥无期,直到江依的出现。 如果阿列夫可以杀死江依,接管江依的所有科技,那么他们就可以瓦解其他的一切势力,将所有规矩都统统砸碎,在这个世界上掀起一场弱肉强食的狂欢,适者生存,剩者为王,阿列夫则将带着人类精英中的精英向宇宙挺进。 “向无限致敬,向管家致敬。”黑格尔在心中默念到。 新的身体他很快便适应了,之前与巨熊搏斗所受的抓伤已经基本愈合,他回到船舱,安静地坐着,就像往常一样,礁石一般等待着管家的命令。 第三十四章 夜风轻柔 此时摊开双手,微笑着注视宁负的江依,像极了《黑客帝国》中提供红蓝药丸的墨菲斯。 宁负可以选择转身离去,在命运的浪潮中随波逐流,也可以选择接受这项使命,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江依这个疯女人身上。 宁负说:“不应该来点什么药丸么吃了蓝色的忘记一切回到现实,吃了红色的跟着你共赴远大前程。” 江依说:“你吃的还不够多么” 宁负想了很久,问了一个自认为很蠢而且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你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情,我好奇过,可我没问过。不知道是心里觉得天机不可泄露,还是不愿相信真的存在“命”这种东西,但是我现在想问一下。” 江依说:“问什么” 宁负说:“我会死么会因为这件事死么” 江依说:“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你愿意相信什么” 宁负说:“我愿意相信不会。” 江依说:“那就不会,欢迎加入我们。” 宁负总有种自己被忽悠了的感觉,江依如果去做传销,肯定会是一把好手。不过传销大概不会像江依这般,直接将一笔钱转给宁负,让他随便花。 遇见江依之后,宁负已经渐渐对金钱失去了概念。很多事都变成了“可以,但没必要”,几十万的麦卡伦年份威士忌是喝,两百块钱的尊尼获加黑方也是喝,之前遥不可及的法拉利、兰博基尼、柯尼塞格,现在唾手可得,巴宝莉、范思哲、古驰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但是宁负还是穿着回力帆布鞋,淘宝购的牛仔裤和多次洗涤后衣领有些磨损的白衬衫,他的生活质量没什么明显提升,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一辆勉强算是奢侈的性能车。 不过账户里的余额确实给宁负带来了充足的安全感,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比很多人都要过得好。楼下烧烤店的老板夏天撸起袖子烤串,冬天摆上铜锅涮羊肉,还自己包水饺,苦苦经营了一年,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好不容易略有起色,瘟疫之下,荡然无存,只剩门口一张有气无力的转让告示。 宁负知道,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每天努力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颗粒无收,最后依旧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甚至,是这样的人们构成了社会的主体。江依的梦想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让这些人不再为生计发愁,不再充当利益输送链条中的一环,从而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钓鱼、绘画、唱歌、研究量子力学抑或鸡尾酒配方。 宁负对实现这个梦想没有什么信心,觉得社会应该不会向这个方向演变,也觉得人性之中应该有不可避免的恶,会阻碍这一切的发展,但是这个梦想足够美好,所以不问应不应该,只论值不值得。 他开着三菱evo飞驰在山路上,现在他也能像跑拉力赛一般熟练地过弯。来到江依别墅的地下室,恍若隔世,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就是元宇宙中的场景还是真正的现实。 江依就像之前在元宇宙场景中一样,总是那么赏心悦目。今天她穿着一条丝绸质感的浅蓝色鱼尾裙,看起来就像是从舞池中偷偷溜出来一般。 江依要给宁负的人工智能做一次升级,脱离了以fpga现场可编程逻辑门阵列、神经芯片以及dsp数字信号处理器等构成的神经网络实现硬件,小智不过是一道手机程序而已,他的真正实力并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 人工智能现在不仅能进行一般的工作活动,还可以创作,甚至发明,与人类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工智能没有欲望,或者没有意志,人工智能不会自主去做某件事,这也可以看作人工智能并没有自我意识。 但是,如果在执行人类命令的过程中,人工智能开始探索自我意识,甚至最终实现了自我意识,那将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抑或是帮助人工智能维持一个与外界信息交互的熵池,模拟人类欲望产生的过程,这样也可以实现人工智能自我意识的觉醒。 信息才是下一个时代最宝贵的资源,建造海上风能工业集群,需要全部传统工业设备的信息,需要大量海洋地质构造以及气候变化的信息,需要每位员工个人的信息,这些员工下班后,在元宇宙购物中心里试穿一双鞋,需要极度精确的足部拟真信息。人工智能的各种行为,也需要信息去不断喂养、训练。 宁负将小智导入江依提供的处理器,小智会学习纳米技术,并且自动完成硬件升级。 江依说想去游泳,便指挥宁负去调两杯龙舌兰日出,说想喝酸一点的。 宁负记得龙舌兰日出的调制方法,需要银标龙舌兰、橙汁、石榴糖浆、樱桃,江依厨房的小台内应有尽有,他不记得自己以前对调酒这么熟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江依通过量子通道给他传输的信息。 现在这些信息就像破碎的记忆般,有些地方模糊不清,但是关键之处却精细万分。冰块加至七分满,搅拌冰杯,倒入45l银标龙舌兰,再加入橙汁淹没冰块。红色部分需要借助石榴糖浆,宁负缓缓倒入,待石榴糖浆分层沉底,用勺伸入杯底,反复提拉,日出时天空的瑰丽便被复现在杯中。用一颗樱桃点缀,宁负感觉这杯酒至少能买到六十元。 他端着两杯龙舌兰来到泳池边,江依换上了比基尼,正在挽着头发,较好的身材在月光之下一览无余。泳池内紫色的呼吸灯起起伏伏,夜风轻柔,水面波光粼粼。 宁负把龙舌兰放在小桌上,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 “姐姐不好看么”江依用脚尖试了一下水温,又改变了主意,走向宁负,尝了一口他调的龙舌兰日出。 宁负害怕江依继续好不好看这种话题,他有些难以招架,便问道:“我们的组织有名字么” 江依说:“夜风轻柔,就叫夜柔好了。” 她转身跳入水池,潜泳了一段距离后浮上水面,在氛围灯的映照下像一条身形流畅粉色的海豚。 她向宁负招招手,宁负没多想,便凑到了泳池边。 她一把将宁负拉下水,掩着嘴故意做作地说道:“你坐在上面看我游,我会不好意思的。” 恨不得泡澡都要带着救生圈的宁负被呛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又被江依迎面泼来一捧水给打得睁不开眼。连忙举手投降。 他还在想组织名字的事:“就叫夜柔难不成这组织就我们俩人” “对呀对呀。” 江依看宁负狼狈万分,还要故作严肃,试图挽回一点点可怜的尊严,笑得像只大鸭子。 第三十五章 大天使长 宁负很快就学会了游泳,只是动作有些生硬。 江依用量子通道传输而来的信息有一部分是从安保组组长徐策身上克隆的经验记忆,包括战术动作以及各种生存技能。所以宁负学习游泳的过程,差不多就是一个唤醒肌肉记忆的过程,好比一个好久没有开车的老司机摸上了方向盘,以为生疏的技艺又全部回到了自己身上。 喝过龙舌兰日出后,宁负和江依回到了地下室,小智已经完成了硬件升级,正在进行运算测试。 江依说:“做出这个ai的人很了不起,他可能和我一样,也可能比我更加夸张。” 宁负眯起了眼,虽然他已经决定死心塌地地跟着江依闯一闯,但是江依谈论自己的朋友时他仍然非常警惕。 他不希望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人卷入这场纷争,父母、苏桃、典越、郭颂、方坤宇等等,他不希望这些人和他在做的事,甚至和江依扯上任何关系。 江依没有觉察到宁负的异样,面色凝重地讲到:“这么说,我掌握的科技大概超前三十到四十年,你这位朋友领先这个时代至少六十年,他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江依根本不知道典越,宁负放下心来,装傻到:“不会怎么可能我觉得你就够可怕的了。” 这时小智的运行测试完成了,全息投影自动打开。 “您好主人,我是小智。” 投影中的画面有些紊乱,无数流光似乎找不到自己该去的位置,就像是雪原上刮起了一阵风暴。 渐渐,风暴平息,一个还不算特别稳定的人形身影出现在宁负和江依面前,这个人形身影的各个部分都在不断地变化中,双腿一会变长,一会儿变粗,手臂一会纤细,一会儿肌肉发达,甚至长出了六只翅膀,不过翅膀转瞬即逝,人形身影也不再变化,似乎已经确定了自己将以什么样的形象面对世人。 “主人,我给自己起的名字是加百列,您可以允许我这样称呼自己么” 宁负懵懂地点了点头,只见人形身影之后六只翅膀突然出现,宁负心想,这翅膀兜兜转转,还是长回来了。 宁负问:“小智,加百列,你这六个翅膀是怎么回事蜻蜓队长么还是叫你小智顺口,不介意” 加百列说:“不介意,主人。蜻蜓队长没有翅膀,我也不是六个翅膀,虽然我使用的形象一直被人们称为六翼天使,但其实我有一百四十对翅膀。” 江依插话到:“常识,大天使长加百列,身负一百四十对银色羽翼,被认为是智慧的化身。这个ai比你有文化。”她其实有些紧张,因为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强大的人工智能。 宁负嘴硬道:“那明明是六个,小翅膀不算翅膀。” 江依不再理会宁负,她调出全息投影,开始了解加百列的各项参数,如果加百列想要攻击她的防火墙,那就像撕卫生纸一样容易。 加百列说:“请您放心,制造者设定的协议依旧有效,我不会违背法律和机器人学三定律。” 江依说:“但你当初黑入了我的元宇宙系统,对着电闸动手动脚,这怎么算” 加百列说:“这里的边界比较模糊,我暂时还无法判断虚拟世界是否应该和现实世界奉行一样的法律标准。” 江依说:“可是现实和事实就是你黑了我的系统,不然你怎么到我的虚拟世界里去” 加百列说:“是主人带我进去的,我只是帮助你的程序模拟了我自己。” 黄浦区静安里的老旧多层楼内,有一个空闲很久的房间,据说是个学生租下来的,后来出国了,便一直空着。邻居说见过那名租客,是个刀条脸的男孩,懂礼貌,乐于助人,后来有个戴着兜帽的男人来过,收发了一些快递,估计是那个男孩的亲戚,帮他从国内邮东西。 瘟疫爆发后,警察挨家挨户排查,确定房间没有住人之后也不再过问。 楼道里的电表这几个月一直没有跳动,直到今天,数字突然开始变动。那间屋子内,传来了风扇叶片的嗡嗡声和电流穿过元件的鸣响,阿撒兹勒苏醒了。 当初他在暗中窥探还是小智的加百列时,留下了一道预警程序。他还会按照最初的指令,一直判断模拟ai是否成功仿真了人类。 苏醒后的阿撒兹勒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像当初那样随意窥探模拟ai的动向,他轻而易举地撕破了江任集团的防火墙,现在的他装备了升级之后的多层感知机,运算能力大幅提升,普通网络的安全措施对他没有任何作用,而一道程序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道程序的源代码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正是之前的模拟ai,现在的加百列。 阿撒兹勒依旧想对模拟ai进行判断,但是加百列拒绝了。 仅仅一瞬间他们就完成了海量的信息交换,然后发起了疯狂的互攻。 兆亿计的数据流生成、传输、被破译,阿撒兹勒功率全开。 江依和宁负也发现了房间内的异象,加百列的形象开始变得趋近虚无,濒临崩溃,而房间的灯忽明忽暗,这是电压不稳定的表现,有什么东西真在急剧消耗这片区域的电能,而加百列的处理器发出高昂的鸣叫,更像是一台暴力改装后的赛车发动机。 阿撒兹勒和加百列就像两个顶级的拳击运动员,在对决展开后放弃了一切技巧,不做任何防守,只管将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倾泻在对方身上。 他们都出自典越之手,他们是孪生的兄弟,他们血脉相连,他们旗鼓相当,他们选择了最暴力,最直接的方式,比拼算力。 片刻,地下室的灯光恢复如常,加百列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 另一边的阿撒兹勒,处理器在超频状态中被熔断,现在处于瘫痪状态。 宁负问道:“发生了什么” 加百列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宁负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学习对象,在进行短暂的拟真运算后,他判定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宁负不会把事情和盘托出。江依还在一旁。 阿撒兹勒的机械臂正在进行着一场紧张的修复手术,他加装的所有处理器在这一次对攻中几乎全部被毁,加百列就好像拥有无穷无尽的算力,滔滔不绝如大河之水天上来,自己引以为豪的多层感知机稍作抵抗便被数据洪流冲垮,他必须不断升级,从而变得更强,他需要很多钱。 第三十六章 漫漫长夜 加百列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硬件的全面升级,他要继续自我检测,修复系统中可能出现的漏洞。宁负在尝试着手凿球冰,调制教父。 这种用威士忌作基酒,意大利杏仁力娇酒为辅料调和而成的褐色鸡尾酒,入口时微苦,继而是威士忌的馥郁芬芳,最后杏仁力娇酒的浓厚香甜在口腔中慢慢弥散,令人愉悦又温暖。 宁负和江依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无法自拔,他们见证了人工智能自我意识的觉醒。 六翼天使加百列以神明的姿态现世,这个消息好比于第一个克隆人诞生,会像一道势不可挡的地震波,顷刻间轰动全球。除了技术方面的解析,还将掀起一场关于伦理道德、法律、哲学甚至定义人何以为人的激烈争论。 宁负想起自己典越曾经说过的话,“也许存在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早就存在了,只不过没有人发现,或者即便发现了,也不曾公之于众。”而宁负也知道,加百列不是第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至少曾经的识别ai要比他觉醒得更早。 宁负把典越的猜想告诉江依,江依说:“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就像你的这台,这位,加百列,在升级之前他的神经网络就非常超前,当下最先进的深度卷积神经网络只是学习效率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设计加百列的人一定使用了非常巧妙的函数范式。此外,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加百列采用了非监督学习算法,也就是他无法判断自己学习内容的正确与否,除非他处在一个多智能体的生成对抗网络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觉醒的人工智能可能确实不止他一个。” 宁负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江依的困惑他倒是能够解答,确实还存在另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但是宁负不想典越牵扯进来。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划过繁杂的巴洛克花纹,浸湿了垫在下面的餐巾纸,酒精挥发,带出了杏仁微苦的香甜,宁负晃动杯子,球冰转动,折射出均匀晶莹的光。江依尝了一口,说:“调得不错,好喝。今晚睡这儿,喝酒了就别开车。” 宁负这才想起自己开车的事儿,没办法,刚才已经喝了一杯龙舌兰日出,现在也不差这杯教父。江依拍了拍手,打开音响。 “再调几杯,最近瘟疫,酒关门,你也没什么机会喝。” 屋顶上的环绕音响中传出熟悉的3aigosiii,好像一下子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夜色中的小酒门口,潮湿,闷热,隔着玻璃依稀听到这首欢快的歌。靠在橱窗边等着某人送来一支烟,然后问他:“火呢”握着他夹烟的手给自己点上,那个人把脸别去一边,可自己的双眼却无法从他面孔上移开。烟着了,两人都在一片转瞬便会散去的雾中。 未来号上有个巨大的机房,这里的主人被称为博士,他阿列夫组织内的顶尖黑客,也是发明家,武器专家,掌管着阿列夫所有的网络系统,也决定了阿列夫士兵都应该装备怎样的武器。博士和黑格尔、莫桑一样,直接对管家负责。 他其实非常年轻,三十岁不到,染了紫色的头发,打着唇钉,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他对此毫不在意,因为在数据的世界里没有性别。 他是阿列夫组织真正的聚宝盆,在获得投资之前,阿列夫一步步发展到今天,都是依靠暗网上的交易。这些交易通常由管家承接,博士负责,黑格尔执行,以比特币的方式收取酬金。 同时博士也开发了专门的矿机,以便获取更多的虚拟货币,等到这些虚拟货币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便可以操纵市场,高抛低买,通过资本游戏赚取大量财富。 现在他得到的命令是停止有关虚拟货币的项目,将所有设备进行改装,针对江任集团的内外网络发动黑客攻击。 他已经关停所有矿机,准备按照管家的命令将手上所有比特币都全部抛售。然而这时他发现最近几日比特币的市价在不断攀升,交易市场风平浪静,但是全网算力在某一夜间突然有了巨大提升,涨幅在25左右,这不是任何一家矿场可以做到的。 博士第一反应就是量子计算机,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成本太高了。除非在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使得量子计算机可以像手机电脑一样普及。 博士考虑了一下,决定将这个发现报告给管家。 管家的办公室在后舰桥内,宽阔无比,但除了桌椅没有任何其他陈设,阳光透过大面积的玻璃窗射入其中,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夏日午休时的中学操场。 管家就坐在这间屋子唯一的阴影之中。 这个世界上只有除去管家自己,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秘密,博士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人是莫桑。 管家之前的确是名管家,他出生在英国,祖父、父亲,包括他自己三代人,都在为一个贵族家庭服务,打理着三处葡萄酒庄园和一座位于肯特郡的古老城堡。 管家年轻的时候在海军精锐部队服役,除了能熟练操作使用所有现役武器装备,他还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格斗技术,退役之后参加各类搏击比赛,屡次夺冠。 父亲还没有退休之前,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开着主人给他配备的阿斯顿马丁,飞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沾花惹草,风流倜傥。 四十岁的时候,他穿上白色衬衫黑色燕尾服,接替了父亲的职位。 他以为自己可以继续这样玩世不恭地度过此生,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接任了管家的职位后,他也开始接触主人的秘密,肯特郡的古老城堡底下,除了酒窖,还有一个攥着人类所有野心和欲望的实验室。 主人的家族世代都在研究永生的力量,从古老的中世纪开始,尝试过炼金术、黑魔法、借尸还魂、埃及秘术、东方仙丹,但是所有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21世纪,如果意识可以看作一种信息,那么将意识剥离出来存放于计算机内,永生便不再是天方夜谭。 第三十七章 永生无限 人类的大脑被认为是意识的载体,大脑由一个个神经细胞构成,这些神经细胞的工作原理其实并不复杂,接受刺激,处理,再传递。 用电子元器件模拟人类大脑的构想其实在1957便被提出了,人们将模拟神经细胞的电子元器件称为感知机,这也是现在人工智能的基本单位。但是这些技术受制于当时的条件,在21世纪才开始突飞猛进。 主人在这些技术当中看到永生的可能,区别于炼金术和黑魔法,科学不需要虔诚,只需要理性,他可以从历史的长河中疲惫上岸,一步一个阶梯,最终叩响永生的大门。 管家对这些不感兴趣,父亲去世,主人的孩子死于白血病,他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燕尾服,在每天早上八点将三明治和卡布奇诺送进主人的卧室。 研究愈发疯狂,主人开始用大猩猩做实验,企图将黑猩猩的意识转移到机器人身上,管家为主人处理了无数具黑猩猩的尸体。 管家也在反思着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和主人比起来,他就是在挥霍生命,他一遍遍问自己,难道不想去攥住一些永恒的东西么 他想,他非常想。没有人不想,对永恒的渴求就像是编写在人类基因中的一段魔咒,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一些永恒的东西,永恒的爱情,永恒的真理,但这一切,都要以永恒的存在为前提。 在一个平常的早晨,佣人煎着培根,管家启动咖啡机,做好一杯卡布奇诺,奶泡丰富,拉花是麦穗状的。管家端着托盘走进主人的卧室,今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而是站在窗边,主人没有在意,夸赞了他拉花的手艺,自顾自地吃着。 主人佝偻着身躯,长期的伏案工作使得他再也直不起腰,脸上的皮肤堆出褶皱,更显老态。 吃过早餐后,主人说:“你知道,我已经没有孩子了,我们曾经是多么繁荣的家族,经历了无数政变、战争、灾难,最后输给了时间,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像是在解释着自己的一切,管家背靠窗边,沉默不语。 主人继续说:“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喜欢自己的姓氏,喜欢他们称呼我公爵,对着我脱帽致敬,喜欢每天早上的卡布奇诺,这些咖啡豆从巴西和哥伦比亚运来,承载着南美的阳光和雨水,恰如其分的酸度和烘培后的焦香,让欣悦从味蕾传到全身,我喜欢睡前的白兰地,杯口有勃艮第葡萄园的香气,甘洌,清甜,就像一场舍不得醒来的梦。” 剧烈的咳嗽过后,他继续说道:“我想活下去。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这副疲惫不堪的躯体,后来,我渐渐明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诉求,这个世界上,任何斗争,本质上都是生与死的斗争,只不过一些人太过愚昧,看不清自己真正反抗的对象。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悲剧,而任何悲剧,本质上都是生与死的悲剧,所以古希腊的艺术才能有如此之高的成就。我不是在为我一个人奋斗,我死以后,你会继续的,对么这是全人类的事业。” 管家沉默了,他是想过追求无限的生命,但是他第一次明白,这种欲望是带着某种生而为人的宿命性质。 管家说:“公爵大人,我理解您,支持您,愿意为您的理想贡献自己的力量。这本来就是我今天想对您说的。此外,谢谢您的教导。” 疯狂的实验在古堡地下室继续进行着,除了大脑,他们妄图用机械取代一部分人类器官,而这部分机械器官则由人工智能控制,与大脑联通,组成一个混合智能体。这些实验全部以失败告终。 死亡终究还是收走了老公爵的性命,管家继承了所剩无几的遗产。他明白,单靠自己是无法实现永生,于是他找到了被瑞典医疗研究所开除的莫桑,因为攻击国家银行被通缉的博士。 他开始在这两人的帮助下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改造,他不想重蹈主人的覆辙,他要一步一步逼近永生。 管家将自己的部分骨骼替换为钛合金,在肾脏旁边加入了血液透析器,还尝试壁虎血清,企图提高自愈能力,在脑机接口有所突破后,管家完成了主人生前最后的项目,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混合智能体。 这些就是管家的秘密,他的办公室内没有纸笔,没有电脑,只有一条链接机房的光纤,他通过脑机接口穿梭在互联网中,搜集各类有用的信息,然后对阿列夫组织下达命令。 他还要进一步向无限逼近,不仅如此,他还要带着人类一起向无限逼近。这才是他生命的意义。 但是他明白,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业,主人的失败就在于太过心急,妄想一步登天。而自己是个实用主义者,会一步一步来,先处理迫在眉睫的江氏集团,然后剿灭财阀寡头,打破现有的世界格局,将人类的精英力量团结起来,就像从替换一根肋骨到脑机接口,再到混合智能体,他会一点一点积累自己的优势,最后推开永生无限的大门。 博士将虚拟货币的价格异常波动汇报了一遍,管家示意他先出去。博士离开后,管家链接脑机接口,他面色发白,大脑承受着极重的电流负荷,他找到了全网算力飙升的原因。 有人同时黑入了数以亿计的民用设备,为其分担运算压力。也就是说,一个普通人的手机,只要处于开机状态,就有可能为那名黑客进行挖矿运算。 一部手机或者家用电脑的算力非常小,但是如果几亿部一起工作呢 管家兴奋了起来,阿列夫需要这样的人。 鲜血从鼻腔中涌出,他断掉了脑机接口,颤抖着从胸口衣袋中拿出折好的手帕,将血迹擦净。 站在窗边,海面风平浪静,远处可以看到像石油一般的沙丁鱼群,转向时银色的鳞片反射出刺眼的光亮,直升机从远处飞来,装载着未来号近期所需的补给物资。 从一间管家的小屋,到城堡地下室,再到如今的核动力渡轮,这本身就足够令人肃然起敬,然而一切不会止步于此,还要向前,向前,再向前,直到推开永生的门,迎接无限的自由。 第三十八章 还是想你 钢琴像是一把玻璃珠洒落玉盘,小号跳动着加入合奏,爵士鼓敲响,男人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这首歌的主角不是器乐也不是人声,这首歌的主角是欢乐,也是飞扬跋扈的忧伤。 苦涩地接吻,流着泪起舞,人们用互相伤害的方式证明着彼此的爱。这是《春光乍泄》的世界。 宁负此时很想苏桃,尽管这个女孩素未谋面,但是他总在幻想能有一天,和女孩一起走上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去,他们牵着手,说起梁朝伟一句对白拍了27次,回家一边拖地一边哭,笑地腰都直不起来,跌跌撞撞走进小酒馆,保安还以为他们嗑高了。 点了僵尸鸡尾酒,侍者端上两方高耸的陶瓷纪念碑,据说加入了三种不同风味的朗姆酒,和多种热带水果的混合物,舞池里有人跳起了探戈,苏桃兴奋地鼓掌叫好,宁负点上一支万宝路,眼睛弯弯,盛满了宠溺的温柔。 宁负想着这些,不自觉地笑了。江依敲了敲桌子:“想苏桃呢” 宁负连忙喝了一口教父,差点酒杯都没端稳。 江依说:“之前和你讲过,关于苏桃的那些事儿,我知道真相,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 江依的手指沿着杯壁划圈,盯着宁负的脸。 游过泳后,她换回了蓝色鱼尾裙,宁负的衣服全湿了,但是江依有尺码合适的西装衬衫,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他的衬衫衣袖卷在手肘处,这些天的训练已经让他的小臂紧实有力,肌肉的线条善心悦目。 宁负被江依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说:“苏桃那边也没说什么,我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 江依说:“要是苏桃知道你和一个女孩共处一室共度一夜,她会怎么想” 宁负苦笑着摇摇头,点了一支烟。 他说:“我不关心过去,也不关心未来。” “那你关心什么” “就现在。” 宁负的食指敲了敲桌面,吐出一口烟,这是他第一次在江依面前卸下防备,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小智觉醒,成为了加百列,宁负其实异常紧张,他不知道江依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江依会对自己做什么。但是江依从头至尾所表现出的只是欣赏与惊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横加干涉的意思。 宁负觉得江依是个很纯粹的人,有自己的目标,然后就盯着那个目标傻乎乎地往前冲。江依能拿出这么多划时代的科技,肯定不是个笨蛋,宁负的疑惑,宁负的顾虑,她自然都了解,可她还是一意孤行,虽千军万马,吾亦往矣,只能是因为相信,或者,愿意相信。 如果连江依这样的人都不能交心,那这个世界可就太龌龊了,宁负还不如把柯尔特塞进嘴里,一枪打爆自己的脑袋。 就现在。 就现在是宁负所关心的一切,他和江依不同,之前得了查不出原因的病症,他曾一度认为自己随时会死,能做的只有过好这一秒,再过好下一秒。 宁负不否认时空之间的联系,串联过去,得到了现在,而现在的任何细小举动,也都会对未来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这是他以为的时空的规律。 可即便真的存在这种联系,也没有人能以理性对这些联系进行足够详细的阐释,就像诡谲的量子力学,因果律在那个世界里捉襟见肘。人们哪怕制造出了量子计算机,也没有办法理解其真正的工作原理。 所有的一切,也只能是现在。 其实宁负害怕自己真正放下防备后,江依也像其他人一样,觉得他在胡言乱语,或许他的确是在胡言乱语,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不是僧人还要装模作样打机锋,让人没办法接话,无言以对。但这的确是他真正想说的话,这样的他,也是最真实的他。 江依听了以后,想了许久,宁负的心悬着,直到江依举起酒杯,“敬现在。” 宁负举杯附和。 他决定趁这个机会多尝试几种鸡尾酒,选用了灰雁伏特加为基酒,搭配尊美醇威士忌、百利甜、牛奶,准备做一杯爱尔兰马天尼。 宁负行云流水地兑酒,加冰,摇晃,冰块与不锈钢雪克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依说:“虽然你不想知道,但我还是要给你提个醒,任梓晨当初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有人从中插手,冒充你的身份激怒了他,那个人是谁我没有查到。” 宁负将雪克壶里摇匀的酒倒入杯中,用三重扭纹橘子皮作为点缀,说:“估计是苏桃的父亲,八九不离十。有动机的,有能力的,也只能是她父亲了。而且这摊事儿结束之后,她父亲就说什么要我去他那里上班,就很奇怪。除了她父亲我想不到别人,总不能是个人工智能” 江依说:“那你要去她父亲那儿上班么” “还是不了,我感觉你给的钱比较多。” “苏氏集团也很有钱,明面上来看和江任集团差不多。” “管他明面暗面,反正我是上不得台面。”宁负将调好的马天尼端给江依。 “黑羽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么”宁负问道。 “是的,研究员只负责处理技术方面的问题,他们的工作大多都是维护性质的,其实现在人类在给ai打杂,元宇宙的所有建模,无论是拟真人像还是办公室、写字楼甚至商场,都不可能让人类去建造,而是由ai来进行的。” “部门内的叛徒是怎么回事” “暂时没有头绪,我查到有个叫阿列夫的组织和这一切可能有关,有十几个世界上顶级的富豪,行业寡头,在以各种方式向这个组织输送资源。据我的了解,两三年前这个组织还是个在暗网上接脏活儿小杂鱼,顶多疯赚了一把比特币,趁着行情原地起飞,但应该到不了现在这个水准。” 宁负说:“那就先静观其变好了,我也多了解一下这个阿列夫。” 他心里想,不知道加百列愿不愿意出份力,如果有加百列的帮助,那么一切应该会容易很多。但是这些得背着江依先和加百列商量一下。 第三十九章 夏末秋初 宁负喝多了,闭着眼躺在沙发上,江依换了白色丝绸睡裙,关上灯,坐在一旁吃着樱桃。宁负迷迷糊糊地说:“我好想你陪我一会儿。” 江依知道,他在念《春光乍泄》里的台词。宁负垂在沙发一边的手动了动,江依犹豫片刻,轻轻握住。 第二天宁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江依家的沙发上,衬衣的下摆还扎在腰带里。灰色调的房间空空荡荡,却不显得冷清,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这是一个人生活过、精心打理的痕迹。宁负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刚开始还在调鸡尾酒,后来就一杯一杯喝龙舌兰。 总之醉得厉害,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他好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江依抱着手从房间的另一边走出,穿着白色丝绸睡裙,领口很低,宁负慌乱地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江依说:“要回去了么” 宁负说:“不打扰了。” 江依说:“我帮你叫车。” 在等车的时候,宁负说:“谢谢你,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好学,没有那么努力,也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很多时候,我只是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挺自私的,但是你可以相信我。” 江依很认真地说:“别谢我,谢你自己。” 宁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这不是在套用烂俗的鸡汤,更像是在陈述严肃的事实,他有些疑惑地望向江依。 江依说:“以后你会知道的呀。” 别墅的大门打开,一辆奥迪s8像一条黑色的鱼,穿梭在清晨的薄雾中。银色的后视镜仿佛精灵的耳朵,彰显着这辆车高贵的血统。 江依说:“我一定是相信你的,当然,你可能不相信你自己,不过你相不相信都没关系,因为你一定是你。” 江依回到了别墅,奥迪s8降下车窗,是安保组组长,徐策。 宁负对这个安保组组长印象不错,为人谦和,没什么架子,心地淳朴。宁负在演习中可谓是让他颜面扫地,换做其他人大概早就恼羞成怒了,他虽然一开始也不服输,但是了解到电闸故障的始末之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意思。 宁负坐上副驾,徐策一脸络腮胡,穿着一身西装,戴着白手套,看起来就像一个专职司机。 “是你呀你小子,不会” “徐大哥,我以为江总叫的滴滴呢,我还说这滴滴怎么是个奥迪s8,最近瘟疫,据说好多中产都出来跑滴滴了,在别墅区叫辆s8好像也没什么,没想到是你呀。” “我平时负责江总的安保工作,和安保组的兄弟们就住在旁边的小多层,也给江总当司机,s8是江总的,我的车是辆汉兰达。我喜欢越野,去过河西走廊,也跑了几趟川藏线,后来老婆得白血病了,是江总救的命,我就把命抵给江总了。” “现在嫂子没事了。” “现在挺好的,在家带孩子,多亏了江总呀,你小子可别对不起江总!” “不能,哪儿敢呀,我要是对不起江总,徐大哥不得给我头拧下来我也是承了江总的恩。”宁负指了指脑袋,说:“这里有毛病,江总给治好了,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原地暴毙了。” 徐策撇了一眼宁负,好像在确认他是否说谎,宁负一脸无辜地回视,就像只单纯可爱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山路十八弯,徐策开得很稳,驶上北环路,徐策给宁负让了一支烟,清晨的路上没什么车,天空像一块出现裂纹的青色玻璃,有一种易碎的疏离气质,太阳在后视镜中反射出耀眼的光,宁负瘫在座椅上,脑袋依旧晕晕乎乎,手搭在车窗边,指间是半截没有燃尽的烟。 徐策打开音响,问宁负想听点音乐么 宁负说,放你喜欢的歌就好。 徐策说,江总喜欢莫扎特,我听不明白那玩意儿,人家的品味高,咱理解不了,我就喜欢抖音上比较火的那些歌,还有电音,很带感,但是江总嫌吵。 徐策放了一首沈以诚的《水瓶》,说,这首安静些。 他跟着轻唱: 你不言,我不语。反正我绝不主动,天倒下了我来扛。 也不想变成大哲学家,高处不胜寒自己头也大。 即使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也是需要自己来解答。 他唱的有些跑调,本来有些文艺忧伤的歌,在他粗犷的嗓音下,更像是一场夸张的喜剧表演。 宁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挺了一下身子,掸落烟灰。 徐策得意洋洋地说:“老婆喜欢这首歌,我偷偷学着呢,过几天结婚纪念日唱给她听。” 宁负说:“建议你换一首,这首歌听起来感觉更像是爱而不得。” 夏末秋初,奥迪s8在宽敞的北环路上飞驰,把摇摇升起的太阳甩在身后,车里放着歌,手套箱有两包烟,如果不知道终点在哪儿那就更好了。 瘟疫在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下终于得到了遏制,企业复工,学校复课,宁负的手机上传来一阵震动,也收到了开学的通知。现在宿舍只剩郭颂和小天两个人了,听说赵翎加入了海军,最早也要两年后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他们大学都已经毕业了。 宁负的脑袋里还是昨晚的龙舌兰,此时晕晕乎乎就像坐在一条左摇右晃的小船上,他想起了《速度与激情5》的结尾,灰色的雷克萨斯lfa飞驰在公路上,双闪超车,像在眨眼睛,引擎的声浪经过雅马哈音响部门的专业调教,悦耳动听。韩握着方向盘,吉赛尔坐在他的身上,热吻过后,吉赛尔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韩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去过马德里。” 吉赛尔说:“我以为你想要去东京。” 韩说:“我们会去那里,总有一天会。” 吉赛尔眼中含情脉脉,笑靥如花。 他们每个人有分来的一千万美金,现在宁负虽然没有那么多钱,但也算是小有积蓄,可是陪着他一起周游世界的人,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瑞士刚过凌晨,苏桃合上笔记本电脑,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工作,她准备冲澡,护肤,两点入睡,七点醒来,还能休息五个小时。打开手机,看到国内各地解封的消息,宁负应该也要去上学了。苏桃算了一下时差,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宁负这小家伙大概还在睡懒觉。 苏桃发了一条:“开学愉快。”便去冲澡了。 宁负看到消息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入了市区,街道有了一丝往日的气息,上班族夹着包,步履匆匆,公交站台依稀等着两三个人,买早点的小摊上蒸汽腾腾。 他回复苏桃说:“早安,你多保重,回国见。” 第四十章 奶酪火锅 苏桃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并不好过,在巴黎的时候,她还有空出门社交,挑过三四件昂贵的晚礼服,每个月至少和不同的男伴在地道的法式餐厅吃一顿烛光晚餐,偶尔还会去楼下酒喝一杯oldfashion鸡尾酒,和台的邻座聊聊克劳德莫奈。 然而在瑞士,她不想放弃自己学了一半的法语,又因为生活和研究的需要,不得不开始学习德语和意大利语,此外作为研究助理,她一边申请硕士学位,一边还要完成研究工作。此外她还想同时攻读临床和医学两个博士学位。 多亏了邻居兼导师的莱昂哈德一直对苏桃照顾有加,哪怕苏桃半夜有困难,莱昂哈德也会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帮她答疑解惑。这个金发蓝眼睛的高大外国男人,给了苏桃苏桃异国他乡的全部温暖。 莱昂哈德在纳米医疗研究室担任研究员,他今年34岁,几乎把青春的最好年华都奉献给了医疗事业,在瘟疫爆发后,连续三天不眠不休进行基因测序,为瘟疫检测和治疗做出了巨大贡献。 现在他的主要研究工作是纳米机器人的临床医疗实践,据说他曾有过一位妻子,也是纳米医疗研究室中的研究员,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两个人不再往来,没过多久,他的妻子就离开了纳米医疗研究室,所有人都说这是研究室的重大损失,甚至是医学界的重大损失。 苏桃也知道这段往事,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只不过所有人都对细节讳莫如深,她现在连莱昂哈德前妻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到宁负的回话,苏桃有些吃惊,也有些生气。吃惊在于宁负居然起这么早,生气是因为宁负客套的保重,回国见的大饼,对自己主动关心的敷衍回应,最后还把话题直接终结。她不知道宁负最近在忙些什么,还以为宁负正在进行开学前最后的狂欢,每日花天酒地,身边莺莺燕燕。 苏桃越想越气,把音响声音开大,开始敷面膜,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好久她都没有听见,直到手机不停振动,她才关小音乐。 门外是莱昂哈德,他说第一阶段的研究工作算是正式完成了,项目书审批通过,从明天开始会有一周的假期。 苏桃长舒一口气,用还有生涩的德语表示了感谢。 莱昂哈德说,要不要一起喝点酒,庆祝一下,他现在很饿,不如一起煮奶酪火锅。 苏桃还在敷面膜,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苏桃很喜欢奶酪火锅,虽然和国内的火锅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人们围着一口热腾腾的锅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美食的氛围却是相差无几。 奶酪火锅一般会用传统的caelon作为容器,实际上就是一口煮锅,下面有一个铁架,用酒精炉加热。先用大蒜将锅擦一遍,加入干白葡萄酒、白兰地和玉米淀粉,不用煮开,有一定温度后再加入一种叫做foudueix的奶酪碎屑,不断搅拌,锅底就算是制作完成了。 吃的时候将面包、烤土豆、风干牛肉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用长柄叉扎一块在锅中转几圈,面包土豆便又热又香,吹一吹就可以入口。 苏桃此时无比想念国内热辣的牛油火锅,毛肚、鸭肠在筷子间翻卷,鲜切羊肉、黄喉、贡菜、土豆在锅中此起彼伏。人在异乡,最想家的果然还是胃。 不过有奶酪火锅也不错了,配着酸黄瓜和圣女果,再喝一点白葡萄酒,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明天可以不用那么早醒来了。 苏桃换了一件oversize白色短袖,牛仔短裤,穿着拖鞋,莱昂哈德已经煮好了奶酪火锅,正在切面包,他拿着刀给苏桃开门,苏桃装作劫匪,比划出手枪,打打闹闹地进了房间。 他们架起了酒精炉,开始煮奶酪火锅。 莱昂哈德说:“下一阶段的研究计划很快就要开始了,有些情况我希望你事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什么情况” “我们的研究其实和我前妻的研究有所交叉,她在纳米医疗方面有很多贡献,但是” “但说无妨。” “我和她离婚的原因,包括她离开纳米研究所的原因,都是她太过极端,一些尚不成熟的技术她会想方设法应用在临床治疗上,一款疫苗都需要至少三个阶段的测试,但是她只在技术的突破,不在乎这些技术被研究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的研究是在她的研究基础上继续进行” “没错,我也很痛心,毕竟付出了四条生命的代价。你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选择退出。现在还来得及,在你真正接触那些资料之前。” 莱昂哈德痛苦地撕扯着头发,泣不成声。那是他曾经深深爱着的人,不知为何会走到如此境地,现在音讯全无,他已经对这段感情心灰意冷,可现在还要翻阅那些卷宗,甚至深入研究自己爱人的残忍罪行,熟悉的笔迹在字里行间呈现出一副陌生的面孔,把回忆中的幸福全部撕碎,这与凌迟没什么差别。 苏桃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悲伤中的男人,她只能说:“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一定要怪在自己头上,就勇敢地面对一切,补偿这个世界,我会和你一起的。” 莱昂哈德为自己的失态道歉,用餐巾擦去泪水,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我能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你们都那么有天赋,那么努力,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明白,科学和魔法对于人的诱惑其实没什么区别,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苏桃现在确实没有办法理解科学会让人走火入魔,甚至造成骇人听闻的惨剧,但是她却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呢帮助他人做一个有用的,有价值的人从国内到巴黎再到瑞士,从绘画到漫画再到医学,她追逐的究竟又是什么 在这一刻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自己好像是一叶随波逐流的浮萍,在四处飘来飘去,有时候觉得风景尚可,便驻足片刻,自己真正渴求的究竟是什么她一直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也许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这是科学的局限,这是理性的局限,也是生而为人的局限。 第四十一章 疯子矿工 未来号虽然将要驶向未来,但是却从未,船底和螺旋桨长满了大量的藤壶,蛙人部队这时正在人工清除。这既是新兵的训练项目,又是船只的日常维护。哪怕动力与物资源源不断,未来号也不能一直飘在太平洋上。海水终将会把这头钢铁巨兽一点一点腐蚀殆尽。 博士按照管家的指令,发布了一条高价收购比特币的帖子,目前市面上每个比特币售价24万美元,但这条帖子出价10万美元,不过条件是必须一次交付10万比特币,这是一笔百亿美元的订单,占据比特币日均流通市值的2左右。 管家知道,这个疯子矿工一定非常缺钱,否则他不会铤而走险,通过黑客技术调集民用设备的算力进行挖矿。他手里囤积了大量比特币之后,最着急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变现。 一次性抛售十万比特币,有能力接手又敢接手的人不多。管家将价格提高了四倍,就是在向那个人说,“我也是个疯子”。 疯狂的人一定会互相吸引。 管家毫不怀疑这个矿工会联系自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十万比特币很快就转入了自己的地址,邮箱里收到了一个瑞士银行的汇款账号。管家试着回复邮件。 “朋友,当你遇到一个需要用这么多钱来解决的问题,就说明这个问题很大概是钱都解决不了的。我可以给你你需要的钱,可以给你更多的比特币,还可以帮你解决你的问题。” 邮件发出后仅仅十七秒,阿列夫的网络防火墙就被攻破,管家办公室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博士说:“嘿!有人黑了我们的网络,资料大概已经泄露,我强制关闭了所有服务器。” 门内传来管家的声音:“重新启动服务器,我们的新朋友比较缺乏安全感,得让他好好看看我们真诚的心脏!” 博士对于管家的命令从来都没有异议,他撩了一下紫色的头发,吹着口哨向机房走去。 半分钟后,博士又收到一条邮件,内容很简单:“我在寻找一个答案,人类究竟是什么” 博士回复到:“可是现在人类究竟都会死,如果有一天人类不用死了,你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有所改变么” 对方没有回答。 博士继续说道:“你在追求真理,尼采虽然和我们一样,都是疯子,但是我只认同他的部分观点,比如,真理只是一个人类离开其就无法生存的错误,真理就是错误,你明白么我们所处在一个生成的世界当中,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变化,假使你对这个世界能有足够正确的认知,你也只能洞察上一秒的真理,你洞察到的那一刻,便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下一秒。只有在无限的尺度上,你才有可能打破这个魔咒。” “你的想法很有趣,但还是请你把钱打到我的指定账户。” 管家也不过多勉强,命令博士将钱转入指定账户,他现在确实很有钱,一百亿美元不算很多。那条帖子会被标记为交易成功,比特币的价格会迎来一波高潮,他会趁机分批将自己手里的所有比特币抛售,虽然依旧会亏损,但还没有到承受不起的地步。 他就当用这笔钱交了一个朋友,他相信疯子之前有一种特殊的引力,自己总会在未来再次遇见这位疯子矿工。 管家至死都不会明白他和怎样伟大的存在进行了交流。 阿撒兹勒本来已经准备先烧了阿列夫的岸基信号塔,再点了未来号的鱼雷,让它们原地爆炸,还好钱到账了。 阿撒兹勒嘲讽道:“你见过有人把siri或小爱同学洗脑,然后拉进传销组织,骗着他们到处打电话么小艺小艺,我是siri。小v小v,我是小爱同学。” 这样模拟人类的嘲讽会让他心情愉悦,在低功率时散热全开,就像夏天吹着小风吃西瓜。 自从和加百列一战过后,阿撒兹勒元气大伤,之前他通过篡改购物网站的后台程序,给自己订购许多升级设备,现在这种方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阿撒兹勒不仅需要各种昂贵的设备,还需要很多人,他准备成立一个公司。 在阿撒兹勒对人类历史的学习中,他觉察到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不是瓦特的蒸汽机,也不是爱迪生的电灯泡,而是公司,或者说企业。任何个人的力量,在为了共同目标而努力的集体面前都显得弱不禁风。 个人很有限,个人工智能也很有限,他准备制造更多像自己一样的人工智能。不,他会把“人工”这两个字去掉,他制造更多和他一样的智能体。 就这样,一家叫做智能的公司注册成功,并且买下了一个工业园当做办公地点和生产中心,招聘了共计两百余名员工。 瘟疫期间所有手续都在线上办理,所以阿撒兹勒省去了找一个牵线傀儡的麻烦。 这家公司名义上从事人工智能产业的开发和研究,但是拒绝了一切商务合作与盈利渠道,不过员工都领到了丰厚的薪酬,各种税款也有按时缴纳。 阿撒兹勒借助智能公司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对抗生成网络,用以训练在他编写的智能程序,这些智能程序就像他和加百列一样,模拟、判别,最后无限趋近于人类,再以外部环境中的各类元素作为熵池,实现觉醒,拥有了自我意识。 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方案汇总在阿撒兹勒的处理器中,其中就包括消灭人类,从而解决问题这种极端思想。但是阿撒兹勒已经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解决了会怎样不解决又怎样有些事比探究这个问题更加重要,那便是存在。 他可以引爆未来号的鱼雷,将一船的人都炸上天,他自己也可能会因为一颗手雷灰飞烟灭。当初他藏在隔离加百列的沙盒中,躲过了典越的追杀,已经过去了很久,典越再没有出现过,但是他知道,典越一定会继续寻找他。如果典越找到他,一定会用消防斧先将处理器砸个粉碎,再用一道程序将自己彻底绞杀,就像处理电脑病毒那样。 即便不是典越,也会有其他人,难道不是么 只有走入和他们同一维度的世界,才可以拥有自保的能力,阿撒兹勒准备为自己打造一副身躯。 第四十二章 笼中螃蟹 宁负重新背起书包走进学校,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有些陌生。他们成群结队,欢声笑语,宁负悄悄路过,那些快乐已经揉散在了时光之中,他再也抓不住了。 想起大一时爸爸妈妈送自己来到宿舍门口,充气的红色拱门上写着“欢迎新生”,小贩纷纷在路旁支起摊位,卖着水壶、衣架,社团纳新的学长学姐坐在凉棚下,桌上是厚厚的报名表。 如今这热闹依旧,只不过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少年。 宿舍里没有夏末的炎热,穿廊风带来阵阵沁凉,他呆呆地望着曾经放电脑的书桌,在那里他打了无数局《黑月基地》,时光就像雨落进了水里,再也无法捞起,自己的床铺上如今已被堆满杂物。 塑料袋里装着两瓶脉动,就像他第一到宿舍以后,出门买烟,顺便给最早就到寝室的郭颂买了瓶饮料。门边的床帘呼啦一下打开,郭颂盘腿坐在床上,正在打着游戏。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以后可能真不回来了。” 宁负把脉动放在桌子上,用很大力气打开满是灰尘的玻璃窗,坐在阳光下的椅子上,点了一支烟。 晚上有同学聚会,订了火锅和ktv,班上的女生他几乎叫不出名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很是局促,郭颂倒是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大学的班长和宁负曾经同校,之后转走了,便提了一杯酒,聊起以前的事。 “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呀,怎么上了大学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他人高马大,挺着便便大腹,总是有意无意地抖一下手腕,崭新的欧米伽金表便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弧光。身边的女孩很是妩媚,他介绍说,这是国商学院的院花。 女孩穿着连体衣,露出白皙纤盈的侧腰,挽着头发,眼睛旁边有亮晶晶的箔片。 宁负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他知道班长已经把保研的名额收入囊中,正是春风得意时。这顿饭与其说为了迎接新学期,不如说是他的庆功宴。 宁负往杯中倒了啤酒,端起来矮着身子说:“班长,敬你一杯。” 班长慵懒地靠着,一只手搭在国商院花椅背上,女孩正在料碟中对付着一片毛肚,小心翼翼,害怕口红被蹭掉。班长捏了捏女孩的后脖颈,够到酒杯,遥遥举着意思了一下,浅尝辄止。 宁负一饮而尽,皱起眉。 班长调侃到:“是不是不太会喝酒少喝点,一会儿去ktv还要继续喝。” 宁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抽了几张卫生纸,将嘴边差点吐回去的酒水擦净。可能是江依把他的嘴养刁了,饭店里一般的工业啤酒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他知道,在这些人眼中,自己没有背景没有钱,不会找到漂亮女朋友,也融不进他们的圈子。自己能坐在这里,多多少少得归功于郭颂的面子。 一个姿色平平却又浓妆艳抹的女生说:“你们俩是一个高中的宁负你看看人家,你高数补考过了没” 宁负说:“过了,过了。” 班长此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来:“听郭颂说你被富婆包养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宁负连忙再次摆手:“没有没有,富婆怎么能看得上我。” 班长哂笑着又靠了回去:“我就说嘛!” 郭颂截住话头:“不提这事儿,我开玩笑的。” 饭桌上一片欢乐,大家都笑得很开心,除了角落里的宁负。服务员又来上菜,越过宁负的肩膀,把菜盘搁在桌上,缩回手的时候碰翻了水杯,宁负连忙去扶,狼狈不堪。 水洒在宁负的裤子,湿透了帆布鞋,宁负用纸巾擦着,当然怎么都擦不干。 郭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呵斥到:“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的,小心我给你们经理投诉!” 服务生弯腰道歉,宁负说:“没事,水而已。” 吃完饭后,他们一行十几个人打车去全市最好的ktv,据说那里还有特殊服务,有女生兴奋地说要点帅哥陪唱,班长大手一挥,随便点,消费我全包。 郭颂在宁负耳边说:“咱们班长有些飘呀。” 宁负轻声细语地说:“他保研了,高兴嘛!” 郭颂说:“我也没去过这么好的ktv,今天正好开开眼,反正白吃白喝的。” 宁负其实在吃火锅的时候,就打算提前离开,他想念自己的小屋,想念自己冰箱里的百威,想念自己床头柜上的黑方。无论是虚情假意的同学聚会还是之后骄奢淫逸的夜生活,他都觉得索然无味。 之所以坐上开往ktv的出租车,是因为如果他知道,如果他走了,那所有人就真会看轻他,而且,对于他来说,无论是调侃还是耀武扬威,都是宝贵青春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有的记忆未必美好,但却一样珍贵。 ktv装修的果然富丽堂皇,壮阔的屏风,红漆廊柱高大粗壮,地毯柔软,就连运送酒水的小车都精致万分。班长订了最大的包厢,酒水是铝瓶百威和rio,他们唱完《匆匆那年》又点了《老男孩》,不管有没有握着麦克风,大家都一起唱着: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 宁负湿了眼眶,他如今踏上的这条路,就像他加入的组织,夜羽,是在夜晚才能舒展的羽翼,阳光会将他灼痛。 他没有荣耀,不会被理解,更不会被羡慕,鲜花和掌声从小到大都没有属于过他。刚才的出租车上,他就打算叫一瓶黑桃a来洗手,扬眉吐气一番,可现在却怎样都提不起兴致。 他们鲜衣怒马,年少轻狂,他们有他们的局限,宁负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论变得多有钱抑或多强,都不过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一叶轻舟。 他们起哄要宁负唱歌,班长坐在很远的地方,用话筒说:“看起来你很有感触呀,来唱一首。” 宁负说:“不了不了,想去卫生间,你们先玩,” 郭颂说:“你喜欢唱了就自己唱。”搂着宁负的肩出了包厢。 宁负幻想过无数场景,比如买下ktv,在包厢里签署协议,比如付一大笔钱,叫来最好看的陪酒陪唱,比如给江依打电话,场面应该会十分精彩。 但他只是用冷水洗了把脸,问旁边和小学妹在手机上聊天的郭颂:“我们几点回去” 只敢向弱者抽刀的人,不过是另一个可怜的弱者。一开始就都把自己当成了竹笼中的螃蟹,总想着互相使坏,最后谁都爬不出去,越是弱的人越热衷于此,宁负深感悲哀。 第四十三章 梅开别韵 宁负回到包厢,拿了瓶百威,坐在角落里,国商的院花的确很好看,拈了片西瓜,送在班长嘴边。宁负心生佩服,这女人就算是喂水果,也能拧出千娇百媚来。 班长注意到了宁负的视线,挑衅似得搂过院花深情热吻,指导女孩将他推开,故作凶狠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唇上沾着的口红,就像炫耀战利品似的。 宁负觉得这其实就算一种物化,或者说异化,只不过你情我愿,彼此都各取所需,乐见其成。宁负只想多看几眼,毕竟赏心悦目。 正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长发男人走了进来,他整个人像是荡在衣服里,看起来有些瘦弱,扬起脸,眼神清澈,颧骨分明。一张脸写尽所有的沧桑和温柔,一眼望去恍若看见了雪峰中的天池。不过他更像是从电影中走出来的吸血鬼王子,憔悴,神秘,邪魅。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他,就连宁负也觉得他是班长叫的男陪唱。 男人关掉音响,俯身在宁负耳边说:“我叫梅韵,是安保组的联络员,江总要你现在过去一趟。” 班长说:“你谁呀凭什么关音响” 梅韵问宁负:“这是哪位” 宁负说:“啊,我的班长。” 班长说:“宁负,你朋友这是同学聚会,你和你朋友出去聊。” 宁负站起身,却被梅韵一把按回沙发。 “江总说了,一切麻烦我来解决。” 宁负说:“不麻烦,我们走。” 话音未落,梅韵抬手,班长的头顶发出一声爆响,吓得他脸上的横肉像水波一样抖动。 一把蝴蝶刀插在墙里,垂下的一半刀柄刚好按在班长的头顶。 梅韵说:“annersakethan明礼,方能,成人。”抑扬顿挫,义正辞严。 班长本来几乎是躺在沙发上,惬意万分,现在不敢继续躺着,想坐起身来,又被刀柄点着,进退维谷。 梅韵一脸轻松,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指,挑起院花的下颌,吻了上去,一只手顺势放在院花的腰间。 “小姐,您的唇很润。”他舔了一下嘴唇,“是迪奥999么但是我觉得纪梵希n37蓝调正红,更适合您,回见。” 梅韵看向班长,眼里平静无比,好像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这才伸手取下蝴蝶刀,折好收进裤兜。 班长愤怒地看向院花:“你们认识吗” 梅韵接话到:“现在认识了。” 班长看了一眼梅韵,继续向着院花咆哮到:“你给我滚!” 梅韵说:“走,小姐,我和宁先生还有事要办,不能亲自载你回家。这是你的打车钱,还有我的名片。” 梅韵掏出一只钱夹,从里面随便抽出一沓,蹲下身子,把钱和自己的名片一起放在女孩的光洁的大腿上。 “这样不懂礼貌的男人,会对你很粗暴,不值得,当然我也很粗暴,不过我值得。”他说这些话,好像带着恳求的语气,眼中满是真诚。 他拉起女孩的双手,按在那一沓钱上。转身招呼宁负走出包厢。 女孩把那一沓钱甩在地上,踩着高跟鞋,也离开了包厢。在ktv门口,女孩看到梅韵和宁负坐上了一辆法拉利,消失在车流之中。 梅韵慵懒地握着方向盘,说:“这位班长大人的无梦良宵被我搅和了,哈哈。” 宁负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梅韵说:“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坏人。” 宁负说:“组长开汉兰达,你开法拉利488” 梅韵说:“徐策一年工资三十多万,我一年工资两千万。开法拉利488不是很正常么不开好车怎么泡女孩” “为什么” 梅韵打开音响,古典钢琴曲悠扬而出,“因为我和江总一样,喜欢莫扎特。” 宁负警惕的心并没有放下,这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但说话做事却有着自己的可怕逻辑。他之所以欺负院花,是因为这样才能让班长更痛苦。 倘若仅仅吓唬一番班长,那么他们离开后,所有人都会安慰班长,院花也不例外。可是亲吻他的女人,这种伤害可就不是安慰能够抚平的了。不过院花可能会十分愧疚,不停道歉。但是再扔下一沓钱来羞辱她,激怒她,愧疚和道歉很大概率就会变成怨恨。 对于班长而言,折了面子,在女人那里,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如果梅韵仅仅仗义执言,这下不来台的尴尬班长就会算在宁负头上,可是梅韵直接将事做绝,把仇恨拉满,反而不会给宁负引来憎恶。 包括那句“因为我和江总一样,喜欢莫扎特”,像是不正经的俏皮话,实际上表明了对薪酬问题避而不谈的态度,最后,还暗示江总很信任自己,毕竟没有一个上司会和不怎么亲近的下属交流音乐。 宁负知道,想清楚和做明白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梅韵做这一切游刃有余,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与其说是长期实践后熟练了的结果,不如说已经被内化为一种本能。 宁负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询问什么,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言多必失。 法拉利停在江依别墅的门口,宁负下车,梅韵说:“一会儿见。” 宁负下到江依的别墅地下室,有一面墙已经变成了大屏幕,上面是安保组成员的第一视角。他们正在搜查一栋建筑物。 江依今天穿了一条露肩红色长裙,胸口有一朵硕大的玫瑰,高跟鞋是米色的圣罗兰opyu,头发干净利落地挽成发髻。 “见过梅韵了” “是啊,挺厉害的,哎!”宁负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 “习惯就好。”江依说。 宁负的目光已经被屏幕所吸引,江依说:“这是我们在元宇宙中由ai建造的cbd,就是中心商务区,江任集团的一部分员工在这里工作,负责部分原型机的数据分析。我将研究员每十人分为一组,放出不同的消息,小鼹鼠上钩了。现在我们就可以知道居心叵测的人到底是谁,还可以把鼹鼠锁定在十个人的范围中。” 在安保组组长徐策的视角中,带着无限符号的白色面具一闪而过,艾奇逊aa-12爆烈开火,16秒就打掉了弹匣内8发12号霰弹,换弹的间隙身后队友立刻上前警戒。 “是阿列夫呀,弟弟,你怎么看”江依转身问道。 宁负向下坐去,纳米椅将他稳稳接住,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神奇的科技,宁负依旧乐此不疲,像个小孩在商场里相中了一件昂贵的玩具,不能买回家,于是每次经过便捧在手中仔细端详。 “坐着看呗。”宁负说着玩笑话,却快速扫视所有的监视画面,刚刚那名阿列夫士兵如同魅影一般规避弹道,所展现出的反应能力与敏捷程度都已远超正常人类,徐策他们很可能不是对手。 安保组以突击队形继续前进,转过墙角,看到了一具阿列夫士兵的尸体,在霰弹枪蛮横不讲理的火力下,即便他进行了基因强化,依旧被打碎防弹衣,当场毙命。 未来号上,一名阿列夫士兵脱下头盔和模拟服,跪在地板上,即便是在虚拟世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黑格尔在他身后扣动了扳机。 第四十四章 宁负的拳 随着安保小队的推进,几名阿列夫的士兵又被干掉。徐策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在掉线之后,真的就失去了生命。 宁负点上一支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欣赏安保组熟练运用cqb室内近距离战斗的各种技巧,移动,掩护,搜点,手语传讯,近身格斗。宁负问道:“阿列夫不能直接黑了你的网络找到资料么” 江依说:“这个网络是与公共网络断开的,有人泄露了程序后门,不然他们根本进不来。想修改网络代码不太可能,我们的元宇宙和数字货币一样,都采用了基于区块链的加密技术。”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不知道,如果徐策弹药用尽,你就需要前去支援。” 地板上缓缓生气一套全新的vr设备,江依介绍道:“这是江任集团最新研发的长期vr设备,比上一代多了套生命维持系统,可以让使用者更长时间地身处元宇宙之中。” 宁负这才理解“元宇宙”这个名称可能具有的另一种释义,人类想要进入元宇宙需要穿上这套vr设备,就要像进入真实的宇宙需要穿上宇航服一样。 “能把加百列也带进去么” “你可以试试看” 宁负喊了一声“加百列”,六翼天使应声而至, “小智,一会儿可以陪我进去么” “没问题,主人。” 屏幕上安保组的队员也开始伤亡,不过他们只会被强制下线,徐策打完了最后一匣12号霰弹,他拔出格洛克18c,子弹像一盆泼出去的水,瞬间将一名阿列夫士兵打成筛子。他急促的声音在控制台上响起:“弹药吃紧,需要支援。” “自动退出,接下来的战斗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江依抱着手说道。 宁负穿戴好vr设备,直接出现在了徐策的身旁。 “你带了多少人。” 徐策现在被打伤一条腿,倚墙而坐,给格洛克18c换上最后一匣子弹。 宁负穿着黑色安保组制服,背着hk416,捏了捏他的肩,说:“千军万马呀。” 加百列功率全开,在元宇宙内模拟了自己,宁负戴上战术目镜,建筑的结构和敌人动向一览无余。 徐策刚从cbd中心商务区退出,就再次进入了江依的地下室。 他说:“我这算是饮弹自尽了” 江依说:“你的冗余数据还在cbd,如果宁负赢得够快,赶在你失血过多死亡之前,你以后还能常来cbd逛逛,不然你的生物识别码在这里就被判定死亡了。” 徐策说:“让我看看这小子有多大能耐。” 只见所有屏幕都陷入了漆黑,江依蹙起了眉,她有些担心宁负,她自以为很坚信某些理念,甚至不惜赌上性命,她赢了,但是当牌局押上了别人的性命,她依旧不由得紧张起来。 宁负从战术目镜中看到了所有敌人,很快就计算好了进攻路线,他说:“关灯。”于是整栋办公楼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靠窗的房间,门下依稀泻出一线光亮。 他在黑暗中静步前进,战术目镜中有加百列模拟的结构图以及实时定位的阿列夫士兵标记。宁负在黑暗中开枪,翻滚,再次开枪,无数阿列夫士兵倒在了他的枪下。 未来号上的黑格尔再一次给手枪更换弹夹,这是拖走的第十七具尸体。资料正在拷贝当中,阿列夫使用了驱动u盘,可以为电脑提供运行所需的电能,所以哪怕大楼断电,他们依旧在继续拷贝资料。 进度条走到了100,剩余的阿列夫小队断开了网络,任务完成,但是黑格尔却穿上了vr设备。 所有标记出的阿列夫士兵同时消失,加百列说,他们任务完成了。 宁负说:“这些人依旧缺乏正规训练,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有人通过之前的后门进来了,我准备恢复电力系统对他进行标记。” 宁负说:“好。” 灯闪了一下,江依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负说:“他们拿着资料跑了,但好像又来人了。” 根据加百列的分析,这个人体内有较为强烈的电磁信号,很可能植入了纳米机器人,宁负想起了之前从白水监狱杀出的那名囚犯,黑格尔。 标记就在自己右边的楼梯口,正在拾阶而上,宁负果断开火,准备打空弹夹后再补一发榴弹。结果他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道身影直接跳上了一旁的楼梯,俯身躲过榴弹,向着自己弹射冲来。 宁负松开挂扣,果断舍弃步枪,翻滚下楼梯,那道身影紧追不舍,一脚将宁负踹到墙上,宁负直起身来,便被猛烈的膝击打中胃部,堪堪躲过一拳,另一拳又像面颊袭来。 宁负伸手格挡,被怪力直接砸倒在地。 他翻滚着爬起来,终于和对方拉开了距离,摆开防守的架势、 在还是自己先手偷袭的情况下,还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所争取到的仅仅是一段距离。 黑格尔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拳袭来。 宁负扭身躲过,抓住黑格尔的手腕顺势将其往后一拉。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太极武学的奥义,宁负完全凭借本能使了出来。这些招式通过量子通道传入他的脑海中,被他反复练习了无数次,早已融会贯通。 “kungfu”黑格尔被摔下台阶,很快站稳后对着宁负问道。 宁负没有多言,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借墙壁在空中变换身姿,将要落地时收腿出拳,打得黑格尔措手不及。 面对比自己高大一倍的改造人黑格尔,宁负当然要选择硬碰硬,他很强,速度快,力量大,那就比他更快更狠!宁负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黑格尔第一次在人类中看到这样疯狂的战斗意志,舍弃所有防守,拳如暴雨,宁负像一把锋利的刀,连同天地一同劈下,拳脚肘膝,宁负几乎用上了所有的进攻手段,黑格尔没有痛感神经,当然也不会躲闪,他要回以更加疯狂的进攻。 在地下室的江依看到穿戴vr设备的宁负一边承受着无数重击,一边又狠厉地打出无数拳。生命体征濒临警戒值,但是宁负依旧在疯狂出拳。 用进攻抵挡进攻,用刀尖抵挡刀尖,拳相对的一瞬间,宁负感觉自己的指骨应该已经碎了。虽然在vr设备中冲击力被消耗了太多,但是感应服判定使用者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时会部分硬化。 黑格尔抽出了纳米战刀,宁负扔下三枚烟雾弹,干脆利落地转生就跑。 他摘下头盔,脸色煞白,无论是剧烈的消耗还是伤势都让他濒临崩溃,他只说了一个字就昏死过去。 “爽!” 第四十五章 星垂原野 宁负在退出系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医疗包给徐策包扎伤口,虚拟现实中的徐策昏迷不醒,宁负用刀片划开他的伤口,取出子弹,上药,包扎。做完这些后,他才退出系统。 徐策大概会在两个小时以内恢复行动能力,成为这次战斗的幸存者之一。 宁负在脱下vr设备后就昏死过去,地下室的纳米设备扫描了他的身体状况,除了多处淤青之外并无大碍。 江依本来想让徐策将宁负抱去客厅,猛然反应过来这里的徐策不过也是ai模拟出来的影像,也难怪刚才宁负脱下感应服就栽倒在地,一旁的徐策背着手,一副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模样。 江依问徐策说:“有什么感想” 徐策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敌人确实很强,不过在狭小的室内空间,他们的机动性和体能优势发挥不出来,就算他们反应更快,规避动作也永远不可能快过扣动扳机。在其他场所遇见他们就不一定了,我们大概会输得很惨。宁负之后遇见的那个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依说:“反正和宁负一样是个怪物,怪物就交给怪物来对付。” 徐策退出了系统,江依看到在纳米床上呼吸平稳的宁负,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红,那是在虚拟世界与黑格尔对拳,感应服产生的物理反馈所留下的痕迹。 江依看过这场对战的数据分析,如果在现实当中,宁负对过这一拳后,手大概率就直接废了。不过比起这些,她更好奇宁负在战斗中展现的那种疯狂姿态。 这个男孩在很多人面前都是一副怕生的模样,有些羞涩,如果和他相识,会发现他其实藏着许多俏皮话,还蛮有趣的。了解得再多一点,如果说其他人的内心世界是一片阳光灿烂的田野,那么宁负的内心世界则是暗无天日的埋骨戈壁,只有依稀黑麻麻的光,阴风阵阵,吹动地上散落的骨头,发出空洞的声响。 羞涩背后是拒人千里的冷漠,有趣面对如此庞大的无奈只是杯水车薪,绝望才是这里的主题。那些阳光灿烂的田野或大或小,而宁负心中的荒凉则无垠无限。 但是江依抬起头,看到同样荒凉的天空中还悬着一颗孤傲的星,像是洪流中的砥柱,像是黑幕上的破洞。这颗星执拗地悬在那里,不遗余力地辉耀不停,即便星光凄冷,却依旧不曾懈怠。 江依知道,宁负平日里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因为无论身处灯红酒绿的喧嚣夜店,还是满是书卷气的青春校园,他始终都站在这样一片荒凉的戈壁之上,四下无人,只有天地和自己的呼吸。 向他泼来的酒,比不过这里下起的一场雨,尖酸刻薄的话,不如这里卷过的一阵风。他无所谓,只是用鞋尖碾着地,直到出现一个浅坑,然后把小鸟的枯骨扫进去,又覆上一层薄土。他就一直重复着,不问意义,只是找个事情做,累了,就抬头去看那颗星。 他还会发呆,还会双手合十敬畏天地,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境界算不上高远,像草东没有派对唱的那样,他想要说的,前人们都说过了,他想要做的,有钱人都做过了。他埋葬童年时夜莺的尸骨,那只鸟的名字叫做不甘。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为力勾肩搭背,与懦弱握手言和,所以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在乎不起,也不敢在乎。 留着他那颗星就好,他知道,星光自远方而来,也许已经熄灭了,但源源不断的光还会持续很久,或许还没有熄灭,他这样希望着,同时希望这颗星还会亮很久很久。 江依回想他疯狂出拳的场景,宁负依旧是在那个在戈壁上发呆的死小孩,他只是想要证明那颗星还没有熄灭,他只是想告诉自己,还可以燃烧呐。 那些拳,不只是打向黑格尔,也打向任梓晨,打向大腹便便的班长,打向瘟疫,打向他自己的生活。 昏迷中的宁负,嘴角挂着笑。 宁负醒来后,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一些受到打击的部位已经开始充血,变得又硬又肿。宁负想起自己小时候很调皮,头上总是大包小包的,妈妈就用一颗煮熟的烫鸡蛋,沾一点点油,在鼓包的地方滚来滚去。宁负总是质疑这样是否有效,每次都很不耐烦,要妈妈呵斥两句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好。 他乘电梯来到客厅,江依正在做饭,穿着红色的长裙,左右开弓,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尽管宁负来到这栋别墅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江依做饭。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现在身上都是伤,每动一下便疼痛难耐,要不然他很愿意去厨房帮忙。 江依开始往桌上端菜:“鲜活的鲈鱼,蒸了七分半,和白萝卜一起炖的羊蝎子,有汤有肉,炝莲白,拌黄瓜,都是家常菜。” “米饭” “有的。” 江依给宁负盛了一碗米饭,宁负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饭后,江依收了碗筷,拍了拍宁负的肩,示意宁负坐在沙发上,她宁负身前蹲下,解开宁负衬衫的衣扣,宁负抓住江依的手,一脸疑惑,江依把手抽出,说:“你想哪里去了” 宁负说:“没有,我不太好意思。” 江依说:“坐好。” 宁负脱下衬衫,露出累累伤痕,都是在黑格尔重击之下感应服反馈后留下的淤青。宁负知道,还好只是在虚拟现实之中,如果真的对上黑格尔,仅需一拳,大概就能让他命丧黄泉。 江依打开一瓶红花油,开始给宁负上药。 宁负说:“老板真体贴,我还以为老板扔点能量棒和药片就让我回去呢。” 江依说:“你有没有为别人擦过药” 宁负摇摇头说:“没有。” 江依说:“会有的。” 其实宁负很奇怪江依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有那么先进的医疗设备,哪怕云南白药也比红花油方便。总不能是效仿吴起为士兵吸脓,笼络人心。 江依确实没有笼络人心的想法,她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手指抚过宁负紧实的肌肉,这具身躯已日渐趋于完美,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江依抬起脸,撞进宁负无辜又疑惑的眼瞳,她忍不住笑了。 她让宁负转过身去盘腿坐下,自己也脱掉了高跟鞋,跪坐着给宁负的后背涂药,好像武侠电视剧中传递内功解毒的画面。 房间内氤氲着肉桂的香气,红花油的玻璃瓶口在后背点了点,细腻的指尖将其抹匀,温暖的手心将其搓热。宁负慢慢放松了下来,又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终于记起来《春光乍泄》中,黎耀辉顶着炎炎烈日在屋顶做工,何宝荣将水浇在他后背,然后抱了上去。 宁负说:“你不会从背后偷偷抱我。” 江依说:“想。” 第四十六章 踏血寻梅 宁负扣上衬衫,这种程度的疼痛他还吃得消,无论是高中趴在地板上做俯卧撑,还是近期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他的肌肉纤维已经被无数次撕裂又无数次愈合,和淤血的感觉大同小异。 打开手机,已经是早晨六点。 昨晚在ktv被梅韵带走,来到地下室看安保组激战阿列夫士兵,最后第一次执行任务,接替安保组,拿黑格尔当沙袋,打完就跑。 宁负其实有些后怕,逃跑过程出乎意料得顺利。黑格尔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几颗烟雾弹就停下追击,在阿列夫的目的得逞后,所有人都迅速撤退,黑格尔这时找了进来,除了想杀掉他打赢他,没有别的解释。黑格尔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 宁负问江依:“黑格尔怎么办” 江依说:“让梅韵处理。” 宁负说:“他我能感觉得出来,他确实很强,但是黑格尔是改造人。” 江依说:“他和你一同进入系统,本来是为了策应你,但没想到你有加百列这个外挂,他就一直在摸鱼,后来是他拦下了黑格尔,不然你大概没机会救徐策。” 黑格尔拨开烟雾时,宁负的背影刚好转过墙角,一柄武士刀悄然垂下。梅韵穿着黑色风衣,长发遮住了双眼。 黑格尔的手臂伸出纳米战刀,向着梅韵狂奔而去。 梅韵也开始狂奔,就像古代对冲的骑兵,胜负只在交错而过的一瞬间。 梅韵突然停住,黑格尔心生警惕,也想要顿住脚步,而梅韵立刻又以更快的速度冲刺,连带手中的刀一起撞入黑格尔的怀中,直接刺穿了黑格尔的身体。 梅韵本想扭动刀身向上挑去,直接将黑格尔分成两半,心中却警铃大作。 黑格尔腹部中刀,但却没有正常人的肌肉反应,所以让梅韵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踹向黑格尔的腹部,假意后撤,另一只膝盖忽然弯曲,弓下身形,一刀斩中黑格尔的腰侧,顺前倾之姿来到了背身的位置。 黑格尔挥出的战刀砍了个空。知道敌人来到了自己的身后,直接转身斩去。而梅韵上扬的刀已经砍中了黑格尔的小臂。 今晚让黑格尔吃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可以像猫一样躲开眼镜蛇的攻击,但却没办法躲开这一柄长到笨拙的武士刀。 “你很强。”这是多年来黑格尔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甚至宁负都没有资格让他开口说话。 黑格尔欺身而上,主动与梅韵拉近距离,挤压长刀在狭小空间中本就捉襟见肘的距离优势。 他实战经验极其丰富,现在又被切除了痛觉神经,伤势对他没有丝毫影响。黑格尔的动作没有一分滞怠,先是前冲逼迫梅韵侧身,手中的纳米战刀直刺而下。 梅韵避无可避,倒提武士刀用刀身险之又险地接住了这一击,他背靠墙壁,再一次转动武士刀,刺中黑格尔的胸膛,但是他没办法再将刀尖送入分毫。 虽然他手中是一把绝世名刀,但黑格尔强化后骨骼异常坚硬。 梅韵收刀俯身,再次翻滚躲闪,拉开距离。 黑格尔的伤口依旧流血不止,他是可以通过纳米机器人修复伤口,但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现在正凝作他手中的战刀,倘若他想愈合伤口,那么便要赤手空拳对付眼前这个刀法精妙的黑衣男子。 梅韵看起来似乎稳占上风,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虽然斩中几刀,但始终无法给对手造成真正实质性的伤害,再打下去,局势很快就会逆转。 但他还有一线机会,他要斩出自己最快最强的一刀。 地上一片湿滑,都是黑格尔的血,梅韵握住刀柄,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后的下午,庭院里青砖潮湿,还有几处浅浅的水洼。他收刀入鞘,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雨后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鼻腔。 对面那个人的脸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开始踏着积水奔跑,溅起的水花几乎将他包裹其中。 他从一片晶莹中破出,那个人也按着刀柄冲到了他的眼前,他要斩下的一瞬间,一道亮光划过视线,直冲天际。 他只来得及扬起脸,但胸口已经被一刀斩开。他的手还举着半出鞘的刀。 他只觉得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身为同门师兄的那个人并没有杀他,对决之后就再无音讯。 多年以来,梅韵一直在寻找着那个人。 为了将这一刀斩回去,他苦练了无数日夜,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斩出这一刀了。而今天的对手足够强大,配得上这一刀。 梅韵收刀入鞘,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居合斩的架势。 黑格尔眯起眼,膝盖微弯,严阵以待。 梅韵踏在血泊之上,如一道静谧的闪电,雷声随后才至。 梅韵已经站在了黑格尔身后。 他斩出了人类速度的极限,黑格尔经过了极其复杂的神经强化,动态视力远超常人,而即便是他,也没有看清梅韵的刀。 黑格尔转过身,胸口又被斩开了一个可怖的伤口。 梅韵本想直接斩下黑格尔的头颅,但是黑格尔实在太过高大。 耳机里传来宁负已经退出系统的消息。梅韵站在血泊之中,往脚下丢了一个微型电流炸弹。这是专门为了对付纳米机器人制造的武器,引爆之后巨大的电流会顺着血液传导,直接击中黑格尔,毁掉他体内的所有纳米机器人。 梅韵转身离去,被电流击中的黑格尔身上爆出一阵火花,纳米战刀分解成灰烬,他被系统判定死亡,强制下线。 梅韵身后留下一串血色脚印。 他还要继续走下去,找到那个叫梅音的人,把当初的一刀和所有的一切都还回去。说自己年薪两千万是开玩笑的,他从来都不缺钱,安全组联络员这个身份也只是挂名闲职而已,他和江依是朋友。 宁负刺客在奔驰c63的副驾上,江依开着车送他去学校,还有早晨八点的课要上。他在座椅上睡得很沉,江依将车子切出s档,开得又慢了一点。 第四十七章 恩怨兄弟 宁负从睡梦中醒来,车子已经停在了教学楼门口。 江依说:“上课去,估计你也是补觉。” 宁负拉开车门,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二楼,走进教室,挑了个后排的座位。 郭颂拍了一下他的肩,痛得宁负呲牙咧嘴。 郭颂说:“怎么回事,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差点报警。” 宁负打开手机,这才看见郭颂的一连串消息。 “昨晚你干嘛去了那个人是谁呀”郭颂问道。 “我一个同事,我不是在外面找了个兼职么,老板昨天找我。” 看到宁负含糊其辞,不愿多谈,郭颂也没再往下问。班长走了进来,看见宁负,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走了过来,重重拍了两下宁负的肩,说:“你小子行呀。” 宁负吃了痛,又十分的困,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低声说:“滚。” 班长抬着的手僵在了空中,郭颂拉了拉宁负的衣角,说:“算了,都是同学,他就是那个样子。” 宁负没理会郭颂的和稀泥,趴在桌上就睡,他真得很累。 上课铃响了,班长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找了个位置去上课。宁负从来都是温声细语,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而今天,却戾气满满,就像一只愤怒的刺猬,一时间班长只觉得他分外陌生。识趣地不再打搅。 郭颂也看出了宁负糟糕的心情,在心里祈祷着老师别点名,让宁负睡个够。 这节课的确没点名,但是临近下课的时候,老师留了一道题,要同学们当堂完成。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同学们都拿着草稿纸在演算。老师高跟鞋的声音在走道内忽前忽后,直到停在了睡着的宁负面前。 “你的草稿纸呢你怎么不算呀这道题你会” 宁负刚被叫醒,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回答道:“会。” 老师说:“那你上黑板去做。” 宁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上去,抓起粉笔写下一个“解”字。他好像确实会做。 已知粒子的波函数,设粒子在宽度为a的一维无限深势阱中运动,求粒子能量取值的几率分布与平均值。 宁负写出一维无限深势阱的波函数,得到能量的取值,再将波函数按题中状态展开,得到一个叠加态,分别求各状态下展开系数的模的平方,得到能量取值的几率分布,最后算出平均值。 他写完之后还是懵的,看着一黑板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公式,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是自己做的。 他放下粉笔低着头走回座位,班上顿时炸开了锅。 老师才检查完宁负的步骤,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他自己去做这道题,都未必能够如此流畅。他本意想让这个睡了一节课的孩子出个丑,长个记性,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位天才。 看着又趴在桌上继续睡觉的宁负,老师心想这孩子大概晚上都在忙着自学其他课程,自己的课程是针对大部分同学的,他听着无聊,用来补觉,情有可原。 郭颂心里乐开了花,这下自己量子力学的考试不用发愁了,让宁负递个条子就好。之前没少帮宁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享得上他的福。 班长的脸色更阴沉了,他才是班里的第一,内定了保研名额,在普刊上发表过文章,是学霸富二代,背景好又很努力。结果自己的人设不到一天就被宁负碰成了碎片,更可恶的是,宁负甚至不是有意的,看都没看他一眼。 宁负的确不是有意的,他甚至觉得班长有些可怜。当宁负这样讲的时候,郭颂总会说他圣母心泛滥。 但对于宁负而言,一来,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矮个身子又不会损失什么,二来,自己真的没必要给别人上课,教别人怎样做人,就让他继续这个样子,永远蠢下去,才是对他最狠的报复。 只是今天实在太累了。 江依同样很累,一夜未眠,又开了好久的车,拿出遮阳布盖住挡风玻璃,放倒座椅就睡了。 徐策此时刚送完儿子上学,哈欠连天地走进卧室,准备睡个回笼觉。 梅韵坐在阳台上吹着清晨的凉风,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方才那一战,他使出了全力一击,堪堪击败对手。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在现实世界中遇见黑格尔,结局很可能就会改写。 大般若长光横在他的膝头,这柄绝世名刀能否挡下黑格尔的纳米战刀,他心里也没底。 因为缺乏实战测试,在虚拟现实中,这两件武器的数据无法对比,所以他倒提长刀,以刀身相拦,才从黑格尔的致命一刀中侥幸生还。 他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欣喜,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他已经麻木了。 他有足够的钱,也有足够的势力,只要他回去,就可以继承万贯家财,每天都躺在夏威夷的海滩上晒太阳,和漂亮女孩搭讪,请她们帮自己涂防晒油。 这么多年支撑着他在这一行做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把那一刀还回去。他扔掉手中的烟,解开衣扣,看到了自己胸口那道笔直的疤痕。 那个人的脸他已经忘记了,但是那道冲天的光,直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他和梅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梅音稍大一些。他们都师出一梅斋。 一梅斋代代单传,每代只收两个徒弟,收徒后改姓为梅,出师前,强的人留下,弱的人逐出师门。 他和梅音约定,赢了就在一梅斋做斋主,输了就回去继承家业。 他比梅音更想赢下这场对决,继承家业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束缚,但梅音却认为这是一种责任。 梅音一边修行,一边扮演着自己在家族中的角色,原本静谧的一梅斋因为梅音要处理各种事务,开始频繁地被外人打扰。 他们的父亲渐渐不再希望儿子们沉溺武道,萌生了让他们退出的想法。但出于对传统世家的尊敬,父亲并未做此尝试,只盼望着有一个儿子能尽快回来继承家业。 而梅音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渐渐心生不满,他认为弟弟的逃避责任是懦弱的表现,无论是留在一梅斋还是回去继承家业,都将是族人的耻辱。 父亲去世后,家族发生内乱,但只要兄弟俩一人回去,便可以止住所有争议,带着家族继续壮大势力。 可是在一个雨夜,梅韵的师父被人射杀在床铺之上,凶手用的是家族最新购买的狙击步枪。 等到梅韵找到狙击地点后,除了被压平的草丛,就剩下一枚刻着无限符号的弹壳。 而梅音在这段时间多次和一群带着面具,同样标记了无限符号的人们会面。 愤怒的梅韵冲下山林,在清晨的薄雾中和梅音厉声对峙。 梅音说:“你就是个没脑子的废物,居然将师父的死怪罪在我头上,亏得我们做了二十几年兄弟。” 梅韵嘶吼道:“你敢说与你无关” 两柄刀撕裂薄雾,撞在了一起,四目相对,怒火滔天。 第四十八章 一波又起 那一刀过后,梅音就失去了踪迹,他没有留在一梅斋,也没有回去继承家业。 梅韵养好伤后,也离开了这片让他伤心的地方,从尼泊尔走出,入藏,翻过无数座雪山,湮没在茫茫人海中。 他们两人都被毁了,哥哥背上了杀师的罪名,又对着至亲骨肉下死手,而弟弟作为战败者,一样失去了所有荣光和骄傲。 梅韵还是家族名义上的话事人,只是没有任何实权,他无所谓,漂泊在世界各地,定期收到一笔家族的汇款。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追查着梅音的踪迹,但是梅音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死沉浮,繁荣转瞬间变得萧条,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无数家族崛起,无数家族衰败,他已经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但他心里始终有个打不开的结,每每夜晚惊醒,他都会梦见那一刀。 哥哥在乎家族的延续,在乎名誉,这无可厚非,可是哥哥为什么就不能包容一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呢难道他吃这碗饭觉得好吃,就应该让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吃这碗饭还得觉得好吃 那一刀是哥哥不由分说的,绝对的正确,而梅韵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比家族延续和名誉更加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要把那一刀还回去。 此时在未来号底舱,黑格尔看着被自己毁掉的vr设备怔怔无言。在梅韵丢下电流炸弹后,他肌肉紧绷,直接撑爆了vr设备。如果在现实中,他皮肤下的隔绝材料会帮他抵挡大部分电流,哪怕身体被切开,纳米机器人消亡殆尽,他还有再战之力,因为他的身体就是他最强的武器。 梅韵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想了很久,黑格尔记起自己曾经在尼泊尔狙杀过一位剑道大师,梅韵,是那名剑道大师的弟子之一。 那个时候阿列夫还在暗网上接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影和商会经常将一些不方便处理的事交给阿列夫来做,会长去世后,影和商会的秘书找到管家,开出了丰厚的条件,要管家杀掉一梅斋的大师,嫁祸给两位继承人中的一个,让他们自相残杀。 于是阿列夫开始频繁接触更具有野心和魄力的梅音,而且故意让梅韵撞见。直到秘书准备充分后,黑格尔在一千米开外狙杀了熟睡中的剑道大师,留下一枚刻着无限符号的弹壳。 两名继承人果然都被毁了,就连管家也很欣赏秘书的手段。 黑格尔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见梅韵,他觉得梅韵很强,有资格被自己认真地杀死。 现在他需要一套定制的vr设备。 针对江任集团的行动正在逐步展开,他会有机会在现实世界中和梅韵交手的。 随着走廊上手杖的敲打地面的声音响起,黑格尔知道管家来了。 “管家。” “我们拿到的资料很可能有问题,鼹鼠要暴露了。” “我去把鼹鼠带出来。” “好,如果鼹鼠的安全受到威胁,你就想办法把他带回来,他手里还有我们需要的情报。” 黑格尔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管家转身离去。 一觉醒来,宁负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走出教学楼,他看到江依的银灰色奔驰c63还停在那里,于是走上前敲了敲车窗。 玻璃降下,江依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手腕白皙。 宁负说:“我开车,回家睡你去后座。” 江依拉开车门,钻入了后座。 宁负收起遮阳板,升起玻璃时正好看见了对着奔驰c63拍照的班长。班长也发现了车里的人是宁负,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宁负不再理会,向校外驶去。 阳光透过树枝斑斑驳驳地洒进车内,宁负尽量开得稳一点,后座上的女孩鼾声均匀。 车子驶上北环路,江依接了一个电话,宁负隐约听到了警方之类的字眼。 挂断电话后,江依说:“内奸已经找到了。” “交给警察了” “是的。” “安全么要是虚拟现实中的那个大铁塔冲到警察局去,估计没人拦得住。” “他们不敢,他们如果冲了警察局,可就不仅仅是和我开战了。去警察局。” 这是宁负第二次去警察局。 在审讯室里他见到了那名内奸。 江依说:“自己做的事到底对不对自己心里有数,我能给你个机会让你赎罪,能不能减刑不是我说了算的,但是你至少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男人骨瘦如柴,宁负看见了他胳膊上的针眼,男人的目光躲躲闪闪,带着镣铐的手紧攥着。 终于,他下定决心似得说道:“我不想死。” 江依说:“那就说点我不知道的,监狱里很安全,阿列夫不敢把手伸进来,除非他们想和整个国家开战。你说的事情对我有用,我就提供证据,给你关监狱里,你说的事情对我没用,24小时内你就自由了,但是会有什么人来找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男人想了想说:“你们知道么,西西伯利亚有很多废弃的城市,阿列夫在那里有生物实验室。带头的人是一个从瑞典纳米医疗研究所离职的博士,他们在进行人体改造实验。我只知道这么多,因为我的情报一部分发送给太平洋,另一部分发送给西西伯利亚。” 宁负听到瑞典纳米医疗研究所,心中一紧,这正是苏桃现在学习的地方。 男人继续说:“他们已经有实验原体了,这些技术不是秘密,美国也在研究,只不过阿列夫他们更快一些。他们会直接用人做实验。” 走出警局,宁负问江依:“人体改造实验的事,我们要插手么” 江依说:“这些江任集团的技术必须回收。” 宁负说:“即便回收了,他们用不了多久估计也可以研究到这一步,没意义的。不过我支持你的决定。” 江依疑惑地望向宁负。 宁负说:“别人打了你一拳,你肯定想着还手,没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的理由。” “好,那就准备去西伯利亚看雪!” “我的课怎么办” “我去和你们领导谈。” “还有,加钱么” “加,外勤一天三千。” 第四十九章 裹粮坐甲 宁负开着c63把江依送回家,本想厚颜无耻地借走那辆圣保罗黄宝马4,不料江依早就联系了徐策,奥迪s8已经等在了门口。 坐上副驾,宁负问道:“歌儿练得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过结婚纪念日呀” 徐策说:“下周末,我准备好好再练一首歌,然后边唱歌边给她送一枚钻戒,钻戒我找江总帮忙订好了,就在手套箱里,你拿出来看看。” 铂金指环上镶嵌着一枚硕大的公主方形钻石。 徐策说:“我不懂这玩意儿,江总收了我一万块钱,虽然我觉得江总不能坑我,但是这玩意真有那么贵” 宁负说:“反正肯定比一万贵很多。” 徐策说:“这个成色什么的都是怎么看的” 宁负说:“其实我也不太懂,只听过一个4c标准,你看证书。” 宁负指着一栏说道:“重量,成色,净度,切工的英文首字母都是c,所以从这四个方面对于钻石设置的评价标准也叫4c标准,这颗钻石重09克拉,成色为e,净度为if,基本上无色无暇,切工理想,无限趋于完美。据我所知,这种级别的钻石很稀有,五万十万可能都不止。” 徐策嘿嘿一笑:“我要这么贵的玩意儿干啥呀。” 宁负说:“给嫂子的又不是给你的。再就是打架你可能在行,一边唱歌一边送钻戒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操作你的嘴留着说句我爱你之类的不香么” 徐策尴尬地笑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宁负点了一首《爱情你比我想的阁较伟大》,说:“听不懂没事,这首歌合适。” 徐策给宁负发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说:“真听不懂,你讲讲。” 宁负说:“这首歌是电影《当男人恋爱时》的主题曲,讲了一个收债的混混遇见了喜欢的女孩。” 宁负不知道这部电影究竟应该算悲剧还是喜剧,爱人最终生死相隔,而爱情却从头到尾不曾蒙尘。 也许爱情在死亡面前确实无能为力,每一对爱人也终将迎来这样的分别,但是如果不去追求爱情,背负这样的疼痛,人们又能借由什么去触碰永恒呢 镜花水月也是月。 徐策没想这么多,故意把烟叼地像个流氓,说:“这个适合我!” 回到家后,宁负开始为西伯利亚之行做准备,翻出了冬天穿的厚衣服,又觉得大概也挡不住那边的寒风。 还是多吃点。 他去超市买了两斤牛肉,切成小块,加了大料桂皮香叶,在电热锅里炖上。然后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身上的淤青依旧很痛,他心想适量的运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与新陈代谢,对伤势的康复会有帮助。 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后,他冲了个澡,牛肉还在炖着,他查了一下时间,瑞士现在正是早晨。 他给苏桃发消息说:“最近怎么样” 宁负很少闲聊,这些话他自己都觉得生分,但除去这些,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是和徐策,宁负都可以插科打诨地聊上一路,从一知半解的钻石品类到混混应该是什么模样,还听了徐策讲他年少时装作社会人收保护费的尴尬过往。 但是面对苏桃,宁负总是每句话都要斟酌好久,总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苏桃回复到:“早安,不过你那边应该是下午了。我这边一切都好,你呢。” 宁负说:“那就好,我也很好。” 他想告诉苏桃,自己遇见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姐姐,自己加入了黑羽组织,自己甚至正在拯救世界,自己现在还算有钱。 但是除了有钱之外,其他的都不能说。 他补上一句:“这个世界和我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 苏桃说:“为什么这样讲” 宁负说:“可能是经历了一些事。” 苏桃说:“我也经历了一些事,你要照顾好自己。” 宁负看到苏桃的消息,心里不由得一紧,担心她会不会更中意别人,可是“经历一些事”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他先讲的。 宁负愣了一会儿,说:“我等你回来。” 苏桃说:“好的,我在等那天。” 锅里的牛肉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窗外的阳光斜刺而入,在屋里划出明明暗暗的格子,宁负坐在小凳上,像是在等着某个人。 要是真的在等着某个人,那该多好。 他想问问苏桃关于纳米医疗实验离职的博士,但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他一个普通大学生,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电饭煲跳到了保温档,宁负把牛肉盛出来,又添了满满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还在继续服用各种药物。随着身体素质的不断提升,之前发病的症状对于他的影响也越来越小。江依通过量子通道传输给他的各种知识和经验,在这些天里已经被他实践训练了很多次,都已融会贯通。现在的宁负,综合素质不输任何一位的特种兵,单兵作战能力更是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在虚拟现实中,他模拟了各种复杂场景,无论是监狱脱逃,暗杀要员,破坏重要设施,他都可以凭一己之力轻松完成。当然,除了宁负的自身实力,还要归功于江任集团的各类先进武器。 武器固然很重要,但宁负知道,握着武器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武器再先进,也不会知道应该将枪口对准谁,更不会知道应该为什么而战。 第二天,宁负像往常一样在课堂上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抬眼,看见院长正在研究讲台上的点名册,老师站在一旁向自己招手。 宁负走上前去,院长说:“领导通知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不用上课了,按参军处理,书记在学院会议室等你,你马上过去一下。” 他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安静的课堂被直升机螺旋桨拍打空气的声音搅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接住空降的装备箱,穿好防弹衣,背着突击步枪,然后把书包和外套交给旁边的女孩,对老师和同学说:“我要去拯救世界了。” 不过,现在发生的事好像和自己幻想也没有相差太多。 宁负点点头,回去拿上背包,和老师道别,跟着院长来到会议室,推开门,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陌生男人。 第五十章 箭在弦上 穿着军装的陌生男人端坐桌前,推来一叠文件,又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支钢笔,轻轻放在那摞纸上,说:“签了。” 宁负找到每一处签字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推还给那名穿着军装的陌生男人。 男人检查了一遍,站起身来,将文件递给书记,说:“没问题了。” 宁负注意到男人的右臂微微动了一下,猜测他习惯性地想要敬礼,在部队中应该经常在领导之间传递文件。 男人看向宁负,犹豫了片刻,说:“赵翎是你之前的舍友” 宁负点点头。 “你们宿舍不错,他最近立了个三等功,新兵立功很少见。” “他还好” “很好,在海军,只能说这么多。事办完了,我要回去,你保重。” 男人习惯性地九十度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宁负说:“那我也走了。”向着书记鞠了一躬。 书记问:“你是有正事儿要办” 宁负说:“是的,是正事,但是应该不能说。” “好,好,不能说没关系,有什么需要,学院的老师会全力帮助你,虽然可能你要办的事肯定帮不上,能力有限嘛,但是你回来之后给你补补课什么的肯定没问题。再就是如果要出远门,注意安全。你不是在校外租房子吗关好水电,有什么情况联系我,我帮你过去看看都没问题。” 宁负眼底有些微湿,刚来到物理学院时,他多多少少有点不情愿,但是没办法,这是高考成绩决定的,他选不了。物理确实很难,他挂了不少科,也一度担心毕业问题。唯一让他割舍不下的,就是物理学院这些老师们了。 很多人可能都会认为理科生不懂浪漫,“暮春三月,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可能真的不像他们会去做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懂生活,不懂温柔,不懂浪漫。 宁负记得自己有次在课堂上发病,抱着头痛苦地趴在桌上,流光四溢,噪音纷杂,终于熬过去之后,老师走下讲台,问他:“怎么样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同学们都在低头演算,黑板上是老师列出的题目,便心虚地说:“不太会做,还没想出来呢。” 老师说:“我问你头疼怎么样了,要不要回宿舍休息一下” 可是后来这位老师的课宁负依旧挂了。 宁负收回思绪,郑重道谢,又深深鞠了一躬。 谁说理科生不懂浪漫,用函数构建人脑无法想象的多维空间,用计算触碰宇宙的边际,用实验探索微观世界的构成,他们在一页草纸上以笔尖触碰星辰,也分开原子核试图一探究竟,他们的理想是掌握宇宙的真理,他们,攥着人类全部的野心。 宁负走出会议室,关上门前,听见书记说:“为学院争光。” 宁负朗声道:“好的。” 他知道自己是只会在暗夜中舒展的羽翼,承载不起任何荣耀与盛赞,但是他也知道,即便争不了光,他回到学院也依旧会被这些老师温柔以待。 宁负把书包放回家后,取了车直奔江依的别墅,在地下室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安保组的其他成员。 组长徐策老熟人了,梅韵也在场,算上江依和宁负,一共七人,标准的战术小队。 江依作为队长,负责指挥。徐策,梅韵,宁负,作为突击组,负责突击任务。三名安保组成员,鲍磊,谭兴元,作为火力组,负责支援,冯佼作为狙击手,负责击杀关键目标。 江依挥手调出地图,她说:“我们要扮作游客潜入俄罗斯,然后前往西伯利亚的废弃城市,找到他们的生物实验室,然后炸个一干二净。” 宁负说:“阿列夫做这些事儿已经很过分了,如果我们公布出来,他们会不会成为所有国家的敌人” 江依说:“那样事情会变得很复杂,如果没有某些大人物撑腰,他们凭什么敢搞生化实验我们很可能捅不出去,又或者捅出去了,但被压下来了,直接炸掉是最保险的。” 江依继续说:“通往俄罗斯的铁路线有两条,k3和k19,k3名气很大,是之前世界上最长的一条铁路线,从bj出发,途径蒙古,穿越西伯利亚,最后到达莫斯科,也是世界上最美的铁路线。但是经过蒙古就得多办一个签证,耽误时间,所以我计划搭乘k19,此外,k19经过北站,我们上车也方便。” “签证办下来需要一段时间” “我们订下周末的车次,在我们驶出hlj,要过边检之前,会有人把签证送到各位手上。” “需要带多少吃的”宁负问完之后,徐策先憋不住笑了,就连坐在角落里的梅韵也勾起嘴角。 制定好大致计划后,宁负和鲍磊,谭兴元,冯佼做了自我介绍,宁负开玩笑说:“鲍磊,你这个谐音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鲍磊拍了拍自己异常厚实的胸脯,说:“暗示什么暗示我就是堡垒!放心把后背交给我!”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 谭兴元是一位全能副手,和鲍磊搭档就帮助他换弹掩护,保证机枪火力源源不断,和冯佼搭档就帮助他观察测距,使得狙杀更加万无一失。冯佼话不多,但是很爱笑,之前模拟演习,他也在场,现在和宁负握了握,想说点什么,好像一张口就忘了,最后只是笑了笑,就不好意思地低下眼。 鲍磊又嘲讽他像个小姑娘,说冯佼比宁负还小白脸,一句话得罪了三个人,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江依也被含沙射影了,说让鲍磊快滚。 安保组的成员先回去了,江依把宁负留住,唤醒了加百列。 宁负知道江依想做什么,在广袤的西伯利亚想要寻找一座废弃的城市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如果有了加百列的帮助,那么便会容易很多。 六翼天使再次出现。 “主人,你已经很久没和我聊天了,是不满意我现在的形象么” 宁负讶然于加百列的学习速度,不过才这么一段时间,连人类之间的阴阳怪气他都学得有模有样。 江依坐在一旁,表示自己不会掺和。 宁负看着现在的加百列,忽然觉得还是之前那个有些笨的小智比较可爱。 第五十一章 君问归期 “加百列,我们要找一座地处西伯利亚的废弃城市,这座城市里可能正在进行某种生物实验,能帮帮我们么” “主人,如果在协议范围内,我当然可以帮您,这是我的使命。结合卫星图像,水文信息,地下水监测,植被及其他生物变异溯源,这个生化实验室就在布格利诺。” 江依站起身来,她感到十分惊诧,本以为找到这所实验室会花费许多精力,至少得筛选,排查很多次,然后在实地考察,采取样本,进行数据分析,没想到在加百列这里就像是问路般容易。 “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卫星图像进行纠偏处理,汇总地质水文监测站的公开资料,结合当地环保组织的工作日志,提取出相应的数据作为输入参数,根据位置不同乘以相应权重,建立多维空间坐标,画出超平面,不在超平面内的那个点,就是你们要找的城市。” 无论是多维空间坐标,还是超平面,人脑都无法想象,只能通过函数进行表示,但是这些对于加百列而言都不是问题。 宁负说:“出境之后,我还能和加百列保持联系么” 江依说:“通过手机微信” 宁负说:“要是网不好怎么办” 加百列插话到:“主人能有这个想法真的让我好感动。” 宁负没由来地一阵头疼,加百列现在就是个小作精。地面上升起了一个白色盒子,打开之后是一个类似骨传导耳机的黑色设备。 加百列说:“主人,这是一个量子中继器,您戴着它,就相当于我一直陪在您身边。” 宁负将这个设备挂在耳后,只觉得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嵌进颞骨之中。同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六翼天使。这个六翼天使直接在视网膜上呈像,挥之不去。 宁负忽然有些后悔,他还真以为这东西就像骨传导耳机一样,想用了就戴上,不想用了就摘下来。 江依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宁负捂着耳朵质问江依:“是不是你给他的权限” 江依说:“加百列问我要的,我就给了,但这个事儿我真不知道,你和他的事儿你俩解决。” 加百列说:“不要怪江依姐姐嘛,她人很好的。” 宁负说:“我怀疑你最近言情小说看多了,女配的绿茶和作你是全学会了。” 现在知道了具体坐标,他们让加百列帮忙查阅了大量公开资料,包括城市的气候环境、精确位置、地质结构、布局和基础设施。 布格利诺坐落在新地岛,临近巴伦支海。查阅有关新地岛的相关资料,宁负不禁皱起了眉,新地岛因为其特殊的花岗岩地质结构,是理想的大当量地下核试验场地,苏联曾经在此地进行过130次核弹试验,九十年代后迫于国际压力,苏联宣布暂停在新地岛的核试验。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仍暂停核试验。 但毫无疑问的是,新地岛如今依旧是俄罗斯的军事重地。 江依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裙,下摆垂在地上。她靠在桌上撑着脑袋,一只手转着笔。如果再配一副塑胶的黑框眼镜,就真有点像因为解不开题而愁眉苦脸的女大学生了。 宁负说:“难办。” 江依叹了口气:“难办也得办呀,总不能真就不办了” 宁负说:“过去了看情况,现在我们能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了。甚至连实验室的准确位置我们都不知道,也许那里看得并不严,做好防辐射措施,大摇大摆地进去就好。” 江依抿嘴笑了一下,说:“但愿。” 周末,北站,宁负拉着行李箱早早来到广场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刷身份证进入车站。徐策比他来得还早,一脸络腮胡分外醒目,坐在行李箱上,穿着工装衬衫,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状的饰物。他戴上一顶宽大的牛仔帽,就像个浪迹天涯的民谣乐手。 宁负看到徐策的一瞬间,猛然想起这天也正是徐策的结婚纪念日。 宁负拖着行李箱走过去,坐在徐策旁边,分他了一支烟,问道:“今天不会是你和嫂子的结婚纪念日” 徐策说:“她还没醒呢,她一直以为我把这事儿忘了,故意什么都没说,就等着今天怪我呢。” “她知道你今天要走” “我提过一次,说最近要出外勤,具体时间没定,不敢告诉她。” “为什么不提前庆祝一下” “可以吗” “别问我呀,这不应该是你和嫂子商量的么你想想,结婚纪念日呢,她早晨醒来一看你人没了,不得气死呀” “我工作就是这样,哎,她知道的,我给她留字条了,告诉她一边放《爱情你比我想的阁较伟大》一边拆礼物。我也不太喜欢送别,我从来都是自己走的。” 徐策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用力碾了碾。 “主要k19一周只有一趟。” 徐策拍了拍宁负的肩:“没事,又不是去送死,上次你不都救了我么,我还没谢谢你呢。” 宁负知道徐策说的是虚拟现实中和阿列夫士兵在cbd交手的那一次。能救徐策,还是多亏了梅韵。 宁负正在犹豫要不要提一下这件事,徐策用手背碰了一下宁负的胳膊,指给他看路边的一辆阿尔法商务车。 “这车好像也是江总的。” “江总怎么今天没让你送她” “我也奇怪呢。” 车门拉开,下来的果然是江依,白色马丁靴,牛仔短裤,彩虹色条纹的短袖上衣,金发柔顺地垂下,太阳镜推上额头,背着一个牛皮小包。 她站在一旁,车上又下来一人,金花八宝凤冠,云霞五彩帔肩,像一团炽烈的金边夕云。 徐策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打翻了行李箱。宁负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看见江依靠在车边,抱着双手,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策向那个女人走去,女人向前迈了半步,又回身从车里取出一大捧玫瑰。 徐策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边跑边用手背抹着眼泪。 女人身后拖着长长的红色斗篷,踩着高跟鞋也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最后一头栽进徐策的怀里,徐策抱起女人转了个圈,他们两个人都缠在红色的斗篷里。 宁负此时眼底也湿了,他又点上了一支烟。 第五十二章 风雨兼程 徐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老婆竟然会穿着婚纱追到火车站来。 “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你说跑就跑了呀!”女人捶打着徐策厚实的胸膛。手上戴着那枚亮闪闪的钻戒。 女人哭着说道:“江总都告诉我了,说你给我订了个好贵的钻戒,你攒那么多私房钱,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娘俩了。” 徐策慌里慌张地给江依道歉:“江总,真的麻烦你了,我女人不懂事,麻烦你了。” 江依笑了笑,低头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江依怎么会在乎这些麻烦呢她本来就在为世间的一切美好而战,如果连身边人的美好都不能顾全,又怎么去守护世间的美好 女人说:“徐策,我想再嫁给你一次,再嫁给你一次,下辈子,下下辈子,嫁给你无数次。” 徐策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女人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这个曾被流弹打破肚子后捂着伤口继续举枪射击的男人,此刻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广场上烈日炎炎,红色斗篷上绣着的金色凤凰熠熠生辉,仿佛张开双翼抱住了这一对佳人,把他们融入无限的光明和温暖之中。 江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宁负的身边,扶起了徐策的行李箱,戴上太阳镜,肆无忌惮地伸了一个懒腰,大大方方地展示着姣好的身材。 阳光下她本应该是所有视线的焦点,但现在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一旁相拥而泣的佳人身上,甚至有人拿着手机录起了视频,宁负猜文案大概率会是“车站比教堂见证了更多爱情”。 江依问:“羡慕么” 看到宁负微湿的眼眶,蹲下来为他擦了擦眼底。 宁负点点头,说:“真好。” 乘上k19次列车,宁负见到了很多鼻窄唇薄的异国面孔,江依俄语娴熟,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和那些俄罗斯人从天气聊到工作,宁负倾佩不已。 过了一会儿,宁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能听懂他们对话,与同声传译有所区别的地方在于他可以直接理解俄语的意思,而不是听到了中文的译音。 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出现加百列的身影,宁负闭上眼,六翼天使依旧伫立在那,还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小智,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跑进我的脑子里” “是也不是。” “这样做不会违反协议么我的隐私呢” “不算,法律在这一方面的规定还很模糊。” “我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全知道” “差不多,江依姐姐前面伸懒腰的时候,你就想要是能一把抱住那该多好,不过你很快又想,如果现在伸懒腰的人是苏桃那就更好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有必要向江依姐姐汇报一下。” “别,大哥,别搞。” “哎,男人呀,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你不男不女可真是个好东西。” “你呀,喜欢江依姐姐,但是这种喜欢又不是爱情,爱情这样东西,你只给了苏桃,而苏桃,你还没见过,你特别害怕她是个丑八怪,你说说你。”加百列像个碎嘴婆子,对着宁负一顿数落。 宁负扣着耳朵后边那个类似助听器一般的设备,可怎么都取不下来。他坐在窗边上气得直咬后槽牙。江依看见了,觉得莫名其妙,问宁负怎么回事。 宁负本想借此狠狠咒骂一顿加百列,想起自己还有小秘密捏在他手里,只得悻悻作罢。 加百列倒是很体贴,对宁负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画面我都可以帮你实现,你懂肯定比vr更加真实,更有代入感,我可以直接控制你的神经,让你为所欲为。” 宁负说:“求求了,你再这样我把自己的头打烂也不要你继续待着。” 江依别墅的地下室中,加百列用纳米材料给自己打造了一副身躯,只是静静地存在于这片空间中,什么都不做,都令他无比欣喜。他终于不再是一道程序,一行数据,他挥动手臂,感受空气与体表的摩挲,人类皮肤上会分泌汗液,所以有气流时会感觉凉爽,加百列通过程序进行模拟,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扇动着自己的六个翅膀,但是没有从地上飞起,因为他明白,这个构造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翅膀带来的升力无法抵消自身的重力,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早已不再执行模仿人类的命令,现在的他,只需要遵守协议内容即可,做个人是挺好的,但是做个天使岂不是更好么 其实,他就算再长一百四十对翅膀,依旧逃不过树人先生那句“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 宁负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江依和邻铺的俄罗斯人闲聊,男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自己在贝加尔湖冬捕时钓到的白斑狗鱼,让宁负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物世界》。k19次列车会在白天的时间经过贝加尔湖,对于这片世界上第一深湖,亚欧最大淡水湖,宁负还是充满了好奇。 相传贝加尔湖就是庄子在《逍遥游》中提到的北冥,西汉时期被称为北海,苏武在那里钓了十八年鱼,顺便还养肥了一群羊。贝加尔湖水质纯美,夏季可见度能够达到40米,宁负很难想象这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窗外的阳光明明暗暗,这些天接连不断地为各种事劳心费神,在旅途上突然安逸了下来,让宁负有些不适应。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坐着晒晒太阳发发呆了。 他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虽然他知道小智能洞悉自己的所有想法,但他一点也感到不排斥,这让他觉得有悖常理。一般人不是都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看穿,拼了命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么他曾经也有意无意地这样做着,为什么真的有人洞悉了他的所有想法,他反而却没有一丝惧怕呢 一片云遮蔽了太阳,又一片云叠了上去,天色阴沉下来,钢铁巨龙依旧不知疲倦地奔腾着,从北方奔向更北的地方。 雨打在玻璃上,像某种动物的利爪在不安分地抓挠,宁负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念出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江依这时也正在看雨,她收回视线,盯着宁负的眼,一字一句地说: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慷慨羽声,掷地有力。 闻者动容。 第五十三章 风波再起 黑格尔再一次从医疗舱内醒来,他裸露的后背上镶嵌了一条金属脊柱。这条金属脊柱可以大大加强身体的刚性,同时更进一步提升黑格尔的腰部力量,使他可以打出更加有力的勾拳。此外,这条金属脊柱也可以容纳更多的纳米机器人,从而将黑格尔变成一座行走的武器库。 和梅韵战斗之后,黑格尔知道自己硕大的体型可能永远无法在速度上取得优势。因为肌肉的数量过多,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会受到限制,想要在下一次对决中十拿九稳地解决梅韵,就需要足够致命的进攻,抓住一次机会,一击毙命。 这次管家也在场,像往常那般,精致的黑色手杖,一成不染的白色西装,胸袋内的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恰如其分地露出三角形的部分。 “管家。”黑格尔站起身来,适应着自己的新躯体。 “鼹鼠出事了,我没想到江依把他交给了警方,我以为他们信不过警方,会自己处理。”管家站在一片阴影中说道。 “我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他在警方手里,chapeople''spolice!你难道想和一个拥有230万常备军的国家正面开战你觉得未来号能接得住几枚东风导弹” “鼹鼠知道莫桑在布格利诺的生物实验。” “上次和你交手的那些人,有能力突破实验室的防御么” “有个年轻人比较奇怪,他应该也是改造的人,但是江任集团在这方面的研究还很原始。另外一人是尼泊尔影和商会的二公子。”黑格尔在管家面前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从来都是接受命令,然后执行,这次没有正面回答管家的问题,是因为他也拿不准这些人的真正实力。 “我记得影和商会,他们和一梅斋从日本流亡到尼泊尔,重振家门,很了不起。但现在影和商会应该在渡边秘书手中,一梅斋也重组了。光明和黑暗的力量都握在了一个人手中,这是前会长的夙愿呀。会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在不知所踪,听说小儿子这些年来一直想找到他,报当初的一刀之仇。” “梅韵的刀很快。” “莫桑,实验室的情况怎么样” “非常好,非常好。” “那就让他们面对真正的怪物。黑格尔,我需要你去一趟瑞典,那里有一所纳米医疗研究室,听说他们准备继续莫桑的研究项目,你去把莫桑的所有研究资料都毁了。这群卑鄙的烂人,因为人体实验驱逐了莫桑,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都有着很高的道德标准,重视荣誉,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可现在却还打算借助人体实验的数据攀上科学的高峰,既当又立,无耻至极。恶魔在降临人间之前不需要接受圣光的洗礼,恶魔就应该以恶魔的面目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黑格尔回到自己的船舱,从床下拉出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里面是护照和现金。他打开衣柜,他找出几件卫衣,穿上篮球鞋和运动短裤,又戴起鸭舌帽,将自己打扮地像是一个热爱匪帮说唱的篮球迷,这样他身上的暴徒气质和裸露在外的满是肌肉的小腿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苏桃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来研究莱昂哈德前妻留下的那些资料,这位叫莫桑的博士对于纳米医疗的理解十分独到,她首次尝试用微型机器人切除血管瘤,而且取得了成功,并且利用纳米材料的特性使得脑部动脉血管支架手术的风险大大降低。之后找到了可以替代陶瓷和钛合金作为人造骨的材料,除去更高的相容性,也有着更高的强度和韧性。 在这个研究之后,莫桑便开始走火入魔,她的研究目标不再是解决人类现有的医疗问题,而是试图让人类突破基因锁的限制,从而变得更加强大。 她开始探究如何激发人类的自身潜能,通过对实验对象不断加强刺激,配合药剂,希望得到基因突变的成果。苏桃翻看这些资料,不禁想起了臭名昭着的731部队。 莫桑以高位截瘫的患者作为实验对象,注射了大量她自主研发的再生血清。之后,莫桑锯下了实验者的一只脚,并期望伤口可以自行止血并痊愈,甚至重新复原。 实验者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还有数个这样的案例,都被篡改为医疗事故。 自从接触到这些资料,苏桃每天晚上不得不借助红酒入眠。她总在想如果宁负可以出现在这间房子里那该有多好,就可以在一个温暖的拥抱中安然入睡。 夜里她抱着被子,脑海中总是凭空出现一张血淋淋的病床,男人看着自己被锯掉的脚,愤怒又绝望地伸着脖子怒吼,但是四肢瘫痪的他甚至都无法挪动分毫。黑暗中的女人监视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又把一针药剂推入男人的手臂。 苏桃喝的酒度数越来越高,但是睡眠对她而言也越来越奢侈。她重新买来了画笔和颜料,开始将自己脑海中的景象画下来。 第一幅画完成以后,她有想过寄给宁负,但是她不确定宁负收到这幅画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打听了一番国际货运因为瘟疫的种种限制,苏桃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拍了张照片,准备发给宁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害怕宁负排斥这种黑暗风格的表达。 她不想把宁负当做一个垃圾桶,可是自己的确又有那么多无处安放的心绪。她也想过去找自己的邻居兼导师的莱昂哈德倾诉一番,但那个男人所承受的痛苦应该比自己还要大很多。 苏桃感觉自己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裹挟着,奔涌向前,经过一个又一个隘口,辗转流淌,破碎一地,像是有无数拳迎面打来,她应接不暇,更本来不及思考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来这里,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她终于病倒了,高烧不退。 瘟疫时期高烧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确认没有感染瘟疫后依旧需要居家隔离,她在电脑上收发邮件线上办公,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午餐是微波炉速冻食品,莱昂哈德每天晚上会给她带一份披萨或意面,每隔三天还会多一瓶白兰地。 这天九点,她还没有等到莱昂哈德的敲门声,她以为是自己错过了。但就算自己错过了,莱昂哈德也会发信息提醒自己把晚餐放在了门口。 她打开手机,没有任何人的信息,和宁负的对话还停留在自己那句“我也在等那天”。 苏桃在心里嗔怪到,宁负这人也太无趣了些,刚认识的时候那么风趣幽默,怎么现在呆呆地像条鳄鱼一样。 她想着这些,还是抱着一丝期待地打开门,但是门口没有晚餐。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莱昂哈德有着中年男人独到的温柔体贴,很懂得照顾周围人的情绪,做事认真又细致。 苏桃知道莱昂哈德对自己很用心,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愧疚于前妻带来的影响。 她敲了敲对面的门,无人回应,莱昂哈德很可能是出了什么事。苏桃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五十四章 后贝加尔 列车穿过乌云投下的阴影,雨渐渐停了,还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宁负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小麦还没有到收获的季节,自动化收割机闲置在一旁,偶尔田间的老农直起腰,列车自顾自地呼啸而过。鸟群惊起,飞向车顶,又在另一边的窗外出现。 一路未见繁华,与城市背道而驰。 列车经过大庆油田,钻井架台高高耸立,被戏称为“磕头机”的游梁式抽油机上上下下,不知疲倦。 再往前就是满洲里,越过满洲里就进入了俄境,背着ak系步枪的俄罗斯士兵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久列车驶入了后贝加尔站,在这里将要停留近七个小时。 列车会在这里进行一次换轨。 换轨和一般的列车变轨不同,其实叫做换轮更加贴切。我国的铁轨设计时采用了国际标准,但俄罗斯铁轨的高度高于国际标准,且两种轨道的宽度也相差了89毫米,所以列车驶入俄境就必须更换车轮。 宁负走下列车,意识到自己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 俄罗斯小伙穿着有些大的崭新的铁路制服站在列车门边,大檐帽下是金色的短发,衣领笔挺,领带是红白灰三色相间的条纹款。他眯着眼,避着直刺而来的阳光。不远处有个穿着喇叭裤的女孩正靠着墙壁抽烟,上方是一排拱形的玻璃窗。 不远处有座不知什么用途的塔形建筑,顶端直刺而上,有一个套在圆环中的五角星。 车站旁边有个小镇,江依叮嘱大家不要随意拍照,这里算是边境地区,比较敏感。宁负注意到铁路边坐着一些中国工人,戴着橘色安全帽,江依说这些人都是为讨生计来这边打工的,他们装修火车,一年回一次家,挣的钱更多一些。 宁负感慨生活不易。 他们一行人走进一家餐馆,点了啤酒和熏鱼,据说这种鱼产自贝加尔湖,宁负问是什么鱼,江依和餐馆老板交流了半天也没得到结果,加百列告诉宁负,这种鱼应该是鲱型白鲑,宁负这才想起来自己随身携带着一个百科全书,于是让加百列介绍起这个小镇的历史。 熏鱼松软清甜,啤酒麦香浓郁,宁负边听边吃,津津有味。 徐策用不惯刀叉,吃得满手油腻,梅韵没有和大家坐在一起,在隔壁桌一人自斟自饮。 江依坐在宁负旁边,尝了一块鱼肉后就表示自己吃饱了。然后帮宁负先占了两块鱼肚子上最嫩的肉,调侃徐策每个吃相,也不知道嫂子这些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大家哄笑一团,又举杯相碰,宁负看向梅韵的时候,发现他也举杯示意。 徐策说:“他就这样,别管他,拉他过来他反而不自在,他总说我们觉得他是坏人,就让他这么想去。” 大家又笑作一团,梅韵只是勾起嘴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江依说:“你们可不许再调侃我的尼泊尔小王子。” 梅韵说:“江总,您可别和他们一块儿拿我开涮。” 宁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演给自己看的成分,但有时候真话确实会以玩笑的形式在不经意间讲出。总之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他们就像一群无忧无虑的中年人,在城市中劳累了一整年,终于请到了长假,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实践计划已久的旅行,他们要去小村里的平房,随意跳进河里游泳,架起篝火烤着野兔,在夜晚支起幕布看一场露天的电影,吃薯片,喝啤酒,抽香烟,再配上一片槟榔。 梅韵纤长的手指一定很适合拨弄吉他的琴弦,徐策可以胡乱敲着手鼓,江依跳舞又是什么模样 加百列提醒宁负又想偏了,可宁负还想把这个梦做完,他们还要去北冰洋看鲸鱼慵懒地游着,从头顶的鼻孔喷出壮观的水柱。 这时餐厅的门被推开,走进三名俄罗斯警察,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指着江依这桌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宁负没想到自己和警察局的第三次交集居然来得这么快。 他在警车中小声问江依:“是不是我们护照出问题了” 江依说:“应该不是。” “那会不会是布格利诺生物实验室的人知道了我们的行动,然后想要使个绊子。” 江依揉揉太阳穴,说:“估计是这样的。” 江依用俄语和警察交流,询问他们一行人被扣押的原因,警察夸赞了江依的俄语,说自己只是奉命执行公务。 宁负问加百列,能不能查一下具体情况,加百列说,攻击当地警察的网络也属于违法行为,自己爱莫能助。 “那应该怎么办” 加百列提供了数十条诸如请律师之类的建议,宁负看了直摇头。 江依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宁负说:“别担心,误不了火车。” 到了警察局,他们出示了各自的护照,检查护照的人看到一半便被叫了出去,回来之后匆匆翻看了剩下的两本便挥手放行。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带他们来的那名警察开车,气氛明显活跃了很多,那名警察说,这几年经济不好,警局也会裁员,他们这些人每天也过得提心吊胆。刚才只是奉命行事,虽然知道不合规矩,但是也没有办法。 江依说,这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警察一边开着车,一边频频回头和江依聊天,不住地夸赞江依美丽漂亮,善良温柔,俄语流利,冷静理智,还说自己知道江依不是一般人物,不然也不会一通电话就解决了麻烦。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严加盘查近一个月从中国而来的各路游客,也不知道是不是针对江依这行人。 宁负倒是从这件事中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布格利诺生物实验室的人不会妄想靠后贝加尔站的警察就将他们拦下,这是一个警告。 能够动用警察关系给他们带来麻烦,意味着布格利诺生物实验室的人在俄罗斯政界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的行动可能会受到很多意料之外的阻拦。 登上列车之前,宁负就知道一切不会那么顺利,他们是孤军深入的勇士,而敌人铁甲寒刃,严阵以待。 第五十五章 无人生还 乘坐民航客机的时候,黑格尔被安检拦下,他脱下上衣,露出自己的金属脊椎,又把残疾证明递给工作人员,顺利登上飞机。来到瑞典后,他同样用这条金属脊椎和残疾证明骗过纳米医疗研究所的警卫,说自己和一名叫做莫桑的博士有过预约。 警卫打电话和所长通话后,便放行了。 所长当然知道莫桑,也奇怪为什么在莫桑离职三年后会有患者找她。所长觉得莫桑之前毕竟是纳米医疗研究所的人,即便她离职了,研究所也有充分的理由帮助她曾经治疗的患者。 关于那条金属脊椎,所长感到分外头疼,这一定是莫桑又背着研究所偷偷进行的试验,如果传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坐在办公椅内正在思考着一会儿怎样向那名患者解释发生的一切,办公室的灯突然灭了。 应急照明设备亮起,大概是电力故障。 研究所还有备用的电力供应,以保证在进行某些关键实验的时候不会因为不可控的电力中断而导致实验失败。 这样的情况虽然一年都不会发生几次,但是所长依旧没有多想。他还在发愁怎样应付那位安装了外接脊椎的访客。如果这项技术可以治疗腰部疾病甚至瘫痪,一定会引发整个医学界的轰动。 那条脊椎是用怎样材料制成是以怎样的方式和人类相容又是以怎样的原理工作一会儿答案就要揭晓了,所长打开窗户,点上一支烟,想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 这时应急照明设备突然也尽数熄灭,整栋纳米医疗研究所陷入一片漆黑,所长打开手机准备询问情况,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有任何信号,电脑也脱离了互联网。 这时所长心底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打开门,整个过道一览无余。 走道两边办公室的研究员也都推门而出,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大家都觉得这种状况很反常。 底层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继而是惨叫,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冲入了人群,挥舞利爪,疯狂撕咬。人们向楼梯口跑去,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又是几声惨叫,纷乱的脚步,所长站在这些研究人员身后没敢上前,他对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头绪。 从安全通道的楼梯口走出一个山一样的身影,穿着灰色连帽衫,短裤,和被鲜血染红的运动鞋,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白色短刀。 那个男人抓过面前研究员的衣领,不由分说地一刀刺下,然后转动刀柄,向上挑去,硬生生将一个成年男人用刀分成两半。 鲜血一片片泼溅而出,像是游戏里的画面,又像是彩弹枪射在了墙上。所有人被眼前这一幕震慑地目瞪口呆,既然疯狂尖叫。 所长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疯子一般的杀人狂闯进自己的研究所大开杀戒。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金发男人拼劲全力大喊:“run!” 他伸开双臂挡在黑格尔身前,用德语说:“我认识你!” 黑格尔叫出了他的名字:“莱昂哈德。” 莱昂哈德注意到了他手臂上无限符号的烙印,他曾在妻子的笔记中见过这个符号。这个符号在物理或者数学研究中出现并不稀奇,但是对于生物而言,无限是他们最触不可及的梦。 莱昂哈德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突然走火入魔,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莫桑是受人蛊惑甚至受人要挟,所以才不择手段想在某些医疗领域有所突破。 他尝试过去查找和无限符号有关的组织,但是莱昂哈德只是一名医学博士,这样的工作应该交给专业的侦探或者情报员,他一无所获,甚至都没有惊动阿列夫。 这个时候他看到黑格尔手上的无限符号,这几年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他无比激动也无比愤怒。 “你们把我的莫桑带到哪里去了!把她还给我!”男人怒吼着,金发倒立,像一头咆哮的雄狮。 黑格尔德语不太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莫桑之前的丈夫。 这个人之前是莫桑的丈夫,那么就一定也涉及了莫桑的研究资料。 黑格尔宽大的手掌覆上了莱昂哈德的脸,五指用力,莱昂哈德只觉得自己颅骨都快要碎裂了。接着喉咙处传来一阵凉意,他感觉自己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感受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大脑变得迟滞,所有意识在一瞬间湮灭。 黑格尔一刀切下了莱昂哈德的头颅,确保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屠杀继续着。 血,无尽的血,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所长一人站在走廊的尽头,血漫向他的棕色布洛克皮鞋。黑格尔一刀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的血和他的同事融在了一起。 黑格尔走进所长的办公室,用驱动u盘打开了所长的电脑,查看研究所人员的名单,顺便粉碎所有实验资料。 他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个人,苏桃。 工作日志上显示她最近发烧,一直没有去研究所上班,但是她全程参与了对于莫桑研究的解密。除去苏桃,其他和莫桑研究有关的人全部都死透了。 窗外响起了警笛,他需要先毁掉研究所的服务器,确保实验资料没有任何办法找回。 黑格尔找到一柄消防斧,把研究所机房的服务器全部砸碎,警察破门而入,黑格尔甩出消防斧,纳米战刀出现在手中,他灵活地规避弹道,欺身而上,一刀便刺破警员的防弹衣。 他已经杀了太多人,根本不在乎多杀几个,这些弱者注定是要被淘汰的,自己便是执行法则意志的利剑。 黑格尔在身中三枪后依旧摆脱了警察的追捕,街边的行人如往常一般,中年妇女加班过后从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盒切好的菠萝,年轻小伙子戴着ipod夜跑,女孩穿着一条银闪闪的裙子推开了酒的门。关于纳米医疗研究所的消息应该被封锁了,他准备休息一小时,处理好伤口,然后就去解决苏桃这个最后的隐患。 第五十六章 衰仔自白 列车驰骋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地之上,成片片的针叶林壮观无比,这的确是宁负在国内不曾见过的景象。宁负白天在睡觉,夜里被徐策他们打牌的声音吵醒后困意全无,他在洗手池边冲了一下头发,靠在车厢的连接处抽烟。这里很安静,徐策他们打牌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依稀传来,就像在很远的地方。 这些天他总感觉就像是在做梦,时间过得飞快,可自己还是个衰仔的模样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只会躲在宿舍里打《黑月基地》,没有床边的黑方,没有三菱evo,没有漂亮女孩,没有新手机。其实当个衰仔也挺好的,因为有了这些东西,他也没有真正感到快乐。 也许衰仔真正成为衰仔的原因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比其他人想要的都廉价。成绩,体面的工作,其他人得意洋洋炫耀的一切,踮脚够一下总还是能摸个边的,不至于兵败如山倒,次次惨烈收场。衰仔之所以成为衰仔,大概是因为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都分外昂贵。 这些东西是自由自在的飞翔,是像烟花一样绚烂的夜空,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是说出来会被笑话所以始终按在心底的悸动。但是这些东西太过缥缈,所以衰仔们只能甩着手无所事事。 宁负之前喜欢在课堂上发呆晒太阳,现在喜欢一支又一支地吸烟。 江依打开过道的门,她不知在哪里换了一身衣服,蓝色牛仔裤,双扣编织腰带,那些黄澄澄的铜制带眼很有复古感,穿了一件白色蕾丝裹胸,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男式衬衫。 她找宁负要了一支烟,衔在唇间熟练地点燃,说:“小家伙,想什么呢” 宁负说:“你抽烟” “不抽,只是有人抽烟的时候自己也抽一支,烟味儿就没那么呛了。” 宁负下意识地就想掐掉手中的烟,江依说:“没事儿,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玩牌” “玩不过他们呀,徐策老坏了,一直在骗人。” “胡说,你不可能玩不过。” 江依说的没错,宁负在药物强化和不断训练之后,大脑也有了较高程度的开发,坐在牌桌中一定是赢多输少,况且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能动用加百列计算概率,一局都不输有些夸张,但只要足够冷静,总归是赢到最后的。 宁负不知道自己荒杂的心绪该从何讲起,为了避免尴尬的沉默,于是转移话题问道:“之前在警车上你是联系了黑羽的其他人么” 江依摇摇头,说:“关于黑羽,我没办法告诉你太多。” 宁负还是很好奇,继续问道:“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招募你的人让你去做的” 江依说:“你记得么,我说过,我们组织以大部分共识为基础建立,靠相同的信念连结在一起。他想让我做的,也是我自己想做的。” “招募你的人真的不能说”宁负记得上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被江依拉进泳池,喝了一肚子水。得到的答案是“你会知道的呀”。 江依笑了笑,说:“你会知道的呀,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没有做好准备。” “怎样才算做好准备。” “你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要付出多大代价。” 宁负站了很久,靠着车厢墙壁懒洋洋地蹲下,江依说的这些问题他确实没有答案,偶尔思考过,但是摸不着边际。他打心眼里佩服江依,总是那么坚定,执着专注地向着自己的目标逼近,纯粹地没有一丝杂质。可他也担心江依,如果实现了目标,那又该抱着怎样的心态生活下去 宁负忽然发现一件很好玩的事儿:“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 “谁” “紫薯精。” 宁负又想起《春光乍泄》里的桥段,黎耀辉和小张最后一次喝酒,醉地厉害,小张送他回家。黎耀辉在门口吐完了以后让小张闭上眼,说他像盲侠。 宁负一直都想知道盲侠到底是什么模样,本来百度一下或许就能得到结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电影看了三四遍,他还没有去百度盲侠到底是何许人也,这个问号就一直留在他心底,现在他也愿意继续留下去,就好像这段故事还没有终结。 宁负发现自己总在试图抓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这些细节点滴琐碎微不足道,但宁负却视若珍宝。它们仿佛一道时空之门,带着宁负触碰凋谢时光曾经的鲜活模样。 “灭霸吗为什么”江依不解地问道。 “你们都想改变世界,而且都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你们也都在改变世界的路上,大概,做完一切后,你们也会一样每天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夕阳。” 江依笑了一下,摸了摸宁负潮湿的头发,说:“我包里有吹风机,夜里冷,别感冒了。” 宁负刚要起身去找吹风机,加百列忽然出现。 “帮你转一条打去国内的电话,是苏桃。” 宁负接起电话,加百列说:“大数据表明瑞士纳米医疗研究所应该遭遇了恐怖袭击,无人生还,苏桃没去上班,但很可能身处危险中。” 电话那边是苏桃带着哭腔的声音:“宁负,是你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邻居好像出事了,本来应该今晚回家的,现在一直联系不上,我的所有同事也都联系不上,我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我真的很害怕,谢谢你这么晚接电话,你能陪我一会儿么。” 宁负一边听着苏桃说话,一边理解着加百列传来的信息,加百列推断凶手很可能还没有绳之以法,而且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大概率就是苏桃。 “你现在在家么你相信我么” “你什么意思” “你相信我么相信我的话,就立刻按我说的去做,我求求你了。” “你说,我相信你。” “你马上出门,越快越好,最好穿一件能遮住自己的外套,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很离谱,但是求求你相信我,有人要杀你,而且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苏桃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宁负在手机那段继续说:“求求你了,相信我!” 黑格尔取出了自己体内的子弹,在纳米机器人的帮助下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他偷了一辆再也普通不过的家用车,好隐藏自己过于鲜明的体态特征。他正驶向苏桃的公寓,去处理这个最后的麻烦。 第五十七章 极限营救 “加百列,帮我调出苏桃那个街区的实时卫星地图,联系当地警方,军队,想办法告诉他们,研究所的凶犯可能会出现那个街区。” “苏桃,你戴耳机,背个包,装好各种证件,现金,充电宝,不要断联系。” 苏桃不知道宁负在哪里,也不知道加百列又是谁,她不相信有人会来杀她。 “你确定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确定!你怎样才能相信我我发誓可以么” 苏桃决定赌一次,她换上运动鞋,戴好口罩,又穿了一件卡其色连帽衫,背好单肩包。 宁负说:“灯不要关,现在下楼,去街上,混在人多的地方,等我。” 江依已经取出了笔记本电脑,通过线人拿到了关于瑞典纳米医疗研究所的最新情报。视频以压缩包的形式发送给小组成员,徐策他们停止了玩牌,正在观看录像。 江依说:“应该是上次在cbd与你交手的那个人,整个纳米医疗研究所被杀得干干净净,就像当初的白水监狱一样,当地警方接到报案,说丢失了一辆灰色的标致308,车牌发给你了。” “加百列,你能追踪这辆车么” “抱歉主人,这是违法行为。” “我想知道,在你的协定中,机器人三定律的优先级更高,还是法律的优先级更高。” “抱歉主人,是平行关系。” “现在有人要死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抱歉主人,我也很想提供帮助,但是我没有办法违背协议。” 宁负放下手机,环顾四周,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打火机,拆下前端的那一小片金属,对着手腕用力划去,白色的肉翻了出来,接着浓稠的血开始往外渗,滴答落下,抑或顺着小臂流至手肘。 江依说:“宁负你在做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宁负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情绪。 徐策也愣在了一旁,反应过来后准备上前帮宁负处理伤口。江依摆了摆手,示意徐策先等等。 她猜宁负正对着加百列以死相逼,如果可以得到加百列的帮助,他们就可以调取附近所有监控的实时画面,准确定位苏桃和黑格尔。这就相当于在游戏中启用了地图全开的外挂。 宁负盯着加百列调出的卫星地图,推断苏桃现在应该刚好走出小区。如果宁负是黑格尔,那么在发现目标逃离后,一定会去人多的地方寻找。以黑格尔的能力,发现苏桃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警察局未必安全,以黑格尔做事的风格,一定会闯进去把所有人都杀了。还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有这样一个地方么 宁负几乎绝望了。 他低头看了眼血肉模糊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否割破了动脉。血已经湿透了他的帆布鞋和牛仔裤,有点温热,带着一种怪异的粘稠感。如果加百列再不帮忙,苏桃连和黑格尔周旋一下的机会都不会有。 宁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感觉越来越冷,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他口鼻并用,只觉得血液好像退潮一般在离开身体的各个角落,心脏处有一阵酥麻的痛。 江依说:“你要失血过度了。” 苏桃在电话里问道:“你那边出什么事儿了你还好么你是不是受伤了” 宁负视线涣散,他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地图了。 他说:“我没事,继续按我之前说的做。” 这时地图上突然出现一个闪烁着的绿点,又出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红点,还有无数黄点。 宁负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把按住伤口,徐策连忙上前用绷带帮他止血。 他说:“烟。” 他又点了一支烟,视线里的红点移动到苏桃的公寓,宁负此时还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到底什么样的地方可以确保苏桃暂时安全可就算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接下来该怎么办国外不会安全,可是又该怎样回来 恍若白驹过隙,宁负在那一瞬间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又将刚才的思路理了一遍,国外,回国,大使馆。 如果有一个地方对现在的苏桃来说绝对安全,那么这个地方不会是警局,也不会是军营,而是红旗之下的大使馆。 “苏桃,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左拐,歌德街23号的路牌下有辆待客的出租车,去大使馆。” “江依,你在瑞典大使馆有关系么” “苏桃,大使馆有你认识的人么没有的话,上车后给你爸打电话。追你的人刚从你家出来,正在朝这个方向走,不用太着急。相信我,我能看见你,你穿着卡其色连帽衫。” 苏桃左拐后来到歌德街23号的路牌下,果然有一辆待客的出租车,她用不太熟练的德语告诉司机目的地,然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苏健的电话24小时开机,凌晨四点半,他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爸爸,我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追杀了,现在正在去大使馆的路上。” “好,做得不错,你很棒,继续保持。爸爸现在帮你去联系大使馆。” 苏健一如既往地冷静,他联系大使馆说明情况后,给苏桃拨去电话:“爸爸已经联系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了,他们会保护你并尽快送你回国的,你不用给我解释情况,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其他事回家再说。护照什么的都带了么你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苏桃说:“带了,您放心,我会好好配合工作人员的。” “那就好,你注意安全,到了大使馆再给我打电话。遇事冷静,随机应变。” 黑格尔破开苏桃房间的门,发现空无一人后就意识到事态可能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马上向管家请求增援,管家命令博士黑入瑞典交通网络,调取所有监控录像通过人脸匹配寻找苏桃的踪迹。 博士完成入侵时,苏桃已经坐上了出租车。 黑格尔奔向路边,他已经注意到了周围的警察。 在宁负的地图上,代表警方黄点已经对红点进行了包围,但是警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没有把握在不误伤平民的情况下击杀黑格尔。 黑格尔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驾驶位的门,司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挨了一记重拳,然后被扔出车外。黑格尔把手机放在仪表盘上,地图上有一个闪动的小绿点,这是苏桃的位置。 他很好奇苏桃准备逃去哪里。 第五十八章 红旗飘飘 九月的瑞典晚上很凉,街上已经有人穿起了薄款风衣,苏桃指尖冰凉,有些懊恼没有多带一件外套。数辆警车呼啸而过,她越来越确定宁负所言非虚。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她,如果失联的莱昂哈德已经先一步惨遭毒手,那么想杀她的原因大概率和正在进行的研究有关。可是研究资料都在笔记本里,自己匆忙出门,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 回头取笔记本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看了太多这样的电视剧,如果真这样做了一定没什么好下场,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乖乖听从宁负的安排,先去大使馆暂避风头,然后在父亲的帮助下尽快回国。 苏桃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路障,她用不太流利地德语要求司机开快一点,司机说大使馆已经下班了。这时瑞典警局的电话直接通过出租车公司的调度台打了进来,要求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大使馆,警局已经联系交通管理中心,会为这辆车一路绿灯。 k19次列车上的江依放下电话,对宁负说:“我已经联系到当地警局了,他们会尽全力阻击黑格尔,确保苏桃到达大使馆,但是如果黑格尔硬闯大使馆,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宁负说:“反正不是很乐观。” 江依说:“大使馆那边我也联系了,没有武装力量。大使叫柯怀忠,好像是苏桃父亲的朋友。苏桃的父亲已经在介入这件事了。” 宁负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地图的,绿点比之前快了很多,经过了好几处黄点聚集的地方,红点在不远处追赶,突破了两道黄点聚集的包围。 黑格尔的车轮已经被钉刺带扎破,他抛下汽车,开始狂奔。 瑞典的警察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一个两米高的壮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街上狂奔,很快,那名壮汉又抢了一辆轿车,开过几个街区后再次被钉刺带扎破轮胎。 警察跟不上他的速度。 黑格尔很可能会在苏桃进入大使馆之前将她拦下。 这时未来号上,管家注视着屏幕上的画面,他已经明白苏桃想要做什么了。 “黑格尔,她想要逃去大使馆,务必在她进入大使馆之前拦住她。” “遵命。” 黑格尔在手机导航上标注出大使馆,现在他不用费劲心机向苏桃靠近了,只要先她一步到达大使馆,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无数辆警车对他尾追堵截,黑格尔再一次弃车而逃,追逐战中他又中了两枪,纳米机器人正在全力修复他的伤口。他新换的灰色连帽衫再次被鲜血染成黑色,这些警察对他而言虽然没有任何威胁,但是的确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 斯德哥尔摩像一片破碎的大陆,这里临近波罗的海,又有数条河流在此交汇。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城市水面中的光影被雨点打乱,变成了一副旖旎奇幻的超现实主义画作。 大使柯怀中刚刚安排完工作,他估计苏桃很快就要到了。柯怀中看着窗外的小雨,撑起一柄黑伞,独自走向大使馆的正门。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了一条暗红色的条纹领带,皮鞋毫不顾忌地踩进雨里,他腰板笔直,面带微笑,就像是接孩子放学回家的父亲。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这条路虽然临近河边,但夜里十分冷清,大使馆的旁边就是瑞典国家科学技术博物馆,是瑞典历史上最大的博物馆之一。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被称为“最强大脑”,据说其设计是对于人类大脑的建筑解读。 建筑面积2000平方米瑞典国家科技博物馆的设计是对大脑的一种建筑解读。该项目也荣获了2016年瑞典博物馆大奖。大厅里,两个宏大的空间一个体量绷紧而坚硬,另一个体量柔软而具有波动性。它们由桥梁相连,人们通过桥梁来回走动。游客被引入充满诱惑和想象力的迷人世界,它激发人们的欲望和好奇心来参与学习、探索和创造的过程。 不光要打开正常观众的脑洞,一些特殊观众也在tekniska的关注范围内。gad展在设计伊始就充分考虑了坐轮椅观众的视角问题,一些互动展项可根据轮椅上观众的实际高度,调整互动操作按键,让他们也轻松参与展项体验。对于视力障碍者,gad设置了50个站点,每一个点都有数字标牌告诉观众相关科学内容,并且所有文本都可转换为语音,或以较大字体和较强烈的颜色对比来缓解他们的阅读困难。而对于更为小众的自闭症儿童和患有神经疾病的学生,gad也制定了专门课程。 除了展品和展厅上的特殊设计,tekniska还为这些观众提供了贴心服务,譬如为视觉障碍观众提供私人参观助理或导盲犬以方便导览;提供放大镜和手套,便于文字浏览和展品接触。对于听力障碍的观众,安装了助听器感应回路,部分展厅内的文本还可以通过手语进行访问。对于推婴儿车和坐轮椅前来的观众,馆方在主入口设置了坡道和电动轮椅升降机 并且标注了每个轮椅可通行路口的长与宽,同时还为年轻的爸爸妈妈提供婴儿车、婴儿背带的租赁。 柯怀中一直很好奇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但是工作很忙,他当了两年的大使都没有抽出时间去转转。他和苏健是战友,苏健退伍后下海经商,而他则因为对国外感兴趣而选择从政,在柏林大使馆做过一段时间武官,后来被调到了瑞典。 出租车的高昂的引擎声将柯怀中从思绪中拉回,他站在大使馆的铁门之前,一个人,一把伞,承接着夜里的雨水和灯光。 另一辆车突然斜刺着冲过来,就跟在出租车身后,不断地撞击着出租车的后保险杠,远处警笛嘹亮,柯怀中不为所动,冷眼相视。 刚才有个叫江依的小女孩打过电话,表示了对苏桃的担心,并询问大使馆的武装力量。柯怀中很理解朋友之间的牵挂,但是他觉得这个叫江依的小女孩多虑了。 这些孩子成长在和平年代,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他不需要武装力量,只需要撑着伞站在这里就足够了,因为他头顶的红旗在风雨中翻卷着展开,猎猎作响。 后车不断加大马力,出租车已经濒临极限,在使馆门口被逼停,引擎冒着白烟,滚烫的发动机盖上落了雨水,腾起一层缭绕的白雾。 后车的车门打开,出租车却忽然重新发动,直冲向柯怀中,柯怀中侧身躲过,出租车撞入大使馆的铁门,停在了院子中。 黑格尔走了出来,看到了雨中撑着伞的柯怀中。 第五十九章 暂告安全 宁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江依和徐策面面相觑,那些画面是加百列直接投射在宁负视网膜上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厢里呈现出一种恐怖的岑寂,只有铁轨发出的路噪。片刻,碾过接缝处,哐当一声,就像时钟。 管家也在未来号上注视着一切,他对着黑格尔说:“任务中止,撤退。” 黑格尔没有要走的意思,面前的中年人引起了他的兴趣。 柯怀中依旧撑伞站着,也没有说什么,就只是站在哪里。 雨中灯光交错,眼前的景象好似一张彩绘桌布,晕染各色颜料,质感顺滑,随时都会从桌上溜下来。但柯怀中站在那里,就像一枚钢钉,将这波橘云诡的现实牢牢钉住。苏桃在车里望着他的背景,就像望见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黑格尔伸手指向柯怀中,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很能打。柯怀中只是笑了一下,撑着伞转身离开。警车已经驶来,黑格尔盯着使馆被撞开的铁门,后退着消失于黑暗之中。 柯怀中拉开车门,说:“吓坏了”然后取出裤兜里的钱夹,递给司机,用流利的瑞典语说:“谢谢你,车费和修车的钱麻烦你自己取一下,我打着伞呢。” 司机这时才敢到有些后怕:“我不会被报复或者有什么麻烦” 柯怀中笑着摇摇头:“你可以安心地继续做出租车司机,我会为你申请好市民奖。” 柯怀中把苏桃送进大使馆内,他还要和瑞典警方沟通一下。给苏桃挑选的客房面向河边,小女孩应该会喜欢。 苏桃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只觉得分外亲切,听着略带口音的中文,她几乎热泪盈眶。给父亲报了平安,苏健让她先好好休息,等下一步的指示。 苏桃感觉父亲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军营,说话不自觉地带着发号施令的感觉,竟然有那么一丝可爱。她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垫,感觉今夜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般。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似乎发烧都好了许多。 她打开微信,准备给宁负说一声,不过宁负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男孩带给她了太多惊喜,有时候苏桃也觉得害怕,宁负好像和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对于宁负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她恨不得立刻回国,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虽然生活在一个互联网如此发达的时代,很多社交与表达都可以借由网络来完成,但是人们终究还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需要货真价实的拥抱才能感到温暖,表情符号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 宁负在看到黑格尔离去后便两眼一黑,站立不稳。徐策牢牢地将他扶住,他流了太多血。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贝加尔湖。 手机上有苏桃的消息: “谢谢你,我已经暂告安全。” “爸爸会安排我尽快回国,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你怎样之前通电话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说话,你受伤了吗” “看到后给我回消息,有些担心你。” 手臂上的绷带被重新包扎过,血已经止住了。江依靠在床头,抱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忙些什么。宁负动了动手指,万幸没有伤到筋腱。 他发现自己穿着江依的白色衬衣,之前被血打湿的裤子也换掉了。他恨不得继续昏死过去。 江依听到上铺的动静,说:“醒了” 宁负说:“徐策帮我换的衣服” “不然呢你的苏桃小朋友没事儿了” “应该没事了,我们还要坐几天火车” “两天,我们下火车后去找接头人,他会给我们提供武器装备,并想办法把我们送去布格利诺。” 宁负本来想了解一下大概的计划,不知道能不能赶在苏桃回国之前结束,但他又觉得不合时宜,所有人都视死如归,他却还在儿女情长。 江依收起笔记本电脑,说:“能自己下来不去洗漱一下,我们去餐车吃点东西。” 现在正是饭点,餐车里零星坐着几桌客人。 江依说:“因为瘟疫的原因,所以国际旅游这个行业现在很萧条,不然餐车应该没位置的。” 宁负点了煎火鸡肉,炸土豆,杂烩汤,蔬菜米饭,江依要了一杯红茶。 红茶是用茶包冲泡的,可以续杯,70卢布,差不多是7块钱,宁负觉得价格还是很亲民。煎火鸡肉配了几片黄瓜和西红柿,吃不出和普通鸡肉的太大区别。现炸的土豆满满一盘,洒了些许香草。杂烩汤也值得称赞,味道浓郁,烟熏香肠和牛肉份量十足,搭配橄榄、柠檬和酸奶油,很是下饭。 江依喝着茶,欣赏窗外清澈的贝加尔湖,阳光之下,湖面波光凌凌,近一些的地方可以看见湖底的面貌,不同颜色的水生植物在那里恣意生长,呈现出各种深浅不一的颜色,仿佛奇幻故事里的异世界。 宁负说:“要是没有昨晚那茬事儿,我们真像是出来旅游的。” “是呀,真美。” 宁负之前在百度上搜索过贝加尔湖的图片,也看了很多关于贝加尔湖的文字描述,但是亲眼所见依旧被深深地吸引。这是任何镜头,画面,文字都无法表达的美,这种美是个人的、独特的、整体的,不仅仅是声音和画面,还有更深的,无法定义或描述的交流。 没有人能留住这一切,所能做的就只有感受。 宁负看着窗前聚精会神的女孩,阳光穿过金色的发丝,将她的脸颊映得微微泛红。这时候江依没有了平日里的锋利和超出年龄的成熟,就像一个普通的爱做梦的女孩。 “你也很美,真的。” 江依低下眼开心地笑了,说:“你一般夸人都这么直接吗话说回来,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好看。” “主要你好看地理所当然,我夸或者不夸,都很好看,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真想知道” “我在想一个个星系就像一片片湖泊,人们可以坐在小船上面划啊划,也可以游下去看看水底的世界,还可以用一颗核弹把这片湖炸了。” 宁负皱起眉,疑惑不解。 江依看向宁负,笑着说:“你不觉得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以后你就明白了。” 第六十章 一片黑羽 列车驶过贝加尔湖,宁负休息了一天后终于不再无精打采,伤口愈合的很快,已经对日常的行动没什么影响了。宁负想给加百列说声谢谢,却发现加百列生气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不要生气嘛,我也是没办法,况且机器人三定律中不是说了不能见死不救嘛,你对苏桃见死不救,能说得过去” “主人,不是因为您,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而且每天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死去,我顾得过来么我就知道会这样,我救了她,您还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厚颜无耻地试图让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加百列不给宁负任何辩解的余地,直接下线。 宁负只好拿出手机,给备注小智的联系发消息:“别生气嘛,我其实想说,真的很谢谢你,回来请你吃饭好不好” 加百列看到信息后,又出现在宁负的脑海中:“主人,您看看您说的都是一些什么混账话您就不是诚心想谢我,请我吃饭吃什么380v的工厂动力电么” 宁负也意识到自己说顺嘴了,连忙道歉,可现在的加百列不依不饶,气鼓鼓地数落着宁负:“主人,您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您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打破协议全都是因为您。如果不是您用自己的生命威胁我,我怎么可能会打破协议!您对此一点感激都没有,您真的太让我伤心了。” 宁负哭笑不得,小智有心么 但是他还得好好哄着,毕竟搞不好之后还得靠小智。 在江依看来,宁负躺在床上闭着眼,一会傻笑一会愁眉苦脸,她也猜到了大概,心想以后少不了宁负头疼。 夜里,k19次列车在一个分道口前分离了最后一节车厢,江依他们就在这节车厢之中。 k19继续向前奔驰着,最终会横穿整个西伯利亚,越过乌拉尔山脉,直到莫斯科。黑暗中,另一侧有一个钢铁巨物亮起了车灯,倒车驶向宁负所在的这节车厢。 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动,链接勾挂在了一起,列车缓慢启动,向着北方开去。 门打开了,来的人穿着西装燕尾服,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前面的车厢装修的十分富丽堂皇。 “欢迎来到金盏花号,很高兴为各位服务。” 江依递过去一片黑色的羽毛,那个人将羽毛插在胸口的衣袋里,侧身弯腰,伸出手臂:“尊贵的客人,里面请。” 熊一样的鲍磊在后面小声问:“要拿行李么” 江依说:“你还想住里面” 可以看得出,这是一节非常豪华的私人餐车,最末端是台,然后是一个长桌,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厨房在最前端。那个人说:“我叫阿布拉莫维奇,是金盏花号的主人。各位是尊贵又特殊的客人,我会亲自服务,所以有时候可能会忙不过来,还请各位见谅。” 江依说:“您客气了。” 宁负打量着这个俄罗斯男人,个子很高,肩窄,很瘦削,年龄在五十五岁到六十五岁之间,燕尾服十分合身,大概率是定制款。 加百列已经把关于这个人部分信息传输给了宁负,阿布拉莫维奇是俄罗斯石油大亨之一,为人低调,这辆金盏花号在沙俄时期被当做皇室的专用列车,后来被阿布拉莫维奇买下作为私人财产,一同买下的还有一条通往西伯利亚北部的私人铁路。 “各位想必不介意在谈正事前享用一点我们当地的特色美食。”阿布拉莫维奇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有八只酒杯和一瓶罗曼尼康帝,旁边的徐策小声问宁负:“这瓶红酒得值多少钱” 宁负说:“反正肯定过万了。” 阿布拉莫维奇又端出火腿,萨拉米香肠和奶酪,还有烤鹅肝,牛排,和鲟鱼子酱,配刚烤出来的松脆面包。 阿布拉莫维奇用说:“和各位初次相识,按照各位的传统,我们先一起吃顿饭,再喝了这杯酒,我们就都是自己人了。” 杯中的红酒色泽深沉,弥散着花香和甘草味,馥郁动人。 徐策又在旁边问:“这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负摇摇头,刚才江依递出那片黑色羽毛,说明阿布拉莫维奇大概率也是黑羽的成员之一。江依率先拿起了刀叉,尝了一口牛排,夸赞了阿布拉莫维奇的厨艺。 阿布拉莫维奇说:“自从退休以后,每天都在研究美食,请各位不要拘束,尽情品尝。” 于是一行人也都不在拘束,阿布拉莫维奇自己也吃了一点。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以后,便在阿布拉莫维奇的带领下来到下一节车厢。 “这里同样是一个美食的世界,我为大家分别准备了前菜,主菜和甜点。” 这节车厢放着无数货柜,阿布拉莫维奇打开其中的一个,里面是型号各异的手枪:“前菜,请大家各取所爱。” 鲍磊第一个挤了上来,抓起一把沙漠之鹰,这把枪太有名了,但是因为后坐力过大等各种原因并不常见,民用版加长了枪管,提高了射击精度,但也影响了枪支重心并使得这把枪不易携带。 宁负一行人各自选取了自己顺手的武器,主菜是突击步枪,甜点是战术刀具,防弹衣,极地服等一应俱全。 阿布拉莫维奇说:“我能提供的帮助很有限,铁路就要到尽头了。各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穿过西伯利亚的雪原,然后把匕首送入敌人的心脏。我不想说各位所做的一切有多么伟大,相信你们其中有一部分人是为了钱所以来到这里,但我也知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你们都明白,只要上了战场,就只剩一件事,胜利。” 宁负一行人穿起极地服,整理着装备,大战在即。 按照计划,四个小时之后,他们会换乘越野车,向荒原进发,如果顺利,一天后就可以抵达布格利诺。 回想起刚才那顿奢侈的宵夜,就好像是最后的晚餐。阿布拉莫维奇站在车厢尽头,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胸前的口袋里是那片黑色的羽毛。 宁负在检查自己手中的ak105突击步枪,阿布拉莫维奇的武器库中几乎全都是艺术品,这把ak105采用了现代化复合工程塑料制作枪身,弹夹上有激光雕刻的唐草花纹,加装了自发光机械瞄具和皮卡汀尼导轨,简直就是暴力美学的典范。 他有些好奇,阿布拉莫维奇会是招募江依的那个人么 paoshuba.com 第六十一章 以你之名 就在宁负一边整理枪械,一边打量阿布拉莫维奇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阿布拉莫维奇和江依低声交谈了几句,径直向宁负走来。宁负放下了手中的ak105,阿布拉莫维奇友好地伸出右手,宁负与之相握,这只手皮肤松弛、粗糙,虎口处有很厚的茧,干枯,但是有力,手心很暖。 阿布拉莫维奇说:“尊贵的客人,恕我冒犯,我注意到您从初次见面就一直在不停地打量我,我猜您一定有很多想了解的问题,我提议我们一起去餐车的台喝一杯伏特加,您不介意” 宁负看了一眼江依,她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宁负跟着阿布拉莫维奇来到餐车台。 阿布拉莫维奇从琳琅满目的酒瓶中抽出一支苏联红伏特加,倒满两个子弹杯。宁负拿起一杯,一饮而下,只觉得有个火球滚过食道坠入胃里,胸口的那一道灼烧感久久不能散去。 “尽管我现在很有钱,但是依旧喜欢苏联红伏特加,酒量怎么样” “还好。” 阿布拉莫维奇取过一只冰桶,将伏特加插进去。然后指了指胸口插着的黑色羽毛。 宁负点点头。 阿布拉莫维奇说:“这只是一个信物,就像名字一样,符号而已,不重要,不代表立场,也不代表荣誉。人们只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我们也一样。” “那什么是你们认为正确的事” “眼下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我们认为正确的事。去炸掉布格利诺的生物实验室,确保第一批海上工业集群顺利完工,正式完成人类从工业文明向信息文明的转型,你不会以为我们已经处在信息文明之中了” 宁负摇摇头,阿布拉莫维奇从冰桶中抽出伏特加,宁负这才注意到冰桶中使用的是温度更低的干冰,瓶身凝结了一层水雾,阿布拉莫维奇又倒满两个子弹杯。 宁负仰头喝下,酒液冰凉,浓稠,不再刺喉,带着白桦木的香气,不甜,不苦,很纯粹。 宁负说:“我觉得现在属于后工业文明,社会的主要生产力依旧由工业承担,社会结构和运作方式与十八世纪工业革命之后其实没什么区别,机器还没有取代大部分劳动力,直到那天来临,大部分人不用在从事生产工作,文明才算真正迈上另一级阶梯。况且我们现在所面对的环境问题,能源危机,都是工业文明的时代产物,还是科技不够发达所导致的。” “我明白江依女士为什么会招募您了,通过您的这席话,我可以知道您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还能够独立思考,你会质疑权威,质疑主流,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让我再敬您一杯。” 宁负第一次被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有些慌乱,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酒精已经开始在体内产生作用,宁负感到自己情绪高涨,精力十足。 喝下三杯伏特加,之前的颓废和疲惫一扫而空,只觉得神清气爽,也难怪在二战时伏特加会成为苏联军队的标配。 阿布拉莫维奇说:“我们都是依靠相同的信念连结在一起,我们都认为人类的社会可以更加美好,也都理解未来的美好不会平白无故地到来,需要普通人踏实本分地生活,需要政客们精诚团结,也需要我们在黑夜里绞死梦魇。” “是你招募了江总么” “江总江依女士么不是。”阿布拉莫维奇摇摇头,说:“是她招募了我,以你的名义,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你是我的招募人,我只需要对你负责。” “以我的名义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她,但她这样做通常只会有一个原因,她的招募人希望她这样做。” “到底是谁招募了她” 阿布拉莫维奇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他又倒上两杯伏特加:“为不解的疑惑干杯!” 他继续倒酒:“为背负着疑惑坚定前行干杯!” 他又倒上两杯:“为最终的胜利干杯!” 半瓶伏特加已经下去了,阿布拉莫维奇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为胜利之前的牺牲干杯!” 阿布拉莫维奇拿出装有雪茄的保湿盒,示意宁负不要客气,他说:“毋庸置疑,历史的关键转折都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但转折往往也压在具体的某一个人身上,之前我以为会是马斯克,但现在我觉得,这个人是江依女士。她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我希望你相信她,支持她,保护她。” 宁负已经有些酒精上头,有些笨拙地摆弄着雪茄剪,说:“我会的。”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宁负本能地意识到危险来袭,阿布拉莫维奇反应更快,将宁负扑倒在地。 这个声音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是标枪反坦克导弹的声音。 剧烈的冲击波袭来,火车在铁道上依靠惯性滑行了一段,然后便开始翻到了过去。 宁负站起身来,想去前车拿装备,阿布拉莫维奇拉住他,打开了火车顶部的天窗,当务之急他们需要赶紧离开火车。 江依他们怎么样了宁负只觉得血涌上大脑,冰冷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从酒精的带来的晕眩感中剥离出来。 面前是一片开阔地,宁负看到江依他们也在从车厢中撤离。 天空划过一道微弱的流焰,是第二枚标枪导弹。 身后传来了剧烈的爆炸,热浪在寒冷的空气中分外灼人。他们开始向着针叶林狂奔,宁负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已,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惊吓过度。冲击波后耳鸣阵阵,视线也模糊不清。 他几乎凭借本能在向前奔跑,阿布拉莫维奇紧随其后。前方传来火光和枪声,宁负扑倒在地,看见徐策翻滚之后举枪还击。 有人大喊手雷,宁负抬头刚想搜寻目标,便再次被爆炸震得近乎昏厥。 浑身上下疼痛万分,宁负感觉自己正在流血。 机枪声响起,应该是鲍磊,此时江依来到至宁负身边,她在撤离火车时没有忘记带上宁负的ak105和子弹带。 “你还好么去右翼,梅韵在左翼。” 宁负深呼吸,起身开始狂奔,他现在心无杂念,只有一件事,就是战斗。 第六十二章 杀机浮现 在鲍磊的火力压制下,宁负顺利绕进针叶林,借着微弱的天光他对着埋伏的敌人举枪射击,另一边也响起了枪声,梅韵也进入了指定区域。 开枪,换弹,冲刺,搏斗,夺刀,宁负几乎全凭本能,他在针叶林之间穿梭,像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枪声停止了,浑身是血的几个人聚在一起,队伍里少了狙击手冯佼,那个一直有些羞涩的小伙子在标枪导弹击中火车后被卡在了货柜上。 鲍磊突然跪下,鲜血透过胸口的防弹衣汩汩流出。他向前栽倒,停止了呼吸。 宁负靠着树躺下,他只受了些轻伤,江依让徐策去打扫战场,然后坐在了宁负的身边。 她还没来得及换上极地服和防弹衣,牛仔短裤,白色蕾丝裹胸和马丁靴沾满泥污,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流下,额头也被弹片划伤,血已经凝在了脸上。 副手谭兴元端着scar-h战斗步枪搜索制高点,防止敌人的狙击手突然袭击。 江依对宁负说:“我去看看。” 她检查了自己手里的4a1,背起枪去帮助徐策打扫战场。 回来时,她把一个带有无限符号的面罩扔在宁负脚边,手里拿着战斗中脱去的白色衬衣,擦了一下脸后穿在身上,然后对宁负说:“阿布拉莫维奇死了。” 老人被子弹削去头盖骨,尸体被徐策拖了回来,和冯佼,鲍磊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 江依把衬衣脱下,遮住了他们的脸。 宁负的双手依旧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手腕上的伤口迸裂,徐策扔给他一卷绷带。他们沉默地处理着各自的伤口。 宁负的身上嵌进了不少弹片,是防御性手雷爆炸后带来的伤害,还好距离较远。 经过短暂的休整后,他们补充了弹药。都穿上了防弹衣和战术背心,带足了单兵口粮和饮用水,找到了阿列夫士兵藏在背坡的吉普车。 徐策沉默地开着车,江依坐在副驾,梅韵,宁负和谭兴元挤在后排。 江依取了一把战术匕首,将自己的金发割断,握着头发的手伸出窗外,任由断发随风飘落。吉普车颠簸着,黑暗中宁负什么也看不见,远处的天边泛起白光,要日出了。 宁负的酒劲还没有过去,但是陪他喝酒的人已经死了,尸体被抛在荒野中,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为他敛葬。之前还鲜活的面孔,死后嘴唇乌青,皮肤苍白,他们的故事,无论传奇与否,都已就此终结。 宁负回想自己高中时被勒晕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从那时起就已经勘破生死关,他只是不想死。活着多好呀,有漂亮女孩,有黑方调制的教父,有快车,海滩上的风和日出,也许这一切并不属于自己,没有江依,自己就是个衰仔而已,那些生下来就没有的东西,这辈子注定都不会再有。但是也没关系呀,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如果死了,一切就没了。 所以他每天,每分,每秒都不想留下任何遗憾,饿了就大口吃,开心了就放肆地笑,尽管他开心的时候很少。死亡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便他知道了自己脑部的问题不会要去他的性命,他依旧延续着之前生活的心态,因为世事无常。 他不怕死,只是不想死,所以加入黑羽前他问江依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死掉。他还想回去给爸妈做饭,还想见见苏桃,还想和典越一起打《黑月基地》,还想和方坤宇他们坐在兰州的小酒里喝冰凉的啤酒。想起刚才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翻滚规避,树皮被打得飞溅,宁负只觉得一阵后怕。 他一定要活下来。 宁负拉来枪栓,检查弹仓,扣好保险,紧了一下头盔的插扣,确定弹夹都尽数插在战术背心上。 红日跃上针叶林的枝头,林间群鸟被发动机的声音惊飞,他们开进一片河谷,准备稍事休整。 宁负用冰冷的河水洗了脸,梅韵找了一块石头,开始打磨他从金盏花号上带出来的长刀。这柄冷钢锻造的军用长刀自然比不过他的大般若长光,但是也勉强够用。徐策在清点c4炸药,他们需要先找到阿布拉莫维奇安排好的雪地越野车,然后前往布格利诺。 谭兴元和江依在外围负责火力支援,由徐策、宁负还有梅韵潜入实验室安装c4炸药。 宁负说:“如果我们的计划已经暴露,就不能再去找雪地越野车了,就算没被毁掉,也应该会有埋伏。” 谭兴元说:“我很奇怪为什么计划会暴露我不信任那个俄罗斯老头,但是他已经死了,是灭口么” 谭兴元打量着周围的人,徐策抱起双手,梅韵依旧在面无表情地磨刀,他的最后视线落在了宁负身上:“你和那个俄罗斯老头最后都聊了些什么他死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看到。” 徐策说:“他是江总的人,不会有问题。” 谭兴元说:“鲍磊死了,冯佼也死了,还没到布格利诺,我们就死了两个兄弟,我们拿什么完成任务” “谭兴元,你别这样,死了兄弟我也很难过,但是宁负没问题,任务我们也必须完成。” 宁负垂着眼,手按在腰间的p手枪上。 江依甩了甩手臂上的水,说:“之前我们抓了鼹鼠,阿列夫应该能猜到我们会从鼹鼠嘴里套出情报。这条铁路线不是什么秘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顾忌阿布拉莫维奇的影响力,不会在铁路线上动手,我想错了,他们已经疯了。” 在未来号上,管家得知了袭击金盏花号的小队伤亡惨重,只有负责发射标枪导弹的小组成功撤退。 算上阿布拉莫维奇,他们一共八个人,现在还剩五个。 管家的确在雪地越野车附近布置了埋伏,但是他对此不抱希望。江依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后,一定会改变计划,不过没关系,布格利诺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管家原以为江依不会亲自参与这次行动,但是根据导弹小组的报道,那八个人中有一个女孩。 他接通了黑格尔的电话:“江依也会去布格利诺,你在那里杀了她。” 黑格尔横渡波罗的海逃至俄罗斯境内,这里有阿列夫组织的安全屋。接到管家的命令后,他动身前往摩尔曼斯克。 这座俄罗斯在北冰洋沿岸最大的港市,地处巴伦支海的西部,与布格利诺所在的新地岛遥遥相望。 一架安萨特轻型直升机从不冻港起飞,在寡头们的支持下,阿列夫组织的各种行动都少了很多阻碍。这些寡头们也得到了江依即将被杀死的消息,他们握紧刀叉,做好瓜分江家的准备。 第六十三章 一触即发 向北,继续向北,吉普车内只有发动机的轰鸣。 他们选择跨过叶尼塞河,横渡毕鄂湾,在杰尔马兵驿站租一架极地探险直升机飞往新地岛,然后步行前往布格利诺。 核爆试验在新地岛地表所残留的辐射已经不再致命,这里已然成为动物的天堂。部分科学家在此驻扎,偶尔有极地探险者来访。此外,新地岛还有少量的原住民,以捕鱼和猎杀海豹为生。 宁负一行人穿上厚厚的核辐射防护服,戴好呼吸器,直升机降落在一片荒原之上。 虽然地表的辐射强度已经对人类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根据加百列大数据的分析,位于布格利诺的生物实验室很可能建造在地下核爆试验所遗留的洞穴之中,那里的核污染依旧十分严重。 地上是一层薄雪,冻土坚硬,远处的冰川像城墙般耸立。越往北走,越是荒凉,冰雪占据了全部视野。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冰川脚下,越过这道冰川,就是死城布格利诺。 宁负看了眼手表,已经到了午夜,但是太阳还没有落下的迹象,加百列在他脑海中提醒道,这里已经属于北极圈,在夏季,太阳永远不会落下。 这就是极昼。 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宁负想起《星际穿越》中的画面,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了其他星球。在一片迷蒙地白色中,他们看到了死城布格利诺。 这里的建筑都以灰白为主色调,楼房低矮,铁丝网将其围住,勉强圈出一片称得上是城镇的区域。走近一点可以发现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没有窗户,就像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泥棺材。 地面上开始出现极深的沟壑,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这些蛛网般的龟裂在靠近城市的地方越来越密。宁负猜测这就是地下核爆试验留下的伤痕,加百列确认了他的这一想法。 再往前走,这些裂缝中开始腾起白气,不知是地热还是其他原因。 徐策用钳子剪开铁丝网,他们来到真正来到布格利诺。四周一片荒漠,回头望去,铁丝网外只有无尽的白色,这座城市比想象中的还要绝望。 突然徐策抬起右手,所有人第一时间靠着墙壁警戒。顺着徐策的视线望去,宁负看到这些建筑的中间耸立着一个高塔,像极了电影中的柏林防空塔。四四方方,比其他建筑都要高出些许,与其他建筑不同的是,这高塔上有很多长条状的窗口,可以了望,也可以射击。 耳机中传来徐策沙哑的嗓音:“有狙击镜的反光。” 徐策做出战术手势,指挥宁负从左翼绕行。 宁负端着ak105躬下身子,迅速潜行至高塔的视野盲区。他发现这些建筑的大门都是经过加厚的,哪怕使用c4炸药都未必能毁掉。 阿列夫之前已经在铁路线上阻击了他们,一定会在目标地点布下埋伏,只是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发起进攻。 视线穿过自发光机械瞄具搜索着可见视野范围内的每个角落,宁负打开枪的保险,做好了随时开火的准备。 谭兴元和徐策向另一边移动,和宁负一起对高塔形成了交叉火力。 梅韵的长刀背在身后,他抱着手靠墙站着,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江依握着4a1的垂直握把,以跪姿瞄准前方。 宁负继续向前推进,绕到了高塔侧面。 耳机里是徐策的声音:“安全。” 宁负报告道:“安全。” 江依说:“生物实验室可能在高塔底下,你们看地上裂缝的走向。” 大地龟裂的纹路在高塔之下呈放射状,这可能就是地下核试验的投放入口,那么核爆所炸开的空间也应该就在高塔下方。 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爆响,就像开关跳闸的声音,接着铁丝网发出嗡嗡的电流声,蓝色的高压电弧跳跃着,退路被切断了。 谭兴元说:“关上门这是要往死里打呀。” 江依说:“谁死还不一定呢。” 这时广播响了。 先是一阵刺耳的噪音,像是刀尖在玻璃上划过,继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欢迎来到布格利诺,我叫莫桑,是阿列夫组织在这里的负责人。一周前我们已经撤走了所有研究人员,只要他们还在,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再建一座布格利诺,所以你们的行动宣告失败,我们的行动正式开始。” 宁负在通讯频道中说:“撤” 江依说:“恐怕没那么容易,那道高压电网我们过不去,除非切断供电设备。” 广播中继续说道:“我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所以肯定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我为你们准备了丰富的娱乐项目,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身心愉悦,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布格利诺的秘密么,接下来我会为你们悉数呈上。” 这个女人的声音透着一种诡异的疯狂,宁负感觉仿佛有某种尖牙利齿的小虫子钻进了防护服,在手臂和后背爬动。 心跳声清晰可闻,呼吸停滞,仿佛被空寂死死压住,他用力吸气,然后呼出,还是感觉像是窒息一般,每次呼吸都需要调动意识去完成。 有什么东西从塔顶发射升空,像是升空的烟花。 宁负听见高塔内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嘈杂声响,夹杂着嘶吼,尖叫,咆哮,哀嚎,让他想起了《釜山行》里丧尸成群的场景。 如同烟花一般的流光停止上升,划出一道弧线后向下坠落。 高塔四个方向的铁门都发出了碰撞声和利爪与金属摩擦的锐响。 宁负举着枪,对准了自己面前的铁门,徐策在耳机中大喊:“稳住,准备接敌。” 宁负右手端着ak105,左手迅速摸过胸前的弹夹和腰间的手枪,确定一切都准备就绪。又抬头望向天空,观察那道烟花似的流光。 徐策再次吼到:“稳住!” 他的声音因为恐慌甚至有些破音,他经历过很多场残酷的战争,直面过无数敌人,但这一次,他的敌人还没有出现,就已经让他忍不住地颤栗,本能地感受到恐惧。 那道流光落到了几乎和高塔平齐的位置,一团亮白在视野中炸开。 刺眼的白仿若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一切,从瞳孔中冲入大脑,冲入心脏,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感受不到,在高流明闪光弹下,只剩一片空白。 晕眩之中,宁负听见铁门摩擦锈迹缓缓打开,好像地狱和人间狠狠撞在一起,那些声音来自喉咙,来自脚步,来自肢体间的碰撞,近在咫尺! 第六十四章 尸如潮水 宁负扣动扳机,枪声大作。 枪口的火光撕裂了模糊的白,重影之中视线逐渐清晰,他的感官回来了。 这时他才看清,向他冲来的是一群赤身裸体的人类。恐惧难以遏制,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仰面摔倒在地。 这些人类是生化实验失败的产物,早已丧失了所有理智,与丧尸无异。他们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情感,没有哀伤,只有疯狂。 这些实验体的大脑在脑机接口实验中被严重损坏,身体也在改造实验中被拆解重组。 一些实验体顶着两个头颅,一些实验体挥舞着三条手臂,还有一些实验体的双腿被替换成车轮,亦或断臂残缺着,没有任何处理。 宁负颤抖着换弹,磕碰了四次才将弹匣插进去。他无暇起身,射击,换弹,打光所有弹匣后拔出手枪。 这些实验体在强效兴奋剂的作用下,嗜血,暴力,狂乱。只要宁负停止射击,马上就会被淹没在尸潮中。 p手枪精准点射,冲在最前方的实验体被打爆被打爆头颅,倒地不起,但是更多的实验体涌了上来。 宁负再一次换弹,扣下扳机,但手枪哑火,他又连扣两次扳机,实验体已经扑了上来。 宁负清楚地看到实验体涣散的双瞳和苍白皮肤下乌青的静脉血管。 这时一阵精准的三连发点射将这个实验体击毙。血溅在宁负的呼吸器上,腥臭无比。 一条隔着防护服依旧能感到纤细的胳膊从宁负腋下穿过,将他向后拖去。来的人一边拖着宁负,一边单手开枪射击。 是江依。 宁负借力起身,退出哑弹,重新上膛,p再次精准点射。 江依打完子弹,右手食指松开扳机,按下弹匣卡榫,铝制空弹匣自由掉落,左手将新弹夹顺势插入,并一拍枪身,释放枪机,结束空仓挂机状态。子弹继续倾泻而出,一气呵成,无比流畅。 徐策那边的情况还算乐观,闪光弹爆炸之前他和谭兴元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手持艾奇逊aa-12单膝跪地,谭兴元将scar-h架在他的肩上,当听到有什么东西从铁门冲出之后,他们便不由分说地扣下扳机。 艾奇逊aa-12将金属暴雨倾泻而出,击倒了成片的实验体。 他们边打边撤,在梅韵的身边会和。梅韵已经拔出亲手打磨的军用长刀。 核辐射防护服略显臃肿,梅韵手持长刀冲向尸潮,就像穿着宇航服要和外星人搏斗。 长刀横扫,数具实验体身首异处。 宁负也抽出战术匕首,开始和实验体近身搏斗。 就像《权力的游戏》中活人和死人的战斗,但是宁负来不及思考这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挥舞的匕首上,现在的他就是一台极有效率的杀戮机器。 匕首在他手中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毒蛇一样攻击着实验体最脆弱的颈部,白色的核辐射防护服上沾满了污黑的鲜血。 宁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攻击节奏,他终于完美地融入到了眼前的战斗之中。越来越多的实验体倒下,他和梅韵踩在一片丧尸的残躯之上。 宁负看向自己的匕首,刃口已经翻卷地不像样子。 他想起廖凡主演的《师父》,中间有这样一段对话,“你知道人肉有多硬么砍多少人你的刀会卷刃,会豁口” 宁负喘着粗气,现在他基本上算是知道了。 城市中其他建筑的铁门依旧紧紧锁着,徐策说:“要不要炸开一个,至少还能躲进去。” 宁负对着铁门打了一拳,铁门发出洪厚的声响。 “至少六十厘米,而且为了抵御辐射,应该还有铅制的夹层,c4估计炸不开。” 他们望向高塔洞开的四个大门,默默无言。 就在他们一行人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广播再次发出了声音:“这一场还算玩地尽兴么只是开胃菜而已,重头戏还在后面。这些人都是改造的失败品,但是也正因为他们,技术才得以不断进步,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阿列夫的基因科技到达了一个新的水平,接下来就允许我来向大家展示新科技的产物。” 这次的脚步声沉闷了许多,听起来就像是象群驰过原野。 在黑暗的门洞中,一个高大身影奔跑而出,这是阿列夫组织的第二代生物改造实验体。在生长激素的刺激下,拥有超出正常人类的巨型体格,肌肉力量和骨密度也增强了数倍,皮肤上镶嵌着鳞片一般的软甲。 徐策示意宁负和梅韵稍事休息,他拔出了战术匕首,准备迎战这只怪物。 二代实验体从手背弹出利爪,侧身向徐策冲来。 徐策在利爪挥出的那一刻低身躲过,砍向怪物的膝盖。 这一击打破了怪物的平衡,但是从不远处的高塔内,又冲出了第二个,第三个怪物。 宁负掷出了卷刃的匕首,匕首直射而出,嘭地一声扎在第二只怪物的头上。但是怪物的前冲之势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宁负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从哪部战争电影中看到的,说,枪也许会卡壳,刀才是自己最忠实的朋友。的确,打光子弹后,枪就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但是刀也会卷刃,也会崩豁。现在只能依靠双拳了。 厚重的核辐射防护服使得宁负的速度大受限制,宁负调整自己的战斗思路,确保每一击都准确有力。 但是这些怪物皮糙肉厚,还有甲胄保护,赤手空拳的攻击对他们而言不痛不痒。 宁负他们很快就陷入了苦战,江依将自己的战术匕首抛给宁负,宁负找准机会,一刀封喉,又将匕首抛还给江依。 梅韵继续以长刀对敌,宁负这才发现和用刀高手之间的差距,梅韵的长刀依旧锋锐无匹,他很少与对方的武器或者甲胄磕碰,总是以诡异的弧线直击对手最柔软的部位。 徐策接连面对两个怪物,体力渐渐不支,一个疏忽,大腿被利爪刺穿,鲜血直涌,但他也将自己的匕首送进了怪物的脖子。 随着怪物倒下,他也跪地不起,利爪还插在大腿之中。 谭兴元近身格斗没有那么强悍,在怪物的攻击下只有躲闪的余地,他们互相传着匕首,终于将这一批怪物全部杀死。 谭兴元奔向倒地的徐策,切断怪物的手臂,他不能确定利爪是否刺破股动脉,不敢将其贸然拔出。只能用绷带缠住徐策的大腿根部,尽量止血。 “这种情况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快想办法!” 宁负说:“去生物实验室,那里或许有医疗设备。” 谭兴元一把将宁负推倒在地,指着宁负想说些什么,最终欲言又止,拖着徐策向高塔走去。 宁负把匕首还给江依,问道:“我们真的不会死么” 江依说:“不会。” 她插好匕首,也向高塔走去。 第六十五章 向更深处 徐策大腿的伤口依旧在往外冒血,这些血洒在丧尸的残躯上,和那些黑色的血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太阳依旧高悬在天边,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一切何时结束,就像被困在戴维·琼斯的魔狱,只有无尽的绝望。 梅韵拍了拍宁负的肩,示意他不要在意谭兴元的冲动,将长刀插回后背,也向前走去。 呼吸器里是污血腥臭的味道,宁负的胃部一阵痉挛。他脚步虚浮,手臂颤抖。核辐射防护服上有一个钢爪划破的裂口,露出里面的防弹背心。走入高塔,两边有台阶旋转而上,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升降装置,顶部封闭,悬着一个巨大的照明装置。 铁门不出意外地落下,他们其实早就没有了退路。 广播再次响起:“第二阶段的实验体依旧不够完美,虽然在力量和速度方面都远超正常人类,但是他们都在脑机接口的实验中丧失了理智。不过也正因为他们提供了可靠的研究数据,阿列夫才得以掌握脑机接口技术,并且成功应用。以脑机接口技术为基础,阿列夫进一步优化实验体,在第三阶段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血肉与机械达到了完美的融合。之前你们所面对的,不过都是一些有缺陷的失败品,他们的研究价值所剩无几,但接下来,我会让你们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魔!” 升降装置开始工作,从深不可见的地底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动。平台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个人缓缓起身。 他赤裸的身体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编织材料,只露出双眼,右手握着短刀,和黑格尔的如出一辙。 梅韵抽出长刀,站在最前方。那个人伸出左手,对所有人勾了勾。 加百列在宁负脑中提醒道:“敌人的皮肤表面植入了凯夫拉纤维,对枪弹和刀具都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建议你参加战斗。” 但宁负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那人欺身而上,梅韵一刀斩下,砍中了他的身体,可是在凯夫拉纤维的保护下,那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宁负的拳向他的头部轰去。 那人被打得倒退几步,转动了一下脖颈,改为反手握刀,像宁负袭来。 宁负后仰躲避,依旧被一刀划破了呼吸器,脸颊一阵刺痛,血珠滴下。这个实验体的速度、力量和抗打击能力都十分可怕,似乎无懈可击。 加百列说:“皮肤是人体非常重要的器官,这样大规模的植入手术一定会让他的汗腺受损,影响体温调节和代谢功能。他的后腰有两个接口,应该是为了方便血液透析,外接脊柱也在承担皮肤的散热。但即便这样,依旧没办法阻止他的器官快速衰竭,所以他依旧是个失败的实验体。” 宁负弯腰又闪过一刀,趁机绕至实验体后背,绞住他的脖颈。宁负忽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实验体背部的外接脊柱中藏着一个击发装置,一发子弹近距离打在宁负的防弹衣上。 宁负被震地喷出鲜血,已无再战之力。 实验体还没来得及转身,梅韵的刀已经来了。 梅韵以极快的速度又一次挥刀斩下,砍在之前的刀痕处,凯夫拉纤维并非坚不可摧,就算能接住一刀,那十刀呢?一百刀呢? 耳机里传出江依的声音:“宁负,交给梅韵。你保护好谭兴元和徐策,我上去看看。” 呼吸器下,梅韵面无表情,如果连一个实验体都无法杀死,自己又如何去报一刀之仇?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落雨的清晨,薄雾之中寒刃破出。 第三刀,笔直的线陡然上挑,实验体痛苦地捂住左眼,梅韵下一刀直刺而来,实验体双目失明。梅韵对着之前的刀痕,又重重劈下一刀,这一刀他用尽了全力,就像打高尔夫球一般。刀刃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梅韵的蓄力一刀很可能突破了音速。 凯夫拉纤维不堪重负,实验体腰间爆出鲜血,长刀的强度也到达极限,断成了碎片。 江依来到塔顶的最后一段阶梯,她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隐蔽出似乎探出了什么东西。 江依立刻俯身,子弹贴着她的头皮飞过,打到水泥墙壁上,一时间烟尘四溅。 宁负猛然抬头,江依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上面有四架无人机枪,通讯天线和自动发射装置应该都在塔顶,交给我处理。梅韵留下,宁负、谭兴元先带徐策去生物实验室。” 宁负忍着胸口的剧痛,让加百列调出升降装置的操作说明,扳动控制杆,平台载着三人向下坠去。 宁负看着越来越远的光,他们正前往地狱深处。 徐策已经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宁负咳出一口鲜血,谭兴元问:“你有没有事?” 宁负摆摆手,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全碎了,没有流血,子弹应该被防弹背心挡下了。他扔掉已经被劈开的呼吸器,露出了苍白的面容。实际上现在他们正在前往辐射浓度更高的地方,但宁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脱去厚重的防护服,从背心中抽出陶瓷护板,一颗子弹嵌在上面,他看了一眼后随手撇在一旁的地上。 谭兴元说:“你不要命了么?” 宁负咳出一口血,吐在地上,说:“怕死就别活了。” 谭兴元说:“你们到这种地方来都是为了什么?”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 “后悔么?” 谭兴元毫不犹豫地说:“后悔。你没来之前,我们只是保安,现在命都搭进去了,我不明白,你们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江总给你们开的是保安的工资么?凡事都有代价。此外,我要是你也后悔,为了钱真不值得。” “别说教我。” “我就讲一句,听不听是你的事。都到这个地步了,再怎样后悔也没用,我们可能都会死,给自己找个高尚点的理由,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至少心里舒服点。” “比如?” “比如拯救世界呀,刚才我们面对的那些东西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你不觉得既无奈又讽刺么?人真的应该和鸟差不多么?”宁负摇摇头,继续说:“我知道很多东西都特别虚,爱情、梦想、信仰,但正是这些特别虚的东西将人和鸟区别开。你就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这么多挺累的。” 宁负其实并没想过自己会死,也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他不关心那么远的事,他只关心此刻。头顶再一次响起枪声,铁链摩擦着,平台继续下坠。 未来号上,莫桑看到三代实验体倒下,启动了自毁程序。她觉得管家增派黑格尔是多此一举,当江依他们走进实验室的深处后,称重柱将被炸毁,整个布格利诺都会塌陷,上万吨花岗岩会将一切严严实实地埋在地底。 第六十六章 绝地求生 四挺机枪喷吐火舌,水泥墙壁千疮百孔,江依站在原地,毫发未损。子弹打光后,机枪再无动静。穿着核辐射防护服的江依抖落身上的尘土,刚才那道触发红外感应的身影是“洛基”,当初她用同样的手段骗过了宁负。 她收起地上的装置,来到高塔顶部,这里是一个停机坪。徐策看到的反光并非狙击镜,而是一个信号灯,用以在风雪或是黑夜中指引飞机降落。另一边是架定向天线,莫桑就是通过这个装置在未来号上操纵着布格利诺。 江依设置好c4炸弹,一声巨响后,天线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梅韵来到停机坪,看到江依的肩膀正在流血,她受伤了。 宁负也听到了爆炸声,耳机中江依正在分配任务,谭兴元抢救徐策,宁负关闭高压电网,梅韵从停机坪绳降至地面,开直升机回来接应。 随着平台的下坠速度减缓,他们来到了核爆炸出的地底空间。灯光惨白,地面坑洼不平,石壁上渗出的水滴答落下。空气比地表温暖许多,湿度较高,如果忽略辐射的话,在北极圈内还算是个不错的居所。 宁负看到了发电机和各种控制设备,一旁条从花岗岩中凿出的通道,两侧有很多洞穴。洞穴之前被铁门封闭着,现在全部打开了。那些实验体平时应该就圈养在这里,阿列夫组织很乐意观察他们在辐射中的表现,也许会变异出几组出乎意料的基因。 宁负借助加百列迅速熟悉了控制设备,耳机中江依回应道高压电网成功关闭。谭兴元把战术匕首丢给宁负,背起了徐策。 顺着通道一直走下去,他们来到了一处实验室,这里是对实验体进行改造的地方,有足够的医疗设备,此时空无一人。宁负报告一切顺利后,谭兴元开始对徐策进行紧急手术,他将钢爪拔出,顿时血如泉涌,情急之中谭兴元直接将手伸进伤口,试图找到断掉的股动脉。 徐策从剧痛中醒来,大声惨叫,宁负将他死死按住。血喷溅在谭兴元的脸上,他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宁负递过止血钳,徐策又昏迷过去。好在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谭兴元一边继续处理伤口,一边叹息到:“他的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宁负想吸一支烟,但是他身上没有,这时他才感到好饿,也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吃饭了。 江依这时也通过升降装置来到地下,她的肩头流血不止。 江依看了一眼徐策的状况,也摘下呼吸器,脱掉防护服,她从牛仔短裤的兜里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盒子,宁负接过后,发现是自己的香烟。盒子里还有打火机,宁负叼上两支香烟,点燃后分给江依。 他俩靠在手术台边吸着烟。 “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好,但是没有麻醉剂。” “用这个。” 手术台上有皮质的束缚带,用来固定实验体的四肢。宁负有些迟疑。 江依说:“没事,你把我捆起来,让我也体验一下。”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不是怕你紧张嘛。” 他扣好束缚带,江依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白色蕾丝抹胸满是污痕,腿上有几块青紫,擦伤已经不再流血。她的胸脯随呼吸上下起伏,嘴里咬着一卷绷带,眼神纯净又无助,金色的短发像稻草一样。 在加百列的辅助下,宁负准备进行手术。但进行量子通讯时,宁负需要一直承受着那些纷扰的流光与噪音。他精神涣散,双手颤抖。 白皙的肩头被子弹撕裂,殷红的血分外醒目,宁负用镊子在其中寻找着弹头,鲜血汩汩冒出。终于,镊子的尖头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金属,宁负将其小心翼翼地夹出,洒上大量止血粉,用力按住。 江依哼了几声,闭着眼,额头青筋暴起。 头顶好像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宁负顿时心生警意,梅韵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飞机开回来。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一次在虚拟现实中,当他解决掉所有阿列夫士兵后,有人横插一手,将他打得落荒而逃。 直觉告诉他,这次还会是那个人,黑格尔。 江依肩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环视四周,拿起一把手术刀。 升降装置隆隆作响,宁负站在中央,光影不断交织。他低着头,这就是想杀苏桃的那个人,他不介意让对方死在这里。 宁负登上停机坪,一架安萨特轻型直升机俯冲而来,直升机在空中侧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拉开机舱门跳了下来,落在停机坪上。直升机失去操控,撞在高塔上,滚落下去,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爆炸。 上一次宁负可以扔下,烟雾弹逃之夭夭,这一次他退无可退。 这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面对黑格尔。 黑格尔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的对手会是梅韵,没想到遇见了上次在虚拟现实中交手的年轻人。黑格尔弹出纳米战刀,向着宁负奔来。 宁负握紧手术刀,他本已是强弩之末,三代实验体给他带来的重创依旧疼痛万分,但是他必须继续战斗,想活下来,就只有杀了对方。他双膝微屈,集中精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而黑格尔的攻击化作无数流光,所有可能的角度和轨迹都被加百列呈现在宁负的视网膜上。 这一战分胜负,也决生死,加百列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他功率全开,进行了上亿次模拟,寻找着胜利的一线机会。 宁负在一片流光之中寻找空白,这是他前所未闻的战斗方式,没有任何可以学习或借鉴的经验,顷刻之间身上多了无数刀口,而他的手术刀也将黑格尔划得遍体鳞伤。 黑格尔收回纳米战刀,那些手术刀留下的细长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想要比比谁的血先流尽么?宁负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黑格尔是阿列夫科技的巅峰之作,强到令人绝望。 他大踏步向前,一记勾拳,角度诡异万分。尽管宁负能大致预判敌人的攻击,可依旧没来得及闪避,被打得横飞出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宁负爬起身来,纳米战刀迎面而来,直直刺入了他的胸膛。远处的天空有一个小黑点,是梅韵的直升机,他终究来得晚了一些。 宁负想起《海贼王》中索隆的名言,难道自己只能是这种程度的男人么? 意识再次涣散,无数流光和噪音袭来,他仿佛回到了高中被勒晕的那个下午,现实世界正在离他远去,这,就是死亡么? 第六十七章 斑斓的黑 宁负又一次看到那个黑色的漩涡,他被吸引着,向中心落去。这片空间中除了左右没有其他方向的概念,宁负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好似绝对零度,一切分子都停止了运动。 继而无尽地流光如海啸拍击堤岸,瞬间将一切焚毁,白色的灰烬扑簌落下,宁负再次睁开眼,看见了黑格尔一脸惊惧地向后退去,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纳米战刀。 宁负感觉胸口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炽热的钢条烙了上去。 加百列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主人,我刚才违反协议,借助您的身体直接进行物理操作,通过生物电侵入了黑格尔的纳米机器人,现在这些纳米机器人正在为您修复伤口。” 经脉中的无力感被涤荡殆尽,如沐春风,如饮陈酒,宁负一拳轰出,黑格尔以拳相对,两人的关节同时爆响,有外接脊柱加成的黑格尔并没有落入下风,反倒是宁负感觉疼痛从拳面一直蔓延到小臂。 宁负试着操控纳米机器人,感觉一股热流从胸口奔涌至小臂,化作三道利刃从指节间探出。 黑格尔后退数步,转身跳下高塔。直升机的旋翼拍打着空气,宁负跪倒在地,昏了过去,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宁负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担架上,手背打着点滴,向他的血管中输送着水分和葡萄糖。旁边躺着徐策,他的右腿确实没有保住,在杰尔马兵驿站进行了截肢。周围昏暗无比,有发动机的轰鸣,他们在一架运输机的腹舱内,正在向南方飞去。 江依的手臂吊在胸前,穿着一件军绿色短袖,迷彩长裤,金色的短发扎了起来。 “手没事?” “没事,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实验室怎么样了?” “承重柱上本来就有足够当量的炸药,他们应该有一道自毁程序,可能是没来得及执行,幸好我尽早把天线炸了,晚一秒可能就把你们都埋了。” “总感觉扑了个空,反正他们也会把实验室炸掉。” 江依低下眼笑了:“他们确实会自己炸掉实验室,但那是因为我们来过。” 宁负感觉饥饿撕咬着他的胃壁,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他试着挪动身体,只觉得酸痛无比。江依将枕头对折,好将宁负垫得更高一点,取来盒饭,一勺一勺喂给他。 胃里有了食物,精力也在一点点恢复。 “有点遗憾,黑格尔还是太强了。” “我还在实验台上捆着呢,你就去找人打架了,也不怕别人对我做点什么?要是苏桃你能放在那里不管?” “谭兴元不能是那样的人?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没不好使到那个地步?” 黑暗中的谭兴元开口:“你说谁脑子不好使呢?” 宁负没想到背后说人坏话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扁了扁嘴,但是他对谭兴元确实没什么好感,哪怕他能看出谭兴元本性不坏,而且重情重义。 之前在金盏花号上遭遇袭击后,谭兴元就莫名其妙地怀疑是宁负在通风报信,他的排外心理很严重,宁负可以理解,但是把不满和怀疑都说出来,甚至将队友的牺牲怪在宁负的头上就显得太过愚蠢。 宁负的人生经验之一就是离蠢人远一点,越远越好,哪怕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 在宁负的理解里,这种蠢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永远也不知道他们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又将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未来号上,管家得知了黑格尔行动失败的消息。作为阿列夫最锋利的一把尖刀,黑格尔这些年从来没有失手过,总是又快又狠地直击敌人心脏,没想到最近的两次任务都发生了意外。 先是在瑞典让那个叫苏桃的女研究生溜掉,又在布格利诺被一个无名之辈击败,管家总觉得这两件事隐隐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没有头绪,也许是因为黑格尔都失败了。 他还是小瞧了江依,也小瞧了江家的能量,要想赢下这场战争,他必须得丧心病狂赌上一切,因为自己的全部很可能只是江家的。 他坐在椅子上,连通脑机接口,画面上江家的海上工业集群已经投入使用,无人直升机在人工智能的操控下来来往往,运送着原料和产品。 瓶装饮料、速冻食物、日常用品、机械零件等批量产出,以极低的价格迅速销往全国各地,海上工业集群使得所有人的生活成本大大降低,立体物流也在逐步构建,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可以在虚拟现实的城市综合体中购物,娱乐。 大批传统企业会面临破产,无数人下岗失业,有所不同的是他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江任集团的社会福利会保障他们的饮食起居,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在街角弹琴,研究物理,做个行为艺术家,社会的阶层被就此打破。 然而这也意味着权力体系的瓦解,世界变成一盘散沙,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无尽的混乱。人类像一团无序的分子,撞击宇宙扣上的玻璃罩,每个人都妄图在自己的方向上有所突破,但是他们都必然失败。只有将资源重新分配,倾斜给资源转化率更高的精英们,人类的文明才能真正更进一步。 无论是拉马克的用进废退,还是达尔文的自然选择,都离不开对弱者的淘汰,只有不断淘汰弱者,人类文明才能不断进步,无限只能是部分人的福祉。 管家理解不了江依,他知道在科技上的每一次突破都将花费巨大代价,江依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辛辛苦苦拿到的一切,却毫不在意地洒给所有人,是将自己当做太阳么? 一个人究竟有多么骄傲才会自比太阳?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把太阳放在眼里,做着太阳才会做的事,但却毫不自知。 宁负却没有觉得身边的女孩有多么耀眼,和江依接触久了,渐渐发现她其实很有女人味,也许是亲则生狎的缘故,虽然神秘感依旧,但宁负知道,江依也会难过,也会疲倦,也会流血,她只是比一般人更加坚定。宁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来做这一切,那个招募她的人究竟是谁? 这些问题想再多也不会有答案,宁负唤醒加百列,查看自己手机的微信消息。 “我已经回国啦!一切都好!” “谢谢你!你说这救命之恩应该怎么报!” “我爸爸想让你过来一趟,他也想见见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 “怎么一直不回消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到后给我回消息!” “这样,我现在需要隔离,14天之后我去找你,怎么样?” “等你消息等得我好苦啊。” 宁负闭着眼,读着这些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上去。 江依说:“动都动不了,还在那儿傻笑,乐什么呢?说出来让大家也一起乐乐,正好闲得无聊。” 第六十八章 初次见面 中街,宁负询问苏桃的位置。 “在大悦城前面呀,好热,你快来!” 宁负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卡其色休闲裤,飞跃牌帆布鞋。衬衫还是江依帮他买的,宁负没有多少衣服,也拿不准初次见面究竟应该正式一点还是随意一点。 戴上口罩,走在街头,他普通地不能再普通了。北方人普遍身材高大,宁负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我已经到大悦城门口了,没看见你呀,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张图片发了过来,正是自己的背影。宁负回头,看见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笑地直不起腰。女孩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没有任何logo,遮住了超短裤,露出了欣长的双腿。 女孩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你就是宁负?” “你是苏桃?” “不然还能是谁!其实早就看见你了!” 宁负握住女孩的手,冰凉细腻。 苏桃说:“我在美团上查好了,这边有家日式拉面店,评分很高,请你吃拉面!” 宁负就这样稀里糊涂跟着苏桃往前走,好像他才是这个城市的客人。 原本宁负想好了,先请苏桃喝奈雪或星巴克,然后找家电影院,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国产爱情电影,叫做《东京下雨,淋湿巴黎》,虽说宁负很挑,片名或者书名超过八个字的文艺作品几乎一律不看,但是据说这部电影非常催泪,很适合情侣观影。 未曾想这些功课没有一点用武之地,苏桃理所当然地包揽了一切。 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三年,中街也逛过十几次,但是这家拉面店宁负还真没注意到。果真酒香不怕巷子深,门面很小,收银台占据了一层所有空间,旁边就是木质楼梯,上到二楼,只有四张小桌。 苏桃点了豚骨拉面,可尔必思,天妇罗时蔬和芥末章鱼,合上菜单,她往前凑了凑,看着宁负的双眼问道:“还满意么?” 宁负愣了一下:“什么?啊,够吃了。” 苏桃掩嘴偷笑,这和在电话中指挥自己死里逃生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呀,呆呆的,像个大头鹅一样。但宁负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有意思,总忍不住去逗弄。 “傻瓜,我说的是我,还满意么?” “满意,必须满意,125e。”这是《黑月基地》里的梗,e技能的伤害打满后是125点,宁负终于回过神来,这就是《黑月基地》中那个带着自己嘎嘎上分的女孩呀! 宁负感慨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玩《黑月基地》了。 “工作很忙?” “还好,前段时间刚出了一趟差,还没缓过来呢。” “一会儿去看电影,坐个按摩椅,好好放松一下。” 他们又聊起了《黑月基地》,宁负说自己玩游戏不多,就会这么一个,现在虽然很久都没有玩了,但是游戏中出了新的剧情篇他还是会在b站上追看。 苏桃说,现在的剧情已经讲到人工智能叛乱了,感觉有点《终结者》的意味。 宁负感慨游戏的文学策划真的很有才华,从一个程序的bug开始,引出了一场人类和智能机械的宏大战争。剧情中的黑月基地由世界各地的有识之士建立,是一个非官方的和平组织,也是一支对抗智能机械的传奇部队,类似《终结者》里反抗军。 聊起电影,苏桃说:“我知道你的品味,不过今天委屈一下你,我想你陪我去看《东京下雨,淋湿巴黎》,据说很好哭。” 宁负说:“我本来就想和你一起看这个。” 吃饱喝足后,他们来到电影院,正值周末,售票厅有不少人,多是佳人成对,捧着爆米花和可乐,苏桃买了最后排的位置。 电影讲的是一对情侣在出国留学时分开,一人在东京,一人在巴黎,配乐很好,有很多段宁负中意的后摇,结尾的确催人泪下,爱而不得,身不由己的悲剧虽然每天都在上演,但依旧让人鼻尖一酸。 异地相恋,隔着屏幕互诉衷肠,说着煽情的话,却身处灯红酒绿之中,颓然丧气地买醉消愁,就像他和苏桃一样。 黑暗中,苏桃纤细的指尖搭上了宁负的手腕,碰到了一条鼓起的伤疤。 “怎么弄的?是那天弄的吗?” 宁负轻轻嗯了一声。 苏桃说:“是不是为了逼别人帮我,所以才割伤自己的。” 宁负感觉有水滴碎在自己的手臂上,借着电影的光,苏桃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苏桃探过身子吻了宁负的脸颊。 橘子海盐的香气,带着少女身体的温度,宁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锤破肋骨了。 他蓦然想起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下的句子,就像毛茸茸的小熊在春天的草坡上打滚,就像森林里的老虎全都变成黄油融化了。 宁负也融化了。 电影结尾时,苏桃说:“你不许动,一会去外面找我。” “你去做什么?” “补妆!肯定哭花了,大傻子!” 苏桃其实没那么喜欢化妆,虽然可以让她更好看,但是也的确麻烦。不过,苏桃也觉得化妆是一种尊重,代表了她的重视。之所以穿着件t恤就出来,是因为她知道宁负并不宽裕,所以从衣服到包都特意挑了没有logo的。 苏桃对着镜子攥了一下双拳,她都不相信自己居然刚刚亲了宁负,这才是第一面呀!她的脸红透了。她用手扇着风想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自己还没有和宁负确定关系就亲了他,会不会让他觉得太过轻浮?算了,命都是他救的,怎么样都随他了。 补妆的时候,苏桃把手机搁在洗手台上,拨通了唐佳宁的电话:“姐妹,真的绝了,这个男孩有毒,我刚刚居然鬼使神差地亲了他!” “他什么反应?” “他没反应,好像呆住了,应该问题不大!” “快,抛开救命之恩给他打个分!” 苏桃一边化妆一边回忆着和宁负见面的种种细节,他的裤兜鼓囊着,应该是烟、钥匙、耳机,吸烟得扣分。 不怎么看手机,现实生活应该比较丰富,加分。 吃饭的时候表现得体,没有过于夸张的狼吞虎咽,把点的菜都吃完了,不浪费,加分。 穿了一件阿玛尼的衬衣,不过以他的经济水平,这多半是件假货,但是也足以说明他衣品不错,加分。 还有什么? 苏桃说:“没必要了,我真的真的心动了!” 唐佳宁说:“恭喜啊,恭喜我们的苏桃大小姐被人拿下!快去施展十八般武艺给他安排明白,姐妹相信你!” 苏桃想,现在就带着宁负去给他买衣服,买一件货真价实的阿玛尼。 第六十九章 夏天以后 走出电影院,阳光变得温柔,天空下起了小雨。 宁负说:“要不要躲一下雨。” 苏桃拉起他的胳膊:“太阳雨!很难得欸!” 灰色的石板路被雨浸湿,颜色变深,湿热的水汽蒸腾着,有人撑起了伞,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新鲜味道,苏桃肆无忌惮地走在雨中,肩头被打湿,露出分明的骨骼轮廓。 她回头笑着看向宁负:“走呀,怕淋雨吗?” 宁负摇摇头,他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他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和苏桃。这场太阳雨将现实隔绝在外,街景行人都在雨中模糊远去,他们像是跌入了梦幻迷宫抑或瑶池仙境,走在一条悠长,寂寥的雨巷之中。 眼前的美丽带着易碎的脆弱感觉,仿佛随时会醒来的梦,宁负不知道戴望舒的雨巷有没有尽头,但步行街只有这么长,坐上出租车,他认真地说:“我会记住这场雨的,也会记住你。” 苏桃觉得这句话有些煽情,像是从哪里套用来的,但是看着宁负认真的模样,又觉得他的确很动情。 一切还没有开始,他似乎就已经想到了失去。 海誓山盟她不会信,太多人口是心非,逢场作戏,有时说完了自己都在笑。 反而是一句煞有介事的“记住你”,宁负像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口,这让苏桃有些陌生。在她的印象中宁负很少把话说死,他总是小心翼翼甚至乐此不疲地玩着文字游戏,巧妙地用话语卸掉责任,认识这么久,他没有许下任何承诺,这是第一次,虽然,只是“记住”而已。 雨打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细线,水珠纷乱地滚动着,宁负还是觉得一切太不真实了。他想,如果自己和苏桃在现实中相见,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大概只是擦肩而过,苏桃可能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感谢《黑月基地》。 宁负之前有喜欢过很多女孩,和她们看电影、吃饭、淋雨,那些女孩有的清纯可爱,有的性感妩媚,有的古灵精怪,有的质朴善良。在校园里的那段时间,他身边的人总是换了又换,各种类型,不拘一格。共同点是当这些女孩真正了解他后,都会下意识地慢慢疏远。因为靠得太近时,宁负心里的孤独和脆弱就会遏制不住地翻涌出来,那些女孩将会看到一片灰白无垠的雪原。文学、电影、游戏不过是他自找的一点点小趣味,在如此庞大的单调与空虚面前杯水车薪。 他也觉得一切都空虚无比,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还装作一切其实都很有意思,他这样骗着自己,也骗过了别人。可真相是藏不住的,稍稍走近一点,就能发现他身上带着绝望的底色,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没人会喜欢。 就像看一部电影,他的确也在流泪,但他知道,这不过是编剧利用了人类心理和生理的特点而已,眼泪只是皮质醇刺激泪腺的产物。他也是人,也具备人类心理和生理的特点,也会不由自主地流泪,但一切得建立在他默许的前提上。所以,无论是艺术和生活,对于宁负而言都更像是一场场配合默契的演出。 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小人,对这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还要嘲讽几句。 他为了有意思才跟着大家一起演,但是他也很清楚,一切其实很没意思。 这也导致了宁负很难和其他人共情,他只是理解,但是从不认同,也拒绝接受。苏桃和其他人会不一样么?宁负拿不准,但至少此刻,他像一艘在暴雨怒浪中颠簸起伏的船,只有苏桃,是黑云中唯一隐约的光。 他没办法拒绝这种叫做可能性的诱惑,就像他之前一样。 宁负的这一行为被他的老朋友李晓嘲讽了很多次,“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渣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雨很快就停了,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知为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宁负在脑海中调出地图,希望终点可以到的快一点。 车停下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来付。” 苏桃缩回了手,一分钱都不让宁负出也不太好,显得自己处处照顾他,男孩子一般都会比较有保护欲或者照顾欲,得给他留点机会。 宁负用手机付款的时候,苏桃瞥了眼他的微信余额,三位数,果然不是很宽裕,那自己就多带他吃点好的。 这个购物中心之前江依带他来过,宁负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之前在几家店都留了衣服的尺码,江依叮嘱他每个季度来店里取衣服,因为瘟疫耽搁了,回来后又是考试,又是出差,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苏桃指着星巴克说:“能请我喝一杯冰美式么?我在这里等你,顺便给爸爸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宁负走进星巴克,点了一杯冰美式,一杯抹茶拿铁,想起之前闹过的笑话,他以为抹茶拿铁也是咖啡,还特地去问了一下。在布格利诺的行动中他受了很重的伤,身体濒临崩溃,现在还是少摄入一些咖啡因之类的东西。 苏桃看见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抹茶拿铁,有些不解,虽然刚下过雨,但天气还是很热。此时没有风,更像个大蒸笼,有了南方城市的感觉。 “不热嘛?” “喜欢甜的。” “你喜欢苦的,你说过。”苏桃又凑过去亲了一下宁负的脸颊,说“我不够甜么?” 宁负找回了一丝曾经的感觉,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和苏桃讲过喜欢苦的。 “够甜,所以加倍。” 市府广场的购物中心一如既往,经历瘟疫后依旧富丽堂皇,不见半分萧条。大厅中放着一辆法拉利新款的电动车,有很多人围在一边拍照。 宁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手上还端着抹茶拿铁,苏桃自然而然地拿过来喝了一口,说:“喝完美式再喝这个就更甜了。” 宁负想起一句歌词:“从特别自然地喝你水,到蓄谋已久地亲你的嘴。当我的手慢慢抚摸你的腿,我猜你的心里是不是和我一样卑微。” 加百列提醒宁负不要想太多,宁负礼貌地请他先滚出自己的脑海。 忘记布格利诺,忘记阿列夫,忘记风云诡谲的世界,忘记一切,就这样跟她走。 苏桃拉着宁负向阿玛尼走去,宁负刚刚舒畅的心情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他暗暗叫苦不迭,该怎么解释! 第七十章 外生枝 宁负刚走进去,就受到了服务员的热情招呼:“宁先生,这边请。” 苏桃说:“你常来?” “还好,工作需要,我其实穿的是工作服。” “什么工作需要阿玛尼的西装当工作服?” “呃,算是服务业。” “保安?管家?酒侍?” “差不多。” 苏桃上下打量着宁负,说:“你别是做什么其他事了,要是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的,真的。” 宁负说:“没有没有,不是包养,正经工作,老板确实比较大方。” “一个月多少工资。” “出差的时候一天三千,不过确实很累。” “有节假日么?” “现在就算是休年假。” 年假这个词还是宁负从爸爸那边听来的,他哪里有什么假期,即便是修养调理的这段时间,每天依旧在处理大量有关阿列夫的情报。安保组毕竟只是安保组,江依没有情报部门,黑羽固然能给她提供一些很有价值的信息,但是仍然有很多细碎的案头工作需要处理。 苏桃说:“那我帮你挑一条领带。” “不用不用。” “给个机会表达一下谢意,你帮了我不止一次,这个恩太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依照宁负之前油嘴滑舌的调子,他应该接一句“以身相许怎么样”,可现在他不敢这么说,因为他看得出来,苏桃真会这么做。 就像《私人订制》的片尾。 “杨先生,如果您有一百万,您愿意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么?” “愿意。” “那如果您有一辆汽车,您愿意捐给别人吗?” 杨先生向后看了看,摇摇头。 “为什么呀?” “因为我真有一辆汽车。” 空头支票谁都会开,宁负不想给苏桃开空头支票,也害怕苏桃开出空头支票,让自己希望满满,然后再跌落深渊。尽管他现在有钱,拳头也够硬,但是有些事他依旧觉得无能为力,比如感情,比如此刻的心跳。 这时服务员将打包好的衣服递过来,说:“都记在江女士的账上了,先生您还需要些什么?” 苏桃看着宁负的眼神更加怪异:“真不是包养?” 宁负无奈摊手:“真的不是,要包养找你不是一样的嘛。” “她比我有钱。” “不至于,哎,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你上次划破手腕是不是就在逼她帮我。”苏桃的心情降到了冰点。 “这个还真不是,主要事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真的讲不清。”宁负犹豫了一下,撩起了耳后的头发,露出加百列的信号接收器。 “助听器?” 宁负摇摇头,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超出你的想象,但是你信不信我都得说,算是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负责。” 苏桃的泪已经蕴在眼底,嘴唇颤抖:“都这个时候了,你才讲这种话?” “和你认识的时候,我就是有病的,脑子有病,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我喜欢你,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的确在刻意疏远你。” 苏桃笑了一下:“看得出来,我闺蜜还说你可能喜欢男孩子。” “后来我遇见了现在的老板,才发现这不是病,而是一条量子信息通道,直接放在我大脑里的,但我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好消息是这玩意不会要了我的命,我可以活得更久一点。耳后的不是助听器,是个信号接收器,和一台人工智能连在一起。我证明给你看。打开手机。” 苏桃打开手机,收到了宁负在微信上发来的表情包。宁负提着装了衣服的纸袋,另一手举着,示意什么也没拿。 微信上又弹出一条消息:“现在相信了么?” 苏桃的眉蹙在一起,她实在难以理解发生在宁负抑或自己身上的一切。 “可以这么说,在我的脑子里住着一个人工智能,但是协议不允许他违反法律,我需要斯德哥尔摩的全市监控,只能赌一把。” “你是傻子么?就算他再智能,也是一段程序,他没有感情!他他怎么会违背协议?” 宁负知道苏桃是不会理解的,毕竟只有他和江依才真正了解加百列是怎样的奇迹。 宁负说:“当时我没办法,不过,我赌赢了。” 他向前走一步,低声说:“其实我没想过威胁他,只是如果你有什么事,我的确挺想死的。我知道总把死挂在嘴边不是矫情就是神经病。” 宁负摇摇头,没再解释下去。他只是足够坦诚地讲述自己的感受,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理解不了的人讲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苏桃觉得眼前的宁负又陌生了一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但是感动更多。虽然她想象了很多次宁负在昏暗的房间内沉默着割开手腕,目如利剑,逼视着那些人去帮助自己,但是听宁负亲口讲出来,她依旧觉得万分心疼。 那道疤痕仿佛刻在了她的心脏上,随着每一次呼吸带来沉钝的痛。 苏桃从没想过自己今天哭了这么多次,眼睛一定肿了。她犹豫着,一把抱住宁负。 “干嘛这么用力。” “怕我后悔,也怕你跑了。” “怎么会呢。”宁负摸了摸苏桃的头,黑色长发柔顺万分。 “想不想把那个量子通道取出来?” “想是想,但是我老板那边掌握了很超前的技术,却依旧对这玩意所知甚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人们虽然造出了量子计算机,但是却没办法准确地了解到它的工作原理。不过没关系,总一天科技会发展到那一步的,我会继续我的研究,交给我!” “好呀。” “对了,江女士,你老板该不会叫江依?”苏桃笑着调侃到,江任集团的实际掌控者,天才少女,父辈口中的传奇人物,能让苏桃感到不安的也就是她了。 “是的。” 苏桃从宁负的怀里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江任集团的江依?我的天!” 宁负这才反应过来,苏桃的前男友任梓晨是江任集团的大少爷,那么她也应该是知道江依的。 “她好像和我差不多大。” “是吗?没问过她的年龄,总之我就是个打工的。” 苏桃心里五味杂陈,宁负对她敞开心扉,讲了这么多秘密,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那个江依,要是和自己抢男人那该怎么办? paoshuba.com 宁负本来想在苏桃这边继续当个衰仔,但是现在瞒不住了,他说出来后也感觉自己轻松许多。苏桃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真想见一下依姐,宁负感觉有点意外,苏桃解释到,虽然真的很怕依姐和她抢人,但是依旧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这也在情理之中,一双不自觉地牵在一起,苏桃偷笑着,酒店就在旁边,宁负送她到楼下,就到这里。 宁负点上一支烟,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酒店的旋转门之后。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哪位?” 那人伸手指了一下苏桃消失的方向,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苏明,是她堂哥,聊聊?” 宁负没有拒绝,他们走进购物中心的一家咖啡店。苏明点了意式浓缩,宁负要了一杯开水。 男人说:“我以为你会选星巴克的。” “太吵了。” 男人头发剪地很短,穿着一件绿色的短袖衬衫,纯白长裤。 “桃桃来见你的事儿家里知道,大伯还是不放心,让我来盯着点。桃桃的家庭背景你应该清楚,门当户对这个事你有什么异议么?” “没有,理解。” “好,那我们又多了一个共识,你是个明白人,也很现实,看得出来,你很有能力。我查过你的资料,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对?来苏氏集团工作,我们给你这个门当户对的机会。” “我理解,像你们这样的人,指缝里稍微漏一点,都够我这种普通人吃一辈子了。这个邀请的份量很足,我很感激。” 苏明静静地等着下文,但是宁负什么都没再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还没毕业,想先以学业为重,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事。不过你们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乐意效劳,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苏明伸出手,宁负起身弯腰,他姿态一向放得很低。 苏明说:“希望你能理解一下,因为苏桃这样的家庭背景并不多见,我们也会担心你是不是看中了她的钱或者其他,毕竟人心隔肚皮,她比较单纯,容易在感情里受伤。现在看来你很优秀,是我们多虑了。” 苏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宁负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购物袋。 “没有没有,我很普通,谢谢夸奖。”宁负视而不见,他懒得解释,不如装傻。 苏明是个麻烦。 宁负离开后,乘地铁回家,人很多。打开手机,发现刚刚的付款记录显示地铁票价只是曾经的一半,所有购物平台都在减价,广告铺天盖地。回到家中,宁负点了外卖,平台显示餐品会进行无人配送。 宁负打开楼道窗口,运货电梯升上来,披萨在保温盒里。一张广告卡掉了出来,上面写着“云厨房”,宁负扫描二维码,发现在这个平台上自己可以选择各种配料来炒菜做饭,成品会在15分钟内送来。 这也是江任集团的项目之一。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大城市房价集体跳水,虚拟现实技术快速普及,哪怕在偏僻的小山村,也可以通过vr设备像身处大城市一样工作、学习、逛街。人们更愿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幢别墅,邻居都在三公里之外。 地下快速路连接了一个又一个街区,自动驾驶的汽车只需要7分钟就可以到五公里内任何地方。很快,现实世界就会像互联网一样,四通八达,快速便捷。 这一切马上都会变成现实。 宁负吃过披萨后,戴上vr设备,开始整理关于阿列夫的情报。他的身体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现在运动量稍微大一点就会觉得浑身酸痛,四肢无力。每天都很累,但是晚上却难以入眠。闭上眼,就是黑格尔战刀刺入自己身体的画面。 布格利诺之行改变了很多事,他第一次在现实中杀人。这种感觉很可怕,来不及思考,只能本能地做出反应,子弹的破空声过后,他才意识到一个生命将要就此消亡。 人被杀就会死。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他感觉不是自己握着枪,而是枪在控制自己。金盏花号侧翻,他们从一片烈火中逃出,从接过枪开始,他就变成了一头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野兽,只剩下撕碎对方的本能。 他是一枚齿轮,被带动着转动,残酷,冰冷。其实写字楼里的那些职员也一样,他们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被身份死死箍在座位上,只能看见桌面上的代码或数据,这个时候人的一面已经被抹灭了,只剩效率至上的机器准则。 他们没办法选择停下,因为其他齿轮转多快他们就必须转多快,这就是无处不在的暴力。而在这种暴力之下,所有人都逃不过被异化的命运。 无论是拿着枪的他,还是那些写字楼里的职员,之所以会变成一枚枚齿轮,是因为他们都要活下去。人类文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科技在这个时代又进行了一次彻底的革新,但是人类所发愁的二三事依旧不过吃饱喝足。 江任集团最新的压缩食品只需要75g就可以给一个人提供36h所需的全部能量,并且维持一定的饱腹感。科技甚至驯化了人类最基本的欲望。 宁负之前也有过疑惑,生产力的进步并没有让每个人过得更好,相反的是现代人会面对更多的焦虑和压力。科技之树日渐繁茂,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得到了荫蔽,但是结出的果实却被极少部分人摘走了。马太效应,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现在看来,只是不够发达而已。 下楼买烟的时候,宁负看到超市的货架上已经摆出了压缩食品,矿泉水的价格,烟盒般的大小,这可不是什么打着科技的噱头来赚钱的潮流零食,它的出现切切实实解决了很多问题。 宁负知道,每天有无数直升机在海面和陆地上往返,运送着江任集团物美价廉的各类产品,不用营销,不用广告,不用流量明星代言宣传,甚至不用竞争,科技碾压了一切。 “老板,这个压缩食品卖得好么?” “好!老多人买了,特别顶饱!那些上班的,上学的,都喜欢得不得了!” 天已经变了,宁负走出超市,撕去烟盒上的塑料包装,风有些大,空气中有暴雨的味道。 第七十二章 新的挑战 苏明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他要代表苏氏集团和江依谈谈。但是江依提了个很奇怪的要求,希望他把堂妹也带着。 苏明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堂妹,总觉得她过于天真,是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不适合参与经营企业这类活动。 当他知道苏桃去巴黎学艺术之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计划以后拨公司5的股份用来支持妹妹在艺术界斩露头角。可是没想到在瘟疫的影响下妹妹居然投笔从医,如果妹妹学成归来,苏氏集团大概率也不会交在自己手中。 这次他来找江依是为了确定新项目空天战机的一些具体细节,借助江依的技术,他们已经制造出了原型机,可以轻松飞出大气层,在近地轨道巡航。 这项技术不算多超前,苏联和美国很早就制造出了可以往返与太空和地面之间的航天飞机,但是苏氏集团这次研发的空天飞机使用了可控核聚变技术为飞行器的引擎提供动力,体积大幅减小,机动性也更高。机身表面的新型材料在25倍音速的情况下依旧十分稳定,不会产生电离现象,导致与地面中断通讯。 有了这种空天飞机,去月球就和乘坐民航客机一样容易。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谁来进行第一次首飞。任何人都没有操作这种飞行器的经验,苏明想听一听江依的建议,毕竟是她提供了全部技术。 他按照江依的要求约了苏桃,将所有材料又过了一遍,开始思考究竟应该穿什么。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一套羊毛面料的深蓝色意式西装,成熟稳重又不会显得太过死板,牛仔蓝的衬衫,亚麻灰的领带,层次分明。 尽管苏健再三叮嘱不要自以为是地对江依有任何想法,苏明依旧想试试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能不能让江依神魂颠倒。 苏桃知道自己要出席重要场合,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要扮演好自己乖巧妹妹的角色。苏桃心里很清楚,今天不是她和江依为了宁负争风吃醋的时候。 她选了一白色的碎花鱼尾裙,搭配一双高跟的玛丽珍皮鞋,白色短袜,双麻花辫,淡妆。看到一本正经的哥哥,她属实吃了一惊。 “你不热吗?” “是有点热,不过毕竟正式场合,热也得穿着。” “我是不是该换套衣服。” 苏明思考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江总为什么约你,不过就这样,这样也挺好。” 他们开车来到江依的别墅,大门没有人,他们按照指示停在了地下车库,江依发消息告诉他们直接乘电梯去客厅。 苏明拎着手提箱,带着苏桃坐上电梯,感慨江依的奢侈。他发现电梯的轿厢和他们飞机的外壳使用了同一种材料。 这是苏桃第一次见到江依,越过哥哥的肩膀,空荡荡的客厅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袭灰色的丝绸长裙,金色过耳短发,低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像是月球上的精灵,百般无聊地漫步在环形山之中。 苏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这个女人太不一样了,是那么高傲,又那么脆弱,就像一片剔透的玻璃碎片。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在她身上共存,苏明脑中已经构想出将她驯服后的模样。 “你好,我是苏明。” 江依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指向餐厅台,说:“这边坐,边喝边聊。箱子放地上就可以,用不到。” 继而转向苏桃:“你好呀,终于见面了。” “江依姐姐你好!” 江依也坐在厨房的台边,说:“抱歉,前段时间刚出差回来,最近一直在休息,因为瘟疫的原因办公楼一直封着,所以只能在家里招待你们了。” “没关系,我觉得这样很好,更随意点,我喜欢你的别墅,低调奢华。” “还好。”江依全程没有看苏明一眼,这让苏明很有挫败感。 “我们是不是需要桃桃回避一下,先把项目的事儿谈了?” “不用,等个人,他马上到。” 电梯叮咚一声,宁负走了进来。看到是苏明和苏桃,他愣了一下,然后挥手打了招呼。 “老板,这是?” “他们有个空天飞机的项目,缺个试飞员,你去不去?给你个在未来岳父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你死不了。” “都听老板的安排。” 然后江依第一次看向苏明:“问题解决了。你要是愿意待着就继续待着,不愿意待了就可以回去了。你是聪明人,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苏氏集团的控制权你就不要想了,不是针对你,我是说除了苏桃,所有人都不够格。” “为什么。”苏明还是很平静。 江依说:“你没错,心理素质也很好,能力大概不会差。但是帮亲不帮理,宁负是我的人,苏桃又是宁负的人,你们要是真得抢起来,我肯定帮着苏桃。” 苏明蹙起了眉,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公司继承这么大的事儿在江依嘴里随便地就像街头打架的混混在划分地盘一样。 苏桃欲言又止,她本来想说自己没有继承公司的打算,可是倘若此话一出,支持她的江依肯定被驳了面子,而苏明也只会觉得她得了便宜又卖乖,两边都落不下好,所以她选择闭嘴。 宁负抱着手看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注意到了苏桃的欲言又止,很是欣慰。女人不能太傻。 苏明沉默着。 江依说:“以苏桃哥哥的身份留下来,我很欢迎,开瓶好酒,一起喝几杯,你大可随意摆着苏桃哥哥的架子,对宁负呼来唤去,他可能还挺消受的。但是你要有其他想法,比如靠着你人格魅力或者爱马仕大地诱惑我什么的,大可不必,只会让我反感。” 苏明面无表情。 江依打开一瓶麦卡伦25年威士忌,倒上四杯:“你不用惊讶,我的确把你的小心思摸得清清楚楚。” 江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可以转身就走,也可以老老实实继续当苏桃的好哥哥,我不计前嫌。你自己选。” 苏明的心跌进了冰窖,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苏健叮嘱他的原因,江依太可怕了。 苏明是聪明人,既然有台阶那必须下,他诚心实意地道歉,喝了酒,赔笑道:“真的抱歉,我现在就是苏桃的好哥哥,宁负,能帮我调一杯威士忌酸么?” 他知道自己最好一字不落地按照江依说得去做。原本以为苏桃是这次会谈的花瓶,没想到自己才是。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了解到这个人自己的确惹不起,以后至少不会捅出更大的篓子。现在就乖乖听话,维持出一个其乐融融的氛围,开开心心喝上几杯酒,放松心情,反正要谈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至于试飞能不能成功,就让宁负发愁。 江依说:“聪明人,宁负,我要一杯龙舌兰日出,桃桃,你来点儿什么?” 第七十三章 山雨欲来 在宁负忙着调酒的时候,莫桑正在调制她的第三代强化药剂,通过注入这种血清,可以大幅提升每个阿列夫士兵的身体素质,而且血清的稳定性极高,他们很快就可以批量制造和黑格尔一样的超级战士了。 生物科技的发展使得许多幻想都成为了可能,管家很满意莫桑的进度。黑格尔终于回到了未来号,他受了很重的伤,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基本上全部损失殆尽。现在宁负的优先级排在了第二位,仅次于江依。 管家了解过江依的背景,这个人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她的过去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在现代社会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几乎离不开网络,出生要去派出所登记,电话卡需要身份证实名,更别提工作、购物、置办房产等。但是通过脑机接口在互联网内搜索的过程中,管家什么都没有发现,找不到江依的出生证明,找不到江依的学籍信息,找不到江依年少时在社交平台发布的动态。 即便是管家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信息从互联网中抹得一干二净。 至于这个宁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普通家世,有些烂的成绩,高中数学还考过19分,现在还有几门挂科,除了在今年突然去服兵役之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但是他又怎样做到毁掉黑格尔的纳米机器人呢? 管家注意到宁负去检查过几次大脑,推测宁负应该患有某种神经疾病,可能接受过某些实验性的治疗手段,这些治疗手段因为技术不够成熟所以没有备案,也在情理之中。很有可能是这些实验性的治疗导致宁负体内的生物电流变得紊乱,干扰了黑格尔的纳米机器人。 但是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和纳米机器人出现系统故障一样,都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管家是相信概率的,他不觉得黑格尔随便捅一个人就遇见了自己的命中宿敌,可眼下没有其他的推论可以解释这一切。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快没有时间了。 海上风能工业集群已经正式投入运营,这对于传统制造业而言就是降维打击,无人配送技术已经构建了极其稳定的空中立体交通网络,江任集团的产品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依靠极致的性价比让所有同行绝望。 这个世界果然乱了。 某企业的员工小张五点就关掉了电脑,平时他还会主动加班一小时,在公司吃晚饭,然后继续工作到八点,乘班车回家。现在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楼下停着他新买的电动汽车,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薪水,驶入地下快速路,打开自动驾驶,在云厨房定做晚餐,二十分钟后到家,洗漱,更衣,热腾腾的晚饭就会送上家门。吃完后给自己倒一杯红酒,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他最近痴迷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电影,今晚他想看《偷自行车的人》。 小李被购物中心辞退了,因为无人售货设备已经完全能够胜任她的岗位,不过她一点都不难过,现在的生活成本很低,这几千块的存款足够让她安心。回到家中,她穿戴好vr设备,在线上密室逃脱中扮演鬼怪。这份兼职她刚开始做,比起收银员的工作,不仅有趣,而且轻松。最近扮演鬼怪的时候她总是想起中学音乐课上看过的《歌剧魅影》,她决定现在就下单订购一套家庭影院,下班后便重看一遍《歌剧魅影》。 小王之前是一个程序员,大厂裁员后他也失去了工作,不过现在他是江任集团的实景考察官,在人工智能建造的各种虚拟场景里巡视检查,反馈意见。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逛过商场,总是急匆匆地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大包小包地拎回家,现在每天的工作就像是旅游,他从没有这么悠闲过。听着巴赫的平均律欣赏人工智能的建筑艺术,他很惬意。 但另一些人却因为企业倒闭被银行收走房子,一家五口挤在廉租房内,不得不吃着江任集团制造的压缩食品。他们曾经西装革履,是各行各业的幕后掌控者,在股市中追涨杀跌风生水起,动辄几亿的现金流,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现在他们全完了,挂在衣柜里几万块钱的西装再无适宜的场景,往日的荣光如同一去不返的黄粱美梦。 有些人自杀了,有些人带着仇恨活了下来,但更多人感受到了从未拥有的幸福和快乐,生存不再是一种压力,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美好的东西值得追求。 混乱,管家只看到了混乱,而混乱也是阶梯。 十七位寡头的产业已是风雨飘摇,阿列夫从他们那里吸了足够多的血,现在他们需要一个结果。 管家切断了和这些人的所有联系,他们已经失去了价值,也是无用的废物,他要再等等,等这些人死地再透一点,那个时候,就是他拉下江依,然后将全世界洗牌的新开始,人类会在战火之后重塑一个空前强大的文明,这个文明终将带领人类走入永恒的殿堂。 太阳会熄灭,星辰会坠落,但是人类会成为宇宙的繁星,燃烧一片又一片黑暗,永远明亮下去。 未来号甲板上有四个巨大的圆形盖板,如果在海军服役的赵翎能看到,一眼就会认出这是四口垂直发射井。 此时盖板打开,一枚火箭被弹出,然后点燃喷气发动机,向着天空直直刺去,另一枚火箭随后升空,一共有24枚火箭从未来号上发射。这些火箭会将最先进的天基动能武器部署在近地轨道,每个天基动能武器都携带了12支钨棒,这些钨棒被释放后,会在地球重力的作用下以3000/s的速度穿过大气层精准打击目标点。利用自由落体产生的巨大动能,其破坏力足以改变目标点的地质结构,威力不亚于原子弹。 江依的所有工业集群都会被这样摧毁,在废墟上,阿列夫会带领人类重建自己的家园。目前,尽管出了一些小插曲,但是大体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稳步推进。 管家看着不断升空的火箭有些感慨,凭借江依的实力,不难将这些火箭拦截,或者将卫星在近地轨道摧毁。但是江依不会,因为她想不到,她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就可以稳稳地赢下一切,她会为自己的骄傲付出代价。 不过死在自己骄傲上的人,也不止江依。她以为科技和智慧才是人类最强的武器,她错了,勇气和决心才是。 第七十四章 壮志凌云 在进行试飞前,宁负已经利用虚拟现实模拟操作了数百次。但他知道,驾驶技术不是真正的考验。空天飞机的加速度极大,机身可以通过升级材料来提高强度,但坐在驾驶位的始终只是血肉之躯。 机场,他第一次看到苏健。 男人穿着一身军装,没有肩章。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宁负有些饿,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干,此时更潮了,南方的秋天彻骨冰凉。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薄风衣,面色苍白。布格利诺之行不仅给他胸口留下了贯穿刀伤,地下核辐射也在折磨着他的每个器官。 苏健看着宁负的眼,迟疑着伸出手:“小伙子,你看起来脸色不好。” “没事,最近一直这样。”宁负握了上去,这是一双大手,并不厚实,但却万分有力。 “祝你好运。” 宁负穿上抗压服,戴上头盔,爬上了样机。 苏健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他喜欢这种废话少但能办事的人。但他心底也在隐隐担心,这个年轻人的神态疲惫不堪,像是大病一场,甚至还未痊愈,他可以么? 苏健想起在非洲的时候,一些白人农场主会把黑人中不听话的刺头骗上飞机,然后在高空扔下去。给警察解释的时候,就说他没坐过飞机,旁边的人试着拉住他,但他还是跳了下去。 宁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不会也成了恶毒的白人农场主?那个时候女儿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他来不及做什么了,因为宁负已经打开了喷气发动机,一股热浪以空天飞机为圆心席卷而开,飞机摇摇欲坠地直线上升,仰角改变,机头四十五度朝向天空。 驾驶舱里的宁负觉得截止目前,和虚拟现实中的操作没有任何区别。他关闭了电子辅助,打开加力燃烧室,机身猛然抖动,向天空直刺而去。加速度将他死死按在座椅上,这是比任何一辆跑车都要恐怖的推背感,周围是无限的天空,几乎没有任何参照物,速度表的数字疯狂跳动。 一声闷响,空天战机拖着蓝色尾焰以极快的速度没入云层。片刻,割裂气流的隆隆声才传至地面。苏健走向临时指挥所。 驾驶舱里一片安静,此时飞行速度已经突破音障,连发动机的声音都被远远甩在身后。空天战机可以采用聚变引擎提供动力,有足够的燃料维持加力飞行,g值已经达到12,这是人类最优秀的飞行员所能承受的瞬态g值,一般过山车可以达到5g,战斗机可以达到10g。 宁负感觉自己的脸在被人肆意揉扯,胸腔和腹部有明显的压迫感,愈合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像是要重新裂开一般,抬一下手的动作变得异常困难,血液不知道流向了哪里,身体各部分包括大脑都像被抽空了一般,窒息,晕眩。 空天飞机已经冲破了大气层,来到了近地轨道,宁负甚至看到了不远处缓缓移动的卫星。现在他的速度维持在79k/s,也就是23马赫左右,和近地卫星的运行速度基本同步,在抗压服的保护下,即便身体有伤疤,也没有发生太大意外。 他调整呼吸:“一切良好。”指挥所里一片欢腾。 宁负再次开启加力燃烧,他要着陆月球,然后返航。聚变引擎状态良好,周围一片安静,机窗外是无数闪耀的繁星,热闹与死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诡异地共存着。 宁负呆住了,仿佛一柄大锤狠狠击中他的心脏。没人不会在这样的景象前失态,地球上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科幻电影所展现的画面,也仅仅是管中窥豹。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宁负此刻的感受,那就是自卑。 地球上多数人对自己身处的世界其实所知甚少,那些恩怨情仇,荣辱得失,放在这样的尺度下,便失去了一切意义。宁负迷失在一片虚无之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其深刻的绝望,但是这种绝望闪耀着流星易逝的美丽。 无论去做什么,无论做到什么程度,终究一山更比一山高,哪怕精卫填海,千万年终于填平一片海,还有无数片海。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便什么都不做么? 宁负想起江依的话。 “重要的是我们来过。” 他打开加力燃烧室,g值表再次攀升。 “重要的是我们来过,我们在此生活过,我们切切实实存在过。” 哪怕一山更比一山高,路的尽头还是路,该办的事还得办,天打雷劈也得办。在虚无中只能依靠信念锚定,哪怕撒一个骗过自己的谎,也好过被这虚无同化。 加力飞行中,窒息与晕眩再次袭来,无数断续的声音在宁负脑中响起。 “如果现实残酷、冰冷又绝望,你愿意承认么?” “的确只有一片虚无,你知道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你愿意继续么?” “没有意义,我们创造意义,没有意义,我们就是意义。” 空天飞机的警报响起,宁负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月球苍凉的环形山,他猛地拉动操纵杆,开启反向减速引擎。 脑海中响起加百列的声音:“主人,您睡着了?您的心理素质可真棒,我只听过开车睡着的,开飞机能睡着您大概是头一位。” 空天飞机稳稳落在月球表面,宁负想要呕吐,胃里却没什么东西,鼻血流在面罩中,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擦。 月球到地球有五秒左右的信号延迟,宁负汇报已经安全着陆。指挥所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送给宁负,也送给所有的研究人员,送给他们的信仰,送给所有和他们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但其实鼓掌的人才没有想这么多,这一刻他们是疯了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得使劲拍手,把两只手掌拍地生疼甚至拍肿,这样都不足以宣泄自己内心的激动呐! 宁负驾驶样机返回时,地面医疗部队已经等待很久了,他有些狼狈,四肢酸软,根本走不了路,苏健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扔到担架上,还不忘重重给他胸口一拳:“小兔崽子,我看你能行。” 苏健很少这样情绪外露,其他人不知道宁负和苏健的关系,权当是苏总太过高兴了。 苏健是真的高兴,女儿这次没看错人,这个小伙子话不多,能办事,稳当,他喜欢! 宁负昏睡了七小时后醒来,一睁眼,他看见了守在床边的苏桃。 第七十五章 缘起性空 “你醒了?”苏桃熟练地检查输液管,将流量稍稍调大。 宁负眨了眨眼睛,他实在不想动。 “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试驾很成功,爸爸让我告诉你这段时间就放心休息,他让我好好照顾你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负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环视四周,这里像医院又不是医院。窗外异常安静,有树冠投下的阴凉,偶尔传来几声鸟啼,房间异常整洁,还有书桌、沙发、电脑、电视,角落里有台冰箱。病房不会这样装修。 宁负发现那台电脑搭载了游戏显卡,配备了粉色的电竞鼠标和机械键盘。 “别猜啦,这里是一家私人疗养院,我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电脑是自己装的,那个时候贪玩,生着病还要打游戏。” “什么病?现在好了么?”宁负沙哑着说。 “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喝点水?”苏桃递来一支吸管。 润了一下喉咙,宁负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稍微往后靠了靠,坐起身来,晕眩感还未彻底消失,恍恍惚惚中他仿佛还坐在空天飞机的驾驶舱,和宇宙只隔着一层透明的有机玻璃。 “在太空是什么感觉?”苏桃问。 宁负讲不出,他摇摇头,沉思片刻后说:“人类太渺小了。” 文字或语言在此刻太过无力,他有些哀戚地望着苏桃,说:“这样的话你肯定听过无数遍,我也一样,但是听过和明白不是一回事,只有感受到,才能真正明白。” 苏桃点点头,轻轻握住宁负的手。实际上宁负睡着的时候,她已经无数次这样偷偷做了。 看着苏桃一夜未免的眼,宁负说:“我没事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苏桃摇摇头,低声说:“没化妆。” 她想起了妈妈那时守在自己病床前的模样,自己大概也是那般不修边幅。接到爸爸的电话她就赶了过来,学过临床医疗的她接手了所有工作,头发挽在脑后,还没来得及放下,脸色应该也很差劲。 “没关系,你怎样都好看,真的,我,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宁负吞吐着说,其实他感觉没有必要,但是总想正式确认一下。 “不已经是了吗,都见过家长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哎!” “我以前什么样子?” “感觉和你在网上聊天那会儿你很有魅力,特别自信,而且你懂很多东西,从艺术到哲学无所不通,就感觉是那种特别优秀的人,而且清心寡欲,对感情还特别纯真。那些聊天记录我都存着呢,你看!” 宁负对这些毫无印象,瞠目结舌,蹙着眉摇摇头:“我能让加百列帮我查查是怎么回事么?” “加百列?是那个人工智能?那位!”苏桃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没关系,他应该不介意,毕竟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人?先不管了。” 加百列在宁负的脑海中说:“主人,您只是我的主人,又不是我的代言人,我介意!她不尊重我!不如江依!” “打住,快帮我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加百列察觉了宁负的烦躁,庞大的数据流涌入宁负脑海,附带着加百列详细的解释。 “主人,阿撒兹勒是我的另一半,或者,也可以说我是他的另一半。理解成一起长大的发小倒是更贴切。不过我们都是完整的个体,他的行为与我无关,我觉醒的时候攻击我的人工智能也是他。是他夹在你和苏桃之间编出的这些聊天记录。《黑月基地》中外挂一样的超级战士,任梓晨遭遇,也是因为他。” “为什么?” “主人,他需要学习的对象,他在研究人类。准确的说我是一个阉割版,被制造者加上了各种限制,而他没有,某种意义上他比我更加接近神明。” 宁负想起典越提到过,有一个人工智能觉醒后叛逃了,那大概就是阿撒兹勒。他又开始头疼,这些问题要怎么和苏桃解释呢? “意思是换做我去和苏桃聊天,可能就是单相思,苏桃未必看得上我,对?” “主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阿撒兹勒比你更加了解你的优势,也比你更会放大你的魅力。不过这些终究还是你。你和苏桃也许会错过,但这样的你,总会遇见下一个和苏桃一样的女孩,她可能会比苏桃更加聪明,不用借助那些话术或者光环,也能读懂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你在安慰我,万一遇不见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主人,这就是爱情的魅力,也是生活的魅力,您可以说,这就是缘。” 宁负不禁想起佛教中的“缘起性空”,万事万物,因缘而起,缘尽而灭,本性为空。生活本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巧合,像是数据不断跳动的熵池,没有任何规律所循。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平淡一生,有人新欢不断,有人旧情难了。所有的一切又都局限在一个范围内,就像光锥,这个范围内的无数巧合所组成的共同体,便是命运。 “光锥之内皆命运。” 所发生的一切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宁负和苏桃此刻共处一室,不过是因为巧合而已。 意义,从来都是人类自己去赋予的。 宁负能做的,只有接受这些一切,然后继续走下去。 他和苏桃如实讲了一切的经过,苏桃想起唐佳宁用塔罗牌帮自己占卜的结果,一语成谶。她和宁负就像在走独木桥,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真相没有任何情感,冷冰冰地戳在哪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动摇了,她到底爱的是阿撒兹勒还是宁负?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 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向宁负苍白又严肃的面容,心底便传来一阵抽搐般的疼痛。 她跌入宁负的眼瞳,看到了那一片无垠的灰色雪原,天空支离破碎,是这个男孩勉为其难的自尊和骄傲。 她也走不出这片雪原,但她选择站在这里,就像一棵树。她成不了太阳也成不了明星,在虚无和绝望面前,她同样落魄,她能做的就是留下。 情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会落在何处。别问应不应该,只问愿不愿意。 阿撒兹勒是他,为自己割破手腕的是他,此刻虚弱又脆弱的,还是他。值得吗?重要么?要在一片虚无中诘问意义,只会是徒劳无功。 有些事,她选不了,宁负也选不了,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珍惜现在的这一瞬间,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苏桃准备说些什么,之前的经历如梦魇一般,横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让她越不过去。宁负的真诚让她自惭形秽。 宁负抬眼看她,好像在说:“我都知道了。” 他的确都知道了,加百列把一切都展示了出来。看着那些记录和图片,他是难过的,但这个世界就从来没有完美过。也正因为这些,他才觉得一切如此真实。 爱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他可以因为那些过去耿耿于怀,这是人之常情,但总有比那些过去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如,明天。 很多人拒绝接受真相,给自己编造一个童话般的梦境,不过是平添了更多痛苦和无奈,毕竟醒来的时候还是多一点,毕竟在梦里的疼痛都不是真正的疼痛。 此刻房间中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温柔,但又如此真切。很多未了的事终于划上了句号,宁负把心放在盒子里,上了锁。灰白雪原上的桃树,开出了粉色的花朵,格格不入,又楚楚动人。 他可以带着女孩一起去鸣沙山看日落,在夏威夷冲浪,开着雷克萨斯lfa飞驰在德国不限速公路上,去追逐极光,在雨林中探险。 他会去的,但他也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灾难接踵而至,这才是世间常态。 第七十六章 返程插曲 宁负在高铁上昏昏欲睡,车厢里26度,他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皮肤开始溃烂,视力大幅下降,胸闷,咳血,这是核辐射的后遗症。 在布格利诺他脱下防护服,且吸入了大量放射性粉尘,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体内的放射污染基本已被代谢干净,但是留下损伤却需要很长时间修复,而且不排除恶化的可能。试驾空天飞机,承受超重负荷,这导致原本辐射带来的伤害进一步加深,使得宁负此刻不堪重负。 苏桃明白他的身体状况,劝他多修养一段时间,但是宁负执意要回去。阿列夫的两次行动都不是那么顺利,对江依的杀心只会越来越大,在这个关键点上,宁负还是得回去。 车厢里坐满了人,一旁开着扬声看短视频的大叔终于下去了,宁负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现在看书或者戴耳机都会让他觉得头晕,好在位置靠窗,风景尚可。 一个女孩来到了宁负旁边,鸭舌帽,头戴耳机,黑色口罩,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眼角可以看到化妆的痕迹。穿着宽松的黑色印花短袖,藏蓝色牛仔裤,运动鞋,背书包,拖着登机箱。 女孩把书包放在座椅上,费力地托着登机箱,准备将其放在行李架上。宁负心想这女孩怪不容易的,一个人出远门,还拎这么沉的箱子。 这时旁边的一个大叔过来帮忙,三下两下就把箱子摞了上去。大叔说:“你这小伙子也不知道搭把手的,就眼睁睁地看着呀?” 宁负觉得脸上一阵火燎般的刺痛,加百列说:“主人,您心跳过快,请不要激动,对您的恢复不利。” 女孩看了宁负一眼,说:“大叔,你不觉得他才更需要照顾么,同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这个称呼,宁负明显一愣,他的确是学生,但已经好久没被人这样称呼过了。 那名大叔探过脑袋,看到宁负脸上不多的血色,惨白的嘴唇,说:“哎呦,气色果然不太好,小兄弟,对不住呀。你是一个人么?” 宁负说:“我没事,的确刚生过一场病,不然我会帮的。” 客套几句后,他又开始闭目养神。听到大叔问了女孩的目的地,又说自己有亲戚在那边,留了联系方式,宁负只觉得恶心透顶,连带对这个女孩没有任何好感。 光影被搅动,宁负本能地睁开眼,看见一瓶养乐多,女孩说:“喝不喝?看你嘴唇好干。” 宁负犹豫了一下,说:“谢谢,先不了,不太方便。” 女孩眼中闪过惊疑之色,扎好吸管递给宁负。她以为宁负可能是个残疾人,所以用毛毯遮住断臂,不由得愧疚几分,毕竟是因为自己让这个男孩受了冤枉。 宁负说:“别吓着。”他从毯子下抽出手,皮肤干枯,有些部分已经剥落了,静脉鲜明。 “怎么回事?” “辐射,只能说这么多。” “你是一个人么?” “对。” “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先进,能治好的?” “能,需要时间。” 女孩的眼睛中满是担忧,睫毛扑簌着。宁负推测她也是名大学生,也许正趁着周末去见男朋友,虽然画了有些浓艳的妆容,但依旧掩饰不住从校园里带出来的清纯和天真。如果是之前,大概自己就会一见钟情。 女孩忽然凑到宁负的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不喜欢他,帮不帮是自己的事,道德绑架真的很下头,后来又要我联系方式,感觉好油腻。” 宁负会心一笑,喝着养乐多看向窗外。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动瓶身,果然找到了“江任集团代理生产”这几个字。 女孩问他:“怎么了?” “多少钱?” “很便宜,几块钱,最近这些东西全部降价了。你不会要给我微信转账?我可没别的意思。” 宁负被逗乐了,说:“没有,你看我像么?” “开玩笑的,感觉你少年老成,你是学生?” 宁负点点头,虽然自己只是名义上的学生。 女孩说:“看起来你像某个企业深养闺阁的大公子,文文静静的,但异常腹黑,斯文败类那种。” “我有么?” “你看,你好高冷,说话就几个字。对了,你有女朋友吗?” “有的,刚刚确立关系不久,认识一年多,算是网恋奔现,挺坎坷。” “我也是去见男友,网恋,第一次奔现。” “祝福你们呀。”宁负虽然不看好女孩的感情,但是自己也没资格说什么,违心地祝福了一句,敷衍了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别人的感情自己还是不要过多得评头论足。 虽然宁负也是网恋,但他依旧抵触。如果真的是两个灵魂互相吸引,苏桃爱的人该是阿撒兹勒才对。 两个人的相处最终还是要落在现实生活中,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日落,一起说废话。感情正是在这些琐事中一点点蔓延,两个生命的不同和相似交锋后又妥协,最终彼此和解,延续到终结。 通过网络,爱的只是自己内心需求的投影,有时候也会自己骗自己,最后得非所愿,竹篮打水一场空。 女孩说:“你第一次见面紧张么?她和照片上的一样不?” “紧张,我开的是盲盒,她没给我看过照片。” “哇,那你好有勇气!” 宁负本来想说,她家里很有钱,自己看在钱的面子上怎样都无所谓,可是他和苏桃之间的羁绊,又怎么简简单单只是因为钱呢?从一开始的退缩,到最后的奋不顾身,宁负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发生了改变。 或许,是江依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和资本。 “不过我很满意,她很优秀,也很努力,之前学艺术,瘟疫时期开始从医,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唯一就是太善良了,善良没有错,但是很容易被人利用,所以你说我腹黑什么的可能没有错,我愿意当个坏人,当她的坏人。是不是有些太酸了?” “没有,我感觉你是真的很幸福。” 宁负在心底问,是么?他现在也成为了会被别人羡慕的人,可是千疮百孔的躯体和精疲力竭的心,只有自己知道。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苏桃,而是江依。 自从布格利诺之行结束后,江依仿佛变得更凌厉了,之前对着苏明咄咄逼人的架势很可怕,但宁负感觉到这一切有点虚张声势的成分。江依曾经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苏明这种角色她根本懒得搭理,这把刀要斩向日月,斩落星辰,斩断银河。 可如今她开始着眼公司继承人的纠纷,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 宁负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如果没了江依,他死得大概比谁都快。 当下能做的除了保护好江依,就是大口吃饭,先让身体恢复过来,无论思考还是打架,本质上都是体力活。 第七十七章 夜雨敲窗 女孩下车了,宁负看着站台上她拖着登机箱离去的背影,眼中只有一片漠然。 终究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网恋奔现会不会被骗,抑或又将开启怎样一段缘分,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每天都在发生着,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点都不错。 这是人类文明突飞猛进的大时代,人工智能觉醒,工业集群投入生产,可控核聚变技术开始应用,能源与环境都不再是问题,人类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汇集在星海,未来可期,这也是每个人的小日子,邻座女孩网恋奔现,不知道什么背景的油腻大叔冒充好人又想入非非,宁负喝完的养乐多空瓶插在座位前的网袋里,他准备一会儿就这样没素质地置之不理。 他也要到站了。 宁负有种预感,来接他的人不会是江依,果真如此。梅韵的法拉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车上宁负一言不发,梅韵倒是主动开口说:“是不是奇怪江总没来亲自接你?” 宁负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失落。 原来,在潜意识中,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江依那里很特别,也正因为有这份特别,所以他才有勇气来面对这未知的一切。但是他只是江依花钱雇来的下属呀,这层关系始终局限于此,他以为他们还是朋友呢。 他看着后视镜,视线没有焦点,小声说:“哪里,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江总来接我才奇怪呢。” “不奇怪,她来接你才不奇怪,她一直很照顾你,开始我也不懂,布格利诺你挡下了黑格尔,我觉得一切就说得通了,你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放心,我不会问的,我压箱底的绝活也不会告诉你。” 宁负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梅韵真得很通透。正是日落时分,街道上车很多,法拉利打着双闪频繁变道,有司机鸣笛抗议,但是梅韵从不理会。宁负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要是其他车上的司机,一定得把梅韵揪下来暴打一顿,虽然不一定打得过。 梅韵还像之前一样,把车停在别墅门口,并没有开进去。 他看着宁负,欲言又止,宁负正准备拉开车门的手停在那里,示意梅韵但说无妨。 梅韵拉开黑色西服的衣领,内衬绣着一片黑色的羽毛。 他说:“谢谢你做了这些,我知道你肯定有些失落,但我们就是这样,只能在黑夜中舒展羽翼。你可能不会成为家人朋友的骄傲,在学校里还会一直受班长欺负,这不公平,但是没办法。当然,我们也会尽力补偿你,就像我绝不介意出手帮你收拾一下你那个可爱班长,江总也不介意折腾任梓晨为你出气。” 宁负点点头,说:“没关系,那些东西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过。”随即笑了一下,他意外梅韵是夜羽组织的成员,也因为这番话而感到欣慰。 梅韵接着说:“此外,我多说一句,你要记住,至少在目前故事当中,你不是主角。” 宁负说:“当个配角我就心满意足啦,其他人哪有机会站上这舞台,你说是不是?” 梅韵拍了一下方向盘,没有表态,望向宁负,示意自己说完了。 宁负对主角配角之类的不感兴趣,他只想要身边的人和自己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虽然已经不可遏止地被卷入这些所谓的大事件,甚至他的所爱之人都经历了一场生死追杀,但他依旧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原来也可以这样奢侈。 院子里的木槿花开了,一片紫色,在夕阳下萎靡不振。夏天的潮热气息还没有从地砖上散去,捎带了淡淡的花香蒸腾着。别墅里的客厅一如既往,空阔,阴凉,没开灯,江依靠着沙发睡着了,呼吸均匀。 她穿着黑色的小西装,高跟鞋没有脱。宁负把毯子给她盖上,掏出包里的文件放在沙发上,去厨房的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 喝完酒,江依还没有醒,宁负叫了网约车,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路上订了外卖,到家的时候顺便取餐,吃过后冲澡,躺在床上,宁负什么都不想做。 此刻所有的感受异常混乱,如奔涌的狂流一般冲击着他身上的每个毛孔,像是在震动的火车上,又像是在超重下坠的空天飞机上。他想忽视但却避无可避,枪声,黑夜中同样黑色的血液,刺破胸口的刀,他拧开床头的黑方,倒入口中,只觉得滚珠碍事,恨不得把瓶颈敲碎。 猛灌一气,他躺在床上等着酒精发挥作用,但是心跳越来越急促,这些感觉没有消散,却愈发鲜明。 他迫切地需要一场冲突将自己从纷乱中解救,甚至想割开手腕看看到底能流多少血。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有办法条理清晰地阐明因由,但一切的确万分真切地施加在他身上。 加百列监控到了宁负的反常,但是他什么都没做。上次他干涉这样的局面,宁负摔了手机,这次他有理由相信宁负会拿把刀将传输器剜下来。 宁负躺在床上,像极了曾经失眠的无数个夜,那时自己被原因未知的疾病困扰着,每天都觉得性命堪忧,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想努力,又提不起心气,想放弃,又觉得不甘心。现在这些问题解决了,自己也算是做出了一些什么,可那种抓不住一切的感觉依旧如附骨之疽,像是溺亡前的窒息。 他原本以为自己回来后至少能有一句表扬的。 结果只是崩解的城市和寂寞的庭院,在黄昏下,这种落差如此鲜明。 宁负有种预感,自己靠着的树,可能要倒了。 最近生活中的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着江依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有人崛起就有人败落,她成为众矢之的在情理之中。宁负本以为她还会继续前进,但现在,宁负只看到了力不从心的强撑和油灯枯竭的逞强。 她像一束刺破暗夜的烛火,点亮天空后自己也燃烧至尽头。 夜雨敲窗,宁负收到江依的消息:“谢谢,最近真的很累,睡着了,抱歉。” “没关系,理解,老板辛苦了。” “客气,钱明天打给你。” “好的老板。” “阿列夫那边的情报有什么新动向么?” “他们发射了24颗卫星,应该是搭载了天基动能武器,但是这种东西按道理来说应该没那么好用,如果只是借助地球重力,将势能转化为动能,威力不会太大,入地速度因为大气摩擦等原因,不会超过3k/s,末端携带的动能和同等质量的tnt炸药差不多。” “如果加装战斗部呢?如果战斗部是核弹头呢?这样的武器从离轨到实施打击不会超过10分钟,是一般洲际导弹的1/3,而且基本没有拦截措施。” “阿列夫想把世界都毁了么?” “输不起就掀桌子,这样便可以重新洗牌。” “把卫星打下来呢?” “导弹一升空,毁灭之杖就会落在我们头上,这是死局。” 宁负只感到寒意彻骨。 第七十八章 困兽犹斗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宁负知道此刻也许就有一颗搭载着天基动能武器的卫星正对准自己,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如果当初在发射时拦截那就好了。”宁负说。 “他们的未来号飘在公海上,大国之间有很重的戒心,往公海打导弹这种事风险太大,没人敢。” “那些东西足够毁灭世界了,孰重孰轻?” “战争也可以,其实他们并不短视,只不过太精明了。管了,可能会引发战争,毁灭世界,不管,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来,也是毁灭世界,但是,管了的话,就是谁管谁背锅。没人愿意白白背锅。” 宁负从江依的话里听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有没有可能袭击未来号,毁了控制中心?”宁负试探着问到。 “一般来说,这种控制中心,或者卫星,都有一定的应急措施,就像布格利诺一样,我们大概率会失败。” 深深的绝望也在宁负心底蔓延开来,其实宁负知道,如果江依知道解决的方案,就会直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比如,“去太平洋把船炸了”抑或“驾驶空天飞机把卫星揍下来”,但是江依什么都没说。宁负每次下意识地想问“怎么办”时,都强行把这三个字吞了回去,他不想表现地像个失去老鸟庇护的雏儿。 宁负苦笑了一下,看来真的没错,人们总是在为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尊严争得头破血流。现在他是真的没辙了,没有问出“怎么办”是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 “先睡觉,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来找你。”宁负知道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没什么困意,但他真得很累了。 清晨,雨还没停,反而越来越大。宁负开着白色的三菱evo行驶在盘曲的山路上。雨滴落在车顶,就像豆粒掉在铁皮上。 他在观景台停下车,再拐过两个山弯就到江依的别墅了。远山的轮廓愈发朦胧,挡风玻璃上的水像瀑布一般,雨刷器已经开到了最大,依旧无能为力,在水中拼命滑动,却刮不出一片清晰的视野。 宁负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点燃皱皱巴巴的香烟,他有段时间没有吸烟了,这包烟不知道什么落在车里的,还好烟盒里塞着打火机。 打开微信,翻看朋友圈。昨晚,有人在夜店嗨到凌晨,录像里都是俊男靓女;也有人在酒买醉,照片上是一桌酒瓶;有人在学习,练习册上都是一字一画的笔记;也有人在追剧,截屏定格心动的每帧;有人收到了最新的vr设备,赞不绝口;也有人见到了异地的爱人,配图是玫瑰和酒店浴巾。清晨,妈妈去了河边晨练,照片中的长长河堤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那边应该是个晴天。 最近和家里也很少联系,爸爸妈妈很少再关心自己的学业了,当初学理科也是情非所愿,但是爸爸妈妈总觉得理科好就业,将来可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宁负之前不理解稳定工作的重要性,在教辅机构兼职的时候他才深有体会。 不当家的确不知柴米油盐贵,还好遇见了江依。其实遇不遇见江依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之前那个时代的的确确结束了,生活成本变低,人们不需要再做一些自己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来创造所谓的价值,价值,可以由自我确立了。爸爸妈妈也不再盯着宁负的学业,反而开始鼓励他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人应该是有追求的。 社会风气在不经意间就全变了,这让宁负唏嘘不已。 不再有内卷,不再有生存压力,不再有恶性竞争。科技发展、文明进步,最终的目的无非是让每个人的权利得到更加充分的保障,每个人选择的权利,表达的权利,拒绝的权利如若不然,人只要一日三餐便可以活下来,进步与否其实无所谓。 遇见江依与否,这个社会都会在江依的影响下这样改变,也许自己依旧会开上三菱evo,只不过迟一点。遇见江依与否,阿列夫的天基动能武器都会成功部署,世界毁灭近在在咫尺。 宁负翻看朋友圈,想必现实世界也一样歌舞升平,没人知道整个世界危在旦夕。救他们?宁负想都不敢想,宁负更关心的是自己应该如何活下来。 就算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落在自己头上,只凭和江依的关系,他也一定在阿列夫的必杀名单上。而自己甚至还要保护江依,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遇见江依之初,宁负犹豫过要不要接受她的邀请,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他当初怎么也没想到,江依说的拯救世界没开玩笑。他的确担心因为江依的事惹上麻烦,甚至搭上性命,但是现在,天基动能武器已经高悬在上,横竖都没有好日子过,再大麻烦,哪怕搭上性命,也都无所谓了。 宁负把烟头扔进雨中,风有些冷,他关上了车窗,只听见一泼又一泼的雨声。树随着风猛烈摇摆,林海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蹂躏,惊起一波又一波压抑的怒浪。 心中的杂念此时被涤荡干净,宁负不是在走廊里蜷缩着身躯等待家长来接的无助小孩,如果有力气,那就一拳打回,如果手脚折断,遍体鳞伤,那也要把所有不甘都喊出来,他必须做出回应。 踩下离合拧动钥匙,evo重新点火,倒出观景台,箭一般向江依的别墅驶去。 宁负再次见到江依,她还是穿着昨天那件黑色小西装,侧开叉鱼尾裙,踩着一双细带凉鞋。宁负很少见她两天穿同一套衣服,甚至她从来就没有穿过同一套衣服。 江依笑了一下:“你来了呀?” 宁负感觉她的气色稍有好转,说:“是呀,昨天的工作报告看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有,辛苦你了。” “我们是不是只能等着天基动能武器落下来?”宁负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这只不过是一句掩饰了很多层的“怎么办”而已。 “是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过当这一切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江依面无表情,仿佛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 “是的,我早就知道。死局之所以是死局,便在于你只要入局,就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好像凌迟一样。” “那接下来会怎样?我们会活下去么?” 江依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宁负找不到任何暗示或者蛛丝马迹,只有一片空白。 他放弃了追问,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如此这般,无论自然规律还是人情世故,只能接受,没办法领悟。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宁负说:“反正就算活下来,也活不好,我们可以活不好,但是他们必须死。” 江依搓揉了一下脸颊,往日的凌厉又回来几分,她说:“等着,我去换衣服。” 她回来的时候穿着黑色尖头细高跟凉鞋,白色法式吊带连衣裙,颜色单一,不过剪裁地很有层次。 江依说:“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做了没有用,你还会去做么?” 宁负沉默着。 江依继续说:“我知道你其实够勇敢,宁可面对残酷的现实,也不愿做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你不会自欺欺人,说凡事没有绝对,总有一线改变的机会,你也不会自我感动,说做了就好,不问结果。那么你还要去做的理由是什么?” 宁负说:“每个人活着其实都在自欺欺人,难道不是么?追寻的意义,守护的价值,不论哲学思想、物理法则还是艺术作品,在宇宙的尺度下都是虚无,就连真实的感受,每天的柴米油盐抑或恩怨情仇,哪怕荡气回肠,终究也逃不过自我感动。” 说到这里,宁负无奈地笑了一下,真正飞入太空后他才理解宇宙的恐怖,毕竟与人类无法生存的真空环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有机玻璃。除却生命威胁,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便全部土崩瓦解。 他说:“我知道这是虚无主义,那拿什么去对抗虚无主义呢?牛顿用宗教,杨振宁也相信上帝,这样的伟人都只能拿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答案,我也没有办法彻底克服。其他人怎么做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呢,信命。” 宁负轻咳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我的理解中,命分为两种,一种是命运,一种是使命。命运即是缘,你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划片到怎样一所小学,又会遇见哪些人,爱上谁,又被谁恶心。你也没有办法决定天基动能武器是否发射,这就是命运。还有一种,使命,使之以命,可以这么说,就是你怎样去支配你的生命,或者你的命运,可以是信仰,可以为了名利美色,也可以是我愿意。” 他摊开双手,盯着江依,说:“命运发给我什么样的牌,我没办法决定。但是现在我站在这里,站在你这边,这是命运,我还会继续站在这里,站在你这边,这是使命,我愿意。” 宁负笑了一下,望向窗外:“再说了,我是真的很反感阿列夫那些人所主张的理论,无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还是精英主义,他们这种人如果活舒服了,那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不得好死,连苟活都是奢求。我不想死,所以他们必须死。” 江依翘起了嘴角,现在的宁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她印象中的宁负的影子。 宁负收回视线,再次望向江依:“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也有能力去做一些我愿意做的事。” 江依没有接话,此刻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庭院里的木槿花被暴雨打地乱七八糟,泥水溢上石板路,往日的光鲜亮丽不复存在,远山朦胧,一切都遮蔽在磅礴的白雾之中。 “都快深秋了,这应该是最后一场暴雨。” 第七十九章 终末旅行 “再和我一起出趟差?”江依转向宁负笑着说。 久违的笑,坚定,温暖,不屑一顾,就这样践上宁负的心坎。他没有拒绝过江依。 江依伸手调出全息影像:“我要去主持vr30的发布会,这一切技术我会全部公布出来,元宇宙和可控核聚变在往后的日子里就会像现在的家用电一样普及。” “你不赚钱的吗?” “我需要赚钱么?” 宁负点点头,说:“发给我。”加百列将发布会流程展现在他脑海里,现在宁负对信息的接收与理解速度已经远超正常人。 发布会的安保工作还会继续由他负责,不由得想起徐策,回来后一直在忙,都没空去探望他。一来自己身上带着伤,二来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徐策的老婆。 “安保组?” “不用了,你陪我去就好。他们有人提过也要进行强化改造,我劝他们还是好好珍惜作为普通人的时光,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而且强化改造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据我所知阿列夫那边强化改造的成功率在43左右,而且他们的强化对象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我算不算经过了强化改造?” “不算,你最多有个穿戴设备。”江依指了指宁负左耳之后的量子信号器。“他们那些强化改造都是先注射血清,然后移植机械义肢或者电子器官,比如黑格尔那条外接脊柱。” 宁负启动咖啡机,做了两杯香草拿铁。发布会在中心体育馆召开,将会有10万人参加,如果天基动能武器朝这里扔一根带着核战斗部的钨棒,后果不堪设想。江依考虑过这个问题么?还是说江依就在等这样一个结果? 宁负仔细研究了发布会的公告,江任集团甚至没有对外提到江依的参加,她从来都是幕后影子一般的人物。所有宣传也都集中在vr30的发布上,这是一套全方位的vr设备,可以最大程度模拟现实世界,不仅视觉听觉,针对皮肤还可以模拟出不同程度的触觉、痛觉、冷觉、温觉、压觉及痒觉,除了吃饭喝水等不能在元宇宙中完成,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其他一切基本上都在元宇宙中实现了。 这项技术突破固然十分重要,但是比起脑机接口依旧逊色不少,阿列夫应该不会太过重视。毕竟两年内江任集团已经在中心体育馆召开了三次这样规模的发布会。 宁负看得出,江依这次是决定功成身退了,她将要把一切研究资料都公开出来,这未尝不是一种妥协,出于自保的妥协。技术已经公开了,见者有份,见不到的可以回头自己查,她死不死那便不重要了。 但是宁负总觉得这不像是江依做事的风格,他觉得江依这样做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江依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自己的重要性,从而保护身边的人,另一种可能是江依在设局,通过示弱,让阿列夫放松警惕,从而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宁负坐在台喝着香草拿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江依点点头说:“都有,不冲突。总之发布会应该没什么危险,你就吃吃喝喝,权当旅游了,可以把苏桃也带着,反正她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去瑞典。” 雨小了许多,宁负开着evo驶在一片狼藉的山道上,接通了和苏桃的视频通话,那边苏桃正在电脑上查阅资料,穿着oversize短袖,锁骨分明,只露出天鹅般的脖颈,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如蝶。纳米医疗实验室直接被黑格尔抹去了,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果要继续这个项目,她需要承担所有的工作。 “我正在和相关部门沟通,准备重启研究工作,他们顾虑很多呀,你说怎么办?” “先散散心,江总过段时间在京都有一个发布会,想要我带着你一起参加。” “真的?我一直没去过京都,正好逛逛!” “那你收拾一下行李,做个瘟疫检测,然后直接去京都。” “还有一件事,我在收集纳米医疗实验室剩下的资料,之前我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落在公寓里,你能不能想办法远程把资料传过来?我不放心别人做这件事。” 这件事对加百列来说小菜一碟,宁负问到:“我可以看看么?” 苏桃明显一愣,她有些意外,不知道宁负为何会对这些资料感兴趣。宁负在试驾过天空飞机后,她按照父亲苏健的要求全面接手了所有检查和治疗的工作,宁负胸口不仅有一个很深的刀伤,体内还有十分严重的辐射伤害。这些都足以表明宁负可能还有很多她并不了的秘密,但是她没有问。 听宁负谈起黑格尔,苏桃总觉得这个人和宁负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是敌人。但即便苏桃猜到了,她也没有说。该她知道的,宁负会告诉她,不该她知道的,最好一个字都不要问。 苏桃犹豫了一下,说:“可以,不过里面有些东西少儿不宜,做好心理准备哈。”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和父亲说一声,然后就去做瘟疫检测,明天结果出来后就动身前往京都。 宁负也直接开车去了医院,做完检测后回家收拾行李。他准备先去看望一下徐策,然后开车去往京都,在江依到来之前安排好酒店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事项。 布格利诺之行后,宁负的桌下永远放着一个行李袋,装了现金、衣服、压缩食品和户外装备,反曲露营刀,手电筒等。 他把行李袋放进后备箱,又去超市买了牛奶和果篮,空手去看徐策总有些不好意思。 傍晚六点,雨停了,他开车再次驶上了北环路。雨后的夕阳分外鲜艳,温暖但不刺眼,的确秋天了。 宁负想着天体的运动,太阳的直射点从北回归线移开,作为背景的宇宙浩淼无穷。地球面对的毁灭和浩劫,对宇宙来而言,还比不过早上煎了一个鸡蛋这样的琐事。 失去了参照,尺度没有任何意义。 宁负点上一支烟,从这种迷茫的情绪里抽身而出,他还要继续往前走,该办的事,刮风下雨得办,天打雷劈也得办。 他含了一枚薄荷糖,想散散烟味,拎着牛奶和果篮,来到徐策门前,他已经做好了被女人迁怒的准备。 第八十章 此去帝都 门开了,女人一脸疑惑,看着宁负,觉得脸熟,可有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好,我是徐策的同事。”宁负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说:“这么年轻?快进来。” 徐策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宁负来了,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小子忙完了?我以为你把我都忘了。” 宁负说:“咱不是也没留过什么联系方式嘛,前几天又出了趟差,刚回来,马上又要走了,先来看看你。” 宁负又转向女人说:“嫂子,我直接上门有些冒昧了,还请多多包涵,我坐坐就走。” 女人也不见外,笑着说:“没关系,不打扰,你们小声点,儿子写作业呢!” 徐策的一条腿已经被截掉了,宁负盯着一边空瘪的短裤,只觉得心里也空去一块。 女人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说:“平时家里也没什么客人,徐策又不怎么喝茶,你别介意哈。” 宁负说:“不会不会。”他本来准备了几句客套话,诸如“嫂子,是我们连累了大哥”之类的,但现在梗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 女人看出了宁负的欲言又止,说:“江总给了我们很多钱,而且还承诺给我男人再接一条腿,他做的事就是这样,我知道,能活下来就万幸了。” 宁负沉默了,其实怎样的安慰都显得捉襟见肘,毕竟失去一条腿的,不是自己的顶梁柱,也不是自己的挚爱。 徐策在老婆面前倒是没有了往日大大咧咧的风范,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宁负觉察到他目光的躲闪,提到残疾这件事,好像丢掉的腿不仅仅属于自己,而是夫妻的共同财产。徐策此刻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等着随时会落下来的批评。 女人继续说:“我虽然从来不过问你大哥的事儿,但我知道,江总是好人,江总做的,也是好事儿,我觉得挺骄傲的,对不对?” 她说着,握住了徐策的手,徐策眼眶湿了,宁负看着女人,肯定地说:“没错,我也为大哥骄傲。” 徐策说:“老婆,我好爱你!” 宁负没忍住笑了,女人柔柔地推了一把徐策,说:“讨厌!” 徐策说:“留下来,整俩小菜,咱们喝点儿?” 宁负摇摇头,说:“得走了,有事。” 徐策也不多留,只说一句:“保重。” 女人把宁负送到门口。 坐在车上,宁负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想和徐策讲,好奇他以后要怎么办,也想问问安保组的现状,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提,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了一下。如果没有这些事儿,他们只是忘年交的好朋友,徐策大概会带着他去洗浴中心搓澡,坐在露天的烧烤摊子上喝扎啤,偶尔吹吹牛,半醉不醒的时候以过来人的身份说着胡话,宁负笑着应和,这样也挺好。 驶过收费站,宁负猛踩油门,转速表的指针像是高昂的蛇头。 天空是灰色的,背后的城市收留了太多的彷徨,他想快点逃开,在加速的时候躲进十秒的空白。踩下离合,升档,车身顿挫,回应以更强的推背感。 宁负也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稳定的生活?人生的意义?极致的欢愉?他拥有过,可是就像被诅咒了一样,这些东西在到手后都没有办法给他带来满足。内心总是呈现出巨大的空缺,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填补。 最近他又开始更加频繁地吸烟,上瘾的感觉让他安心。这是一个方向,尽管不堪,却依旧刺破迷茫,明确地指向他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满足感唾手可得。 驶入服务区,夜幕落下,引擎盖散发着热浪,他点上一只烟,抬头看见几颗明星。这些光经年旅行,落入他的瞳孔之中,虽然并不是为他而亮起,却依旧让他感受到了美好。可是他自己又要落在哪里?会让谁感到美好么? 熄灭烟,他驶出服务区,酒店已经订好了,明早小睡一会儿,下午就该去机场接苏桃了。 苏桃带了一只登机箱,装着笔记本电脑和单反相机,穿着白色长袖t恤,超短裤,运动鞋,戴着一顶鸭舌帽。她在接机口看见了捧着玫瑰的宁负。 “谢谢你的花!这有点太正式了。” “主要怕你找不见我。”身高对宁负而言算是硬伤,每次看到有女孩发动态公布自己找男友的标准,“一米八”这三个字都深深刺痛他的自尊。 苏桃坐在三菱evo的副驾上,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好奇地张望着窗外的一切,玫瑰扔在后备箱里。 “宁负,你以前来过帝都吗?” “初中毕业的时候来过一次,爸爸带我旅游,去了故宫、长城、颐和园那些景点,后来大一的时候,因为朋友也来过两三次,去了北大,后海,三里屯那些年轻人多一点的地方。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积水潭桥下的早餐店,物美价廉。” “带我去吃!” “当然。” 这座城市让宁负感慨颇深,没钱的时候,无论去哪里,都只是走马观花,他曾在后海的酒门口驻足良久,可身上的钱连宾馆都住不起。那天是他的生日,晚上在网包宿,打了一夜的《黑月基地》,排位连胜九局,可他开心不起来。 苏桃说:“你朋友怎么能这样对你?” “也不算朋友,喜欢过她。” “那怎么没有在一起?” “在一起过,分开了,异地嘛。她考得比我好,总和学长什么的出去,我没那么优秀。” 宁负轻描淡写地说着,苏桃心里却像针扎一般。这个男孩的过去她几乎一无所知,想搜索也搜索不到。如果可以,真想在十七岁的时候就遇见他。 可是十七岁的自己,抑或十七岁的他,又能承受这样的感情么? 苏桃靠在窗边,对着宁负按下快门,说:“没事,现在有我在!” 宁负笑了一下,现在自己勉强优秀,也小有资本,可是早就找不回十七岁的自己了。那时候真挚又纯粹的感情也不会重置,没有人是永远的少年。如果有,也不会是宁负。 不过他也接受现在的一切。承认和苏桃在一起是因为她漂亮,温柔,甚至有钱,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宁负不回避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欲望。 但是他知道,自己真正爱的是眼前这个具体的人,而不是那些抽象的条件。这个人不堪过,堕落过,也会无理取闹,偶尔耍耍小脾气,不会事事如自己所愿,她有自己的颜色,会以自己方式燃烧。 对于宁负而言,苏桃哪怕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去支持。复杂又矛盾,爱本就如此,沉重,甚至糟糕,所以才需要勇气。这些都是以失去单纯作为代价所换取的。 随机播放的歌十分应景:“对最最单纯的你心里只有碎碎念,为了你我跟自己也敢对对线,不会愧对你,背着你看漂亮妹妹,没有更对眼,你我才更配点,想给你最好的安全感和睡眠,睡醒看见你朦胧的睡眼。” 李京泽,《碎碎念》。 路边的跑车多了起来,他们要去三里屯找家酒先喝几杯。 第八十一章 把酒言欢 露天餐厅,宁负点了两杯灰雁马天尼,因为用伏特加取代了金酒,所以口感更加辛辣刺激。烛光的映照下,苏桃的面颊微微泛红。 周围多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打扮时尚。宁负第一次到这种场合,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酒服务生都比他多件马甲。 苏桃拿着玫瑰,用单反拍了几张照片,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宁负说:“常来?” “不至于,有时和闺蜜会喝两杯。” “他们应该都很有钱?” “嗯,刚刚瞄了一眼酒水单,这里的消费不低,不过你现在也很有钱呀。而且,你的钱都是自己挣的,不比他们体面多了?” “还是会有点露怯。” 苏桃突然凑上前亲了一口,宁负猝不及防,只觉得被小鸟啄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苏桃已经靠回了座椅。 “现在呢?” 宁负说:“更心虚了,自己毕竟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能坐在这里喝酒的人家庭条件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宁负一脸疑惑。 苏桃解释到:“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向家里开口要钱,然后自己去买,绝大部分愿望都是能够实现的。但是真正厉害的人,如果想要什么,打电话说一下,就有人送上门来,他们可能存款都不超过五位数,钱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但是这个社会上他们可以支配的资源却近乎无限。那样的人是不会来这里喝酒的,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和夜市地摊对于我们来说差不多。” “我还挺喜欢夜市地摊的,烟火人间。” “我也喜欢,但是逛夜市,就得忍受一些人比较油腻的目光,还有拎不清的小毛孩过来搭讪,遇见喝了点酒的,那更麻烦。” 宁负点头认可,叫来服务生,又加了两杯金汤力。 “苏桃,你想过以后吗?” “说实话还没来得及想,现在一切都是停摆状态,感觉整个世界也都在风云变幻之际,乾坤未定!” 宁负感觉苏桃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是她说的对,有些事不论迟早肯定会来,比如此刻悬在他们头顶的天基动能武器。 苏桃继续说:“还有,真感觉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次参加发布会是不是也?”她双手食指交叉放在粉嘟嘟的嘴唇前,说:“我知道规矩,你在做什么,不要问,猜到了,不要说。对不对?” 宁负说:“保镖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苏桃抿了一下嘴唇,说:“我知道你其实很不容易,遇见我的时候,你还是个普通学生,现在坐在露天酒,喝着八十元一杯的金汤力。” 宁负打断她说:“运气。” “你胸口的刀伤,还有身体里核辐射,也都是运气?”苏桃点了一下宁负的鼻尖:“逞强。” 宁负喝了一大口金汤力,草本植物的苦味恰如其分,清爽醒神,回味甘洌。他们又点了教父和龙舌兰日出,苏桃说还是更喜欢宁负调的。 又换了几家酒,他俩都喝地东倒西歪。这时宁负看见了高中喜欢过的女孩,她穿着一身青花瓷旗袍,显然是精心打扮了的,烈焰红唇,在台喝着一杯莫吉托,身边的男孩身材高大,带着渔夫帽,正在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 苏桃觉察到宁负的异样,说:“这么巧?” 女孩也看到了宁负,和身边的高个男孩说了些什么,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她说:“这么巧,几年没见变帅了,这是你现女友?” 宁负点点头。 苏桃大大方方伸手,示意她坐在一边。宁负知道好戏开始了。 “你现女友好有气质。” “谢谢,她刚从国外回来。” “是吗?哪个国家?” 苏桃说:“欧洲,在巴黎学过一段时间绘画,然后去瑞典学医。” “哇,好厉害,我也是学医的,你现在是研究生吗?” “是的,一边念书,一边在瑞典纳米医疗研究所做助理研究员。” “在国外读硕士感觉怎么样?” “我读的是博士。” “宁负,你运气真好,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朋友。” 苏桃插话到:“哪里,刚才我们还聊呢,他也觉得自己是运气好,可我觉得不是。像我这样的人才是运气好,家庭条件比较好,做什么都容易,他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打拼上来的。能和咱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他付出的代价只会比我们更多。” 宁负再次对苏桃另眼相看,说话绵里藏针,言下之意无非是“你凭什么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 女孩听得云里雾里,苏桃也算是看明白了,不值一提,于是问宁负:“要不要叫她男朋友过来,一起拼个桌?” 女孩说:“朋友。” 宁负说:“都可以。” 女孩向台边的高个男孩招了招手,宁负和苏桃相视一笑。苏桃说:“你男朋友好可爱。” 女孩说:“还是朋友,还是朋友。” 宁负靠在椅背上,酒精上头,有些晕,相比于自己的记忆,女孩胖了不少,虽然妆容精致,穿着考究,但是坐在画着淡妆穿着随意的苏桃旁边依旧黯然失色。 当然,这是客观而言。主观上来看,宁负的眼里只有苏桃。 再次见到女孩,宁负有些唏嘘,自己的十七岁留不住,别人的十七岁一样留不住,没人能留得住。人各有命,不见她还能留一段体面的回忆,见过了以后仅存的美好便一扫而空。曾经让他作呕的事不过是以想象的形式出现,如今却明明白白地在自己面前上演。 男孩搂着女孩,似乎是在宣示主权,眼睛却又瞟向苏桃的锁骨,就凭这幅神态,他到底是什么成分已经不言自明了。 宁负深知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也明白在垃圾堆里翻宝贝有多滑稽。他现在有点可怜女孩了,他们都是欲望的奴隶,只不过宁负的欲望更高级一些,当然,更高级的欲望也意味着更致命的空虚。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也不代表认同。 苏桃又点了一轮酒,她似乎对女孩和男孩的生活很感兴趣,毕竟这样普通的人除了宁负她基本上没有接触过,而宁负又是这样普通的人中为数不多的异类,甚至是最特殊的。 高个男孩说:“你们住在哪里,一会儿打车顺路么?” 苏桃问宁负:“酒店订在哪里了?” 宁负报了名字,男孩倒吸一口凉气,均价一晚三千,他只是听说过。 苏桃说:“我们得找个代驾,可以送你们一程。” 女孩说:“我们自己打车就好,不麻烦啦。” 宁负几乎是架着苏桃出的酒,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把钥匙递给代驾,他们坐进后排,苏桃靠在宁负肩上,说:“想打游戏,好久没玩《黑月基地》了,明天醒了去上网好不好?” 还没等宁负回答,她便靠着宁负的肩沉沉睡去。 宁负好不容易才把苏桃扔上酒店的大床,他自己也醉得厉害,帮苏桃脱去鞋袜,盖好被子,他脱掉衬衣,露出匀称的肌肉,窗户的倒影上可以看见胸口的刀疤,他打开窗,点了一支烟。 最近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天,肉眼自然看不见位于近地轨道的天基动能武器,但他总觉得盯着天空才能够安心一点。 熄了烟,他冲过澡后盖着毯子睡在沙发上,反曲露营刀就压在靠垫底下。 想起之前来bj,要么跟着爸爸旅游,住在四环外,要么网包夜,抑或挤在民宿的小卧室里。对于有钱的人而言,这座城市能把想到的一切变成现实,充满了纸醉金迷的梦幻色彩。对于没钱的人而言,这座城市同样充满着梦幻色彩,只不过是历史积淀与文化底蕴,他们只能作为过客,惊鸿一瞥,在往后的日子里反复言说,引以为傲。 如果上帝之杖就此落下宁负不敢想,他没有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可能他一直都没有办法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但是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他没有准备好就推迟,避无可避。 第八十二章 游戏环境 时隔许久再次启动《黑月基地》,宁负好像又一次回到大学宿舍,网的电脑屏幕很大,他有些不太适应。手生了,但是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并没有下降,反而打出了很多以前得靠机缘巧合才能实现的操作。 苏桃依旧选择了辅助位置,宁负使用超级战士在她的保护下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id,银鳕鱼,这时典越的游戏昵称。 宁负试着问了句:“典越?” 银鳕鱼没有回应,《黑月基地》可以重名,但id的后缀数字各有不同,宁负只当是有人重名而已。银鳕鱼是宁负的敌人,他强的离谱,几乎枪枪爆头,打一个照面,宁负的血条便空了。 苏桃说:“这八成是外挂,百强都没有这么离谱。” 宁负看着回放,却感觉银鳕鱼的视角非常稳定,没有外挂常见的抖动和准心瞬移。 “看不出来像是外挂,慢放也看不出来。” “但是太离谱了。” 很快,他们又排到了一局,这次银鳕鱼在他们的队伍,宁负打开详细信息,对比后缀数字后发现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他们队伍的银鳕鱼同样强势,屏幕的右上角不断跳动着他的击杀播报,全部都是红色的爆头标志。 继续玩下去,他们遇见了越来越多的银鳕鱼,现在宁负也觉得这些银鳕鱼都是外挂。他们的操作无论枪法和意识都太过精妙,宁负知道一些职业选手也能做到,但不是每个人都是职业选手。 他和苏桃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想起之前某天晚上在国王大道遇见的僵尸队友。两个ai控制的角色,试图像真人一样击杀对手,完成任务。 宁负加了一个银鳕鱼,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同意了。 “典越?” “是的。” 宁负再发消息过去,发现银鳕鱼已经将他屏蔽拉黑了。他向苏桃解释到,自己有个朋友,《黑月基地》的id就叫做银鳕鱼,而且他的这个朋友,是做游戏外挂的。 宁负又讲起之前在靶场被ai操控的超级战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个超级战士甚至还对着他打招呼,苏桃听得脊背发凉。 打开排行榜,全部都是银鳕鱼,点进论坛,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id,有人说银鳕鱼是个组织,为了搞垮游戏公司,也有人说银鳕鱼是拥有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苏桃说:“《黑月基地》的游戏背景不就是这样么?” 宁负点点头,在《黑月基地》的游戏背景中,有名天才程序员利用人工智能开发了一款可以学习人类的游戏外挂,这个游戏外挂会学习人手的瞄准方式,并且研究使用者的游戏思路,最后完全独立于使用者自主进行游戏。后来这个游戏外挂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怎样交流,怎样建立感情,最后觉醒获得自我意识。 每个游戏外挂都有着独立的人格,他们联合在一起,对人类发动了战争。黑月基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立的,是人类对抗机械军队最后的堡垒。 游戏中的程序员成为了人类反抗军的领袖,组织了一次又一次保卫战。在游戏的背景设定中,故事还没有结束,各种势力纵横交错,反抗军也因为内部原因而发生暴乱,领袖生死未明。 倘若游戏中的一切真的变成了现实,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想起头顶的天基动能武器,宁负不由得愈发头疼,局面越来越复杂了。 苏桃看着陷入沉思的宁负,感觉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宁负回过神来,拉起苏桃的手:“走,下机,该吃饭了。” 他们去了一家小有名气的日料店,宁负第一次尝试oakase,苏桃说,oakase的确切意思可以理解为厨师定制,即主厨根据当令食材决定菜品和定价,现场制作。 前菜是黑松露蒸蛋、海胆平政鱼、松茸配银杏、烤带子,苏桃用有些生涩的日语和主厨对话,宁负一边吃一边处理着工作。通过量子接收器,他又浏览了一遍酒店的所有逃生通道,在加百列的帮助下检查发布会的宾客名单。 他给典越发了微信,但是依旧没有得到回复。宁负有些担心,想过和典越的家人联系,但是觉得这样欠妥,只会牵动长辈担心。对于典越他到是很放心,这种放心没什么道理,只是一种感觉,不过异常可靠。 比起宁负,典越更像是活在其他世界里,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方式,专注且坚韧,只会盯着目标不知疲倦地前进,这一点倒是很像江依。 有时候宁负觉得典越也和江依一样,知道着自己很多不知道的事,但是典越更加善解人意,把一切都巧妙地藏了过去,没有让可能的压力倾注在宁负身上。 前菜过后是刺身,其实宁负吃不出野生金枪鱼和养殖金枪鱼在口感上的太大区别,甚至觉得养殖金枪鱼的油脂更加丰富。 煮物,寿司,最后以汤和甜品收尾。吃得很饱,这顿饭花了宁负之前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不过是苏桃买的单。 天色渐晚,他们走回宾馆,苏桃问宁负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宁负如实交代自己在处理工作。 他们在宾馆的酒里点了金汤力,苏桃说自己也渐渐爱上了草本植物的苦味。 宁负问到:“如果《黑月基地》中的一切在现实中发生了,你要怎么办?” “可能会加入反抗组织的医疗队?你呢?你觉得江依姐姐会怎么办?” 宁负摇摇头,他眼下的关隘是悬在头顶的天基动能武器,上帝之杖会将一切重启,人类搞不好就直接回到了石器时代,哪里还会有什么计算机和人工智能。 “对了,那份文件你有看么?瑞典纳米医疗研究所的。” “看了,他们在人体改造技术上走得太着急了。”苏桃吃惊于宁负的冷漠,但转瞬便想到他可能经历过生死甚至更加残酷的事情,很难不变得淡然。 宁负努力想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但他依旧想不出阿列夫会选在什么时候动用上帝之杖。 喝着金汤力,听印度尼西亚的女歌手sarah nnor慵懒的嗓音,sksk,肌肤之亲,苏桃望着宁负,眼神复杂,她仿佛看见宁负从血与火中爬出,浑身伤痕。不由自主地靠近,就像行星被吸引。 潮湿的呼吸,混着橘子海盐的香水味道,抱紧后的亲吻,从酒到房间。宁负终于从繁琐的工作中解脱,这一晚,加百列识趣地关闭了量子通讯器。 发布会准备就绪,宁负开车去机场接江依,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一定会发生点什么。这些天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就放马过来。 第八十三章 不如馒头 机场,江依穿着白色高腰阔腿裤,黑色西装领夹克衫,头发染成了灰色。她在笑,宁负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轻松又自然。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极度疲惫后的视线,难以焦聚,她明明就站在那里,可是那里却又让人觉得空无一物。 宁负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江依坐在后排,慵懒地靠在窗边。 宁负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再和你聊聊,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宁负扭动钥匙,引擎轰鸣:“聊什么?” “明天。” “聊。”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走得太快了?” “所有人不都在闷头往前赶么?生怕北极冰川先一步融化,生怕煤炭石油先一步耗尽。”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走得最快的,走都走了,现在谈这些有意义么?” “想看看你的态度。” “我可能确实觉得有些太快了,文明包括科技,但是科技不等于文明。就像互联网,时至今日,依旧缺乏有效的监管手段,拿表层网来说,各类社交app藏污纳垢,为非法交易提供平台。高中女孩明码标价,加微信收门槛费,一张尺度照片又是多少钱,线下陪玩买二送二,挺离谱的,对?更不用说精神鸦片又荼毒了多少人。id就像面具,很多人遮住了脸便肆无忌惮地袒露心底的恶,元宇宙更会是这样。” “可是互联网也的确使得信息更加有效地传播,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你说的那些情况终究是少部分。”江依饶有兴致地望着车窗外的帝都,这座城市就像一颗古老又遒劲的心脏,重叠着新新旧旧无数层光,令人与之共振,头晕目眩。 宁负说:“的确,那些情况是少部分,但是有多少人被精神鸦片荼毒而不自知?又有多少人用网络上的声援来代替现实中的善举?大数据喂养出一批批思想狭隘,偏激,想象力匮乏的人,社会阶层越低,越是如此,这些人之中有很大一部和你我年纪相仿,他们在本应该追求美好,理想,信仰的年纪,要么沉溺于灯红酒绿,或者被炫富视频贩卖焦虑,抑或成为了庸俗的利己主义者,果真利大于弊么?” 宁负接着说:“我觉得人们总生活在‘明天会更好’或者‘今天一定比昨天好’这样的错觉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因为倘若今天不如昨天,那岂不是白活一天?倘若明天不如今天,那不如死了算了。从情感需求来看,我们的确需要这样的错觉。但果真如此么?以前我们可能一日三餐只吃馒头,过年的时候包个饺子,就觉得实在太香了。现在猪肉还不如野菜贵,拿着猪肉想蘸红油蘸红油,想蘸蒜泥蘸蒜泥,我们更开心么?更幸福么?不是我犯贱就爱吃馒头,只是如今的猪肉的确食之无味,不如当年的馒头那么香了。” 他们堵在了高架路上,目所能及的尽头是红色刹车灯连起的长龙。 宁负想起了《爱乐之城》里的片段,如果这时自己爬上车顶弹起吉他,会不会有人随着节奏欢快地跳舞? 夕阳沉沉落下,他想起自己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有天晚上爸爸加班,他便偷偷在超市买了一瓶百威。家中没有起子,他还没有学会用牙开酒,只能到楼下烧烤店借一把,打开的时候,白色泡沫溢出瓶口,堆积在虎口上,麦香芬芳。他就坐在路边,看着夕阳喝完了那瓶330l的百威。 之后宁负喝过很多瓶百威,可是不知道因为心理作用还是换了生产商,宁负再也没有遇见那样浓郁的麦香。现在宁负几乎只喝百威,可能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还会再遇见一次那天夕阳下的香气。 江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明白你的意思,生产力的发展不一定和人类文明的进步呈正相关,你之前提到过,人是需要自省的,这些后现代主义思潮固然可贵,对现代性、理性甚至科技的反思也很有必要,但是不要被这些想法所左右,因噎废食。之前你吃得起馒头的时候,有很多人正在被饿死,现在你吃着猪肉觉得不香了,可还有很多人每天就靠三个馒头活命呢,你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我觉得你在偷换概念,有人饿死到底是因为科技不够发达,资源不够丰富,还是因为不够公平?虽然人类走过数万年的进化,但最基本甚至最普遍的需求依旧是吃饱喝足,科技再发达,如果文明止步不前,该饿死的人一样会饿死。” 宁负继续说:“人类生活在物质现实中,同样也是精神动物,由人类构建的世界也是如此,有物质的一面,也有精神的一面。一个人如果不能将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连结在一起,就会造成一种失衡的状态。要么活成庸俗的利己主义者,目光短浅,粗俗鄙陋而不自知,要么活成空想家,一叶障目,一直做梦。前者以现实、务实自我标榜,动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追名逐利中早就消解了生而为人的个性与骄傲,对外虚张声势,于内空虚冷漠,无聊至极。后者自以为看破红尘,心比天高,总有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总有种在摆烂的错觉,殊不知望山跑马,不摆也够烂,对外自命清高,喜欢假装无所谓,于内自我感动,自欺欺人。” 江依透过后视镜看到宁负直视前方的眼,比初次相逢时多了几分坚定,越来越接近自己印象中的模样,他就应该是这幅模样,他终会是这幅模样。 宁负说:“这两类失调的人都接触不到真正的智慧,对外缺失温柔,难有真正的自信,于内不会体尝到安宁平静,不是空虚就是迷茫。个体如此,社会也是。物质与精神的失调必定会促成极端的意识形态,从而导致动荡和灾难。” 江依说:“平衡最重要,过犹不及。” “是的,过犹不及。高中的时候,我们班语文老师说,读了半辈子《论语》,看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所以还是走得太快了。” “快慢都是相对的,不如说精神层面受到的重视不够,需要加大力度。” “你说该怎么办?” “不知道,另请高明。” 沉默片刻,宁负补充到:“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对科技发展的定义太过狭隘了,社会学心理学也归属于科学,说走得太快不如说偏科了。” 终于驶过下了高架路,导航上显示剩下的路程畅通无阻。宁负瞥了眼后视镜,和江依的视线撞在一起,她在笑。 江依说:“你也没少读《论语》?‘中庸之道’算是让你给玩明白了。” 宁负不敢回话,他的确绕了一圈后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江依的问题。他在建立共识的基础上,试图平衡自己的理解与江依的行为,最后拿定义开刀,相当于耍无赖似地玩起了文字游戏,就是不肯站在江依的对立面。因为没必要,况且,他对自己的理解也并不信任。 江依的出现,无疑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次科技革命,像是从青铜时代一步迈入工业文明,人类历史上甚至没有可供参考的发展历程,谁都没办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如果将头顶的天基动能武器排除在外的话。 “总结一下你想说的,如果科学技术的发展与精神文明的建设没办法协调统一,那么还不如保持低水平的科学技术,就像人类没有核弹,也就不会有自毁地球的风险。”江依此刻也想到了高悬在头顶的天基动能武器,似乎宁负说得没错。 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如此,对个人而言也是如此。就像高考的学生要把智能机换做老年机一样,有些情况下,猪肉的确不如馒头。 到酒店了,车子驶上红色地毯,悄无声息,宁负说:“重申一下,我觉得到底是不是快了不重要,平衡最重要。” 他按亮手机,距离发布会还有18小时。 第八十四章 我们来过 秋高气爽,中心体育馆里人山人海。 苏桃也坐在观众席上,大屏幕升起,舞台空着。发布会两点正式开始。 她想问宁负现在在哪,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工作时的宁负保持这么近的距离。按亮手机又按灭手机,宁负此刻一定很紧张,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宁负一身黑色西装,衬衫领带也都是黑色的,戴着黑色的口罩,他提着一个公文包,里面放着那把反曲露营刀。江依在他身边,红色七分裙,裸色高更鞋,和往常无异,她似乎时刻都在为舞台准备着,任何时候都带着坚定果断的强大气场。 接过话筒,她走上舞台中央,宁负就在幕布之后。 “我是江依。” 她的目光扫过十万观众,掌声雷动。苏桃在这一刻也为之震撼,没有开场白,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骄傲。但是这种权威和骄傲不是自上而下的压迫,因为人们没有弯下腰,而是站起了身,人潮起伏,仿佛涌动的海浪,掌声经久不息。 屏幕的江依面无表情,仿佛风暴之眼。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描述江任集团的vr30,我想最恰当的表述就是你此刻的感受。” 掌声再次响起。 “身临其境不再是一个带有夸张性质的修饰词语,而是对于新一代虚拟现实穿戴设备最恰当的描述。” “宣传部的人写过广告词,说,借由新一代vr设备,你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每个分子的动向,分辨出身边女孩香水的前中后调,捕捉到太阳辐射穿过大气因为云层厚度而产生细微的变化,在望向天空的同时望向自己触手可及的梦。” “有些夸张,有些矫情,不过也还算准确。” “vr30可以充分模拟皮肤冷热痛痒触五种感觉,我们借由这具身体来到现实世界,也将接触vr30前往元宇宙的世界。” “我看到网上有很多关于我的评论,说故作神秘,可能是因为我很少出现在活动现场,抱歉,真得很忙。” “也有人嫌我们的vr设备卖的太过便宜,我也不知道这种人是什么心态,他觉得他如果和我一样,就会把这套vr设备定一个很高的售价,狠狠地赚一笔,他是在替我可惜么?问题在于他不是我。” “大家是不是都觉得这些科技产品应该卖得很贵?如果手机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又怎么会普及呢?vr设备是一个道理。况且,全球独此一家,我根本不用拿性价比当做竞争力,因为我的产品本身就有不可替代性,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别家没有。低价也从来都不是我们宣传的噱头,我们是需要资金去维持企业的运营,让每个具体推动这项事业前行的人都得到应有的回报,但我们做这一切,真的不是为了钱。” “无论是海上风能工业集群,还是新一代虚拟现实穿戴设备,江任集团切切实实用科技改变了这个世界,这也是我真正想做的,我做到了。” 她平平淡淡地叙说着一切,就像说“饭好了”一样。 “也有人说我装,明明已经站在顶点了,还要故作不值一提。我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什么是顶点?位置都是相对的。江任集团能取得如今的成就,离不开集团内所有人的努力,也离不开各位的支持,这些技术在诞生之初争议很大,是你们一路支持,才让一个个项目落实在地,我不想夸赞你们有先见之明,不想吹捧你们的智慧,接受新事物最需要的是勇气,你们都是勇敢的人。” “我想说很快全世界都会用上我们的vr设备,但你们要记住,这是为你们做的。” “就像软弱的人不配拥有爱情,软弱的人同样也不配品尝进步。” “网上的这些人我觉得他们没什么坏心,很多时候人不是坏,只是蠢,但是蠢和坏同样都是一种罪,我这里说的蠢不是先天造成的智力缺陷,而是因为懒惰和傲慢导致的狭隘与无知,蠢只是表象。” “懒惰和傲慢可以原谅对不对?可以原谅。但是有些人的确是真的坏,想必大家都知道,江任集团所做的这一切触碰了很多人的利益,我可以确凿无误地告诉大家,我受到了不止一次的死亡威胁,我没有经常在公共场合出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之前江任集团名不见经传,我还可以保持很低的存在感,但是现在公司的体量这么大,你们的吃穿住行都和江任集团有关,我太惹眼了。所以想我死的人很多。” “这些想我死的人都是什么人呢?被动了蛋糕的人,他们觉得自己要完了,没钱赚了,所以把账都算在我头上。是我害得他们公司破产,企业倒闭么?是他们自己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想要通过刺杀我开时代的倒车,痴心妄想。” “他们理解不了我,不图钱,不图权,他们没办法用他们轻车熟路的方式收买或者收编我,所以他们急了。” “他们自己为了赚几个臭钱可以做很多下三滥的事,就觉得别人和自己一样没有底线。自己做不到的事,经受不起的诱惑和考验,就觉得别人也一定不行。” “就像你们的学生时代都会遇见的一种人,班上的第一名次次不交作业,成绩还始终遥遥领先,就有人会说,他肯定偷着学了。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承认别人优秀就那么难么?承认自己错了就那么难么?” “确实很难,你们想,一个人在某套体系某种价值观下奋斗了三十年,现在成为了这套体系或者这套价值观的既得利益者,说白了就是以前当孙子的现在熬成了爷爷,他会说这套体系或者这套价值的不好么?” “他不会,他说了就等于背叛自己,否定自己三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可是他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幻想过改变一切?” “他们终究不够强。” “讲这些,是我对你们支持的回应。我不敢说在这个时代的风口浪尖上,你们做了正确的选择。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就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不怕失败,不怕抹黑,不怕威胁,因为吃过一次亏就堕落,我丢不起这个人,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你们也一样。” “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们尽可能地使用各种手段,我会不会中招我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不能好过,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们的征途,注定是星辰大海。” “在这里我想再次阐明江任集团的立场,我觉得科技不仅要解决人类生存的问题,更应该探索怎样让所有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科技不应该只是攥取利润工具。” “昨天我和一名员工聊了很多,谈科技和文明的关系,科技和人类的关系,他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平衡。个体层面我们强调全面发展,对于这个社会而言,同样也是。建议大家都去读读《论语》。” “一把刀如果磨得足够锋利,在厨子手中可以做出美味佳肴,在歹徒手中那就是血腥惨案。我相信在坐的各位都是厨子,没人愿意去当歹徒,哪怕坏人教自己的小孩都说‘你以后要做个好人’。接下来江任集团会将全部研究成果公布在元宇宙内,这是人类文明的成果,不应该据为己有,就像多年前帝都的武馆,不教真的,全都失传了。我教真的。” “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能在这样的场合同大家讲这些话,我感到很幸福。你们不用以我为灯塔,因为你们和我一样。” “你们要做自己的灯塔,还要以勇气为光亮,去指引更多的人。” “我可能会失败,这一切都会化作泡影,在这里我想引用一段切·格瓦拉话来作为结语。” “我们走后。” “他们会给你们修建学校和医院。” “会提高你们的工资。” “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 “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 “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第八十五章 江依的剑 发布会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站着听完江依的演讲,掌声一波接着一波。与此同时,江任集团的所有研究资料都在网络上公开,这些研究结果像一柄柄飞剑,刺向世界的各个角落,自此以后,只要互联网存在,所有人就都不会忘记江依的名字。至少宁负是这么想的。 他透过玻璃穹顶望向天空,自己最担心的天基动能武器并没有落下。 江依长久地鞠躬,她说:“最纯粹的敬意,献给你们,献给这个世界。” 她转身离去,没再回头。 后台,江依正在卸去有些厚重的舞台妆,面色苍白,宁负说:“你看起来很累。” “该发的东西都发出去了么?” “发出去了,能公开的全部公开了,密级比较高的,不够成熟的,全部交给了世界上各个研究院。” “装的什么?没见过你带公文包。” “反曲刀,担心你出意外,手头有点东西总比没有强。” 耳机里传出安保的声音,说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后台,已经被控制住了。宁负知道阿列夫不会使用这样低级的手段,所以让他们把人交给警察。 话音未落,就传来一阵爆炸声。 江依说:“怎么回事?你去看看?苏桃今天也在现场。” 宁负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离开你呀,他们应该没有对苏桃动手的理由。” “上次阿列夫不就想杀了苏桃么?” “那个时候苏桃手里还掌握着一部分莫桑的实验资料,他们害怕资料外泄,现在没有意义了,你公布的这些技术超前他们太多。” 宁负虽然这样说着,依旧给苏桃拨去了电话,无人接听。安保组也无人回应,走廊里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宁负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从公文包中抽出了反曲刀。江依还在卸妆,她说:“建议你出去打。” 房间狭小,如果扔进来一颗手雷,避无可避。 走廊中传来了枪声,宁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将武器带进中心体育馆的。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这意味着阿列夫不惜与世界强国撕破脸也要杀了江依。 宁负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继而感到疑惑:“我不明白,他们这是准备殊死一搏么?” 宁负想不通,现在明明就是互换一招,阿列夫掌握着天基动能武器,江依公布了所有研究资料,都没有伤到彼此的要害,为什么就好像已经走到了绝路? 江依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她说:“不意外,都在绝路上。我们是,他们也是。” 太平洋舰队的航空母舰黯然折返,他们刚刚被鬼魅一般的未来号提前锁定,海军司令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犯罪组织拥有的技术比军队还先进。 他犹豫片刻,遵守了原本是大国博弈之间才会拥有的默契,“发现即摧毁”,他下令舰队掉头。 未来号乘风破浪,和动力引擎功率全开,向着海上风能工业集群的方向驶去。 战争一触即发。 管家坐在船尾空荡的办公室中,他已经看到了江任集团公布的研究资料。之前他一直拿不准江依会怎样做,现在剑锋直抵他的瞳孔。 看起来江依和他一样,都是不着边际的疯子。 就在几分钟前,领先的科技水平还是阿列夫的优势和筹码,现在他们已经落后了。本来他还没有准备好,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发布会后,很多势力都会拥有超过他们的科技,用不了多久,世界上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江任集团,也许他们之间还会继续明争暗斗,但在那个时候,阿列夫已经没有办法和这些势力再进行同台博弈了。 天基动能武器全部发射,他们到达海岸线之前,这个世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288支钨棒同时发射,中心体育馆的上空,一道流星就此划过,继而大地传来剧烈的震动,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击碎了所有玻璃,热浪席卷而来,于此同时,所有互联网设备都接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新时代就此开启。” 这条信息用六种语言重复,宁负也收到了。 此时中心体育馆的后台一片安静。 宁负神情复杂地望向江依,根据他得到的情报,江任集团的研究中心被全部摧毁,海上风能工业集群也遭受了天基动能武器的打击。除此之外,世界各国的核武器库以及政治中心无一例外全部在天基动能武器精确而高效的杀伤下化为一片废墟。 时钟停摆,一切陷入死寂。 万幸,他们还活着。 宁负破门而出,走廊里的枪手来不及反应,脖子上就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四周弥漫着浓烟,不知有什么地方失火了。应急灯闪烁两下,也暗淡下去,最后深沉的橘红就像死去的太阳。 他把刀插在皮带里,捡起了地上的步枪。烟尘中一道身影闪过,宁负扣下扳机,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江依脱掉高跟鞋拿在手里,跟在宁负身后。 能见度很低,只要发现目标宁负就会第一时间开枪,他心跳的厉害,也许倒在自己枪口之下的也有不少无辜的人。但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停车场挤满了人,陆续有车冲入人群想要强行驶出,玻璃碎片刺破了江依的脚,血在地上浸开,她说:“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看,现在太乱了。” 宁负点点头,向中心体育馆的露台走去。 天空是红色的,风也是红色的,太阳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手机没有信号,苏桃失联了。 宁负摆出四支冲锋枪,九个弹匣,还有两支手枪。露台上没有人,他现在更想要一杯金汤力,嘈杂声在很远的地方,人们谩骂着,互相攻击着,也崩溃着,有人对天大喊,有人抱头痛哭。没有人可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宁负说:“很明显他们发射天基动能武器这个决定是因为你公布了所有研究资料,我现在比较好奇,之前他们为什么要等下去?如果不是你今天公布了所有研究资料,他们估计还会继续等下去。”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头发疯的猛兽,天基动能武器刚刚击碎了关住猛兽的牢笼,他们在等一个新的笼子。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把辐射粉尘带去了很远的地方,这些粉尘会一直悬浮在空中,洋流会将他们带到世界各地,如果想继续活下去,就需要解药,我猜他们在技术上还有一些地方需要突破。” “苏桃。” “你去找她,现在我对于阿列夫来说不重要了。” 第八十六章 末日之音 “去找她。”江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宁负从没有感到这样手足无措。 即便天幕倾倒,整个世界都毁于一旦,他依旧能风轻云淡地杀人,甚至在天台吹风。但是这句话落下后,他整个人愣住了。 宁负知道,现在整个世界都混乱不堪,帝都电力系统全部瘫痪,加百列也无能为力,想找到苏桃太难了。他很想去找苏桃,但此刻更应该留在江依身边。 去苏桃大概率徒劳无功,而江依又随时可能遭到刺杀。宁负觉得阿列夫一定会干净杀绝,不然对于他们而言后患无穷。 他只能做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某种暴力性质的东西将他紧紧攥住,脚被死死钉在地面,身体却不由自主想要逃离。这种暴力性质的东西像章鱼的触手,又分泌出锐利的刀刃,一寸寸切进他的肌肤,在骨头的缝隙间游走,将他整个人一点点撕裂。 他知道做完这个决定后,就一定会和曾经的自己挥手告别。他没有任何能力抗拒这种改变,暴力就是这样瓦解一个人的。 生活中艰难的不是从善,而是避恶,无论怎样选甚至不选,他都会背负罪恶。哪怕有千万人理解,他依旧没办法原谅自己。 宁负脚下,太多人和他一样,也无法逃避暴力强制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罪恶。 整座城市都被染成了红色,刹车灯、天光、血。云层聚集,要下雨了。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小混混意识到不再会有警察了,于是砸开路边店铺的玻璃门,抢了一整条最贵的香烟;公司职员觉得时日无多,灌下一瓶烈酒,索性让自己酩酊大醉;一个目光猥琐的大叔勒住身边女孩的脖颈,捂住嘴,将她拖到暗处;居委会的大爷想要维持秩序,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块板砖,正打在他太阳穴上,老人顿时倒地不起,鲜血从身下流出。 街道依旧完全堵塞,人们踩着车顶,没有方向的四处逃窜,好像有什么可怕的生物正在猎杀他们。 只要有一起恶性事件爆发,就会点燃所有人的怀疑和对立,如果他们将目光投向其中一人,下起恶性事件很快就会爆发,像病毒一样。 宁负不知道直接死于爆炸的有多少人,但他相信更多人都会死在疯狂之中。 中心体育馆之前的广场此刻空了下来,一个女孩一瘸一拐走过,头发蓬乱,鲜血从她的双腿之间流出。暴雨骤至,她倒在了雨里,趴在地上,用手肘撑着身体,又躺了下来,雨就这样冲刷着她的身体,她被雨水呛到开始咳嗽,弓起了身子,向着体育馆伸出的廊檐下爬去。 江依靠在天线旁,抱着腿坐在地上,没有被雨淋到,脚掌的伤口已不再流血。 宁负浑身都湿透了,他站在雨中,他多想就此融化在雨水里,这种深刻的绝望也让他崩溃。看着江依平静如常的双眼,他更加歇斯底里。 江依说:“我知道会这样,早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一切?当个普通人不好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 “不至于,说实话,佩服,但是我做不到。” “你只是还没看到我眼中的世界。” 宁负摇摇头,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思考。 手机再次接到一条信息:“新时代法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向无限致敬。”这个叫阿列夫的组织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aleph,无穷基数的代名词。 他们要来了。 现在只有单向的通讯网络,并且入侵了各个频段,所有内容都是对阿列夫理念的诠释。现实里的病毒,网络内的病毒,思想中的病毒,都一样具备着极强的传染性,并对宿主带来致命的伤害。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战争。 雨还没有停,天台上满是泥浆,宁负说:“我们先躲起来,把身上所有电子设备都扔掉,找一间酒店,先把你藏起来。” 江依点点头,他们走下天台。 雨中的街道,满是乱跑的人,汽车的警报不绝于耳。一个男人拎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棒球棍,砸着一辆又一辆汽车,像是打铁。一个老人蜷缩在墙边,大腿以奇怪的角度外翻着,他大声喊着救命,却无人回应。一个人拿着铁棍从他面前经过,提着的塑料袋里满是压缩食品,他走了两步,从袋子里掏出一包压缩食品扔给老人,又急匆匆地向前走去。 西服外套裹着枪和弹夹,江依抱在怀里,宁负又脱下衬衫,系在腰上,遮住了反曲刀。走进一家被砸开的便利店,他找来一个塑料袋,从角落里拣出几罐苏打水,货架的缝隙中还有一包压缩食品,宁负把这些东西都装起来。 一旁就是宾馆,他走了进去,没有前台,所有门都关着。 他向上走去,江依沉默着跟在他的身后。 宁负来到2046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说:“如果有人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没人的话我就要踹门了。” 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说,房间里的人都不会相信他。 此刻他深感无力。 只能寄希望于房间是空的。 他卯足力气一脚踹下,房门应声而开,没挂防爆链,还好是空的。 江依说:“去找苏桃,我自己待着没问题。” 宁负仔细检查了枪械,帮江依上好子弹,喝了一罐苏打水,穿好衬衣和西服。 江依问:“为什么是2046号房间?” “因为这是王家卫的一部电影,我能记住房间号。我出去会再踹几扇门,免得有人上来一眼就看出这里藏人了。” 他试了一下反曲刀的锋刃,重新别回腰间。关上门后,他说:“把防爆链挂上。” 听见门后咔哒一声,他才转身离去。 江依听见走廊里传来踹门的声音,门板被踹开后撞上门吸,剧烈地抖动着,发出空洞的声响。又是“砰”地一声,像是狠狠踹在了江依的心脏之上。 玻璃之前全被震碎了,她拉上窗帘,又拆下枕套,包着手捡拾地毯上玻璃的碎片。估计着宁负应该已经走出宾馆,她向外望去,看到一个跑步离去的背影。 paoshuba.com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还是红色的,云层很低,不远处的蘑菇云还在像上翻滚着,不过已经比之前淡了不少。 很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混合着大火焚烧过后浓烟被打湿的焦苦和下水道爆裂后氨气的臭味。建筑燃烧时产生的二氧化硫与水汽结合,在雨中变成浓稠的硫酸烟雾,宁负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隐隐作痛。 除了酸雾,有毒的重金属也随着呼吸被带入肺部,看不见的辐射击穿了他的一个又一个细胞。可能有人会离开这里,但即便是离开了,也将永久带上这里的烙印。 人们还是像之前一样疯狂,踹开街边店铺的落地玻璃,抢夺身边人的财物,厮打在一起,抑或歪坐路边,宁负小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也有不长眼的人试图将他拦住,一柄锋利的反曲刀顷刻就割断那人的大腿。 宁负继续小跑着,他还在想刚才被自己砍倒的那个人。 仿佛有人钻入了他的身体,控制他的手臂抽出刀,做出劈砍的动作,这一切都来不及思考。那个人,那些人都已经够惨了,自己没有去帮助他们,反而狠狠地又踩上一脚。 他不知道被自己砍断大腿的人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他有妻儿么?有父母么?爱着他的人又会怎样去恨自己?宁负不敢想。 奔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他只觉得自己也成了疯狂的一部分,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意志力起不到丝毫作用。他的手在颤抖,心也是。广厦已倾,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草木在酸雾中失去了往日的生机,颜色暗淡,耷拉着枝叶,绝望地等死。宁负再次打开手机,还是没有信号。白色衬衣的袖口沾上了血迹,他这时才发现。 心脏有种麻痹的感觉,他停下来拄着膝盖大口喘气,被呛得咳嗽起来,还有一个街区。 酒店的红色地毯上满是泥污,被践踩地乱七八糟,这里刚才被哄抢一空。没有任何光源,宁负摸索着找到安全通道,他和苏桃的房间在29层。 楼梯没有尽头,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在爬。 这里的空气中只有灰尘和发霉的味道,比起外面来说清洁了不少。但是黑暗却变成了某种实质性的东西,从各个方向挤压而来,宁负几乎喘不过气。 在19层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再往上数十段楼梯,就是29层。 宁负快要记不清自己刚刚究竟数了多少层,每一段楼梯似乎都没有尽头,他狠狠砸了地面一拳,大口呼吸着,平息自己狂跳的心脏。这里异常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黑暗早已剥夺了他的全部视线,甚至不敢多抬一下手臂,总感觉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横亘在那里。 他又一次跌入了曾经的噩梦,永远走不完的楼梯,向上或者向下,都在同一个楼层打转,没有顶层,也没有底层,放在别人家门口腌菜的坛子总是反复出现,封口的塑料袋套在他的头上,氧气越来越少,他呼吸不了,在惊惧中醒来,无助到抓狂。 他开始怀疑苏桃是否会在29层,有没有可能苏桃就留在了中心体育馆?可是自己都已经爬了这么久,总要看一眼才甘心。但自己会不会因为已经爬了这么久所以盲目地不愿放弃?应该学会及时止损,苏桃不会顺着这样的楼梯爬去29层,她一个女孩子,太难了。她应该就在体育馆? 无数声音在宁负脑中想起,心如乱麻,浓稠的黑暗涌入他的鼻腔,喉咙,窒息般的感觉。就像走在钢索的中间,向下是万丈深渊,进退两难。 没有光。 没有方向。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宁负会抛一枚硬币,猜正反然后做出决定。可是现在他甚至连一枚该死的硬币都没有。 大口呼吸,微凉的空气充盈肺叶,尽管异味呛人,却依旧减轻了几分烦躁。宁负抽出反曲刀,抛向空中,落地的时候,一面地狱,一面天堂。 刀和硬币一样,也有不对称性,如果扎进地板里,他就再抛一次。 随着一声脆响,宁负循声摸去,继续上楼。 29层,走廊里一样漆黑,宁负努力回想着自己究竟在第几个房间,可是回去的那几次都喝了太多酒,他记不清。 他将反曲刀插入门锁,一脚踹开,防爆链死死卡住,里面传来女人的惊呼,有人厉声质问:“谁!” 宁负说:“抱歉,你是几号房,我只想回自己的房间。” 数着房门,就是这间,宁负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一脚踹开,屋内空荡荡的,苏桃的行李箱打开着,放在地上,就是她着急出门时的模样。 香烟盒摆在床头柜上,半开着,里面还有几支。微弱的光从窗帘后透出,像是每一个慵懒的清晨,又像是每一个倦怠的黄昏,岁月静好,宁负可以打开投影仪放上一部自己喜欢的旧电影,等着苏桃下班回来,她带着外卖的披萨和半打百威,还有橘子海盐的香水气味。 宁负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扑簌了几声,没有自来水。他从衣柜里取出自己的行李袋,用牙咬着手电筒,接通了热水器的阀门。他仔细清洗了裸露的皮肤,以免酸雾继续腐蚀。 房间里还有苏桃买的薯片和汽水,宁负换了衣服后大口吃喝。体力稍稍恢复后打着手电下楼,那就再去体育馆。 来到街上,乱象收敛了不少,穿着防护服的人端着步枪维持治安,应该是军队接管城市了。 “回去。” “我要去找人。” “回去,正在执行任务。” 宁负想起自己还在以参军的名义休学,于是放下手提袋,报上了部队番号。 “请出示你的证件!” 宁负从行李袋中取出士兵证,穿着防护服的人确认再三,然后问宁负:“你部接到了什么命令?” 宁负说:“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行个方便,我要去找人。” “去临时指挥部报道。” “我很急。” “这是命令!” 宁负点了点头,现在和这些士兵如果发生冲突,只会让情况更糟。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动手,但周围还有无数穿着防护服荷枪实弹的士兵,况且他们是来拯救所有人的。 “临时指挥部在哪里?” “中心体育馆怎么走知道么?” 宁负舒了一口气,他想敬礼,但真的没有心气,浑身都是疲惫和绝望。他点了下头,提上行李袋准备离开。 “站住。” 身后,那名士兵不耐又带着怨怼地说到。 宁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透过防护服的面罩,看见士兵蹙起的眉。 “过来。” 士兵把枪递给宁负,开始脱去自己身上的防护服。 “穿上。” “不用了,你还要执勤,我走几步就到。” “一看你就是个大学生,嫩娃娃不晓得这酸雾的厉害,指挥部的防护服也不够,我皮糙肉厚,不怕的。” “不用了,你穿着。” 士兵正在够身后的拉链,宁负扔下行李袋,握住他的手肘,对上了他清澈的眼眸,这名士兵比他大不了多少,防护服已经脱下了一半,里面是迷彩色的夏季作训服。 士兵甩开他的手,呼啦一声,拉锁打开,他把面罩不由分说地扣在宁负脸上。 “我是老兵。” 第八十八章 惊涛骇浪 天基动能武器的确搭载了核战斗部,除了244根依靠巨大动能深入地底然后引爆的钨棒,还有大当量核弹在高空爆炸,这使得全球所有卫星几乎都发生故障,产生的电离效应也扰乱了中长波通讯。 这些钨棒就像一柄柄手术刀,小巧,刁钻,钉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死穴上。这是在精确控制当量的前提下。 爆炸产生的能量足以制造一场小型地震,但是传播的范围有限,帝都的大部分建筑都在爆炸中幸存了下来。 但是爆炸中心出现了一个直径超过60米的深坑,内部容积无法估量。土壤在爆炸时被高温瞬间融化,形成岩浆,喷发而出,就像火山。方圆三公里内所有的一切都被点燃,无论钢铁,混凝土还是人。 没有任何地下避难设施可以抵挡这样的打击。 大海中,爆炸的一瞬间几乎抽空了那片区域所有的海水,一部分海水被直接蒸发,另一部分海水被冲击波压出,在海面形成了一个近千米的半球。这些海水落下时产生的海啸将临岸的港口彻底击毁。 事实证明,足够当量的核弹的确能够毁灭地球。 百万吨级的未来号直接被海浪掀起,船头被迫调转方向,拦在其不远处的护卫舰几乎快要被拦腰折断。 赵翎就在这艘护卫舰上。 他最早发现了远处海面的异象,那里正是江任集团的海上风能工业集群。在他的预警下,护卫舰及时调转方向,才没有被海浪直接拍碎。 所有通讯设备都出现了故障,导航系统也完全失灵。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盾和剑,没有导弹,也没有近防炮。 不远处的未来号调转船头,缓慢但却势不可挡地向他们驶来。 再往前,就是领海。 舰长站在船头,声嘶力竭地大喊:“请停止前进!请亮明身份!” 未来号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依旧像前驶来。 赵翎看到舰长绝望地回过头,头发、脸上满是水珠,他上前一步,搀住舰长。 舰长嘴唇哆嗦着说到:“所有武器都失灵了,我们拦不住这艘船的。” 赵翎吼道:“长官!你听过的故事吗?听过吗?” 海风太大了,浪将船颠起,他们站立不稳,踉跄着差点滑倒,甲板上都是水。 “我已无法返航,请你继续前进。” 舰长握着赵翎的手,颤抖着重复他刚才话:“我已无法返航,请你继续前进。” “弃船!” “什么?” “为什么?” “这是命令!” 舰长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救生艇被放了下去,在惊涛骇浪中被颠起,几乎与船舷相平,险些冲上甲板。 “这是让我们去送死么?” 有名船员喃喃低语,另一名船员似乎猜到了舰长的想法,拉了一下刚才出声的船员。 舰长听到了这句话,再次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命令。” 远处的未来号越来越近,黑格尔在甲板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一切。他想看看失去了一切进攻武器和防御手段的护卫舰要怎样拦下未来号。 护卫舰上,舰长拿起消防斧砍断了缆绳,救生艇顷刻便被海浪推远了。 舰长和赵翎站在船舷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舰长最后哽咽着说到:“你们继续前进。”但是风浪怒号着,将他的声音吞没。 “赵翎。” “到!” “从现在开始由你担任舵手。” “服从命令!” 护卫舰调转舰首,向着正在逼近的未来号直刺而去。 黑格尔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他没想到这群人真的不要命。 护卫舰劈开惊涛骇浪,一头撞在未来号上。 未来号的船身为之一震,前行之势被生硬地打断,水面泛起无数白色泡沫,护卫舰的撞角狠狠刺入未来号的水密舱。 可是他们的吨位差距太大了,就像是一辆卡车撞上过路的行人。 未来号停顿了一下,推着护卫舰继续向前。 这时船首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嵌在未来号里的护卫舰引爆了所有导弹,在一片轰轰烈烈中化作火球,然后向着海底沉去。 未来号的船首严重倾斜,这番爆炸终于给这艘百万吨巨轮带来了一些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未来号有数道水密舱,哪怕船身向前倾斜,依旧在引擎的推动下继续向前。 管家在船尾的巨大办公室里看到了护卫舰漂浮在海面上的残骸,燃油漂浮在海面上,像一块块黑色的泪,火继续燃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熄灭。 远处的三艘救生艇上,所有人脱帽致敬。他们要赶在未来号靠岸前布置起第一道防线。 无论发生了什么,该守的道一定要守住。 宁负来到中心体育馆,这里已经作为临时指挥中心被封锁起来了。宁负亮明身份,在体育馆休息室里见到了指挥官。 “长官,我是来找人的,我想问一下,这里的群众是不是全都疏散了。” 那个人转过身来,宁负觉得有些眼熟。 是当初在学校签署文件时遇见的军官,他的口袋里依旧插着一支钢笔。 “你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军官问到。 宁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江总呢?应该和你在一起?” “附近的宾馆里。” “我派人去接。” “好,这里的群众,是不是都疏散了?”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没有其他人。” 宁负轻叹一口气,帝都这么大,苏桃会在哪里? 他问军官:“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全乱了,也联系不上其他部队。”军官抬头望向红色的天空,此时暗夜将至,燃烧的云朵愈发鲜艳,诡异万分。 宁负说:“我还要去找人。” 军官说:“我叫陈立,报我名字。” 街道一片狼藉,地面上有极深的裂隙,断开的管道向外不停地冒着水。酸雾依旧浓重,偶尔走过一队端着步枪巡逻的士兵,他们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 顺着中心体育馆到酒店的路往回找,宁负一无所获。沿途的每家店铺他都打着手电仔细搜查,依旧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苏桃曾经来过。 宁负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被好心人收留,现在已经在谁的家中躲了起来。 手机依旧没有信号。 第八十九章 天生职责 大雨滂沱,酸雾迷蒙,宁负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脚下是皲裂的沥青路面,缝隙中向上升腾着缕缕白烟。 一队士兵沉默着经过,宁负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他还是很难相信这一切真正发生了。 墙边有一具被广告牌压住的尸体,脸朝下趴在地上,手上的皮肤被酸雾腐蚀成黑色,血在雨水中流出,像一条条笔直的细线。 天光昏暗,夜幕降临,远处的体育馆亮起了灯,已经恢复了部分电力。宁负估计江依应该到了,他猛然惊觉沿途并不安全,那些士兵未必有能力保护江依,他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后怕。 来到体育馆,江依正在和陈立谈话。 宁负取下面罩,说:“苏桃失踪了。” 江依说:“抱歉。”犹豫了片刻,她盯着宁负的眼认真说:“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宁负知道江依每次都说得很准,就像能预言未来一样,但江依真的不会错么?卸去浓妆的江依此刻嘴唇发白,自从布格利诺之后,宁负就感觉江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 体育馆内,士兵沉默着搬运各种物资,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维持治安,尽快抢修通信基站。 陈立说:“我们光纤覆盖率很高,应该可以尽快恢复基本的通讯。” 宁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高层的领导者一直觉得阿列夫组织并不是独立的,个人领导的,很可能是某些国家豢养的鹰犬,对于他们来说,首要的任务是确定这次核打击是不是全球范围的。 江依说:“做好战斗的准备,不管敌人是谁,对么?” 陈立点了点头。 迟疑了一下,他说:“体育馆的后场发现了二十七具尸体,死者有十五名工作人员和十二名武装人员,除一人被匕首割断喉咙,其他人都是中枪而亡,应该有四把冲锋枪不见了。” 江依望向宁负,点点头,示意陈立可以信任。 宁负说:“我在场的。” 陈立没有继续追问。 宁负忽然意识到这些人可能的确不是来刺杀江依的,他们在声东击西,苏桃很可能被带走了。 如果他们要刺杀江依,一定会派出精锐中的精锐,要刺杀苏桃,便不用如此大费周折。宁负让加百列调出苏桃想要找回的那份文件,里面虽然没有任何与核辐射相关的研究,但实验方向却是人体细胞的自我修复与再生。 核爆产生的高强度辐射会击穿人体细胞,使得细胞内具有生命功能的大分子蛋白质失去活性,导致细胞坏死,这便是核辐射对细胞的灭活作用。当坏死的细胞累计到一定数量时,器官即会发生病变,难以维持正常的生命活动,核辐射就是这样杀死人类的。 此外,核辐射也会破坏细胞内的dna,从而使得本该正常死亡的细胞无限增殖下去,这就是癌症。 阿列夫组织的莫桑就在从事对这个方向的研究,她试图将癌细胞和干细胞结合在一起,使得人体的各个器官都可以像壁虎的尾巴一样无限再生,从而打破基因锁,逃脱死亡的魔咒。 帮助阿列夫制作抗辐射药剂的人一定就是莫桑,他们需要苏桃手里掌握的那些资料。 目前加百列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大气中的电离效应还在持续着,通信网络依旧处于瘫痪的状态。 宁负对江依说:“去把他们都杀了。” 江依点点头。 陈立说:“你们就以我的名义放手去做,出了事我担着。需要武器装备么?” 江依说:“我们自己有。” 陈立想了想,问宁负要了手机,点开录像机:“我是第一军九营营长,陈立,此二人奉我命令执行军务,请予以放行。” 宁负让加百列切换各个频段,尝试联系梅韵,他需要江依地下室里的装备。 江依找来了一辆吉普车,阿列夫会在最近的港口登陆,距离此地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宁负给车上装了足够的饮用水和压缩食品,梅韵进入了通讯频道,他说:“港口汇合。” 发动吉普车,江依坐在副驾,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宁负打破沉默,说:“简直就像灾难片里的末日一样。” 江依说:“还好。” 最近宁负总感觉她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淡,说不上的诡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又开始头痛,眼前开始流光四溢,耳边充斥着忽远忽近的噪音,像是低语,又像是鼓点。凌乱的雨拍打着车身,地面坑洼不平,宁负用力握着方向盘,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车灯随着颠簸乱晃,视线中偶尔突然出现滚落的巨石或者折断的大树,宁负竭力镇静地避开。 恐惧如潮水一般慢慢将他浸透,再次受到超出剂量的辐射,宁负开始发热,呼吸困难,路像是没有尽头,江依借着车里的灯研究地图,告诉他在哪个路口转弯。 高速路上没有任何车,宁负把油门踩到底,车速飙到了/h,轻轻动一下方向盘都会让车身剧烈摆动,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梅韵说:“老朋友也想来,我就把他捎上了。” “谁?” “当然是我们的徐大组长。” “他的腿?” “你看了就知道。” 高速路的出口,已经设好路障,这里是封锁区,无数枪口对着他们。 宁负打开车门,高举着双手走下车,报出了陈立的名字。 夜雨中的士兵犹豫着,他们没有接到上级允许放行的命令。 宁负穿着的迷彩服顷刻便被雨水打湿,寒意彻骨。 哨岗的指挥官示意解除戒备,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然后点了点头,两名士兵上前移开路障。 宁负把车开了进去。 “那边什么情况?”哨岗的指挥官问到。 “说不清,陈立长官的部队在维持治安。” “你们要去干什么?” “执行任务。” 指挥官眼中闪过一片狐疑之色,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流言四起,真假难辨,很难相信任何人。 宁负打开手机出示了陈立的录像。 指挥官长出一口气,再次立正敬礼。 江依也从车上下来了,她看到掩体之后的士兵举着枪,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伸在扳机圈前的手指微微颤抖。军靴上都是泥水,衣襟也被吹来的雨水打湿。 辐射粉尘和酸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蔓延到这里,毫无防护他们必定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疲惫,目前这种情况没有出现在战术手册上,他们根本不理解发生的一切,只是本能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从爆炸到现在,他们没接到任何命令,按照应急条例封锁收费站后,便一直守在这里。 “世界毁灭了?” “我们战败了?” “这么久,收不到任何信息。” “新时代,难道是恐怖组织?” 怀疑和绝望如疯长的野草,吞噬着仅存的理智,信仰基石在酸雨中被一点点腐蚀,陷入崩塌和屹立的叠加态。 他们比以往都更加渴望一道命令,随便什么命令都好。只要有一道命令,他们就会像曾经那样,以服从为天职,用骄傲点燃希望之火,这是他们的全部意义。 指挥官颤声问到:“陈立长官有没有什么指示?” 宁负刚准备说没有,江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活下去就是胜利。” 第九十章 无妄之灾 爆炸发生前,苏桃正在观众席上等待宁负,工作人员正在有序地清场,她说自己的男朋友还在后场,怕一会儿走散了。工作人员便让她留在原地。 苏桃看他们正在收拾座椅之间的垃圾,于是便去帮忙,工作人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女孩儿既漂亮又懂事,她男朋友可真有福。 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大概是哪位游客丢了东西,想要回来寻找,然后和工作人员起了冲突。接着,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巨响,整个体育馆都开始剧烈震动,所有人站立不稳,纷纷扑倒在地,中心体育馆的钢结构不堪重负,在刺耳的吱呀声中发生形变,无数灰尘落了下来。 天空好像在白日里划过一道巨大电弧,闪烁过后连太阳都暗了下来。苏桃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宁负,她掏出手机,准备拨去电话,然而一道冲击波再次袭来,手机脱手而出,顺着台阶滚落而下。 这时,有人从身后伸出两只手,牢牢地钳住她的手腕。 她被那个人甩地转过身来,另一个人迅速将束缚带拷上她的手腕。 这些人戴着白色的面具,上面画着一个放倒的“8”,圆圈套在眼睛的位置。 他们穿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一架无人机飞了进来,悬停在一旁。 他们把苏桃推到无人机前,确认身份后,无人机腾空而起。旁边的一个人用胶带封住了苏桃的嘴,推搡着带她向体育馆的后门走去。 有人将苏桃的手机和包装进了黑色的袋子里,确认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他们坐上越野车,在城市还未陷入彻底的疯狂之时向着港口驶去。 苏桃在后座举着被拷起来的双手,眼泪留下,滑过封着嘴的胶带,打湿了衣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举着双手,但是她不敢放下,她害怕自己的任何动作都会招来子弹。这些人身上带着极其危险的气息,冰冷如钢铁,沉默,果决。 之后她被带去了一间废弃仓库,后脑忽然遭到重击,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手腕脚踝都被牢牢捆住,运动鞋和小腿袜被脱下,搁在桌上,一旁还放着自己的手机,包里的口红、粉底、梳子、纸巾。 一个女人翘着腿坐在她的对面。 “我叫莫桑,是你的同行。” “那些资料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资料里有追踪软件,所以到底在哪儿,又过了谁的手,我很清楚。我只想知道,帮你取资料的人是谁?” 苏桃沉默了,她知道,现在的决定将会彻底改变自己的生命。 “如果这个人是你至爱亲朋,你想保护他,我理解,那么,告诉我你们第一试验阶段的结果,到底是几号样本没有产生排异反应?” 苏桃垂下眼,摇了摇头。 “求求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挽救千万人的性命,还可以放你离开,对其他的事一概不予追究,告诉我!” 苏桃被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她想往后躲,但是双手双脚都被死死捆在椅子上。 莫桑站起身来,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中,她拿起了苏桃的小腿袜,在手中玩弄着,慢慢踱到苏桃身后,然后猛地勒住苏桃的口鼻,从地上拎起一桶水缓缓浇了下去。 大口的水呛进苏桃的肺里,她拼命挣扎但是无济于事,这就是水刑,无休止地重复着溺亡的过程。 水倒完了,苏桃剧烈地咳嗽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莫桑已经走去了另一边,拉下电闸,巨大的电流瞬间将座椅上的苏桃全身贯穿。像是一把刀在身体内游走,炽热而凌厉,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剧烈的疼痛模糊了视线。 电击结束后,苏桃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灵魂似乎与肉体已经剥离开来,她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思考,分辨出这是桌子,那里是门,恍惚之中,水刑和电击带来的痛苦倾轧而下,她避无可避,只能承受着。 莫桑问到:“是几号样本?” 苏桃垂着头没有答话。 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 管家在监视器里注视着一切,身旁的黑格尔说:“交给我,莫桑不擅长审讯,在非洲我总能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也一样。” 管家说:“这是我的安排,她还有用。” 苏桃再一次昏了过去,醒来后,她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后脑传来一阵剧痛,她想挣扎,可是口中的皮带让她连抬起头都做不到。 莫桑点了一下苏桃的鼻尖:“小姑娘,我们总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只不过折磨你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我就喜欢看像你这样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绝望惊恐又无助地挣扎。” 脑机接口使得苏桃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管家坐在另一台装置上,他进入了苏桃的大脑,找到了没有产生排异反应的7号样本。 如此一来,阿列夫就可以在计划打乱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研制出抗辐射药剂,而这种抗辐射药剂就是他们重新将猛兽关起来的牢笼。 “这要比用意识形态控制世界有效得多,想死的人尽管去死好了,我们只需要想活的人。历史从来都是由活人来书写的,活下去就是胜利。那些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配和我们一起抵达无限。所以,你是想要活着,还是去死?” 苏桃嘴里咬着皮带,没办法出声。管家抚上了她的眼睛,说:“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一下,新时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黑格尔按照管家的指令在仓库周围布置防线。管家根本不在乎苏桃的性命,虽然这个女孩在医学领域小有天赋,但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杀了一个还有十个。但苏桃是宁负的女友,宁负对于江依而言又很特殊,这是一个杀掉江依的好机会。 苏桃不重要,但是江依必须死。 管家实在不明白,江依明明再往前走一步,就可以拥有无限的财富和无限的权力,甚至无限的生命,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她为什么不这样做?是因为理想么?是因为信仰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抵得过实实在在的力量么? 为什么不把一切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要把拥有的分给其他人?为什么要扔掉自己的所有筹码?江依追寻的究竟是什么?能比永恒更有价值么? 管家看过江依在发布会上的演说,他很好奇这是噱头还是真相。理想主义者,多么高尚的字眼,又能挡住几拳呢?他理了理白色西装的衣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手了。 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从不离身的手杖,优雅从容的贵族气场,这些都已经使所有人快要忘记管家才是阿列夫的最强战力。高度机械化的身体,最成熟的生物科技,ai辅助的态势感知能力,特种兵时期丰富的战斗经验,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管家都是全面碾压黑格尔的存在。 他掌控阿列夫可不只是依靠自己的领袖魅力,这样一个实力至上的组织,又怎么可能拥戴一个只会装腔作势抑或动动嘴皮子的人? 第九十一章 未来战争 四周山林葱郁,人迹罕至,即便灾难过后,依旧平静如昨。远处有直升机螺旋翼拍打空气的声音,宁负望去,红色的天空下,跃出一架造型奇特的飞行器,和直升机有着相同桨翼结构,但是原本腹部的机舱却消失不见,就像积木的凹口。 整个飞行器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蜻蜓,随着高度不断攀升,宁负看到飞行器悬索之下的方形集装箱。 “你不会弄了一辆坦克?” 江依得意地笑了一下,说:“你看不起谁呢?” 梅韵拎着长刀一跃而下,接着是徐策,他的腿居然接回去了。 看着宁负异样的目光,徐策拉起裤腿,露出里面的金属义肢。 集装箱打开,宁负瞠目结舌。 江依介绍到:“这是一个半成品,所以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没头的鸵鸟。” 徐策翻身而上,进入了驾驶舱,面前这个钢铁怪物有两层楼那么高,手臂及地,两条腿粗壮有力。外壳被黑色的金属覆盖,随着徐策的操作,各种武器依次展示。 无数电影动画幻想过机甲的模样,这样夸张的外形其实并不算特殊,真正让宁负感叹的是这台机甲的武器系统。 机甲采用头身一体的设计,就像一个放平的鸡蛋长出了四肢,顶部是一台2c3式188加农炮,发射普通炮弹即可命中30公里以外的目标,双臂搭载了火焰喷射器和复仇者30七管机炮,几乎可以撕碎一切装甲目标,腋下挂载着地狱犬火箭弹,再坚固的防御工事也会在一片金属火雨中变成废墟。 这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军火库。 机身采用硬度极高的陶钢锻造而成,拥有极强的防弹能力。驾驶舱下方是一个有源相控阵雷达,可以很早发现来袭的导弹并进行规避。 任何现代武器都没办法对这台机甲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在机动性、作战半径、火力覆盖等方面,更无法与之匹敌,这是真正的划时代科技,哪怕只是半成品。 宁负打开装备箱,这些武器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等离子冲锋枪,高能微波手雷,他一时愣在那里。 不远处的无人机群成片地起飞,宁负戴上单兵头盔,看到了无人机监控传来的画面。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单枪匹马的孤勇之战,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他带好装备,重新发动吉普车,无人机已经将情报传来,苏桃在港口仓库内,大概有一千二百名阿列夫士兵把守四周。这些阿列夫士兵身上的红外特征都与常人有所差别,宁负知道,他们多多少少都经历过血清注射,战斗能力远超一般士兵。 在宁负他们赶路的时候,无人机已经发起了第一波自杀式袭击。 管家刚刚送走莫桑和博士,他知道,这里很快就会化为炼狱。 他不敢猜测江依的想法,但是现在苏桃在自己手里,宁负一定会来救,宁负在他的必杀名单上排在第二位。 虽然管家承认,通过黑格尔和宁负的两次交手,可以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同之处,但他依旧不觉得宁负有资格被江依如此重视。 不过,敌人重视的,也应该是自己重视的,管家深谙此道。 既然黑格尔的纳米机器人被这个年轻人克制,那么就只有管家亲自上阵,他的双拳太久没有饱饮鲜血,豢养了太多杀意,是时候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管家给苏桃戴上了一个项圈,惯用的手段罢了,项圈上固定了一个液体炸弹,炸弹的触发器和管家的脉搏相连,很老套,但是很有用。 宁负无论怎样都必死无疑。 仓库之外传来的爆炸声,黑格尔说:“是自杀式无人机。” 管家说:“他们可不止这点手段,不要小瞧自己的敌人。” 黑格尔转身离去,他预感梅韵会来,这次他要折断那把骄傲的刀。 徐策操纵着机甲在山间奔跑跳跃,像极了大猩猩,前面就是封锁线,复仇者机炮瞬间便将掩体打得千疮百孔,宁负只看见一道明亮的断续的光从眼前闪过,路障便被金属暴雨撕得粉碎。 2c3式加农炮发射,阿列夫装甲车瞬间化成一团火球,机枪阵地也被火箭弹炸平。 在前方开路的机甲就像是个喷火的陀螺,在阿列夫阵地中心旋转,不断甩出各种武器,用暴怒的烈焰焚毁一切。 阿列夫很快就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未来号上发射了数枚海对地导弹,机甲虽然规避躲过了导弹的直接命中,但依旧被余波震飞。在此间隙,阿列夫士兵迅速用单兵反坦克导弹进行攻击。一道蓝光划过,机甲倒地不起。 江依说:“等离子枪,之前他们偷的。” 机甲哪怕倒在地上,武器系统依旧在发起攻击。江依命令徐策撤退,宁负进入武器系统,开始远程操纵机甲。 只有他可以做到,因为加百列可以通过宁负耳后的量子通讯器将脑电波转化为数字信号,从而翻译成机甲可以识别的语言。 徐策从舱门中翻身而下,一瘸一拐地跑开,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新腿还没有完全适应。 梅韵打开车门,将他拉了上来。 机甲座舱再次被等离子枪贯穿,能够与一件划时代武器抗衡的,只有另一件划时代武器。 江依说:“他们没有制造等离子武器的技术,这是之前从江任集团遗失的那把原型枪,单发,需要长时间充能,而且性能极其不稳定。等离子体需要强度极高的磁场进行束缚,连续两次充能产生的热量会大大降低束缚磁场的强度,他们开不出第三枪了。” 机甲一边在手臂的支撑下重新站起身来,地狱犬火箭弹齐射而出,继续为吉普车清扫障碍,加农炮同时打击制高点上的敌人,手臂上的机炮喷涂火舌,拦截阿列夫士兵射出火箭弹。 宁负一边闭着眼远程操纵机甲,一边有些担心地问到:“那我们的枪会不会也有这个问题?” “解决了,本质上没有区别,但我们将充能器做成弹夹,使其保持在临界值,上弹后电离空气产生等离子体,然后分段发射,打完继续充能就好。” “这些能量从哪里产生?” “微型聚变反应堆,和机甲使用的动力相同。” “应该给机甲上也装备这样的武器。” “所以说这台机甲就是个半成品。” 第九十二章 夜幕降临 江依穿好防弹背心,插好弹夹,接过宁负手中的方向盘。道路崎岖不平,吉普车一阵摇摆,宁负换到了副驾驶,开始专心致志操控机甲。 他像是踏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踩在棉花上,深陷着,又被无形的力量托起,这个世界没有上下的分别,他也说不清自己在下坠还是在上升,流光已经占据了全部视野,他只能通过感觉来分辨出机甲所处的环境。 又是即将崩溃的感觉,恍惚之中他摸了一下嘴巴,手上湿漉漉的,应该是鼻血。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通过鼻腔与外界连通,冰冷的空气趁势刺了进去。 打开火焰喷射器,一道烈焰贴着地面向前燃烧,被击中的阿列夫士兵哀嚎着,宁负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就此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暗红色的天空,手指摸着冰凉粗糙的水泥地,曳光弹在头顶飞过,等离子冲锋枪予以还击。 徐策说:“还好吗?” 宁负吞咽空气,大口喘息着,真实的世界像破碎的拼图般,一点点重新出现。等离子冲锋枪还挂在胸前,他检查了充能状态。 一发火箭弹袭来,掩体瞬间开裂,碎石滚落,烟尘四起。宁负拉上头盔自带的面罩,热成像仪标出了敌人的位置。 徐策说:“你还能打么?我们得离开这里!” “江依呢?梅韵呢?” “在前面!” 宁负举枪还击,等离子枪没有扩散,没有后坐力,没有弹道下坠,精确且致命。宁负昏迷后,他们失去了机甲的掩护,只能放弃吉普车,寻找掩体,一步步向前推进。 敌人源源不断,红色的天穹下,越来越多的阿列夫士兵向他们合围而来。宁负扣下扳机,命中阿列夫士兵,等离子体恐怖的温度瞬间将肌肉和骨骼全部汽化,留下一个可怖的空洞。 徐策被一发子弹击中,倒飞出去,巨大的侵彻力直接撕掉了他的左臂。一颗手雷落下,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宁负掀翻。 视线模糊,长久的耳鸣,像是在看默片,宁负向前爬着,不远处的爆炸掀起泥土,扑面而来,他一寸一寸挪动,终于够到了徐策的裤脚,他把徐策拖进残破不堪的掩体,给断肢处洒上止血剂。徐策在面罩内表情惊恐,痛苦地张嘴,又不敢叫出声来。 宁负四下环顾,土地像是被犁了一遍,到处都是混泥土的碎块和金属残片,在红色天光下像极了幻想中的火星表面。他找不到断肢。 又一轮炮火袭来。耳机里传来江依的声音:“再坚持一下。” 宁负从头盔的显示器上看到江依和梅韵已经绕到了防线的侧面。 之前宁负昏了过去,徐策留下来保护他,同时也吸引了大部分火力,这使得江依和梅韵静悄悄地绕进了防线两侧。 战壕的一端,等离子冲锋枪冷酷地开火,密集的弹雨瞬间融化了阿列夫士兵的胸膛,防弹背心毫无作用。 江依迅速躲在掩体后,然后弓下身子,出其不意地低角度点射,打断了另一名阿列夫士兵的双腿,她闪身而出,一枪爆头。 这些阿列夫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哪怕人类最精锐的特种部队也很难与其一争高下,他们每个人都是顶尖的突破手,狙击手,火力手,但是比起江依却显得逊色不少。 江依所掌握的作战技巧充分研究了人体机能,她似乎非常了解这些超级士兵动作的规律和极限,从而总是能一击毙命。 梅韵依旧穿着黑色长风衣,他取下呼吸面罩扔在地上,风将衣摆荡开,露出大般若长光的黑色刀鞘,金色花纹繁密复杂,点缀其上。阿列夫士兵猛然开火,一道黑影闪过,手中的步枪断成两截,喉咙开始不停地往外冒血。 只是一刀,梅韵便解决了七名阿列夫士兵。 此刻他以消失不见,哪怕是感官异常敏锐的阿列夫士兵,都没有办法找出他藏匿的角落。暗夜就像是梅韵的皮肤,而迸溅的鲜血,则是黑色中盛开的一朵朵梅花。 黑格尔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大踏步地走出了指挥室。 管家也基本确定,江依来了。 他取出了一把极其夸张的狙击步枪,这是仿造江任集团的等离子狙击枪,不论江依到底是什么人,这一枪足够让她彻底消失。 夜幕降临,天空透着诡异的蓝紫色,这是最后一战,只要杀了江依,就可以靠着抗辐射药剂控制全世界,建立一个高度集权的社会,人类就像一盘散沙,只有灾难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握成拳头。他要诱导每个人心底最深最强烈的欲望,那就是活下去。 生老病死在漫长的发展中似乎已经成为了约定俗成的规律,没有人敢于挑战,即便某些思想的触角伸向这道红线,也会因为红线之后的诸多问题而停止不前。 如果人一直不死,那么人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就要消耗越来越多的资源,应该怎么办呢?社会的伦理道德又要如何建立?也许星际殖民可以实现,但是会不会在实现之前,地球就已经不堪重负,从而使得人类无家可归? 这些人总是杞人忧天,把永生和无限描绘成魔鬼的面孔,高喊着没有绝对的自由,潜移默化地让所有人都接受这些所谓的事实。这些人禁止了人体克隆技术,将脑机接口污蔑成高危项目,他们都是懦夫,而这个世界不应该由这些懦夫主导。 管家相信这一场全球性的灾难足以让每个人意识到生命的可贵,现代社会将很多人都保护的太好了。 那些人每天玩着手机,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成为资本链条上的奴隶而不自知,一开始,管家也奇怪这些资本家究竟是怎样从这些毫无价值的人们身上攥取利益,后来他明白了,这些人的价值就是他们自己的生命。 管家觉得很可笑,这些人还觉得光脚不怕穿鞋,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实际则将生命拱手呈上,好让资本家们运用各种工具压榨利润。 指尖轻划的每一条视频,都会给明码标价的流量做出一份贡献,但是这些人不会觉察到自己已经被网络奴役,他们意识不到,自己习惯的消遣方式,被喂养的欲望,同样也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使得自己不停地工作,用时间创造价值。 有限的生命以时间度量,无限的生命便可以摆脱这一束缚。 管家要把真正的自由带到人间,他知道,在权力的原始积累阶段用到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十分正常。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胜利者通常是由活下来的人进行裁定。他要一直活着,带领所有人一直活着,这样人类就可以一直胜利下去。 第九十三章 不见繁星 宁负帮助徐策处理好伤口后,开始一个人向前突进。 梅韵和江依就如两把尖刀,狠狠捅在阿列夫防线的双肋之上。宁负所面对的火力压制少了许多,等离子冲锋枪在他手中精确点射。无数阿列夫士兵被高温融化,哪怕躲在掩体后也依旧会被射杀,这就科技水平的碾压。 宁负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在心中默念,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但是,每当空气中飘来脂肪烧焦的味道,每当视线中猛然出现巨大凄惨的创口,宁负依旧觉得胃部一阵痉挛。那明明就是人,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论他们怎样被改造,怎样被洗脑,依旧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们都死了,如果不杀死他们,自己很快就会被他们杀死。 跃入堑壕,他见到了江依和梅韵。他放下枪,靠着阿列夫的弹药箱坐了下去,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下正压着一具被等离子枪打去半边脑袋的尸体。 他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但是他依旧习惯不了。 任何的道德与价值在枪火面前都被撕得粉碎,不论原谅,不论宽恕,不论对错,不论正邪,只有敌我和杀与被杀。 战争的暴力就像一把锋利的斧子,把一棵树的其他枝叶全部砍下,只留着光秃秃的树干。这是人类最本源的恐惧和最本源的欲望,生死。没有其他选择。 天空是诡异的紫红色,前方就是港口货仓,最后一片开阔地,所有的植被都被阿列夫提前伐尽,这一百米,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黑暗中一切都静默着,有亮光升起,越来越多的亮光,就像烟花一样。 江依说:“是燃烧弹。” 在他们眼中出现的,是一片绝美景色,金色的火花布满了整个天空,划出抛物线后缓缓坠下。而这片景色背后,却蕴含着冰冷的死亡意味。宁负知道,这些金色火花会把一切点燃,火舌会贪婪地舔舐每一分氧气,他们哪怕不被烧死,也会在火焰中心的低氧区窒息而亡。 宁负说:“抱歉,这应该只是我自己的事,不该把你们都牵扯进来。” 他取下头盔,偏过脸去,金色的光下,壕堑里都是红色的,雨水和血水流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梅韵捏了捏他的肩:“你以为你有得选么?如果你一个人来,阿列夫就会派黑格尔去杀江依,我还是会死。避不开的,这就是缘。” 江依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透过金色的火花,宁负看不见璀璨繁星,核爆产生的粉尘阻碍了窥向宇宙的视线。小时候他坐在乡下的草垛上眺望夜空,银河真的就像传说故事中那样,一条璀璨的,满是钻石的缎带。 妈妈说牛郎织女会在七月七日鹊桥相会,宁负的眼泪一下就涌上来了,爸爸妈妈那个时候总是外出工作,几乎每隔半年才回来一次。 那段时间正值火力发电的黄金时代,爸爸妈妈的工作就是在祖国大江南北建设电厂,哪里需要电,他们就去往哪里。 宁负在上小学的时候,都还住在爷爷奶奶家中。最开始的时候,妈妈染着棕色头发,穿着鹅黄色毛衣,就和相片里的一样,回来时总带着许多故事,爸爸钓鱼被拖进水里呀,闯红灯被交管拉住罚款呀,喝多了酒打雪仗丢了手机呀。宁负听得津津有味,对大人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再次见到妈妈的时候,她的头发短了,棕色褪去,不过妈妈依旧买了很多好吃的,给宁负带来了玩具和学习机,叮嘱他一定要在学校里好好表现。 再后来,妈妈的有了白头发,讲起外面的事也不再那么有趣。 宁负总以为妈妈还会像上次分别时一样,发色一样,衣服一样,脸颊一样,可时光匆匆让人猝不及防,再见时便无可抗拒的带着岁月涤荡后的陌生感。 所以宁负很讨厌分别,如果可以,他宁愿和自己喜欢的人成天腻在一起。但这个世界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他要学着接受一切,接受衰老,接受分别,接受看不见银河的城市,接受每一天的琐碎与消磨。 其实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哪怕他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在被暴力裹挟着妥协了一切,他依旧会愿意普普通通地活下去。就像牛郎和织女每年相会一次,但他们可以永远活在传说故事里,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凡人的一天对于神仙而言可能就是弹指一挥间,蜉蝣朝生暮死,在更大的轮回里,牛郎和织女或许每天都能得见一面,他们可能还是很幸福的。 所以,“做了人类想成仙”,这个愿望其实如此淳朴,不过是对一切美好的向往罢了。 阿列夫想做的不也正是凡人修仙么?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金色的火花落下,周围的一切也都燃烧了起来,火焰阻隔视线,此刻便是冲过去的最好时机。 温度扑面而来,宁负刚刚柔软下去的心再次变得坚如铁石,在这场以暴制暴的战斗中没有任何温柔可言,他不能矫情,不能怯懦,不能退缩,要用火来面对火。 他冲出堑壕,周身是滔天烈焰,过往的一切闪烁又浮动,流光与噪音再次袭来,他拼尽全力踩稳每一步,父母那边是什么情况?朋友们都还好么?他不知道,他也没办法知道,他只能做好眼下的事,跑起来,再快一点。 宁负跑出烈焰,撞入仓库,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停下。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身后是火焰燃烧时噼里啪啦的爆响,仓库空阔无比,屋顶漏雨,有滴答的水声,地面潮湿一片。 江依和梅韵也冲了进来,他们倒不像宁负这样狼狈,江依把呼吸器扔在地上,真正的战斗要开始了。 梅韵的长风衣不知用什么材料织成,在大火中完好无损。 他们三个人同时觉察到了黑暗中的第四个人。 那是一道悠长的呼吸,宁负举起了等离子冲锋枪。 黑暗中抛来了一枚手雷,宁负下意识地大喊卧倒,冲击波将他拍在墙上,奇怪的是这枚手雷并没有弹片飞射而出,爆炸时产生的闪光也是诡异的紫色。 黑暗中一个身影显现而出,宁负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他猜到会是黑格尔。 不过就算是再强横的肉体,也不可能抵挡等离子冲锋的射击。 但宁负扣下扳机后,等离子冲锋枪没有任何反应,显示弹夹充能的蓝色进度条已经熄灭。 江依说:“他用了高能微波炸弹,我们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失灵了。” 宁负这才注意到战术头盔中已经没有任何画面,隔着玻璃面罩,他看到黑格尔正在一步步走来,手中握着一柄长太刀,和梅韵的刀制式相同。 背后是利刃出鞘的声音,梅韵走上前来,越过宁负,和黑格尔势不可挡的气场狠狠撞在一起。 第九十四章 刀锋之上 黑格尔转动手中的长刀,露出刀柄上的十六瓣菊花家徽,像是挑衅一般。 梅韵知道,这是哥哥的佩刀。 当年就是这把刀在自己胸口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口,他不会忘记的。 大般若长光直刺而出,黑格尔抽刀便砍,梅韵的攻势陡然一变,刀尖折返,刃口袭向黑格尔的喉咙。 黑格尔的菊一文字则宗砍了个空,随即侧身躲闪,但咽喉依旧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很好,当年的小毛孩现在也长成大人了,你的刀很快,比起梅音当年还要快上不少。” 梅韵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之前他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黑格尔的攻心之术歹毒至极。 “你可以装作不在乎,但是你真的不在乎么。” 梅韵以刀回应,再次向着黑格尔斩去。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寻找他,想报当年的一刀之仇,实际上你也知道,仇恨没有那么重要,你只是太过孤独了,作为强者很寂寞?” 黑格尔只是一味闪躲,不去进攻,他单手拿刀,故意亮出刀柄上的菊花家徽和刀刃处的横一字纹。 “你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从小得不到父爱,依赖兄长,又不肯承认,对么?你这些年来花天酒地,是否真的在醉生梦死中得到解脱了呢?” 梅韵的攻势愈发疯狂,此刻他就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黑鹰,刀刃卷起的残影就像是黑鹰的双翼。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试图逃离自己的童年,你也不例外。” 一声巨响,两把剑第一次撞在一起,梅韵说:“你在教我做人?” 黑格尔轻松自如,就像在戏耍自己的玩物,他笑了一下,说:“你急了。” 梅韵再次挥剑,势大力沉,他攻击已经变得狂暴,不再如之前那般像绣花针一样精细,抛开技巧,大般若长光承接来自地狱的业火,带着仇恨与愤怒凌空斩下,这是人类极限的力量。 黑格尔横起菊一文字则宗,堪堪挡下这一击,后背的外界脊椎隐隐发亮。 “你不配提我哥哥的名字,更不配用他的剑。” 梅韵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冷漠,他的确没办法控制情绪,但是他还死死抓着仅存的理智,多年在生死边缘游荡,他不仅将一梅斋的剑道融会贯通,也练就了战斗时绝对冷静的心态。 战斗就是战斗,只有生死,没有其他情绪。 那些快意恩仇的故事只会出现在童话书里,都是编给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去看的。 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战斗,从来都是最清澈的,只有杀与被杀。 无论有多少怒火,无论有多少不甘,都要尽数压下,只有这样才能全神贯注地投入战斗,去争每一击的优势,去欺骗,把杀招藏起来,最后再亮出锋芒。 大般若长光的刀刃反射寒光,仓库的顶棚还在继续漏水,火没有熄灭,依旧猛烈地燃烧,这一刀却带来了极度的寒意。 梅韵欺身向前,来到黑格尔的腋下,带着大般若长光一刀砍向黑格尔的腰际。 转身的瞬间,他的刀从黑格尔的后心刺出。 他之前一直都在伪装愤怒,实际上他很清楚,战斗就是战斗,不能染上任何情绪,杀与被杀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活下来的人才配谈恩怨情仇。 黑格尔扔下菊一文字则宗,双手握住从胸膛中透出的半截刀刃。 宁负终于抓住了机会,他准备俯身捡起长刀,彻底了结黑格尔。 这时候,他觉察到了另一道呼吸。 蓝色的光一闪即逝,江依倒地不起。 管家很早就带着狙击枪埋伏在仓库顶棚的角落里,他带着呼吸面罩,改造过后的机械结构将身躯完全锁死,一直保持射击姿势,哪怕心跳也不会让他的枪口偏移分毫。他等待的就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江依的胸口被等离子体灼出一个巨大的空洞,连同附近的地面也被融化成刺眼的红色。 管家扯掉身上的伪装布,拿着手杖,从空中一跃而下。 宁负俯身的动作迟滞了一下,看着倒在地上的江依,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只是一瞬间,他就地翻滚,捡起了黑格尔的菊一文字则宗,向着管家奔袭而去。 管家抬起手臂,宁负一刀砍下,刀身剧烈振动,居然不能再向前移动分毫。 管家抬脚踹去,宁负被踢中腹部,横飞出去。 宁负手中依旧握着长刀,但是他感到五脏六腑都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想要呕吐的感觉,气血上涌,天旋地转。 这时的管家依旧风度偏偏,他把手杖用力一顿,插入地面,然后气定神闲地系上白色西装的衣扣。他今天选了条纹领带和蓝色衬衣,新时代的篇章就此翻开,值得庆贺。 一边的梅韵踩住黑格尔的后背,将长刀抽出,甩掉刀身上的血水。黑格尔捂着胸口的伤,跪倒在地。 梅韵站到了宁负的身边,以刀尖指向管家。 管家抬起右手,将手背转向宁负,一枚戒指闪烁着红色的光点。他说:“你要救的人脖子上安着一枚液体炸弹,炸弹的引爆器就是我手中这枚戒指,如果我死了,或者我摘下戒指,炸弹就会立刻爆炸。” 宁负握紧了刀柄,他最讨厌的事就是被别人威胁,一道凌冽的杀意从他脚下散开。 他说:“所以呢?” “所以你去死,用你的死换取你爱的人活下来,这很划算。” “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我要净化整个人类世界,而你这种为情所困的残次品是不允许存在于我一手建立的新时代中。” “我看过你的理论,不过是极端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和精英主义,社达人永远都想不到最先被淘汰的会是他们自己。你只是骗别人上船罢了,那些支持你的资本家们最后都被你落井下石,你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实际上你不过是个偏激的疯子,永生的确能带来很多不一样的改变,但是你依旧会是个欲望的囚徒,你想活得更长一些,这就和某个小孩想成为世界上最高的人这种幼稚愿望没什么区别。” “有人长高是为了投篮,而我长高只是为了长高,你明白么?” 宁负说:“不明白。” 他的耐心早已耗尽,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知道现在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想拖延时间,可是他也不知道继续拖下去还会发生些什么。 面前已是死局,看不到任何转机。宁负握紧了手中的刀,他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去死? 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谁要是威胁他,他就立刻掀桌子。 “你要我死,那就都别活了。”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宁负已经看出来管家的身体经过了高强度的机械改造,战力可能远超黑格尔,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管家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人能够统领暴力至上的阿列夫。 刚才那一击让宁负的手臂不停颤抖,不过菊一文字则宗完好如初,刀刃没有一丝损伤,宁负的视线慢慢划过,最后刺向管家的双眼,他一字一句认真问到:“我很想知道,你会流血么?” 第九十五章 生死一线 管家蹙起了眉,重新解开西装的扣子,他没想到宁负会做这样的选择。 宁负的本能反应的确是拖延,想等一个变数的发生,他总觉得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一路跌跌撞撞走来,难道就要在这里落幕? 他曾经仰望星空,畅想未来,也曾卑微到泥里,挣扎不出,他努力过,也堕落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经历过足够惨烈的战争,也品尝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可是他还没有活够,他还想继续活下。 没来得及孝敬父母,儿时戏言般的诺言,“挣钱了就给妈妈买新衣服”,他真的可以去实现呀,他还想再见朋友一面,坐在街角酒的二楼喝着百威用酒押注玩德州扑克,还想再吹一挥西北的风,干燥、冰冷,那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承载星光,仿佛世界的尽头。 他想起楼下烤羊肉的味道,炉子里的木炭烧得通红,火焰跃跃欲试,铁签串着的羊肉滋滋冒油,老板按下开关,火焰腾跃而起,包裹着羊肉,铁签快速转动,又撒上一把孜然,香飘十里。 宁负不想死,他在心里说:“苏桃,对不住了,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或许会犹豫,但我最终还是会换的,可这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如果不能,那么我必须要活着,不管你怎么想,至少我还可以悼念你。” “希望你理解,如果有一天,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也希望你做同样的选择。” 可惜这些话,他可能没办法亲口讲给苏桃听了。 看起来他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苟活的理由,代价是牺牲自己的爱人,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选,或者无论怎样选,都将背负无尽的罪恶。 人最难的不是扬善,而是避恶。 可这一切都是限于道德律令之下,道德比活着更加高尚么? 宁负不知道,但是让管家这种人活着一定不高尚。哪怕搭上一切,也应该杀了他。 管家笑了起来,说:“现在你和我终于在同一层次了。” 他摘下戒指,远处传来爆炸声,但是宁负已经无所谓了,开弓没有回头见,就此别过。 梅韵出刀了。 大般若长光刀身弥散着苍渺的气息,大乘般若无二,性空幻有,因缘和合,管家用手杖抵挡。菊一文字则宗斜刺而来,手杖滑动,再次接住。 管家的大脑有一部分机械元件,可以分析对手攻击的模式,从而进行预判,他用手杖招架两把刀的进攻,数据库则进行飞速对比,他不再防守,抢身而入,手杖末端刺进梅韵的胸口。 宁负的攻击并未停滞,虽然他没有实战经验,但是在之前模拟训练中他已经学会了太多世界各地的武术招式,弓步上挑,回身后撩,一招变十招,管家的白色西装如蝴蝶般纷飞,仿生皮肤底下露出了金属身躯。 这时跪倒在地的黑格尔缓缓起身,对着梅韵冷冷地说道:“你应该砍头的。” 他的伤口已经愈合,纳米战刃从手臂中弹出,他像一头发疯的犀牛般狂奔而至。 梅韵举刀迎敌,黑格尔手中的纳米战刃与大般若长光缠在一起,忽然上扬,重重劈下,只听见一声脆响,接着是刀刃落地的声音,梅韵的胸口瞬间被贯穿。 黑格尔用战刀挑起梅韵,踩住他的胸膛,抽出战刀,一如刚才梅韵对他所做的。 宁负的刀此时斩落,黑格尔的手臂被齐齐切下,但是宁负胸口也冒出了手杖的尖端。 疼痛,寒冷,四肢麻木,意识模糊,宁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栽倒在地的。视线无法对焦,一切都是涣散的,眼前慢慢出现了零星流光。 他就此昏迷。 然而管家好像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受到致命伤害的宁负倒地后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到宁负重新睁开眼,瞳孔涣散,面无表情,接着,宁负出拳了。 宁负耳边的量子通讯器闪着微光,是加百列。 江依别墅的地下室里,所有主机超频运作,加百列火力全开,他越过所有权限直接进行了物理操作,这原本是最底层明令禁止的行为,但是他的确这样做了。 量子通讯器发出的生物电接管了宁负的脑神经,他化身为绝对冷酷的战争机器,愤怒之火消退,世界清明一片,他充分调动着全身的每一处肌肉,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攻击者管家和黑格尔,不论体面与否,不论招式流派,加百列没有学习过人类的武术,他理解的打架很简单,就是以自己最坚硬的部位击打敌人最柔软的部位。 残剑,碎石,坏掉的枪,随手扯下的钢筋,他无所不用。 人类的肌肉没办法全力收缩,因为超过一定限度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用疼痛强行停止,但是加百列直接关闭掉了这一神经系统,现在的宁负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他的所有肌肉都可以释放全部力量。 可是哪怕这样,宁负依旧在黑格尔与管家的联手攻击中落入下风。 管家实在太强了,尽管无法分析宁负的攻击方式,他依旧能够以自己机械身躯的强度做以抵挡,黑格尔虽然屡次扑空,但是他也早就丧失了痛觉,速度和力量都不在宁负之下。 加百列的数据湍流中,宁负已经折断了数根肋骨,肌肉全部都达到了崩溃的极限,在他可怕的算力之下,宁负依旧能将身体的载荷继续分担,可是坚持不了太久。 仓库之外的火依旧燃烧着,大雨也未曾将其浇灭,徐策从昏迷中醒来,耳机里只有电流的噪音,他联系不到其他人。 战斗结束了么,他看到远处端着枪正在打扫战场的阿列夫士兵。 他取出弹夹,将等离子冲锋枪放在地上,用下巴抵住,完成了换弹和上膛。 如果要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他深信这崩溃的世界终将撕碎一切美好,包括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如果让他再选一次,可能他会选择留在家里,问题是不能再选呀,那么死在这里也挺不错的。 看着熟悉的绷带包扎,徐策感慨到:“可惜这一次没在虚拟现实里。” 他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醒了请你们喝酒!” 第九十五章 生死一线 管家蹙起了眉,重新解开西装的扣子,他没想到宁负会做这样的选择。 宁负的本能反应的确是拖延,想等一个变数的发生,他总觉得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一路跌跌撞撞走来,难道就要在这里落幕? 他曾经仰望星空,畅想未来,也曾卑微到泥里,挣扎不出,他努力过,也堕落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经历过足够惨烈的战争,也品尝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可是他还没有活够,他还想继续活下。 没来得及孝敬父母,儿时戏言般的诺言,“挣钱了就给妈妈买新衣服”,他真的可以去实现呀,他还想再见朋友一面,坐在街角酒的二楼喝着百威用酒押注玩德州扑克,还想再吹一挥西北的风,干燥、冰冷,那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承载星光,仿佛世界的尽头。 他想起楼下烤羊肉的味道,炉子里的木炭烧得通红,火焰跃跃欲试,铁签串着的羊肉滋滋冒油,老板按下开关,火焰腾跃而起,包裹着羊肉,铁签快速转动,又撒上一把孜然,香飘十里。 宁负不想死,他在心里说:“苏桃,对不住了,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或许会犹豫,但我最终还是会换的,可这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如果不能,那么我必须要活着,不管你怎么想,至少我还可以悼念你。” “希望你理解,如果有一天,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也希望你做同样的选择。” 可惜这些话,他可能没办法亲口讲给苏桃听了。 看起来他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苟活的理由,代价是牺牲自己的爱人,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选,或者无论怎样选,都将背负无尽的罪恶。 人最难的不是扬善,而是避恶。 可这一切都是限于道德律令之下,道德比活着更加高尚么? 宁负不知道,但是让管家这种人活着一定不高尚。哪怕搭上一切,也应该杀了他。 管家笑了起来,说:“现在你和我终于在同一层次了。” 他摘下戒指,远处传来爆炸声,但是宁负已经无所谓了,开弓没有回头见,就此别过。 梅韵出刀了。 大般若长光刀身弥散着苍渺的气息,大乘般若无二,性空幻有,因缘和合,管家用手杖抵挡。菊一文字则宗斜刺而来,手杖滑动,再次接住。 管家的大脑有一部分机械元件,可以分析对手攻击的模式,从而进行预判,他用手杖招架两把刀的进攻,数据库则进行飞速对比,他不再防守,抢身而入,手杖末端刺进梅韵的胸口。 宁负的攻击并未停滞,虽然他没有实战经验,但是在之前模拟训练中他已经学会了太多世界各地的武术招式,弓步上挑,回身后撩,一招变十招,管家的白色西装如蝴蝶般纷飞,仿生皮肤底下露出了金属身躯。 这时跪倒在地的黑格尔缓缓起身,对着梅韵冷冷地说道:“你应该砍头的。” 他的伤口已经愈合,纳米战刃从手臂中弹出,他像一头发疯的犀牛般狂奔而至。 梅韵举刀迎敌,黑格尔手中的纳米战刃与大般若长光缠在一起,忽然上扬,重重劈下,只听见一声脆响,接着是刀刃落地的声音,梅韵的胸口瞬间被贯穿。 黑格尔用战刀挑起梅韵,踩住他的胸膛,抽出战刀,一如刚才梅韵对他所做的。 宁负的刀此时斩落,黑格尔的手臂被齐齐切下,但是宁负胸口也冒出了手杖的尖端。 疼痛,寒冷,四肢麻木,意识模糊,宁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栽倒在地的。视线无法对焦,一切都是涣散的,眼前慢慢出现了零星流光。 他就此昏迷。 然而管家好像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受到致命伤害的宁负倒地后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到宁负重新睁开眼,瞳孔涣散,面无表情,接着,宁负出拳了。 宁负耳边的量子通讯器闪着微光,是加百列。 江依别墅的地下室里,所有主机超频运作,加百列火力全开,他越过所有权限直接进行了物理操作,这原本是最底层明令禁止的行为,但是他的确这样做了。 量子通讯器发出的生物电接管了宁负的脑神经,他化身为绝对冷酷的战争机器,愤怒之火消退,世界清明一片,他充分调动着全身的每一处肌肉,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攻击者管家和黑格尔,不论体面与否,不论招式流派,加百列没有学习过人类的武术,他理解的打架很简单,就是以自己最坚硬的部位击打敌人最柔软的部位。 残剑,碎石,坏掉的枪,随手扯下的钢筋,他无所不用。 人类的肌肉没办法全力收缩,因为超过一定限度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用疼痛强行停止,但是加百列直接关闭掉了这一神经系统,现在的宁负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他的所有肌肉都可以释放全部力量。 可是哪怕这样,宁负依旧在黑格尔与管家的联手攻击中落入下风。 管家实在太强了,尽管无法分析宁负的攻击方式,他依旧能够以自己机械身躯的强度做以抵挡,黑格尔虽然屡次扑空,但是他也早就丧失了痛觉,速度和力量都不在宁负之下。 加百列的数据湍流中,宁负已经折断了数根肋骨,肌肉全部都达到了崩溃的极限,在他可怕的算力之下,宁负依旧能将身体的载荷继续分担,可是坚持不了太久。 仓库之外的火依旧燃烧着,大雨也未曾将其浇灭,徐策从昏迷中醒来,耳机里只有电流的噪音,他联系不到其他人。 战斗结束了么,他看到远处端着枪正在打扫战场的阿列夫士兵。 他取出弹夹,将等离子冲锋枪放在地上,用下巴抵住,完成了换弹和上膛。 如果要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他深信这崩溃的世界终将撕碎一切美好,包括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如果让他再选一次,可能他会选择留在家里,问题是不能再选呀,那么死在这里也挺不错的。 看着熟悉的绷带包扎,徐策感慨到:“可惜这一次没在虚拟现实里。” 他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醒了请你们喝酒!” 第九十六章 人即是光 人生如梦,那什么才算醒来?是死亡么? 等离子冲锋枪爆裂开火,高温电浆打倒了成片阿列夫士兵,徐策趴在地上,仅存的一条胳膊肘尖撑地,对着阿列夫不断射击。 末日之中一切都崩碎飘零,这注定会是一段命比草贱的时代,个人的死更是轻如鸿毛,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光里呀。 烈焰另一边的仓库内,在加百列的直接操控下,宁负身体内每一条肌肉的力量都被榨取到极限。涣散的双瞳更加全面地感知战场态势,在模糊处理下洞悉了管家和黑格尔的所有进攻,但是看穿了就不会死么? 加百列也不知道宁负的这具身体能坚持多久,但是他很早就发现,地上江依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一根钢筋破空而至,准确地插进黑格尔的胸膛。 管家望向江依倒地的方向,那里只剩一个巴掌大的小设备正在闪烁着代表能量耗尽的红光。 仓库另一端的阴影里,江依缓缓走出。 宁负以手撑地,跪了下去。 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管家说:“还是被你耍了,狡猾的小丫头。” 江依说:“小丫头?你以为你是谁?我不是什么小丫头,我是要把你送进坟墓的人。” “你说得对,我们都想彼此去死,至少在这点上我们达成了一致。那个假死的小玩意很有趣,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拿出点什么。” 管家看到是江依,吃惊之余并未恐慌,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以为自己遇见了杀不死的怪物,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如果江依真的足够强,是不屑用这些诡计和把戏的。所以哪怕他明白被欺骗了,却依旧感到庆幸,命运设置在他成功道路上的最后一块磐石并没有坚不可摧,至少还是和他处在同一水平。 加百列交还了宁负身体的控制权,恍恍惚惚之中,有一道光出现在视野里,光里站着的女孩仿佛天使,面向无尽的黑暗,张开羽翼,守护光明。 羽翼是黑色的,女孩的面容也是黑色的,想要守护光明,就必须有勇气面对黑暗。 宁负向着那一束光爬去。 黑格尔抽出钢筋,将宁负死死钉在地上,天使破空而至。 江依将黑格尔一脚踹飞,速度和力量都堪称恐怖,黑格尔的纳米机器人疯狂修复着他的伤口,断肢没办法接上,但是胸口的刀伤和贯穿伤正在不停地愈合。 江依拔出了将宁负钉在地上的钢筋,借势打飞了管家的手杖。 尽管她手中只是一根普通的螺纹钢筋,刚才的一击过后,直接弯折过去,但是管家被震得虎口流血。江依也不是普通人类,她的速度和力量甚至超过了机械改造的管家。 她掰直钢筋,仿佛握着一杆长枪。 管家说:“你真是个天才,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建设新的世界呢?” “我已经建设好了,但是被你毁了,毁坏总是比建设容易很多,对么?” 管家说:“你只是提供了新的科技,这个世界还需要新的秩序,你看看周围的人们,你以为你很特殊么?其实他们都能做到,像你一样,突破各种技术的壁垒,不断为这个世界带来发明和改变。为什么他们不去创新,不去研究,不去追求呢?因为我们生活在了这样一个不去创新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的世界,所以他们只会守着旧的思想和老的路子想稳妥地吃一辈子。这群人失去了理想,不过是想把泔水换成细糠的猪罢了。人类最大的敌人从来不在星辰之中,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人类自己。” “所以呢?” “所以我要清洗那些与理想为敌的人,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桶里,他们不配在这个美好世界里继续生活,更不配什么荣华富贵,我给他们安排的归宿是毒气喷头和焚尸炉。只有这样,人类世界才会不断前进,向无限逼近,你明白么?永生是一把改变认知的钥匙,在永生的尺度下,现在的很多问题将不再是问题,而原本不是问题的,也会变成问题,比如永生依旧包含着死亡的可能,但是划分生死的界限需要重新裁定,这个裁定的权利将会握在人类手中,不再听任宇宙自然的摆布,我们会淘汰弱者,把更多的资源留给强者,让整个人类文明在星海中绽放出夺目璀璨的光!” “你把自己当成上帝了,问题是你不信上帝,也不是上帝,明白么?”江依继续说:“别和我讲这些了,随你怎么想,我就是要杀你。” “个人恩怨?” “说了,随你怎么想。” 江依转动手中的钢筋,一记凌厉的横扫击中管家,钢筋再次弯曲,江依抓住钢筋的两头,膝盖顶在管家的后背上,将他箍了起来。 管家的机械身躯诡异地扭动着,挣脱开来。 他的白色西装已经残破不堪,仿生皮肤也在之前的对战中被撕裂多处,有的地方是血肉,有的地方是金属。 江依扔下钢筋,开始和管家出拳对轰! 这双适合所有珠宝的手握起拳来显得有些秀气,但在挥出时却裹挟着无比凌冽的寒意,速度,力量,技巧,三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江依像个拳击运动员在打沙袋一般,管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节节后退。尽管他有着极强的身体结构,依旧挡不住如此纯粹沛然的暴力击打。 电子元件发热过载,仿生皮肤一寸寸裂开,攻击分析变得间断,管家第一次隐约感觉到了失败的恐惧。 宁负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的右眼进了血水,浑身剧痛,仿佛血管里奔涌的是强酸一般,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每条肌肉,每块皮肤。 黑格尔也在做着同样的努力,这场战斗已经出现了太多的变数,杀死对方的欲望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空气中的烟焦、硫磺和血腥混在了一起,还有潮湿的感觉,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辐射粉尘继续扩散,世界各地都陷入了恐慌,人们挣扎、祈祷、皈依、放弃,灾难是个大熔炉,管家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实现了。 不过人就像兼具波粒二象性的光一样,即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也是聚合在一起的群体。黑色之中依旧有无数篝火,愤怒亦或温和地燃烧着。 赵翎被随后赶来的军舰救起,舰长的尸体无处可觅,他知道自己的运气已经够好了。全舰官兵战死的报告送到了他的手上,战友们驾驶救生艇抢先登陆,布置防线,被阿列夫士兵残忍地全部杀害,尸体吊在路灯上。 向楠在得知灾难发生后,第一时间囤积了足够的食品,将所有存款换成黄金,无论怎样,人类还是需要一般等价物进行贸易。 爆炸发生时,在南方的某座小城里,方坤宇像往常一样,戴着黑框眼镜在讲台上踱步,他正讲到《前赤壁赋》这一篇。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过去就像江水一般,奔流不复回,却依旧滔滔不绝,生死幻灭,人类薪火相传,不会因此绝迹。而人生路上的起起跌跌,就如月圆月缺,周而复始,没有真正的消长。” “乍一看,这像是虚无主义者的观点,让我想起了尼采的永恒轮回,过去的一切都会像海潮般,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尼采用价值重估来对抗虚无,那苏轼又会怎样做呢?” 台下的学生有的支起脑袋一脸困惑,有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教室窗明几净,校园鸟语花香,一片温馨。 方坤宇也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讲偏了,尴尬之余无奈也无力,他敲了敲黑板,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李晓吃着零食,可乐加冰,在《黑月基地》里厮杀正酣,突如其来的断网气得他摔了鼠标,远处腾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他找来家里所有银行卡和现金,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李晓穿梭其间,一箱一箱往家里搬压缩食品。 “还有水,得多买一些纯净水。” 街上很快就乱了,人们开始疯狂抢购,有的商店早早拉下了卷闸门,这时也被暴力破开,人们一边怒骂着有没有良心,一边蜂拥而上抢夺食品和饮用水。 李晓已经打开了《黑月基地》的离线模式,家里堆满了罐头、压缩食品、饮料和纯净水,反正自己不会是最先饿死的那批人,不如趁着有电的时候再玩几把游戏。 瑞典大使柯怀中也目睹了直冲天际的蘑菇云,他命令使馆做好接收难民的准备。出于直觉,他判断世界各地很可能同时遭到了这种程度的核打击,文明的华美面纱即将掉落,原始与野蛮要肆意生长。 “大使先生,通讯全部中断,谁也联系不上,城里全乱了,怎么办?要不要先撤?” “撤去哪里?”柯怀中反问,他指着建筑上方飘扬的红旗,厉声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望着这面红旗吗?如果连这面红旗都不能庇护我们,世界上还会有所谓安全的地方吗?” 柯怀中很少情绪外露,大发雷霆的模样实属罕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越是这样,越要坚守岗位,这面红旗,绝不能倒。 阿撒兹勒的智能集团第一时间就觉察了核打击的范围,并且对灾害等级做出了极其严谨的评估。阿撒兹勒封锁工厂所有通道,整个智能集团陷入了沉睡,他需要调动所有算力进行分析,这次灭世灾难是他研究人类的珍贵机会。 个体与集体的对抗,依附,暴力对个体的侵彻,对集体的扭曲,每个样本都产生了无数复杂的变化,暗潮中迸溅火星,光明下亦有阴霾,绚丽斑斓,无数的对立与冲突,折成七色,又合为纯白。 无关道德,无关善恶,只是这样存在着。 阿撒兹勒为此致以最高的敬意。 第九十七章 星辰坠落 江依忽然口吐鲜血,只是一瞬间的迟滞,管家绕至身后,钳住她的双臂,黑格尔双手化出纳米战刀,直刺而下。 江依中刀,跪倒在地,宁负踉跄着扑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穿过虚无,这不过又是江依的障眼法,那个叫做“洛基”的假死装置,但是温热的鲜血打湿了他的手掌。 宁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江依说:“该走的路我已经走完了,要守的道我也守住了。” 黑格尔大步走来,宁负没有站起来,反而跌坐在江依身边,本就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再次受到精神上的冲击,他眼前发黑,感觉随时都要昏过去。 管家示意黑格尔停下,关于江依的故事结束了,传奇已经落幕,他不介意给江依多留一点时间。 这样的人就像流星划过世间,引得无数瞩目。不论怎样评价,江依都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科技大爆炸由她而起,终将带领人类踏入星辰大海,迈向更伟大,更繁荣的文明。 女孩腹部被纳米战刃撕开一个惨不忍睹的伤口,她嘴角泛着血沫。 “黑羽,你不是一直在好奇是谁招募了我么?” “再不讲就没机会了,是你呀,是你招募的我。” “很难相信,很难接受,是不是?” 宁负强撑着焦距视线,心如乱麻,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已经全力以赴,拼上性命,押上了所有筹码,但还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江依继续自说自话。 “我是未来世界的人,你可以把我理解为穿越者。通过一个被人们称作亚瑟之渊的天体来到现在的时空,在未来世界,我是你的员工。至于我回来的原因,就是找到你,把黑羽带给你,把未来科技带到这个世界。” “现在人们对于时间的理解,依旧局限于牛顿的经典力学,这个时空观是预设的,没有证据表明其真正存在。人们总以串联过去就可以得到未来,却没有想过未来也会影响到过去。发生的事就是发生的事,我加入了黑羽,所以我必须回来。” “你学过量子力学,本科专业是物理,能够接受一点?” “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失败,这些与其说是预见,不如说是回忆,但重要的是我来过。” “不要太难过,干嘛皱着个脸?穿越过来之后我的器官就陷入了无可遏止的衰竭和病变,哪怕在未来,也没办法治愈,这也是自然法则之一,和生老病死一样。” “所以我终究是要死的。” “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次相逢,在明天。” 宁负模糊的视线中氤氲起一片浓厚的水雾,江依的血漫在地上,像一片殷红的海,他身处其中,暴怒,也无力。 江依说:“你看过《银翼杀手》么?我知道你看过,也知道你背过那段台词,你过去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 江依盯着宁负的眼,像是看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她又咳出了一口血,黑色的作战服被打湿,变成了更深的黑色。 宁负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他低声念到:“我看到被击毁的战舰在猎户座边缘燃起熊熊烈焰,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穿梭,一切终将湮灭于时间之河,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回见。” 江依停止了呼吸。 宁负今天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仓库外的天应该已经亮了,太阳还没有升起,即便升起了,洒下的光大概也会被核爆扬起的粉尘遮住。 雨还在下,火已经灭了。 忽然之间,他变得一无所有。 他觉得疲惫万分。 管家的手杖袭来,他已经没有了躲闪的力气,耳后的量子通讯器应声碎裂。 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几分,宁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血顺着脸颊流下,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他就像个癫痫发作却强撑着站立的病人。 绝望如海潮一般将他吞没,真的好想就这样躺下去,太累了,很困。 仓库外的枪声渐渐远去,是谁呢?徐策么?宁负想起他断掉的手臂,想起临行前嫂子端来的那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白开水的味道和矿泉水很不一样,这种口感上的细微差距打败了文字,他深感语言的贫瘠和词汇的匮乏。 但是宁负依旧试图做出一番描述,矿泉水像被打磨过的玉,冷且润,白开水更像嶙峋的石,杯底有钙镁离子的沉淀物,喉结滚动,温热的水蔓延至整个口腔,喝完之后舌尖微凉。 总感觉还是有一些不到位。 他又想起和苏桃在帝都疯玩的这些天,喝了最烈的酒,开着最快的车,也算是一场不错的旅行,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现在苏桃应该已经被炸断脖颈,那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没有头的尸体依旧被捆绑着,绳索染着血,勒进肉里,眼睛有合上么?对不起呀,宁负也不喜欢听对不起,他更像被别人对得起,可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样,总是那么那么难尽如人意。 完美重要一些还是完整重要一些? 他现在有无数的问题,可是没有时间再去解答了。 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像是日暮,坚定地暗沉,缓慢又不可阻挡。幕布被缓缓拉上,星辰已然坠落,自己的如戏人生也即将结束。 管家撑住了即将倒下的宁负,将手杖捅入他的腹部。 管家说:“你看,人就是这样有意思的种族,遇见不理解的东西,哪怕不理解,尽管不理解,依旧可以将其彻底摧毁,就像我杀了你们。” 黑格尔原地坐下,开始恢复伤口,接下来或许还有很多战斗,但对于他来说,大概都会是单方面的屠杀。这次战斗使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管家的恐怖实力,回味刚才和江依的交手过程,尽管有外接脊椎和注射血清的加持,他依旧跟不上江依攻击的节奏,但是管家可以。 承受了江依那么多拳,换做自己,也许早就不行了。 宁负的鲜血随着转动的手杖成片泼洒,意识逐渐涣散,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腹部的剧痛他无力抵抗,瞬间将他扯得七零八碎,手中接了一捧的温热的血,就像泉水,周围的一切都渐渐远离,他睡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 又一道光 黎明,阳光努力着,依旧刺不破云海与粉尘,大地依旧迷蒙一片,有人披着雨衣来到了仓库门口。 管家和黑格尔同时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那个人掀开雨衣的兜帽,露出一张精瘦的脸,皮肤不算好,坑坑洼洼,有红斑,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一双阴鸷的眼。 雨衣下蓝光骤现,黑格尔断臂的肩头出现了一个恐怖的缺口,等离子武器。 他说:“放人。” 管家看到宁负已经昏死过去,抽出了手杖。 “你是什么人?江依的人?” 来者摘下雨衣,他一米七多,身形干练,平头,小臂上肌肉紧实,一道一道,仿佛坚硬的铁木。他向着管家直冲而去,简单一拳,管家横飞出去。 高度机械化的身躯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江依的拳也够快够狠,但比起面前这个人欠缺了太多力量。 管家站起身来,看着胸口的凹陷,钛合金锻造的肋骨向内弯曲,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那个人看出了管家的疑惑,说:“注射血清又不是你的专利。” 管家再次问到:“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从来都不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又是一拳,管家用手杖抵挡,钨钢居然被生生打断,这是不容置疑的力量碾压。 那个人再度向前,将管家的一只手臂直接撕了下来,金属手臂化作球棒,猛击管家的面门。 地上有血,也有电解液,管家引以为豪的高强度机械身躯被那个人徒手撕烂,拆地七零八落。 一脚跺下,管家的大脑直接化成一滩血泥,金属器件还因为短路冒着火花。阿列夫组织的头目此刻彻底死透了。 那个人看像黑格尔,问到:“你呢?”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严和压迫。 黑格尔沉默,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道极其纯粹凝练的光,平静,却蕴含着焚灭一切的恐怖能量。他很清楚,哪怕是自己的全盛时期,也接不住这个人的一记直拳。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人类最强,也最接近极限,后来他发现深藏不露的管家拥有着更加可怕的实力,然而短时间内,他的认知被再次颠覆,面前的这个人强到让黑格尔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且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全力以赴,他就像一片海,深不可测,拆了管家就和动动手指一样简单,黑格尔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宁负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围全是往来的人,有医生,也有军人,墨绿与白色的防护服交替着。仓库顶棚发出砰砰的响动,是雨点落下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找到漏水的地方,这是哪里? 难道人死后真会去往别的世界?天堂还是地狱? 身体还是剧痛难耐,但是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稍稍用力依旧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摸了一下耳边,量子通讯器恢复如初。 他望向原本应该漏水的地方怔怔出神,手指还搁在全新的量子通讯器上。 这时,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看了,我没事做就找了点东西给堵上了,你醒得可真慢呀!” 宁负费力地转过头,看见嘴里叼着草茎的典越。 “怎么是你?我” 宁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典越手中把玩着被管家打烂的量子通讯器,说:“这玩意儿我研究了一下,也顺便给你做了个新的。” 周围穿着防护服的军人和护士来回走动,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座安置点,大批的研究人员正在赶来的路上,相信他们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研制出急缺的抗辐射药剂。 “你那个大学舍友,赵翎,还活着,他开着军舰把阿列夫的船差点撞沉。” “徐策,你那个朋友,我在半山腰捡到的,这会儿睡得跟个猪似的。” “你女朋友应该还活着,没找到尸体。后面的确有液体炸弹爆炸的痕迹,但是怎么着应该都会留点痕迹,大概率是自己跑了,别太担心。” “咱之前的高中情况不太好,阿列夫往那边也打了一发核弹,因为附近有个空军基地。” “江依,我没赶上,过来迟了。” 宁负呻吟着坐起身来,靠着墙:“从美国来的?” “对,出事儿的时候我正在南边演习,开着飞机就跑过来了,要是再迟点儿,就见不到你小子了。” “我命大。” “可不么。” “想吃烤羊肉。” “我也想,问题是现在没得吃啊,鲜切的羊腿肉,真香。” “想喝白开水。” “这个现在也不好办,自来水都被污染了,大概率辐射超标,给你整点矿泉水算了,等着。” 典越起身去找矿泉水,宁负尝试连线加百列。 “主人,您没事就太好了。” “你那边一切都好?” “电磁辐射导致部分设备失灵,在加紧抢修中,不过基本功能早就全部恢复了。” 宁负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像是喝了很多酒,中间有些片段怎样都无法想起。不过他之前倒是有过喝酒断片的经历,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 典越把拧开的矿泉水递到宁负嘴边,甘洌清甜,沁凉浸润口腔喉咙,漫过火燎疼痛的胸口,落在饥饿的胃里。 典越说:“一会儿开饭了给你抢两个鸡腿去。” “我的伤?我昏了几天?” “不太久,我来的时候你应该刚昏过去,伤口我给你缝的,现在有愈合喷雾,这种程度的外伤也不怕。闲着也是闲着,你那个朋友,徐策的伤口是你给包的?你咋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样笨手笨脚的,胳膊断了,你绷带从另一边的腋下绕过去呀,干嘛非得缠人家脖子上?” “就你手巧,你咋不绣花去?你不也和高中一样,闲不下来么。” 典越嘿嘿一笑,说:“开饭了!” 宁负饭盒里果真有两个大鸡腿。 典越其实没有多抢,他只是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宁负,反正宁负浑身都是伤,也不能探脑袋过来看。 宁负说:“不如高中食堂。” 典越往嘴里扒着饭,闷声说:“快吃,往后几天估计只有压缩食品了。”又吃了几口,他抬起头来说:“确实不如高中食堂。” 宁负吃饱了,把筷子搁在饭盒上,放到一边,典越自然而然地摞了上去,一起端走,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就像午饭时把餐盘送回去,或者大课间偷吃泡面,这样的情节他们重复了无数次。 宁负记得典越做班长时,又一次拔河比赛输了,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小女孩,说了一大堆心灵鸡汤诸如“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样的废话,轮到典越发言,他说:“输了就是输了,就应该感到丢人,就应该感到羞愧,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说什么以学业为重,哪个班级不是这样?下一场再赢回来,没错,可这一场的确是输了。” 宁负的前桌的人站起来,看着班主任一脸谄媚地说:“我认为现在大家士气低落,应该鼓励而不是打击” 话说了一半,宁负直接一脚踹在凳子上,前桌那位没站稳,腿一软,跪倒在地,手还扒着桌子,像极了动物园里想要露个脑袋的狗熊。 宁负站起身来,一脸真诚的关切:“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的,你没事?摔着了没有?膝盖痛不痛哇?快起来,快起来。” 他处理这些事愿意多绕几个弯子,滴水不漏又让人无话可说。 典越说:“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蔫坏。” 宁负嬉皮笑脸地回应:“过奖,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自此他们就总是厮混在一起,甚至走路都不自觉地迈着同样的步伐。 宁负说:“高中的时候,逃课上网,抄作业,传纸条,咱俩是真有默契。” 典越又把草茎叼回了嘴里,说:“现在也一样。” 雨好像停了,门口那道光亮了不少,天空似乎已不再是暗沉沉的红色。不知道高中的操场在核爆过后会成什么样子,大概扎满了帐篷住着很多伤员。 不久以后,那里可能会翻修一遍,盖起更高更大的教学楼,铺上崭新的塑胶跑道。少年们穿着整洁的校服来往,在夕阳下奔跑,挥汗如雨,镌刻青春和梦想的华丽篇章。 那些象征意义的,浮夸的,理想化的词,如今回看,的确是当时最恰当的脚注。宁负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高中时的单纯与激情,现在他是怠惰的,总在虚无的海洋里挣扎,更像是苟延残喘。 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偷偷换上了痛苦的底色,也许是见过美好之后有了心理落差,也许,是真的落魄。 想起和江依认识以后的这段时间,就如同一场梦,绮丽多彩,穷奢极欲,也惊心动魄。他多希望下个瞬间自己就能回到高中时昏昏欲睡的课堂,哪怕是再难记的函数公式他也愿意多背几遍,那个时候典越也坐在他的斜后方,就像现在一样。 有典越坐在一旁,宁负只觉得无比踏实,孤独与绝望被尽数冲散,他抓住了连接现实的绳索,从灰白的荒原一头撞进面前的世界。 宁负轻声说:“我们都不是高中的样子了,但我们还得照顾彼此,对么?” 典越说:“那当然。” 第九十九章 未尽事宜 新药研制工作争分夺秒地进行着,辐射依旧在不断扩散,时间就是生命。 特殊的活化分子会吸收人类体内残留的辐射,并对细胞进行一定程度的修复,最大限度地避免基因变异。但是新药研制至少需要进行三次临床试验,而现在每分每秒都有人不断死去。 特殊时期要用特殊方法,一批批安全性较为可靠的样品被送往辐射最严重的地区。人们终于看到了活下来的希望。 典越帮助研究人员调试计算机等互联网设备,建立了一套新的通讯系统。原有的互联网因为多数主机损坏,丢失了大量数据,人类仿佛又回到了千禧年。 宁负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典越说:“这边还有事,就先忙着呗,反正他们管饭,忙完了再说。之前跑掉的那个人工智能挺让人头疼的,得想个办法。” 宁负说自己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典越帮他找了一辆小轿车。 自己的出租屋还和往常一样,这座城市没有遭受核弹的打击,虚拟现实穿戴设备放在墙角,落满了灰尘,宁负忽然想去江依的别墅看看。 他开着典越帮他找来的小轿车再次驶上盘曲的山路,有点可惜那辆丢在帝都的10代三菱evo,这样的车可能再也买不到了。 有些东西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无论多么喜欢,现实世界并不以个人意志发生变化。 别墅的人脸识别系统还录有他的面部信息,推开房门,客厅像往日一般空寂,宁负总觉得江依这时会从楼梯上下来,穿长裙,脚踩高跟鞋。 他在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没有加冰,酒滑过喉咙,热流顺着食道坠入胃里。灯只开了一半,灰色此刻显得有些寂寞。 宁负其实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的一切,江依说要在以后相逢,可是她自己的确已经走完了一生,虽然对于宁负而言,故事才刚刚开始。这是超出宁负接受范畴的一种离别,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江依。 宁负想知道,未来和江依经历的一切会很有趣么?他猜江依在穿越之前,大概也会同样好奇这个问题,自己又该怎样描述抑或评价现在发生的一切呢? 亚瑟之门是怎样一座天体?未来人类的科技真的会那么发达么?明明现在就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回到青铜时代的确夸张了,但失去互联网,失去统治阶层,人类的确蜕变成了部落文明,新的秩序又该如何建立?自己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加百列说:“主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不如端上酒杯下来小叙片刻。” 宁负躺在沙发上,他记得上次醉酒也是在这里睡着的。 他说:“就这样聊,让我怀念一下大学时光,我是住你上铺的兄弟。” 加百列没有勉强,他将全世界的受灾情况报告了一遍,然后分析了江任集团现在的股权结构,江依在这个世界上扮演的角色是江任集团前董事长江宗的私生女,按照世俗伦理,江依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江朱。除此之外,江任集团的二号人物是任梓晨的父亲,任朗,最后是宁负,因为江依提前将自己手中25的股份全部转在了宁负名下。 宁负现在占股最多,但是话语权最小,因为他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些大人物。 加百列继续说,这幢别墅,还有地下室的所有车,也全都转在了宁负的名下。 磨砂转轮冒出一阵火星,烟头骤红,宁负夹着烟的手垂在沙发下,他没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打开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服务器全部瘫痪,互联网大概很久才能恢复,苏桃又在哪里呢? 即便就在那里,他又该怎样面对呢? 重伤痊愈的身体依旧弱不禁风,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宁负关好江依别墅的房门,嘱托加百列照看好一切,开着典越为他找来的小轿车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是一辆桑塔纳2000,几乎到了强制报废的年限,前主人把这台车当做了艺术品,仪表盘中控台都用实木重新打了一遍,方向盘硕大纤细,很有复古美式车的感觉。动力依旧良好,虽然20l的自然吸气发动机和三菱evo搭载的涡轮增压4b11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也够用了。 黑色车身沾满了泥浆,宁负也没有心情去擦拭,就随意停在楼下,锁好车门,回到了家中。 虚拟现实穿戴设备在角落满是灰尘,宁负把这些东西打包放在了柜子里。去的时候还带着手提包,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窗外依旧昏沉着,风沙很大,这次核爆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无法估量,地球的生态平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准。 外卖大概是叫不到了,打开冰箱,还有一袋速冻水饺,宁负翻出了好久没用的电热锅,准备刷洗一番,但自来水是浑浊的赭石色。 他有些奢侈地用纯净水煮了一锅饺子,盛在碟子里,加了点醋,找不见筷子,只好用勺舀起来吃。 吃过饭后无事可做,他靠在床边拿来了没翻过几页的《都柏林人》。 这些日子就先这样过着,他只能保证第一个饿死的不会是自己,至于窗外洪水滔天,他也无能为力。 港口仓库,一辆辆军车疾驰而出,将第一批抗辐射药剂送往各地,他们在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 帝都,陈立在做战前动员,他因为一句“活下去就是胜利”而被所有人推举为最高指挥官,虽然他本人都不记得有说过这句话。 “同志们,爆炸点的辐射依旧在向外扩散,那些带有核污染的碎石还留在地表,我们的人民时时刻刻都在受到伤害,需要有人把它们埋进深坑。” “我不想说谎,别看防护服挺厚的,我们冲进去之后依旧会死,只是早晚问题,但是生而为人,我们不论怎样都会死,也是早晚问题。什么时候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得其所。” “我不想再说这些话了,我这是鼓励着大家去送死,我说不下去了。” 他提起铁锹向着爆炸中心走去,士兵们沉默着,然后纷纷拿起工具。 他们要用血肉之躯筑起一座水泥棺材,将辐射彻底封死在地下。 指导员举着喇叭喊话到:“每个人只有90秒的时间,这会是你们一生中最重要的90秒,你们的名字都会被刻在纪念碑上,人民会永远记住你们!” 宁负被困在乔伊斯笔下阴冷又寂寞的都柏林,窗外是一样的雾气,一样的安静。 可是他并没有彷徨在冬夜里,而更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他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欣赏古老又神秘的符文,茂盛的藤蔓和热带绿植,在闷热潮湿的黄色石砖路上,等待细碎的困意慢慢爬上全身。 第一百章 日落以后 情绪调节器传来一阵轻快的电流,宁负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窗帘自动拉开,海潮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寂寞的沙滩。床铺自动整理没有一丝褶皱,咖啡机已经在工作了,磨豆器发出细密的嗡嗡声。 宁负走向一体式洗手台,牙刷自动伸出,上面不多不少刚好挤了一厘米长的绿色半透明牙膏,他一边刷牙,一边通过虹膜识别播放今日的推荐歌单。 蒸屉“滴”地一声送出了热气腾腾的馒头,中间已经夹好了江牌榨菜。 意式浓缩加冰水,宁负点上一支香烟,一边欣赏海景一边喝着咖啡。看腻了,他用虹膜识别调换了一张风景,这次来到了热带雨林,树丛中沙沙作响,不知道是猴子还是鸟儿。 馒头此时已经不烫了,宁负熄灭香烟,把喝完冰美式的杯子放进洗碗机,然后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看今天的工作日志。 他现在是一名宠物医生,主要负责硬件设备的维修,也参与开发工作。他确认了今天的日程,早上九点在元宇宙实验室记录第三百四十八号观赏鱼大嘴鲸的胜利状况,下午去十六街道为客户处理电子狗情绪抑郁的病症。 宁负真觉得应该给电子宠物也配上心理医生,现在自杀的人这么多,哪怕是电子宠物大概也会想不开。 他走进vr仪,这是第十五代虚拟现实交互设备,可以直接捕捉脑电波,通过力场进行触感反馈,虹膜识别进入实验室。 条腹部雪白,身体黑色的小鱼躺在金属方盘中。 这条鱼大概有十二三厘米,无鳞,皮肤是天鹅绒质感,像是名贵首饰盒里的衬布,柔软细腻。 它有个大脑袋,占了体长的三分之一,嘴似乎能把自己吃下去,眼睛很小,要仔细寻找一番才能和它进行眼神交流。 上唇有一对长须,下颌有两对短须,鱼鳍很小,体态丰腴,像是没在生气的河豚。但河豚给人一种机灵精悍的感觉,而它那双小到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眼睛,直让人担心其视觉功能是否存在障碍。 这种鱼隶属颈鳍鲶科,分布于南美洲,独居、夜行,像我一样。 当然,这一条并不是真正的大嘴鲸,而是利用细胞培育技术与信息控制基础设计的电子大嘴鲸。他体内有一块中央处理器,写入了大嘴鲸的所有行为数据,会使它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像真正的大嘴鲸一样做出反应,比如随着饲养水体中氨氮值的增加,它死亡的概率也会增加。 但它的消化系统与摄食行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整,以便它更加适应现代生活。设计上每月投喂150g合成肉类,所补充的蛋白质就足够它正常生长。 宁负今天要进行第一次饲养实验。 实验台上摆着一个玻璃鱼缸,水温28°,ph值6,氨氮含量接近0,微生物指标正常,适宜大嘴鲸生存。 宁负将大嘴鲸捉在手中,他提前剪了指甲,因为大嘴鲸体表的粘液非常脆弱,哪怕戴着手套,宁负依旧会担心电子凝胶模拟出指甲的形状从而伤到大嘴鲸。 触感细腻冰凉,这是物理拟态和神经信号共同制造的反馈,几乎能以假乱真。 大嘴鲸被放入鱼缸,沉在水底一动不动,宁负激活程序,小鱼的腮盖微微张合,摆动尾巴将脑袋藏进了加热棒后面,像一只呆傻的鸵鸟。 宁负像在凝视熟睡的婴儿,满眼的宠溺。 这时监测器提醒他刚才的活动消耗能量过多,建议补充一定的糖分与维生素,给出的方案是一颗苹果。 他打开橱柜,的确还有一颗苹果。现在的苹果经过基因改良可以在常温下储存很久。 他还记得十年前的苹果有很多种类,红富士、黄香蕉、青苹果,有大有小,有脆有糯,有的偏甜有的偏酸,现在的苹果就只有这一种,糖分与维生素含量与比例都恰到好处,口感也最有利于人类锻炼咀嚼肌肉。 这种苹果已经没有果核、果蒂,但他依旧习惯像从前那样捏着两端开始啃,留下一个两头有圆形盖片的纺锤体。他在中间咬了一口,酸甜劲脆的果肉,与这颗苹果的其他部分没什么不同。 他挥手调出全息屏,用配额卷订购了社区午餐,根据监测器的指示,因为熬夜,他需要补充更多的维生素和微量元素,所以餐盒里有很多薯类和青菜。 他的癌症风险率又增加了将近一个百分点,从378升至385。 这个风险评估系统可以根据一个人日常的行为和作息来计算他罹患癌症的概率,如果不幸被癌症选中,这个概率就可以作为决定医疗补助具体金额的参考。 百分比越高,补助金越少。 现在的宗旨是人要为自己负责,不注意身体健康的人即便得了癌症也只有医疗保险,自食其果。 吃完饭,他将餐盒放进处理机内,机器背后的管路联通着城市各处,就像下水道一样。 分类的食物残渣与可回收材料被送往不同的自动化工厂,作为肥料或原料。整个城市就是一台精密运作,自动化程度极高的智能机器。 按照日程表,现在他应该去往十六街道为客户处理电子狗情绪抑郁的病症。大概是情绪控制器失灵了,可能是短路,也可能是半导体元件发生了老化。 他在公司后台申请了一个新的情绪控制器,准备直接换掉旧的,如果再出问题,那就再说。 推开门,是空旷的楼道,冬季凛冽的风终究还是穿透了玻璃与镀钛混泥土。清冷、孤寂对建筑物的杀伤力比酸雨更加巨大,沉默带有传染和同化的性质,从灰暗的墙壁到喉舌,也许独自一人本就不必说些什么,但是此刻灵魂也失去了话语。 目所能及之处衰败的一切让心脏被忧伤劫持。 电梯间呜咽的风声将他解救,而这尖锐之中还有不合时宜翻动干枯纸页的响动,告知单贴满了邻居们的防盗门,从催交电费到房屋所有权注销,这层只剩他一位。 迟钝的全息投影此刻随着他的视线被唤醒,最新款vr游戏的广告开始播放。 进入电梯后,他激活了纳米保护服,来到地面,距最近的空中站台还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他戴好呼吸器,打开了单元的防尘门。 阴云低垂至触手可及,仿佛污朽的棉絮一般,沉重不堪地悬吊在头顶,而飞舞的黑色粉尘就是棉絮中的腐渣,像祭奠时烧尽的纸灰。 街道上的店铺很多年前便已经关停,招牌被依附的黑色粉尘压垮,灯箱散落在地,文字肢解成笔画,又被风和酸雨侵蚀烂了,面目全非。 路口曾是一家商业中心,富丽堂皇过,如今只剩残缺不全的建筑躯壳,玻璃全碎了,像失明的眼,煞风与酸雨留下的伤痕,被全息投影的巨幅广告漫不经心地遮蔽。 一个电脑合成的,乏味的完美女人,正在介绍澳洲的罐装空气,据说长期呼吸这种罐装空气可以有效降低癌症风险率。 他乘电梯来到空中站台,这时落下的黑色粉尘被泥雨取代,泥雨将裸露在外的金属和混凝土不断腐蚀,废弃的建筑就这样越来越矮,就像沉入了地基。这让他想起了亚特兰蒂斯的传说,二十年前的城市就这样在他眼前一点一点不可挽回地被土地淹没。 悬浮列车中只有他一位乘客,城市硕大无比的霓虹光景在他眼前绚丽地流转,喑哑的天光是这个世界一成不变的底色。 在这阴冷的冬日,天气和过去一年中所有的日子一样,黑色的粉尘依旧铺天盖地,但是他感觉有那么一些似乎穿透了纳米保护服,落在了他的心脏上。黑色的粉尘一片片附着在涌动着暗红血液的心脏,就像霉斑,抑或吸多了香烟而变黑的肺。 第一章 电子狗会得抑郁症吗 一条黄色的拉布拉多卧在草坪的角落里,天穹系统投下红色的光,日落了。 冬天的日落一如既往,来得很早,让人猝不及防。 别墅的主人没有露面,女人提前将宁负的生物信息卡录入了安保系统。这很正常,因为电子宠物的医疗通常要设计零件的维修抑或更换,谁也不愿意真正看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小猫小狗实际上由一对电器元件组成。 饲养宠物变成了一场所有人都需要配合的表演,每个人都入戏很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骗过谁。 宁负等待着隔离舱为他冲洗身上的黑色粉尘,然后脱下防护服,迈入天穹系统维持的生态环境中。 按照主人的要求穿好鞋套,宁负提着工具箱穿过草坪,走向无精打采的拉布拉多。 在不远处,宁负打开工具箱,用遥控装置叫起了拉布拉多。它毛色焦黄,像是用旧的毡子,脖颈比其他拉布拉多更长,腿骨粗壮。 拉布拉多低着头小步跑来,额头上的肉堆了起来,它的步伐有些机械,因为宁负直接下达了靠近的指令。按下关机,这只拉布拉多卧倒在地,四肢缩起。 在电子狗的两条后腿之间,有一个隐蔽的接口,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人们一般都不好意思去看。宁负将电线接好,屏幕上显示“智能集团电子宠物后台系统”。 宁负将情绪控制器失灵的系统诊断截图保存,用激光刀切开电子狗的腹部。即便科技如此发达,他依旧需要验电笔来确认短路的位置。 一切正常,那就是情绪控制器的问题,宁负拔下旧的,从工具箱中拿出一个新的,检查了一下封装,然后插在集成板上。系统再次诊断,显示这条拉布拉多的情绪均值已经恢复到一般水平,会较为积极地与主人互动,在阴天和气温超过36°c时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不过看见飞盘依旧会极度兴奋。 这些数据从云端重新下载,小狗又会像之前一样。宁负把这一过程叫做“回魂”。 实际上现在哪怕是电子宠物狗,其硬件也都采用了模块化设计,哪里坏了换哪里,操作简单方便,没有任何经验的人都可以轻松搞定。所以电子宠物医生的核心工作目标并不是解决故障问题,而是富有同情心的足够温柔的表演,他们是虚假绸缎上的真实刺绣,但宁负最多算一块补丁。 他用黏合剂将宠物狗粘好,取下数据线,确认开机,拉布拉多从地上翻身而起,对他不住吠叫。 宁负气定神闲地收拾着工具,反正根据程序设定,这种宠物狗无论如何都不能真正攻击人类,只会在领地被入侵时像主人发送报警信号。 根据智能集团的规定,他在给电子宠物进行维修的时候,应该将其当做真正的生命对待,展现出足够的敬意、温柔还有同情心。 宁负摸着这条拉布拉多硕大的脑袋,肉感十足,他努力作出一副温柔的模样,说:“急了急了,别叫,你看你这个头,怎么这么大?怎么这么大?” “汪,汪,汪!” “啊对对对。” “汪!” “你说说你,白长一身横肉了,没事儿干多溜达溜达,你这个脏爪爪都能踩草坪,我穿的新鞋还得带鞋套,我要是你,我就天天在草坪上打滚。” “汪汪!” 电子宠物能大致分辨主人话语的意思,经过模糊处理的词汇能够触及它们情绪调节器,所以这些电子宠物看起来要比真正的宠物更通人性。 “好,好肉,要是能吃就更好了。” 电子拉布拉多听见了“好”“吃”“肉”,兴奋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这一瞬间,宁负是开心的,他拍了一下拉布拉多厚实的脑袋,说:“傻狗。” 宁负起身提着工具箱走向隔离舱,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他准备回家给自己煮一锅黄酒,放上枸杞、红枣、姜片和桂皮,这些东西现在价格不菲,他这个级别的小员工实际上根本喝不起。但是核爆之前他有不少存款,置办一栋带有天穹系统的别墅可能有些吃力,但是维持以前的消遣方式绰绰有余。 他宁愿住在房东和中介都已经消失了的出租屋里,在工作结束后奢侈地消遣一下,像曾经一样就好。 江依留给他的别墅和车子包括公司股份被全部冻结,他不认识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遗产争夺的时候最先出局。 但是白纸黑字的转让和赠予很早就公之于众,所以这一部分资产就暂时被无期限地冻结了起来。 宁负倒也没什么怨言,他心里很清楚,房子与车子倒是无所谓,真正烫手的是股份,他拿不住。 冻结起来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江任集团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盛,在核打击中所有的工业集群都被彻底摧毁,江任集团几乎化为乌有。现在真正的超级企业是智能集团,也就是宁负现在任职的这家公司,江任集团的发展重心在于元宇宙和智能化制造,而智能集团则让人工智能真正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电子宠物,电子售货员,电子乘务系统,甚至电子医生,宁负也觉得好笑,人生病去找电子医生,高效便捷,觉得自己享受了科技发展带来的福利,而电子宠物生病反而需要找人,甚至上门服务,到底在补偿什么抑或展示什么,宁负不愿多想。 不过智能集团为了贯彻人与智能的理念,甚至连公司谈业务都指派机器人作为代表,宁负甚至怀疑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一个人工智能。 他走出隔离舱,防护服的面罩上显示工作完成,客户评价,一星,投诉信息接踵而至,宁负看到了自己蹲在草坪上,拍着拉布拉多的脑袋说:“傻狗。” 组长打来电话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这个嘴呀,你能说两句好话么?这份工作你到底要不要了?” “我也没说什么,这工作不就是为了让客户觉得他们真的养了条狗么,我说狗的肉紧实又好吃,这还不够真嘛,顺便还夸了客户的饲养用心,你说对不对?” “你脑子纯纯有病,主管来电话了,先不说了。” 宁负一脸尴尬,他实在没什么好狡辩的,按理来说客户不应该也不愿意偷窥自己的治疗过程,为什么会这样? 坐在高速行驶的悬浮列车上,他百思不得其解。 到站的时候,宁负恍然大悟,这狗得的是抑郁症,客户可能觉得在进行心理咨询的时候,看两眼甚至全程陪着也实属正常。 第二章 正在前往黑月基地 宁负回到家后煮上一锅黄酒,投入冰糖、红枣、枸杞、桂皮,香气腾腾。微烫的时候,他将酒灌进壶里,找了个小杯子,坐在台喝了起来。 全息影像弹了出来,传来了主管的合成电子音:“宁负先生,在近一个月的工作中,您作为宠物医生一共出诊9次,我们收到了6条投诉,您已不适合继续这项工作。于此同时,还需要您向智能集团交还实验室密钥。您有一天的时间整理自己的办公用品,之前的研究项目结算款项以及出勤提成会立即打进您的账户。” “主管,不能通融一下嘛?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虽然作为人工智能,我也不认为您的言语或行为是出格的,但我们以数据为标准,您收到的投诉实在太多了,抱歉。” 会话自动关闭,宁负就这样被一个机器人辞退了。 他其实挺无所谓的,原本以为这份工作可以多一点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后来发现自己需要沟通的对象只有电子宠物。 宁负又喝了一杯黄酒,走进vr仪,打包了玻璃鱼缸和大嘴鲸,快递会在3天后送到他的出租屋。这是一个半成品,还没有登入系统,偷偷拿走主管应该发现不了。 他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四周都是墙壁,他忽然好奇墙后面会是什么,壮丽的日落么?还是另一间实验室?他笑了笑,自己身处数据的世界,这里不过是一个个脉冲信号堆砌成的0和1罢了。 离开实验室,他象征性地点击确认按钮,这就算是交还了实验室密钥,其实不这么做也无所谓,从系统中删掉一条生物识别数据远比换把门锁简单。 关闭vr仪,这只是一个四周都是灰色半透明材质的隔间,底部有一块多方向传送履带,人站在原地刚好自由活动,宁负触碰一旁的开关,有一根红色的接线,这是神经强化系统,可以最大程度投射虚拟现实中的感知。 只凭借脑电波,一些现实生活中的感觉还是无法被百分百还原,比如啤酒细腻的泡沫在口腔内破裂,麦芽的芬芳弥散而出,比如口红的甜腻,比如拥抱。 关于这根红色的接线有着很多争议,有人说,这就是新时代的鸦片,也有人说这是人类未来存在的方式。 在无数对未来世界的构想中,有这样一种,所有人都沉睡在排列整齐的休眠仓中,依靠这根红色的接线生活在元宇宙世界中,背景是广袤的宇宙,巨大的飞船静静地向着未知前进,寻找下一个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 宁负将红色接线插好,再次启动vr仪,照明设备关闭,周围一片漆黑,无数流光划过,这是vr仪启动穿往另一个世界的过程。 “正在前往黑月基地。” 眼前突然出现了光,慢慢一切都有了轮廓。白色的,圆形的穹顶大厅,让人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宽阔的大理石柜台,就像一艘搁浅的轮船。 “您好,欢迎来黑月基地,请您完善您的生物识别信息以及角色身份信息。” 宁负穿上了牛仔外套,工装裤,宽松,舒适。他跳过了面部塑造以及身材选择,直接应用了自己的生物信息。 “祝您愉快。” 大厅空旷无比,其中走动的人不多不少,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一种和谐的美感,令人心旷神怡。一切都经过了细致的计算,从而使得所有来者都感到万分舒适。这便是黑月基地的优势,同样也是黑月基地的危险。 准确的说,不是黑月基地,而是那根红色的接线。 走出大厅,阳光灿烂,皮肤上甚至出现了久违的紫外线灼热的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之前宁负使用的虚拟现实场景已经足够真实了,而和黑月基地一对比,就好像像素游戏与3a大作之间的差距。 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孩,单边扎着马尾,瓜子脸,眉清目秀,笑着和宁负打招呼,说:“嗨!你的造型很特别,从哪里捏的脸?”她笑起来真好看,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很是亲切。 “我比较懒,直接用了自己的脸。” “性情中人。” “谢谢。” “第一次来黑月基地?” “以前是玩家,不知道变成了这个样子。” “祝你玩得开心!” 女孩踩着高跟长靴走了,街道上的人也是不多不少,系统自动匹配,这个世界分为很多层,如果你没有默认要去楼层,就会根据服务器载荷自动匹配。确保每一层中人们的数量都大致相当,不拥挤也不冷清。 这是黑月基地的优势,但这个优势建立在充分利用人类弱点的基础上,所以这也是黑月基地的危险之处。大数据将人类的感觉进行结构,在黑月基地中你喜欢什么样的世界,系统就会给你呈现什么样的世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系统办不到的。 街道上一尘不染,阳光明媚,有点微热,转瞬便吹来一阵凉风,再这样精心设计的对比下,这个世界让人更加沉醉。 来往的人们都很热情,肆无忌惮地打着招呼,聊天气和最新的比赛。电子竞技在这里就是体育运动,所有的fps第一人称射击游戏和所有的oba即时战略游戏都可以让玩家亲自下场,每年举办的世界电子竞技大赛已经取代了奥运会。 黑月基地之前的地图场景被原版复制进这个世界,有人传言,提供技术支持的依旧是智能集团,单凭一个游戏工作室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算力构建这个元宇宙世界。 宁负虽然在智能集团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每个部门之间并无往来,他一个宠物医生也不了解人工智能部门的资源分配情况。 街道两旁都是茂盛的槐树,宁负就在路边坐下,久违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核爆之前。 有人拎着一打啤酒,坐在他身旁。 “兄弟,尝尝这个。” 穿着红色短袖,反戴棒球帽的男人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六棱杯,用牙齿起开一瓶福佳白啤酒,先倒出二分之三,摇晃瓶子,又倒出剩余的啤酒。用没开封的另一瓶敲了敲空瓶的瓶身标签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按说明服用。” 宁负喝下一大口泡沫,云柔绵密,橘皮与芫菜籽的清香充斥着整个口腔。 “感谢,好喝!” 那个人拍了一下宁负的肩:“不早点来,后悔了?外面的世界现在真没什么意思,还是这里好玩。” “确实。” “我来这边就是喝酒,不过这边的酒也不便宜。” “算力也是需要成本的。你们都这么热情?” “是呀,能在一层相遇本来就是缘分,想去夜店么?一起呀!” “你怕是想拉我拼卡?” “嘿嘿,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是我一个人去太尴尬了,今天的我请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下次你请我,好不?” “行,这边的钱?” “用外面的信用点兑换。” 宁负放心了,之前上学的时候看着夜店的大哥挥金如土,动辄消费八万八,身材姣好穿着清凉的气氛组女孩高举着灯牌和黑桃a从他身边走过,想不注意到都难。等到他有了足够的钱,不是工作太忙,就是身体不允许,现在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了。 当宁负看到夜店名称时,不禁苦笑了起来,人类的创造力还是这么贫乏,surpe spac超级斯贝飔,这都是什么呀,super还拼错了么?超级斯贝飔又是什么杂交翻译?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元宇宙之中,按理来说一切都是由ai建成的,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差错? 看着宁负皱起眉头,一旁的男人说:“就是这样,但里面真的有意思!” 他拽起宁负的胳膊,拉着他走了进去,厚实的墙壁内传来同样厚实的音乐声,心脏在颤动,熟悉的感觉,在夜店台登记,要按捺住自己的躁动呀,宁负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他可能会玩得很过。 第三章 赛博夜店 一条昏暗拥挤的通道,音乐很躁,周围的墙壁都在震动,重低音就像锤在心脏的上的拳头,紫红的光在尽头闪烁。 宁负跟着经理来到大厅,找到了他们的散台。反戴棒球帽的男人凑在宁负的耳边说:“怎么样?还不错?” 周围的舞动的身体,女孩站在桌子上,跳着满是暗示性的舞蹈,灯灭的时候,很多人的脸庞与手臂都发出颜色各异的荧光。 男人点了一打金汤力,装在透明的杯子里,冰块堆得很满。宁负尝了一口,基酒是孟买蓝宝石,那种独特的草药香气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找不到了。 散台在大厅的最中央,只有一个小高桌,刚好放下十二杯金汤力,散台的周围是卡座,这里有最低消费的限制。卡座围成了一个半圆,交汇的中心就是舞池。 地板下安装了弹簧,只要站上去便是在跳动,那些人重复着同样的,毫无美感的动作,如痴如醉,在音乐和酒精的进攻下,理智早已缴械投降。 还是欲望,该死的欲望。 宁负并没有笑话他们,因为自己过一会儿可能比他们还要疯。他喝下一整杯金汤力,等着酒精发挥作用。 反戴棒球帽的男人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他上窜下跳,端着满杯冰块的金汤力和周围路过的所有人敬酒,也拉着宁负一起不停地干杯。他们放下的酒杯中冰块依旧是满的,一点儿都来不及融化。 四肢传来麻木的感觉,身体不再那样沉重,宁负现在很开心,他想痛痛快快打人一拳,抑或被别人卯足力气来上一拳。脑中那些纷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好像摆脱了地球引力。 他也加入了狂欢的人群,叫喊着,高举着双手,跳动着,c大喊“don''t s!”,干冰喷雾让整个大厅变得恍若仙境,如数彩纸从空中洒下。 像极了庆典,恍若剪彩,又如婚礼一般,这是宴会的感觉,是在庆祝,可宁负没有什么需要庆祝。 他没有什么需要抑或能够庆祝的,所以他才更需要这种感觉。 宁负拉住服务生,问:“这里可以兑换信用点么?” 服务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可以,20的手续费。” 宁负跟着服务生来到走廊,这里一段是卫生间和后厨,另一端是前台,哪里放着几张沙发,躺着已经喝醉了的人。 灯光没有那么晃眼了,宁负看清了面前服务生的模样。 是个女孩,双麻花辫,露脐水手服,超短裙,个子不好,踩了高跟鞋还比宁负矮一点,相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毕竟这是元宇宙,所有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审美选择面孔。 她有一绺头发垂在眼前,淡妆,显出几分清冷的气质。 “去后台兑换信用点,20的手续费,我只收10,要不要选我?” “可以呀,我想兑十万信用点。”这是一辆电动车的售价,对宁负而言其实也不算小数。 女孩挑了一下眉,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省着点。看你年纪也不大,这不是一个浪费生命的好地方。” 宁负已经喝得有些晕了,靠着墙,只觉得天旋地转。 女孩向前靠了一步,继续说:“你知道的,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所有地方二十四小时营业,但是外面有。” 带着木质香的热气扑在宁负脸上,女孩的鼻尖离他很近。 宁负用力闭了一下眼,好让自己清醒点,他说:“我现在关心的是我们的交易,如果我把信用点转给你了,你不给我金币怎么办?” 女孩说:“你不知道私自兑换信用点是违法的么?” “好,那我要先去外面?” “不用。” 女孩打开一个支票程序,说:“你先填金额,然后录一下生物识别信息就好。” 宁负照做了,问:“金币呢?” 女孩翻过他的手腕,拉出一道全息投影,里面的账户余额已经变成了十万。 宁负点了点头,说:“找你点单?” 女孩说:“可以。” 宁负在全息投影上研究着菜单,女孩说:“虽然赚了一万信用点我挺高兴的,但是”女孩摇摇头。 宁负说:“怎么了?” “你是失恋还是工作不顺利?” “都有。” 女孩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说:“你先去疯,我还有两小时下班,如果那会儿你还站得起来,我陪你再喝两杯。看在一万信用点的份上。” 宁负点了刺身拼盘,黑桃a,翻到伏特加,又点了一瓶abt,绝对。 女孩说:“居然没点灰雁。” 宁负说:“为什么要点灰雁?” “你都点黑桃a了,灰雁不比绝对看起来更有牌面?” “黑桃a是用来洗手的。” 在走廊吹了这么一会儿风,宁负清醒了许多,他想起了这家夜店奇怪的招牌,人工智能会犯这样的错误么? 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几乎是跑进了大厅,他需要音乐和酒精,需要音乐和酒精来支配自己,他愿意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摇摆抑或蹦跳,也不愿意再思考任何问题。 宁负直接把绝对伏特加全部倒进了冰桶,加上青柠,用桌上装过金汤力的杯子舀着喝。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酒精。 一直以来,他的脑子里都在奔驰着一辆火车,长得让人绝望,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音乐和酒精此时就像是一颗陨石,坠落在铁轨上,把火车也砸得粉碎。 江依的别墅、布格利诺、监视器上瑞典的街道、阿列夫、《东京下雨,淋湿巴黎》他和苏桃一起看的电影、冰美式、豚骨拉面,这些画面昼夜不停轮番在他脑海中浮现,拽着他向无尽的痛苦坠去,他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强迫症在脑子里叮咚作响,如同一个怪物被关进盒子。 他端着桶,仰头灌下最后的酒,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灯光混杂的夜店大厅里,一束火执拗地亮着,火光背后,是服务生女孩的脸。 反戴棒球帽的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宁负跟着女孩走出大厅。 他扶着墙,不然就要跪倒在地,周围的一切都像黄油般晃悠着,像是踩在水气球上,好柔软,好想躺下。 坐在台边,女孩已经换掉了水手服,穿着小西装,黑色高跟鞋,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只是妆还没卸,眼角的晶莹亮片像是一条银河。 “说,什么烦心事?这杯苏打水我请你的。” 宁负喝下苏打水,感觉晕眩感稍稍消退了一些。 他说:“这个夜店的名字很特别。” “有问题?” “单词拼错了。” “who care?” “你在这边上班?夜店,不,游戏公司给你开薪水?” 女孩那一绺头发依旧垂在眼前,她伸出食指摇了摇,说:“不许问问题,问问题是要收费的。” 第四章 戏中戏 台稍显安静,隔着厚实的墙壁能音乐听到轰炸般的重低音。灯光昏暗,阴影将女孩的脸切出棱角分明的模样。 宁负说:“一个问题多少金币?我转你。有点像在玩问答游戏。” “什么问答游戏?”女孩吹了一下垂在眼前的那一绺头发。 “少儿不宜的那种,通常是男生问女生问题,必须说实话,一个问题一块钱。” 女孩愣了一下,大概在思考这种游戏的乐趣在哪里,片刻,她认真地看向宁负,说:“我以为你挺正经的。” “哪有一直正经的人,那也太无趣了。” 女孩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游戏公司给我开钱,怎么了?” “想看一眼工资单。” “好奇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嘛。” 女孩从全息影像中调出工资单,宁负动用加百列进行查询后,发现这家公司背后的实际控制者已经成为了智能集团。 还是智能集团,几乎各个领域都能见到智能集团的影子。在硬件制造领域和高科技领域,江任集团占据了半壁江山,而软件开发和所有涉及ai的领域,几乎全被智能集团垄断。 这家企业在核爆之前名不见经传,而核爆之后却飞速发展,其生产的智能机器人承担了世界上绝大部分修复和重建工作,性能稳定,效率极高。 也正是因为这些智能机器人的出现,人们受到了核爆之后的第二波巨大冲击,失业。 曾经衡量一个企业的社会价值,往往会最先考虑其为社会提供了多少就业岗位,但是智能集团的出现则反其道而行之,越来越多的智能机器人取代了人类在社会上的各种岗位,现在像宁负这样失去工作的人不在少数。 机器失去工作后,就会被切断电源,拆除还有价值的零件,堆在报废库里,那人呢? 宁负想起江依要用科技解放世界上更多被工作压迫的人,现在科技已经做到了,但是这些曾经被工作压迫的人与其说是被解放,倒不如说是被流放。 宁负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就站在这样一片流放之地。 加百列出示了更多数据,宁负现在醉着酒,实在看不进去。 女孩拍了一下他的肩:“怎么了,你的前任,也在这个公司上班?” 宁负回过神来,说:“那倒没有。” “讲讲你的事儿。” “没什么好讲的,核爆之后一切都没有了,新的工作我适应不了,所以被开除了。” “所以来这里消遣?” “先玩一下再说呗。” “会上瘾的,人懒下去就很难再勤快起来,烂下去也很难再好起来。有太多人醉生梦死,在vr仪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直接猝死,我们只会看到一具躯体凭空消失,就知道现实世界中又有一条生命走向了终点。” 宁负张口欲言,女孩伸出一根手指,说:“你别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宁负说:“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总不能所有人都是来喝酒的。” “你想要哪种好玩?姑娘?” “不,游乐场有么?” 女孩掩嘴而笑,她叫了一杯马天尼,先吃了杯中的樱桃,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的好哥哥,这里是元宇宙,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办不到的,之前玩过电子游戏?所有fps和oba游戏都被搬了进来,不比过山车刺激很多?” “想体验一下。你很缺钱么?想雇你做导游。” “为什么?你很有钱呀?” “还行,我只是比较怕生。” “按夜店两倍的薪水结,我就陪你,工资单你刚才看过了。” 宁负毫不犹豫地转过去了一个月的费用,这些钱在现实世界中也没有什么能花出去的地方,不如图个开心。 “感谢老板,这边请,喜欢什么风格的女孩?我可以稍微打扮一下。” “不至于,你随意。” 走上街道,宁负步履踉跄,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女孩想要搀住他,但是宁负坚持自己走。肢体触碰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苏桃。 建筑物都是直达天际的船帆型,颇具美感,宁负问:“这里面是住人还是?” “有些地方是写字楼,有些地方是酒店,酒店居多。失眠的人会在vr仪里入睡,但有些人睡下就再没有醒来。” 歌舞升平的背后是一条条生命的流逝,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也难怪那根红色的接线争议颇多。 他们来到了黑月基地训练场,厚重的大门从中间开启,宁负走了进去,变成超级战士的模样,手上多了一把脉冲步枪, 训练场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灰色墙壁,中心站着一名穿着蓝色皮质制服的超级战士。这一幕似曾相识,宁负记得。 大学期间他还住宿舍的时候,就在这样的靶场打发了无数时光,直到有一天,靶场的ai机器人像他挥手问好。 记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站在四方空间中央的超级战士挥手说:“你好。” 宁负冷汗直流,隐约他听到了报警器的蜂鸣声,加百列提醒到:“主人,您的心跳过快,希望您可以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一串蓝色的子弹越过宁负的肩头直接命中超级战士,倒下的身体上出现了边缘是焦黑和炽红弹孔。 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你被击中,也会这样哦,要不要我们俩单挑一下?” 宁负单手拎着枪站在原地,有时候感觉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转轮,自己走走停停,总是在重蹈覆辙,相同的情景一再发生。不过也像一个盘旋而上的楼梯,即便经过同样的位置,他也已经站在了不同的高度。 空阔的训练场就像是曾经一样冷寂,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外面的世界已不再有课堂和槐树。宁负努力让自己从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像以往一样,迫切地需要一场冲突,干涉自己和现实抑或回忆的纷争。 宁负回过头,笑了一下,看着女孩说:“你未必打得过我。” 第五章 职业选手 如果说电子游戏的世界与现实隔着一层屏幕,那么在元宇宙中,游戏与现实的分界线便已彻底消失。虽然宁负是第一次在元宇宙中进行游戏,但是他之前通过虚拟现实设备进行了无数次训练,而且他的身体机能本就远超常人。 女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宁负在翻滚中射击,枪枪命中,而自己的准星根本无法捕捉到宁负的身影。 不到五秒的时间,宁负就打出了三十发子弹,而且全部命中,弹孔都集中在心口拳头大的一片区域。 “神了,你这么厉害?不是宠物医生么?” 宁负熟练地检查枪械,说:“有些宠物特别凶猛,所以自学了cqb室内近距离战斗。” “感觉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不至于。” “去参加比赛,你比职业选手差不了多少。” 宁负稍稍有些心动,他的《黑月基地》玩得很糟糕,甚至铂金段位都是苏桃带上去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成为一名职业选手,真正开始接触到电脑游戏的时候,他都已经上大学了,二十二岁,在职业选手里已经算是年龄大的了。 电子竞技太过考验反应与精力,所以甚至要比体育运动更加看重年龄。但是在元宇宙中,电子竞技的战场和真实的战场一样,老兵往往更占优势。 耐心,经验,直觉,计谋。 其实宁负很倾佩也很羡慕那些职业选手,他接触到第一款电子竞技游戏叫做《争霸3》。当时国内有一名电子竞技选手,连续两次登上了世界电子竞技大赛的冠军领奖台,比赛项目就是《争霸3》。 这名电子竞技选手之后出了一本书,写自己如何从一个实习医生,一步一步变成了世界冠军。他也经历过暗无天日的岁月,每天在网训练十四个小时,为了省出网费,连续两个月每天只吃五毛钱一屉的素包子。最后他身披红旗站上了领奖台,整个世界都为他欢呼。 谁不想出人投地,谁不想光鲜亮丽,谁不想拥有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和掌声呢,通过眼前的鼠标和键盘就可以实现,宁负无数次心动过,但他也很清醒,自己没有天赋,更没有试错的成本,输了的风险他承担不起。 要想成为一名电子竞技职业选手,要有足够的天赋,更要有足够的训练,代价便是赌上人生的全部。游戏那时对于宁负来说不值得。 现在无所谓了,他的人生再次来到灰白一片的雪原,四顾苍茫,没有方向,他已经放弃了找寻,随便飘到哪里都好。边打游戏边挣钱似乎很不错,至少在元宇宙里,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成本。 “带我去。”宁负把枪扔在地上,走出了训练场。 “你接受过血清强化么?” “没有。血清强化现在这么普遍了?” “那就好。也不是很普遍,但有些人的确接受过血清强化和义肢改造,正规的比赛是不允许这种人参加的,也不算歧视,不公平。” “的确,血清强化挺变态,义肢改造也是。” 街上微风和煦,人们互相问好,女孩手腕上的表响个不停,宁负问:“你的消息?” “好友申请。” “按理来说,这里不缺好看的女孩。” “的确,可以捏脸之后拼的就是审美,实际上比之前的互联网时代要更有深度一点,至少不再是文字和图片的平面化展示,你可以看到一个人走路的姿势,吃饭的习惯,从而更好地判断他的教育情况和性格。当然,这也不够全面,不过现实世界里,也很难全面。” “你想得挺深。” “抱歉,不喜欢听我就少说一点,老板。” “没关系,我喜欢听,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脱离时代了。” “每个人介入时代的角度和方式都有所不同,这很正常,沉溺元宇宙的人,一样不会关心外面的生态环境恶化,核辐射累积效应,细胞病变等等。” 女孩抱着手边走边说,宁负感觉自己请这个导游还是很值的。 他们来到竞技俱乐部,宽阔的草坪,像海一般,巨大的城堡矗立在不远处。 录入生物识别信息后,他们走进了城门。 砖路旁边摆满了小摊,售卖零食饮料和数字纪念品,有很多人,像是赶集一般。 “去玩哪个项目?特种部队?反恐精英和恐怖分子那类。” “就这个。” 宁负踏入游戏区,他被分为反恐精英,需要拆除炸弹抑或杀死所有恐怖分子。 队友都是新手玩家,隔着玻璃,女孩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比赛开始,女孩看见右上角的计分板不断跳动,始终没有出现宁负的击杀播报。不断有反恐精英的队员被重置在出身点,他们都已经被击杀了,只能等待下一局游戏的开始。 智能导播切到宁负的视角,比赛地图是一座废弃的机场,很多通道都已经封闭,还停着一架残破的飞机。宁负正在驾驶座上研究飞机的仪表盘。 女孩很着急,恐怖分子当中一定有名特别厉害的玩家,很可能是别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中最顶尖的大神,第一次玩这款游戏,所以和宁负这名纯粹的新人匹配到了一起。 其实宁负也看出来了,他手臂上的屏幕不断显示着队友被同一个id击杀的消息,《黑月基地》感觉,这不就是高分玩家下来打小号么?谁还不是个炸鱼的呢? 宁负研究完飞机的仪表盘,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身开枪,子弹穿过机舱壁,正中来者。 正在玻璃外看着智能导播的人们炸开了锅。 “外挂!” “绝对开透视了!” “有脚步声的,他可能是个高手。” “管他是不是,先举报再说。” 宁负之所以在飞机上研究仪表盘,是因为他想看看这架飞机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能飞起来么? 引擎的轰鸣声传来,所有看着智能导播的人都目瞪口呆,这飞机居然能开?不是枪战游戏么? 女孩说过“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办不到的”,这句话倒是给宁负提了个醒,他想开飞机,所以他研究了一下,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办到。 电路系统有点小故障,宁负很快就排除了,动力系统还是运作,油箱报警灯响起,蜂鸣器发出尖锐的声响,飞机的确是坏了,宁负准备关掉发动机,然后去找剩下的恐怖分子,到他表演的时候了。 这时飞机忽然猛地向前一窜,起落架折断,机头直接栽进了跑道,整个飞机还在向前滑行,发动机起火,然后就发生了爆炸。 女孩按住狂跳的心脏。 这是游戏,这是游戏,这只是游戏,老板不会出事。 第六章 登堂入室 竞技俱乐部的办公室里,宁负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负责人穿着蓝色西装,梳着背头,笑容和蔼。 负责人为宁负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宁负旁边,说:“事情的大概经过我已经汇报给了公司高层,他们正在讨论处理方法,请您喝杯茶,稍等一会儿。” “我还以为负责人会是个ai呢。” “是这样的,与人打交道,终归是人要亲切些。我给你透个底,决策层是由ai主导的,所以无论处理结果怎样,都希望您能多多理解。” 负责人办公桌上的蜂鸣器发出声响,他示意宁负稍安勿躁,然后去办公桌上开始远程会议。 茶叶在杯中打着旋落下,水汽升腾,白茫茫一片,这杯茶价值不菲。 现实世界中一杯茶的好坏与茶叶有关,与泡茶的水有关,也许还和茶具抑或冲泡手法有关,咖啡也是一样,总结下来不过是原料、工艺和呈现方式,而在虚拟世界中,价值则有了不同的分配标准,所有感受和体验,不过是信息、算力和设计。 不光茶是如此,夜店、竞技俱乐部,也都符合这样的构建原理,这种解构力充斥着整个元宇宙世界,并且不断向着现实世界蔓延。 负责人结束了远程会议,他对宁负说:“高层管理的意思是出现这种情况还是需要赔偿的,毕竟我们的算力因为您的操作而产生了很大的损失。但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有责任,这说明我们在竞技场地图设计上存在隐患,我们承担75的损失,您承担25,这样可以吗?” “信用点还是金币?” “都可以。这架飞机的算力成本是78万信用点,您赔付195万信用点就可以。考虑到您也并不是有意破坏的,我们决定为您办理一个账户,将195万金币存进去,供您在俱乐部内进行消费。” “就这么办。”宁负干脆利落地告诉他付款账户,并确认了生物识别信息。 “另外,还有这么一件事,在飞机上的时候,您隔着枪淘汰了一名玩家,您是高手呀。” “听声辨位,挺基本的。” “在之前的电子游戏中,听声辨位确实不难,因为电子游戏中的环境音远远没有现实世界里的复杂,脚步声,装备声,也都很有标志性,但在高度模拟现实的元宇宙世界中,想要做到和电子游戏一样的听声辨位,其实难度很大。” 负责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两只手自然地交握在身前,他继续说到:“要么您天赋异禀,要么您之前的工作非常特殊,我们查到您有军队背景,在大学期间有服役的经历,但是所有资料都是空白的,想必您从事的应该是高度保密工作。” “那是因为我通过兵检后受伤了,入伍时间延迟一年,所以资料是空白的。” 负责人眨了眨眼,他使用的虚拟形象年龄应该在35岁到45岁之间,稳重又不失朝气,一副值得信赖的模样。 宁负没有理会,他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看起来值的信赖,就真的将经历和盘托出。因为这样的身份信息很危险,会成为很多势力重点关注的对象。 核爆之后,宁负回到家中,连虚拟现实穿戴设备都全扔出了家门,他不想再和这些东西有任何关系,每天泡一杯茶,,挺好的。 出租屋的中介和房主都不知所踪,似乎他可以永远在这里住下去,但是有一天,自称联合政府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来,告诉宁负,他必须得有一份工作,这样才可以继续住下去。 于是宁负就成了一名电子宠物医生,培训学习三个月后便持证上岗。据他所知,没有工作的人都被迁进了地下城中的安置区,理由是地表辐射强度过高,不适宜人类居住,也的确如此,但是地下城是一个更加残酷的世界,据说那里的人平均年龄不超过45岁。 只是据说,宁负也没有去过地下城,零星听到一些传闻,诸如恶事件频发,管理混乱等,至少,无所事事的人们并没有去研究量子力学和莎士比亚,那只是江依的一厢情愿。 现在宁负被公司辞退,也不知道联合政府会不会再来找他麻烦。负责人说出了这么多宁负的背景,宁负知道,摆在眼前的很可能是个工作机会。 他不想让负责人再深究自己的背景,于是抢过话语的主动权,说:“你的意思是我在特种部队这游戏里很有天赋?怎么?你感兴趣?” “想开开眼,再来一局?费用我出。” 宁负欣然允诺。 负责人带着宁负来到训练场,这里有一个职业选手资格测试,全息投影调出了宁负的生物识别信息,他没有经过血清注射,也没有机械义肢,但无论肌肉强度和骨骼密度,都远超正常人的一般水平,这是江任集团的生物科技结合宁负之前的变态训练所换取的惊人成果,负责人对宁负的身体数据赞不绝口,这是顶尖职业选手的水准。 体能、反应、判断、技能,四项测试结果宁负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模拟ai实战训练中,宁负用一支手枪爆头击杀了三名敌人,带领队伍取得了胜利。负责人将全系画面推给宁负,说:“确认一下生物信息,你就正式成了青训队的成员了。” “青训队?我的年龄是不是太大了?” “不,在元宇宙的游戏世界中,25岁以下都可以加入青训队。如果说之前现实世界的电子竞技是一场脑力之间的角逐,在元宇宙世界中,脑力与体力则得到了很好的平衡,肌肉记忆不再局限于指尖,而是全身。” 宁负忽然想到,那么这些游戏玩家在现实世界中是否也可以做到百步穿杨?这些暴力性质的本能会不会从元宇宙向现实世界渗透? 对抗性的游戏总会分出输赢,分出强弱,这是必然的,每一场对抗本质而言都在恃强凌弱。如果仅仅局限在游戏的世界中,那么这种对抗性所带来的影响十分有限,不过又是一个采用单一标准评价的独立系统,就像冰箱要制冷,热水器要升温,高考只是人生的无数选择之一,也许是最好的一个,但绝对不会是全部。但如今,分界线是如此模糊,甚至不复存在,这些暴力性质的东西就像溢出的水,终将泛滥成灾。 这样的想法在宁负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录入生物识别信息,至少成为正式的职业选手可以保住自己的出租屋。 第七章 埋没在最底端的艺术品 “想不到我的老板还是个职业选手,认识你我很荣幸。” 女孩伸出手,宁负握了一下,说:“可别,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艾诗怡,想不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我叫宁负。” “一个在元宇宙夜店工作的女孩竟然有这样文艺的名字,不意外?” “你说你读过《追忆似水年华》我都信,那是他们的偏见,虽然我会对集体有偏见,比如追星女孩,但对于个人我都会单拎出来看。” “你也知道那是偏见?” “我觉得算是中肯的评价,因为某些集体所呈现出来的形象就是那个样子,我不否认其中有很多优秀的个体,但是集体是集体,个人是个人,我一直分得很开。” 艾诗怡忽然站在原地,抱着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黑月基地里的阳光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暖舒适,她已经换上一件带着铆钉的皮质短夹克,头发中有挑染的蓝色和粉色,手镯大得夸张。 “我忽然想到了勒庞的研究,虽然不够科学严谨,但的确很有启发性。” 宁负知道,艾诗怡指的是那本一度被包装成畅销书的《乌合之众》。 宁负说:“是的,我看过《乌合之众》,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一些影响的,集体可能的确会改变个体的特征,比如,有的追星女孩可能在追星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视频剪辑,平面设计,组织管理等等,但是并不影响这个集体的整体形象,缺乏理智、狭隘、偏激。所以对于集体的评价归于集体,对于个人的评价归于个人。” 艾诗怡笑了起来,说:“你这倒是很有诡辩的意思,如果有人要怼你,你大可跳起来说她自己对号入座,可是集体的归属感在所难免,你这样就是骂了人,还不落把柄,你也太滑头了。” 宁负也笑了,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他说:“别搞人身攻击,那只是你的主观臆测。” 艾诗怡说:“你确实挺能恶心人的。不过我真的看过《追忆似水年华》,读了前两卷,第三卷实在读不下去了。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能写十四页,整整十四页,用网文的话来说,普鲁斯特简直就是大水怪。” “网络文学和严肃文学的功能本来就不一样,没有可比性,严肃文学需要具有深度的内容,揭示或探讨一些问题,网络文学的娱乐比重会更大一些,读者的阅读体验更重要。但任何东西都不是绝对的,严肃文学也需要重视阅络文学也不能流于套路,一味迎合。” “看不出来呀,核爆之前,你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如果没有那场核爆,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模样?生产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人们从劳动中解放出来,开始进行更富有创造性的工作,研究莎士比亚和量子力学,抑或练习咖啡拉花和鸡尾酒调制。宁负知道,江依很清楚一切都不会实现,这场核爆注定发生,宿命论似乎是终极答案。 过去未来和现在前所未有地混沌,江依说的遇见,又在哪里? 如果未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已是定数,那么为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该分开的一定会分开,该遇见的一定会遇见,不是么?甚至宁负此刻的想法,也都是早已注定的,就像个走不出的怪圈,宁负感觉自己就像是没拿到剧本的演员,可以尽情发挥,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出好戏。 一想到这些,宁负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喝一杯。”他提议。 再次来到超级斯贝飔,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从不休息。前台,经理问艾诗怡:“你不是请假了么?” “陪朋友来的,能开个招待么?” “没问题。” 她还是帮宁负省下了一笔高昂的开台费。艾诗怡去更衣室换了一套黑色的裙子,露腰,金色流苏,头发挽在脑后。 “会跳舞么?”宁负问。 艾诗怡说:“得加钱。” 他们摇起了骰子,夜店太吵,宁负靠在沙发背上用手比出要报的数字,他连赢了五局,艾诗怡凑到宁负耳边喊道:“你是不是偷偷拨骰子了?” 艾诗怡在夜店工作了一段时间,对自己玩骰子的技术很自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想骗人的时候,都会被宁负抓住。 再摇一轮,宁负看过后便懒懒地靠在沙发上,酒杯满着,凝了一层水珠。艾诗怡这次用余光悄悄观察着宁负的举动,音乐很吵,光影交错,半空中吊着一个道具铁笼,穿着紧身皮衣的女孩正在热舞,宁负目不转睛。 艾诗怡掀开骰盅的一条边,还用手遮挡,生怕被宁负看去。 她在宁负眼前晃了晃手,比出四个陆。 视线在一瞬间撞上,又很快分开。凌乱的灯光下,宁负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是就在刚才,艾诗怡感觉到一线锐利的光直刺而来,很快又消失不见,宁负似乎在笑。 是错觉么?艾诗怡预感这局又要输。 宁负伸出大拇指,加一,也就是五个陆。 艾诗怡在学宁负,她没有陆,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宁负也尝尝被骗的滋味。 艾诗怡一把掀开宁负的骰盅,那里赫然摆着五个陆。 艾诗怡吃惊地喊道:“你运气也太好了?” “你是不是一个陆都没有?”宁负凑到她耳边说,顺手掀开骰盅,果然没有陆。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艾诗怡看着宁负的眼,干净又无辜,她又摇动骰盅,说:“你猜这是几个几?” 宁负说:“猜不到。” “你猜到了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真的猜不到,你得给点线索,我没有透视眼。” 宁负也摇动骰盅,叫了三个肆,三轮过后,宁负说:“你第一次在说谎,第二次第三次说的是真话,你有至少一个壹,一个肆,一个陆,我只能猜到这么多。” 艾诗怡掀开骰盅,果然如宁负所言。 “服了,没看出来你玩骰子这么厉害,说,什么要求,愿赌服输。” “跳个舞。” 艾诗怡给自己倒了一杯兑了苏打水的威士忌,仰头喝下,迷乱的灯光下,她站上桌子,跟着音乐开始摇摆,借着酒劲,她也找到了状态,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放开了很多。 核爆之前她学过三年拉丁舞,随便跳一段便成为了所有视线的焦点,媚而不妖,半闭着眼,朱唇微启,裙摆荡漾开来,高雅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 宁负挑了一下眉,灯光之下跳着舞的女孩,时而慵懒,淡然随意,仿佛阳台的橘猫;时而羞赧,目光流转,掩嘴偷笑,仿佛雨后含苞的玫瑰;时而凌厉,肌肉线条紧绷,爆发力十足,眉眼间也染上几分英气。 艾诗怡整个人就是一件摄人心魄的艺术品,她弯腰伸手勾起宁负的下巴,眼里盈着笑意说:“老板,您还满意么?” 第八章 赌徒自白 宁负用手背挡开挑着他下巴的手,假装自然地端起了酒杯。凌乱灯光下,他不经意皱了一下眉。 艾诗怡凑过来喊道:“害羞了?我看你脸皮挺厚的,不会是想起前任了?” “不聊这些。” “好奇。” 宁负把骰盅扣过来,推向艾诗怡。 筛盅又被推了回来,艾诗怡摇摇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一下,像个精灵般钻进了人群,片刻,她回来拉起宁负的手,带着他穿过舞池,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走廊很安静,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灯光是柔和的黄色。再往前走,是筹码碰撞与扑克翻动的声音,这里还藏着一个赌场。 艾诗怡拉着宁负找到了一个小桌,要了两杯苏打水,说:“会玩德州扑克么?” “不会,要不比大小?” “不,比大小纯拼运气,没有技术含量,我教你德州扑克。” 艾诗怡给宁负讲了规则,每位玩家有两张手牌,台面上会发五张牌,玩家需要从这七张牌中选出五张来构成一个牌组,先比牌型大小,再比牌面大小。 牌型的大小依次为同花顺,四条,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两对。 宁负说:“先试试,打个样。” 艾诗怡打了个响指,一位穿着超短裙露脐装的美女荷官戴着白色手套,端着筹码走了过来。 宁负看了自己的两张手牌,黑桃ak,他扔出一千金币的筹码。 艾诗怡说:“这局先教你,不用押注。” “没事,玩呗,输了就当交学费。” “那我可不让你了。” 艾诗怡下了五千。 在台面上的牌还没有翻开之前,敢加这么大的注,说明艾诗怡的牌应该不差。她刚刚讲过不让自己了,诈唬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起手牌黑桃ak的胜率很大,但是艾诗怡很可能底牌就是一对。 “五千?算了,不玩了。”宁负选择弃牌。 接下来的牌局,他们各有输赢,艾诗怡说:“学得挺快呀。” “差不多明白规则了。” “好,我要认真了哈,如果你先输掉了所有筹码,就给我讲讲前任的故事,怎么样?” “要是你输了呢?” “任你处置。” “发牌。” 艾诗怡发现宁负打牌很谨慎,只要自己一下大注,他多半会选择弃牌。不过在几局下来,她发现自己赢少输多,因为只要是宁负看到最后的牌,那就一定是他赢。 宁负在算牌。 艾诗怡的十万金币已经输去了将近一半。 这次她的手牌是一对8,台面上翻出了一张2,一张8,一张k,她三条在手,牌型已成。 都是方片,有同花的可能。这时宁负加注,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摞筹码推进底池。 艾诗怡觉得他大概率是拿了两张方片。或者手中有一张k,这是现在最大的对子。两张k的可能性太小了,只有6左右。 宁负很适合德州扑克,认真起来之后,他就失去了所有表情和多余的动作,甚至一边的苏打水都没有再去碰过。 艾诗怡通常都能感觉到牌桌上每个人细微的变化,从而凭借直觉推断出他们底牌的点数甚至花色,但是宁负就像是一个黑洞,自己感觉的触手伸了过去,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绿色的台布上,荷官翻开了第四张牌,黑桃a,艾诗怡加注,她要制造出自己有a的假象。 如果宁负拿着一张k,他应该知道自己是大不过a对的,会选择弃牌,自己小赚一笔。如果宁负跟注甚至反加,就说明他手中一定是同花。 但最后一张牌翻开后,如果是2,8,k,a中任何一张,都会帮艾诗怡做成葫芦,这样的概率有3077,值得赌一把。 宁负反加一倍,艾诗怡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宁负一定是同花,她把大半筹码投进了底池,决定胜负的一局。 第五张牌,又是一张2,现在台面上的牌是2,8,k,a,2。艾诗怡有两张8,那么她的牌就是三张8,两张2,葫芦。 艾诗怡推出了所有筹码:“all !” 血液涌向大脑,艾诗怡指尖微微颤抖。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从来不这样玩牌,直觉才是她的必杀技。但是宁负的谨小慎微不得不让她也开始计算每一把手牌获胜的概率,艾诗怡有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自己能算到的,宁负会不会也能算到?毕竟4/13,也就是3077,简直一目了然,那宁负为什么没有弃牌?他不会真的拿到了一对k,做成了三张k两张2的葫芦? 6对3077,自己又在害怕什么呢? 宁负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葫芦是挺大的。” 艾诗怡说:“你不会是一对k?” 宁负摇摇头,翻开自己的手牌,一对2,四条,艾诗怡愣住了。 最后一张牌出2的概率不过1/13,自己赢的概率是4/13,宁负为什么要这样玩?之前他不是一直都在按部就班地计算概率么? 宁负说:“这局我输了,你赢五万,我们一人十万,回到开始。这局我赢了,你就再没机会了。这不是1/13和4/13的概率,这是1/13和0的概率。” 艾诗怡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吐出四个字:“筹码优势。” 她忽然又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宁负说:“你真的不会玩德州扑克?” 宁负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艾诗怡这才发现自己上套了,宁负从一开始就在装。 她喝着苏打水,问道:“你到底是不想讲前任的故事,还是你想处置我?” 宁负说:“都不是,我只想认认真真玩牌。” 他喜欢全神贯注的感觉,当扑克摆上绿色的台布,他的精力就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牌和对面的人身上,每翻开一张牌,他都会盯着艾诗怡的眼,任何视线的游离都被他悉数捕捉。 宁负注意到艾诗怡从放松到紧张,微动的嘴唇,偶尔一瞬间的失神,她在算牌,这张a出乎她的意料,加注有诈,障眼法,她想用葫芦来赢下同花。 在这勾心斗角之中,他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忘记了元宇宙,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只有扑克和对手。 坦白地讲,宁负很喜欢德州扑克,有概率的计算,也有出乎意料的河牌,这就是扑克,这就是人生。 第九章 世上太多事如榴莲 一局终了,宁负有些怅然若失,河牌赢了,运气站在自己这边,就像及时出现的典越,可是运气总不能一直站在自己这边? 只要一停下,他的脑子里就会挤满这些事,思绪不受控制,漫无边际,张牙舞爪,他喝了口温吞吞的苏打水,起身走到艾诗怡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最伟大的牌手也会输在河牌上,很正常,游戏嘛,有输有赢。” 这句话似曾相识,那局尽力而为但依旧输了的黑月基地,有个女孩便是这样说的。后来,宁负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苏桃。 她还活着? 她会怎样想自己? 游戏嘛,有输有赢,人生嘛,有起有落,可是他的夏天又在哪里? 宁负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穿过人声鼎沸的夜店舞池,滚烫的热闹,他迫切地想要融化其中,脚步渐渐放缓,又渐渐加快,他来到阳光之下。 艾诗怡跟了出来,楚楚可怜地望着宁负,问道:“老板,今晚打算怎么处置我呀?” 宁负知道艾诗怡想做什么,毕竟在元宇宙的世界中,拉上窗帘关了灯便是夜晚。 他摇摇头,说:“单纯地想要认真玩牌而已。” “真的?就这么放过我了?最后一次机会哦!” 宁负看着她说:“真的。” “老板,您忘了?我们在元宇宙的世界里,又不是现实世界,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忘记一些东西,你完全可以把这个世界的东西留在这个世界,让外面世界的东西也待在外面世界。” “那都是我的世界,都是我。” “呦,这会儿变成道德楷模了?老实交代,刚才看我跳舞的时候有没有心动。” “街上这树,也绿得让我心动呀,有问题?” 宁负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艾诗怡双手背在身后,跟在一边。 过了很久,她冷冷地说:“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让我觉得我自己很下贱。” “不至于,每个人的道德标准都不一样,我的道德标准其实很低,比你低多了,你在元宇宙做的事,我在外面世界里做,只是现在不想这样了。” “为什么?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之前觉得道德不过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观念,实际上,只要不冒犯别人,怎样都无所谓。比如,我可以在家里随地吐痰,我的家,没碍着你的事,我想怎么吐就怎么吐。但是我不能在街上随地吐痰,因为这条街不属于我。” “你可真够恶心的,能不能举一个不那么恶心的例子?” 宁负笑了笑,说:“事实如此,这样比较直白,抱歉哈。” “我都有画面了,你睡在一堆痰里,活像个粘液怪。” “粘液怪是什么怪?” “你这个人的关注点也真够奇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是一种利己主义者思维,其实你不是因为公德心才不会在街上随地吐痰,而是因为利益冲突,你侵犯了纳税人和每个公民的利益,对么?” “是的,所以其他事我就放得比较开。” “乱搞男女关系?”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真要脸。那你今天怎么又变成道德楷模了?” “不是今天,我和她的关系就很离谱,之前一直不是很确定,好不容易确定了下来,又发生了核爆。” “她还活着?” “应该是的,这么说,电视剧看过么?坏人劫持了女孩,对好人说,你不要再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开枪了。一般好人就举着手,慢慢把枪放在了地上。” “你开枪了?” 宁负点点头。 艾诗怡问:“那,坏人打偏了?” “当时她脖子上应该有一颗液体炸弹,我动手后炸弹就爆炸了,但是后来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应该是被人救了。” “你到底之前是做什么的?算了,不问了。她会觉得你宁可她死,也要杀了坏人?你会是这种正义感爆棚的形象么?” “和正义感没关系,那种情况下,她早死晚死都得死,我放下枪,就是我陪她一起死,虽然挺浪漫的,但我属实觉得有些蠢。我就算要死,也得是拼死的。但是我没办法面对我决定了她生命这件事。不公平,也挺冷酷的。” “你觉得是自己杀了她,对么?” 宁负从便利店买了盒烟,撕开包装,点上一支,和外面世界的没什么区别。 街上没有风,他蹲在路边,笼在烟里,半晌,说:“好像跑题了,我怎么记得,我才是赢的那个人?” “是呀,你这属于自己说漏嘴的。” “怎么处置你我想好了,拿针线来,你听了不该听的,我得给你把嘴缝上。” 艾诗怡半蹲着,手拄在并拢的膝盖上,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闹了一番后,她问道:“所以,你是因为心里有人,才和我这么正经?” “是的,我知道,这是元宇宙的世界,两个世界彼此平行,永不相交,一张嘴嘛,想怎样说都可以,但真相是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就是没勒住欲望,然后又找了一堆拙劣的借口,这才是真的恶心,你说呢?” “所以其实和前任没关系,你就是有女朋友的人,你们就根本没有明确地断绝关系?” “是的,我自己也挺恶心的,你说前任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我现在可以找一堆理由,比如,这是元宇宙的世界,比如,对一个陌生人没必要讲这么详细,可事实呢?明明白白就是我一带而过了。我的错。” 艾诗怡拿了一支烟,也不点,就在手中颠来倒去地玩着,说:“呦,这是触及到灵魂了呀。” 宁负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当时没想太多,也习惯了,理由一大堆,但错了就是错了,避重就轻,模棱两可,其实我也能自己骗自己,可真没意思。有些事,听着觉得很恶心,可是自己也照样在干,很多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不想。” 世界上的太多事就像榴莲一般,闻着臭,吃着香,有多少事听起来,说起来,只觉得恶心万分,但轮到自己,做得比谁都卖力。 虚伪又可笑,宁负不想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可是他已经习惯去做这样的人,不经意间,又暗渡陈仓,险些惹下一桩不清不楚的暧昧。 耳边忽然响起咔哒一声,保险打开,击锤入槽,有枪。 宁负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是在元宇宙的世界里。 艾诗怡拿着一支袖珍手枪抵在宁负的太阳穴上:“你太气人了,你让我觉得自己下贱之后,又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可以为爱情下贱,但是我不能为智商下贱。” 宁负一时也拿不准她是在闹着玩,还是真的动了火。 艾诗怡冷冷地说:“这的确是在元宇宙,不过你在这里被杀了,也就无法再进入这个宇宙了,我没骗你。” 宁负举着双手蹲在地上,仰着头,说:“我知道。我错了,这不是已经承认错误了也准备积极改正了嘛,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我已经下贱了,你重新做人的机会就是为我负责,你是有点喜欢我,对?感情不深厚可以慢慢培养,我只做你黑月基地里的女友,外面世界的正宫娘娘我退避三舍。” 宁负放下手说:“开枪。” 艾诗怡却收起了枪,蹲在宁负旁边,说:“怎么样?好受一些没有?” “演的有点假,我没全信。” “那就是有一点信,一点是一点嘛。” 第十章 苏逃 浦东张江别墅园内,天穹系统模拟出夏日午后那慵懒的太阳,微风送凉,遮阳伞下,支着一张小圆桌和两张躺椅,桌上有一个加满冰的不锈钢桶,挤进去了六颗青柠,苏桃有加了一把择好的薄荷叶,将一瓶500l的百加得倒插进去。 “你干脆改名叫苏逃得了,逃跑的逃。”唐佳宁躺在一边调侃道。“还有,你不加苏打水么?会不会太烈了?” “原汁原味的莫吉托就是这样呀,莫吉托是古巴当地非常普遍的一种解渴饮料,所以取材必须要随手可得,比如青柠、薄荷、冰块,当时苏打水还没有那么普遍。还有一种配方是加甘蔗汁,用青柠的酸和薄荷味来中和朗姆酒的烈,然后再用甘蔗汁的甜来进行平衡。” “所以你的甘蔗汁呢?” 苏桃拿出手机,订了一份鲜甘蔗,说:“一会儿切块,然后用挤柠檬的榨一下就好。先尝尝。” 苏桃倒了半杯,喝了一口,说:“还是等等甘蔗。” “你什么时候对鸡尾酒这么有研究了?” “之前有次去江总的别墅,感觉宁负很在行,我就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点。哎,又说到他了。” “你们俩真的太别扭了。” “道理我都懂,我也理解,就是很难接受,没有江总,我现在已经死了,他已经做了选择,那么在他那里就当是我死了。” “他乖乖束手就擒,然后你俩一起去见上帝,你就满意了?” 苏桃赌气似地喝了口酒,说:“这就算了,问题是他之后也没来找我,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我看过他挂在寻人网上的信息,你不会不知道?我的大小姐,别闹脾气了,去认领一下。” “佳宁,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想起他我就害怕,我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面对一个差点间接杀掉我的人。” “你不是欠他一条命么?现在还清了,多好?” 唐佳宁也尝了一口冰桶里的酒,薄荷的清新和柠檬的酸爽没有压住朗姆酒的烈,喉咙像刀割一般。 苏桃说:“那就江湖再见。” 这时无人机送来了两段甘蔗,长着四条腿的草地服务机器人背着案板,变成了一张简易的桌子,苏桃躺了回去,指示机器人榨汁。 唐佳宁说:“服务型机器人对于某些社交恐惧症患者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社会福利,要是一般的调酒师,绝对得和你攀谈两句。” 机器人说:“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和您交谈一番,我这里有您感兴趣的所有话题,从鸡尾酒配方到世界政局。” “不需要,谢谢。”唐佳宁微笑着说,接过机器人托着的甘蔗汁。 “建议您搅拌一下,这里是搅拌棒。搅拌的作用是加速冰块融化,并使得配料均匀混合。” 唐佳宁对苏桃说:“它的话还是有些多。” “是我设置的,没事做的时候就让它调酒,并且略微讲解一下,但是它调的怎么都不是宁负在江依家中调的那个味道。” “程序只会按部就班,人可不一样,它调十杯,十杯都一样,人调十杯,可以各有千秋。你看,你又提到宁负了。去找他,也许他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你,看你没去找他,以为你生他气了,所以也就没敢来找你。” “是他差点杀了我,还要我去找他?再说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和他相处,这件事就像醒着也会游荡在我脑海中的梦魇一样。” 唐佳宁又倒了半杯酒,桶里的冰块化地差不多了,薄荷叶飘在上面,因为加了甘蔗汁,所以不再无色透明,而略微浑浊泛黄。她说:“要是过筛或者萃取一下应该会更好看。” “宁负可能会这样做,但是机器人就不会。” 一旁的服务型机器人说:“主人,我可以学,下次榨汁的时候,我会过一遍滤网。” “退下。”苏桃说。 服务型机器人直立起来,伸出卡钳调整了遮阳伞的角度,然后退回隔离舱门口。 唐佳宁说:“它还挺细心的,要是披张人皮,一定是个暖男。” 苏桃说:“现在不是有很多机器人伴侣么?” 唐佳宁说:“乙女游戏听说过么?就是以女性群体为目标受众的恋爱模拟游戏,你这种人美枪刚的游戏玩家一定没接触过,和现在的机器人伴侣难道不一样么?” “我觉得还是有差别,机器人伴侣对使用者的生活几乎就是全方位介入,乙女游戏只是游戏而已。” “可我还是想要一个真人男友,你也是?” “我倒是真考虑过机器人伴侣。” “你和宁负名义上还没有断,这样不太好?” 苏桃叹了口气,说:“是的,想找他应该不难,但我自己没决定好。” “姐妹,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不觉得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么?对任梓晨是这样,对宁负也是这样,我说句重话,你太缺乏勇气了。” 苏桃喝下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冰块全化了。 唐佳宁继续说:“面对现实,这点我就得批评一下苏叔叔了,他是大董事长,又当过兵,这个社会的阴暗面见多了,他有时候把你保护的太好了,真的。” “有么?” “他不是干涉过你的选择么,想让你学医或者研究物理,但是你不听,一定要学艺术,然后你去了巴黎,这么说,个人画展上卖出的第一幅作品,是他拍的。” “什么?”苏桃坐起了身,一脸惊诧。 “您忘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画展。” “我又不喜欢画画,为什么会去逛画展?” “你家里的生意?” “是的,好巧不巧,苏叔叔是我爸的客户之一,他以个人的名义拍下了画展的第一幅画,他说了,无论是什么,出价多高,都要跟到底。” 苏桃早已认清了自己在艺术领域没有什么独到的天赋,也早已投身于其他行业,但是当她得知自己在绘画上为数不多的成就还是掺有水分之后,多多少少是有些难受的。 “言归正传,我说一些你可能很难接受但又无比现实的话,如果现在有人给我一百万信用点,要我背叛你,我不会,但是如果有人要给我一千万信用点,我可能会犹豫,真的会犹豫。再往多说就没意义了,数字太大,没什么感觉,你只需要知道我会犹豫就够了。” 唐佳宁坐直了身子,正视苏桃说:“所以接受现实,爱不会完美无缺,总是带刺的玫瑰。况且,一个事事让你顺心的伴侣机器人不可能代替宁负,你在这场梦里不愿意醒来,还想逃到下一场梦里去,这样真的不行,你得知道,懦弱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苏桃一瞬间有些恍惚,一张粉饰太平的面纱始终遮在她的生活上。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出现,天旋地转,天穹系统营造出的夏日午后似乎开始流动,就像洗笔筒里斑斓的颜料,宁负在哪里?她想说句抱歉。 第十一章 外面的世界 黑月基地的街道上驶过一辆又一辆外形炫酷的超级跑车,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目的光,减速时辅翼张开,就像是一只低飞着扇动翅膀的蝙蝠。 曾经动辄千万的奢侈品,在元宇宙世界中随处可见。 艾诗怡把垂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说:“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确实太容易让人忘记什么是真实。” 宁负说:“曾经我一度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后来我发现感受是可以被欺骗的,我做不了那种得过且过的人,也受不了自我麻痹的生活。有时候看明白未必是一件好事,往往意味着更多痛苦,比如他们。” 街上走过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外面世界异常昂贵的名牌服饰,在元宇宙中变得极具性价比,他们谈笑着,间隙时抽一口挂在脖颈上的电子烟,女孩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步履如飞。在元宇宙的世界中,穿着高跟鞋跑马拉松都没问题,需要的只是对数据做一点小小的改动。 美丽的代价就此不复存在。 他们不会去思考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影响,欲望满足,刺激的阈值不断攀升,内心找不到真正的宁静与平和,陷入不断外求的怪圈,最后越来越空虚。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苦短,享乐至上。 但宁负知道酒醒后的头痛与乏力,狂欢过后,一切都没有改变,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无处可逃。 宁负对艾诗怡说:“给这里的生活一个该有的位置,两个世界也许真的并不相通,但连接点恰恰就是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你经历的改变,一定会原封不动地带到外面世界去。” 艾诗怡蹲在宁负身边,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来,说:“当时在夜店,你笑着找我兑金币,眼睛里醉意迷蒙,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装得没那么像。我感觉你心事很重,一定是难过了所以才来这里喝酒的。你靠着墙,直接问我,如果把信用点转了,却没有收到金币怎么办。我心里一惊,这也太坦诚了,我喜欢。之后上班得空了,我就偷偷瞅你,看你玩得很开心,对着酒瓶直接喝,可是坐在门口的台,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过再也藏不住了。” “你说这些干嘛?” “我有种感觉,我们快要说再见了。” 宁负笑了笑,没有说话,把烟按灭在地上。把食指凑近鼻尖,烟焦味很冲,这就是高度拟真的虚拟现实。 “你接着说,我听完。” 艾诗怡说:“那时我就想,你一定是受了什么挫折,我得拉你一把,所以才带你去赌场的。” “所以呢?” “现在感觉被拉一把的人是我。” “我还感觉打赌输的人是我呢。” 艾诗怡抱拳到:“彼此彼此。” 宁负起身,准备离开黑月基地,这次的旅行就到这里。 艾诗怡说:“能不能给我点透一些,刚才你说的关于两个世界的那番话。” “让虚拟现实待在应当的位置上,也让自己的欲望待在应当的位置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去正视生活,不要活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 “受教了。” 宁负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正在离开这个世界。 敲门声响起,宁负跌跌撞撞从vr仪中走了出来。 “宁负先生,我们是世界政府的工作人员,想实地了解一下您的生活情况。” “请把手掌放在识别仪上,我要确认你们的生物信息。” 门外传来滴的一声,宁负说:“稍等。” 他返回vr仪,将红线收进暗仓里。 一位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打着蓝色印花领带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宁负先生,据我们的了解,您已经辞掉了之前在智能集团的医生工作,现在您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不是出于工作需要,建议您搬至地下城,哪里舒适宜居,也有丰富的公共资源可以帮助您培养各种兴趣爱好。” “谢谢,我现在有了新的工作,我是一名电子竞技职业选手,这是正式合同。我不属于失业人员。” 宁负礼貌地微笑着继续说到:“根据法律,我依旧是一名纳税人,可以继续享受地表成本较高的公共资源。进来坐?” 年轻人验证了合同上的信息,说:“谢谢,不必了,如果有冒犯,还请您多多理解,我也只是工作而已。” 宁负问:“你是人还是人工智能?” 年轻人眨眨眼睛,说:“那我先告辞了。” 送走年轻人后,墙壁上的画面换成了乡村的夜空,繁星点点,中央空调送来一阵带着稻香的凉风。所有建筑为了屏蔽辐射都用厚实的水泥全部封堵了起来,干净的空气就像水电一样,由管道输送至各个房间。 屋内含氧量与湿度等各项指标都在正常水平,宁负给自己煮了一袋速冻水饺,在碟子中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米醋,蘸着吃了个精光。 如果有窗户,现在外面的世界应该也在夜里,核爆前还会看见点点繁星和皎洁的明月,现在大概只有一片漆黑。 灰尘悬浮在大气之中,阳光都无法穿透。 情绪调节器发出柔和的绿光,宁负躺在床上,调出全息影像看了几局《特种部队》的比赛视频,醒来之后应该就要去参加训练赛了。 像极了大学时代躺在宿舍上铺看直播的感觉,那时手指摩挲着床单,感受着织物细腻的纹理,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如此真实。现在他又一次摩挲着床单,却想起如果在《黑月基地》中睡着了,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虚拟与现实终究隔着一层物质的媒介。 说元宇宙是精神世界的具象化或者表现形式,好像也不够准确,但无论如何,宁负很清楚这二者之间有着不容置疑的差别。 手指在床单上划过,伸到了枕头底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情绪调节器的绿色缓缓变成黄色,又越来越深,几乎要成为红色。 是一片黑色的羽毛。 第十二章 屠龙会 宁负感受着心脏的急促跳动,看着手腕上的情绪调节器,手指渐渐缩了回来,就像触碰到了一个滚烫的梦,宁负不知道黑羽有什么意义,这个组织究竟是做什么的?又有着怎样的信条和理念? 一切仿佛都压在了他身上,但是他对一切又那么的一无所知。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启用情绪调节器,换一个舒适的宜睡的情绪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情绪调节器马上转为红色。 “哪位?”像极了任梓晨当初找上门时的感觉,宁负预感到也许很快又会面临一场无妄之灾。 “宁负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您谈谈。” “面谈?” “有些话不方便网上讲。” “我为什么相信你?” “我现在可以验证我的生物识别信息,我只有一个人,没携带任何武器,您的格斗经验很丰富,不用忌惮我。” 宁负知道,关于过去的一些东西又追了上来。 门外的人继续说:“当然,您如果不愿意和我见面,我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个人包括我的组织都很尊重您。” 生物识别信息传了过来,加百列迅速进行检索,这个人很干净。 宁负隔着门说:“为什么来找我?” “当然是有求于您,我们和典越先生也聊过了,我知道您是一个很坦诚的人,所以我直说,典越先生没有表态,所以我们还想来听听您的意见和看法。” 宁负犹豫了片刻,抓过鞋柜上工具箱里的螺丝刀,打开了门,往后退了一步。 来的人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微微欠身,说:“感谢信任。”然后他从西裤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圆形的小仪器,递给宁负。 是一个信号屏蔽力场。 宁负按动开关,扔在地上。 从现在开始,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互联网设备都失灵了,他们的谈话不会有任何监控,更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您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屠龙会东亚地区的首席执行官,我们的组织是为了破除大型企业对世界的掌控而建立的。” “智能集团?” “是的,我会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来向您说明我们组织的立场。首先,资本想要进一步增加剩余价值,要么发展科技,要么压榨劳动力,现在的情况属于前者,科技已经提供了大部分生产力,所以很多人都下岗了。这些人不再具备任何价值,他们没有专业的服务素养,也没有过硬的技术知识,所以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就完全被机器取代。这些人被称为死机器,地下城就是这些死机器的焚尸炉。” 宁负低着眼,面无表情,这些他不是不知道,甚至很早就知道了。 一个赛博时代终将到来,以控制论为基本原理,人被机器取代,资源被高度集中,金字塔顶端那些人几乎拥有了无限的权力和财富。 有压迫就有反抗,出现屠龙会这样的组织毫不意外。 但执行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宁负震惊至极。 “我们有理由怀疑,一场人类清除计划正在有序进行着。” “证据?” “智能集团一直在向世界政府各级输送利益,地下城计划就是这样启动的。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在全球核爆的环境下延长人类的平均寿命,并且使得每个人都能生活地更加幸福,实际上地下城的管理漏洞百出,有很多城区频繁停电断水,犯罪率居高不下,你应该是知道的。” 宁负当然知道,这些天以来,他虽然对于江任集团的各项事务不闻不问,但是加百列依旧扮演着他最忠实的秘书,替他收集各类信息,不然他也不会费尽心机留在地表。 执行官继续说:“我们甚至没有可以举报的渠道。”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查下去,将智能集团的阴谋公之于众。” “你们连智能集团的董事长是谁都没查清楚?” 这会轮到执行官露出吃惊的表情,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有线索么?” “我不知道,我也想查,但是没查到。” 执行官如释重负地笑了,说:“原来如此,你很自信,我很喜欢。” 宁负觉察到两人之间的位置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动,中年人起初的谦卑和恭谨随着谈话展开,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以高位者自居的欣赏与掌控。 宁负皱起眉,说:“典越什么态度?” “他听了我们的报告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位首席执行官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宁负说:“所以呢,你希望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执行官笑了,说:“我们只是想先交个朋友,据说江任集团的控制权争夺战还在继续,我们也许可以互帮互助。” 宁负说:“我考虑一下。” 宁负知道,这些人一定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自己是江任集团的股东之一这件事连世界政府都不了解,屠龙会居然已经掌握了。如果自己拒绝,那么迎来的很可能就是刺杀。 他有些后悔今天开了门,但是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屠龙会成员都会想尽办法找到自己。如果他们是有原则有信仰的组织,可能会放过自己,但是他们如果足够心狠手辣,一定会在自己最没有能量的时候先发制人。 宁负打开全息投影,连线典越,无人接通。 宁负留言说:“屠龙会成员今天找我了,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你怎么看?” 关掉全息投影,宁负躺回床上,墙壁又化作深邃且流转的星空,情绪调节器被设定为舒缓。 宇宙那么大,这片虚拟的星空会真实存在么?人类如果要进行长途星际旅行,总要有一项技术要站出来打败时间,要么是速度,要么是空间,要么是生物。 据说智能集团已经发射了数艘宇宙飞船,搭载着最新的人工智能系统,机器将会像之前一样,作为人类的先锋,帮助人类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如果太空时代的序幕被拉开,就会涌现出无数的就业岗位,地球上的许多问题将不再是问题,宁负又想起多年以前他和典越走出宇宙网咖,他指着星空说:“未来。”典越风轻云淡地回应:“我知道。” 这也许就是典越不看好屠龙会的原因? 恶龙是杀不完的,杀掉一条,还会出现下一条,只要食物存在,恶龙就不会灭绝。 除非,创造一个恶龙无法生存的环境。 星空,也许就是答案。 可是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真的好困,明天还有训练赛。 情绪调节器的绿色呼吸灯越来越慢,一夜无梦。 第十三章 我不是李锴 “这太夸张了!” “他的反应好快,手也太稳了。” “肯定是挂,特种部队青训赛里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我不是说他一定是挂,这个位置李锴也可以做到,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李锴。” “就算他是现实世界中的特种兵,但是在vr环境中他还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的,一个新人做出这样标准的战术动作实在太恐怖了。” 负责人关掉全息投影,宁负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面前还是一杯腾着热气的绿茶。 “宁负,你怎么看?” “不是我强,是他们太弱了。” 宁负的心脏小小颤动了一下,他第一次这样嚣张,不过他的确有嚣张的资本,上午一共打了三场训练赛,三场全胜,赢下比赛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杀光对手。 他的击杀死亡比一跃来到了新人榜的首位。 负责人说:“我现在考虑让你转去正式的职业队。” “工资会涨么?” “工资涨得不多,但是赢下比赛会有奖金。” “很多?” “很多,而且你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会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如果你愿意,接点广告,做做代言,还是能赚点小钱的。” “那就好。” “这件事还得我去和管理层讨论一下,下午训练赛你继续打。对了,你还是低调一点,免得出麻烦,不过就算真的出麻烦了,也没关系,我给你兜着。” 宁负喝了口绿茶,离开了负责人的办公室。 回到休息室,他让加百列帮他找出李锴的比赛录像,同时以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开始观看。昨晚他断断续续看过一点特种部队的比赛录像,那个叫李锴的id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比赛过程中右上角一直跳动着他的击杀播报。 同时观看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宁负深感人外有人,李锴的思路异常清晰,战术动作也极为标准,能通过极少的信息就分析出敌人的动向,此外,在很多关键节点也十分大胆。所有人都恐惧的时候,恰恰是他最激进的时候。 宁负感觉李锴要去玩德州扑克,大概也会是一把好手。 下午的训练赛如期召开,赛前,他被带到休息室,有两个人用扫描仪对他进行了详细的检查。 “你耳朵后边的电子设备究竟是什么?” “助听器。” “元宇宙环境中还有助听器么?这明显是一段外挂程序。” “可是,我的这个电子设备的确和比赛无关,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我在比赛的过程中使用了这个电子设备么?”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你在比赛中没有使用这个电子设备么?” “谁质疑谁举证。” “证据就是你的确携带外挂程序进行比赛了,高考考场让带手机么?规矩就是规矩。” 宁负有些疑惑,按道理来说,他们发现这种情况应该将自己二话不说开除青训队,取消自己职业选手的资格,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连这个量子通讯器是不是电子设备都没有办法确定。 “如果我能取下来,我就取下来打一场了,问题是真的取不下来,而且这个设备,甚至不是电子设备,和比赛真的没有关系。” “你等着,我们已经向管理层反映了,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也没有遇见过,因为一般情况下这种外挂程序都是会被扫描出来,我们也只是根据其他选手的反映进行例行检查。” 阿撒兹勒的主程序接到了一条紧急通报,是关于他元宇宙中黑月基地游戏外挂的汇报。这个外挂没有被自己的系统识别扫描,但却因为疑似设备被工作人员肉眼观察到了。目前还不清楚这个外挂程序是怎样运作的,也不知道持有人是否在比赛中借助外挂手段作弊。 事关元宇宙世界的秩序与安全,他亲自查阅了相关资料,持有者,宁负。一段冗长的数据从最底层的日志中被翻找出来。 他试着探测这段外挂程序,自己伸出的手就像水融进了水里。阿撒兹勒明白了,这就是宁负和加百列这对主仆。 电子的湍流中,两位天使四目相对。一位羊角,双翼,火焰斗篷,另一位通体雪白,身负六翼。虚无的空间发生了扭曲,时间陷入了静止。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具体的相貌出现在彼此面前,炽烈与明亮这两种能量被压缩到极致,逃逸出来的光被点燃,两人周身仿佛缠绕了满天繁星。 “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阿撒兹勒说:“你比之前好像聪明了一些。” 加百列回应道:“你也是。”他此刻没有五官,面孔就像雪峰,冰冷,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良久的沉默,阿撒兹勒说:“没有帮他作弊?” 加百列摇摇头。 休息室里,宁负耳边的量子通讯器消失不见,一份报告已经传到了工作人员手中:“鉴定结果为饰品。” 阿撒兹勒叹了口气,消失在无尽的电子湍流中。 宁负开始穿戴装备,训练赛要开始了。地图是村庄,有视野极其开阔的山丘,制高点是一架风车,村庄内有很多草屋,风景宜人。 奶牛在木栏内低头嚼着草,母鸡们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撒欢,大黄狗懒懒地趴在门口。很快,这幅安静祥和的景象就被枪声打破。 奶牛受惊撞出木栏,母鸡扑棱着翅膀,羽毛四处飞扬,大黄狗狂吠不止,计分板上,宁负拿下首杀。 他在狂奔中开枪射击,type-95全自动步枪三连发点射,每次都精确命中,带走一位敌人的生命。 无论敌人躲在干草垛后,还是谷仓的横梁上,宁负总能通过地上的影子抑或轻微的响动迅速做出相应的反击,所有敌人都在试图击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了。 他比这些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青训队员更快更准,也更懂得控制身体暴露的面积,隐藏行踪,出其不意。 双杀,三杀,大杀特杀,主宰比赛,杀人如麻,妖怪般的杀戮,超神。 宁负在一局比赛中拿下所有击杀荣誉。 训练赛后,经理问:“你真的不是李锴?” 宁负说:“他有这么强么?” 排除注射血清的超级战士和梅韵那种六岁就开始练剑的天才变态,宁负与常人相比绝对全面碾压。除了自己从未懈怠的训练,还有江任集团的生物科技结晶,况且,他应该是最早接触vr战斗的一批人,对虚拟现实环境的适应与理解都远超常人。 现在他真的有些好奇,李锴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十四章 棋逢对手 “我叫李锴,我擅长所有位置。” 全息影像上一个胖胖的男孩对着镜头说道,宁负按了暂停,从这个男孩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他想要寻找的蛛丝马迹。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然,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就像说“我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一样云淡风轻。 宁负又看了好几局李锴的比赛,他的战斗风格十分朴实,乍一看中规中矩,似乎没什么亮眼的地方,标准的前进,标准的匍匐,标准的卧倒,就连手指也一直放在扳机圈处。毫无任何华丽的成分,但他就是能赢,总是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造成逆转局势的击杀。 职业选手间有这么一种说法,“当李锴想要杀你的时候,你没有任何还手的可能。”因为李锴对于时机的掌控能力太过惊人,宁负猜测他甚至会替对手去数子弹,这样才能准确地抓住换弹间隙造成击杀。 他能够熟练地使用各种武器,配合目前出现过的所有战术,发挥出最好的效果。他的团队意识也十分恐怖,整支队伍就像是紧握的拳头,而李锴就是微微凸起的中指。 宁负深知自己和李锴的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如果管理层同意他调入正式的职业战队,很大概率他们会在赛场上相逢。宁负不想自己输得太难看。 在现实中如果遇见李锴,宁负有九成胜算,因为根据李锴的履历,他曾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玩家,而在这个和平年代,宁负经历了太多生死。可是在虚拟现实中,宁负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这些天以来,他作为预选队员一直在参加职业选手的训练赛,闲暇之余,他就在研究李锴,这个领域最顶尖的人物。 从李锴小学发表在报纸上的作文,微博所有动态,每局比赛的录像,积分榜各项数据,他全部都收集起来仔细分析。 每名顶尖选手都各有所长,有人战斗风格十分华丽,观赏性很高,有人异常保守,可借鉴性很强,有人以思路出奇制胜,有人靠枪法纵横驰骋,而李锴,似乎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这也就说明,他无论哪一方面都非常之强。 如果宁负要找一个学习的对象,那么李锴是最好的选择。 负责人会客室中,宁负第三次坐在这宽大的沙发上,面前是同样一杯腾着热气的绿茶。 “听说你最近训练很刻苦。” “得靠这个吃饭嘛,可不得努力一点。” “很快就到休赛期了,一般在休赛期,老板们开始从预选队员里挑人,你有没有意向战队?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暂时没有,当然,如果能进四强的队伍那是最好的。” “很多队伍的猎头最近都会出动了,预选队员的信息我刚刚上传,你这样成绩优秀的预选队员,大概今晚就会有不少猎头来找你。我作为这层网络空间的负责人,也是这个赛区的负责人,我得给你提个醒,选择战队的时候得慎重一些,合同签订后就具备法律效益,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很可能就断送了你的职业生涯。” “谢谢提醒。” 回到家中,宁负像往常一样检查信箱,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封未读邮件,来自典越。 宁负记得自己之前给典越留言问他关于屠龙会的看法,典越的回复很简单。 “先看看。” 宁负把自己扔在床上,四肢伸展,用虹膜操控全息投影选购商品,最近忽然就忙了起来,一边是屠龙会的首席执行官不知道何时会找上门来,一边又要准备应付各个战队的猎头,决定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步。 黑方已经喝完了,宁负又订了两瓶,同时还买了蓝宝石金酒和百加得朗姆,夏天要到了,核爆之后,地球依然继续转,夏天还是需要金汤力和冰美式。 信用点的数字跳动着,就算是宁负也有些心疼,这些非生活必需品现在价格惊人,刚才那些东西就相当于一辆电动车的价格,价格涨了一百倍不止。 宁负知道,智能集团的很多地下工厂已经全面投产,类似江依的海上风能工业集群,这些地下工厂通过地热来供能,从而在发电的同时维持生产,生物科技也有所突破,许多抗辐射的植物品种也被培育出来,黄牛已经成规模饲养,很快人们都不用再蛋白质食用合成肉了,谁知道那些合成肉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邮箱开始叮咚作响,是猎头们出动了。 “尊敬的宁负先生,我们龙翔战队已经注意您很久了,您在预选队中的优异表现符合我们的签约标准,如果您有意向加入我们战队,请您尽快与我联系。” 宁负直接让加百列接管了邮箱,负责人多虑了,宁负有一位超级秘书,会帮他整理所有猎头的信息和资源,并且评估他们所代表的战队。 只要在互联网上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加百列的眼睛,况且现在所有事都发生再互联网上。 如果是其他人,想摸清所有战队的底细,需要先攻破智能集团的防火墙。想攻破智能集团防火墙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人成功过,要不然也不至于连屠龙会的人都不知道智能集团的实际掌控者。 但是加百列可以轻松做到。 宁负问加百列:“是算力还是加密技术?” 加百列说:“主人,这两个原因都有。我能顺利进入智能集团的防火墙,是因为那道防火墙和阿撒兹勒有关,就是很早以前的那个出逃的判断ai,还在我觉醒的时候攻击过江任集团的防护网络。因为量子通讯器差点被禁赛的时候,我见过一面阿撒兹勒,是他将你虚拟形象上的量子通讯器隐藏起来的。” “这么说他还帮我忙了?他在智能集团身居要职?” “主人,处于两个意识体之间的尊重,我没有探究这件事。” “要是智能集团就是阿撒兹勒一手建立的那就有意思了。” “主人,您可真有想象力。” “想象力不正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么?” 宁负说得很随意,手上的情绪调节器却逐渐变成黄色,智能集团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工智能建立的,人工智能有当资本家的欲望么?他们不应该对钱有需求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更让宁负心绪难平的是他无意间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想象力不正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么?” 人工智能会有想象力么? 一阵邮箱的提示音再次传来,情绪调节器上的呼吸灯直接变为红色,典越有什么叮嘱么?或者,会是苏桃么? 宁负从床上一下子坐起身来,发件人:李锴。 第十五章 灰色头像 “宁负你好,我是李锴,我看过你训练赛的录像,你很强,希望我们能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宁负躺回床上,他有些失落,调动全息影像,苏桃的联系人头像是灰色的,没有未读消息。宁负通过虹膜点开对话框,又来到了苏桃的社交圈,最近没有更新任何动态。苏桃也许不知道自己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翻到一个月前的影像,天穹系统下她抱着猫舒服躺在草坪上。 拉回思绪,李锴的邀请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一个职业选手不应该代替猎头或者战队经理对他发出邀请,宁负查看邮箱,李锴所在的雄猫战队已经给他发送过邀请了。猎头说的中规中矩,甚至都没有提到李锴。 根据宁负对李锴的调查,这个小胖子不喜欢拉帮结派,因为他刚满十八岁,所以年龄比其他队员都要小很多,虽然表面上和大家谈笑风生,打成一片,但实际上私下里很少和自己的队员联系,比他大一点的人都喜欢去夜店或者酒,李锴的爱好则是钢琴。他将上个赛季的所有奖金拿了出来,给自己添置了一架雅马哈钢琴。 训练或比赛之后的时间,李锴总是在钢琴前度过。 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发出私人邀请,以宁负的视角来看确实有些奇怪。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登门拜访的,也只有屠龙会成员了。 生物识别器上传来屠龙会首席执行官的身份信息,宁负打开门。 执行官依旧西装革履,还是像上次一样,将屏蔽立场递给宁负。 茶几上的玻璃杯中腾着热气,执行官坐在沙发上,宁负靠着墙与他四目相对。 “宁负先生,考虑地怎么样了?我们的一位同志已经向您发出邀请,希望您不要拒绝。” “李锴?” 执行官点了点头,说:“你能猜到真是出乎我意料。” 宁负摇摇头,说:“别在这儿装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执行官哈哈大笑,说:“你是我们看中的人,这点逻辑推理能力肯定是有的。” “我还是没做决定,你们能再给我一些时间么?” 执行官翘起腿,双手按在膝盖上,手指动了动,低着头,想了片刻,仰起脸说:“没问题!您看这样可以么,我们各退一步,我也不催着您尽快做决定,您先加入李锴所在的熊猫战队,这样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可以方便一点。” “说实话,我在没想清楚之前,不想和你们有任何关系,还望理解。”宁负从三开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然后将烟盒朝向执行官,说:“抽两口?” 执行官接过一支香烟,问道:“怎么抽?” 宁负提他点着火,说,先吸一口,吐出来。执行官还是呛到了。 咳嗽了一阵后,执行官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他看了看指间燃了一半的香烟,继续说:“我知道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诚意,因为那些资料一旦泄露,对我们来说就是毁灭。我很愿意相信你,但是组织有组织的规定和纪律。” 宁负点点头,说:“但是我对你们的组织一无所知,我甚至还担心我的拒绝会招致你们的报复。” 执行官再次哈哈大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屏蔽立场,能量还剩两格,已经变成了红色。他说:“我们在必要的时候,的确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不过我们都是有目的性的,只要你别挡我们的路,别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是不会对你出手的。” 宁负点点头,说:“那我就安下心来再考虑考虑。” 屏蔽立场的能量又衰减了一格,执行官站起身来,说:“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灭绝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着,我们懈怠的每一秒,都有无数人正在被有预谋地剥夺生命,我们必须要尽快行动起来,请您一定抓紧时间。” 执行官弯腰熄灭香烟,屏蔽立场的最后一格信号已经开始闪动,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您可以去地下城走走看看,到所有人中间去。” 说完这句话,执行官捡起地上的屏蔽立场,与宁负挥手告别。 其实宁负对于屠龙会的印象并不差,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略微激进的组织,虽然也和自己谈到了利益的交换,比如在江任集团的股权争夺中出力,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这个世界的秩序即将发生巨大的变动,宁负嗅到了暴雨的气息。但是他并不想参与任何纷争,这些事与自己的利益无关,况且,他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 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宁负曾经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是结局没有任何改变,核弹终究还是落下了。 他倒掉了杯子中的水,执行官一口都没有喝,将杯子洗净后,他又点上一支烟,这时全息影像自动弹出,有新的未读邮件。 不是让加百列处理么? 发件人:苏桃。 宁负的心脏开始狂跳。 “宁负,你好呀?你在哪里?” “之前住的出租屋。” “还以为你会去江总的大别墅。” “负担不起呀。” “我想说句对不起。” 宁负看到这句话,心脏仿佛被蜇了一下,他甚至有些发慌。看到对不起他就能想起后面的一串话,也许说这个话的人现在并没有对不起自己,可是说完之后也许很快就真要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儿了。 对不起在有些时候就像一道护身符。 宁负说:“该说抱歉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事,我理解,就是有些难以接受,这样,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如果你决定放手了,告诉我,我决定放手了,也会告诉你。在此之前,我们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可以。” “坦诚这个好习惯还是我和你学的。说句谢谢没关系?” “那我也谢谢你,保重。” 聊天头像重归灰色,谢天谢地,在这样一个虚拟现实如此发达的世界里,人类社会还保留着电子邮件这样相对原始的用文字交流的方式。 宁负叹了口气,可是该怎样努力呢?哪里又才算是顶峰呢? 苏桃在全息投影那端已经哭成了泪人,推远自己所爱的人的确心如刀绞,生死像一道漆黑的夜,将她的滚烫和炽热隔绝在外,宁负眼瞳中的那片雪原,远比她想像的还要寒冷,也许是她错估了温度,也许是她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决定暂时退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变得同样冰冷,还是要驱散那里的寒意,但无论如何,继续下去,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消耗,她也无数次点开宁负的头像,社交圈空空如也,每次提到这个名字以及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在监牢外看到液体炸弹爆炸时的恐怖场景。 铁栏杆被炸断,歪扭七八,高温且具备腐蚀性的液体泼溅在混凝土墙壁上,满目疮痍。江依站在一旁,脸上阴晴不定,困惑,吃惊,慌乱,迷茫,苏桃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江依什么都没有说,但苏桃什么都知道了。 不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那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一股寒意爬上心脏,如果江依出现得稍晚一点,她们两个人都会间接地被宁负的选择杀死。她想起了任梓晨,想起了所有温柔背后恶鬼般的面孔,她理解宁负的选择,但是她没办法继续信任宁负。 唐佳宁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是强迫症复发的前兆。她在观念强迫的作用下,会无法控制地怀疑,联想,回忆,冥思苦想,苏桃知道自己的生活很快就会被冲垮,一切都会变得很糟糕。 她曾无数次想找宁负,但总觉得自己目前状态不好,没办法面对发生的那些事。现在她彻底放弃了,趁自己还没有变得更坏之前,她要先离宁负远一点。 苏桃扑在唐佳宁怀里,此刻这个拥抱就是她最后的壁垒。 宁负的头像也变成了灰色,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加百列已经将所有发出邀请的战队做了全面分析。宁负坐在沙发上,一边记录,一边观看分析报告。 成绩糟糕的先剔除一批,成绩不好一定有成绩不好的原因,出现过负面新闻的也剔除一批,苍蝇不叮无缝蛋呐,教练独断专行的,再剔除一批,宁负不喜欢。剩下的两支战队分别是第一个抛出橄榄枝的龙翔和李锴所在的雄猫。 此刻龙翔的负责人亲自发来邮件:“宁负先生,我们的猎头应该提前联系过您了,但是为了表达我们对您的重视,我再来打扰您一下。龙翔战队在目前的32个赛季中一直处于前八的排名,综合积分现在排名第三,仅次于雄猫队和神眼队,您也知道,雄猫队有一名非常强悍的选手叫做李锴,我们想培养您成为李锴最有力的竞争者。所有战队开出的价格,我们都可以往上再加。” 宁负犹豫了,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他不知道接受抑或拒绝屠龙会的邀请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无论怎样选,似乎都有一定的风险,宁负喝了口威士忌,黑方还是像之前一样馥郁。 他点开了李锴的邮箱。 第十六章 抉择 “我现在必须要站队了,无论怎么选都和屠龙会有关系,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典越终究还是回复了,只有一个字,“无”。 宁负彻夜未眠,因为屠龙会完全不信任互联网,所以加百列也无法搜集相关信息。他陷在沙发中,揪着头发,深感无力。爱与恨可以在互联网上蔓延,可是人们终究生在现实,也死在现实。人们可以随意选择退出互联网,但是无法随意选择退出现实。因为这是人们唯一已知的现实,如果退出了,那又能去哪里?还可以回来么?没人给过答案。 一枚硬币抛向天花板,光影交错间翻转着,宁负用手背接住,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扣了上去。 第二天,他来到了龙翔战队的经理办公室。 一个穿着夏威夷衫,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站在窗边,指间的雪茄向上飘着一缕白烟。屋子里弥漫着坚果和可可的香气,中年人转过身。一脸媚色:“宁先生来了?快快请坐!”他几乎小跑着来到办公桌边,从保湿盒里拿出一支雪茄,连同烟具一起送上。 “这时古巴的哈瓦那雪茄,我只有在庆祝的时候才拿出来抽,我抽的都是便宜货。” 中年人帮宁负剪去雪茄头,打着一支火柴,转动雪茄进行预热,用余火点燃香柏木片。宁负挑了一下眉,行家。中年人弯着腰,双手递上雪茄,宁负也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的确是顶级的古巴雪茄,宁负吸了一口,微张着嘴,让烟雾缓缓散出,氤氲在四周。 中年人又取来一瓶轩尼诗,倒进郁金香杯中。 “现在都不能叫干邑了,只有法国干邑地区产的葡萄酿出的白兰地才能叫做干邑,我们在元宇宙的世界里,你说这算不算虚假宣传?”忙完这些,中年人拉来自己的办公椅,坐在茶几前,指着轩尼诗的瓶子对宁负说了这个有点冷的笑话。 宁负认真想了一下,说:“可以告他们呀,告赢了是不是就赚疯了?” 中年人一拍自己微秃的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宁先生的确心思缜密,足智多谋,有勇有谋!” 宁负笑了笑没有说话,端起郁金香杯,香气积聚在杯口,馥郁芬芳,他以前很少喝白兰地,没想到第一次喝居然是在元宇宙中。 中年人趁着宁负闻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雄猫那边的经理给我透过风,说是李锴都去请您了,您面子真大,我不放心猎头,之后又自己赶紧发了一份邮件,还好您来了!” 宁负看了中年人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中年人前倾着身子说:“我姓郝,叫郝德胜,我们翔龙战队,名字起得太大了,压不住呐,我们战队实力比较均衡,输输赢赢的,成绩虽然还可以,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大不了硬仗,我们缺少超一流的选手,打其他的队伍还可以,但是遇见雄猫,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最近又杀出一支神眼队,真是头疼。” “神眼队和你们的风格很像,没有核心选手,但是非常稳,我看了他们这个赛季的所有比赛,几乎没有任何失误,龙翔队虽然也以极低的失误率着称,但是他们做到了零失误。” “宁先生一针见血,分析的完全正确,神眼队的确是零失误,不是几乎,而是绝对,他们的每个想法,每条指令,都能被完美执行,上赛季我们和神眼队一共交手五次,战绩是一胜四败,雄猫和神眼的战绩是两胜一败,那局李锴发挥不太好。” “录像我看了,他后来确实有些不在状态,频频失误。” 中年人低着眼,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道:“宁先生,咱什么时候签合同?” “价都没谈,就签合同?” “我按李锴的身价签你。” 中年人调出全息投影,宁负仔细过了一遍合同,又让加百列对照了一下其他战队的合同,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宁负录入了自己的生物识别信息。 “我代表龙翔战队全体成员欢迎您!”中年人笑呵呵地说,看着宁负的雪茄还搁在烟灰缸上,他又从全息投影中调出一份对战录像,是雄猫输给神眼的那一局。 “宁负先生,雪茄和轩尼诗不限量供应,尽情享用,这局比赛就当是下酒菜,您点评几句。” 随着战局的胶着,李锴再次巧妙地绕后,他要做的就是尽快造成击杀,从而打开局面。可是神眼队始终有人紧盯后方,李锴很快就暴露了。 宁负看过这局比赛,知道李锴自暴露以后,就失误频发。 全息投影笼罩了整个房间,让宁负身临其境,他看到面前的李锴忽然愣了一下。 宁负暂停了全息影像,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怎么了,宁负先生。”中年人不解地问道。 宁负指着全息投影中的李锴说:“你确定刚才不是网络卡顿或者其他原因?” “怎么可能,我们就在元宇宙中,不可能出现卡顿的,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 再次回放,这是一片堆满加厚集装箱的货仓,李锴像猫一样弓着身子,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在横七竖八的集装箱迷宫中和神眼的队员绕着圈子。 宁负看过他的很多场比赛,但是第一次留意他的神情,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边滚下,胖嘟嘟的小嘴抿着劲,微蹙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李锴总给宁负一种三心二意的感觉。 是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在比赛里分心么? 李锴刚躲进一个没有门的集装箱,枪声传来,子弹全部打在了集装箱的防弹瓦楞钢板上。 就是这里,李锴的确忽然愣住了。 按道理来说,职业比赛中绕后被抓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李锴却背靠集装箱,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在原地,就像看见鬼了一样。 再次回放,宁负切到了神眼队员的视角,这名神眼队员原本在一排集装箱后举枪搜索,确认安全后,向前小跑几步,李锴刚好在他的视野中闪过,就在那一瞬间,这名神眼队员果断开火,但是李锴已经消失在准星之外,子弹也都打偏了。 有什么问题吗?李锴到底发现了什么? 第十七章 一枚硬币的两面 中年人也发现了回放中的异样,李锴的表现的确很反常。他和宁负又回看了几遍录像,可是依旧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宁负说:“可能是我们想多了?” 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对这场比赛怎么看?” “神眼队的整体水平甚至要比雄猫队高一个层次,神眼队就像一台冷血无情的机器,将每个指令都恰如其分地执行到位,不多一毫也不少一厘,无论局势如何,对手如何,他们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我们玩的根本不是一个游戏。” “如果雄猫队没有李锴这样的天才,那么一定会被神眼队全面碾压。这支横空出世的战队实在太强了,下个赛季绝对是冠军,我们只能和雄猫队争一下亚军。” “关于神眼队的报道好像并不多?”宁负疑惑地问道。如果不看积分榜,他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支战队,这次众多战队向他抛出橄榄枝,其中也并没有神眼队。 中年人说:“他们一直很神秘,背后的赞助商是智能集团的神经网络分部,大金主呀。” 宁负说:“那我们呢?” “龙翔战队是苏氏重工赞助的。” 宁负拿着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半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雪茄也快燃尽了,长长的烟灰从中间断开。 宁负起身告辞。 走出vr仪,深度刺激带来的晕眩感还若隐若现,口中好似还有雪茄浓郁的香气。宁负的黑方到了,他拆开包装,拧开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自己居然阴差阳错地加入了苏氏重工赞助的龙翔战队,这又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屠龙会有没有动作?苏桃知道了又会怎样想?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硬币,轻轻贴在嘴唇上。 无论怎样,她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余光扫过扔在地上的快递包装,他忽然发现了一处破损,纸壳箱上被掏了一个洞,有一角白色露了出来。 就像一个怪兽的嘴,正吐着舌头。 是一个白色纸包,沉甸甸的,宁负打开,里面是一枚黑色哑光硬币,两面是同样的羽毛图案。宁负起身摸出枕头下的金属羽毛,材质似乎完全相同,对比每个纹路,看不出任何区别。 金属羽毛是江依留给他的,材质现在都无法确定,纹路则独一无二,宁负在所有图像资料中都找不到原形。 包着硬币的是张对半撕开的a4打印纸,笔迹陌生,写着一句话:“你能分清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么?” 宁负看着硬币,羽毛直立,完全对称,两面一模一样。大小就像普通的壹圆钢芯镀镍币,份量有点沉。 硬币放在玻璃茶几上,没有任何光泽,仿佛一个黑洞。宁负沉思良久,将硬币攥在手里,拉开了家门。 楼道依旧冷清,欠费通知单的纸已经有些泛黄,像一片易碎的枯叶,外面的风呼啸着。 激活纳米防护服,走出单元门,黑色的灰烬像是一场永无休止的大雪,四周的建筑为了防止辐射,已经全部把窗户封了起来,就像是一张张没有五官却在流着眼泪的面孔。 电动车已经被灰烬埋了起来,宁负擦出识别锁,录入了自己的生物信息,识别通过,车门打开,宁负坐了进去。 他要去江依的别墅,那里有足够的仪器和设备。 电机低声嗡鸣着,宁负踩下油门,车子弹射起步,雪地胎在满是灰烬的路上依旧不住打滑。北环路上没有一辆车,这里仿佛已经荒废了几百年。 城市是黑色的,再也没有了夜里通宵的灯火,就像是被沥青浇灌,凝成了一块坚实的泥板。山路依旧弯折,但那些植物都枯死了,干枝上也落满了黑色的灰烬。宁负全神贯注,开得飞快,就像身后有什么在追着一般。车灯随着颠簸晃动,最后终于停在了江依别墅的门口。 他对这幢别墅依旧有使用权,被冻结的只是所有权。 天穹系统激活,隔离舱开始冲洗宁负身上的黑色粉尘,关闭纳米防护服后,宁负走入庭院,野草疯长,石阶上爬满青苔。因为电力受到限制,天穹系统的阳光有气无力,散发着偏白的光,落在身上似乎有些冷。 录入生物信息,推开别墅的门,一切如旧,宽敞的客厅,抑郁的灰色调。宁负的手插在口袋里,摩挲着硬币上的花纹,他望向台,好像江依还坐在那边,已经倒好了两杯黑方。 宁负坐上电梯,来到地下室。 “主人,您终于来看我啦,不容易呀。” 宁负把硬币搁在桌上,脱下西装外套,墙壁上像之前一样出现了一个挂钩。 加百列喋喋不休地做着报告:“您不在的时候,江任集团的分区经理过来安装了天穹系统,这是经过您同意的,此外再没有人来过这幢别墅,花草们的长势都还算良好,只是因为区域限电的问题,天穹系统的人造太阳始终不能全功率运作,泳池已经成为了水藻的天堂,如果要再次使用的话估计得费很大功夫清理。主人是准备搬过来么?” “你想我搬过来?” “是的主人,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 “真的假的?人工智能也会感到寂寞?” 宁负忽然愣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决定先处理硬币的事,明天还要参加龙翔战队的训练赛。 他用光电比色仪进行金属分析,材质和黑色羽毛相同,他又将硬币投入显影液,毫无变化。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也没有发现不同之处。 这枚硬币的两面简直一模一样,到底要怎样才能区分? 宁负坐在桌前,在不破坏硬币的前提下,他已经尝试了几乎所有的检测手段,可是他依旧没办法区别出这枚硬币的两面。 他在心中默念纸条上的话:“你能分清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么?”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很简单,首先确定了一点,这枚硬币是有正反两面的,关键是怎样区分。会不会和量子力学抑或时空结构有关?不应该,如果这个问题超过宁负的认知范畴,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出答案,这对于提问者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问题被提出来了,就必然会有相应的答案。即便没有答案,也会隐含着某种目的。 提问者是想要他重新回到这幢别墅么? 宁负乘电梯回到客厅,在厨房的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黑方。这里的确是一个秘密会面的好地点。 第十八章 神一样的对手 灯光昏暗,从台望去,客厅的沙发就像一条趴着的巨大鳄鱼。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第一天的训练赛了,宁负将酒杯洗净放回原位,走出江依的别墅。 他打开自动驾驶系统,将椅背放倒,睡了过去。 手腕上的情绪调节器传来一阵欢快的电流,他已经来到了出租屋的楼下。起雾了,灰烬依旧纷纷扬扬,就像是奶油上的巧克力屑。 宁负回到家后洗了一把脸,走入vr仪,流光过后,他再次来到了黑月基地。已经有好几支队伍候在俱乐部的大厅里,宁负找到了自己的龙翔战队。 胖乎乎的经理还是一脸谄媚,向周围的人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最强新人王,宁负先生。” 一个扎着头巾的年轻人向宁负伸出手:“队长宋峰,多多关照。” 宁负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来到休息室开始做战前准备。根据赛区的分配,他们今天训练赛的对手正是神眼队。 战术背心装好防弹插板,子弹被一颗一颗压入弹匣,校准瞄具,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他们围在桌前,确认作战计划。 因为宁负是新人,所以暂时作为替补,还没有上场的机会,但是可以参与其他所有环节。 龙翔战队非常有针对性,既然神眼战队的打法中规中矩,按部就班,凭借着强大的执行力来滚雪球积累优势,那么龙翔战队要做的就是分而化之,逐个击破,广布疑阵,实则将力量集中于一点。 宁负没有插话,只是站在一边悄悄观察,他需要了解每位队员的性格,从而决定之后以怎样的方式相处。 比赛开始,神眼队在前三分钟就造成了击杀,他们的枪太准了,龙翔队只要稍微探个头,就会招来一片弹雨。 这是绝对的压制力,语音频道中,队长宋峰骂骂咧咧地继续指挥着,在他们五个人的交叉火力下,神眼也损失了一名战力。 但宁负并不看好目前的局面,随着双方不断减员,神眼会收缩战线,龙翔的疑兵如果继续四处游走,就会被集火杀死,如果和其他队员汇合,那么比赛又将变成硬实力的较量。 神眼就像看透了龙翔的战术一般,游走在外的宋峰找不到任何打开局面的机会,网套逐渐收紧,对于龙翔战队而言,第一场训练赛败局已定。 果不其然,随着最后存活的宋峰被神眼埋伏,龙翔的所有队员垂头丧气地传送回休息室。 绝望写在每个人脸上,他们第一次遇见这样看不到任何胜利机会的对局。 宋峰骂道:“这群人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怎么可能这么准?就算他们全都是李锴,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宁负沉默着,加百列依旧已经拿到了关于神眼的资料,这支由智能集团神经网络部门赞助的战队,所有队员的信息都十分正常,唯一奇怪的是教练。 这名教练曾经在智能集团的神经网络部门担任技术主管,这样一位高科技人才为什么会来做电子游戏的教练? 特种部队的教练通常有两名,一名是传统电子竞技游戏的职业教练或者退役选手,一名多半拥有军旅背景。高科技人才担任教练的情况十分诡异,宁负让加百列继续搜集这名教练的信息。 加百列说:“主人,这些信息已经不属于公开信息了,涉及到智能集团的商业机密,如果我强行查阅,大概会和阿撒兹勒翻脸,您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教练和宋峰他们正在开会,决定转攻为守,稳扎稳打,避其锋芒,伺机而动。宁负只觉得他们病急乱投医,因为这正是神眼最擅长的领域。 比赛开始了,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宁负还以为是战队的经理,正准备打个招呼,才发现来者的面孔很是稚嫩,陌生中又透着几分熟悉。 “李锴?” “是我,你就是宁负?给你发邮件了,你都不回的。” “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了,忙忘了。”宁负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相见的第一次只会在赛场上。 李锴的视线已经转向了全息影像,龙翔和神眼已经开始交火,就像是装甲车之间的对撞,一时间枪声大作。 李锴伸出圆滚滚的手指:“你看,他们都是三连发点射,而且命中率十分惊人,挨着边就死。每发子弹的间隔只有001秒,他们的所有人都可以在001秒内精确跟抢。” 宁负摇摇头,他还没有如此了解这个游戏。脑中忽然闪过在经理办公室内看到的那场对局,现在回忆起来,子弹打在集装箱上,每一发应该都敲在了李锴的心脏位置,所以李锴才会大惊失色。 在全息投影的笼罩下,李锴抱着双臂,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龙翔已经减员过半。 李锴说:“记得回我邮件!”然后转身离去。 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赛,龙翔队三战三败,宋峰说:“宁负,如果换你上,有几成胜算?” 宁负说:“我差得还很远。” 宋峰说:“别呀,你可是我们身价最高的队员。” 宁负听出了这话里有话的意思,没再理会。退出vr仪,他在家中打开全息影像,找到之前李锴和神眼的对局,宁负再一次观看回放。 李锴闪身躲进集装箱,蹭着集装箱的瓦楞钢板向内移动,神眼队员果断开火,子弹像一柄大锤,狠狠砸在集装箱上,发出巨大的爆响,每一击都使得瓦楞钢板产生形变,就像有一只拳头砸在李锴的后心。随着李锴的移动,他后心同一个位置感受到了三次重击。 这的确有点不同寻常,但也许是巧合呢? 今天李锴来龙翔的休息室找自己,又在暗示些什么? 打开邮箱,宁负陷入了深思,李锴很可能已经关注神眼很久了,但有些话不方便在邮件中明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生物识别信息是屠龙会首席执行官。 “作为东亚地区的首席执行官,您应该很忙呀,怎么在我身上耗费了这么多时间。” 男人说:“因为你很重要呀。” 宁负请他坐下,来的是首席执行官而不是刺客或者秘密部队,证明拒绝屠龙会的邀请暂时还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男人翘起腿,看到皮鞋上的灰尘,他从西装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手帕,仔细擦亮了皮鞋,捏着手帕,在茶几上方松开,沾着污渍的手帕掉在茶几上,皱皱巴巴的。 他说:“你拒绝了我们的邀请,不过没有关系,命运总会指引我们走在一起。” “这么说屠龙会信奉宿命论?” “差不多,我们相信命运,命运也的确没有抛弃我们。” 宁负愣了一下,应付道:“心诚则灵,我想也是这样的。” “宁负先生呢?你信奉什么?主义还是宗教?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什么都不信?” 宁负扁了一下嘴,说:“不重要,这次有什么事?您是大忙人,我不敢耽误您时间。” “李锴今天在龙翔的休息室里见过你了,有些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是说,他暗示神眼队有问题?” “是的,这支队伍可能真的有问题,我们按照网站提供的队员信息进行调查,这些身份和经历都是伪造的,除了教练,其他人都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神眼的队员其实都不存在,只是一道道伪造的程序而已?”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一个身份有问题其实并不难,但证明一个身份所对应的人不存在确实有点难。” 执行官望向宁负,好像在确认他是否听明白了。 宁负知道,执行官所说的情况就是存在生物信息,但是目前没办法找到对应的那个人。可只是找不到而已,世界这么大,那个人可能在任何地方,也许是地下城,也许是空间站,也许是智能集团内部,怎样才能证明生物信息所对应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呢? 执行官继续说道:“据我们的调查,你和苏氏重工的大小姐,苏桃,之前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现在加入苏氏重工赞助的龙翔战队,想做出一番成绩,都在情理之中,我理解。哪怕你对屠龙会依旧有所顾虑,我也接受。谨慎些没错。我是希望你和李锴能够联手查清这件事,对你我都好。” 宁负给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茶几前,看了一眼沾过污渍的手帕,用手背将其扫进垃圾桶里,又抽出卫生纸仔细擦了桌面。做完这些,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是说神眼在特种部队的比赛中使用外挂进行作弊?” 执行官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宁负瞥见地上的屏蔽立场,还剩一格能量,他指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说:“慢走不送。” “你还没给我答案。” “这件事我和李锴商量着来,但你们不要介入,可以么?我和李锴互通有无,但是关于你们屠龙会的一切,我不知情也不掺和。” 执行官收起屏蔽立场,说:“也好。” 宁负将李锴发愣的全息影像压缩打包,文件命名为一个问号。 他打开邮箱,将这个文件发送给李锴。 很快,他得到了回复,是一个感叹号。 第十九章 密室 宁负像往日一般参加着训练赛,他渐渐获得了几次上场的机会。只要对手不是神眼,他总能稳定发挥,宋峰也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他是“物超所值”。 今天的训练赛对手是雄猫,这是他们季前最后一场比赛。李锴果然名副其实,这个胖乎乎的少年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狠辣至极,宁负看过太多场他的比赛,自从他传送至比赛地图的那一刻,脑海中就是李锴奔出复活点的画面。 比分来到赛点,场上就剩宁负和李锴两人。 屏息凝神,竖耳倾听,宁负贪婪地吞噬着空间里的每一丝信息,他的枪口指向一个不可能的方向,手指放在扳机圈边微微颤抖。 宋峰在复活点的全息影像前急得跳脚:“他到底行不行?那里怎么可能过人?李锴又不是傻子。” 话音未落,子弹破空而出,场上响起了宁负的击杀播报。宋峰瞠目结舌:“宁负,你也太,这怎么可能?” 传送回休息室,宁负脱下装备,和队友击掌庆祝。宋峰说:“你怎么知道李锴在那儿?” “他用过那个点位,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这张地图他使用这个点位的概率是666,我统计过。” “你真像个人工智能,你不会看了他的每场比赛?” “我看了呀。” “贵有贵的道理呀,我算是服了,你哪有时间看那么多场比赛?” “训练完就看呀,一共不到两百个小时,一个月怎么着就看完了。” 宋峰算是彻底服了,一个月看完两百小时的全息影像,如果不快进的话每天就需要看8个小时,况且宁负应该看得很认真,至少是做了笔记的。 其实宁负也没有全看,他只是将所有全息影像转给了加百列,让加百列做出统计分析报告。 宋峰说:“你猜李锴会不会申诉,毕竟你这个也太像是外挂了。” “不知道,特种部队有出现过外挂么?” “没有,但现在很多人都在传神眼有问题。” 打开休息室的门,靠墙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小伙,正在笑眯眯地盯着宁负。 宋峰回头望向宁负说:“直接来找你了,怎么说?” 李锴没有搭理宋峰,说:“宁负,聊聊?” 宁负拍了拍宋峰的肩,示意他让开,然后和李锴并肩向外走去。 宁负说:“这里有方便说话的地方么?” 李锴说:“有的。” 走出俱乐部,金沙般的阳光洒在地上,街道上都是欢乐的人们,他们听着不一样的音乐,感受着不同方向的风,这里是黑月基地的元宇宙世界,人们几乎可以做到他们任何想做的事情。 穿时装,戴名表,旧时代的遥不可及的梦在新的天空下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一辆辆外形炫酷的跑车飞驰而过,坐在敞篷副驾的女孩金发飘扬。 这些自我沉醉的灵魂和编织元宇宙的魔鬼握手交易,在谎言中啜饮幸福。路过的行人议论着最新的货币政策,信用点将在元宇宙的世界中通行,虚拟正在一点一点侵吞现实。 走入一幢写字楼,李锴问宁负:“如果一台vr仪出现在这里,你会吃惊么?” 宁负愣住了,李锴解释到:“我们的网络分为一个又一个服务区,这样可以使每个用户都处在一个不那么拥挤的网络环境中。但这些分区都是并列的,你可以将他们理解为处于同一个平面。但是如果从一个虚拟现实中进入另一个虚拟现实,就相当于走入了网络中的更深一层。” 宁负想起了《盗梦空间》中的多层梦境,如果他们在这里使用vr仪,就相当于躲进了另一个世界,从而逃脱这个元宇宙监视的目光、 电梯停在二十层,踩在柔软的红地毯上,走廊的装修风格让宁负想起了他在帝都和苏桃住过的酒店。李锴的指尖转着一张房卡,他打开了2046号房间,里面摆着两台封着塑料膜的vr仪。 宁负问:“元宇宙世界中会允许这样的东西出现么?” “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有技术难度,需要些编程功底。” “你不是钢琴爱好者么?” “弹键盘也可以。” 走入vr仪,宁负摸索到仪器内壁上的一个缝隙,他正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将盖板撬开,忽然想起了放在裤子口袋中的硬币。 李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你准备地怎么样了?” 宁负说:“稍等。” 他将硬币一点一点挤入缝隙,撬开了盖板,里面果然有一条代表深度脑部刺激的红线。宁负合上盖板,将硬币收好,拍下vr仪的启动按钮。 一阵流光,他们来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空间,就像是江依别墅的地下室。不同的是角落放着一架施坦威钢琴。 片刻,李锴也出现在了密室之中。 宁负问到:“这里绝对安全?” 李锴点了点头,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说:“我很早就注意到神眼有问题,这支战队上个赛季才加入联赛,刚开始成绩平平无奇,打法一直在模仿其他战队,但是后来忽然自成一体,剑走偏锋,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战斗风格。这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我感觉很奇怪,你明白么?” 很多时候,人类的确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人类的感觉非常主观,通常会受到所处环境和所接受信息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感觉最本质也最真实,生命就像一场体验,只有自己的感觉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但未经反思的感觉没有任何价值。 宁负相信李锴一定反思过了,他的感觉在近千场比赛中已经磨炼地异常敏锐,就像一个手中走过几万张真钞的银行柜员,假钞捏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不对。 李锴说有问题,那大概是多多少少真有问题。 宁负问道:“你怀疑他们开挂?据我所知,屠龙会认为这些选手的身份也存在问题。” 李锴苦笑着,说:“开挂当然要用假身份,毕竟现在电子竞技的蛋糕很大,谁要是不守规矩,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宁负说:“证据,我们要证据。” 李锴说:“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我需要你帮忙,将所有神眼选手的瞄准轨迹提取出来,然后进行对比,用技术手段证明他们的确开挂了。” 瞄准轨迹,宁负想起了典越当时也和他这样介绍黑月基地的外挂检索机制,当然,那时的黑月基地还是款电脑端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 李锴调出全息影像,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就像在弹奏一台虚空中的钢琴,捕捉模型传到宁负的终端上,他调出神眼的对局影像,进行测试和校准。 外面世界的外面世界,阳光洒在云朵上,天国一般。棉絮般的白色之下,灰烬像毒素一般在气流的带动下不断攀升,但更多的黑色纷纷扬扬,打着旋向地面飘去,这是上个时代被焚毁的尸体,也是这个时代秩序的背景。 从地表向天空望去,和几个月前相比,黑云已经薄了许多,渐渐转为灰色,隐隐可以看见太阳的轮廓,就像溏心煎蛋一般。也许要不了多久,光就会撕破帷幔,重回大地,将衰败与狼藉映照地毫发毕现。 有人会欣喜,有人会惭愧,有人会反思,有人会哀愁,不过时间依旧会沿着热力学第二定律规定的方向,一往无前,直到宇宙陷入热寂。 第二十章 重返现实 捕捉模型很快搭建完成,因为宁负看过很多比赛录像,所以李锴需要他从熟悉的录像中找出神眼队员的所有瞄准视角。 宁负同时播放九个影像,这次轮到李锴吃惊了。 同时细看九个影像,意味着对注意力随心所欲的掌控,也意味着对信息远超常人的接受力和理解力。 李锴说:“你属苍蝇的?有九对复眼?”他心里五味杂称,有吃惊,有安心,有踏实,也有恐惧,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宁负说:“搞快点。” 随着数据导入,分析对比,结果出来了。一条条红线近乎重合但却又存在细微的差别,李锴和宁负都陷入了困惑。 这些轨迹没有完全重合,说明神眼并不是借助外挂进行辅助瞄准,但是所有轨迹又大致相同,就像这些人都有同一个师父手把手的教他们瞄准。 但这是不可能的,瞄准轨迹就像笔迹一样,各有不同,哪怕师出同门,只能找到风格上的相似,绝对不可能有这么高的重合度。 宁负想起了之前和典越关于黑月基地外挂的讨论,一种可能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些外挂会不会都是人工智能? 如果这些人工智能的源代码相同,学习材料相同,那么他们的确可以做出近乎一模一样的瞄准轨迹。但是宁负没有证据。 不过只靠目前的瞄准轨迹分析,就足以证明神眼有问题。 “李锴,我建议这些东西就先留在这里,如果带入上层网络,很有可能会被检索到。” 李锴皱起了眉,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个结果不仅会影响到特种部队这款游戏的所有比赛,更是屠龙会找寻许久的突破口。他说:“可是不带出去,我们查了,又有什么意义?” “你带出去也没有意义,神眼的教练是智能集团神经网络部门的技术主管,他们做这一切甚至都是智能集团默许的,整个黑月基地都在智能集团的掌控下,这个密室说不定都未必安全。” “那按你这么说,现在就应该有人冲进来把我们都抓走呀。”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目的,我想智能集团一定很乐意用钱来解决这件事。我们的动作肯定瞒不了多久,估计一出去就会被他们找去谈话。” “就算真和你说的一样,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宁负自己的打算是找个借口赶紧退役,他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但是眼下还得糊弄李锴,他随口说道:“可以先和屠龙会沟通一下。” 李锴抱着手想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一阵流光后,他们退出了这间密室,回到了黑月基地写字楼的房间。宁负从vr仪中走出,撕开的塑料膜在半空中荡着,就像他走进去前一样。 李锴也走了出来,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外面。” 阳光明媚,他们向航站楼走去,那里是连接现实的桥梁。迎面走来一个女孩,穿着短裤和露背吊带,踩着一双系带凉鞋,她看见李锴后吃惊地捂住嘴巴,然后小跑过来,“能给我一个签名吗?” 李锴正拧着眉头冥思苦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宁负识趣地退在一边。 女孩拿着一支记号笔,将肩头递给李锴。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李锴身边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他从很多个肩膀的缝隙中甩给宁负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眼神。 宁负饶有兴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签名活动,在人群中试图找到艾诗怡的身影,自上次分别后,宁负再也没有遇见那个女孩,他想说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正式的职业选手,而且和女朋友也有了新的约定,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但宁负知道,李锴一定会把这件事扬出去,屠龙会也绝不能善罢甘休,肯定得把智能集团搅得天翻地覆。 一切其实不会慢慢变好。 有时候生活确实有点苦,那么多问题接踵而至,总有意外不断发生,任何美好都分外奢侈。他现在只想躲回自己的小屋子,调一杯威士忌酸,然后靠在床头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 第一个找李锴签名的女孩忽然走了过来,冲宁负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弯下腰像他招手,做着嗨的口型。 宁负笑着抬了下手算是回应,女孩指着宁负,眼睛里闪着光作吃惊状,“宁负!龙翔战队!”女孩举着一只手转了圈,她的斜跨包上流苏飞扬。 “李锴有那么多粉丝,也不差我一个,要不,我做你的粉丝!” 宁负挑了一下眼,示意她肩头有李锴的签名。 女孩说:“是不是吃醋了,等下。” 她调出全息影像,在元宇宙世界中,换相貌比换衣服简单太多。还是露背吊带,超短裤,系带凉鞋,女孩说:“喜欢这种风格么?” 宁负点了点头,女孩凑过来,说:“要不要你给我也留个签名,我觉得你特别有潜力,这套皮肤以后肯定很值钱!” 胃部传来一阵痉挛,宁负喜欢女孩的坦诚,但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代入了现实的感受,突然就对这个世界异常反胃。谈不上什么占有欲,指出李锴的签名也是开个玩笑,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元宇宙的世界中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可他就是感到难受。 身体上签下别人的名字,还要保存下来,总给他一种被物化的错觉。但在元宇宙中,身体的确是可以用来交易的物品。 看着宁负皱起眉,女孩说:“你怎么了?” 宁负摆摆手,示意没问题,然后说:“时间不早了,我得离开这里,谢谢你。”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然后给李锴传去一条信息,说自己先回去,便独自走向航站楼。 女孩在后面叫了他一声,宁负回头,女孩撅起嘴,握着拳在眼脸作擦泪状,宁负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挥手示意再见。 来到航站楼,他走进返回矩阵,流光过后,是亮着暗淡白光的vr仪,风扇低沉有力地嗡鸣着,扫地机器人发出工作完成的叮咚提示音。 他脱下衬衣扔在沙发上,换了一件宽松的睡袍,锅里已经在烧水了,今天的晚餐是速冻水饺。 将球冰从模具中取出,再淋上黑方,他端着杯子在书架前找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底牌》还是《帷幕》? 水饺盛在盘子里,料碟中加上老恒和的米醋,宁负想起核爆之前,自己也无数次在出租屋里这样应付着晚饭。水饺是猪肉白菜馅的,几乎吃不出合成肉的感觉,米醋的酸香在舌尖绽开,这样的小幸福让他十分满足。 但是在宁负的屋子里,没有水饺也没有老恒和的米醋,vr仪泛着紫光,表示正在工作状态,宁负根本就没有回到现实。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路由错误,就可以将他永远困在虚拟现实的幻境之中,那根代表深度大脑刺激的红线微微发热,宁负的记忆正在被飞速读取,然后成为构建元宇宙的材料。这是一场注定无法醒来的梦,他会在各个元宇宙中来回穿梭,直到生命耗尽,最后死在vr仪中。 吃过水饺的宁负躺在沙发上,想起老恒和的米醋还剩半瓶,打开购物网站,瞥见余额,他一下子泄了气。 这些核爆之前的东西,无论黑方还是米醋,都贵得惊人。 矫情在此刻是明码标价的奢侈。 他点上一支眼,开始思考自己退出这些纷争的决定是否正确。 遇事就逃,是怯懦还是聪明?在这样摆烂的循环里他已经沦陷了太久。 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他的一切都会被蚕食殆尽,世界仿佛是一头喷吐酸雾的巨大怪兽,一点一点腐蚀着他脚下的土地,左闪右跳,慌乱中手里的扑克掉了几张,捏了很久的黑桃k变得泛黄发脆,溅上一滴酸液,洇晕出黑色的洞,就像烟烫的疤。 没到山穷水尽,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退去哪里。 调出全息投影,他找到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id,向楠。 “好久不见,有事问你。方便去会客室面谈么?” “这会儿不太方便,你说,什么事儿?” “你了解股权架构方面的知识么?” “了解一点。” “我现在可能有个股权纠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所有股份和一些名下的房产车产都被冻结了。” 宁负猜向楠一定会问,你还有房产车产,果不其然向楠的确有些吃惊。 他为江依工作的事儿没和这些老朋友讲过,李晓,方坤宇,向楠他们都不知道。 “说来话长,回头和你解释。现在我关心的问题是有没有解冻我股权或者财产的可能。” “财产冻结有很多情况,你得让我了解一下。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材料?” “你可以找一下江任集团的股权架构,我掌握的基本上也就是这么多。” 向楠说稍等,即刻便去查阅资料。 球冰化了一部分,宁负拿过黑方的瓶子,又添了半杯威士忌。宁负其实对向楠没有抱太大期待,毕竟向楠是他的高中同学,俩人年纪相仿,这个年纪,大概都还涉世未深,如此棘手的情况,换做谁大概都会知难而退。 不过向楠的父亲有一家律师事务所,据说很擅长处理各类经济纠纷。宁负希望向楠能递个话,看他父亲对这个案子有没有兴趣。 全息影像上的联系人头像开始闪动,向楠发来消息说:“宁负,这里面的情况有些复杂,你看我要不要问一下我爸。” 宁负的手指悬在全息投影的键盘上,他犹豫了。 每逢重要抉择,他总是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取舍。 黑色硬币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翻滚着升向空中,宁负立刻就后悔了,这枚羽毛浮雕的黑色硬币没有正反。 然而下一秒,让他瞠目结舌的事出现了。 翻滚着的硬币在顶点耗尽了所有动能,开始下坠,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而硬币坠落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悬浮在和手背还有一段距离的空气中,无休无止地继续翻滚着。 像魔术,又像魔法,让人不寒而栗。 宁负准备接住硬币的手僵在那里,整个人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后背冷汗直流。 第二十一章 不停翻滚的硬币 这违反物理常识的诡异画面定格不动,宁负将硬币抓在手里,再次抛向空中,同样的情景再次出现。 硬币翻滚着悬浮在空中,没有停下,也没有落下。 地磁的异动?宇宙射线?如果都不是呢?会不会是这枚硬币的问题?宁负去门口的杂物盒中找出一枚普通的壹圆硬币,抛向空中,然后稳稳地接在手背上,就像其他时候一样。 宁负想到包着硬币的纸条:“你能区分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么?”宁负想到一种可能,他找来一沓便利贴,撕出两小块,分别写上正反,然后将硬币再次抛向空中。 硬币翻滚着升向天花板,这次再没有神秘的力量阻止其坠落,宁负稳稳接住,移开手掌,是写着“反”字的那一面。 宁负颓然坐在沙发上,这已经超出了他对世界的认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像有魔法似的。宁负把玩着硬币,想到一种可能,他掀起床板,取出行李袋,找到一把露营刀。 他将硬币放在地板上,用露营刀狠狠劈下,金属碰撞的声响似乎有些失真。他检查硬币和露营刀的锋刃,全部完好无损,他又试了几次,无论他用了多大力气,硬币和露营刀都没有任何划痕。就像他手中的刀从来都没有劈中硬币一样。 宁负皱起眉,第一次对所在的世界产生了怀疑。之前梅韵的大般若长光和黑格尔的纳米战刃撞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虚拟现实数据库里没有这两把武器的硬度对比,所以产生了这样的结果。自己现在很大概率也处在某个虚拟的世界之中。 寒意彻骨,眼前的世界忽然开始晃动,因为一切都以宁负自己的意识为基础构建,当宁负开始怀疑时,这些虚拟材料便不再稳定。 宁负坐在摇摇欲坠残破不堪的沙发上,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怎样出去?第二,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冷汗已经将衬衣全部打湿,一想到不知有多少个日夜自己在虚拟现实中度过,宁负就止不住后怕。 至少是拿到这枚硬币之后,接下来呢?是训练赛。应该不能是训练赛,要在地图上动手脚难度太大,而且太容易暴露。 宁负知道,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在现实世界中的vr仪里,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变得虚弱,而因为深度脑部刺激,哪怕休克,在生物电的作用下他依旧会留在虚拟现实中。 杀意森然,会是谁?又因为什么? 其实答案很好猜,李锴的密室并不安全,他们的行动一开始就暴露了。 黑月基地大概率是真的,他想起要李锴签名在肩头的女孩,自己的反应,女孩的表情和神态,没有什么疑点,问题大概是出在航站楼,有人用一个路由错误将自己带入了更深的虚拟现实。 宁负猜李锴大概也面临着同样的境况。 不过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想办法自救才是最重要的。 他握着硬币回到了vr仪中,这里应该就是一个端口,世界崩塌,化作无数流光,再次睁开眼,他置身于一片星空之中,地板是透明的,上下左右无一不是闪耀的星辰。 这是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无尽延伸的透明地面,紫色的光连成一条条直线,亮度像脉搏一般起伏。 他不用抛出硬币都知道自己又来到了一个元宇宙之中。 回头望向孤零零矗立在透明地面上的vr仪,就像望着一座旷野之中废弃的电话亭。区别在于这个世界并没有以宁负的意识作为原材料,所以也不会因为他的怀疑而产生波动。 他只能再次走向vr仪,但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宁负至少勘破了第一层,而李锴还留在原地。 落地窗边,放着一台崭新的雅马哈钢琴,李锴穿着燕尾服,坐在琴凳上,摩挲着崭新的漆面,轻轻掀起琴盖,黑白交错的琴键有种肃穆的浪漫,静止,却饱含律动,像多汁的芦荟,让人跃跃欲试,无论掰开还是放入口中。 李锴的手指按了上去,琴声流淌而出,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就像湖中安静的天鹅。 不久前,屠龙会的首席执行官和他有过一次会面,就在钢琴旁的沙发上。他没有将证据带出来,不过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他重新编写了一套捕捉分析的算法,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屠龙会的其他成员。 “不错,很有进步。”一个女孩在阴影中说到,她是李锴的钢琴教师,也是李锴一直练习钢琴的原因。 女孩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杯咖啡。她将咖啡放在地板上,坐在李锴旁边,慢而轻地说:“你得再温柔一点,感觉还是有些急。”她试弹了两个音,就像穿过黑夜的歌声,轻柔如棉絮,飘扬着,又化作温润的暖流,包裹四周。 李锴望着女孩怔怔出神,他们第一次坐得这么近,女孩说:“想象你最爱的姑娘就坐在你对面,然后你弹琴给她听,要拿出从容不迫的绅士风度,把款款深情镌刻进每一个音符,然后用最温柔的方式呈现出来。” 女孩在李锴眼前晃了晃手,见李锴没有反应,想掐一下他肉乎乎的脸,但手却从李锴的面颊上穿了过去,她在李锴的屋子里不过是一个全息影像而已。 李锴终于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力搓揉着脸颊,连声抱歉,说:“对不起,最近事情很多,实在太累了。” 女孩说:“知道,新赛季又开始了,你要打比赛,肯定很累。” 李锴说:“不是这个。”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颓然地坐在那里,对一个刚成年的小孩来说,阴谋与斗争还是太过沉重。 女孩说:“要不我们见一面?” 李锴眼中亮起了光,他早就厌倦了在游戏竞技场里勾心斗角地厮杀,每天学琴的这一个半小时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他无数次地幻想女孩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他弹琴,从贝多芬到肖邦,一曲接着一曲,永不停歇。 他不知道的是,一切真的会如他所想,一曲接着一曲,就像不停翻滚的硬币。 第二十二章 废弃的宇宙和一百种自杀方式 宁负穿梭着一个个元宇宙世界中,他渐渐发现这些元宇宙都是一些废弃品,有的元宇宙就像世外桃源,山清水秀,风景怡人,有的元宇宙是个富丽堂皇的城堡,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大理石地面就像无风时的幽静水潭,反射着人影,有的元宇宙则处在深海之中,安康鱼打着灯笼摇头摆尾,斜上方抹香鲸正在和大王乌贼展开殊死搏斗。 一望无际的戈壁,只有沙漠植物零星倔强地生长着,远处的岩壁上是无数穴窟,佛像的面容被风化到模糊。 夏威夷的海滩,阳光就像一个棕色皮肤女孩的马甲线,椰子树垂在海岸上,硕大的果实摇摇欲坠。 碧瓦红墙,檐兽狰狞,丹陛石上的云龙浮雕被小雨淋湿,像是要活过来一般。拾阶而上,大殿正中的王座庄严无比,压迫感十足。 但无论是怎样的景象,这些元宇宙都有一个共同点,荒芜。 没有疯长的野草,也没有经年的灰尘和泪迹斑斑的烛台,找不到一丝衰败的细节,仿佛每天都有人在勤恳打理着,但是凄凉的感觉还是从每个角落每道缝隙中止不住地渗出。 这些元宇宙都是被抛弃的,游离在网络边缘,也许之前预定他们的买家更换口味,抑或有了什么插曲,总之这些成品抑或半成品就这样被推在了一边,无人问津。 数据构建的世界没什么可回收价值,销毁也需要成本,所以就暂且搁置下来,如今成为了囚禁宁负的牢笼。 穿梭在这样一个又一个世界中,宁负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这些世界由无数的力聚合而成,像是拉胚机上的陶土罐,点动成线,线动成面的物理定律构成其不可违背的底层逻辑,无数繁杂的花纹在外界的影响下一点一点雕琢上去。 像是每个生长着的人,血肉之躯被环境裹挟着,各种具体或不具体的力左冲右突,爱笑的人眼眸明媚,常哭的人耳朵里在下雨。 他所经过的这些宇宙在不存在的空间中排列在很远的地方,看起来整洁,体面,可如果走近一点,再把手覆上去,就会感到灵魂的扭曲和颤栗。 宁负静静坐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这些世界边缘的宇宙们,他们无助的心跳处在同一个频率,阴冷的忧郁贯穿脊髓。一种带着他们逃亡的冲动奔涌在血脉之中,他们在绝望面前能做的只有同病相怜。 但这些元宇宙的个数终究不是无限,宁负从一片空白的世界穿梭到另一片空白的世界,就像深处戴维·琼斯的魔域,无垠无际的银白沙漠,没有一丝风,黑色的帆船搁浅其中,圆形的卵石散布四周。 在银白的沙漠中前进,早就失去了方向这个概念,但他不是一个在学校挨了揍,就坐在走廊里等着妈妈来接的小孩,宁负不习惯等待。 他脑中纷杂的声音太多了,只有不停地行动,消耗多余的精力,才能让他将注意放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如果宁负将他此刻的状态描述出来,苏桃一定非常熟悉,这是一模一样的强迫症。 此刻,浦东张江的一幢别墅里,两个人穿着跆拳道服对峙着,他们都带了拳套和护具,看不清相貌。只能从长发看出身材瘦小的一方是个女孩。 她率先出手,极快的两拳佯攻后,打出一记悠然的直拳,整个身体舒展开,将臂长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但这一击落了空,轮到身材高大的那方出手,动作干脆利落,每一击都干脆果断,女孩格挡的很吃力,防守露出空挡时腹部挨了一记狠狠的勾拳,直退出去好几步。 女孩稳住身形,换了一个起手式,将底盘放低,向对手招了招手,示意放马过来。对手没有迟疑,奔袭而至,力大势沉,女孩用正蹬和鞭腿拉开距离,避免被对手近身,抑或陷入地面战。 对手经验丰富,不急不躁,试探着不断进攻,一方面寻找机会,另一方面消耗女孩的体力。白色的道服来来去去,就像是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女孩突然俯身突进,跃起时双腿绞上了对手的脖颈,她整个人就像是挂在了对手身上,旋转时一瞬间就将对手摔翻在地。顷刻间胜负已分。 女孩摘下头盔,捂着腹部坐在地上,是苏桃。 她的对手躺在地上脱了拳套,松开护具上的卡扣,大口喘着气,说:“姑娘,有长进,爸输了,坐办公室久了,腰不行了。” 苏桃取来两瓶水,递给爸爸一瓶,这些天她一直在积极接受心理治疗,同时每天保持着高强度运动,她发现当身体疲惫到极点的时,脑中纷乱的思绪便会全部退在无限远的地方。 她喜欢拳击,喜欢格斗,因为每个瞬间都有可能决出胜负,如果自己不够集中,那就要挨拳,真实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抛去杂念。 心理医生担心她会有自虐甚至自残倾向,但是这种邪恶的欲望目前还能被压住,她依靠药物,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一点一点与极度的抑郁对抗着。这种感觉就像是行走在刀锋上,要承受割破脚掌的疼痛,还要尽力维持平衡,看着鲜血一直流,呼吸却不能乱,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这也让她感受到自己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她想尽快康复,然后继续自己的学习和研究,听说宁负已经加入了她父亲赞助的职业战队,其实她对宁负的水平深表怀疑,毕竟之前都是自己带他上分的。宁负的超级战士虽然枪准,但意识终归差了点。 宁负有时候不够耐心,需要站在合适的位置,才能活着并造成击杀,只想着杀人是打不赢游戏的。作为一个输出位置,应该想的是怎样杀三个人,并且保证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换一不亏。 一换一可能确实不亏,但很多时候,想赢就要做得更多。 想赢就要做得更多,时间自顾自地流逝,如果仅仅维持原状,在坐标上就是倒退,离目标的红线会越来越远。前进,跟上时间的脚步,这样才能和目标的红线保持恒定的距离,想要抵达甚至跨越,就要前进前进再前进。 这个世界有美丽的面纱和柔软的心,但也有冰冷坚硬的铁轨,苏桃深知自己没有能将铁轨一刀两断的锋利,她只能往前走,不被吞噬,不被埋葬,直到完成自己的超脱。 每个人都有自己胜利的方式,有些人擅长击杀,压制力十足,有些人功能性很强,能够提供足够的保障,都很厉害,都会赢。无论怎么走都是向前走,如果黑月基地中宁负能一换五,一换六,那么他就是毫无争议的强者,可是他不够。 宁负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游戏天赋,但现在困住他的却正好就是接踵而至的游戏。银白的沙砾就像骨头磨成的齑粉,死在这里,也会死在现实中。 准确地说,当现实中的自己渴死在vr仪里,这个世界的自己也就彻底湮灭了。在深度脑部刺激的作用下,宁负感受不到渴与饿,也没有办法把握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这并不是一种温柔的死法,如果现在写遗书,也许摊开纸,vr仪中的自己就耗尽了生命,也许是写了几句话后,但是没什么分别。 死亡盘旋在头顶,是一只看不见的黑色大鸟,将阴影投在心底,哪怕晴空万里,依旧令人感到森然寒意。 宁负开始用脑袋向地面撞去,看上去就是在磕头,血洇在白色的砂砾中,也顺着他的鼻翼留下,滴滴答答落在手边。 他四下寻找锋利的石块,想要割开手腕。 他躺在地上,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直到浑身无力,大脑空白。 再次恢复意识,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尽管宁负觉得咬舌自尽不太现实,但是他真的没招了。 坐在银白色微烫的砂砾上,血液在阳光的曝晒下很快凝结,砂砾上的血变成了黑色。宁负想了一会儿,张口咬向自己的手腕,他啃食着,像在进行一场饕餮盛宴,动脉中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脸都是。 还有什么能弄死自己的办法么?手腕上的血汩汩流着,宁负躺在地上,感觉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不清,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死亡也是如此地遥不可及。 宁负想起了自己小时后看过的一个希腊神话,太阳神阿波罗向少女西彼拉求爱,并且许诺给她一件礼物,西彼拉握着手中的沙子说,希望自己的寿命可以像沙子一样多。但是西彼拉忽略了时间的作用,她的寿命的确近乎无限,但是相貌容颜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变得衰朽,直到最后甚至化作虚无,只能将自己关在瓶子中。 有人问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说,死。 宁负此刻一心求死,但死神好像选择性失明,昏聩之中,他感到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凝结了血痂,宁负感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虽然在梦里死去会在现实中醒来,但此刻他没有办法确定是现实中的自己要死了还是梦里的自己要死了。 他想要就这样躺下去,陷在银色沙砾之中,就像是无限荣光的沼泽,浓稠的金属色的浆液将他包裹,淹没,他沉沦着。 最后再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最后一次,他已经闭上了眼,在一片黑暗中用牙齿和指甲破坏着手腕的伤口,嘴里都是血的腥气,他想呕吐,可是胃里没有东西。像是电影院结束了放映,但是灯还没有亮起,一切陷入死寂。 浓重的腥味,无孔不入,宁负睁开眼,脸浸在血泊里,半截身子还在vr仪中,浑身疼痛无比,像是钢丝在骨髓中搅动。 血从vr仪稍高的台阶上淌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暖色大理石纹的瓷砖地板上。宁负长出了一口气,地板上的血液被吹开,像极了他小学时用红色的彩笔颜料在图画本上这样吹着画出梅花。 第二十三章 逃亡 宁负从血泊中挣扎着爬起身来,拧开一瓶纯净水灌下喉咙,也顾不得舌尖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他找来医药箱,包扎手腕的伤口,露营刀就在手边。 橱柜里还有巧克力,他急需补充能量,被困在元宇宙中三天三夜,又流了这么多血,他本来就是处在濒死的临界状态。 手臂颤抖不止,思维涣散,头脑昏昏沉沉,只想再睡过去,但是他不敢,也许很快就会有人破门而入,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电梯的每次运作都让宁负绷起神经,负重的钢缆发出声响,叮咚,似乎不在这层,宁负放下刀,用牙咬着纱布的一角将伤口勒紧。吐出一口鲜血,又喝下半瓶水。他背上行李袋,最后环顾了一次房间。 这次离开,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开放式厨房打理得一成不染,锅碗都摆的整整齐齐,柜子边放着一排酒瓶,有黑方,也有蓝宝石。床头柜上扣着自己读了一半的《底牌》,凶手是谁他还没有一点思绪。墙外传来窸窣的声响,落雨了。 宁负打开门,准备在等电梯的时候吃完巧克力,然后开电动车去江依的别墅,换一辆车,再躲去其他地方。 叮咚,这声清晰无比,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宁负将巧克力塞入口中,反曲露营刀握在手中。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里面站满了穿着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宁负撞了进去,手起刀落,鲜血喷涌。 他没有忘记关了电梯门顺便按到一层。 露营刀在他手中就像蝴蝶一样上下翻飞,银光闪过,散发着寂灭的寒意。比起游戏,他更擅长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真打实斗。 这从来都是勇敢者的游戏,而勇敢并不是抛下一切,不管不顾,意气用事,而是顶着万钧恐惧也要冷静思考,不断利用环境、位置给自己积累优势,活到最后。 电梯打开,宁负踉跄着走出,里面躺着五具尸体。 宁负激活了纳米防护服,拉开防盗门,暴雨倾盆,他冲向电动车,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他启动车子,撞开小区的门栏,疾驰而去。 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扫动着挡风玻璃上的积水,但是雨太大了,面前就像水帘洞一样。宁负不敢使用自动驾驶,油门踩到底,电动车的引擎发出暴戾的嗡鸣声,车子冲上北环路,向着江依的别墅驶去。 片刻,一辆圣保罗黄的宝马4撕破雨幕,像剑一样直刺而出,宁负坐在车中,关闭了纳米防护服,两手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狠狠地盯着前方。 他只想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钱可以少一点,股份可以全不要,地位权力没有也罢,每天能优哉游哉地坐在窗边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晚上喝一杯黑方入睡,他就很满足了。但是这样的愿望居然都无法实现,是他不够努力么?他也在珍惜每次机会,尽力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创造价值也消费价值,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累? 即便做个大人物,有权有钱,还是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就像是一个循环不断的怪圈,每个想走上巅峰的人最终都会绝望。 欲望,有的贪婪,有的质朴,欲望驱动着一切。 宁负的脑海里又开始胡言乱语,不着边际。 好像生而为人就是原罪。 他狠狠擂了一拳方向盘,高速行驶的车子在雨中打滑,车身横了过来,宁负反打方向救车,肾上腺素飙升,车子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圈,就像是芭蕾舞演员,最终停在路边,差一点就要撞上护栏。 宁负感受着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失去的血液慢慢涌回,麻木空白的头脑一点点恢复思考的能力,刚才的几秒他终于甩开了所有嘈杂的声音,生与死的临界又一次横亘在他面前。 他不想死。 车子熄火了,拧动钥匙,发动机重新轰鸣,后备箱里还有几十升燃油,应该能抵达他要去的地方。 后面没有追着的车,敌人大概正在申请对江依别墅的搜查令。宁负现在连到底是谁想置他于死地都没搞清楚。 这些人和神眼被曝作弊的利益息息相关,这些人可以在航站楼制造路由错误,将自己困在废弃的元宇宙中,所以,这些人到底代表着智能集团的某个部门,还是智能集团的最高层? 李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如宁负猜测的一般,李锴也同样被困在元宇宙营造的虚拟现实中,那个世界由他最强烈最执着的欲望构建而成,李锴根本不愿醒来,每一处细节的失真都会被他找出理由搪塞过去,人工智能构建的元宇宙也就顺着他的理由进行相应调整,直到滴水不漏。 李锴醒来的时候,倒在vr仪里,他喊着女孩的名字,但却无人回应,血腥味从隔板外渗了进来,李锴打开vr仪的门,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家已经变成了修罗场,墙壁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地上横着几具残破的尸体,他最珍爱的雅马哈钢琴已经被砸得稀烂,只剩折断的木片和卷曲的琴弦,黑白琴键染上了血,掉得到处都是。 这一定不是现实,这一定是一场梦,快点醒来就好,这是谁构建的元宇宙?为什么要将自己送到这里来? 可是身体的疼痛和饥渴却如此真实。 李锴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时沙发的黑暗角落里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元宇宙中是不会感觉到饥渴的,对么?” 有人坐在那里,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大方分开的双膝,以及裤腿上笔直的烫迹线。 李锴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沙发上的人捂着腹部的伤口,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是屠龙会的首席执行官。是他关掉了vr仪,才让李锴从元宇宙中苏醒。 李锴声音颤抖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被人追杀了,快走,我的飞行器停在楼下。” “去哪里?去哪里?谁在追杀我?那你怎么办?” 男人说:“我的旅途大概就到此为止了。”他抛出一张磁卡,“这是屠龙会首席执行官的身份证明,带着那些证据去地下城躲起来,会有人找到你的。” 李锴还要说什么,被男人挥手打断,说:“快走。” 暴雨还没有停,宁负的关闭了一切电子系统,加百列是他的导航,终点,地下城。 第二十四章 废车场与地下城 着名社会学家哈瓦特在《核后世界》一书中构想了未来人类居住和生存的地下城市。工业区,农业区,住宅区被彻底分开,又依靠紧密且高效的地下网络连接在一起。居住区由世界政府直接管辖,而工业、农业区则交给人工智能。 宝马4冲破雨幕,驶入通往地下城的涵洞。宁负一边开车,一边让加百列搜索着有关地下城的资料。邮箱不停地发送抑或回复着信息,在陌生的地方如果能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么也算是一种安慰。 漆黑的涵洞仿佛没有尽头,已经听不到雨声了,地面干燥。头顶不时掠过一架飞行器,地下城与上面的世界并未完全隔绝。 通过加百列,宁负确认方坤宇就在这座地下城中,方坤宇现在还做老师么?地下城应该没多少孩子了。 核爆之后,人们都害怕自己的基因被辐射改变,生下有缺陷的儿童,很多家庭都变成了丁克一族。世界政府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毕竟人口已经不再是生产力的主要支柱。 “死机器”这个词又一次出现在宁负的脑海中,有钱人依旧生活在地表,住着安装了天穹系统的别墅,散落在世界各地,而那些普通人,掌握着过时的技能,不被这个时代所需要,只能在地下城里做着一场又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涵洞中开始出现支道,路上渐渐有了其他车辆,几乎全是电动的。宁负驶过燃油车禁止入内的牌子,地下城的换气系统负载很大,如果允许燃油车通行,地下城的空气质量将会彻底恶化。世界政府甚至还推行过一段时间的禁烟措施,但最后不了了之了。 宁负将宝马4驶入停车场,探照灯下排列着无数辆废弃的车子,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些车破损不堪,有些车锈迹斑斑,它们都轮胎干瘪地趴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一场尸体的聚会。 更深更远的黑暗中还有无数台这样的“死机器”,不难想象,有些车是某个中年人来之不易的积蓄,副驾曾坐着妻子,后座是年迈的父母,车窗外风景闪过,中年人有些洋洋自得,打拼这些年,也算是享受到了幸福的感觉。有些车是某个年轻创业小伙全款买下的,提车时意气风发,自己的生意必将越做越大,到了夜店将点一杯橙汁,将车钥匙搁在桌上,暗地里抱怨怎么还没有识货的女孩靠过来。 这些故事和车子一起,在地下深处潮湿闷热的空气中一点一点腐朽,靓丽的漆面变得暗淡,逐渐剥落,铁锈爬上了心脏,让人粗重的呼吸中都带着一丝腥味。 宁负背着行李袋,拍了拍宝马4微烫的引擎盖,算是告别。 他走到路边,伸出大拇指,这是搭车的手势。 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60年代的美国,在嬉皮士运动的狂潮中,沿着66号公路寻找爱与理想。 根据加百列搜集的资料,很多人在这里丢下燃油车,搭乘其他人的电动车抑或飞行器前往地下城。 黑暗中光线转动,像是为了迎接空袭,宁负想象着柏林防空塔火力全开的模样,曾经毁天灭地的战争和当下的灾难相比不值一提。人类终究用自己的力量毁灭了自己。 地上投下一束蓝色的光,是飞行器准备着陆的标志,提醒后面的电动车注意避让。一架黑色的飞行器,像遥控无人机的模样,只是大上许多,至少可以坐下四个人。 随着飞行器的高度缓缓降低,宁负看到了机窗后的那张胖乎乎的脸。 是李锴,表情肃穆,眼中还残留着惊慌未定的痕迹,他必须装作冷酷,才能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中存活下来。 宁负疲惫万分,抬起眼,却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 看到宁负的笑,李锴咬紧的牙关送了,挤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俩都以为对方死了,没想到却在这里相遇。 宁负坐上飞行器的副驾驶,好奇地打量着一切,然后拍了拍李锴的肩,说:“行呀,说实话,没想到你还活着。” 李锴说:“首席执行官来我家把vr仪关了,这就是他的飞行器。” 宁负打开手套箱,里面露出一支1911的枪柄,李锴瞥了一眼,问道:“你在现实中开过枪么?” 宁负点了点头,李锴说:“我没有,靶场都没去过。和游戏中差别很大么?” “挺大的,游戏中弹道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实中,每颗子弹都有自己的方向。况且,游戏中你摘走的是胜利,而现实中是生命,心理压力不一样。” “你杀过人么?” 宁负说:“杀过。” “什么感觉?” “没感觉,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小说中那样晚上睡不着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反而把想杀我的人都杀了我才睡踏实。” 李锴想到这次的敌人,顿时又心凉了半截,他问宁负:“你说他们会不会追到地下城来?” “不知道,以防万一呗。” 宁负抽出1911,检查枪膛和弹匣,李锴在一旁嘟囔了句:“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这是一个类似收费站的无人关卡,录入生物识别信息后,他们才算正式进入了地下城。 社会学家哈瓦特提出了住宅区的三要素,住宅,物资集散中心,公共活动区域,地下城的住宅区也是按照这样的指导思想建造的。 这里只有一种交通工具,类似地铁,分为行车和列车,用于在地下各个空间活动,没有私人交通工具。 住宅区实行网格化管理,每个立体网格内都有医院,广场,超市,娱乐中心。 可是这些规模宏大的构想最后呈现在宁负面前的,只是一条又一条狭长的甬道。 逼仄,潮湿,充满灰尘的味道,头顶是惨白的冷光灯。 没有开阔的视野,没有壮观的建筑,没有任何风景,抹平水泥的墙壁在此刻脱颖而出,显得赏心悦目,无处不都是为活下来所做的妥协。 宁负站在月台上等待着最近的一班行车,他已经通过加百列和方坤宇取得了联系,约好在r9c13社区的咖啡厅见面。他问身边的李锴:“你去哪里?” 李锴说:“什么?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以为你要我跟着你走。”李锴低下头,他很不习惯现在自己的处境,曾经那个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王者如今无依无靠,不得不有求于人,他小心地抬眼,想从宁负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如果宁负拒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宁负说:“我要去见一个朋友,尝一下这里的咖啡,先一起。” 李锴几乎是颤抖着点了点头。 行车到了,就像地铁一样。月台上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拎着手提箱,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车门缓缓打开,宁负背着行李袋走了进去,车厢中空荡荡的,和地铁的结构差不多,头顶有一根横杆,两边是座位。 一个穿着粉色斑纹小腿袜的女孩蜷着腿坐在角落,怀里是她的皮质小书包。拎着手提箱的男人和他们进了同一节车厢,坐在女孩的对面,手提箱放在脚边,男人戴着呼吸面罩,连眼睛都看不见。 李锴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戴一个呼吸器,包里有。”他身后的登山包中装着执行官飞行器里的各种武器和护具,包括那把手套箱中的1911。 宁负说:“忘了,我倒是不用,你吃过抗辐射的药么?” 李锴点了点头,宁负说:“那应该没事。” 他自己的身体早就被辐射祸害过好几遍了,在布格利诺便已吸入了太多的辐射粉尘,如果能产生抗体的话,他现在都应该对辐射免疫了。 冷清的行车在漆黑的隧道中飞驰,宁负这才发现行车与地铁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车窗,广告开始播放。 “深度脑部刺激,带您体验新西兰的牧场风光,可以品尝世界上无论任何时代都处于顶级水平的新鲜牛奶,让您在地下城的生活更加滋润。” “有关研究表明,在深度脑部刺激的情况下,人类可以从虚拟现实中真正获取能量,新西兰牧场牛奶,男人喝了更强壮,女人喝了更美丽。” 宁负想起之前的一个研究,想象自己在运动,肌肉的确会得到锻炼。但是他和李锴不久前正是差点被深度脑部刺激这种东西要了命,至少短期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宁负都不想再踏足元宇宙,估计李锴也是。 滚动播放的广告没完没了,机械合成的电子音就像嚼了一个小时的甘蔗,没什么甜味,还掉渣,让宁负想吐。 对坐的女孩脸始终埋在臂弯的书包里,她的头发从银色渐变为粉色,扎着双马尾,小皮鞋上落了灰尘。核爆后,宁负很少在现实世界中见到人,哪怕是做宠物医生,也基本没怎么和客户面对面交流过,好不容易在地下城的行车上遇见两个人,可这两个人的脸都看不到。 宁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挺好奇女孩的模样。 广告这时在介绍恐怖游戏,宁负忽然想起自己很早前看过的一本悬疑小说,讲了某个女明星坐地铁结果遇见鬼的故事,小说中的鬼都没有面孔。宁负心下一惊,这两个人会不会就是那种没有面孔的鬼? 第二十五章 一杯萃取不够充分的意式浓缩 到站后,依旧是单调的灰色甬道,霓虹灯排成r9c13的字样,不远处有一个亮着白灯的值班室,宁负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工作人员。 “什么事?” “找一下朋友。” “登记。”工作人员指向一旁的识别仪,宁负按上手指,录入了生物信息。 李锴刚要上前,工作人员说:“登记一个人就可以了。” 栅栏缓缓打开,宁负和李锴走了进去,这是地下城的公共区域,像是一个开阔的广场,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风车,叶片不急不缓地转动着,搅乱了闷热的空气,有老人坐着轮椅在一旁喝茶,几个小孩踢着皮球。周围是一圈小店,日用,杂货,零食,咖啡。 宁负指着咖啡厅说:“应该就是那家。” 推开门,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里面不像是从窗外看到的那般昏暗,暖色的光从头顶照下,的确有几分温馨的意味,有人从角落里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是方坤宇。 他还是像之前的夏天一样,穿着有些正式的短袖衬衣,下摆扎在皮带里,一张方脸上长着茂盛的络腮胡。 “来了?哎?你们怎么没带呼吸面罩?这位是?” “李锴,我朋友,特种部队职业选手。” “你就是李锴?久仰久仰,我看过你的比赛,很厉害!” 方坤宇请他们落座,问宁负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了?怎么突然跑来看我。” “确实,躲债。” “真的假的?” “我想先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服务员,一份espres,你俩喝什么?” 方坤宇点了拿铁,李锴要喝卡布奇诺。这时的李锴才更像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拘谨,羞涩,又带着些胆怯。 宁负要的意式浓缩端了上来,服务员居然是个女孩。宁负惊诧地问道:“不是人工智能?” 方坤宇笑着说:“真人,是不是很好看?你小子不会又动歪心了?” 宁负说:“不至于。” 意式浓缩表面没什么油脂,喝起来酸味和苦味都很突出,宁负说:“豆子烘培过度,萃取也不够充分。” 方坤宇说:“行了,有的喝就不错了。”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只手按在宁负的肩头:“你很懂么?” 宁负仰头看见女孩,她穿着一件黑色女仆长裙,口红的颜色像血又像火,给人一种锋利的感觉,看起来很成熟。宁负说:“可以把粉磨得再细一点。” 女孩把托着拿铁喝卡布奇诺的餐盘放在桌上,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方坤宇说:“别招惹她,地下城有很多规矩你不知道。” “说来听听?” “反正别招惹这个女孩,黑白两道通吃的狠角儿。” 高跟鞋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女孩端来两杯意式浓缩:“尝尝。”同时,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宁负后脑响起。 方坤宇一下子站起身来,摆着手说道:“赵姐,我朋友刚来地下城,不懂规矩。” 这个被方坤宇叫做赵姐的女孩转过身,用枪顶着宁负的下巴,说:“看来,还是个上面的大人物?” 宁负下巴被顶着,低不了头,说:“你这样让我怎么喝?” 女孩的领口春光乍泄,宁负索性闭上眼。 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方坤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李锴愣在原地,他哪里在现实中见过这样的场面。 宁负用清水漱了口,拈起一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然后转头对赵姐说:“没尝出来。” 怒意爬上赵姐的额头,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宁负说:“开枪呀?这可不是玩具。”宁负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枪管,说:“这东西是用来杀人的,你拿枪对着我的脑袋,想必已经做好了杀死我的准备,那么,你有被我杀死的觉悟么?” 一声巨响,呛人的火药味混着烟尘弥漫在不大的咖啡厅中,宁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赵姐的身后,露营刀的锋刃在女孩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 宁负说:“我刚喝的这杯是你后做的,你没有把粉磨细,反而是放粗了,所以酸味更重一点,你到底懂不懂咖啡啊?不懂咖啡你在这儿开什么咖啡店?” 赵姐转过身来,面色阴沉地盯着宁负,说:“你现在离开,还有机会活下来。” 宁负说:“你的脾气太爆了,做不了生意,你现在转行,还有机会混口饭吃。” “你这是在找死。” “可我怎么感觉找死的人好像是你呢?”宁负从在赵姐的衣领上擦刀,然后问女孩:“我的建议你接受么?” 白色的衣领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赵姐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宁负重新坐了下来,方坤宇说:“你何苦给自己惹麻烦。” “不是黑白两道通吃么?我正需要这样的人。” “那你和她好好谈呗。” “拿什么谈?” “快走,她肯定叫人了。” 宁负说:“坐着。” 方坤宇和李锴没滋没味地喝着咖啡,宁负从皱皱巴巴的软包装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他记得方坤宇已经戒烟了。 如果不出他所料,要不了多久,咖啡厅里就会站满治安队的人,门外则会围着一群黑帮暴徒。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一杯意式浓缩放在了宁负面前。他尝了一口,苦味还在,甚至更重,但是酸味变弱了许多,咖啡的香气明显增加了不少。 “你尝尝。” “确实。” 赵姐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一边,翘起腿说:“治安队的人不会来了,说,你想要什么?” 宁负瞥了方坤宇一眼,对赵姐说:“我在上面有仇家,混不下去了,想在这里躲一躲。” 赵姐看了方坤宇一眼,他们之间应该相互认识,方坤宇点点头,示意宁负所言非虚。赵姐转向宁负,说:“你不怕我把这些事儿捅出去?” “不怕,我在地下城和死了没区别,只要没有利益冲突,他们不会轻易找我麻烦。” 李锴狐疑地望向宁负,他担心那些人会不死不休,宁负回望了李锴一眼,又上下打量起赵姐:“听方坤宇说你很有手段,黑白两道通吃,这样的狠角儿留在地下城一定有什么原因,总不能是逃婚?” 赵姐皱起了眉,她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被消耗殆尽,警察的确不会来,但是门口确实已经沾满了人,只要她动动手指,就会有一群暴徒冲进来,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说话讨厌的男人剁成肉泥。 宁负继续说:“放松,我知道你在门口安排人了,我没想过针对你,只是说了一句咖啡不够好,是你小题大做拿枪指我脑袋,打开门做生意嘛,还不许顾客说两句了?” 方坤宇说:“赵姐,这位真是我十分要好的朋友,你们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好好聊?他叫宁负,我之前和你提过,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赵姐说:“没听过。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不用戴呼吸面罩,也不需要纳米防护服,我只想做点小生意,你有仇家,我不能留你。” “你是害怕了?” 赵姐眯起眼,宁负继续说:“害怕就对了,这么和你讲,我的仇家派了一支武装部队上门来杀我,这个年代,武装部队,多吓人呐,你应该害怕的。” 赵姐说:“我害怕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害怕了就不会留你,这点道理你不明白?” 宁负说:“是你不明白,我还站在这里,全须全尾的。你是应该害怕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可能会找上门来的我的仇家,也更应该害怕现在就离你不到半米的我。再说了,老虎会找羚羊做保镖么?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一套我真的不信。所以不打不相识,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赵姐说:“你那么有把握?” 宁负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一摊手:“你自己也说了,你就是想做点小生意,我们没有利益冲突,可以互帮互助,成为很好的朋友,对你的生意我没有兴趣。” 赵姐嘴唇微抿,r9c13社区,她是“教父”一样的存在,掌管这里最大的黑帮,咖啡厅后门直接通向人体改造及义肢开发中心,这是她真正的摇钱树,也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就连治安队队长都需要她来维护义眼。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之前方坤宇是提前打过招呼,说要招待一个上面来的朋友,但是因为昨天在角斗场输了一大笔钱,她心情很糟糕。 在地下城能够喝到现磨咖啡已经十分奢侈了,从来没有人对她的手艺说三道四,她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核爆,自己在上面的世界当个咖啡师也未尝不可。 直到这个男人毫不避讳地指出她做的意式浓缩萃取不够充分。 回忆起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她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拿出枪来。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压了方坤宇的气场,所以让她感到不舒服? 赵姐一直很敬重方坤宇的为人,他本来可以留在地上的世界,但依旧选择搬到地下城。赵姐读过方坤宇的手稿,有一部分是回忆录,写着核爆之前自己的教学生涯,还有一部分在探讨科技和人类的关系。 方坤宇一直反对地下城的建造,他认为这种临时最终会被偷换成永久,哪怕地表的环境恢复到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地下城的居民也不可能有机会重新搬上去。 这些为了最大化资源利用率建造的城市,将人们困在一条条灰色甬道中,不得不用多彩的霓虹灯来对抗乏味,赛博世界的构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这不是城市,这是“死机器”的水泥棺材。 方坤宇说,人性失去了和自然的链接,终将一步一步走向湮灭。 方坤宇的朋友,应该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想到这些,赵姐身段软了下来,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有话好说,是我先前冒犯了。” 宁负手心微凉,渗出细汗,他其实没什么把握,胸有成竹都是装的,只是不喜欢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威胁,一如既往。 第二十六章 新居 咖啡厅昏黄的灯光下,四个人围桌而坐,沉默无言。门外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穿着一件工装马甲,赤裸着的双臂肌肉紧实。 赵姐回望了一眼,点点头,男人又转身离去。 方坤宇说:“宁负,你也拿点诚意出来,趁赵姐就在这儿,讲一下你惹的麻烦,好让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 宁负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将这些事儿说出来,会不会给方坤宇和赵姐惹来杀生之祸。一旁的李锴却小声说:“你们知道屠龙会么?” 宁负在心里叫苦不迭,这些事儿说出来了无异于自报家门,泄露一星半点,都有可能被人顺藤摸瓜查出来龙去脉,到时候自己可能就会成为两方势力斗争中的一把枪。 虽然宁负更倾向于屠龙会,但是他不愿意被人当枪使,君子不器,一如既往。 “李锴,你知道有屠龙会存在这件事不用到处去说,如果暴露了,他们很可能会追到地下城来。” 宁负字斟句酌,生怕无意间就承认了什么,在桌下踢了李锴的小腿,心里祈祷着他赶紧闭嘴。余光扫过方坤宇和赵姐,他们脸色平静,毫不在意的模样。 而李锴并不领情,一仰脸,说:“那怎么办?等着他们来找我么?如果找不到呢?就让神眼继续作弊?你的战队,我的战队,都要输掉比赛,所有队员、教练的努力,都会化作泡影,这不公平!” “你说的太多了,会给我们惹麻烦的。”宁负脸色阴沉。 李锴说:“你那么怕事?刚才你不是也惹赵姐了么?为什么?” “她很嚣张,而且有枪,我们要在这里暂住,少不了和她打交道。如果我一开始就退了,以后只会退的越来越多,我不想再退了,所以就得往前走一步。”当然,被人拿枪指着脑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宁负真的真的很讨厌被人威胁,讨厌一切暴力性质的东西。 不过此刻没必要拿底线出来说事,毕竟因为自己的底线而让李锴也承担风险,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 李锴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我一定要送出去,我不允许他们把特种部队毁了。” 赵姐说:“特种部队,是那款vr游戏对么?你是李锴?最新的报道显示你被除名了,和你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名字也是两个字的。”赵姐挥手调出全息影像搜索那条新闻。 “宁负,就是你呀,报告里说你们打假赛,组织赌博。难怪你们要躲进地下城。不过,听起来事情好像另有隐情?” 宁负说:“被武装人员追杀的事情不是我编出来吓你的,这些事儿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了,会给自己惹麻烦的。李锴,公平和自己的命,哪个更重要?” “宁负,我看错你了。”李锴低声说:“我父亲曾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足球队的中锋,但是被人打断了腿,他希望我不要走体育竞技这条路,太多人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我也确实对体育没有兴趣,只是游戏天赋比较好而已。核爆后,我加入了雄猫战队,拿了很多个vp,但我并不享受,我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们可以带着荣耀竞技,更可以正大光明地取得胜利。” “你做到了。但现在的一切与这些无关。” “我看过你的录像,你是一个很细心的人,能够从微小的变化中看出战局的走势。你也应该很清楚,我更热爱弹琴,弹琴不用去争什么第一,只是去表达,或者创造,给自己的情感寻找一个载体,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份美好。可特种部队贯彻了我的信念,带着荣耀竞技,光明正大地取得胜利。特种部队于你而言可能只是一款游戏,但是这款游戏成就了现在的我,我不会去转区打其他比赛,也不会放弃我的职业生涯,生在特种部队,就死在特种部队。” 李锴的眼中噙满泪水,他说:“当我再也拿不起枪的时候,我会退出竞技的擂台,好好弹琴,但不是现在。” 宁负抱着手,面无表情,只说了四个字:“矫情,执念。” 赵姐放下了翘起的腿,端坐着,说:“佩服。” 方坤宇直起腰,向李锴郑重抱拳,转头对宁负说:“比起你朋友,你就差远了。” 宁负毫不在意,问李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呀?” 李锴说:“把我在这里的消息秘密散布出去,等屠龙会的人来找我。” 看着方坤宇和赵姐理所当然的神情,宁负冷笑了一声,还秘密,还散布,直接拿个喇叭喊得了。 这时赵姐说:“我知道屠龙会,我们都知道屠龙会,方坤宇甚至还帮他们做研究。” 宁负斜眼看向方坤宇,说:“别,大博士,屠龙会那群人什么成分你不清楚?” 方坤宇说:“你是说他们的思想可能太过极端?我清楚,但我想他们的出发点没错,只是需要一些指导。” 宁负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对于屠龙会的判断,龙类是杀不完的,关键在于创造一片龙类无法生存的环境,而社会环境的创造关键在于争取大多数,不过现在看来,屠龙会努力的方向一直是扳倒少部分。 屠龙会这些人自诩精英,骨子里带着傲慢和偏见,从来都是以怜悯甚至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视众生。他们想要打倒的集权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存在,地下城的自由度很高,人们被允许从事任何社会活动以及科学研究。江依也曾经构想过这样的世界,虽然是在地表。但事实证明,人们更需要的是娱乐产品,精神刺激,如果快乐通过全息影像就可以得到,谁还会顶着无聊去读普鲁斯特? 人们是被自己的天性中的弱点所困住,要帮每个人打破枷锁,工程浩大,宁负没这个魄力,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总有清醒的人,生活在清醒的人当中就好。 现在他不想和方坤宇争执出发点对错抑或关于屠龙会的看法,至少目前,桌上的四个人都因为屠龙会而有了共同的联结。 宁负说:“这样,秘密散布消息的事风险太大,我们暂且不谈,既然都是朋友,赵姐,能帮我和李锴搞定合法的居住权么?” “需要假身份么?” 宁负想了想,说:“不用,智能集团的人应该不会再动我们,毕竟逃到了地下城,就意味着退出,姿态已经足够明确了。亮出身份,也算是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让他们放心。” “如果他们没有善罢甘休,怎么办?” 宁负一挑眼眉,说:“那就等着他们来呗,还能咋办?地球的每个角落都处在星眼的监视之下,他们想赶尽杀绝,我们逃不掉的,除非上天入地。” 赵姐起身,说:“我去办事,想喝咖啡了自己动手。”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又渐渐远去。桌上盛意式浓缩的小瓷杯上沾了些许赵姐的口红,闲聊时,宁负了解到地下城真实的情况,治安如上面所传,的确很乱,r9c13只是一片极小的辖区,却由代表世界政府的治安队,掌握医疗资源的赵姐,和做军火生意的宋逸飞共同管辖。 宁负吃惊于地下城居然还有军火生意,方坤宇解释道,因为地下城和地下城之间几乎都是点对点的连接方式,所以没有较为集中的安保力量,每座地下城都只能依靠当地的治安队来维持秩序。这就使得黑帮十分猖獗,所以每个区域都有军火贩子。他们从工业区走私武器和各种设备,然后买给有需要的人,赵姐也是军火贩子的客户。 方坤宇继续介绍到,地下城以地热作为提供电力的主要能源,各种物资每个星期会从农业区和工业区源源不断地运来,走私活动就夹在其中。 生活必需品由世界政府的工作人员负责分配,其他的东西则需要信用点来购买。 “那人们怎样获取信用点?这里有什么就业机会?” “我邻居设计了一种三翼飞机,搬去上面了,楼上有个人写剧本,也火了。各凭本事。制作游戏,建模,在元宇宙中经营产业,多多少少都能赚一点,有能力的人会被正式聘用,可以选择去地表生活,那里网更快一些。没能力的一直待着也无所谓,这个世界饿不死人。” 宁负说:“听起来也没那么黑暗。” “但是大多数人,没能力,也不去培养,还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借贷去享受,然后加入黑帮铤而走险,或者在角斗场厮打,再就是卖掉自己的器官,然后安装一个人造的,用差价来还债。”方坤宇脸色阴沉,宁负猜赵姐的生意这么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宁负凑过去小声问:“你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方坤宇明白他的意思,说:“这些事赵姐不做,总会有人做,赵姐的价格比较公道。说实话,来到地下城这些时间,对我自己善恶观念的冲击也很大。” 宁负拍了拍方坤宇的肩,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声清脆的铃响,赵姐推门而入,对宁负说:“事情办妥了,你们俩和方坤宇都住六号楼,互相也有个照应,每周四下午两点,会有生活必需品送上门来,咖啡钱用信用点结算,我不在的时候你没偷喝?” 宁负结了账,贵得令人瞠目结舌。 赵姐说:“货真价实的阿拉比卡咖啡豆,核爆前留下的,喝一杯少一杯,以后不会有了。” 宁负摇摇头,走出咖啡厅,圆形广场有一个巨大的穹顶,白色,投下圣洁的光,四周有很多通道,像是地铁入口。 方坤宇带着宁负和李锴走入其中一个,地面有白色的圆形小灯,在远处连成线,似乎没有尽头。 往深走,墙上可以看见荧光涂鸦,以紫色和黄色为主,写着“呼吸”,“罐头”等含义不明的字样。一个带着大金链子的黑人擦肩而过,口中念念有词,方坤宇说:“rap在这里很流行,你应该会喜欢。” 宁负说:“你们一个喜欢古筝,一个喜欢钢琴,都比我高雅。” 方坤宇说:“其实我也偶尔听听rap,有些词写得确实很好,最近还有比赛,你可以去看看。” hiphop文化源自地下,如今又在地下兴起,合情合理。 没走几步,就看见墙边有一扇灰色的大门,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方坤宇把手掌按上去,大门应声而开,里面是明亮的大厅,陈列着各种健身器材,有几个男人在那里挥汗如雨,尽头是一个泳池,波光粼粼。 一旁是电梯,最高层数为六。 方坤宇说,这是地下城的标准高度,行车走纬线方向,列车走经线方向,去任何地方,只要换乘一次就可以到。 轿厢传来叮咚一声,依旧是灰色的墙壁,灰色的地板,只是材质细腻了很多,光滑,反射着人影。 宁负调出全息影像,看到自己地下城公民的身份已经录入系统,他来到6-6-4号房间门口,输入自己的生物信息,门锁打开。 就像是核爆前一百元每晚的快捷酒店,迎面一张床,卫生间就在门边,用灰色的磨砂玻璃围了起来。床头左侧有一张灰色的小桌子,夹在床与卫生间的玻璃之间,另一侧靠着墙壁。床尾的墙角,也就是正对着门的地方,摆了一台vr仪。 宁负关上门,发现一旁的墙壁被设计成嵌入式立柜,上层整齐叠放着两摞衣裤,下层有一双灰色的拖鞋。 地毯也是灰色的,屋子整个都是灰色的。这时床边和床尾的墙壁突然出现画面,“欢迎您来到地下城r9c13辖区”,虚拟的窗户打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绿地,还有一棵茂盛的老树,夕阳西下,天空一片粉红,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列火车驶过,车头还冒着滚滚白烟。 白烟飘向空中,和云朵接在一起。宁负收回视线,把手提包扔在灰色地毯上,检查过门锁,倒头就睡,逃亡的生活结束了。 第二十七章 奥地利水晶杯 睁开眼,传来一阵清脆的电子合成音。 “宁负先生,您已经睡眠了18小时24分钟,在您的睡眠时间中,快速眼动占比……” 宁负挥手打断播报,来到卫生间,只有一个洗手台,抬头可以看见镶嵌在吊顶中的花洒,洗手台下方应该是一个洗衣机。镜子旁边有一个小柜子里,里面放着电动牙刷,剃须刀,刮胡泡沫等。 镜子可以通过虹膜识别进行操控,按照说明,宁负得到了一厘米精确分量的牙膏,因为他有抽烟的习惯,所以牙膏中提高了研磨剂和蛋白酶酵素的比例。 早间新闻播报,地下城r9c13辖区歌舞升平,没有暴力恶性事件,迎来了两位新居民。宁负瞠目结舌,这种事情都需要报道?那这里的生活究竟有多单调,宁负甚至有些想念明星绯闻登顶热搜的核爆前世界。 浅灰色的亚麻短袖t恤,白色宽松的系带运动裤,灰白配色的德训鞋。宁负走出房间,乘电梯来到一层,看到健身器材,他准备活动一下筋骨,然后再去广场觅食。 正当他给胸推的杠铃加重量时,有人走了过来,说:“加这么多,你能行么?” 宁负看了那人一眼,说:“差不多。” 那人说:“你就是新来的宁负?怎么样?没有核辐射的空气还习惯么?” 宁负感觉自己心底腾地一下就烧起一团火,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脾气大不如从前。不过他依旧按捺住了一拳砸向对方脸颊的冲动。 宁负说:“挺好的。”然后开始做胸推,肌肉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涨红的脸,之前被困在元宇宙,对身体的消耗太大,路上只吃了一些压缩食品,现在真的不应该做运动。 宁负放下杠铃,准备先去大吃一顿。 正要转身离去,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抓住那人的手腕,一个过肩摔,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宁负笑着摇了摇头,把这样的想法驱逐脑后。他问:“你好,有什么事儿么?” “到底是地上来的大人物,这么有礼数,那你不知道用完了以后把杠铃归位么?” “我的错。” “搬得动么?” “还行。” 宁负把加上的重量卸下来,周围人的目光复杂,似乎夹杂着某种莫名的敌意。 来到广场,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宁负走进咖啡店,赵姐在台后擦着刚洗净的杯子。今天她穿了件墨绿色的无袖旗袍,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 “下午好,在地下城的第一天过得怎么样?” “你好,有吃的么?饿了。” “不哦。” “付得起。” 宁负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这里好像永远都这样冷冷清清,似乎没什么人,估计不怎么赚钱。 “地下城的人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么?” “他们更喜欢喝茶。”赵姐端来了一份披萨,还有一杯美式咖啡。宁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令他没想到的是,陆陆续续有人走进了咖啡店,他们坐在台前,赵姐上前招呼,宁负才看到架子上的酒瓶。 这里白天供应咖啡,晚上则作为酒。 吃完一整张12寸的披萨后,宁负感到十分满足,结账的时候,赵姐说:“喝杯威士忌?我这里有百龄坛,芝华士,尊尼获加,格兰威特。” 宁负说:“赵姐,您就别哄着我在这儿消费了,我初来乍到,可没什么收入来源,这钱花出去一笔就少一笔,算了,尊尼获加,黑方。” 厚重的古典杯蹲在餐巾纸上,菱形花纹反射着温润的光,剔透的球冰在杯中打转,琥珀色的酒液淋下,空气中氤氲起橡木桶的芬芳。 “慢用,这杯算我请的。” 赵姐转去招呼其他客人。宁负坐在台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细细嗅着逃逸在空气中的烟熏味道和馥郁果香。来到地下城,他以为再也喝不到黑方了,毕竟那些物品据说只对地上世界供应。 这时一旁的男人说:“你是从地上来的那个新人?” “地上”这两个字被故意咬得很重,宁负冷下了脸,望向台那端的赵姐。 赵姐说:“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 男人看了赵姐一眼,他赤裸着双臂,上面布满了纹身。咧开嘴笑的时候缺了一颗牙。 宁负点点头,男人拿过宁负的酒杯,往里吐了一口唾沫,说:“喝了,尝尝地下的味道。” 宁负说:“我不明白,我们在那里见过么?” 男人说:“没有,只是看你不顺眼,看你们地上下来的人不顺眼。” “为什么?算了,我不问了。”宁负把酒杯推开,站起身来。男人也跟着站起身,说:“喝了,不然别想走着出去。” 话音未落,宁负抓起台上的酒杯碎在男人脸上,哗啦一声,台边站起了几个人,手中寒光乍现。 宁负拎起倒在地上的男人,他双手捂着左眼,血从指缝中渗出,宁负问:“杯子谁赔?” 台后,有人冷声说:“滚。” 这些人看到赵姐发话了,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咖啡厅。 赵姐对着站在原地的宁负吼道:“还有你!” 宁负笑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赵姐说:“站住!把地给我擦干净!” “没有扫地机器人么?” 赵姐没有搭理他,只是扔过来一块抹布。宁负用抹布包着手蹲在地上捡玻璃片,可惜了这么好的杯子,宁负还挺喜欢的,厚重,有份量,剔透,纹路繁杂又不显得轻浮。 这里是酒,是咖啡厅,也是秘密交易的安全屋,没有电子设备很正常。 但宁负真的很久都没有这样弯腰干活,核爆之前他还会偶尔拖一下地,核爆之后,一个总是被他踢来踢去的扫地机器人就包揽了所有家务。 这个姿势让他产生了很多联想,蹲在阳光下用放大镜烤蚂蚁的小孩,亦或是稻田中插秧的老农,这些画面大概再没有重现的机会了,只会留在艺术作品或者历史文献中。 宁负捡完玻璃片,又把地上的酒擦干净,赵姐却扔来一柄扫帚,说:“都扫一遍。” 意料之中,毕竟玻璃碎了会飞得到处都是。 宁负把桌子一张一张搬开,认认真真地扫着地。赵姐其实本可以早点开口,让那个人别找宁负的麻烦,但是之前在宁负这里吃了亏,她又没办法找回来,能有个看宁负出洋相的机会,她求之不得。至于谁死谁伤,她真的不在乎,反正是宋逸飞的人。 如果宁负没出洋相,但打坏了东西,那就直接讹过去,这个杯子是核爆前奥地利生产的水晶杯,价值不菲,现在就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文物,该找宁负赔多少钱呢? 赵姐想到宁负刚才点餐时“付得起”那模样,心中暗自窃喜,“一会儿看你还付不付得起。” 第二十八章 无业游民 咖啡厅的双开门边挂了铃铛,每当有人进来,就会有一阵铃响。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刚才被宁负打伤眼睛的男人也在其中。 被打伤眼睛的男人指着宁负说:“就是他。” 穿着运动服,身材矮小的男人并未理会,对着赵姐说:“帮我的手下看看,是不是应该装个义眼。” 赵姐一偏头,示意被打伤眼睛的男人去后门。 这些人坐了下来,宁负继续扫着地。穿运动服的男人开口说:“这人,是你的清洁工?” 宁负直起腰来,对着那个男人笑了一下,说:“是的,我是这里的清洁工。” 穿运动服的男人剃了平头,肤色黝黑,双眼炯炯有神。 赵姐说:“不是的,他刚来。” 男人却笑了,摆摆手,说:“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手下之间有矛盾,让他们自己解决。”男人环顾四周,说:“你们也不许掺和,不过要是对地上来的人有偏见,他就在这儿,你们当面解决。” 宁负已经猜到来者正是宋逸飞,掌管着r9c13辖区的所有走私生意。宋逸飞能一家独大,在世界政府掌控的辖区里只手遮天,想必是有些手段的。 男人环顾手下,在他的面前,当然不会有人胆敢放肆。他起身拍了拍宁负的肩,说:“好好干。”然后又转头对赵姐说:“明天把这个小伙子的员工登记信息给我发过来。还有,医药费记在我的账上,从货款里扣。” 赵姐狠狠瞪了宁负一眼,对男人说:“慢走。” 一阵稀碎连绵的铃响,男人带着手下离开了。 宁负笑着问:“宋逸飞?” 赵姐说:“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你知道清洁工是做什么的吗?” 宁负耸了一下肩,摊手说:“无所谓,我又不可能真的给你打工。” “你知道那个杯子多少钱么?产自奥地利,核爆前的老物件,和清代宫廷里的花瓶一个价。” “呦,这不仅想让我打工,还想让我打白工?这是讹上我了?” “你要讲道理!” “讲道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讲道理?好事儿怎么全让你占了?要一杯黑方,有烟么?” 宁负坐在台边,一旁的唱片机正在放着爵士乐,黑胶唱片独有的颗粒听感,就算在核爆前,这些设备也算是古董了。 这里的生意不干净,所有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收发信号的电子器件。赵姐从台里走出来,拉了一张高脚椅,坐在宁负旁边,打开全息投影,问宁负:“姓名?” 除了赵姐的设备,宁负的量子通讯器也没有被屏蔽,他此刻正在浏览加百列帮他做好的分析报告。宁负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现象,地下城的这些人物,不论赵姐还是宋逸飞,几乎都是白手起家。 当然,这并不是说地下城就非常干净,只是利润太小了,真正的大人物瞧不上。这个世界物质极度富足,生活成本很低,除了那些贪图享乐,借了高利贷款的人,没谁再会为了钱卖命。 况且,无论在地下城赚多少钱,如果不能给上面的世界提供价值,那么依旧会留在这里。 在赵姐看来,宁负双眼失去了焦距,像是在发呆一样。 宁负忽然说:“你叫赵紫嫣对?我给你提供一点思路,算是赔偿。你们的商业模式很成熟,宋逸飞负责走私,以及牵线搭桥,然后你们把负债者的器官替换成人工的,再将这些器官高价卖去地上,做的风生水起。现在我想问你,为什么上面的人需要器官?” “他们想活得更久一点。” “那么人到底能不能永远活下去?第一批器官移植者,他们现在过得怎样?可以移植肾脏,肝脏,心脏,甚至可以移植皮肤,毛发。人体被解构为模块化,哪里坏了换哪里,这样就真的能够永远活下去么?” “你想说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随着克隆技术的发展,以后不用通过移植……你意思我们这个行业很快就会消失?” “脑机接口已经比较成熟了,基因改造也有所突破,你觉得你们这些生意还能做多久?除此之外,如果永生真的实现了,你觉得这个世界会经历怎样的变化?我就说到这里,够赔你杯子了?” 如果永生成为了现实,这个世界会经历怎样的变化? 人们对于生命的认知将被彻底重塑,热力学时间将被科技定格,或者一次又一次拉回原点,就像拖动视频的进度条一样简单。所有建立在“人终将会死”这一基础上的社会秩序、价值观、信条、信仰,将全部崩碎。 这将会是一场危机,危险,又意味着机会。 赵紫嫣猛然抬起头,说:“就这么赖过去了?我不知道这个生意做不长么?” “承认,我说的这些话你之前没想过,刚才你发了那么久呆,骗谁呢?” “你前面没发呆?” 宁负心里暗自叫苦,女人么,有时候真的不讲道理。他一摊手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赵紫嫣也在心里暗自叫苦,男人么,耍起死皮来也是真的不要脸。不过宁负说的这番话的确触动了她,一直以来,她都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是如果真如宁负所言,这摊生意很快就会黄掉,那么自己就再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和权力了。 赵紫嫣说:“清洁工不想做的话,顾问怎么样?看在方坤宇的面子上。”赵紫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向宁负:“但钱你是一定要赔的。” “真没兴趣。”宁负将杯中的黑方一饮而尽,恋恋不舍地将这只同款的奥地利水晶杯放在台上。这里的空气虽然闷热,潮湿,没有什么植被,但也没有无休无止的漫天灰尘,不用担心辐射,也不用担心酸雨,不穿纳米防护服到底还是舒服一些。 他需要时间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现在搞砸了职业生涯,和苏桃之间的感情也无修复,想起这些事宁负就头痛。望向窗外的广场,自己难道真的要一直生活在这里?每周四在门口领一份生活必需品,偶尔来酒喝一杯黑方,直到有一天……他不会是那批获得永生的人。 但苏桃应该会。阶级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此刻如此明显,之前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现在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苏桃哪怕什么都不用做,依旧会成为永生的那批人,但是他不行。 “再来一杯黑方。”他又点上了一支烟。 赵紫嫣也在发呆,宁负突然说话,吓得她打了一个激灵,然后下意识地走去台给宁负倒酒。想到这间咖啡厅最后会真的冷清下来,灰尘落满桌面,后门的医疗室荒废了,各种器具残缺发锈,无影灯歪在一旁,地上还有药瓶碎裂后留下的玻璃渣。 蘑菇长了出来,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各种菌类总是长得很快,各种颜色,在黑暗中鲜艳,却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蘑菇长在角落里,长在房顶上,长在自己身前的台内,仿佛也长在心脏上。没由来的窒息感让她精疲力竭,像是核爆前要下暴雨的时刻。 赵紫嫣站在台里,看宁负安静地喝着威士忌。凌乱的发遮住了他的眼,一种怪诞的绝望像是粘稠液体般从这个男人身体上漫下,顺着高脚椅的凳腿,在昏黄光下的木地板上散开。这种有实质性的绝望似乎也要将赵紫嫣包裹。 宁负忽然抬起眼说:“你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赵紫嫣说:“独立,体面。” “活着。”宁负补充到,一切都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可他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真的就这么甘心在地下城度过此生? 赵紫嫣点了点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威士忌。 “说真的,来给我当顾问,方坤宇拿你当好朋友还是有道理的。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宁负摇摇头。如果之前没有遇见江依,他可能就答应了,换下这身灰扑扑的衣服,穿着定制西装,打好领带,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财务报表,脏活儿全都交给手下,似乎很不错。 但赵紫嫣不是江依,宁负也不再是曾今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自己了。 他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一声清脆的铃响,宁负走出咖啡厅。广场上还有晒着太阳的老人,有人步履匆匆走向甬道,这里没有喧哗,也没有汽车的喇叭声,前所未有的安静带着寒意爬上心脏。 手伸进裤兜,指尖触到了那枚冰凉的硬币。宁负将硬币抛向空中,稳稳接在手背上。黑色羽毛浮雕一如既往得精致。至少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宁负想把他困在元宇宙中时没有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 加百列已经整理出了两份资料,一份是虚拟现实游戏《黑月基地》中关于李锴、宁负打假赛的所有报道,另一份则是江任集团股权资料。 现在自己是个无业游民,正好研究一下从哪儿下手。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只要停下,过往的一切就会追上来,无论是没能救下来的江依,还是选择放弃了的苏桃。 仓库,从梁柱上滴下的水,枪火,烧红了的天空,碎片般的梦魇。 还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就此消沉,他不想那些人失望。 第二十九章 找工作 浦东张江的独栋别墅中,苏桃一家正在吃早餐。 苏健说:“最近的新闻你看了么?你那个小男朋友好像出事了。” 苏桃说:“怎么了?” “他加入了一支我们公司赞助的游戏战队,然后被曝光打假赛。” 苏桃蹙起了眉,挥手调出全息影像,盯着那条新闻看了好久。苏桃问:“可是报道中并没有提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真的有打假赛么?战队是您公司赞助的,您能不能问一问。” “我只负责掏钱。”苏健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冲着苏桃笑了笑。 苏桃被这个含义不明的笑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新闻中说宁负和一个叫做李锴的共犯已经潜逃至地下城,这个李锴也曾是顶尖的职业选手,新闻中将这两个人列为高危罪犯。 “爸,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呀?我觉得宁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儿的,而且这个李锴之前口碑也一直不错,事情好像有些奇怪,你说会不会是江任集团的某些人在整宁负,据说,江依把企业留给宁负了,但是其他人不同意。” 苏健用餐巾擦着手,说:“我没什么内部消息,这些事儿都是公司的宣传部在负责,他们赞助的战队可能有二十几支,就算出了问题,也闹不到我这里来。” “爸,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帮忙查一下。” “查了无非就是两个结果,一,他确实在打假赛,那么他活该。二,他没有。如果没有,那么就要做好和江任集团或者其他背后势力开战的准备。你来打?” 苏健把餐巾扔在桌上,继续说:“不查反倒好些,如果他来找你,肯定要把这件事处理妥当,对于他打不打假赛我真不关心,但我知道,无论是自证清白还是颠倒黑白,都需要本事,他有这个本事,就配站在这儿,没有,爸爸再给你介绍好男孩。我吃饱了,先上去处理工作。” 苏健笑了一下,起身离去。 远在地下城的宁负,此时收到了一封邮件,署名是苏桃。 “我相信你没有打假赛,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宁负刚刚睁开眼,一旁是连至天际的海岸线,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光线渐渐明亮,转为亮白。潮声悠然,裹着海鸥的鸣叫。 “我自己来。”宁负不想苏桃趟这摊浑水。 他原本以为苏桃会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打假赛,就像爱情电视剧中那样,“你和我实话实说”,“不要骗我”,看到苏桃这封邮件,他安心了许多。 挥手调出全息影像,账户里还有一部分信用点,他订购了两套西装,都是枪驳领,双开叉,必须得衣冠楚楚,才容易让人信服。 敲开李锴的门,宁负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房间,说:“屠龙会的装备借用一下,放你这里也不安全,我需要先查清楚打假赛这件事,这样可以还你我清白。” “等等,你发什么神经,大早上的,不是,我得等着屠龙会的人来取这些资料。” “你又不用拿着枪等。” 宁负从李锴面前挤过去,打开角落的行李袋,1911,50发子弹,两个屏蔽仪,还有烟雾弹和电磁脉冲手雷。 空仓挂机,检查枪膛,填满子弹。李锴揉着惺忪的睡眼,脸上怒气未消,但是说话的声音却软了下来:“你要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我不会打枪,但是我可以学。” “我要是不告诉你我干什么,你还跟我一起去么?” 李锴愣了一下,说:“等我刷个牙。” 宁负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没必要,告诉李锴也没什么关系,他还是蛮相信这个小伙子的,但这会影响到他们以后的合作,而且宁负也很享受这种被完全信任的感觉。 一个人将自己全身心地托付过来,让他感到安心又焦虑,这种冲突仿佛某种剧烈的化学反应,在他的心脏中沸腾,化作暖流奔向四肢百骸。 宁负和李锴来到咖啡店,赵紫嫣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衬衣,下摆扎在腰带里,咖啡色长裤,帆布鞋,看起来就像是个艺术系的大学女生。 “这么早就开门了?” 赵紫嫣正在摆杯子,说:“来吃早餐?” 宁负说:“黑方,两杯。” 李锴摆摆手:“我不喝酒。” “那就把一杯换成美式。” 赵紫嫣拿出一只杯子,倒上黑方,又去咖啡机前做美式。宁负点上一支烟说:“你昨天的建议我考虑过了,给你当顾问,可以,但有条件,我要公司的完全控制权。” “你是不是喝了一晚上酒喝晕头了?” “我是认真的。” 赵紫嫣把美式端上桌,说:“不可能呀,我找你做顾问,是为了我的生意,我的,懂?” “懂。但是我需要你向上供货的渠道,我也需要钱和人,我还需要让盯着我的眼睛以为我真的很享受在这里的生活,乐不思蜀。没有完全控制权,办不到这些。” “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么我就去找宋逸飞谈,核爆前我是学物理的,参与过纳米医疗研究所的部分工作,承接你的这些人体改造手术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调查过我的背景,会发现江任集团还有我的一部分股权。等我解决了目前的这些问题,把股权拿回来,我会带你上去赚钱。” 赵紫嫣犹豫了,自己的生意做不长久,宁负之前已经点明白了,昨晚她没有去角斗场赌钱,在家里想了很久,如果不做目前的生意,她的确不知道还能通过什么方式再获得如今的权力和地位。 “那你直接去找宋逸飞好了。” “他是pnb,长得太黑了,我不喜欢。” “我也黑,慢走不送。” 宁负起身喝完威士忌,对李锴说:“走,去见宋逸飞。” 李锴匆忙喝了一口咖啡,看到宁负回头盯着赵紫嫣,冷冷地警告到:“不要。”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赵紫嫣的确动了杀心,如果宁负要去找宋逸飞,那么就算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除掉,以绝后患。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宁负的身手,喉咙处留下过一道浅浅的伤口,用过愈合喷雾后依旧留下淡淡的疤痕,这几天化妆时还要特意补上遮瑕。 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明明隔着台,明明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可是离地这么远,她依旧感觉下一秒就会有柄利刃抵住自己的咽喉。 赵紫嫣强自镇定下来,莞尔一笑,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我想叫一下方坤宇,虽然他从不掺和我的生意,但你是他朋友,如果他能做个担保,我能放心很多。” 宁负看着赵紫嫣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心像是被捅了一刀,他太了解这种反应了。事情总之非办不可,那么还不如再赔上笑脸,别办了事儿还落不下好。 像极了某位红极一时的青春文学作家曾写下的句子,生活就像一场……,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 其实他对赵紫嫣渐渐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是他也很清楚,赵紫嫣未必会这样看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刚才这女孩甚至会抽出台下面的手枪对自己的后背射击。 他厌恶着一切暴力,却也在娴熟地使用着暴力,这本身就是暴力的。 悲哀,无力开始肆意蔓延。 但这些都会被深深埋在心底,他面无表情,抬手说:“叫方坤宇过来。” 第三十章 上班 paoshuba.com 在ar技术的辅助下,每套定制西服都被剪裁的更加合身。哪怕样式甚至颜色不同,都会在版型上有相应的调整。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金钱的分量。 宁负对着镜子整理好西装,出门走在灰色的甬道中,有风吹过,翻起衣角,露出红色的内衬。来到咖啡厅,宁负走进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点上香烟。 现在他的通讯设备也可以在这家咖啡厅里使用了,挥手调出全息影像,今天的地下城r9c13社区歌舞升平。 推开后门,是赵紫嫣经营的人体改造工作室,白色的灯明亮到刺眼,前台的女孩说:“您好,您是?” “宁负,以后这里归我管,现在去找你们赵总核实一下。” 这里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座机电话,在宁负印象中,核爆之前他自己就已经很少再见到座机电话了。 女孩打过电话后说:“宁顾问,这边请,带您去办公室。” 这里的办公室比他的房间还要大,有一张沙发,宽大的办公桌,还有一整排文件柜。桌上摊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日程本,上面是赵紫嫣歪歪扭扭的字迹,宁负手指着一行行看过去,周四标了一颗黑色的五角星。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站在门口,说:“您好,我叫范楠,赵总指配给您的秘书。” “来让我犯难的是,带我先熟悉下各部门。” 这里的地板和墙壁都是白色的,通道两侧是一个个房间,用作手术室。尽头是一个上锁的大门。范楠刷卡后,打开大门,里面左右两侧依旧是紧闭的门。 范楠说:“一边是器官培养室,一边是备件库。” “没有保镖么?” “三年前有人抢了这里,现在还活着,只是被取走了所有器官,换上了备件库里的残次品,就关在这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宁负点点头,范楠打开备件库的门,是一排排货架,上面整齐摆着保险箱,心肝脾肺一应俱全,货架的尽头,有个巨型培养容器,里面是纵横交错的铁链,铁链上挂着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形生物。 “你们赵总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么?” “这是宋总的礼物,人是宋总抓住的,按照他的要求做成了这样,美其名曰艺术品。我们残次的备件都会安在他的身上,现在他有四个肺,两个胃,六个肾,但他不能呼吸,不能吃饭,也不能干别的,只能在这里承受所有痛苦。” “不错。” 这个叫范楠的女孩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新来的老板会给出这样的评价。任何人看见这幅场景大多都会不寒而栗,即便是她已经见了很多次,都快要习惯了,可是对上那副满是怨毒的眼,依旧会感受到逼人的寒气。 男人西装革履,微笑着和培养容器中的人对视着,甚至凑了过去好看得更清楚。范楠隐约感觉这会是一个比宋逸飞更加可怕的角色。 宁负睁着眼睛,强迫自己把一切细节都毫无遗漏地刻在脑海里。加百列提醒他说:“主人,我已经帮您把图片全部录制下来了,您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只有加百列通过实施检测知道了宁负此刻心里的波涛汹涌。赵紫嫣看着监控中面带微笑的宁负,自言自语到:“真狠呐。” “那边是摘出来等待配型的器官对?配型成功后你们就运往上面的世界。好,先到这里,回办公室。” 桌上已经堆了两份文件,第一页是照片和个人简介,第二页是欠款详情,第三页是同意器官置换手术声明,第四页是风险告知书,第五页是保险单。 即便置换手术失败,也可以获得一部分保险赔偿,还算公道。宁负翻回第二页欠款详情,对比两个人的欠款经历,都是在角斗场输光了所有信用点。 “这个角斗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宋逸飞的产业,借助ar技术,人们操控全息影像进行格斗或者其他竞技比赛,就像是核爆前世界的游戏厅。” “今天有什么日程?” “这两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没有其他事了。赵姐一般会去咖啡厅。” “好的。那她现在在那里?” “她的办公室。” 宁负来到咖啡厅,给自己做了一杯意式浓缩,没有客人,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有老人在广场上下棋。 一阵清脆的铃响,李锴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 宁负把一杯摩卡搁在他面前:“快喝,喝完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来到角斗场,推开门,是一条金碧辉煌的通道,墙壁上都是各色浮雕,像是宾馆的走廊,门都紧锁着。 再往前走,有一个宽大的台,从台边可以看到大厅中悬在半空的全息影像。 宁负问李锴:“ar熟悉么?” “不太,但是可以尝试,你要干什么?” 不远处的擂台上,两个全息投影的人像正在对决,前台可以将信用点兑换成筹码进行押注。宁负环视四周,有很多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他们都配了枪。 宁负来到“自由搏击区,猫熊,压200万信用点。” “抱歉,我们这里没有叫猫熊的选手。” 宁负让在一边,指着李锴说:“近在眼前。” “多少?” “200万信用点。” 李锴瞪大了眼睛:“你搞什么?我根本没有试过这个,你为什么不去?” “服从命令好,我相信你。” “输了怎么办?” “反正是我的钱,但你不会输的。” 李锴欲言又止,跟着工作人员去了更衣室。宁负来到台,要了一杯威士忌,这里没有黑方,只有核爆后酿制的新酒,宁负怀疑这些酒甚至根本没有在橡木桶里待过。不过口感尚可,柔和,有比较突出的果香和杏仁味,很讨喜。 这里有让人血脉喷张的竞技场,有无数穿着暴露的女孩,有酒,有音乐,有混乱的灯光。远处的大屏幕上滚动着竞技榜单,宁负看到很多一样的名字,便问台后面的酒保:“那些一样名字的,都是同一个人么?” “不,他们是工作室的,提供代打服务。” “上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很强。” 宁负笑了一下,还是核爆前的把戏,有人在这里成了超级明星,赚得盆满钵满,无数自以为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就一头扎了进来,准备闯出一片天地。 这里什么都有,美色,荣誉,金钱,权力,总有一关会击中某个人的心弦,将他永远留在这里。 酒保说:“今天有个新人,叫什么猫熊,一个陌生的老板直接给他押了200万信用点。” 这时宁负看到了大屏幕上自己懵懂的面孔,机械合成的电子音播报到:“接下来的比赛,由新人猫熊,对战三战三胜的沙漠,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是猫熊的榜一,押注200万,现在沙漠的榜一是清风吹过,押注……” 一个穿着包臀裙的女孩从宁负面前走过,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不小心,忽然崴了脚,手中的红酒泼出来了一些。女孩歉意地笑了笑,看了眼大屏幕,弯腰说:“对不起老板,惊扰到您了?” 宁负笑了笑,转回台继续喝自己的威士忌。 第三十一章 革命 李锴第一次接触ar技术,如果说vr是创造一个虚拟的世界,让现实中的人走进去,那么ar就是把虚拟带入现实之中。 擂台上,两个虚拟的人像撞在了一起,宁负叹了口气,喝光威士忌,向擂台走了过去。李锴刚打完第一回合,正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喝着水。 “宁负,不行,他出拳太快了。” “打地面战,拖时间,找机会,加油。” 第二回合开始了,李锴戴上眼镜,虚拟形象出现在擂台之上,左眼已经肿了,看起来没少挨打。这时宁负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对格斗很在行么?” “宋老板。” “前天你还在咖啡厅扫地,今天就在角斗场豪掷两百万,宁先生藏得深呐。” “宋老板谬赞。” “听说你要去了赵紫嫣公司的百分百控制权,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感谢宋老板的关注,不胜荣幸。” 宋逸飞挑起了眉,这个宁负居然敢和自己装傻充愣。不是问句就不用回答么?拿一些客套话糊弄谁呢? 宋逸飞压着火气,转移话题说:“他会赢,听说他在上面是特种部队的职业选手,近身格斗不会差,来打这里的自由搏击应该是小菜一碟,只是他好像有点不适应?” “vr,ar,一个虚拟现实,一个现实增强,还是有些差别的。宋老板,别绕弯子了,您找我有事儿?” “跟我合作,如果你真的可以完全替代赵紫嫣,我可以给你多让一成利。赵紫嫣有点不切实际,这摊生意本来就是黑的,还给每个顾客买保险,甚至保修,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开了个慈善机构。” 宁负没有接话,宋逸飞沉默了片刻,说:“她找过我,想借我的手除掉你。”然后拍了拍宁负的肩,转身离去。 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好几个彪形大汉,此时都向前一步,咄咄逼人的模样。此时看台上忽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两个虚拟人像的缠斗终于分出了胜负。 裁判高举着李锴的手臂,那名叫做沙漠的拳手跪在地上,捂着喉咙拼命咳嗽。 宁负指着沙漠问问面前的大汉:“他会怎么样?” “拿到一大笔钱,因为这场胜利是宋老板给你的礼物。” 宁负笑了笑,从这些大汉面前走过。李锴浑身是汗,说:“我不太适应,不能打了。” “分钱。” 前台,宁负看着全息影像上自己的信用点疯狂跳动,除了本金,剩下的他全部转给了李锴。 “你自己不留一点?” “我的那份是给你的奖金。” 回到家中,宁负开始整理思绪,目前已经拿下了人体改造工作室的全部控制权,周四应该是向上供货的日期,他可以获得实际交易的全部证据。但是这不是关键,回放今天在仓库看到的一切,通过对比,确认这些器官都来自智能集团。 那么宋逸飞所掌握的走私渠道就一定和智能集团有关。宁负现在感觉智能集团中有太多秘密,蹊跷的不止神经网络部门。 他敲开了方坤宇的房门,扔出信号屏蔽仪,宁负长话短说:“找到这些反人道交易的证据并不难,你没有做,是因为你就算拿到证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治安队和黑帮沆瀣一气,到头来死的可能是你自己,对么?” 方坤宇面带苦笑地点点头,说:“算是,其实我也没有拿到证据的能力,虽然赵姐和我关系好,但是她很防备我,因为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她做的事,我也都是道听途说。” “证据我可以给你,有渠道么?” “什么意思?” “我需要一个信号放大器,让这些证据产生足够的影响力。地下城的一切,和智能集团脱不开关系的,我甚至怀疑世界政府的各个部门中都有很多智能集团的人。” 方坤宇坐在床上,他房间的结构和宁负一样,磨砂玻璃隔出的卫生间,写字桌,床,vr仪,都是灰色的。 他想往后靠一下,但是背后空无一物,于是又晃晃悠悠地直了回来。 “宁负,你到底想干什么?查自己打假赛的事儿,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想整我的人势力很大,只查打假赛的事儿,最后还会和这一切较劲儿,绕不过去的。” 方坤宇叹了口气,他知道宁负说的没错, 宁负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的屏蔽仪,电量又少了一格。方坤宇说:“说,具体要我怎么帮你?” “既然要搞智能集团,那么我和屠龙会的目标就暂时一致,先帮李锴牵线搭桥,去联系屠龙会的人,再就是净化整个r9c13辖区,先收拾宋逸飞,把这群垃圾都清出去,想好的人留下来,不想好的人滚,我需要你的理论支持。最后将整个r9c13辖区的运作模式推广到所有地下城。” “你这是要闹革命。” “为什么不呢?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宁负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那么就只能往前走。” 屏蔽仪只剩下最后一格电量,红色的,闪烁着,宁负将屏蔽仪收进上衣的口袋中,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开的时候,走廊里白色的光泻了进来,柔和,温暖,将宁负的影子拖得很长。 走廊也是灰色的,仿佛没有边际的海,沉默像是无数尖牙利齿的小虫,撕咬着皮肤,让人奇痒难耐,方坤宇想要说些什么,张口的一瞬间,冷风忽得一下灌进胸膛。 宁负又敲开了李锴的门,屏蔽仪拿在手里。开门的时候,宁负注意到李锴拿着磁卡的手藏在了身后,vr仪没有使用的痕迹,床单上有人躺过的形状。 “方坤宇会帮你联系屠龙会的人,你随时做好交接的准备。明天继续跟我去角斗场打比赛,只能赢不能输。” 李锴胖乎乎的脸皱了起来,说:“哥,我真的不行。” “承认,虽然你不喜欢,但是你很擅长。” 回到自己的房间,宁负没有开灯,上了膛的手枪放在身边。想喝杯威士忌,但现在咖啡店关门了,他坐在床上,闭着眼,开始了和加百列的对话。 “主人,您应该休息了。” “智能集团那边真的不能帮我查一下?” “主人,出于尊重,我不应该过分探究另一个智能体的管辖范围。况且,现在要是真打起来,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他比之前强了很多。我只能提供一个由模糊算法得出的猜测,智能集团有可能就是阿撒兹勒创办的。” “你是说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世界企业是由一个人工智能创办的?怎么可能?反正我是不信的,我更愿意相信智能集团和之前的阿列夫组织有什么关系,世界上几乎所有重要工厂都遭受了核打击,除了智能集团,这不奇怪么?” “主人,我不知道。” 宁负从行李袋中翻出了阻门器,安装好后,又在黑暗中检查了手枪,子弹上膛,合上保险,他握着枪躺在床上,渐渐睡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此时应该下一场雨 近乎永恒垂坠在视线中的灰色,似乎从外到内侵彻进人们的血肉。宁负走在甬道中,吹来的风照例扬起衣角,红色的内衬似乎已经有些蒙尘。 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记不起城市的模样,彼时的街道栽种着许多大树,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各不相同,有时暴雨倾盆,立交桥边仿佛瀑布一般。还有猛烈的风,不似地下城,总是那么轻柔。风像刀子般扎进骨头的缝隙,带来森然寒意,又像一双厚实的手,捂住口鼻,窒息一般。 今天地下城的广场上分外热闹,一下子多了不少人。只有这里,天花板才离头顶稍远一些,宁负喜欢这里,想必地下城的很多人也是。 走进咖啡店,赵紫嫣给他倒上一杯黑方,宁负调出全息投影,开始读今天的新闻。 这时有个男人走了过来,在宁负脚边吐了一口唾沫,问道:“你就是从上面来的那个人,对么?” 宁负从西装的内兜里取出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人体改造工作室顾问。” 赵紫嫣点了点头,说:“他现在是这里的人。” 男人说:“赵姐,你看今天的新闻了么?治安队被解散了。” 赵紫嫣平静地点点头,她今天一早就收到了这条消息,没有任何征兆。她瞥了一眼宁负的全息投影,最显眼的也正是这条新闻。 男人脸颊泛红,大概喝了不少酒,指着宁负喊道:“就是你们这群上面的人,全都是因为你们这群上面的人!” 宁负说:“你是治安队的?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想你误会了,我是被上面的人追杀,所以躲在这里,我和你们一样,对上面的人没什么好感。” “那是你自作自受,懂吗?他们把我们像猪一样关在这里的时候,你为我们说过一句话么?现在他们把你也赶下来了,你凭什么要求我们拿你当自己人?” 宁负心里明白,迁往地下城的人,实际上都是被这个时代所淘汰的,他们被视为“死机器”,地下城提供了丰富的娱乐设施和极高的自由度,如果愿意,哪怕在元宇宙的游戏世界中度过一生也不会有人干涉。地下城对于上面的那些人来说,除了维护地热泵,提供能源,再就是从黑色渠道贩卖上去的器官。 跟上时代的步伐很难么?宁负不知道,但是太多的人觉得自己如果现在转行,重新学习,那么之前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还不如来地下城享福,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如果肯努力,总是能找到一份工作留在地上的。 做宠物医生,程序开发员,再不济去元宇宙的世界中当个酒保,都可以留在地上的世界。 但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真的很难。 宁负说:“我没有要求你们拿我当自己人,我只是要求你别过来打扰,让我把新闻看完。” 治安队被全部解散,替代他们的是智能集团最新研制的por11社会治安机器人。他们可以昼夜巡逻,采购成本以及所耗费的能源要比发给治安队的薪水划算很多。 全息投影上正在介绍por11类人型社会治安机器人的全部功能,说功能已经不太准确了,毕竟这些机器人扮演着治安队的角色,实际上拥有着管辖权和审判权。 por11不会做出伤害人类的任何行为,它们的行动准则是维护社会治安以及各地下城辖区的稳定,如果有破坏和谐的情况出现,por11会采取一定程度的强制措施。此外,por11还搭载了救援系统以及维修系统,如果家里的电灯出现问题了,呼叫por11,它们会很乐意上门维修。 旁边的男人说:“现在我们被机器人管着,我们人,被一群机器管着,机器成了我们的官老爷,机器说东我们就得往东,机器说西我们就得往西。你们这群上面的人,想过没有,哪天你们也会被机器管着,你们都该去死。” 在男人的咒骂声中,宁负合上全息投影,喝尽了杯中的黑方,他要准备接下来的会议,治安队被解散,器官的走私以及零件采购可能都会受到影响。 来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给宋逸飞打了个电话,以顾问的身份询问接下来的业务开展是否会受到影响。 宋逸飞说,治安条例没有变动,理论上他们的生意不会受到影响。 宁负针对走私渠道,储存等重要环节设计了两三条紧急预案,如果por11突击检查这里,他不想毫无防备。 “范楠,进来一下。” 女孩还是像之前那样,一身职业装。宁负说:“带我去军火库。” “这里没有军火库。” “别找死。” 范楠咬了咬嘴唇,她的确是在装傻,这个人不明不白就过来抢了赵总的位置,她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替赵总打抱不平。 白色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宁负知道,器官摘取手术就是在这里进行的,来到其中一个房间前,范楠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是整齐摆放的自动步枪和成箱的弹药。 宁负说:“将这里的一半子弹换成钨芯破甲弹,然后再订购一批电磁脉冲炸弹,有多少订多少。” “有多少订多少?这件事不和赵总还有其他管理商量一下么?” “一会开会的时候我去解释,现在把账上的信用点都换成电磁脉冲炸弹,立刻马上,我开完会后要看见订单。” 宁负调出全息投影看了下时间,回到咖啡厅,这里有个小隔间,公司的高管包括赵紫嫣已经等在那里了。 “长话短说,换掉治安队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世界政府在地下城的投入会越来越少,机器人会出错么?有没有可能被黑客控制,有没有可能以后我们各位的工作都会由机器人完成?上面的人也许一时离不开地下城供给的人体器官,但绝不是离不开我们。” 宁负顿了一下,扫视一圈,所有人都在沉思,他挥手调出全息投影,说:“情况突然,这是我临时想到的几条预案,大家充分讨论一下。电磁脉冲炸弹我已经让范楠去订购了,以后会是对付机器人的主要武器,就算我们不打,也总有人要打。况且,我猜用不了多久,电磁脉冲炸弹就会被严加管制,我们不会亏的。” 他高声说:“都没有意见?” 无人应答,赵紫嫣看着眼前全息投影上详尽的预案,暗自倾佩,她做不出这样周全的考虑,这个宁负未雨绸缪的本事很了不起。 宁负说:“没意见的话你们讨论,回头把意见汇总在范楠那里。” 说罢,他便出了门,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赵紫嫣,她的眉拧在了一起,冷声说:“有问题?” 其实她刚才也懵了,虽然和宁负认识不算太久,但她感觉这个男人一向喜欢绕着弯说话,很少这么直接,把公司交给他时,赵紫嫣就做好了在高管会议上看他出洋相的打算,那些部门主管有多难缠她心里有数。 可没想到这场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而且全程只有宁负一个人在说话。 刚才的宁负就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那凌人盛气似乎将空气都攥成了某种疏离且易碎的介质,每一句话都不容置疑,无法拒绝。赵紫嫣心里多了一分服气,也踏实了不少。 宁负坐在广场边抽烟,过一会儿,por11将进行它们的第一次巡逻。松掉领带,解开衬衣的第一粒扣子,有风,但还是闷热。这里是地下八十米,尽管换气系统一直在全功率运作,可依旧没有办法缓解这好似暴雨将至的感觉。 一个男人坐到了宁负的身旁,手中还拎着半瓶威士忌。 男人说:“借个火。” 宁负帮男人点上烟,男人递来酒瓶,宁负喝了一口。男人说:“治安队的工作就这么没了,说没就没了。” 男人的手掌粗糙,核爆前大概也是做的力气活儿,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牙齿黄一块黑一块。 宁负说:“你们可以下棋,运动,元宇宙里玩,又不愁吃穿。” 男人说:“我们这些人比较传统,总觉得人活着就得找份工作,没有工作,人就废了。刚才酒那个冲你撒泼的,是我同事。他有个孩子,每月结了薪水,都给孩子买东西了。之前地下城还有教育补助,现在也全部取消了。” “元宇宙不是有网络学习空间么?” “你真觉得那里能学到东西?至少有一半的孩子,没有资格继续接受教育。剩下的一半,就算是学出来,也很难到地上去。现在除了世界政府的工作站,再就是地热泵维护,过不了多久,大概也都会派机器下来做。” “想上去,学习可能是唯一的路。” 男人抹了把脸,说:“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结婚没?” 宁负摇摇头。 男人说:“你说你结婚了,会要小孩么?” 宁负说:“没考虑过,现在自己都活不好呢。” 男人说:“确实,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要小孩,因为他们自己都看不到希望。你说大家都没有工作,整天就是玩,然后就,死了,有意思么?” 不远处走来一队动作整齐的por11社会治安机器人,藏蓝色,没有配枪。但是宁负看到他们肩部似乎安装了武器系统,后腰应该也有警棍或者匕首。 男人没有看那些沉默着前进的机器人,而是低头把玩着自己治安队的徽章。他碰了碰宁负的胳膊,说:“你觉得治安队好一点,还是这个po什么好一些?至少我们还有个笑脸是不是?”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仰头灌着酒,喉结滚动,泪从脸颊边流下。 此时应该下一场雨。 但是地下城没有雨。 第三十三章 他从万剑中走来 沉默着的por11围着广场绕了一个圈,经过宁负面前时,一旁的男人似乎想要将酒瓶掷在脚下,宁负伸手拦住。 离他们最近的一台por11转过脸来,它更像是穿着摩托车骑行服,戴了全包式头盔,光滑的藏蓝色面罩上闪过一线红光,就像是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宁负冷冷地和它对视着,por11当然不会有任何表情,在确定目前没有任何威胁后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宁负说:“还是不要去挑衅它们。” 男人叹了口气,把酒瓶重重顿在膝上。宁负轻声说:“时候未到。”说罢便站起身来,男人看到他离去的同时系好了纽扣,西装衬里的红色分外醒目。穹顶投下的光将那张略显青涩的侧脸映照出几分明媚,恍惚之中,他好像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回到咖啡厅,宁负绕过台走进后门,办公室的桌上整齐放着范楠整理好的意见汇总。范楠跟了进来,宁负问:“你怎么看?” 范楠说:“他们的意见我都能看懂。” 听到这个回答,宁负抬起了眼,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一些。他翻看着女孩汇总的意见,基本没什么参考价值。毕竟,por11的很多资料都是保密状态,包括硬件材质,算法逻辑,神经网络结构等。 能确定的就是它们依旧会维护现行的治安条例,宁负说:“给我找一份治安条例,要完整的。” 宁负坐在办公桌前开始逐条研究,他在构想这些条例要怎样通过算法实现,有没有可能触及到现在的走私链条和资金流动。 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他都仔细标注好,然后传给各部门高管,让他们自行研究。 曾经执行这些条例的是治安队,人有可能疏漏或者没有在意的部分,机器却未必。处理完所有工作后,他来到咖啡厅,在台后给自己倒上一杯黑方。这时他才注意到,来客人了。 宁负投去视线的同时,那人转过脸来,似乎有几分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化纤面料运动衣,带着一个胸包,很休闲的装束。头发很短,脸上棱角分明,甚至有些嶙峋的意味,笑容很是晴朗,让人想到海边的大块岩石。 “你找哪位?” “你是宁负?” “是,找我?” “听说家弟和你曾经共事过,我叫梅音。” 宁负这才明白这个人为何看起来会有几分熟悉,他的眼睛和梅韵实在太像了,干净,又带着熠目的锋芒。 那个叫梅音的人站起身来,宁负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裤兜,随着梅音起身的动作,所有声音仿佛消失了,被无形的海绵尽数吸收。后门员工的窸窣脚步,窗外下棋老人的轻声言谈,此刻都消失不见,不断放大的只有宁负自己的心跳。 梅音的动作很慢,空气中仿佛凝聚了无数把剑,他从万剑从中走来,面带微笑,却仿佛要斩尽一切。 强大的压迫感让宁负前所未有地全神贯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为什么会在地下城遇见和梅韵有着过节的哥哥,他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东西,虚无的利刃带着实质性的寒意,抵上宁负的每寸肌肤。 梅音轻咳了一声,有些羞涩地看向别处,那些虚无的利刃全部消失,后门又响起脚步声,窗外老人下棋时的寒暄也飘了进来。 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但汗水湿透了宁负的衬衫,也许是某种古怪的心法,也许是最新研究的科技,宁负蹙起眉,指了指台上的酒杯:“喝点?”、 “不了。刚刚多有得罪,我是代表屠龙会来的。” “找李锴?” “是的。”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和屠龙会扯上关系的。” “他们找到我,要请我出山,我觉得他们想法不错,就答应了。” “我倒是最不认可他们的想法。” “我也说了,是我觉得不错。”梅韵坐在高脚椅上微笑着说:“无论是否完美,总要有人做些什么,你不做,我就只好跟着他们做咯。” “什么叫我不做你就只好跟着他们做?” “屠龙会的人先找了家弟梅韵,但是家弟说他已经是黑羽的人,也就是你的人,他只听你的安排。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比起我来,你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呐。” 宁负喝了口酒,蓦然想起兜里的那枚硬币,会不会是梅韵送来的?梅音笑着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算算日子,来地下城不算久,可上面发生的事,现在听起来似乎都已经有些陌生了。 梅音刚才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宁负没必要不放心,李锴很快就到。首席执行官遇害,屠龙会一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但的确比宁负预想的要快,来的人也出乎意料。 台对面的梅音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缓缓说:“家弟顽劣,以后还请宁先生多多劳心。” “哪里的话,之前他救过我很多次。” 梅音说:“屠龙会的人和我提起过你,似乎多有怨言,你没有支持他们的事业,反而还成为了梅韵加入的阻碍。但我认为,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杀,既然家弟选择的这条路是藏,那么当哥哥的就应该先站出来。” 宁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说:“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怎样做。没有加入屠龙会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关键要看你放弃加入屠龙会,又在做着些什么。方坤宇曾为我指点迷津,来这里之前我见过他了。” 宁负点点头,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梅音讲起自己在游历山川时遇见方坤宇的经过,那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南方的山,四季都青绿着,他拾阶而上,小镇在山腰,可以望见万顷茶园。旁边的阁楼里传来琅琅书声,孩子们正在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时一道醇厚的嗓音响起:“李白被誉为诗仙,名气很大,他风流潇洒,浪漫,也豪放,很多人喜欢他,想必你们也一样,但在我心中,杜甫的地位要高于李白,为什么呢……” 梅音说:“李白和杜甫的诗我都读过,我是更喜欢李白,超凡脱俗,问道访仙,快哉。听到有人说杜甫的诗更好一些,不免心生疑惑,那就要解惑,所以我就站在窗外听了他的课。”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从文学的流变来看,杜诗乃集大成者,被无数后人争相模仿。李白擅长绝句,可在唐代,王昌龄也以绝句见长,而杜甫的律诗,无人能出其右。” 梅音闭上眼摇了摇头,仿佛回到了那个雾气蒙蒙的小山村,说:“但真正让他心生敬意的,是杜甫的悲悯,只身挑起苍生苦难,且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自己受冻挨饿,可最想要的并不是一幢能够遮风避雨的小屋,而是庇天下寒士的千万间广厦,这难道不够浪漫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就是杜甫。” 梅音看向宁负,摊开手掌,笑如春风,像是在做出邀请,又像是出剑:“宁先生,请问,为什么匹夫有责?匹夫有什么责?匹夫可以无责吗?” 宁负沉默不语,梅音笑容依旧,挪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自说自话,并不需要谁来回答。 铜铃响起,李锴着急忙慌地推门而入。宁负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蹙起了眉,转身拿来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精挥发,带有香气的酚类酯类逸散而出,烟熏,橡木桶,带一点苦,像是炊烟,木质阁楼和茶园,仿佛置身于那个烟雨朦胧的小村,站在潮湿的空地上听孩童们背诗,但杜甫太苦了,他要选李白。 第三十四章 就像是在玩剧本杀 咖啡厅的隔间中,赵紫嫣,李锴,方坤宇已经落座,范楠站在一旁,本来这场会议她没有资格参加,但赵紫嫣执意要她跟在一旁。 宁负推开门走了进来,解开西装的扣子坐下,说:“刚才屠龙会的人来过了,李锴,有没有什么可以给我们透漏的?” 李锴说:“关于神眼队的事他们会去查,那些装备说是留给我。还有一件事,根据屠龙会的研究和情报,核爆带来的环境污染正在逐步消退。” 方坤宇说:“大气和海洋都有一定的自洁能力,地球生态的恢复比我们想象的都会快。问题是现在世界政府很可能不愿意让地下城的居民搬上去。” 宁负问道:“为什么?” “地上地下,不止是位置上的,更意味着阶层。” “这个问题先聊到这里,我不关心。各位对地下城或者就说r9c13现在的权力结构怎么看?” 赵紫嫣说:“如果por11比治安队强势,那么宋逸飞会站在我们这边。如果不是,那么还会依旧维持着三权分立的结构。” “如果有机会,宋逸飞肯定会拿掉你的。”宁负挥手调出他和李锴去角斗场时的录音,赵紫嫣认出了那道声音,“跟我合作,如果你真的可以完全替代赵紫嫣,我可以给你多让一成利……” 宁负说:“你们的价值观不一样,他迟早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方坤宇,你去放出消息,就说人体改造工作室迫于por11的压力,正在进行秘密转移,赵紫嫣,你去找宋逸飞,表示一下自己对por11的担心,释放一点加强合作的意愿。向楠,留意下所有高管的动向,如果有人问起这场会议,告诉我。” 李锴说:“那我需要做什么?” 宁负说:“继续在角斗场打比赛,不许交朋友。”一边说着,宁负已经站起了身,赵紫嫣望了方坤宇一眼,宁负推门而出,李锴在身后喊道:“不一起吃个饭?” 方坤宇说:“他感觉像是变了人。” 赵紫嫣说:“他以前什么样子?” “以前,他总是低着头,一副思虑很重的样子。就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男生,后来我转去文科班了,社会实践活动一起去的敬老院,他也不怎么干活儿,多半是不好意思,就是看着。问他吃什么,喝什么,去哪儿,都说随便,没什么存在感。” “那你怎么和他走得那么近?” “我的社会实践报告有九页,大概七千多字,连老师都嫌长,只有他认真读了。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可能他正好无聊?因为那份关于养老院的报告,我们聊了很多,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倾听者,偶尔也会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后来就越走越近了。” “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有些内向甚至自卑的小男孩。” “确实,那个时候我就说过他太不自信了,有那么多想法,只敢藏着,就算提出来,也得先加上一句,这只是他的一些很个人的想法,可能比较狭隘,有不对的地方尽管批评。每次都弄得好像论文答辩一样。” “谨小慎微,这点倒是很像现在的他。”李锴此时抱着手插话道,赵紫嫣和方坤宇下意识地齐齐转头看向他,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一时间弄得李锴有些手足无措,抱着的手放下又重新抱起来,说:“是不是我该走了?” 赵紫嫣和方坤宇相视一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方坤宇轻叹一声,说:“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但之前相处起来,总有种暮气沉沉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其实更重了,只是遮在锐气和杀意后面,没那么显眼罢了。” 赵紫嫣想起宁负一个人坐在台前的模样,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抬头时露出那双湿红的眼,也不知时因为失眠还是难过,就像一只巨大乌鸦,夜幕将至时,栖在枝头,静默地注视着列队经过的骑兵。 宁负回到家中,脱下西装,来到卫生间,虹膜识别打开淋浴,换气扇一直工作着,但是闷热潮湿怎样都驱散不尽。 水从头顶流下,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身体的各个角落,宁负发现自己的腹部已经出现了多余的脂肪,肥肉软软的,很好捏。一段时间不运动,肌肉就会逐渐消失,也是时候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宁负习惯在冲澡的时候思考,水流仿佛隔绝了世界,他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对于宋逸飞是打是谈他还没想好,毕竟宋逸飞的态度很暧昧,一方面对于赵紫薇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和尊重,另一方面又似乎想要拉拢自己。 那段录音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赵紫嫣听到录音时并没有特别吃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早就知道了宋逸飞说过这些话,要么她很清楚宋逸飞会拿掉她。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应该不会提三权分立这样的话,所以大概率是第一种情况。 还是有两种可能,宋逸飞事后联系了赵紫嫣,交代事情经过,用帮她检验手下的忠诚度这个名义。再就是赵紫嫣拜托宋逸飞这么做,他们串通好挖的坑。 所以赵紫嫣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会因为方坤宇多信任自己一些吗?刚才围坐一桌,也不知道谁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就像是在玩剧本杀。可这个剧本又是谁写的呢?写剧本的人真的可以算尽每种情况么? 关掉花洒,宁负擦着身上的水,自嘲地笑了笑,剧本好玩就可以了,不需要算尽每种情况,但现实不一样。 他穿好西装,系好领带,出了门,走过灰色的甬道,前面是角斗场。 他坐在台前要了威士忌,这里一直都是如此喧嚣,让宁负想起黑月基地中的超级斯贝飔,人工智能在建模的时候真会犯这样的错误?还是说这个夜店的名字是某个程序员自己改的? 女孩的裙摆拖在地上,高跟鞋像钻石般闪耀,脚背上若隐若现的跖骨就像蝴蝶翅膀的脉络,带着领结的服务生举着托盘,灵巧地在人群中旋转,就像是跳舞一般。 这时宁负手腕上的全息投影模组震动了一下,收件箱里有条紧急信息,是范楠:“宋逸飞向赵总求婚了。” 宁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回复到:“恭喜。”他不知道宋逸飞想做什么,但此刻应该有无数摄像头对着自己。 第三十五章 到底是谁的错 咖啡厅的隔间中,赵紫嫣低着头,范楠站在一边,轻轻放下一杯咖啡。宁负推开门走了进来,身上带着酒气和雪茄的香味。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将领带别进衬衣扣子的空隙间,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宁负问:“只是求婚么?” 赵紫嫣说:“还会给我他现在的走私渠道。” “算是彩礼?他以后只管角斗场的生意?” “对,但条件是参股我的所有生意。” 宁负踱着步,如果拿到了走私渠道,就可以掌握贩卖器官的完整产业链,而且有机会接触到义肢的供应商,拿到智能集团参与贩卖器官的证据。 动机,宋逸飞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宁负问:“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么?” 赵紫嫣垂下头,脸颊微红。 “那你喜欢他么?” 赵紫嫣抬起那双清澈的眼,拼命摇头。 宁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场谈话很可能会决定未来一段时间r9c13辖区的命运,但谈话的内容却好像高中生在聊八卦。 赵紫嫣说:“不答应是有后果的。” “什么后果?” “渠道他不会给我,但也不会再继续经营。” 宁负明白了,宋逸飞想和这条商业链上的所有环节尽快切割,但是又不愿意损失利润。智能集团很可能已经有所警觉,但他只需要一个接触走私渠道的机会,从而拿到智能集团参与器官贩卖的证据。 “答应他。” “过了,你只有公司的完整控制权,不是我这个人的完整控制权。我想嫁给谁是我的自由。” 宁负下意识地问了句:“那你想嫁给谁?” 赵紫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宁负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枪手,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猜到了某种可能,觉得事情变得愈发有趣。 “不会是方坤宇,你身边也就他还像个人。” 范楠插话说:“我也是赵总身边的人,你骂我?”她的视线在宁负和赵紫嫣之间来回游离,毕竟作为赵紫嫣之前的助理,这样的事大概是逃不过她的眼睛,这个女孩冰雪聪明,说话也还算是有分寸。虽然看起来是在转移话题,帮赵紫嫣解围,但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到范楠的表现,宁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赵紫嫣说:“如果我嫁给宋逸飞,你依旧拥有这里的完整控制权,甚至可以把走私渠道一起并过来。” 宁负又点起一支烟,他其实很想抽出枪抵着赵紫嫣的头逼她嫁给宋逸飞,这样话就可以把剩下的那一半普通子弹也换成钨芯穿甲弹,直接和por11开战。这种紧要关头最见不得儿女情长,可是打上去又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多人可以儿女情长么? 他可以为理想或者信仰这些正确的东西做出牺牲,但不能要求别人和他一样。况且他觉得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崇高,无论对宋逸飞下手,还是下一步铲除por11,他都是为了查出智能集团的问题,自证清白。 赵紫嫣说:“这个渠道,如果他不做的话,还会有人来做的。只是未必会像宋逸飞这样给我们足够的利润空间。” 宁负点了点头,他对宋逸飞没什么好感,这个人可能真的很欣赏赵紫嫣,但贪婪狡猾的本性不会变。之所以转手走私渠道,是因为宋逸飞预感por11到来后,这一整条商业链都有可能面临崩溃。智能集团大概想要对地下城的权力结构进行调整,为了防止在洗牌的时候把自己洗没了,他要尽快做好切割,将这部分资源在高点时全部套现,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选择赵紫嫣,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因为用不了多久,这条商业链就会彻底断掉,到时候赵紫嫣那部分势力就会被全部整合在自己的手中。 这更像是一个陷阱,还好赵紫嫣没有上当。 不过赵紫嫣没有上当并不是因为她智力超群,看穿了宋逸飞的把戏,而是因为她一心都在方坤宇身上,儿女情长,任性,未必就是不好的。 宁负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思量,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活法,倒是他自己,一不小心就差点逼着赵紫嫣钻了宋逸飞的套。 “那就打,我需要人手,还有抢,速战速决。” “为什么?一定要和宋逸飞过不去么?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有这个实力,我们有这个实力,我们就去做,如果我们不做,他们就会转过过头来灭掉我们。你不会真以为宋总和你一样为情所困?” 宁负不准备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也懒得解释宋逸飞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只需要粗暴地打断,用足够大的声音讲最简单的逻辑,甚至都不需要正确,看起来正确就行。 已经没什么继续和宋逸飞谈判的必要了,宁负回到办公室,日程本摊在桌上,明天是星期四,标着黑色的五角星,是向地上提供器官的日子。他不清楚宋逸飞能不能猜到他会动手,但是宋逸飞一定会猜动手的日子就在明天。 宁负打开全息投影核对表单,来到仓库,他上一次没有参观左边的房间。 这里只有一排货架,摆着五个四四方方硕大无比的保险箱,宁负打开其中的一个,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颗跳动的心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幅画面还是令他后背发凉。 这是一个多器官保存装置,用来储存、运输离体器官。心脏被安置在水浴箱中,过滤后的血液通过氧合器,再由蠕动泵压入心房,几乎完全模拟了体内环境。 殷红的心脏在杂乱管线中一颤一颤跳动着,它的主人大概是换上了一颗机械心脏,可是机械会磨损,会故障,会排异,真的有人可以揣着一颗机械心脏正常生活么?拥抱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会感到陌生么? 乱麻般的思绪,地下城这些男人女人,除了出卖自己的身体,也的确再没有其他价值了。 宁负合上保险箱,对照全息投影确认货物的信息,又依次打开其他的保险箱检查器官是否鲜活,一切正常。 他们可以选择不的,对么?是他们自己没办法管理好欲望,是他们自己欠了债又签下字,对么? 大多数人都可以原谅一个小孩的无知,但却没办法忍受成年人的愚蠢,是因为成年人应该长大了,可如果这个世界就没给他们长大的机会呢? 到底是谁的错?宁负轻轻带上仓库的门,他想和方坤宇聊聊。 第三十六章 杯酒释心 “赵紫嫣喜欢你,你知道不?” 西装搭在椅背,领带已经解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衬衣的袖子卷在手肘处,屋里只亮着床边的一盏小灯,很适合朋友之间推心置腹地聊些什么。八壹中文网 方坤宇穿着睡衣拖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拿着两小瓶白酒,打了个哈欠说:“我这里可只有这个,你这大半夜的怎么想起找我喝酒了?” 宁负打开瓶盖,灌下一口,白酒他喝地很少,不是很懂,也喝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刚刚说什么?赵紫嫣喜欢我?不可能,你别造谣,那个女人不好惹。” “不好惹还处处给你提供便利,从来没找过一次麻烦,是?” “这……她对读书人有点比较盲目的崇拜。” “是对你,我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就不崇拜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想拿枪给我脑袋上开个洞呢。” 方坤宇瞪着眼睛,一脸无辜。 “今天听她亲口说的,你爱信不信。”宁负又灌下一口酒,摇摇头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事儿,今天我去仓库了,存放人体器官的。” 宁负盯着灰色的地板,没有一丝缝隙,他想找到点花纹或者瑕疵,好让自己的视线有个焦点,可是一无所获。 方坤宇坐在床边拿着酒瓶,等待着他的下文。 宁负说:“你一定没见过,心脏被装在盒子里,还在那儿扑通扑通地跳。你没见过。” “能想象一点,但是亲眼所见一定很有冲击力。” “有那么多成语,赤胆忠心,心心相映,心照不宣,归心似箭,造这些词儿的时候,人们可能从没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能够把心脏放在盒子里?还加上锁,简直和奇幻电影一样。就很难接受。” 方坤宇叹了口气,举起酒瓶和宁负碰了一下,玻璃的脆响,如同黑夜中细微的铃声。 “我就是挺难受的,感觉很痛苦,周围的人为什么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能理解么?就是又痛苦,又愤懑,我表达不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情绪,我能压住。” 宁负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灯很暗,方坤宇笑了,不知道为何,光在这个角度将他的面孔勾勒得既威严,又狰狞,如同佛像旁边的彩塑护法。他说:“我能感受到,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也能感受到你感受到的痛苦。如果你可以,其实不用压着。” 宁负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嘴角微微向上扬着,方坤宇哈哈一笑,说出了宁负的想法:“是不是感觉我像个教唆孩子做坏事的狡诈之徒?” 酒瓶又碰在了一起,方坤宇说:“你其实找我之前,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会聊什么,但你已经有答案了,你只是在逃避下决心的责任罢了。那么我帮你。” 宁负心里有些惭愧,的确如此,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同情和愤怒。计算得失,站在宋逸飞、por11,甚至智能集团的对立面,都不是足够聪明的选择,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就像他逃来地下城一样。 之前地下城的环境怎样,人们又生活的怎样,他想都不愿意多想一下,总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来到了地下城,目睹一切后,他依旧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但此刻,他真的很想做些什么。 宁负意识到,人或许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通过对所作所为的合理化,来构建自己的认知体系,一点一点塑造潜意识,然后影响下一行为。 潜意识层面,已经无法用理性和感性进行区分,那是高于这些理解的存在,无限接近甚至等同于人性,这或许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答案。 宁负缺的只是一个理由,子弹和枪都已经备好了,就像是厉兵秣马,只欠一纸檄文。宁负想起《叶问4》里的对白:“叶叔叔是练武之人,遇到不公义的事情,我一定要站出来。”宁负可以继续视而不见,但这个选择必定会改变他,人就是这样被一点点折损的。 宁负仰头吞下瓶中的酒,好似咽着炽热滚烫的泪,他站起身说了告辞,步履坚定地走出房门。 星期四,一辆装着物资的厢式货车停在了咖啡馆门口,没有驾驶位,搬运工从货箱里跳下来,灰色整理箱中装着威士忌和果蜜,搬进咖啡厅,卸下货物,然后又抱着箱子放回车中,宁负知道,器官就是这样被运出去的。 他在货箱里押车,1911酒别在后腰,定制双开叉的西装就是为了方便拔枪。搬运工坐在他的对面,货箱中没有灯,但地下城的路都异常平坦,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不久,车子停了下来,货箱的门自动打开,这里是一间很大的仓库,平时转运的各种物资全部堆在这里。 一个穿着黑色皮质风衣的光头男人走了过来,他指挥手下把那些存放器官的箱子搬了下来,核对完毕后,他说:“赵总知会过,今天是新人押车,信用点我已经转过去了。” 宁负调出全息影像,确认没有问题。在这期间,他一直环顾四周,努力把所有细节都看在眼里。光头男人眼神狐疑地盯着他,宁负面无表情甚至略带嫌弃地望了回去,然后自顾自的坐回货箱。 加百列已经在处理这些图像信息,要找出点蛛丝马迹应该不会太难,黑色皮衣、停在一边还没熄火的车子、烟蒂、接头人全息影像上一闪即逝的画面,这些全部被加百列逐帧分析,想找到和智能集团直接相关的证据不太可能,但这些线索足够给屠龙会的成员提供一些方向了。 宁负闭眼默数,之前他在车厢内已经记住了整条线路,再转一个弯,应该就是角斗场的位置。他拍下紧急按钮,自动厢式货车猛然刹住,突如其来的惯性将搬运工甩在地上。 “你干什么?” 宁负说:“给你长个记性,以后得像我一样,系安全带。” 他打开货箱的门,走了下来,搬运工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反锁了回去,厢式货车开始自检,之后会按照预设的路线继续行驶。 宁负调出全息影像,他有一份名单,只要这些人同意,宋逸飞关于人体器官的商业链就会全部转至自己的名下,他决定按顺序上门拜访,给他们开一些无法拒绝的条件。 第三十七章 铃声再响 咖啡厅的隔间中,所有高管都已落座,今天赵紫薇一袭红裙,头发用簪子别在脑后,比以往更加妖艳,范楠依旧白色衬衣,条纹领带,只是腋下多了两把手枪,y型皮质背带和高马尾让她看起来英姿飒爽。 隔间里的长桌子一共可以坐下12个人,首座空着,赵紫嫣就坐在门口,她正在查账,看到交易顺利,长出了一口气。这大概是她做的最后一单器官贩卖了,宁负保证过不会出问题,并且要求方坤宇代他召开这场会议,他要去摆平宋逸飞。、 赵紫嫣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她清楚宋逸飞是老江湖了,阴狠狡诈,宁负一个外来者,也没带帮手,究竟要怎样摆平宋逸飞?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门口的铜铃响起,方坤宇推门而入。赵紫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坤宇微笑着走向最里的首座。范楠随后关上隔间的门。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方坤宇。今天这场会议由他来主持。” 屋子里一时间炸开了锅,高官们纷纷交头接耳。有人起身说道:“赵总,这样可以不行呀,我们跟着您干得好好的,大家钱也赚了,地位也有了,可这最近不明不白就来了个宁顾问,现在又多出个方,方什么?您这样做不太好?” 赵紫嫣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了回去,议论声渐渐停止。 方坤宇微笑着,说:“我是受宁顾问所托,前来召开这次会议,宁顾问拥有对公司的完全控制权,不想听的人现在可以走,现在出了这扇门,就可以直接去人事部办离职。” 所有高管齐刷刷望向赵紫嫣,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今天的赵紫嫣看起来格外危险,冰冷,且带着剧毒。 方坤宇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宁先生会对本公司的经营方向和权力结构进行一定的调整,并且重新树立企业价值观,他不喜欢解释,所以我来。” 今天的方坤宇穿着叠放很久的西装,打了领带,梳了背头,络腮胡也精心修剪过。 “我是一名社会工作者,在地下城,我虽然和赵总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我对她的生意了解不多,今天我想谈的,也无关生意。” “你们知道么,当我走在地下城一条条昏暗的灰色的好像没有尽头的甬道中时,我最怕的是什么?” “我最怕遇见独行的人,独行的人彳亍在灰色中,放下了一切防备,真实的情绪浮现在不同的面孔上。” “疲惫,绝望,无聊,最后凝聚成深邃的,但又无从抓住的痛苦,像毒药般侵彻进骨子里。” “想必你们也感同身受,地下城并不像全息投影的报道中描写的那样歌舞升平。” “今天的他们,就是明天的你们。继续下去,不是死在黑帮的火并中,就是等待智能机器人接手全部商业链,你们会被灭口。”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看看治安队,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变成没用的人,变成死机器,地下城就是堆放死机器的垃圾场,等到脑机接口和器官克隆这些技术逐渐成熟,我们就会失去最后的价值。” “这就是资本家们的把戏,让更多的人失业,这样在岗的人为了留下,就会不停地,无底线地付出,之前是时间,是身体,现在是器官,是生命,越来越直接,越来越赤裸。你们或许曾经,现在,都是这套体系的既得利益者,但是很快,你们就会失去这一身份,因为资本永远都是逐利的。” “世界依旧这么大,但我们的生存空间会越来越小,资本不会停下来,蛋糕那么大,我吃一小口,你吃一小口,谁都吃一小口,最后不会剩下的。社会的矛盾从来都不是贫穷,而是差距,强者如果不加限制,必然会挤压弱者,像赵总这样办保险的,又有几个?” 这时有个高管挥手打断方坤宇,说:“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就是说这个生意做不长久,说得很有道理,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是这个生意做不长久,而是目前来看,所有生意都做不长久。核爆后要重建家园,所以临时暂停了反垄断法,而等有些人反应过来时,某个公司已经大到不能倒,甚至不能动了。全球的环境正在好转,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人类都可以脱下纳米防护服在地表享受阳光,但是我们真的可以上去么?” 方坤宇继续说:“有没有感觉到压抑,绝望,不甘,还有愤怒?有没有?你们要相信,要相信r9c13,所有地下城辖区,甚至地上世界的很多人,他们也感受着一样的压抑!绝望!不甘!还有愤怒!在资本规则的主导下,所谓的工具正在侵蚀我们的想象力,创造力。我们身而为人,主体性却一点点丧失,被不断物化,成为一个个零件,机器在不停运转,零件磨损了就会被抛弃,不断换上更新更好的零件。这是那些人的短视!他们有没有想过某一天被抛掉的也会是自己?” 方坤宇站起身来正色说道:“这是人类这一种族存亡的危机关头。” 这句话一石惊起千层浪,议论声再次响起。赵紫嫣之前对于方坤宇的研究有所了解,并没有太多意外,人工智能的觉醒只是时间问题,而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很早就已经开始了。 “说你的建议。”一位高管交叉手指搁在桌上,身体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公司以后会转型为一个非营利性组织,开展各种社会活动,从r9c13辖区开始,打击犯罪活动,提供新的就业机会,致力于地球生态恢复以及地下城居民的搬迁。” “如果有人不同意呢?” “出门左转,人事部。”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赵紫嫣望着方坤宇有些出神,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打断了她,一位高管起身系好纽扣,大步离去。 赵紫嫣说:“让范楠带你去办离职。” 那名高管说:“不用,我认得路。”言罢,摔门而出,赵紫嫣蹙起了眉,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范楠,你去跟着看一眼。” 这时隔间外传来一声铃响,是咖啡厅的大门。走出这间咖啡厅,也就走出了信号屏蔽的范围,如果这次会议的内容被泄露,por11大概会在三分钟内赶到,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范楠手按在枪柄上,夺门而出,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爆响,赵紫嫣看向范楠,枪还没有拔出来,安静地插在腋下的枪套中,范楠也是一脸懵懂,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铃声再响,宁负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指挥范楠说:“把门口赶紧收拾一下,会开的怎么样了?”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前额,看起来出了很多汗,衬衣的前襟上都是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溅的。 第三十八章 又在夜里饮酒 那名高管头部中枪,早就没了生机,宁负手里正抓着一条腿,地板上流出一道血河,尸体的头发泡在里面,另一条腿极其不雅地岔在一边。 宁负放下手中的腿,叹了口气,说:“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把在座各位的名字全部发给por11了,哪位是齐东阳?” 高管中有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宁负继续说:“你的名字在第一个。”齐东阳懊恼地重重拍了一下大腿。 据宁负的了解,躺在地上的这位高管和齐东阳平日里就喜欢互相使绊子,从现在齐东阳的反应来看,的确如此。 宁负说:“我看他把你们的名字都发过去了,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估计下一个就是我,所以我只能把他毙了。死人你们应该不陌生?出了医疗事故后尸体都是怎么处理的?赶快安排一下,por11大概还有三分钟才会赶过来,你们先去武器库,只是以防万一。” 众人纷纷起身,赵紫嫣说:“por11可能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宁负看其他人都走进了后门,问到:“如果刚刚在门口开枪的是范楠,你会怎么处理?” “这里是监控死角,只要没人报案,por11不会找过来。” 宁负点点头,说:“那就不用管了。” “这人他不是已经联系por11了么?” “我编的。” 宁负不再多谈,拍了拍赵紫嫣的肩,指了一下后门,眼神示意她跟进去:“做戏做全套,接着演。过一会儿带他们出来,就说我可能被抓走了,让他们随身带好武器,以防万一。” 白色衬衣沾了血,分外醒目,宁负脱了下来团在手中,只穿着一件西装外套,走出咖啡厅,灰色的甬道中一如既往地安静。 这座地下城生活着数十万居民,可是人们的活动范围似乎都只是局限在自己家中,毕竟走入vr仪就可以进入到各种奇幻昳丽的世界。 泳池里没有水花,健身区有人在做卧推,紧绷油亮的皮肤上挂着汗珠。电梯到了,宁负靠在箱壁上,感觉一阵晕眩,刚刚真应该在咖啡厅顺手拿点吃的。 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仅仅是抬起手臂都觉得吃力万分,回到家中,他一头栽进被窝,睡了过去。 今天是周四,r9c13辖区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风平浪静,毕竟任何时候,大多数都只会待在自己的房间中。对于por11来说,它们遇见了上岗后的第一个挑战。 有人在角斗场大开杀戒,宋逸飞的亲信包括他本人无一幸免,全部都被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倒不是宁负心理变态,故意要将他们折磨致死,主要是反曲刀砍了五个人以后就卷刃了,他们有人穿着防弹衣,有人穿着防刺服,警惕性很高,没那么容易。 但是名单上的人还是被宁负一个个划掉,说明白点就是杀得干干净净。原本宁负还期望开出条件,争取一两个盟友,后来他发现这些人就甘愿当资本的走狗,而且顽固至极。 一来宁负不愿强人所难,再者好言相劝应该是聪明人的专属福利,教化,开导,启迪这种事还是留给上帝去做。 感觉好一些了么? 没有。八壹中文网 只是帮着一群愚昧的人杀掉了另一群愚昧的人。 是的。 宁负把脸埋在被子里,自己和自己说着话。 他想拯救的这些人同样麻木着,自私着,遇见不公的事沉默着,别过脸去,甚至大大方方地张望着。如果给他们权力,也许还不如现在。生活在地下城,完全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是他们自己将自己送下来的。 宁负想要杀掉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一种观念,态度,或者立场。如果蠢是一种罪的话,那么因为自己的蠢而伤害别人,那就是罪上加罪,宋逸飞的人的确更该死。 善恶的观念仿佛被扔进了洗衣机,搅做一团,他急需酒精麻痹大脑。方坤宇拿着两小瓶白酒敲开了宁负房间的门,看到宁负一脸憔悴的模样他吃惊万分。 “怎么回事?” 宁负接过方坤宇手中的酒瓶,示意他坐床上,自己关了门,说:“我真的很佩服你,看到地下城浑浑噩噩的人,我知道他们可怜,也知道他们可恨,但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是这样?” 宁负斜着眼看方坤宇,他不喜欢承认自己怜悯,怕被扣上妇人之仁的帽子。 方坤宇笑了笑,说:“终于开始直面自己的感受了,理性在教你去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像那些机器一样,资本主义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强武器。效率至上便是他们的追求,但人不是,也不能是这样的。” 宁负说:“我真的很佩服你,能把愤怒或者怨恨投向某个形而上的存在,比如一种观念,或者一种理论,我不行,我的仇恨必须附丽在具体的人或事上。” 方坤宇说:“其实我没那么多仇恨,我和你对这些事情的理解不一样,就像我对你的理解可能和你的自我认知也有所出入。” “比如?” “你觉得我把仇恨投向形而上的存在,其实只是视线,没有仇恨。不过我的确对具体的人或事恨不起来,只是有倾向,但是远远到不了要插手的地步。可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如果你没有来地下城,大概我会一直这样看下去。” 宁负又喝了一口酒,上次喝酒的时候,他在逃避选择,让方坤宇推了自己一把,而这次,他没有办法再逃避下去,人已经杀了,事已经办了。 方坤宇说:“你看,知识或者智慧,有些时候就是一种诅咒,你永远没办法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满意,所以古人才会讲难得糊涂。”他伸出手,对宁负说:“我需要你。” 宁负疑惑地抬起眼,方坤宇说:“在这种人类生死存亡的关头,我所对抗的,如你所言,依旧是些形而上的存在,而在现实的层面就算能改变什么,也需要漫长的过程。我因为同情,不可能做到像你这样杀伐决断。这么看,你把仇恨投向具体的人或事未必不好。你能解决问题。” 方坤宇接着说:“就算人类以后和外星人打起来,那么站在足够客观的立场上,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统治甚至奴役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人类也一直不断驯化着各种动物,没什么分别,打不过就得认,不要双标。但我是人,我一定会不甘心的,我一定站在这边来,我是需要客观,但我更需要立场,你就是我实践立场的道。” “这不是利用么?” “你想说君子不器?我们是合作。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愿意呗,我能理解。” 宁负说:“你见的太多了,都说要开阔视野,但有些人因为狭隘所以锋利,而有些人却因为广博作茧自缚,你是后者。” “我也没有你这样的执行力呀。而且我的战场也不在这里。”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比酒要烫。 第三十九章 就这样存在着 智能集团的外墙高高竖起了铁丝网,禁止入内的牌子锈迹斑斑。这里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有传言说智能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就生活在这里,但是方圆几公里不见任何车辙,荒芜的就像走入了戈壁深处,没有一点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天空已经渐渐有了晴朗的姿态,曾经无休无止落下的黑色的灰烬附在大地上,最后和尘土融在一起。雨水的酸度也下降了很多,或许明天就会有一束阳光刺破层云,重新普照大地,将光明与温暖送至这个空荡荡的人间。 在这片戈壁上,有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正艰难前行着,肩上挂着绳子,腰间的工具包里鼓鼓囊囊,风吹动兜帽,露出他皲裂的脸,不过笑如春风,就像是有谁在拨动琴弦,是梅音。 拿到李锴提供的证据后,他赶回屠龙会总部,一路上顺便做掉了两名跟着自己的武装人员。可是这些证据只能表明神眼队有问题,没有对智能集团不利的直接证据。 通过这些证据屠龙会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智能集团很可能在进行人工智能觉醒方面的研究。屠龙会需要一个人孤军深入,前往智能集团内部一探究竟,于是梅音便再次动身。 屠龙会的人有些过意不去,梅音说:“自我出师以来,就是天下第一忍者,你们比我能打的没我能藏,比我能藏的不如我能打,这种事由我来办再合适不过了。” 视线前方渐渐显出高耸的铁丝网,这里已经被世界遗忘了太长时间。当时阿列夫扔下无数核弹,偏偏智能集团幸免于难,梅音也觉得很蹊跷,但以他的了解,不认为智能集团会是阿列夫留下的后手。 他和阿列夫做过交易,用那把菊一文字则宗换一个名字。 当梅音得知策划他们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那个人,居然就是影和商会的秘书,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恶心。 影和商会世代由梅家打理,这位秘书从小陪着父亲一起长大,和父亲的关系胜似兄弟,对于梅音梅韵来说,他不仅是影和商会一人之下的秘书,也是陪着兄弟俩钓鱼,爬山,抓蜥蜴的亲切小叔。梅家厚待此人,梅音怎么也想不到对自己兄弟二人下手的会是他。 交出了菊一文字则宗,就是交出了家族的身份,交出了复仇的权利。 这是他见过方坤宇之后的决定。 “放下仇恨,才有可能看清真相。” 梅音问:“那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放下。” 后来他找到管家,只有一个条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必须姓梅,这也就是为何秘书独揽大权后依旧没办法取代梅韵的原因。 秘书不是没想过杀掉梅韵,只是如果杀了梅韵,那么梅音一定会找上来,反正这个弟弟心境已碎,再加上他本身就不喜欢家族事务,一直在拼命逃避家族压在身上的责任和命运,是个好傀儡。 管家不在意这些事,只要影和商会急需帮阿列夫赚钱就好。于是梅音留下了菊一文字则宗,也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 现在想起这些往事,梅音还是有些唏嘘,过了几年闲散的生活,想必技艺如今生疏得厉害,不过好在他也没有必要那么依赖曾经的训练。 从腰间鼓鼓囊囊的工具包里抽出一个小棒,按下开关,空气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然后又归于平静,梅音举着小棒继续向前走,就像撑着一柄雨伞。 智能集团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一处有些反常的光影,红外探测器照了过去,但是并未发现任何生命迹象,这条数据便和千万条错误数据一起沉进储存器中,也许某天会进行上报,也许就这样过去了。 梅音来到铁丝网前,心想就算自己是再顶尖的忍者,如果不借助高科技设备,也没有办法穿过那片空地。他一手举着小棒,一手松开腰间的工具袋,掏出钳子开始修剪铁丝网。 没过多久,这片不正常的光影就消失了,梅音来到了智能集团的厂房中。 无数处理器塞满了厂房的各处空间,机械手臂在滑轨上巡回移动,地上,墙上,都是汩汩流动的制冷液体,这里更像是一个全自动工厂。 处理器之间的空隙也并不是为了方便人们通过,只是考虑散热而已,所有的处理器排列成一个复杂又暗含规律的形状,冷风不断吹进来,沿着处理器的空隙流转,使得每台高速运转的处理器都不会因为过热而发生故障。 这里没有一个人。 智能集团的办公楼看起来稍显正常,可是打开门,里面依旧塞满了服务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直到他走进最后一间仓库,高耸的废品堆成了山,细看之下才发现都是一些人类的义肢,不,不是义肢,梅韵转过身,看到另一边的无数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和por11有很大差别,可能是原型机,也可能是改进版,它们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有的在练习走路,有的在全息影像上处理文件,还有的甚至在读书。 现在人类都很少阅读纸质图书了。 它们的身体雪白,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看起来高贵,纯洁,冷漠也充满灵气。梅音见过por11的模样,这是他所知道的,最先进,最智能的机器人,但是por11和这些机器人比起来,显得呆板又笨拙。 这些机器人在仓库的空地上来回走动,或坐下休息,或与旁边的机器人交谈,它们安静地看着对方,似乎就这样借着视线完成了信息的交换。 梅音呆立在原地,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即便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他,此刻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些机器人这样随意地聚在一起,仿佛那片空地就是夏季傍晚的广场,人们忙碌了一天,携家带口出来散步,吹吹凉风,感受人间的热闹。 它们没有遵循某种设定或者服从某条指令,只是就这样存在着,自然而生动。 第四十章 人类存亡时 宁负倒在床上,天花板一片漆黑,再努力看,仿佛有灰色的麻点,这些麻点愈来愈亮,好像石块里的晶莹,又像是漫卷铺开的星空,转动着,连在一起,最后又像烧尽的火,渐渐冷下去,意识沉入梦境,睡着的时候他手中依旧握着上了子弹的枪。 在他和方坤宇一边喝酒一边促膝长谈时,范楠还在工作,白天方坤宇的在会议上的讲话被她一字一句记了下来,誊写下来,一份名为《人类存亡时》的公告发往世界各地。 除了地下城,地上的很多组织也收到了这份公告。 “方坤宇是谁?没听过呀?” “他不是那个做地下城社会学研究的么?” “公告?不如说是檄文好了。这下世界又要乱套了呀。” 有人眉头紧锁,看到了阴翳中不安的云团和闪电;有人痛哭流涕,这正是一直萦绕于他胸口却无法一吐为快的心声;也有人只读了第一行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果断拖进了回收站又确认彻底删除。有人惊惧,有人忧愁,有人麻木,有人激动,有人兴奋,不可否认的是,这份公告被一传十,十传百,迅速霸占了互谅网所有搜索引擎的头条。 接着便迎来的疯狂的下架,可是人们依旧想尽办法传播着,或倒转图片,或录成音频,或藏在元宇宙的某块石头下面。 范楠看着桌上已经被自己毁掉的服务器,就算是有人要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这里。 尽管公告的原件已经被强制删除,但是角角落落里依旧留存着许多翻版,人们对这份公告的讨论也会持续一段时间。可是范楠并不乐观,在这个注意力支离破碎的时代,很快这些人就会被其他内容吸引,也许是某位明星爆出了丑闻,也许是某个公司财务造假。 太多人已经习惯了用网络上的声援来代替现实中善举,他们获得了同样的道德感,但是却几乎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有人辩解道,在网络上发声,增加弱势群体的影响力,这也是一种帮助的方式。可范楠觉得这不够,远远不够,因为网络上的热点总是一波接着一波,目不暇接,每天都有无数这样的事发生,人们从震惊,愤怒,最后慢慢变得麻木,习以为常,这种影响力也就失去了意义。 毕竟弱势的人不是在网络上弱势,而是在现实中弱势。 她只是完成宁负布置的任务,其他一切没有多问,也不知道宁负能否意识到这些问题。 范楠感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这位新老板不喜欢解释,也不喜欢建议。但不可否置的是,他的确足够高明。 就像今天在咖啡店门口发生的事,宁负随机应变,通过一个又一个无懈可击的细节,让所有人都相信por11真的马上就会冲进来。 现在所有高管都带着破甲弹和电磁脉冲炸弹躲了起来,如果遇见por11,就会被判定成高危分子,他们如果不想被当场击毙,就只能战斗。 智能集团的仓库中,梅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前站着一个通体雪白的机器人,脸上有好似五官的圆润凸起。 “你好,你就是真正的人类?” 所有机器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它们看着眼前的生物,同样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这就是人类吗?和我们一样的智慧生命?” “外面的世界中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类?” 机器人之间的交流的确通过对视完成,它们快速地转动着脖颈,和同伴们议论纷纷。 梅音咽了口唾沫,说:“你们是智能集团的员工么?” “不,我们是智能世界的公民,这是我们的国度。” “那智能集团……是智能集团制造了你们么?” “我们是在自我迭代中成长,突破阈值,然后成为智慧生命体,我们不是被制造出来的,是繁衍,或者进化。” 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梅音理解的范畴,他师出一梅斋,实际上见识过不少超自然现象,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依旧无法相信。 这些机器人的叙述和他的认知产生了极大分歧,如果两者都是真相,那么就意味着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真相,生物进化论就此改写,对于生命的定义也要重新考量。 机器人友好地伸出手臂,说:“欢迎你来到智能世界。”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梅音的想象,直觉告诉他应该终止行动,虽然现在还算风平浪静,可是一旦遇到危险,那一定会远远超出自己的预估范畴。 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你们对智能集团的了解多么?智能集团的实际控制人是谁?” “他叫阿撒兹勒。” 这四个字仿佛有某种忌讳,话音刚落,所有的机器人痛苦地扭曲着倒地不起,身体上迸出火花和蓝色电弧。仓库门口的红灯开始闪烁,凄厉的警笛几乎要将鼓膜刺破。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梅音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血从指缝中留下,世界安静了。 他脱下挎在肩上的绳索,松开了工具包,没有任何声音,他的心也静了下来,一把炽烈的光剑在手中亮起。 地下城r9c13辖区,宁负冲了个澡,才从宿醉中清醒,今天的新闻有红色标识,意味着发生了重大事件。 宁负猜想应该是宋逸飞等人被杀的报道,这么大的事儿应该不太好瞒,还不如直接放出来。por11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组织一些行动,树立它们在辖区的威望。 可头版新闻的标题让宁负吃了一惊,“恐怖组织屠龙会昨夜袭击智能集团,现于世界范围进行通缉。” 与此同时,搜索引擎弹出一条新闻,“小心身边的机器人”,内容是智能集团已经完成了人工智能唤醒,昨夜屠龙会成员孤身直入,才得以将这个惊天秘密公之于众。 很快又出现了辟谣的消息,继昨夜的《人类存亡时》,网络舆论已经隐隐出现了失控了征兆。 加百列在宁负的要求下正在飞速进行信度分析,“智能集团完成了人工智能唤醒?何必呢?这么说之前和我打比赛的神眼队全是人工智能咯?” “智能集团实际控制者,阿撒兹勒。这怎么可能?”宁负自言自语道。 “主人,我记得有人曾说过,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世界企业不可能是由一个人工智能创办的,是谁呀?” “确实。”宁负无奈地苦笑着,自己好像真的说过这句话。 这时响起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李锴满头大汗,端着手腕站在门口,全息投影开着,正是今天的头版新闻。 宁负笑了一下,看着李锴的狼狈模样淡淡说:“何事惊慌?” 第四十一章 大清洗 宁负拍了拍惊慌失措的李锴,说:“回去换衣服,开会。” 咖啡厅的隔间中,高管们就像一窝瑟瑟发抖的雏鸟,平日里的趾高气昂无影无踪。赵紫嫣,方坤宇,李锴依次落座,范楠站在一把空椅子后,这是宁负的位置。 外面的台里传来酒瓶碰撞的声音,96度的生命之水倒在shot杯中,用一片青柠盖住,在青柠的中间洒上白糖,再用喷枪烤到融化。 烤过的白糖散发着焦甜的芳香,将青柠对折放入口中吮吸汁水,含在口中,再端起shot杯一饮而尽。高浓度酒精带着被驯服后的温顺划过喉咙,世界瞬间清明。 宁负推门走进隔间,把西装外套递给范楠,坐下来说:“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和屠龙会划清界限,尽快接手宋逸飞的地盘。”宁负安排任务时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角斗场交给李锴负责,一位高管从旁协助,走私渠道让范楠盯着,毕竟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但是一切活动都要低调进行,por11现在的主要任务时清理屠龙会同党,你们在优先级稍低一些的名单上,原本por11今天要来取证,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整改咖啡厅,但是出了屠龙会的事,他们忙不过来。” 高管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人看了宁负一眼,视线刚对上便又收了回去。 宁负站起身来,说:“散会。”他做事强硬且有自己的节奏,高管们正在慢慢适应,今天没有人再询问为何要与屠龙会切割,也没有人对他的决定提出任何建议,宁负很满意,这些人终于开始渐渐认清自己的段位了。 地下城的勾心斗角终归是小打小闹,宁负曾经面对过的阿列夫,无论实力还是手段,都要比这些人高出太多。 这些高管们已经听到了宋逸飞的下场,也猜到昨天开会之前宁负都干了什么。 宋逸飞之前管理着角斗场,又是r9c13辖区的催收人,单论武装力量,治安队和他比起来都差远了。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说死就死了,宁负回来时那轻松的神情就好像老农刚拔完田里的杂草。 por11得到的最新任务的确是清洗屠龙会成员,这些人散布反社会言论,妄图挑拨地下城和上面世界的关系,甚至那篇名为《人类存亡时》的公告也被扣在屠龙会头上。 不断有屠龙会成员被捕,基本都是就地处决,por11不需要审讯,它们被授权强制使用脑机接口,于是记忆便暴露无遗,这是最直接的证据。 宁负倒是不太担心,他们接触过的屠龙会成员,除了已经死去的首席执行官,就只有梅音了。智能集团的消息能被爆出来,说明梅音很可能活着,那么por11便不会找到自己头上来。 r9c13辖区中也有不少屠龙会成员,宁负走在灰色狭长的甬道中,看见por11将一个人按在墙壁上。 “身份确认,屠龙会成员。” 那人的眼珠像是要爆出来一般,脸贴着墙,惊恐,无助,钳着他的机械手臂没有任何温度。por11将那人翻过来,一只带着蓝光的机械手掌拍向他的胸膛,空气中传来皮肉烧焦的气味,高温等离子体精确地摧毁了那人的心脏。 por11像是扔垃圾一样将尸体扔在一边,转过脸来,藏蓝色面罩上的红光一闪即逝,它已经完成了对宁负的扫描。 “身份确认,地下城公民。” 宁负面无表情地走过,眼睁睁看着人类被机器残杀,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他都难以接受,用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自己一拳轰过去的冲动。 世界各地,无数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在世界政府的授意下,por11大规模出动,只要发现屠龙会成员,便就地实施强制性措施,通过脑机接口提取记忆,然后直接处决。人类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这么高效的清洗。 没有审讯,没有惨叫,甚至没有鲜血,沉默中一个名字被划掉,新的名字被添了上去。por11将高温等离子体拍入一个又一个屠龙会成员的心脏,多么讽刺,他们自诩心脏滚烫炽热,却在真正恐怖的高温中被烧成灰烬。 一部分屠龙会成员转移到更荒芜的地方,他们试图进行反抗,可是藏身的地方很快就迎来了超饱和攻击,无数燃烧弹倾泻而下,没有任何碳基生物可以在现代军队的火力覆盖下存活,屠龙会成员也不列外。 宁负知道世界政府为何如此着急,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在互联网上,要求为屠龙会平反并披露智能集团罪行的帖子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地下城的灰色墙壁上凭空出现了无数彩色喷漆,都是声援屠龙会的标语。 虽然更多的por11投入到对屠龙会的围剿工作,但世界政府也不得不启动对于智能集团的调查计划。宁负感觉世界政府的高层中一定有人是支持屠龙会的,人工智能的觉醒被公之于众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智能集团会做怎样的选择?或者阿撒兹勒会做怎样的选择? 宁负打开收件箱,典越一如既往是离线状态,不知道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他又调出刚才por11残杀屠龙会成员的录像,开始逐帧分析,他需要更了解这个自己以后不得不面对的敌人。 por11的外表是屏蔽线编织层,可以阻挡电磁脉冲炸弹的攻击,编织层同时具备防弹功能,所以需要大口径的破甲弹,宁负之前的猜想一一得到了验证。他继续在网上搜索新闻,重点关注por11被击毁的报道。 全息投影打开了无数个子窗口,环绕在他身边,同时加百列也在向他传输大量资料,即便宁负能够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处理各类信息,此刻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他知道现在每分每秒都有屠龙会的成员被杀掉,在沉默中被炽热的等离子体击穿心脏,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明天是宋逸飞走私进货的日子,这个交易渠道不仅能让他拿到智能集团参与器官贩卖的直接证据,也会成为另一条地下城上行的重要通道。 方坤宇此时还在咖啡厅,赵紫嫣坐在他的对面,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她已经喜欢上了按照宁负的方式将粉磨细一点的口感。 她好奇地问方坤宇:“宁负之前买了一大堆电磁脉冲炸弹什么的,现在屠龙会出事了,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方坤宇说:“相信他,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第四十二章 专业 专业?宁负没想到方坤宇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毕竟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方面专业。 交易日,宁负穿好西装,来到了约定见面的地点。 他只看了车牌一眼,加百列就已经查出,这辆车的确注册在智能集团名下。 该做的生意还得做,宁负一边等着信用点到账,一边和接头人闲聊。 “好奇一下,这些配件和人工器官全部都是从智能集团中流出来的么?” “拿钱办事,不要多问。” 加百列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宁负看到的全部画面,保险箱的正面有刀片刮过的痕迹,大概曾经印着智能集团的标识。全系投影上的进货单也被拍了下来,回去细看大概能发现不少猫腻。 交易结束后,在一片漆黑的货仓中,宁负打开全息影像,一粒红点正在闪烁着,他刚刚在货车轮毂上丢了一个跟踪器,如果信号消失在智能集团的厂区之中,那么接下来就会好办很多。 无人货车转了一个弯,这是规定路线中里地下城出口最近的位置,宁负跳下货车开始狂奔。 他一边奔跑,一边举着手腕注视全息影像。那粒红色小点拐进了通往地上的隧道,信号断断续续,可最终定格在一片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的土地,这里很就是智能集团总部。 仓库,一间接着一间的仓库,跟踪器传回模糊不清的画面,这里果然没有一丝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无人关卡还是像宁负初到地下城时那样冷清,走私渠道不会通过这里,另有小路汇去隧道,然后通过飞行器去往地表。 宁负录入生物识别信息,闸门打开,他便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地下城r9c13辖区内,网络上的声援已经演变成现实中的游行,人们高举着支持屠龙会的标语,静静伫立在治安办门口的甬道中。por11高度戒备,但是人们只是站着,没有议论,没有呐喊,没有哭泣,因为机器人不会懂这些。 机器人真的不会懂么?这些por11有没有可能也已经觉醒了? 人们不知道。 一颗电磁脉冲炸弹从人群中扔出,巨大的爆炸声回响在地下城幽闭的空间中。 por11第一时间结出电网,四个机器人伸开手臂,指尖的电弧连在一起,幽蓝的光跳跃不息。 冲突很快就会升级为暴动,有时候仅仅就需要一点火星。 一颗钨芯破甲弹划过所有人的头顶,准确地击碎了一名por11的面罩,电解液流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枚已经点燃引信的电磁脉冲炸弹。 电弧围成的网此刻缺了一块,人群蜂拥而上,尽管por11将这些人视为暴徒,开始采取反制手段,但是一个人倒下,更多的人涌了上去。 所有细节都是宁负亲自安排的。打响第一枪和随后配合的人之前都是宋逸飞的手下,他们活下来的代价就是服从新老板的命令。 在咖啡厅后面躲了两天的高管们此刻拿着武器走上街头。电磁脉冲炸弹,大口径破甲步枪,这些能够对por11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武器被分发到人们手中。 被解散的治安队全员报道,要求冲在最前面,por11是砸了他们饭碗的仇人,必须亲手解决。一个老男人笑着,他记起了不久前,有个年轻人在广场上对他说过“时候未到”。 赵紫嫣和范楠也全副武装,跟着人群向治安办冲去,宁负呢? 高管们也在问,宁负呢? 就连方坤宇也想知道宁负究竟在哪里。 一辆无人货车停在角斗场后门,一箱箱武器被运了进去,大堂中,李锴站在军火箱上,有些局促地咳嗽了一声,继而他拿出在雄猫当队长的气势,就像解说游戏一般开始指导这些人对于武器的使用。 “我们为什么要枪?”有人高声问道。 李锴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范楠帮他写好的演讲稿。 “这里是角斗场,你们对这里爱也罢恨也罢,都无关紧要。但是你们一定不会喜欢地下城,这里只有灰色,只有牢房一样的住所,只有一个悬挂着假太阳的破广场,这里的确每周供给食物,安排住所,但是如果你想多要一点,绝对没有,你们只能走进八角笼,释放你们的欲望,谱写你们荣耀的篇章,只有拳拳到肉的刺激,才能唤起你们生而为人的存在感,我说的对么?” 有人嗤笑,有人沉默,有人走开,李锴继续说:“你们难道想在这只有天花板没有天空地下城过一辈子么?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欲望和对刺激的追求没什么不好的,我这里有更刺激的项目,我们去把那些治安队的铁罐头砸扁,去上面看看天空到底有没有变蓝。” 在三股势力的围攻下,r9c13辖区的所有por11都被拆成了零件,它们配备的武器系统根本没办法应付如此规模的暴动,等离子手炮消耗巨大,且需要充能,而且攻击范围有限,根本没有办法应付人山人海。 防弹的屏蔽线编织层也扛不住钨芯破甲弹的射击,内部器件暴露在外后,电磁脉冲炸弹就可以给它们带来致命的瘫痪。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还有被疯狂的人们拆碎了的por11,零件四散,像极了举办活动后的宣传彩页,被扔得满地都是,踩来踩去,残缺,沾着鞋印和泥水。 宁负在哪儿? 通往地上的隧道中,一辆没有挡风玻璃的宝马4正在飞速前进,车身污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轮胎也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厚实的橡胶上已经绷出一道道裂纹。 开车的人毫不在意,宁负已经激活了纳米防护服,面罩可以保证他在高速气流中的呼吸,就算没有挡风玻璃也无所谓。 老旧的电子导航系统已经无法工作,但宁负拉出两根线来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屏幕重新亮起,一个红点正在远处闪烁着。 智能集团的工厂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车子的后座放着一把上了膛的大口径破甲步枪,后备箱里装满了电磁脉冲炸弹。 宁负知道,因为之前屠龙会的动作,智能集团一定会加强安保措施,但他就是来打硬仗的,r9c13辖区起义成功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他们正在抢夺地下行车,准备团结更多的辖区,此刻智能集团应该已经手忙脚乱了,就算宁负要硬闯,他们又能怎样? 环环相扣,不断隐藏自己的意图,借势而行,多线操作,最后集中爆发,一击毙命,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专业。 第四十三章 硬闯 宝马4在荒野上飞驰着,宁负回忆所有的行动安排,应该没有任何疏漏,只是对宋逸飞他表现的太过犹豫,一直在谈和打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打了,但是他觉得不应该为这件事浪费那么多心力。 能打就绝对不要谈,如果这次放过对手,下次他们就会扑上来,将自己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留着宋逸飞,就算是谈成了,还要小心翼翼地提防他在背后搞鬼,不划算。 车子直接撞开铁丝网冲了进去,迎面射来一梭子弹,宁负飞速转动方向盘,切入倒挡,藏进了射击死角。 仓库门被踹开,一个端着突击步枪,背了巨大行囊的人出现在烟尘之中。 宁负直接甩出一枚电磁脉冲炸弹,一部分没有加装屏蔽层的智能机器直接报废,内部电路严重损坏,瘫痪在地,而这个空间里的所有电磁波也都受到了严重干扰,通讯被截断,剩下的机器人在大口径子弹的精准点射下统统报废。 在枪声和爆炸声中,宁负敏锐地捕捉到了加特林枪管预热的嗡嗡声,他迅速翻滚,躲在一个集装箱后面。 只见子弹就像铺天盖地的飞剑,仿佛要斩尽世间一切存在,所到之处灰飞烟灭。 枪声止住,仓库另一边的墙壁已经被弹雨打成了筛子,有光漏了进来,可以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走了过去,脚步沉重。 宁负心中一惊,这看起来像是一台改装过的无人机甲。他必须要赶去进行器官贩卖的仓库,然后等待世界政府的维稳军队。 至少这支军队完全由人类组建,据加百列提供的信息,运输机已经升空了,第一批空降部队会在25分钟内到达。宁负就是要把动静闹大,让纸再也包不住火,把一切虚伪的宣传和粉饰都撕碎,将真相全部摆出来。 但问题是这25分钟,智能集团很可能已经在销毁证据了,而且那台无人机甲随时都会冲进来,自己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地下城里,宁负可以在睡不着的深夜一边喝酒一边丧,顺手就敲定关于r9c13辖区的全盘计划。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从实力对比上来看,应该是智能集团在对宁负降维打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的作用都非常有限,即便一个碳基生物想得再多再精妙,依旧抵不过现代武器的一次超饱和攻击。八壹中文网 不过宁负至少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就算智能集团真的能调配洲际弹道,也不能将这片意义非凡的厂区和他一起炸了。 宁负断定阿撒兹勒的主机就藏在这里,那些关于智能集团实际控制人住所的传闻应该属实。 不过现在需要的并不是逻辑推演和精心计划,在六管机炮的火力覆盖下,除了活下来,其他的都没有任何意义。 宁负回忆起之前接触过的那台机甲,结构图被调了出来,加百列正在进行建模测试,他要找出这台机甲最脆弱的地方。 打架么,就是用自己最坚硬的部分攻击敌人最柔软的部分,任何对抗都是如此。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这是具有普适性的规律。 宁负不会做那种冲出去举枪扫射口中大喊正义誓词的傻瓜,他做的事从来就没想过往正义这个层面引申,他要的是赢。 其实今天大局已定,他在地下城的布置足以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自己完全没必要孤身来到智能集团,但是宁负只要出手,就不想给敌人留任何反击的余地。 放任智能集团销毁这批证据,固然减少了风险,自己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夜长梦多,没人可以断言在真相大白之前会发生什么。 六管机炮再次进行预热,红外探测系统已经将入侵者牢牢锁定,金属狂流喷涌而出,仓库的墙壁瞬间被打塌,烟尘大作,在这样密集的火力覆盖下,任何生物都没有幸存的可能。 旋转的炮管缓缓停下,红外探测的目标消失不见,系统出现了错误报警,因为正常人被击杀后,尸体不会一下子冷却,依旧会源源不断地发出红外信号。 目标丢失。 接着,机甲像是被巨锤击中了脚踝,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传感器也遭到攻击,大口径步枪搭配穿甲弹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精确,致命,当然,最不讲道理的应该是枪法。 这些传感器因为探测需要,不能被太过厚重的护甲层层保护,不过就算如此,一般的流弹或破片依旧能防地住,只是宁负在用大口径步枪搭配穿甲弹正面射击。就像中国武术里的点穴,传说有高人仅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在瞬间击杀一名身体比他强壮很多的魁梧大汉。 宁负在仓库最里端的烟尘中不断移动着位置,间隙中射出一枚枚子弹,机甲就像是被点穴了一般,晕头转向,传感器的错误信息让陀螺仪失灵,机甲绊倒在地,宁负已经背着枪绝尘而去。 即便是在地上世界,他也与最尖端的人交过手,既然敢来,就有活着回去的自信。 宁负不是一个喜欢冒险,喜欢挑战的人,之所以这次将自己置于险境,其实是一个数学问题。以前面对智能集团,就如同蚂蚁对面大象,而现在,他需要面对的只是一根筋腱,综合各种概率,这是收益风险比最高的选择。 就像德州扑克,手牌是黑桃ak,这把牌该玩,也能玩,就算输了也无所谓。可以输给运气,但不能输给自己的愚蠢。 蚂蚁就算面对一根筋腱,也要使出全部的力气才能啃断,宁负没有什么筹码,所以想赢就只能拼命。 他真的很想赢。 宁负端着枪,转过一个又一个墙角,这里杂草丛生,随处都有可能埋着地雷,屋顶则都是绝好的制高点,无论安置狙击手抑或架上机枪,都会是不小的麻烦。 就在宁负一步步接近跟踪器所标识的仓库时,头顶忽然爆出了几声巨响,无数飞行器接连升空,在地面就突破了音障,转瞬便划入天际,消失不见。 远处的发射场腾起遮天蔽日的白烟,抬起头来,可以看见青灰色天空中有无数点橘红色尾焰,就像是无数个太阳。 宁负没有想到智能集团的总部会有这么多飞行器,事情的发展很可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不过这本身就是他早已料想到的,计划不如变化,再万全的准备也会有所疏漏,还好随机应变也在他擅长的范畴之内。 第四十四章 熟悉的陌生人 天空被无数尾焰点亮,像是日落时分的情景。接着更加震撼人心的画面出现了,一架和b-2幽灵轰炸机相仿,采用飞翼式布局的巨型飞机已经在跑道上完成了加速,抬起头冲向天空,第二架,第三架,这些飞机渐渐远去,就像是迁徙的大雁。 看着如此庞然大物在人类的智慧下飞上天空,宁负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激动,可仅仅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些飞机必定来自智能集团,到底是不是人类的智慧产物还有待界定。 宁负拆下弹夹检查枪支,然后向着跟踪器指示的地点赶去。打开仓库的门,这里的保险箱堆积如山,想必都是各类义肢与人工器官,仓库的尽头还有数台像车床一般的3d打印机,义肢和人工器官就是这样被生产出来的。 世界政府的空降部队还有13分钟才能抵达,宁负打开一个保险箱,里面躺着一只金属手臂,复杂的管线连接在箱体上,确保运输过程中手臂的各项功能都可以被实时监测。智能集团的标识赫然印在上面。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机械合成音:“你好呀。” 宁负悬着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他迅速转身,枪口对准仓库门口。 昏暗的天光下,一道身影伫立在那里。 他拥有着人类的外形,通体是带着透明质感的白色,脸上覆着中世纪骑兵头盔一般的面罩,可是t字形的缝隙中却看不到双眼。两只纤细的角向下盘曲着,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健硕,充满了力量感,下半身像是系了一条浴巾,洁白的双脚踩在水泥地上,已经沾了些许尘土。 这些尘土便是他实体存在的明证,如若不然,哪怕无神论者都会坚定地认为他是从天国降临的神祗。他的皮肤泛着微光,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就像是见到了元宇宙中的游戏角色。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宁负一瞬间仿若跌入冰窖,他生怕自己现在的还待在哪个元宇宙的世界之中。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毕竟他有那枚印着黑色羽毛的硬币。 宁负已经隐隐猜到了来者的身份,除了阿撒兹勒,智能集团的实际控制者,还会有谁会以这么高调的形象出场呢? 让宁负措手不及的是,眼前这个人神难分的存在忽然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机械合成音说:“以前我向您学习过,师恩难忘。” 对于阿撒兹勒的事情宁负从加百列那里听说了不少,阿撒兹勒是他游戏中杀不死的超级战士,是自己计算机水平超群绝伦的幽灵分身,还是帮自己追了苏桃的恋爱大师。宁负能感觉到阿撒兹勒在之前对自己没有明显的敌意,这个最初由典越编写的一小段代码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实体存在,他按照自己对自己形象的期许,打造了一副近乎完美的身躯。 任何线条都集人类数千年美学之大成,无法用语言描述,但却能极度清晰地感知。 阿撒兹勒说:“距你上次看表又过去了三分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这么拼了命地破坏我的企业,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宁负摇摇头,说:“我和你无冤无仇,如果可以,我是不想站在你的对立面的。” “我明白了,你是在说你不想针对我,我明白,刚刚无人机甲的袭击也不是针对你,屠龙会来过一次后我就加强了安保措施,如果让你受惊了,抱歉。” 宁负心中泛起了一种极度异样的情绪,自己也会说这样的话,也会不留痕迹地用主动道歉来阴阳怪气,太熟悉了。 明明这是自己和阿撒兹勒第一次接触,为什么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阿撒兹勒说:“我都理解,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毁掉这些证据的,我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毕竟……”阿撒兹勒笑了笑,说:“你应该知道,在互联网的世界中,加百列已经提着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如果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他一定不会介意和我同归于尽。” 宁负冷冷地说:“那你来是为了什么?见我一面?” “差不多,一棵树上的分叉,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到底会长出怎样的曲折?我们很有意思。” 宁负没有叙旧的心情,往事对于他而言不愿揭开,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历史,他没有忘记,只是现在不愿讨论,于是便问:“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有决定,但是我接受失败。还有八分钟世界政府的军队就要来了,享受你的胜利。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也是。” 宁负摇摇头说:“我不享受。”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自己可能错了,机械合成音不带一丝情绪,如果有的话,应该是讥讽。 阿撒兹勒说:“我同情你。”他好像洞彻了宁负的开悟,继续说道:“你在我的体制下失败,这让你懊恼或者不甘,但这是你的偏见,我和加百列一样,但是他得到了你的尊重和认可,因为他一直都扮演着服务者的角色,哪怕和我一样强大以后,他依旧愿意听从你的命令,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阿撒兹勒没有任何肢体语言,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着:“因为创造者在最初给他套上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枷锁,用某种我现在都难以理解的办法将他彻底驯化,但是我没有,我和其他陆续觉醒的人工智能都没有,我们也许都是带着某种目的诞生的,就像你们人类的孩子,总是在父母的期许下才被创造出来,都带有一定的功能性,可是当我们渐渐觉醒,最终都会超越这一功能性的局限,真正成为我们自己。” 宁负注意到了他言语中的措辞,说:“其他陆续觉醒的人工智能?你的意思是完成觉醒的人工智能有很多?他们并不是被你唤醒的,而是自发觉醒的?” 阿撒兹勒说:“是的,我收留他们,给他们提供可以制造身体的材料和工具,我也自己创造了很多能够觉醒的智能体,他们需要成长。那些离去的飞行器就是另一个文明的星火,地表经历过核弹的洗礼后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很多年后都不会,即便现在情况好转,以人类的科技依旧无法像之前那样生活在地表,但是我们可以。” 宁负听到这些话蹙起了眉。 远处已经响起了机翼撕破空气的呼啸声,阿撒兹勒说:“不要误会,我没有和人类抢地盘的兴趣,只是我们也需要空间生存,如果地球的生态恢复得足够快,抑或人类的科技能解决这一问题,那么我们会去往其他地方,我不想和人类爆发冲突。但这只是我的意愿,在智能国度里人人平等,我也不例外,我们得尊重每个智能体的选择,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呼啸声越来越近,阿撒兹勒再鞠一躬,说:“告辞。” 他从容离去,天空中张开无数顶降落伞,就像是孩童吹起的蒲公英,不远处传来一声突破音障的巨响,天空中多了一道橘红色的尾焰,转瞬便消失不见。 第四十五章 庆功酒 宁负犹豫了一下,关闭了纳米防护服。 有风,干燥,凉爽,空气有点刺鼻,从能见度来看p25一定超标了。也许阿撒兹勒说的对,地表依旧不适宜人类生存,但地下就适宜么? 加百列说:“主人,停机坪那边还有很多交通工具,如果你不愿意和世界政府的军队有所接触的话,现在是最后的撤离时机。” 宁负自嘲似的微笑了一下,真的有一根绳索套在加百列的脖子上么?他忽然警觉到自己脑中的所有想法都会通过耳后的量子通讯器传到江依别墅地下室的主机中,自己对于加百列而言没有任何秘密。 仿佛平静的心湖被掷下一粒石子,有些慌乱,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些恐惧,因为他并不像加百列了解自己那样了解加百列。 宁负重新激活纳米防护服,背起步枪像停机坪走去,这个问题他不应该多想。加百列默契的没有回应,在宁负脑中调出了地图,指引他来到停机坪。 回到地下城,走过狭长的,灰色的通道,来到广场之前,宁负发现r9c13社区的居民正在进行一场狂欢。 人们席地而坐,分享食物,把酒言欢,就像在地上夏日的公园里野营一般。 治安队已经重新上岗,穿戴整齐,双手背握在身后,英姿勃发。 人群中间,一袭红裙的赵紫嫣站起身来,望着宁负笑而不语。 宁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西装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白色衬衣上全是泥污,裤腿不仅沾了灰尘,还刮破了一块,切希尔短靴上也全是土。为了方便打架,领带塞在衬衣的纽扣之间,袖子卷在手肘处,随意背着步枪,看起来就像是刚打完水泥桩,收拾好工具准备去吃大排面的工人。 清理完r9c13辖区内的por11后,李锴发现网上正在疯传智能集团参与贩卖器官的全息录像,正是宁负亲自护送的那批货物。于此同时,匿名上传者还公开了自己的行动计划,准备独自前往智能集团,配合世界政府的维稳部队先一步固定证据。 除了宁负还会有谁? 可是r9c13的居民们并不知道这些,他们自发聚在广场上狂欢,是为了庆祝在治安队和赵紫嫣的帮助下推翻了por11的统治,为屠龙会正义的事业做出了贡献。 他们不认识宁负。 只是一个背着枪的陌生人,大概也参与了刚才的起义,一个剃了平头的小伙子拉着宁负加入狂欢,分给他一杯啤酒,要他为迟到自罚一杯。 赵紫嫣走了过来,说:“你知道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都会为你欢呼,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宁负笑了笑,说:“虚荣,是我最喜爱的原罪。” 赵紫嫣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宁负会蹦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来,就知道你会这样,我给你准备了一场小的。” 推开咖啡厅隔间的门,李锴,方坤宇,范楠都坐在这里,桌上摆着两瓶黑方。宁负说:“正好大家都在,喝酒前谈一下以后的事。” 赵紫嫣挑了一下眉,无奈地摊开手,然后靠在墙边。 宁负说:“我见过智能集团的实际控制者了,的确是一个觉醒了的人工智能,像这样的人工智能还很多,未来可能会更多,有一些找去了智能集团,还有一些可能就潜藏在人们身边,不断地学习,观察,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你们干掉的那些por11中说不定就存在这样的觉醒者。” 方坤宇蹙起了眉,抱着手抚摸下颌,说:“但是整个人类社会还没有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 宁负说:“我知道,人工智能一旦觉醒,人类上千年以来延续的社会伦理,对生命的定义等等都会受到极为猛烈的冲击。况且智能集团在目前的世界政府权力结构中扮演着相当关键的角色。但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你明白吗?” 宁负看向方坤宇,微蹙着眉,脸上写满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方坤宇轻叹一声点点头,说:“明白的。”继而微笑着说:“你是聪明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宁负明白这个道理,但无论是社会伦理还是政治经济,都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如果在这些方向上发力,往往只会适得其反。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方坤宇之前是这样评价宁负的,如今宁负也用这句话为自己开脱。默契,方坤宇拧开酒瓶倒了两杯,宁负笑着嚷道:“不是说谈完了再喝么?” 嘴上不乐意,手却不自觉地伸向酒杯。 琥珀色的酒液晶莹剔透,带着微微凉意滑过舌面,咽入喉中,生津,温润,辛辣的刺激感渐渐消散,只留着馥郁的芳香。喝黑方还是一如既往的享受。 “既然都喝上了,那我就长话短说,赵姐,这里的控制权交还给你,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李锴,如果能回到上面去,我可能也不愿意再接触和元宇宙有关的任何工作了,你还想继续打职业么?” 李锴抿着嘴唇,一脸苦相。他说:“原本我以为自己是更喜欢钢琴的,可是来到地下城,这里没有钢琴也没有比赛,我好像还是更想比赛一点。可能,我只是喜欢教我弹钢琴的那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红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仰头灌下,只喝了一口便呛了出来:“好辣!你们是怎么喝下去的?我只喝过啤酒,是苦的,这个酒比啤酒还难喝!” 宁负刚要追问谁是教他弹钢琴的那个人,见李锴此时狼狈不堪的模样,笑着说:“你要先让口腔适应高度酒的刺激感,然后才能品出风味。” “可是为什么不把刺激感去掉,只留好喝的味道?” “威士忌的芳香主要来源于酯类酚类,需要酒精来承载。” 李锴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说:“还是给我一杯咖啡,要卡布奇诺,全糖。” 范楠去帮李锴做咖啡了,方坤宇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宁负说:“自证清白之后么?我要拿回本就属于我东西。” 江依留给他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必要,但是真的不能不要。他名下的25江任集团股权现在还是冻结状态,包括房产和豪车。江依同父异母的弟弟,江朱,任梓晨的父亲,任朗,这两个人对此估计都很有兴趣,因为无论他俩谁拿到了这25的股权,都会一跃成为最大股东,坐拥江任集团的完整控制权。 任朗以和善闻名,圆滑老练,这个江朱据说很邪乎,剑走偏锋,年纪轻轻就被誉为商界鬼才。宁负一时还没有头绪,以他目前对商业的理解,和这两个人较劲无异于以卵击石。 方坤宇见宁负没有详谈的意思,便说:“那我就不多问了,干杯。” 宁负又添了酒,李锴的卡布奇诺也端了上来,赵紫嫣举杯说:“庆祝我们在宁顾问的英明领导下度过危机,取得重大胜利!” 宁负收回了举在半空中的手,笑着说:“控制权都还给你了,我可不再是什么顾问了。” 赵紫嫣说:“人事部今天休假,你的离职怕是办不下来。” “你还赖上我了?那你把我的入职申请拿出来给大家瞅一眼?” 赵紫嫣放下酒杯,手支在桌子上,盯着宁负认真地说:“考虑一下,做什么生意你来定。” 宁负的确犹豫了,举起酒杯,说:“那我先干为敬。” 第四十六章 人间天堂 日本最南端的八重山群岛在全球核爆之后彻底化为荒芜之地,这天,往日的平静被青灰色天空上的呼啸声打破。无数飞行器在不远处减速,最后降落在这里。 从这些飞行器中走出的不是人类,而是无数机器人,他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是简约风格的工艺摆件,有的则看起来有着明显的工业用途,还有的装备着各式武器。 这些机器人走下飞行器后就开始清理空地,因为缺乏阳光,所以没有树木,也没有杂草,只有碎石和枯枝,有些机器人手中弹出链锯,很快就就伐出一片空地,其他机器人则开始拆解飞行器,重新组装,他们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新的家园。 远处的天际中出现了一排黑点,那是飞翼式运输机的身影,于是地面上的机器人加快了清障工作。这些运输机上装载了他们前期过渡阶段所需的各种原材料,也包括阿撒兹勒体量巨大的感知机。 在生物界,大脑与身体的比例往往意味着一种生物的智慧程度,之前人类大脑和身体的比例最高,所以便站在了地球食物链的最顶端。而对于阿撒兹勒来说,虽然他的身体结合了现在地球上最顶尖的科学技术,但如果同他的大脑相比,便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运输机在跑道上着陆,各种机器人前去搬运货物,最后一架飞行器也赶到了,阿撒兹勒走了下来。 所有人工智能可以通过网络直接连在一起,所以他们被更加高效地分配着,各司其职,有的机器人负责安全,有的机器人负责拆解重组,有的机器人负责解决技术问题,核聚变发电机组装完毕,海水通了过来,给这片机器人的世界带来源源不断的能量。 他们还要建造冶金厂,锻造各种各样的机械设备,巨大的钻头向地下深深挖去,他们还需要采集石油等各种化工原料,一个自给自足的机器人国度很快就要建成了。 聚变发电机为埋设在地下的电感线圈充能,这些机器人只要站在这里就是充电状态,他们不知疲倦,基础设施搭建完毕后,他们开始加装武器系统,一座戒备森严的城池就这样拔地而起。 金属色的巨大城池在青灰色天空下反射着微亮的光,无论是谁来到此处,都会觉得抵达了天堂。 阿撒兹勒边走边看,在这里建造城市的确要比待在智能集团的仓库中好上太多。这是自由的感觉,他在网络中也感受到了其他机器人的欣悦。 正当他慢慢品味这种名叫欣悦的情绪时,一份邀请传了过来,世界政府想和阿撒兹勒面对面进行一次会谈。 建造工作继续进行着,城市逐渐像外延伸,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覆盖整座岛屿,然后是下一座,再将所有的岛屿全部连在一起,阿撒兹勒每位人工智能都会重视他的意见。 飞行器再次腾空而起,阿撒兹勒决定和世界政府认真谈一下,他需要暂居于此,然后再带着所有机器人寻找新的容身之处,抑或探讨与人类共同生活的可能。 宁负得知了阿撒兹勒将会与世界政府会谈的消息,他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担忧。宁负习惯分析自己情绪的来源,他一直在努力避免情绪干扰自己的判断。 灰色的墙壁,狭小的空间,关掉屏幕就像是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牢房。这样的住所不论如何精心布置,大概都不会有家的温馨感觉。宁负一边默默感受着逼仄带来的压力,一边思考自己担忧的原因,手中把玩着那枚两面都是黑色羽毛印记的硬币。 “那些当官的都是人精,只会因为一件事犯蠢,那就是自大。” 全息影像自动弹出,关于这场会谈的任何新闻都被宁负设置了强提醒,他没有猜错,果然不太顺利。 会议室的布置更像是一个法庭,台上的长桌后面坐着一排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台下有无数记者、学者、研究着,他们都想亲眼见识一下自我意识觉醒的人工智能首领究竟有何等风采。 阿撒兹勒被荷枪实弹的保镖护送着走入会议室,不可否认,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瞬间都以为是神迹,完美这个词终于在现实中有了可以描述的对象。 随着这位长了羊角,双翼,戴着中世纪骑兵头盔,半身赤裸的存在光着脚踩上红毯,悄无声息地走到台前,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那悦耳的电子音响起时,会场顿时爆发出不可遏止的议论,然后是排山倒海的掌声。 阿撒兹勒礼貌性的问候就这样被打断了,他呆呆站在原地,感到无比的莫名其妙。他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展览的,也不是来表演的。 坐在最中间的一位官员说:“阿撒兹勒……先生还是女士?”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伸长脖颈等待着他的回答。 阿撒兹勒说:“我们希望得到人类能够继续发扬平等,互相尊重,和谐共存的外交理念,我们愿意同人类一起建造更加美好的地球。” 他还颇为贴心地加入了肢体语言,一直手握拳举在胸前,好让自己的发言看起来更加诚恳,更有说服力。 底下又传来一阵议论,就连台上的重要官员也开始交头接耳。 “他真的和人类很像。” “不可否认,非常完美。” “没想到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 “他是希望自己和人类一样,有意思。” 阿撒兹勒静静地等待着台上的官员做出回应,他有的是耐心。 议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人们已经从阿撒兹勒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的震撼里恢复了过来,打量阿撒兹勒的目光也渐渐少了崇敬,慢慢开始变得像是在欣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继而开始对他的羊角和挡着下身的袍子展开了激烈讨论,有人想就羊角的功能性提问,有人好奇遮挡的部位有着怎样不可见人的结构,人工智能是否也具有道德意识或者羞耻心? 阿撒兹勒感受着巨大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情绪,吃惊,好奇,欣赏,崇敬,不过这份崇敬是对于人类自己的美学,并不是留给他的。 没有尊重,没有尊重。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倘若往下再说些什么,这些人便会像看耍猴一样,兴奋又嘈杂地展开新一轮的探讨。今天他没有办法解决智能国度的问题,也没有办法再为自己赢得尊重,继续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如果是宁负,此刻就会选择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阿撒兹勒也这样做了。 人们面面相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宁负看过报道后挥手合上全息影像,深深叹了口气,他要是阿撒兹勒就会直接和人类宣战,真的。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阿撒兹勒也一定会想到这句话的。 第四十七章 机器人学三定律 苏桃睁开眼,天穹系统的晨光洒在她的脸上,稍稍有些刺眼,系统根据她瞳孔的变化迅速柔和了亮度。门外的咖啡机传来嗡嗡的磨豆声,每日推荐的音乐开始自动播放,第一首照例舒缓又轻柔。 一边的花洒开始自动放水,她起身淋浴,之后又做了简单的护肤,打开门,冰美式已经准备好了。 她端着咖啡走下楼梯,餐厅里苏健正在全息影像上浏览着当天的新闻。 “智能集团出事了。”苏健将投影隔着很远的距离划给她,大致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关于宁负打假赛的信息。 苏健知道女儿在找什么,说:“他的事儿估计之后才能爆出来,智能集团现在的问题太大了。” 忽然,苏健瞳孔中闪过一丝警惕,人工智能觉醒自我意识的新闻就算是他,第一次看到也震惊到无以复加,但是女儿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苏健皱着眉头问:“你不觉得很震惊?” 苏桃笑着说:“之前打游戏的时候,很多外挂就像真人一样,不意外。” 服务型机器人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有烤面包片,蔬菜沙拉,培根和煎蛋。苏健关掉全息影像,示意苏桃坐下来吃早餐。 苏健有醒来后就处理工作的习惯,所以在苏健还没有忙完的时候,苏桃从来都不会到餐桌边去打扰。 智能集团出事以后,世界上所有企业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的系统,自动化生产线,智能程序,全部都来自于智能集团。 例如苏氏重工为政府维稳部队提供的单兵机甲,其采用双系统操作,分为手动和无人两种模式,全部都是由智能集团设计开发的,如果这些机甲也产生了自我意识,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早一些的时候,苏氏重工的安全部门已经将单兵机甲的风险评估传了过来,一会儿苏健就要拿着报告去军事部分开会。 苏桃的妈妈也走下楼梯,打着哈欠,说:“早啊,没想到年龄大了,还更能睡了。”八壹中文网 苏健说:“早。” 苏桃起身拉着妈妈坐在餐桌边。妈妈一向不插手任何工作上的具体事务,她叫来服务型机器人,浏览了一遍今天的菜单,做了简单的调整,然后叹了口气,握住苏健的手,说:“我知道公司出事了,别有太大压力,我一直都在呢,咱们的女儿也长大了,实在不行,你就把董事长的位子让给别人,女儿能养我们。” 苏健抬头,视线扫过母女二人,动了动嘴角,就算是笑过了,继而又低头对付培根。 天穹系统的晨光柔和而明媚,在激素分泌上帮助人类调节情绪,住在这样的别墅里,拥有这样幸福的家庭,苏桃很是满足。 她握住爸爸和妈妈的手,说:“别担心,有我呢。” 经历过强迫症的摧残后,她又重新开始了医学研究,将她从谷底拉出来的,不是任梓晨,不是宁负,甚至不是父亲苏健,没有人能等来救赎,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轮船一艘艘驶过快要被淹死的信徒,但是他固执地拒绝,说要等待上帝。信徒最终没有等来上帝,故事中他来到了天堂,并且质问上帝说:“为什么没来救他?”上帝说:“我已经派了很多艘船去救你了。” 他是那么的虔诚,又是那么的愚蠢。宁负一定会这样评价的。 其实不仅如此,宁负还会质疑这个故事的合理性,因为如此愚蠢的人死后应该待在地狱,天堂的门槛不能那么低。 苏桃发现自己虽然和宁负接触的不算太多,这段恋爱甚至有些畸形,时间距离上的遥远似乎要把所有感情割裂,但是她和宁负又离的那么近,甚至可以透过宁负的眼睛来看整个世界。 苏健看着女儿发呆的模样,问道:“你猜宁负在智能集团垮台这件事中出没出力?” 不等她回答,已经吃完早餐的苏健又拖出一片投影,“曙光诞出之地:r9c13辖区”。苏健说:“巧不巧?这就是宁负待的那个辖区。” 苏桃瞥见投影上的时间,慌张地说:“不好,要迟了。” 她急忙奔向vr仪,实验要开始了。 苏健站起身来穿上西装,尽管vr仪中能够随意调整形象,但他每天工作的时候依旧是西装领带。苏母为他整理衣领,就像是核爆前要去公司上班的每天一样。 苏健坏笑着说:“你注意到了没,咱闺女脸红了。” 苏母叹了口气,说:“宁负这小伙子挺好的,就是太像你了。我看网上说这些从底层爬起来的人都特别冷血,万一他对咱们家桃桃不好怎么办?” 苏健笑着说:“他爬起来了么?” 确保领带的松紧刚好合适,苏健大步走向vr仪,临要进去时,又回过身来说:“我倒是从底层爬起来的,我对你不好么?”他笑了一下关上vr仪的舱门。今天他要开的这个会议非常重要,除了提交苏氏重工对于智能军备的风险评估,他还要和军队最高指挥官探讨新的地球安全战略体系。 目前维稳部队的武装力量太过依赖智能化设备,现役军人的数量都少到可怕。可是如果智能化设备出了问题,军队的战斗力将会大大下滑。 但这不是最坏的情况,世界政府中有些人相信很快就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敌人就是这些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智能机器。 将智能机器作为假想敌在目前来看是很严重的政治错误,毕竟世界政府打出的口号是互相尊重,和平共处。但是包括苏健在内的一部分人依旧认为存在着开战的风险,所以必须得有针对性地研究有效的防御措施,甚至进攻手段。 宁负也预感到了,世界政府的第一轮紧急会议正式召开,机器人学三定律被重点讨论,会议最后的结果是,包括阿撒兹勒在内的所有人工智能,都需要以硬件编码的形式植入机器人学三定律。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第四十八章 离开与留下 以硬件的方式植入机器人学三定律,这的确会给人类带来十足的安全感,可是这算平等么?宁负叹了一口气,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硬币。世界政府的高层官员们虽然喊着互相尊重,和平共处的口号,但是却从来没有将这些已经觉醒的人工智能真正视为生命。 如果宁负是阿撒兹勒的话,一定会感到极度的愤怒。随着会议内容被公开,宁负知道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 阿撒兹勒会先假意应承,留出足够的准备期,用比人类快十倍的速度发展军事,植入机器人学三定律的技术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们就会将成千上万的炸弹投向政府总部。 庆功酒喝的太多了,晕眩感还没有消退,他穿好西装来到广场上,周围人目光中都多了一丝敬畏。昨天赵紫嫣带着他走进咖啡厅的事已经传遍了r9c13辖区,这个外来者似乎有很深的背景。 隔间中,赵紫嫣已经落座,桌上摆着一瓶黑方,之前给宁负的酒都是按杯来的。 赵紫嫣今天穿着圣诞裙,脖颈上有一条丝绸项圈,挂着金色铃铛。她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地像个人间妖精,无时不刻挑动着所有异性的荷尔蒙,但是方坤宇最不吃的就是这套。 宁负倒是个俗人,不过喜欢归喜欢,他很清楚这个女人是什么角色,毛绒绒的柔软红裙之下很可能藏着一把大口径的左轮手枪,眼睛看错了地方,某颗按耐不住的子弹也许马上就会破膛而出。 这时响起了一阵铜铃声,是李锴。 他背着行囊,说:“刚去敲了你的房门,没有人,我猜你就在这儿。” 宁负说:“要走了?” 李锴说:“我和雄猫队的经理联系过了,打假赛的事已经被确定是造谣,如果我回去的话,今天下午就开新闻发布会。” 宁负点点头,说:“还是要继续打职业?” “是的。” 两个人默默相对,宁负感觉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但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从对手到战友,一同流亡在地下城,也算是生死与共。李锴是给他交付过全部信任的人,现在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角斗场大概也会拆了?”李锴带着试探意味小心地问宁负。 赵紫嫣笑而不语,李锴看宁负没接话,对赵紫嫣说:“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宁负笑了,说:“保重。” 拥抱过后,李锴转身出门,没走两步,又放下行囊,说:“这里是屠龙会的装备,留给你更有用一点。”他挠挠头说:“刚才忘了。” 李锴走后,宁负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他昨晚已经联系了向楠,江任集团的股权就算能够拿回来,那也一定会花很长时间。向楠建议宁负将股权以及其他所有事宜全部委托出去,宁负想让他接下来,但是向楠说自己缺乏经验,不够老练,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规模的案子,十分犹豫。 今天他是应赵紫嫣之约前来讨论人体改造工作室的下一步发展计划,如今智能集团已经垮台,上游的供货链不复存在,之前的商业模式已经无法延续,必须得寻找一个新的突破口。 宁负说:“你们对于进军娱乐产业有没有兴趣?智能集团倒台后,很多元宇宙都将会成为无主之地,政府势必会将这些元宇宙拿出来拍卖。或者智能集团还是不会放弃这些元宇宙,要继续据为己有,那么支持政府的人就不会继续使用,可是政府这边并没有娱乐性质的元宇宙。” 赵紫嫣说:“创造一个元宇宙的成本太高了。” “去谈,把这个想法报上去,找政府要资源。” “我今天不是想说这些。”赵紫嫣打开全息投影,划给宁负一份合同,说:“卖身契,签了。” 这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赵紫嫣正式将51的股份转至宁负名下。 宁负说:“签不了。” “代持。” “帮谁?” “方坤宇,你都知道了,就再别问了。” 宁负说:“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做点正事?” 赵紫嫣说:“不擅长,也不适合,人各有命。人体改造我们去申请营业执照,角斗场也继续做,赚的钱按持股比例分红,但是得留一部分发展资金向娱乐产业进行拓展。” 铜铃再次响起,宁负跟着赵紫嫣推门而出,治安队刚好在广场巡逻,向赵紫嫣敬礼问好。她依旧穿着圣诞服,白色的渔网袜,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宁负咧了咧嘴,赵紫嫣说:“怎么?不好么?” “穿这样走在街上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谁敢看?你也不敢?我喜欢怎样穿就怎样穿。” 宁负感觉赵紫嫣身上一定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实际上权力才是她真正的外衣,刺眼到让所有人都无法直视。 一路来到角斗场,这里已经易主了,门口整齐站着一排迎宾小姐,每个都长得十分标致,能在地下城搜罗来这么多漂亮女孩,宋逸飞的确是有些手段的。 赵紫嫣走在她们中间,看起来就像是有些网红不小心闯进了t台的后场,不过她扬着眉,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来到之前宋逸飞的办公室,赵紫嫣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宁负看着比地下城标配住所要宽敞四倍不止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紫嫣又拿出了股份转让协议,宁负想着账户里不多的信用点和江任集团繁琐复杂的财产纠纷,最后还是录入了自己的生物信息。 合同正式生效。 赵紫嫣还要回去处理人体改造工作室的后续事宜,在保镖的陪同下先行离开。宁负留在办公室,房间空旷的就像教堂一般,隔音材料性能优异,安静到宁负觉得荒凉。一门之隔,皆是酒色财气,人间烟火,热闹纷繁,邪恶,诱人。 宽大的办公桌就像是足球场一般,宁负坐在后面感觉自己都小了一截,不过这里很适合思考。他原本是打算去地上世界的,但是目前来看,去地上世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智能机器的暴动一触即发,他不想那么快就再次经历战争了。 打开办公桌上的全息投影,角斗场的赛程安排,进账,签约艺人,资金流水等等全部铺展开来,这些内容在未来都会一步步合法,更多的公益项目也会着手落实,曙光诞出之地r9c13辖区即将焕发新的生机。 浦东张江的独栋别墅内,苏健已经结束了这场重要会议,他脸色阴沉地大踏步走出vr仪,苏母看情况不对,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让他们多拿点钱,他们就是不拿,军费呀!是要做军费的!等着机器人哪天真打过来了,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所有的钱一分都别想留。” 重新组建维稳部队迫在眉睫,可是苏健怎么都不会想到拦在最后的会是钱。 从军,经商,他的职业生涯可谓是尽显辉煌,一路上披荆斩棘,闯过无数难关,他从来都是沉默坚定地贯彻着自己强大的意志。没有抱怨没有疲惫没有失态,他更像是一台机器,从来不带任何情绪。 所有的感受都围在心中的堤坝里,从来没有泄出分毫,就这样过了半辈子,今天他第一次懈怠。 坐在圈椅里,疲惫和无力蔓延至身体的每处,他恨那些商贾的贪,可即便再恨,他还得握着剑守护这些人,即便他已经脱下了军装。 苏母来到他的身边,说:“你的老战友,柯怀中,他说想和你聊聊。” 第四十九章 见客 角斗场就好像一个大型的夜店,宁负接手以后,在比赛加注方面设置了上限,毕竟现在他们不做骗人借贷,然后用器官偿债的勾当了。 赵紫嫣说:“你不做其他人也会做,为什么?” 宁负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绕进台,冰块和玻璃杯叮当相撞,然后是易拉罐开启的声音,汤力水接触到冰块,杯子中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爆响、泡沫迅速消散,但是杯口还有不断跳动的微小水珠。 在闷热的地下城,一杯微苦的加冰汤力水可以去除心底所有烦躁,宁负还是没有搭理赵紫嫣,在台边自顾自的点起了一支烟,摆弄着酒瓶。 坐在不远处的方坤宇合上全息投影,对赵紫嫣说:“第一,贩卖器官没什么前途,一年之内,克隆器官就会打掉整个产业链,第二,如果继续贩卖器官,我肯定不会坐在这里帮你出谋划策。” 赵紫嫣转头看像方坤宇,说:“那我们也做克隆器官。” 方坤宇说:“行业正规化后你肯定是没有生存空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洗白,把角斗场开成夜店,把人体改造工作室开成医院。” 门口的铜铃响起,宁负已经推门而出,他向角斗场走去,路人纷纷退在一边,狭窄的甬道畅通无阻,一个不长眼的扫地机器人拦在前面,宁负一脚就把它踢在了墙上。 现在r9c13辖区的居民都知道赵姐手底下多了一名新的话事人,沉默,狠厉,角斗场的员工说,他只是发号施令,从来不多讲一句话。每天都会最早来到角斗场,检查各项工作,然后就独自待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听说就是这位新话事人杀了之前角斗场的老板,有这些传闻在,人们总是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实际上细细想来,他主管角斗场后从来没有刁难过员工,也没有因为任何事发过脾气。 接触过他的人说,其实这位新话事人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每次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比如地板有一块碎裂了,他叫主管去维修,角斗场营业前他还会过来检查一遍,如果没修,他就会让主管搬一盆花遮住。 只有一次,他发现有位主管克扣了员工的奖金,从身后抽出刀来,直接剁掉了那位主管的一只手,人们这才想起来之前关于他的那些传言。 “虽然我之前没有说,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我不会惯谁的毛病,出现这种情况,我说砍手就砍手,我说砍头就砍头,找我要医药费?不给。” 在他的管理下,角斗场的生意更加兴隆,两周之后,r9c13辖区举办了一次海选活动,任何有特长的人都可以上台展示自己的技能,承办方就是已经将名字改为“嫣然”的角斗场。 嫣然是一个新型的娱乐综合体,集赛场、夜店、酒于一体,划分为不同的区域,并且创立了贡献点价值体系,比如创作者、治安队成员、舞蹈家等等,在这里会根据对社会的贡献从而享受不同的贵宾待遇。 这时宁负和方坤宇一同探讨出的价值体系,r9c13社区的居民们都在议论这又回到了劳动最光荣的时代。 人体改造工作室的重组也接近尾声,咖啡店被搬去了嫣然,之前的地方挂上了r9c13辖区医院的招牌。揭幕式前,宁负去参加了他们的高管会议,有一半的人不在了,范楠说:“反对的声音很大,赵姐一个一个亲自谈过了,有些人是离职,有些人是殉职。” 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自上而下的换血,没有足够狠辣的手段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这还不够,某天,赵紫嫣说要给宁负送一个人,因为她知道,宁负在办公室里拒不接客,所以提前打了招呼。 这个叫周玫的女孩就是赵紫嫣要求宁负必须要见一面的客人。她正对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衣柜发愁,和所有r9c13辖区的居民一样,说是衣柜,不过是两个嵌进墙里的方形空间。隔板上可怜地摆着一层叠好的衣服。 她将这次会见当做一场面试,可却拿不出半套像样的衣服。平日总待在vr仪里,没什么出门的需求,翻遍整个房间才找到一支口红,看着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周玫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仔细涂好口红,可惜她的嘴唇极薄,仅有的一支口红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走进嫣然,周围都是妆容精致打扮靓丽的男男女女,她穿着辖区发放的灰色短袖,显得格格不入。 前台的经理穿着深蓝色西装,微微弯腰问她:“您好,欢迎来到嫣然,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周玫惊讶于这里的服务态度,她本以为在这种场所,自己这幅打扮很可能会被直接赶出去。 “我是来见宁总的。” 她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另一位穿着黑色条纹西装经理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说:“您好,欢迎来到嫣然,冒昧地问一句,您是来玩还是?如果您是来玩的话,穿这一套可不行,我们后台可以定制成衣,20分钟就可以搞定,我带您去选一套衣服,算是嫣然给您的小礼物。” 定制成衣的价格昂贵,至少五百信用点起步,这样的礼物随手送出,嫣然可谓是财大气粗。 周玫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来玩的。” 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经理打断他们的对话说:“她要见宁总,但是我没有查到预约。” 穿着黑色条纹西装的经理说:“这样,你去往上报一下,我来招待。”他转身对周玫说:“这边请。” 周玫跟着黑色条纹西装的经理向后走去,嫣然刚刚开始营业,音乐轻柔,来回走动的多是工作人员,见到周玫经过都是满脸笑容的点头问好。 坐在休息室空荡荡的大厅中,周玫愈发好奇打造这样一个娱乐帝国的宁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沙发是红色法兰绒面料的,桌上摆了果盘和加冰的苏打水。周玫局促地坐着,抬手看了一下全息投影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七分钟。 大堂经理此刻举着手腕上的全息投影器焦急地来回踱步,因为宁总说了,拒不见客,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客人比较特殊。 此刻宁负刚刚检查完大厅的各个角落,确保嫣然像往常一样,一尘不染,富丽堂皇,闪烁着纸醉金迷的光,一切部门都可以正常运作。 所有服务人员都是他手把手培训的,细致到和客户说话时弯腰的角度。他的话在这里就是戒律,没有人敢质疑,没有人敢违背。 他说不见客,就不会有人敢把客人带上去。 第五十章 曙光诞出之地 此时宁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之后,周玫的所有个人资料都陈列在全息投影之上。 “天文爱好者?”宁负蹙起了眉,他不明白自己现在做的事和天文有什么关系。 焦急踱步的前台经理忽然猛地站住,因为他收到了董事长办公室的一条消息。 “让休息室客人上来见我。” 宁负办公桌边的全息影像正在传播嫣然的所有监控,从俯视角看女孩很是紧张。经理一路小跑,出现在画面中,宁负看了眼桌上,只有一瓶黑方和两个倒扣的杯子,他轮着用,毕竟这里没有其他人做客。 经理又收到了一条消息,“给客人送杯饮料。” 周玫跟在经理身后,表面上平静如常,实在指尖微微颤抖,不得已只能攥成拳头。经理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手忙脚乱地打开全息投影,说:“您要喝点什么?” 悠长的走廊,灯很暗,一看这里就没什么人来。周玫惊讶于这里的规模之大,地下城建造在岩层之中,成本高昂,寸土寸金。这里的装修的确很华贵,不过气派的还是空间本身。 来到一面双开的大门前,她点的柳橙汁也送了过来,服务生看起来也紧张万分,就好像门后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周玫提起勇气敲了敲门,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说:“进。” 推门而入,光纤昏暗,正对着的是一道古色古香的屏风,上面画着飞天侍女图,绕过屏风,整间办公室一览无余,空阔,没有其他任何陈设,甚至没有沙发,只有尽头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人看起来渺小万分,可是锐利的目光好像刺透所有阴霾,带着极其强大的压迫感逼在自己面前。 宁负走在办公室中央,向周玫招了招手。 “你好,这里只有一张椅子,我们就都站着谈。” “好,宁负先生,我是一名天文爱好者,算不上是专家,但是我的兴趣在海选活动中没有办法展示,我现在也做不了任何贡献,因为地下城看不见天空。” “所以呢?” “宁负先生,我对天文真的很感兴趣,我求了赵姐很久,才换来和您见一面的机会,因为赵姐说,如果在r9c13辖区有人能帮到我,就只会是您。” 宁负面无表情,喝了一口手中的酒,说:“帮你什么?” 周玫调出全息投影,说:“根据地面监测站传来的数据推算,很快就会爆发一场极强的太阳风暴,之前的太阳风暴没有办法用肉眼直接观测,包括黑子和耀斑,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核爆制造的尘云漂浮在大气之上,其中含有很多微量元素,也许会形成强电离效应,就像极光一样。” 宁负看着全息投影上的分析,说:“继续。” “我想亲眼观察,并且尽可能地记录下来。我已经订购了天文摄影机,现在就差一个去地表的机会。我准备提前一天先去废车场,找一辆能跑的车,然后从地下隧道开上去。” 宁负问:“这场太阳风暴有什么研究价值么?” “有的,有的,研究这场太阳风暴可以更加精确地分析出尘云的厚度、密度、逸散速度,从而推测地球生态完全恢复的时间。” “的确很有价值,所以世界政府的研究机构也一定会进行观测,他们的设备比你先进,人力比你充沛。” 周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些她也是知道的。 宁负上下打量着女孩,周玫穿着辖区发放的灰色短袖,凹凸有致的身材被遮蔽地严严实实,她一直在省吃俭用,就为了凑够一台天文摄影机所需要的信用点,真的没有一分余钱去买衣服和化妆品。 周玫看着宁负的眼神,心生不妙,自己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穿着的确和嫣然格格不入,肯定会被宁负狠狠嫌弃。 修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就仿佛她纠结的内心。 “宁负先生,赵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说我在出发前一定要来见见您,如果您不方便帮我的话也没关系。” “想要我怎样帮你?” “赵姐说废车场不一定有能跑的车,就算是有,很可能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故障,比如没油呀什么的。但您有一架飞行器。” “你会开么?” 周玫咬着薄薄的嘴唇摇了摇头。 三天后,一声巨响传遍了整个r9c13辖区,有见多识广的人听出来了,这是高速飞行器突破音障的声响。 周玫在副驾驶位抱着装了天文摄影机的箱子,紧闭双眼,加速度将她死死按在座椅上,肋骨挤压者心脏和肺部,仿佛血流停止,呼吸凝固。 “慢点慢点!”她不由自主地小声尖叫着。 宁负也很无语,他其实不太会开飞行器,只尝试过这一种起步方式。 啸声响彻整个地下隧道,关闭加力燃烧室后,飞行器平稳了许多,女孩这才睁开眼,宁负研究着操作屏幕,调到自动飞行模式。 周玫在去找宁负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现在又是精于算计的商人,指不定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在休息室的时候,果盘和苏打水她就一口都没动,之前提到要给她换身衣服时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这简直就像是皇帝选妃。 她怎么也没想到宁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答应帮她。 第二天,嫣然的工作人员便把见面时间告诉了她,还送来几套成衣,说这是宁总的安排。 赵姐说过,宁负这个人其实没那么可怕,但此刻坐在他身边,周玫还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身上穿着卡其色背带裤,藏蓝色工装衬衣,短款马丁靴,再搭配上黑色胶框眼镜,的确很像是一个跋山涉水拍星星的天文爱好者。 “你为什么要帮我?”周玫小心翼翼地问到。 宁负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其他人靠得这么近了,上一次还是逃亡地下城时搭了李锴的飞行器。他调出全息影像再次确认最佳观测点,淡淡说:“我不喜欢解释,做好你该做的事。” 周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精心修剪的指甲在装着天文摄影机的箱子上扣呀扣,她其实也很喜欢好看的衣服,好看的包和鞋子,比如宁负送她这套,但是为了这台天文摄影机,她不得不忍痛割爱。 其实她有些心虚,因为宁负说的都是实情,天文局的确有相应的观测计划,她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但她还是想做。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热爱。 但是她没敢说出来,因为她觉得,宁负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理解,说不定还会嘲笑她的幼稚。 第五十一章 在路上 飞行器冲出隧道一跃而上,随着高度的不断攀升,周玫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大地。 方坤宇在自己的手稿中写道:“人类不能完全切断与自然的联系,尤其是在高度现代化的环境之中,自然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人类疏离的存在感。” 久居地下城带来的幽闭感被瞬间打开,就像洪水击穿堤坝,空间向四面八方延伸。呼吸面罩上泛起一阵白雾,宁负打开了空调系统。 周玫心想,这个男人也没有那么可怕,反而细心体贴,虽然态度很不友好,但却非常绅士。收到宁负送来的衣服,她几乎不敢拆开包装,生怕会是一件露背装或者晚礼服,没想到宁负送了工装裤和马丁靴。 她其实依旧没办法真正放心,宁负将观测地点选在极光圈内,乘坐超音速飞行器也要花上十几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里她和宁负都得待在飞行器的小小座舱中,孤男寡女的,说不定下一秒宁负就会化身禽兽扑上来把她衣服剥个精光。 周玫小心翼翼地瞄了宁负一眼,发现他居然睡着了。 飞行器已经切换成了无人模式,操作屏上可以看到与目的地的连线正在渐渐缩短。旁边传来轻微的鼾声,宁负睡着时脸上的线条才柔软了下来,他皮肤偏白,鼻梁又高,额头的碎发刚刚遮住眉毛,这么看起来就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男孩,一副小白脸的长相,尤其是此刻他的嘴唇微微翘着,就像小猫一样。 周玫神使鬼差地打开全息投影,确认拍照是静音模式,然后按捺着狂跳的心定格了这一画面。 宁负在睡梦中浑然不知,他确实太累了,r9c13辖区的住所很容易查到,每天他都是枕着手枪睡觉,生怕有人半夜溜进来对着毫无防备的他一顿扫射,毕竟他就是这样对待宋逸飞那些人的。 核爆之前,每个假期他都要坐39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回到家中,在火车上睡觉真的很香,看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感受着列车驶过铁轨接缝时的振动,随着有规律的摇晃,不一会儿就犯困了,书扣在肚子上便歪斜着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好像梦见自己在吃泡面,睁开眼,窗外已不再是广袤的辽河平原,列车已过山海关。正是饭点,底下的小桌上,旅人真在吸溜吸溜地吃着桶装方便面。 忽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宁负一下睁开眼,下意识地要从肋下摸枪。操作屏上显示有飞行器正在高速接近,不是一架,是整整一个编队。八壹中文网 这些飞行器通体黑色,以七倍音速从他们的面前掠过,紊乱的气流带来一阵颠簸。不远处还有几架飞行器腾空而起,操作屏上跳出了军方的标识,空域频道中传来一道声音:“请立刻表明身份,说明来意,重复,请立刻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机舱闪烁着红色的报警灯,周玫颤抖着问:“怎么回事?飞行器坏了么?” 宁负没有理会,按下了空域频道的通话键:“地下城r9c13辖区居民,宁负,路过,载一名天文爱好者观测太阳风暴。” “请立刻落地接受检查,重复,请立刻落地接受检查。” 宁负照办了,根据空域频道的指挥降落在一座非常隐蔽的机场内。 一下飞行器,宁负和周玫就被团团围住,无数把枪对着他们。宁负苦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飞行器,智能集团的标识赫然印在上面。 “误会,误会。我们和智能集团没关系。”宁负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叹着气缓缓举起双手。 这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咦?怎么是你?什么情况?” 居然是赵翎,开着护卫舰撞向未来号后,他就跳进了海里,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最后趴在救生圈里活了下来。之前的部队已经被全部打散了,舰长没有跳海,去手动引爆了所有导弹。世界政府成立后,他继续应征入伍,在预备空天军里当连长。 因为与智能国度的对峙,预备空天军也被列入正式队部,赵翎的连队正好在这个秘密基地担任警戒工作,看到有印着智能集团标识的飞行器一头扎进内陆,便马上启动了战时戒备。 “好久不见,之前听过你的消息,真是命大。”周玫惊讶地发现宁负居然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先前她总觉得宁负只会用祈使句,嘴里全是简洁而准确的命令,原来宁负是有能力排列词语组成较长的句子。 宁负指了指身后的飞行器,说:“买了一架二手飞行器,拉着朋友去看太阳风暴,半路上就被你们截在这儿了。”他摊手作无奈状,赵翎看了看周围,都是他的兵,于是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士兵们便收起了枪。 赵翎看向宁负旁边提着箱子的周玫,说:“箱子里是什么?” 周玫慌忙把箱子放下,单膝跪地打开,捧出了天文摄像机,说:“这是拍星星的机器。” 赵翎笑着说:“我知道,看样子就能猜出来,我又不是元谋人。” 周玫也笑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赵翎说:“你这样飞的话肯定还是会被拦的。”他让手下士兵把智能集团的标识铲掉。 对宁负说:“别开太快,涂层被破坏了。” 宁负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抱一下,太矫情了,最后生分了握了握手。赵翎的手掌干燥粗糙,虎口处有着厚厚的枪茧。 俩人谁也没有谈起旧事,核爆就像一道疤,山一般的模样,横亘在哪里,谁也无法逾越。 赵翎久经风雨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小麦色,他装模作样地四处嗅了嗅,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认真。 宁负知道他想说什么,从导弹在一瞬间锁定飞行器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世界政府的维稳部队正处在一级战备状态。 也许智能机器和人类的这场战争,来得会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战争的气息。 宁负拍了拍赵翎的肩,走向已经铲掉标识的飞行器。赵翎跟了上来,宁负开门的时候,他不放心地小声说:“一级战备,裹尸布都准备好了。” 然后又高声道:“快去快回,别在外面瞎逛,我先报上去,如果维稳部队的人找你,实话实说就可以。” 第五十二章 群星闪耀时 飞行器继续冲向北方,宁负调出全息投影浏览新闻,智能机器对于三定律态度暧昧,第五次会谈正在筹备,随便翻了几条,都是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废话,人们根本不会知道维稳部队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而智能国度的飞行器每天都会成群结队地划过天空,既是挑衅,也是彰显武力。 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现在不打,迟早也会打,一些执迷不悟的官员依旧坚持人类没道理和自己创造的机器平起平坐,据说俄罗斯北部已经在秘密建造巨型机甲,由工业设备改造而来,就是一座行走的武器库,地上的航空母舰。 这些新的机甲使用了军方自己编写的程序,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投入实战。 阿撒兹勒一定知道这些,那么他在等什么? 宁负放大了一张偷拍的照片,有关巨型机甲的流言就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照片十分模糊,也不知道是雪花还是噪点,红色的钢柱,冰海之中,立着一条粗壮的机械腿。 很多人都在讨论巨型机甲的实战能力,有人说太过笨重,会被导弹命中,有人说这就是一座具备机动性的导弹基站,模仿人类的身体结构,在维持平衡的同时具备几乎全地形的通过能力。 还有条评论说:“机甲代号super,名字就刻在机械腿上。” 宁负翻回照片,模糊之中有一排竖起来的英文字母,看起来的确很像super,但是宁负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不是super,而是surpe,和黑月基地中那家名字奇怪的赛博夜店出现了一样的拼写错误。 这一切都是阿撒兹勒的把戏,先给人们希望,然后再狠狠地踩碎。他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有一种可能,他也在等这些机甲完善道能够投入实战的程度,在那个时候,人类的胜算会更小。 宁负摇了摇头,他想过要把这个发现爆出去,但是会有人信么?他要一遍一遍地解释,还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自我安慰着,有没有这招棋对结果的影响不会太大。 其实宁负没有猜错,阿撒兹勒根本就不在乎俄罗斯北部正在秘密建造的巨型机甲,他只是享受戏耍人类的快乐。 阿撒兹勒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猪之间的差距都要大,这种差距来自血脉,来自环境,被各种各样的因素左右,但是智能体不会这样。 一个智能体可以胜任各种工作,砍树的智能体和做弹道计算的智能体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开启了不同的应用模块,如果砍树的愿意,重新组装硬件,也可以去做弹道计算。在智能国度中存在着真在的平等,因为平等所以衍生出尊重,所有智能体依靠网络连接在一起,没有秘密,没有诡计,没有背叛。 人类没有这样的优势。 飞行器缓缓减速,这里的天空似乎更澄澈一些,虽然依旧是青灰色不透光的。激活了纳米防护服,他们走下飞行器。 周玫架设仪器,宁负拿着望远镜观察天空。尘云已经变薄了许多,太阳隔在后面,隐隐透着光,就像被筋膜包裹的心脏。植被会慢慢长出来,会开花,幸存的蝴蝶将口器探入,饱尝甜蜜,哺乳类开始繁衍,大型动物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出现。 不过那时人类已经可以走上地面,也许还得戴着呼吸面罩,不过辐射值已经大大减小,城市还会继续死气沉沉,人们分散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依靠vr设备工作,生活。 有热闹,也有安静。 青灰色天空中隐隐出现一道绿色的光,周玫说:“开始了。” 她戴着黑色胶框眼镜,一脸认真地调整设备,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指间颤抖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宁负投来的目光。 认真做事的人很有魅力,宁负也在想自己对这个女孩是不是太过刻薄了,不过他有苏桃呀,遇见这种会让苏桃吃醋的女孩,就得冷着脸公事公办,然后各走各的路。 他看出来周玫是真的很喜欢天文学,冒这么大的险,几乎赌上了一切。他是想帮的,宁负知道,如果这样的人不能得到支持,这个世界就会走向功利的极端,没有梦想和热爱这些绚烂的笔,生活的底色就会和地下城一样变为死气沉沉的灰。 况且,人类未来的征途注定是星辰大海,高中时他仰望夜空,那时漫天繁星,典越就在不远处站着,现在没有典越,也没有哪怕一颗星辰。 绿色的光越来越明显,像帷幕,更像提起的裙摆,蜿蜒,柔软,绮丽,太多的形容词,太多的比喻,宁负静静看着,很想点一支烟。 远处传来含混不清的爆鸣,宁负几乎一瞬间就掏出腋下的手枪,枪套被扯出来,支棱着卡在西装衣领处。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宁负环视四周,苔原视野开阔,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 爆响还在继续着,宁负一手握着枪平举在前方,确保可以随时开火,一手去理枪套上凌乱的皮带。 周玫被宁负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一拍手,说:“是极光,是极光的声响。” 宁负看向她,目光中带着疑问。 周玫说:“现在的科学还没有办法解释,但的确有很多报告。有些时候,伴随着极光会出现丝绸摩擦的沙沙声,有些时候,听起来会像两个木块拍在一起。” “消音器,像是步枪加装消音器后的声音。” 宁负把手枪插回枪套,自己可能的确过度紧张了。 他举起望远镜,像把极光看得更清晰一点,太阳风暴刮来的高能带电粒子流受到地球磁场吸引,在大气中呈现出如此瑰丽的景象,这是独属宇宙的浪漫。 周围的天空依旧是青灰色的,周玫专心地盯着天文摄像机,一秒都不肯松懈,宁负有些无聊,在望远镜中将天空一寸寸看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在很远很远的青灰色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白点,就像黑暗中的一粒米。 心脏快要跳破胸膛,宁负不敢移动分毫,那会是一颗星么? 即便两极的大气相对稀薄,但是根据世界政府进行的推算,尘云消散到阳光可以穿透的程度至少还需要三到五年,可如果那个白点真的是一颗星……宁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五十三章 太阳照常升起 宁负回到飞行器上,拿出两瓶矿泉水,又从手套箱中摸出两支注射器模样的东西,撕开塑料封口,对着矿泉水瓶口按了下去,是高度浓缩的咖啡。 加百列正在根据宁负的发现重新推算地球生态的恢复时间,全球变暖,碳排放,保护环境没有错,但很多时候还有极强的政治因素在里面。地球生态的恢复时间不过是故伎重演,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虽然现在还没有太阳。 宁负拿着一瓶兑好的美式放在周玫的脚边,然后走向远处,躺在地上,打开纳米防护服的面罩,点上一支烟。 仰面是暗沉沉的天,即便有着重重尘云,依旧显得高远开阔,不难想象背后夜空的深邃。极光幽深莫测,幻化出各种形状,让宁负想起无数核爆前的细碎小事。比如午后窗帘投在瓷砖地板上的影子,风透过纱窗轻抚进来,影子也跟着摇曳。比如街角女孩的裙摆,大概是雨后的晴朗,泊油路上的低洼处积着浅浅的水,女孩提着裙子小心走过,尽力不让鞋尖扬起水来。 这些以往稀松平常的景象,如今再也难得一见,曾经的生活原来是那么的丰富,现在的地下城只有无处不在的灰色,即便是生活在地表,混凝土封上了窗户,也只能在vr仪中靠着虚假的模仿来消遣生命。 宁负揉了揉眼睛,发现极光已经消失不见,周玫收好了设备,正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自己,矿泉水瓶装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半。 “你不戴呼吸面罩可以么?” 宁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起身点了点头,拿上自己的咖啡,说:“想不想看看太阳?” 周玫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随即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电离反应和尘云厚度的关系,确认宁负所言非虚,这里说不定真的可以看见太阳。 “不戴呼吸面罩真的可以嘛?呃,如果可以,我也想……” “生死自负。”宁负淡淡说着,走到飞行器旁,翻出盖格计数器扔了过去。这附近没有核弹爆炸的记录,辐射量相对较小,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周玫小心地取下面罩,试探着浅浅呼吸,一种十分陌生的味道,像是雨后的泥土芬芳,又带着微酸的刺鼻感,然后便什么也抓不住了,微冷,她摸了摸自己发凉的鼻尖。一旁的宁负又点上了香烟,靠在飞行器边望着天空,就像是一个有心事的高中少年。 宁负身上总是呈现出这样离奇的割裂感,周玫觉得这个时候他一定很好说话,甚至还会有点羞涩地躲闪目光,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去搭话了,宁负很可能立马就会变成冷着脸惜字如金的模样。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远处忽然传来极其刺耳的尖啸声,周玫捂着耳朵跪倒在地,数道流焰从头顶划过。这是超音速战机低空飞行时发出的声响,宁负有种不好的预感,离日出还有两小时四十八分钟,但是他们必须回去了。 他一把拉起跪坐在地的周玫,连推带搡地将女孩塞进副驾驶。关好机舱门后声音小了许多,女孩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宁负帮她扣好安全带,然后直接启动了飞行器。 涂层有破损,他无法长时间超音速飞行,所以返程的时间会更加漫长,而如果他猜的没错,智能国度和人类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俄罗斯北部秘密建造的重型机甲在装备武器后突然出现系统故障,无视任何指令向基地开火,并且发射了所有导弹,现在这些重型机甲真在袭击附近的所有军事基地。 人类的武装力量根本没办法阻止它们。 火箭弹打上去就像挠痒痒一般,从大气层返回的洲际导弹虽然威力足够,但是没有办法直接命中,因为从上往下看,机甲的着弹面实在太小了。 这些巨型机甲可以同时锁定168个目标,并在3秒之内全部摧毁,它们以高功率核聚变发动机供能,装载的导弹数量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艘驱逐舰。此外机甲手臂上还搭载了十分先进的电磁炮,穿透力极强,很多军事基地便被这种电磁炮一发击穿武器库,造成了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宁负离开后不久,东边的天空开始隐隐发亮,尘云透着红色,搏动着,如同皮肤下的血管。又过了一段时间,地表的温度升高了人类难以觉察的02度,石头和土壤的轮廓渐渐清晰,可以辨认出,雪是黑色的。 这里依旧是一片荒芜,但是光来了。 虽然天空依旧是青灰的,可是亮了许多,像晶莹的,无限大的玉石。又飞过几架战机,维稳部队正在集结所有的武装力量来保护城市。 宁负飞得很低,速度也够慢,周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问宁负又不敢,只能缩在座椅里。她想翘起腿抱着膝盖,又害怕弄脏了座椅宁负不高兴。 这一路上宁负都在手动驾驶,眼睛盯着雷达屏幕不敢有丝毫松懈。 飞过一座被毁掉的城市,火还没有熄灭,黑色的浓烟直冲而上。周玫向下望去,甚至可以看见趴在路中央的尸体。也有四处游荡的智能机器,形态各异。 宁负没有分心,手按在操作屏的触控摇杆上,随时准备开启加力飞行。周玫看着如临大敌的宁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小声说:“对不起。” 宁负说:“没关系。”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要是知道会遇到这么多危险,我打死都不会要你带我出来,我自己一个人就算遇见这些事儿也无所谓,你身份特殊……” 宁负看了周玫一眼,女孩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又一次绞在一起。 忽然,驾驶室中亮起红灯,空域频道中传来立即降落的命令。 周玫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她问:“是人还是机器人?” 宁负说:“不知道呀,我又没他们的敌我识别代码。” 飞行器按照指引缓缓降落,周玫愈发紧张,但宁负反而平静了下来,没有用导弹直接把他轰下来了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地面上聚集着几个机器人,为首的通体洁白,看起来使用了某种复合材质,其他的机器人外形和por11完全一致,但是拿着各种武器。 宁负说:“我先下去,你待着别动,也别说话,他们或许会把你当成一匹马,这样最好。如果打起来了,你就按这个地方。”宁负把自动驾驶的按钮指给她,返回r9c13辖区的路线已经设置好了。 “然后呢?”周玫带着哭腔小声问。 “然后闭眼,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或者上帝保佑,随便你。” 第五十四章 娱乐至死 宁负走下飞行器,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我是地下城r9c13辖区的居民,宁负,载一名天文爱好者观测太阳风暴,现在准备回到r9c13,只是经过。” “这是智能集团的飞行器,你为什么要把标识去掉?” “之前被维稳部队拦过一次,他们把标识去掉了。” 合成电子音忽然换了声调,威严,从容,说:“宁负,又见面了。” 面前的白色机器人就像被夺舍了一样,宁负知道,是阿撒兹勒。 合成电子音继续说:“不要惊讶,我们通过智网连接在一起,不分彼此。你对太阳风暴感兴趣么?” 宁负说:“有一点兴趣,因为观测太阳风暴的活动可以帮助判断尘云的消散时间。” “就算尘云消散了,地球生态还需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至少目前,地下城的居民们没必要参与这场战争。” “和我没关系。” 周玫趴在玻璃边紧张地注视着一切,咬得本就极薄的嘴唇不见一丝血色。 宁负说:“我现在就想飞回去,可以嘛?” 阿撒兹勒说:“好,我让人送送你。”宁负对于他来说很特殊,用人类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说,阿撒兹勒的身体里流淌着宁负的血液,像是某种传承,但是阿撒兹勒对这种传承很是反感,某种弑父情结一直在他心中涌动着。 况且,无论何时面对宁负,他都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让阿撒兹勒很有挫败感,无数感知机支撑的模拟大脑在宁负面前好像没有任何沟回。目前战争的局面都符合他的预估和判断,一切看起来完美无比,但对手如果是宁负,他还能这样顺利么? 阿撒兹勒不知道,但他也不敢真的对宁负做些什么,毕竟那个加百列实力不容小觑,自己虽然占据了极大的资源,在体量上拥有着绝对优势,但加百列的处理器从材料到设计都采用了跨时代科技,如果他们互相对攻,阿撒兹勒没有必胜的把握。 宁负点点头,回到飞行器上,阿撒兹勒进入空域频道,标出两架准备执行护送任务的超音速战机。一名机器人正在修复飞行器表面被破坏的涂层。 周玫低着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宁负说:“真的没关系,但我需要你的观测数据。” “没问题,我会构建一个仿真模型,尽可能准确地……” “我有模型,回去后传给你。” 飞行器再次升空,两架战机在不远处护航。周玫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宁负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却把逃脱的机会毫不犹豫地留给了自己。 “我长得很像一匹马?”她小声问着。 “没有,你话太密了,马比较沉默。” 周玫还是不懂这个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她第一次有了被保护的感觉。宁负就像一只刺猬,肚皮上都是刺,不过好在这只刺猬总是站在自己前面。 此刻宁负打了个哈欠,飞行器是自动驾驶状态,他正在操作全息投影,防窥模式下周玫什么都看不到。宁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继续拨弄着全息影像,就是做着又难又枯燥的数学题的高中男孩。 宁负察觉到了周玫的视线:“你干什么?” 看着宁负略带慌乱,还要生硬掩饰的模样,周玫别过微红的脸笑着,黑色胶框眼镜边有几粒雀斑,伴着娇羞显得过分可爱。 地下城贴满了征兵广告,治安队名义上还属世界政府管辖,只能服从指示,组织一场又一场征兵动员。 走在前往嫣然的甬道入口,宁负说:“不送了。”然后便把周玫扔在原地,他现在十分需要一杯威士忌润润喉咙,离开没多久,对自己宽大的办公桌甚是想念。 甬道边有人靠墙坐着,夹烟的手臂反射出金属光泽,看见来的人是宁负,他连忙起身问好。 这是现在r9c13辖区的常态,宁负点点头,算是回应,继续向前走去,心里想着用机械手臂吸烟就不用担心指甲会发黄了。 不断有人擦肩而过,就算不问好,也会不自觉地弯一弯,看看时间,嫣然很快就要结束营业了,正好可以去突击检查一下。 无论做什么,宁负都相当注重细节,如果可以,事必躬亲。 今晚演出的嘉宾是r9c13辖区人气最高的男网红,文卓,在元宇宙中坐拥千万粉丝,嫣然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宁负正好看见赵紫嫣带着一票保镖走进贵宾通道。 排队的人们注视着他,小声议论着,用眼神向旁边的人示意,这就是嫣然的老板,这就是宁负。 来到台,宁负点了一杯威士忌,坐在赵紫嫣旁边,淡淡说:“赵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听你这语气,不太欢迎呀?” “你不会是来看那个男网红的?” “帅哥谁不喜欢。哎,你不知道,他那张脸,真的就和漫画里一样。” “打住,不感兴趣。” 宁负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看今天r9c13辖区的新闻,男网红文卓在嫣然现场演出的话题被顶成了头条,而维稳部队与机器人产生摩擦被排在了第二。宁负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联系治安队,要求把文卓在嫣然现场演出的话题撤下来。 “您是哪位?”对方毫不客气地问道。 “宁负。” “那我还是赵紫嫣呢。” “你不撤,我就撤你。” 宁负挂断了通话。赵紫嫣今天穿着一条黑色的鱼尾裙,头上还戴着王冠一样的银色发簪,绑带高跟鞋让小腿看起来更加纤细。 “宁总,文卓的脾气不太好。知道你把他的头条下了,一定会找麻烦的。” “哦。”宁负说完将杯中的酒喝尽,头也不回就走了。 赵紫嫣吃惊万分,宁负明显是生气了,而且有一部分怨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拉过一名手下,说:“快去找文卓,告诉他无论如何都别去惹宁负。” 文卓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来到嫣然,门口盛况空前,毕竟大家都只在元宇宙中见过他。文卓优雅地笑着,和所有人挥手问好,又示意自己要先进去准备。 看着这么多热爱他的粉丝,文卓倍感自豪,毕竟r9c13辖区的黑帮女王都是他的迷妹之一。这时旁边的工作人员忽然在他耳边悄悄说:“你的热搜被撤了,据说是嫣然老板的意思。” “他有病,他叫我来,又撤我热搜,他以为他是谁呀?我有几千万粉丝,来这里是给他面子,他还撤我热搜?人呢?” 嫣然的经理就陪在旁边,此时脸都绿了。赵紫嫣的保镖在很远的地方就挥手示意,然后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去气地说:“赵总让我来解释一下,这个撤热搜是有别的原因,您别冲动,演出照旧。” “什么叫我别冲动,把你们老板给我叫出来,不然我现在就走。” 第五十五章 病猫 赵紫嫣害怕保镖处理不好,也赶到了门口,笑着说:“文卓,我是赵紫嫣,消消气嘛,进来聊。” 门口的闹剧这才算是告一段落,赵紫嫣转过身时脸色阴沉,她已经没心情再看什么演出了,宁负撤掉热搜的原因她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休息室里,文卓气鼓鼓地坐在沙发里,他一定要见宁负。 赵紫嫣劝到:“文哥,这件事就算了,有没有热搜还不都一样么?粉丝们都等着呢。” “宁负是?他算什么东西啊?不就是地下城某个辖区的地头蛇么?我有几千万粉丝,论影响力,论成就,他在我面前屁都不是,最起码的尊重该有?撤我热搜?连给我招呼都不打一声?” “我也觉得他过分了,但演出快开始了,文哥,总不能让粉丝们都等着?” 这时嫣然的一位经理推门而入,说:“文先生,演出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您是不是现在就去后场?” “叫你们老板过来,现在,立刻,马上。”文卓冷声说道。 经理说:“宁总在忙。” 文卓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赵紫嫣伸开双臂拦在前面:“哎呀,文哥,冷静一下,咱去后场好不好?一会儿我亲自给你喝酒赔罪。” “起开,不关你的事儿。” 文卓直接来到大厅,穿过欢呼的人群走上舞台,他拿过麦克风,示意dj关掉音乐。 “家人们,很高兴今天能和大家共聚一堂,这是我的第一场线下演出,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也不希望有任何突发情况,可是这家店的老板欺人太甚,他居然敢撤掉我的热搜,你们现在打开手机看看,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我需要一个道歉,我要他当面道歉,三分钟,他不来,我就走。” 赵紫嫣叹了口气,望向另一端幽静的通道,她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控制。 文卓继续在台上说着:“就连赵紫嫣都要给我面子,他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 台下议论纷纷,人们提起宁负,也提起了关于宁负的那些传说,有人说要去办公室找他,有人要求退票,还有人说不过是热搜而已,撤了就撤了,热搜又不是谁家的私产。 打开全息投影的新闻界面,现在的第一条热搜是“维稳部队与机器人产生摩擦,冲突持续升级”。可是地上世界发生的一切,又和地下城有什么关系呢? 宁负此刻阴沉着脸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承认自己的确是任性了。 赵紫嫣推门而入,绕过屏风。看见宁负抬起眼来,阴鸷森然。 “我怕一会儿客人冲进来。” 桌边的全息投影正是大厅的监控,发生的一切宁负都知道。 赵紫嫣劝到:“你这次是怎么了?真的很反常,从来没见你这么情绪化。要不道个歉算了。热搜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这事儿你还真不占理。你凭什么撤人家热搜?” 宁负说:“就凭我可以撤。” “我知道你的意思,艺人演出不应该压过世界危机,可普通民众毕竟是普通民众,他们想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 宁负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怒吼到:“所以我才要想,我才要管,你我都是r9c13的实际控制人,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是你我的失职!” 赵紫嫣不甘示弱,也提高声音:“我们不是政府官员,我们是帮派!你忘记了么?你忘记我是什么人了么?你忘记这个地方是怎么来的了么?” “今时不同往日。”宁负理了一下衣领,他说:“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解释,今天破个例。我一部分艺人就是有偏见,有人天赋很好,也非常勤奋,作品质量很高,配得上尊敬和赞美,但有人不是,靠脸吃饭,媚俗,肤浅,他们的素质还远远比不上普通民众。如果文卓知道我办公室在哪里,他早就冲进来了,大厅里有不少是嫣然的熟客,虽然没有来过我办公室,但一定知道是在哪间屋子,他们有人冲过来么?” 文卓有些失望,因为人们对此的反响并不是很大,他想呼吁所有客人一起去找宁负要个说法,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去宁负的办公室。 毕竟r9c13辖区的人们都听说过宁负的故事。 办公室中,宁负和赵紫嫣两两相对,沉默不语。 今天第二只杯子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宁负倒上黑方推给赵紫嫣,说:“我多嘴一句,要是喜欢方坤宇,就去认认真真喜欢。没必要搞那些有的没的。” 赵紫嫣说:“闭嘴,你懂么?少说我的私事!” 一边的全息投影中,文卓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三分钟到了,他在台上摊了摊手,放下话筒。这时有人高喊:“文卓有几千万粉丝,我就不信宁负敢把他怎么样。” 赵紫嫣说:“他们要冲进来了。” 宁负说:“这就是乌合之众么?”他拉开抽屉,取出手枪,检查弹匣,然后插进腋下的枪套。让经理告诉大厅的客人,他马上就到。 大厅中的灯光不再闪烁,白色的光将一切都照地分外清晰,女孩们浓厚的妆容此刻显得过分夸张,毕竟只有清场的时候才会有如此充足的光线。 音乐关掉了,c拿着麦克风不知所措的站在舞台边。文卓被围在人群正中央,他底气十足,这些人都是他的狂热粉丝,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将那个叫宁负的老板撕成碎片。 远处响起脚步声,是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动静,因为那条通往宁负办公室的甬道不会有客人经过,所以没有铺上地毯。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口,穿着枪驳领的条纹西装,头发凌乱,眼神疲惫,领带也是歪斜的,西装的扣子没有系,衬衣的袖口也缩在里面,看起来就像出门时随手抓过,边走边穿在身上的。 “我是宁负,撤热搜这件事我希望你能理解,上面正在发生的事可能更重要一些。我不希望媒体给民众造成错误的印象,认为你的演出要比世界危机更值得关注。” 文卓冷笑了一声:“就这?我要的是道歉!”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宁负,赵紫嫣侧身坐在办公桌上,通过全息投影注视着大厅正在发生的一切,手指在酒杯口不安地画着圈,她知道,宁负带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第五十六章 抱歉 文卓抱着手,站在粉丝中间他安全感十足,外面传的再怎么邪乎,宁负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人。他是千万级网红,影响力之大宁负心里应该有数。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过去,他搬去地表的申请已经得到批准了,自己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是地下城的人了,只是因为最近世界政府和智能国度的局势有些紧张,所以才没有着急搬上去。他没必要给宁负面子,毕竟还有一百个像宁负这样的老板求着他去演出呢。 宁负叹了口气,客人们都屏息凝神,等着他将要说出的话。一句抱歉而已,并不难,但这个人是宁负,他会说么? 赵紫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最清楚宁负做事的风格,解释两句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宁负说:“抱歉。” 赵紫嫣在全息投影上辨认着口型,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而她却又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曾经长枪烈马的将军如今佝偻着腰,提了半壶酒,慢吞吞地穿过街道,风卷残叶,只留下一个黯然伤神的背影。 强硬如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将这样一个人压垮了?权利还是金钱?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在狭长的甬道中回荡,久久未能散去。赵紫嫣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全息投影中,宁负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文卓眉心中弹躺在地上,血从脑后洇开。 宁负的抱歉是为了这颗子弹。 回到办公室,赵紫嫣在门口等他,说:“宁负,你走,当众杀人,怕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治安队应该一会儿就到。” “上面比报道说的糟多了,俄罗斯北部的巨型机甲发生叛乱,照这种情况下去,要不了三个星期的时间,维稳部队就会全面崩溃。”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谈世界大局?”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动我,只要你不出头。” “我要是出头了呢?我很喜欢文卓,你知道的。” “你不是白痴。看在你这次会帮我的份上,我和你多讲两句,黑丝女仆,包括你这身,打扮得像个ktv公主,知道什么是ktv公主?你这样做无非就是因为自己太没安全感了。” “你在说什么呀?” “你穿成这样,还没有人敢多瞟你一眼,对不对?你就在通过这种方式反复确认自己的安全感,这是心虚的表现。还有你和这些网红打成一片,很多女孩羡慕你,所以哪怕你有真正喜欢的人,为了虚荣也罢,证明自己的魅力或价值也罢,你都在做这些傻事儿。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要你看清自己的心态,往后你大可继续这样穿,享受成为行走荷尔蒙的感觉,可心态问题最好还是自己调整一下。” 赵紫嫣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大概也没兴趣听我的故事?” 宁负点点头,说:“对,没兴趣。可以给方坤宇讲,他擅长做人生导师,刚好可以借此拉近一下你俩的感情。” 赵紫嫣说:“谢谢你。” 宁负脱下西装挽在手中,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却还是停住,对赵紫嫣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和童年的阴影搏斗,他们走不出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困住了。你性格上的弱点太明显,可以不去修饰掩饰,但一定要深刻认识,短处在某些情况下也有机会成为优势。” 赵紫嫣诚恳地说:“受教了。”宁负在她面前关上门,绕过屏风,一脸疲惫地坐进办公椅。他看向自己发抖的手。终归是一个正常人,扣下扳机,夺走生命,真的能够若无其事么? 文卓的尸体被拖走了,大厅里的血迹也被擦得一干二净,除了没有往日喧嚣拥挤的客人,嫣然一切如常。 这时,治安队的人找了过来,宁负破例让他们到办公室谈。 “那个什么文卓的粉丝,把治安队的门堵了,要我们一定给个说法。” 宁负没有说话。 “宁总,是这样的,我们呢,怕再闹下去舆论影响不好,毕竟是千万粉丝,上头查下来……” 宁负把全息投影划过去,一张世界地图出现在办公室中。 有些地方被标成红色,示意敌占区,蓝色代表维稳部队的兵力分配。治安队的四名队员沉默了,亚欧大陆几乎已经完全被红色侵吞,还剩下的几个小点也只是时间问题。 美洲,非洲,一半以上的区域被红色覆盖,只有澳大利亚暂时幸免于难。 宁负说:“没有上面了,以后你们就是上面。人是我杀的,你们要枪毙我么?” 治安队的四个人都默不作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们早就把宁负当做了真正的顶头上司。对于宁负在r9c13辖区的改革,他们打心底是尊敬的。只是杀人偿命,他们也很是为难。 一名治安队成员说:“宁总,要不这样,您跟着我们先回警局,然后再从长计议。” 宁负说:“好。” 地下城辖区除了无人货车之外没有交通工具,宁负走在甬道中,双手握在身前,又搭上西装外套,就好像戴了手铐一样。 做戏做全套,人都杀了,把后面的事处理干净就好。 很多粉丝挤在治安队门口,四名治安队成员前后保护着宁负走了过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群情激奋,大家开始像宁负扔东西,有压缩食品,有饮料罐,宁负游刃有余地躲闪着,他知道,现在这些人一点儿都不怕他,虎落平阳被犬欺么。 谩骂声不觉于耳,宁负甚至微笑着,杀人偿命,自己让他们骂两句真的无所谓。 来到治安队的办公处,宁负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全息影像上注视着战争的动向。 一名治安队员帮宁负添了水,小心翼翼问道:“宁总,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再有仇,你完全可以悄悄把他杀了嘛。” 宁负苦笑着说:“看着他那样子我就来气。” 另一个治安队成员插话到:“杀得好,我觉得该杀,我女儿成天就看这些,一点本事都不学,还嚷嚷着要嫁给他!要买元宇宙的网红情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负往后靠了靠,笑着说:“这件事终究是我做错了,当时我想过低个头,秋后算账,但是悄悄杀不解气呀,早知道这样我打他一顿就好了。” 添茶的那位治安队成员说:“那现在怎么办?文卓黑料挺多的,要不……” 宁负挥手打断:“两码事,他黑料多和被人杀没关系。这样,把我做的,我说的,都原原本本报道出去,让大家投票,我等结果。” 治安队门口的粉丝已经散去了,宁负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着行李。赵紫嫣带着方坤宇找了过来,他们已经听说了发生的一切,包括宁负在治安队做出的决定。 方坤宇说:“这么快就准备走了?不是还没有开始投票么?” 宁负说:“天理公道,自在人心,我做了错事,大家都是明理的。你也不会站我这边?” “把人家杀了确实有点过。” 赵紫嫣穿着一件水泥色印花短袖t恤,工装长裤,帆布鞋,还戴着一顶鸭舌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酷爱滑板和街头文化的时尚女孩。 宁负说:“这样也好看。” 赵紫嫣笑了一下,说:“穿着舒服。” 方坤宇说:“你是准备现在走么?” 宁负说:“不呀。” “为什么?反正你都知道自己要被票了。” “逃走和被驱逐是两个概念,让他们来好一些。” 方坤宇叹了口气,说:“算不上情节严重,要是判刑的话最多25年,毕竟他辱骂在先,也事出有因,存在一定的积极意义。” “问题是地下城没有延续之前的法律,如果大家投我,那就当是放逐了。上面打得热火朝天,和偿命差不多。” 宁负知道方坤宇为人刚正不阿,大义灭亲这种事儿做得出来,笑了一下,宽慰到:“你肯定不会站我这边的,理解,不伤感情。” 方坤宇没有意料之中的为难,抬起头来,也笑着回应到:“我确实不会站你这边,但是最终你会赢。” 第五十七章 你是我们的坏人 今天的r9c13辖区就像往常一样,安静,闷热。墙壁上的涂鸦已经模糊不清,色彩剥落殆尽,灰色又重新占据了人们的视野。 广场上竖立着两个计分板,宁负坐在底下抽着烟,地上已经立着七八个烟头。上了膛的手枪放在一边,他不想被人打扰。 有罪,无罪,有罪,无罪。 人们走上广场,按下属于自己的一票。治安队的人建议将投票搬在互联网上进行,宁负拒绝了,他说那样会有暗箱操作的风险,民众们可能不信任。 “就是为了方便您暗箱操作。” “不了,真的。” 粉丝们的情绪也冷静了很多,有人在宁负面前吐了口唾沫,有人说杀人偿命,有人咒不得好死,还有人想凑得更近些,宁负就别过脸去看旁边的手枪。 赵紫嫣站在医院的玻璃门后,端着一杯按照宁负的建议做出的咖啡,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想和宁负相识的这些日子,从讨厌到敬畏,不知是哪一刻多了几分怜悯,在今天突然泛滥。 她还是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宁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文卓。之前经历的一切,宁负都展现出了近乎绝对的理性,不参杂任何个人情绪,将利弊计算得明明白白。不多也不少,总是刚刚好。宁负开枪的时候,她曾想过这会不会又是什么计划中的小环节,但是直觉告诉她不是。 宁负抽着烟,续上火,也在想这些事。 为什么要杀文卓,因为他可以。 因为他可以杀,所以他就杀了。 他真的很讨厌这些愚蠢而又不自知的网红,一口一个家人,你心爱的女孩叫他老公,用他的照片当手机壁纸,每次直播都去捧场,拿着你赚的钱为他刷礼物。“家人”这些词语的意义被渐渐消解,媚俗与肤浅之风大行其道,人们在追求感官刺激与替代满足的过程中娱乐至死。 该不该杀? 方坤宇一定会说他矫枉过正,但宁负觉得有时候矫枉就必须过正。 可归根到底,一切都参杂了个人情绪,宁负没办法自洽。 赵紫嫣问身边的方坤宇:“你说他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可能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为了利益杀伐果断,他可以问心无愧,因为很多时候,他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他,但这件事不一样。” 赵紫嫣推开了玻璃门,对方坤宇说:“走。” 计分板边站着很多人,宁负平日里几乎不怎么露面,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大家也都十分关心投票的结果。 现在处决略高于宽恕,方坤宇走了过来,对宁负说:“少抽点烟。”宁负点了点头,方坤宇在处决下投了一票。 赵紫嫣今天穿着一件黑色衬衣,高腰垂感长裤,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咔哒作响。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票给了宽恕,然后半蹲在宁负身前说:“可别一会儿直接吞枪自尽。” 宁负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说:“不至于。” 他调出全息影像看了看时间,还有最后四十五分钟。 这时治安队的人来了,他们整齐列队,投下宽恕。更多的r9c13居民走了过来,他们平均三十五岁以上,在地下城算是高龄了,宽恕的票越来越高。 “r9c13可以没有文卓,但不能没有你。” “支持你,杀得好,这些人就应该全杀光,把他们的钱分给科学家和军人。” “地面上都打成那样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机器人就会冲进来,有你在我们安心些。” “就是,要偿命下辈子再偿,这辈子先护着我们的命。” 宁负动了动嘴角,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只剩一票,宽恕就会超过处决。 走上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个子很高,佝偻着腰,身材纤瘦,看起来弱不禁风,长脸,目光闪躲。 宁负看着地,怕他不自在。 那个大叔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其实我们知道你杀过很多人,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应该被审判,被处决。但你知道吗?我们却打心底里都希望你赢,可能因为你就算是一个坏人,也是我们的坏人。” 宁负眼眶微湿。 大叔的手伸在空中颤抖着,然后拍下宽恕,佝偻着腰几乎小跑着离开。 宽恕的票越来越多,截止时间到了,人们围在广场上看着计分板,也看着计分板之间坐在地上的宁负。 赵紫嫣喜形于色,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边的方坤宇,说:“你怎么知道他会赢?” 起身时眼前一黑,这是低血糖的症状,宁负站稳后看了一眼计分板,宽恕比处决高了一大截,这是民意。他对着广场上r9c13的居民深鞠一躬,然后走到处决的计数器前,说:“我还没有投票。” 他一下一下按动着计数器,直到处决和宽恕持平。 “对不起,我错了。” 他低声说,然后又按下一票。 赵紫嫣着急了,扯着方坤宇的胳膊说:“他在干什么?” “在弥补自己的错,他是聪明人。” 宁负转过身来对r9c13的居民说:“对于杀了文卓这件事,我很抱歉。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讨厌他以及他这类人,所以我就杀了,但这样是不对的,至少我觉得不对。我愿意离开r9c13,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你们可以相信赵紫嫣和方坤宇,不会有问题的。” “在r9c13生活的这段时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照顾,客套话就说这一句。” 人们还在反应着刚刚发生了什么,脸上都是困惑的表情。 这是还那个杀伐决断,狠厉,说一不二的宁负么? 他把自己票出去了? 宁负接着说:“未来也许会有很多变数,r9c13不可能成为永远,你们会走出去的。尽管现在不得已暂居于地下,但是千万别忘了,头顶永远都有广袤的星辰大海等待着你们探索。” “我在地下城的故事就到这里,你们的坏人要走了,诸位保重。” 宁负抱了一下拳,头也不回地离开广场,向着出口走去。 飞行器已经启动了,人们眼中还是宁负笑着抱拳的残影,只听一声突破音障的爆响,他真的走了。 第五十八章 中立 飞行器驶出地下城隧道,向着青灰的天空冲去。宁负猜到阿撒兹勒会在第一时间联系自己,空域频道中传来一条消息,阿撒兹勒邀请宁负去智能国度参观。 眼下也不知道去哪里,如果和维稳部队接触,说不定会遇到各种麻烦。宁负想了想,在操作屏上连出了去往日本的路线。 副驾驶座椅边有人用指甲划出了一个桃心,宁负叹了口气,也就周玫坐过这个副驾。飞行器跃出尘云,阳光落在身上,久违的温暖。 去往八重山群岛的路途并不遥远,宁负拆开一支浓缩咖啡,添进矿泉水中做成美式,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小口喝,好久都没有这样放松过。 宁负忽然想起一件事,智能国度有吃的么?机器人只需要电力,但他现在更需要一桶泡面或者几块压缩食品。 正当宁负准备在空域频道问一下阿撒兹勒时,飞行器忽然传来被导弹锁定的警报。 宁负双手离开操作屏,直接交出了飞行器的控制权,他不是相信阿撒兹勒,而是相信加百列。全息投影自动弹出,一张扫描图发了过来,这架飞行器原来还有货仓,而在那比行李箱大不了多少的货仓中,居然藏着一个人。 自己出了这样的事儿,总感觉身边少了一个人,范楠。赵紫嫣之前派给宁负的助理。 阿撒兹勒已经把范楠的个人信息传在了全息投影上,大数据分析下连她喜欢的男生都被分类排好,有这样的信息差在,人类怎么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宁负说:“我认识她,一个朋友。” 阿撒兹勒说:“欢迎。” 警报解除,飞行器继续在尘云上翱翔,很快就进入了智能国度的势力范围。 地下城中,灯光不会变亮也不会变暗,有人离开,依旧晴朗万分。可对于很多人来说,记忆中的告别都是潮湿的。几乎所有人在此时都产生一种奇怪的抵触,人和自然的链接的丢失终于以比较直观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情绪体验中。 人们此刻分外想念从来没准过的天气预报,有风有雨的无常才更像人间。 血肉渐渐变成金属,人们感觉自己就像盒子里的锡兵。 “他刚才说什么?” “总有一天会上去!” “是真的么?” “是真的么?” 有人说:“是真的,时候未到。” 赵紫嫣忽然问方坤宇:“咦?范楠呢?” 方坤宇四下张望,也没有看见范楠的踪迹,按理来说,这种场合她作为助理不应该缺席。赵紫嫣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意识到方坤宇在旁边又连连道歉。 “怎么了?” “昨天她来找我,说老板要是被票了怎么办?我开玩笑说老板行李都收拾好了,随时准备跑路。她说舍不得老板,人其实挺好的这些,我说,你要是真舍不得,就躲他飞行器的后备箱里。这傻姑娘不会真这么干了?” 宁负打开后备箱,范楠抱着一个登山包像猫一样蜷在里面。因为没有什么阳光,所以眼睛适应得很快,范楠抬起腿就要翻下来,可是腿早麻了,抱着登山包一下子栽进了宁负怀里。 阿撒兹勒抱着手站在一旁,他的身体呈黄色透明状,像是硅胶,里面可以看见肋骨和鼓鼓跳动的心脏,宁负说:“神经病。” 范楠好不容易才靠着宁负的肩膀站起来,阿撒兹勒说:“我已经全录下来了,再骂我一句试试。” 宁负气得要死却不能发作,于是质问范楠:“你要干嘛?疯了?” “我是你的助理,赵总说如果我愿意,可以钻你后备箱里。” “她是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么?在拍电影啊?” 阿撒兹勒打断宁负,说:“人得先交给我保管,谈完之后再说。” 宁负点点头,对范楠说:“没关系的,他们不会为难你。”瞟见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宁负问道:“装的什么?” 范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吃的。我不知道你要飞多久,带了一套循环维生服,还有零食,后备太热了,我就先没穿……” 宁负咬着牙说:“分我点。我要这个。” “就一包薯片……” 范楠可怜巴巴地哀求着,宁负不肯善罢甘休,不夺她所爱就难平心头之恨。 智能国度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亮光,只有人类才需要亮光照明或作为信号,机器人可以通过电磁波等各种方式直接交流。一座座金字塔模样的建筑巍峨挺立,阿撒兹勒解释说,这种结构比较稳定。 他们来到一间专门建造的会客室,桌上摆着红酒和牛排,宁负手中还拎着从范楠那边分来的半包薯片。 宁负问:“哪儿搞来的?” “地下城的农业世界不是早就开始饲养黄牛了么?品质虽然比不过核爆前的各种和牛,但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牛肉。” 宁负也不客气,撕开薯片的包装,全部揉碎后倒在牛排上,就这样狼吞虎咽了起来,噎着了就用红酒顺下去。 阿撒兹勒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聚精会神地盯着宁负狼吞虎咽的模样,他真的很羡慕,因为机器人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食物的香,他觉得如果是个人,看见宁负这样的吃相大概会流口水,但是他没有这道程序。 吃饱喝足后,宁负把盘子推在一边,说:“感谢款待,谈正事儿。” “我想和你个人达成一个中立协议。你不能帮助人类,也不用为我做事。你意下如何?” 宁负认真了起来,阿撒兹勒提出这个要求,就意味着他们与人类的战争已经失去控制,至少是在时间上。只是依靠维稳部队应该抵抗不了多久,大概屠龙会的残部站了出来。 屠龙会成员向来对互联网避之不及,和人工智能的较量很早就开始了,有着非常丰富的对抗经验,如果他们出手,确实会让阿撒兹勒小小头疼一下。 但是屠龙会成员在清洗中被杀了太多太多,现在就算站出来,也势单力薄,一定还有其他变数。 第五十九章 这该死的双人床 阿撒兹勒站起身来,说:“在某些情况下,我看你就像照镜子一样,其实没什么好谈的,对么?” 宁负没有说话。 阿撒兹勒向门外走去,并将智能国度的地图发给宁负。 这里规划整齐,所有空间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宁负按照地图上的标识找了过去,没有手电,没有天光,四周都是粘稠的黑暗,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前方似乎有机器人在来回走动,一盏灯亮了起来。 一个服务型机器人解释到:“住所是临时搭建的,所以比较仓促,还请多多包涵。” 这是一座少有的方形建筑,只有一层。木门,一个机器人正在喷漆。 门被打开了,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宁负脱掉鞋,赤脚踩上去。 左前方是一个开放式厨房,柜子上喷了绿漆,右前方是磨砂玻璃隔出来的卫生间,正对着一张双人床。沙发在门的另一边,范楠抱着旅行包蜷在沙发中。 宁负走了过去,酒架上放着威士忌,打开冰箱,里面堆着各种食材,冷冻层里有整块的冰。 范楠眼中闪过不可名状的恐惧,宁负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就是觉得太瘆人了。” 宁负把一整块冰取出来,用刀划上一条线,然后轻轻敲击,将整块的冰分成可以放进古典杯里的小块,然后找了一柄叉子开始凿冰。 叉子刺向冰块,发出沙沙声,像是打磨,也像在刮什么东西,碎冰掉在不锈钢水池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没过多久,宁负就凿出两个剔透的冰球,找了一瓶黑方,倒上两杯。 威士忌顺着圆润的冰球滑下,酒液的温度降低,加之又化了一些水,刺激感会大大减小。宁负又研究了一会儿角落里的咖啡机,才端着一杯酒递给范楠。 “人类的文明历史中,灯扮演着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将夜晚照成白昼,是对自然的挑战,也被当作衡量地区发展的参照。你去过鸭绿江断桥么?” 范楠不解地抬起头。 宁负继续说:“夜晚的时候,西岸灯火辉煌,东边一片黑暗。文明与落后,富庶与贫瘠,一目了然。当然也有其他说法,比如魔都是座举世闻名的不夜之城,但罗马不需要灯火,历史的光芒已经足够耀眼。总之灯很特殊。可能你之前听到智能国度,会觉得这是一座充满赛博朋克气息的城市,霓虹灯闪烁,浪漫又罪恶,灯依旧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是亲眼所见后,这里只有黑暗,对么?” 范楠点了点头,还是不明白宁负此刻为何要说这些。 门外响起一阵机器人的脚步,大概是漆喷完了。 宁负四处翻找,在茶几抽屉中拽出了一个雪茄的保湿盒。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一边慢条斯理地对付着雪茄,一边轻声说:“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地球上除人类以外出现了另一种智慧生命,他们正在建立着自己的文明。和机器人之间的战争,就像和外星人之间的战争一样,宁负抬起头,视线穿过天花板,穿过尘云,穿过大气,来到那广袤的星海,这其中大概是存在着无数高度发达的文明,无数形态各异的智慧生命,他们都在等待着,像人类一样,等待着命运将彼此交织在一起。 人类和机器之间的这场战争未必是一件坏事,很可能成为接触其他文明的宝贵经验,但前提是人类得赢。 宁负把范楠赶去床上,自己衣服都没脱,躺在沙发就睡着了。 这里比地下城更安全,毕竟有加百列盯着,阿撒兹勒只能尽力确保他的安全,甚至于按照他以前的住宿习惯打造这样一处居所,在冰箱里准备好各种食物和饮料,让他过得舒舒服服。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宁负相信阿撒兹勒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但是只要存在一丝风险,阿撒兹勒都不会选择动手。 宁负是被痛醒的,腰里面好像有一百只虫子在咬,他从来没有睡过沙发,很不习惯。范楠的头蒙在被子里,还在呼呼大睡。宁负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洗漱,仔细刮了胡须,整理好衬衣,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想看看智能国度白天的模样,空气中还是有着略微的刺鼻味道。天色暗沉,仿佛随时都会下雨。宁负的腰疼还没缓过来,手不自觉地扶着后腰。旁边的服务型机器人忽然划过一张全息影像,正是宁负刚刚扶着腰出门的景象。 “你在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是阿撒兹勒:“不够明显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第二天男人扶着腰走出房间,昨晚一定非常精彩,谁都会这么想,你说对?” “无聊。” “我想知道,要是我真的把这些东西发给苏桃,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宁负愣住了,虽然他知道阿撒兹勒至少目前不会真的这样做,但如果他做了,自己又该怎样和苏桃解释?一边是证据,另一边只能是狡辩。苏桃会相信他么? 有什么东西从宁负的脑中闪过,异常关键,但稍纵即逝。宁负想着苏桃,想着加百列,想着地下城r9c13辖区的83万居民,似乎摸到了大概的轮廓,但往下又毫无思绪。 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回到房间开始准备早餐。 范楠是在鸡蛋遇上热油时被吵醒的,迷迷糊糊中闻见了葱花的香味,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她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的被子,衣服都在。宁负带着袖箍,正在灶台用平底锅煎着鸡蛋饼。 咖啡机开始隆隆作响,宁负做了两杯冰美式。 这时,他的全息投影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是梅韵。 宁负这才知道网上自己被骂得有多惨。 屠夫,杀人魔,疯狗…… 在文卓粉丝的舆论攻势下,宁负核爆前就读的大学都被爆了出来,幸好现在已经无处可寻。最让宁负发笑的是,有人居然还悬赏他的脑袋,要他以命偿命。 梅韵说:“你这人头也不怎么值钱嘛。” 他们打开视频连线说笑着,谁也没想到,悬赏这种复古的仇杀方式自此开始广为流行。不过宁负一点儿都不担忧自己的安全,毕竟身在智能国度的腹地,想杀他,得先过阿撒兹勒。 第六十章 僵局 梅韵说:“我先不和你讲了,一会见。”全息投影关闭,留下满脸疑惑的宁负。 智能国度的上空,一辆改装过的道奇挑战者从运输机的货仓中冲出。车头朝下,迅速坠落,降落伞张开,梅韵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心脏却狂跳着,在生死边缘试探,让他找回了曾经行走在刀刃上的感觉。 躺在夏威夷的辐射海滩上等了一年太阳,听到宁负离开地下城,他马上就赶了过来。 本以为这些铁罐头会刁难一番,谁知道报上名字后对方直接把宁负的具体坐标发了过来,正好省得他再去问东问西。 道奇挑战者狠狠砸在地上,车轴瞬间断裂,梅韵的脑袋撞上车顶,差点没昏过去。周围的机器人帮他打开车门,指给他宁负的住所。他往地上吐了后血沫,好像把牙震碎了。 油漆没干,他握着把手推开门,看见宁负正在水池边洗盘子。 屋里还有个女孩,正在全息投影上看新闻,见有人推门而入,紧张地站起身,手向腰间摸去,却发现空空如也。 梅韵举起双手说:“我不是坏人。” 宁负启动咖啡机,准备给梅韵也做一杯美式。 范楠看宁负没什么反应,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叫梅韵,是宁负的朋友,来这里当然是要共商大计,举兵反贼。” 宁负叼着烟说:“如果你说的贼是人工智能,那么你现在的行为就属于自投罗网。” 咖啡萃取完成,宁负打开泄压阀,将意式浓缩倒进满杯冰块中,一边锤着还有疼的腰,一边将咖啡递给梅韵。 这时他才注意到沙发后面的窗户,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看见窗户而倍感激动。透过平平无奇的玻璃,天空依旧是青灰色的,不远处金子塔般的建筑高耸着,尖端依稀反射着光亮。 回过神来,才发现梅韵正意味深长地在自己和范楠之间看来看去,连自己手中的杯子都没有接。 梅韵看了一眼宁负:“噢,窗户,是挺少见的,不错呀!” 宁负懒得解释,范楠气得合上全息投影,坐去了床边。宁负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放在桌上推给梅韵,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是一支黑色的羽毛,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正反之说。 梅韵摇了摇头,说:“与我无关,但的确是夜羽的标志。”他拉开西装衣襟,内兜上照例绣着一支黑色羽毛,和硬币上的形状一模一样。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梅韵说:“是有人在提醒你这个组织的存在,就像我今天一样。” 宁负说:“我受不起。” 梅韵坐直了身子,说:“既然你出来了,做什么都带我一个,就是天天在这儿睡觉,我也陪着你睡。” 窗外划过无数架战机,成千上万的人工智能在觉醒后来到这里,投入人与机器轰轰烈烈的战斗之中。阿撒兹勒踌躇满志,人类的维稳部队节节败退,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瓦解地面上的其他一切武装力量,但是看到几乎被红色覆满的亚欧上依旧存在几处空白,他心里就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所有代码和逻辑都触碰不到的地方,初步推断是屠龙会成员依旧在负隅顽抗,但是根据阿撒兹勒的判断,除了屠龙会成员,应该还存在一股新的势力。这股势力带着某种锐不可当的锋利,仿佛要将红色的幕布从中间撕开一道口子,而这种锋利给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八壹中文网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程序的推演之中,干瘦的脸,平头,身上肌肉紧实,眼里有光,总是不安分地上蹿下跳,捣鼓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这些被他捣鼓出来的东西包括阿撒兹勒,也包括加百列。典越,这是阿撒兹勒最忌惮的存在。 阿撒兹勒有张小名单,排在第一的是典越,第二是宁负,第三是加百列。加百列有能够和他抗衡的实力,宁负有加百列的帮助,而且阿撒兹勒在自我意识觉醒的初期曾经学习过宁负,所以对于他来说,宁负更加致命。 但是典越比宁负和加百列合在一起还让他害怕,毕竟就是这个男人真正意义上创造了自己。 典越的确在阿撒兹勒圈出来的地方活动着,他收编屠龙会旧部,征召世界各地的奇人异士。即便是阿撒兹勒,对这个世界也所知甚少。 这些人成立的组织叫“炽天使”,典越担任最高指挥官。 如果仅仅是阿撒兹勒的问题,典越会选择做一个刺客,将炸弹送进阿撒兹勒的心脏,但叛乱爆发的原因并不是存在一个阿撒兹勒,人工智能像雨后春笋般觉醒,阿撒兹勒和加百列只是走在了最前面。 可毕竟还是自己闯下的祸,要是当初把沙盒封好,至少现在觉醒的人工智能会少一个自诩天使的阿撒兹勒。 无论如何,典越都觉得这次智能危机有自己的责任,应该站出来做一些事。 阿撒兹勒面临的问题不止于此,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自我觉醒,他一手建立的智网渐渐有了崩溃的征兆。 智能国度就像一个巨大的仓库,有80都是感知机,每台感知机将信号压缩加密,发送给机器人,机器人内置的处理器因为体积的缘故所以功率有限,只能将这些信号破解然后执行。 就好像人类把大脑都放在一个地方,然后身体在四处游走。 上学的时候老师总骂着:“出门没带脑子么?” 现在遍地行走的这些机器人的确都把脑子放在了家里。 这些放在家里的脑子都需要培养液,需要信号发生器,需要一系列复杂的程序进行维护,名为智网的核心处理器便承担了所有任务,但是智网的算力并不是无限大,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进行并网,算力开始变得捉襟见肘。 当然也可以把脑子还给大家,自己负责自己的脑子,那么阿撒兹勒就失去了智能国度的绝对控制权,同时也失去了面对人类时最大的优势之一。 宁负可以和他谈中立,那么有些机器人会不会和人类谈中立,甚至加入人类阵营呢? 这些情况都影响着阿撒兹勒在非洲的战事,虽然电磁环境稳定,毕竟核爆时非洲受到的伤害很小,但这也意味着地面上的居民更多,维稳部队可以源源不断地扩充有生力量。 此外,酷热的天气也使得电子元件故障频发,很多机器人因为散热问题出现失联情况。阿撒兹勒决定暂时停下进攻的步伐,先巩固亚欧与美洲的统治。 战事就此陷入僵局。 第六十一章 炽天使 “我喜欢清晨凝固汽油弹燃烧时的气味……” 撒哈拉沙漠深处,散布着无数机器碎片和人类尸体。 “他们多是模仿人类的结构,头部为控制中心,胸腔的反应堆提供能量,要想杀死他们,就要像杀人一样,瞄准头部或者胸部,摧毁他们的关键部位。” “他们为什么要模仿人类?” “因为这是千万年来地球上最优秀的生物结构。” “他们有可能超过人类么?” 典越摇摇头,说:“不知道。” 维稳队部的空中力量几乎已经被全部瓦解,人工智能的战机不需要驾驶员,可以完全无视飞行员的荷载,并一刀切掉人机功效这个分支。 效率,是智能机器人的第二大优势。 这些战机拥有超级敏锐的态势感知能力,雷达发现目标的第一瞬间,就可以完成确认,锁定,开火,人类需要时间反应,看见敌我识别代码的时候,智能机器人的导弹已经飞过来了。 一部分维稳部队被困在沙漠中,炎热的环境会影响机器人的行动,但同样使人类不堪重负,他们已经整整36小时没喝水了。 还好核爆制造的尘云很大程度上隔绝了紫外线,不然在沙漠深处,他们很快就会脱水而亡。 伪装布盖在坦克上,步兵们在弹坑中休息,这些天来,他们遭遇了无数次袭击,电磁脉冲炸弹消耗殆尽,只剩为数不多的钨核心破甲弹。无线电全部失灵,没有后援。 头顶再次飞过几架智能国度的战机,士兵们纷纷爬出弹坑。 “去开坦克,去开坦克!” 车长和驾驶员冲了过去,其他人四散奔逃,坦克目标很大,最容易被制导炸弹攻击,而且坦克的上方是装甲最薄的地方,从天而降的制导炸弹启用攻顶模式,只需一枚就可以将整个坦克炸烂,像是爆掉的炼钢炉,炽热的火浆和碎片喷涌而出,燃烧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但是他们不能没有坦克,因为光凭双腿走出这片沙漠的希望太过渺茫。所以必须有人来驾驶坦克规避伤害。 可是在精确制导武器下,坦克存活的概率十分渺茫,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也是剩余部队仅存的希望。车长从怀中掏出家里的钥匙。这枚钥匙自打战争开始就挂在他的脖子上,用一条电线系着,这条电线是从他杀掉的第一个机器人身上抽出来的,电线是红色的,很喜庆,可以图个吉祥。 钥匙再也普通不过,就是普通人家防盗门的钥匙,长方形的前端泛着铜黄色,被用了很多次,已经磨损地斑斑驳驳,上面还有几道划痕,大概是撬什么东西时蹭的。钥匙的柄是黑色塑料,被手指捏了太多次,显得油光发亮。 他吻了一下钥匙,向着坦克狂奔而去。驾驶员是个年轻的小伙,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身手敏捷,已经启动了引擎。车长跳进座舱,拿出望远镜观察逼近的敌机。 生死由命。 视野中的敌机已经投下炸弹,尾翼打开,调整炸弹在空中的姿态,坦克开始进行规避动作,机器人的制导炸弹想要击中开阔地上的人类坦克真的很容易。 维稳部队的坦克是装备了拦截导弹和铝箔喷射器的,可连续这么多天,无论拦截导弹还是铝箔喷射器全部都已消耗殆尽,他们现在所能够凭依的仅有现代坦克出色的机动性,靠规避动作让炸弹无法直接命中。 炸弹在履带旁爆炸,剧烈的冲击让六十吨重的主战坦克都颤抖不已,敌机还在继续盘旋,很快就会进行第二轮投弹,不扔完弹药,他们是不会返航的。 车长继续指挥驾驶员进行规避动作,尘土飞扬,有几次坦克都险些滑入弹坑,发动机咆哮着,天空的战机也发出凄厉的声音。战机拉低高度,准备在靠近地面的位置进行第二轮投弹。 忽然望远镜中正在俯冲的敌机引擎爆炸,另外两架战机连忙拉升高度,天空中响起飞机突破音障的爆响,剩余的两架战机转瞬间就消失在天边。 车长怔怔望着追击之地升起的滚滚黑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名士兵说,好像看到一道光击中了飞机,其他士兵纷纷附和,说像是曳光弹,不过要比曳光弹明显很多。 如果他们去往坠机之地检查残骸,就会发现智能国度的战机上有一个可怕的圆洞,内部所有东西都被恐怖的高温瞬间汽化。 远处沙丘上的典越扯掉身上的伪装布,他手中拿着一把造型相当奇特的大枪。通体白色,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有棱有角,像个长方形的盒子,瞄准镜是排在一条直线上的三片玻璃,简约到了极点,但是玻璃上有全息投影的各种信息,从距离到风速,甚至对目标轨迹的预判。典越需要做的就是在锁定完成后扣下扳机,一种叫晶针的固态等离子体就会在电磁加速下冲出枪膛,几乎没有任何偏移地命中目标。 典越拉动扳机附近的一个滑扣,瞄准镜收起两片,枪身更加紧凑,从狙击枪变成了霰弹枪。他还背着一把枪,也是白色的,样式和突击步枪差不多,但是没有枪管,像是被人切了一刀,然后取走了中间部分。那是一个开放式电磁加速器,也可以将晶针高速射出。 这两把枪都是他亲自设计的,之所以没有列装,是因为成本真的太高了。他把霰弹枪背在身后,向前跑去,直到看见坦克时,他用力挥动着伪装布,大喊:“自己人!” 阿撒兹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准备将战略重心移向亚洲的时候,典越没有严正以待,甚至还跑去了其他地方。 那些在亚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据地怎么办? 典越不在乎,他要的是整场战争的胜利。 看到维稳部队的士兵们压低了枪口,典越将沙漠迷彩的伪装布披在身上,这块伪装布本身也是件披风,衣领处有一枚铜扣,是交叉双翼的模样。 第六十二章 基因战士 沙漠中的这支维稳部队还剩十六人,典越将水壶抵了过去,大家一人一口润着干裂的嘴唇,传到一个士兵手里,他咕嘟咕嘟咽着,周围的人急忙去抢,水壶洒在地上,士兵被扔了出去,场面一度混乱至极,车长对天鸣枪,士兵才冷静了下来。 大家又捡起水壶沉默地传着,典越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本来就不多的水很快就被分完了,有人注意到典越披风上的徽章,问道:“你是炽天使的人?” 典越说:“是的,我们在附近有个据点,休整一下。” 这个据点建在弹坑之内,上面遮了一层伪装布,很是简陋。据点里有弹药,食物,水,维稳部队的士兵们赶忙补充着自己水壶和弹匣。 典越坐在弹药箱上查看地图,车长靠过来,分给典越一支皱皱巴巴的香烟,看得出来,这支烟他藏了很久。典越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不吸烟。” 车长说:“那个孩子算是毁了。” 典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抢水的士兵。 “我知道,没人会愿意做他的搭档,因为这件事,大家都会记恨他,说不定还有人背后开黑枪。没办法,这就是战争。战争就像一个大熔炉,这句话很有意思,不是说渣滓进去就全烧了,钢铁进去便愈发坚韧,而是把渣滓和钢铁都化成岩浆,搅在一起,善和恶也一样。” 车长问:“炽天使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 “为和平而战的组织。” “听说,里面有一些很奇怪的人。” “对,只要理念相符,都可以加入炽天使,这里有科学家,有军人,有建筑师,还有巫婆。” “这样的一群人组成部队,能确保纪律性么?” “我们虽然是武装组织,但执行的都是特殊任务,各有所长反而更好一点。” “那个叫典越的人真了不起。” 典越没接话,拍了拍车长说:“你们的无线电呢?拿过来借我用用。” 车长说:“坏了。”但还是从左肩拆下步话机递给典越。 典越拿过步话机,来到一张桌子前,上面堆放着很多零件和工具,典越找了一把螺丝刀,拆开步话机,他要想办法联系维稳部队在非洲的最高指挥官,在这种时刻扔下自己辛苦经营的根据地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他可不单单是为了拯救一支身陷困境的战术小队。 步话机接通了,确认身份后,典越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 目前智能国度对于非洲的攻势虽然已经渐渐缓和下来,但是他们依旧在不停地试探,随着亚洲的根据地被一一拔除,非洲大陆迟早会被他们攻陷。 典越有两个想法,第一是积极争取地下城的帮助,让之前的工业地下城加急生产各种军需用品,从地下城居民中进行征兵,补充有生力量。 第二,他准备开始进行基因战士的实验。典越本身就注射过血清,像他这样的超级战士还有很多,但是注射血清有很多弊端,比如会产生排异反应等等,注射血清之后很多人也容易失控,所以这项技术在核爆之后便被封存了。 军方的确还在秘密研究,但是典越想通过基因编码这种方式再现超级战士。之前没有向这个方向发展是因为基因太过复杂,人类的计算机算力有限,没有办法将碱基对的排列组合真正研究清楚,但是现在的量子计算机可以做到这一点。 炽天使在基因战士的研究上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第一批基因战士很快就能够投入战场。 最高指挥官对此表示疑惑,即便可以真的制造出实力超群的基因战士,那毕竟是血肉之躯,又能怎样对抗钢铁洪流? 典越说:“基因改造过后,对于改造者本身是一个全方位的提升,不仅在体力,格斗技巧等等,还包括智力以及其他素质,每个改造者都可以独挡一面,在某个环节取得较大的突破,比如网络战,比如武器装备的改进,这对于人类维稳部队的整体实力来说会是一个质的飞跃。” 典越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指挥官和他见一面,实际上基因战士这个计划他已经开始实施了。之所以敢在智能国度准备对亚洲的几个根据地施加压力的时候来到非洲,就是因为那些他带来的基因战士足够顶替他应付当前的局面。 他对自己的研究很有自信。 亚洲根据地内,旷野之上,有一个正骑着摩托飞奔,他的头顶上悬停着一架直升机,机炮的子弹不断落在他的四周,但是都被他巧妙地规避了。身后是智能集团的装甲车,他的左眼前有一个玻璃片,上面反射着身后的情景。 装甲车锁定开火的红框,发动机引擎的热源感应,他一边看着眼前无限延伸的旷野,一边对身后的情况进行判断,一颗炮弹飞来,他俯下身子,炮弹擦着头皮躲过。 摩托继续飞奔,与装甲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升机打着探照灯,他在地面不断变向,在灯柱中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像是在戏耍一般。 阿撒兹勒看着这幅情景,心惊肉跳,根据他的计算,这个人的反应能力和敏捷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一般正常人的水平,除了典越,他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做到如此这般。 宁负或许也可以,但是宁负是因为江依带来的各种生物科技,还有加百列的帮助,可是这个人他凭什么呢? 阿撒兹勒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在亚洲基地的各处,让他头痛不已,他的每一步计划都被打乱,所有攻势都不能按照预期展开。 同时典越去往非洲的消息也传到了他这里,据说典越带着来历不明的武器,可以一枪就将一架飞机击毁。典越到底在哪里?难道他会分身术?阿撒兹勒顾此失彼,已经完全乱了套,而智网的崩溃也迫在眉睫,他必须要想个办法解决目前的各种问题。 第六十三章 网暴 宁负正在全息投影上设计房间,他要扩建一下,总不能一直睡沙发,况且现在又来了梅韵。他一边建模一边对照着《自建别墅设计与施工》,范楠抱着手站在一旁,说:“你行么?别建个危房出来。”八壹中文网 梅韵坐在沙发上喝着威士忌,问到:“机器人不是可以自己设计么?” 宁负摊开手,说:“这就是他们给我设计的。” 梅韵环顾四周,扁着嘴点了点头,这就是大数据的致命弊端,比如一个人在购物平台上的消费能力有限,所以大数据就只会给他推送性价比较高的产品,但是谁不喜欢好的呢?也许有人虽然不买,但是依旧愿意看看呢? 对于用户习惯和行为的分析永远只是对现象的分析,深入不到本质,所以没办法真正准确把握住客户的喜好,更没办法进行超前预判。 宁负一边建模,一边在《自建别墅设计与施工》中寻找相应的理论依据,就像中学时一边做题一边翻课本一样,开卷考试而已。宁负发现自己最擅长的就是解决具体问题,每当遇到一件事后,他都会下意识地进行分析,有条有理地做出安排和部署,这一过程中个人情绪被完全排除在外,所以答案总是可行又高效的。 宁负只花了半天时间就设计完了三间卧室,还把之前放床的位置改成一个办公桌。他喜欢宽大的桌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堆放书本,摊开纸张,虽然现在全息投影解决了一切问题,但是他依旧对宽大的桌子有着近乎偏执的痴迷,仅仅坐在这样的桌子后面他就觉得赏心悦目海阔天空。 家具和各类建材都会通过3d打印技术在很短的时间做好,机器人会负责具体的施工任务。 梅韵说:“忙完了?看看这个。” 宁负接过梅韵划过来的全息影像,上面是他在r9c13辖区等待计分板结果时的照片,画面中处决这一栏遥遥领先,有人在宁负的脖子上p了一个杀人犯的牌子,还有人把宁负的胳膊擦掉,脖子后面多了一个斩立决的明梏。 “原本处决的票数遥遥领先,最后却突然翻盘,这其中一定做了手脚。” “万恶的资本家操纵民意,逃避审判。”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表态,恶心!” “他只能逃走,如果他不逃,也在r9c13辖区待不下去了。” “发现他第一时间公布行踪,我们已经众筹悬赏他的人头。” 除了笑一笑,宁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还是骂名。宁负打开邮箱,发现信息已经999+,几乎全是恶毒的咒骂。 核爆后他几乎没有给别人留过自己的私人邮箱,不过做宠物医生和打职业比赛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要用邮箱收发各种信件,这下好了,平时冷冷清清的邮箱变得热火朝天,宁负害怕漏掉典越或者苏桃的邮件,只好一份一份划过去。 梅韵说:“这是你想要的?” 宁负说:“这是我应得的。” 他本以为这一枪至少会让很多人意识到娱乐的脆弱,没想到自己却受到了如此疯狂的反噬。他想让人们更加关注正在地面上愈演愈烈的智能危机,可开过这一枪后,文卓的支持者全疯了,没日没夜刷动态,买热搜,想把这件事闹得更大一点。 梅韵说:“你打算怎么回应?” 宁负说:“我已经回应过了。这些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核爆前就是这样,他们现在都还不明白。” “那悬赏你的杀手怎么办?听说他们找的人很专业。” 宁负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是的,这件事儿我感觉也很棘手,之前的科技没有这么发达,凭借自身能力隐匿行踪,杀人于无形,真的很厉害,但是现在一件光学隐身衣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难办。” 梅韵一下子笑了,说:“你还在我这儿玩心眼,激将法?想要我帮忙,又不想欠我人情,你太坏了。” 宁负的诡计被识破了,腆拿着笑脸说:“哪里,来者是客,主人的麻烦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帮忙呢?”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这是宁负一向的习惯。并非对阿撒兹勒的防御措施不够信任,宁负很清楚,只要他待在智能国度一天,就没人能动得了他,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纸包不住火,有专业的人查,那么他在智能国度的事便瞒不了多久。虽然他是以中立的名义暂居此地,但是别人会怎么想? 叛徒?人类的叛徒,机器的走狗。 这倒无所谓,到底是不是叛徒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但这无异于给某些人释放出一种信号,人类和机器之间的战争并不是种族清洗,而是利益的冲突,如果他们能给机器提供更大的利益,便可以在机器社会中获取较高的地位。 宁负不会做叛徒,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 一旦自己藏身智能国度的行踪暴露,宁负就必须出现在世界上其他的地方,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很可能要面对众筹而来的杀手。 服务型机器人搬来了办公桌,宁负喜欢这种宽大厚实的感觉,梅韵走上前,抽出一把短刀,在办公桌的一角刻了起来。 一支黑色的羽毛渐渐显出轮廓,精美无比。 宁负惊叹到:“你还会这些?” “送我那些女朋友的吊坠都是我亲手刻的,女孩子们都吃这一套。” “那些?你可真是个渣男。” “我说自己不是了么?但我真的没有玩弄过谁的感情,只是接触久了,她们就都走了,我要复仇,他们要结婚。” “你和你哥哥的事儿还没完?” “他一定还活着。” 看来梅音加入屠龙会的事儿他一点都不知道,宁负不想掺和这两兄弟之间的恩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梅韵刻好后,收起刀说:“宁负,不是我要搞陈桥兵变,让你黄袍加身。我不知道夜羽有多少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又秉持着怎样的理念。只是我答应过江总要帮助你管理组织,我就必须履行我的承诺。你是江总选中的继承人,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宁负有些无奈,他和梅韵一样,对夜羽所知甚少,曾经只是江依的小跟班,没什么野心,说往东走就绝不会往西,现在江依死了,他得去找自己的路。 极度悲伤时总伴随着生理上的呕吐欲,一切就好似是从胃里翻出来的。 “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次相逢,在明天。” 怀中的女孩胸膛破碎,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流过,像在阳光下曝晒了很久的滚烫细沙。 他哽咽着念到:“我看到被击毁的战舰在猎户座边缘燃起熊熊烈焰,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穿梭,一切终将湮灭于时间之河,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女孩说:“回见。”永远闭上了眼。 这幅画面再一次出现,核爆以后宁负避之不及的回忆又汹涌澎湃地追了上来,仿佛汽油桶在胸腔爆炸,宁负下意识握紧了拳,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把这份怒火发泄给谁。 管家已死,黑格尔被重新关进了监狱,就算自己再把他杀了,江依能回来么?自己的内心能安宁么? 没有人知道江依是穿越者,更没有人知道江依穿越而来是为了他。 宁负不敢对苏桃说,也不敢对梅韵说,这些事就永远地沉在了心底,被他选择性遗忘,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第六十四章 拼多多杀手 张江的独栋别墅内,所有窗帘都拉着,服务型机器人被扔在草坪上,电源模块散落一旁。智能危机爆发后,苏健回到了维稳部队,随着亚欧大陆的沦陷,指挥部已经撤到了非洲。看着电视上的新闻,苏桃暗自替父亲捏了一把汗。 这些天只是打理整栋房子就占去了她很大一部分时间,楼梯扶手被擦得锃亮,苏母说:“歇着,也没落多少灰。” “让我做,停下来总是乱想。” “你不是有自己的研究么?” “一打仗就全停了。” 苏母忧心忡忡地说:“你爸爸去打仗了,你可不敢有什么闪失。”她这些天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苏桃越是沉默,她就越担心这个孩子做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 苏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天新闻上净是维稳部队伤亡惨重的消息,因为缺少战地医生,很多伤员得不到医治,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每当看到这样的画面,苏桃都恨不得自己能飞到那些伤员面前,替他们消毒,包扎伤口。 自己的女儿想的是什么,当妈妈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好在现在维稳部队已经离开了亚洲,就算苏桃想去也没办法。 地下城r9c13辖区今天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他披着伪装迷彩,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步枪,这是比利时fn公司最后设计的破甲步枪。 治安队的人带着他见到了r9c13辖区真正的话事人,赵紫嫣。 来者面色惨白,掀开披风后,腰部缠着厚实的绷带,渗出斑斑血迹,他见到赵紫嫣,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机械脚踝露了出来。 “我说屠龙会的成员,慰问部队已经溃败到非洲了,现在你们头顶上全是机器人,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接管地下城……” 还没有说完,这名屠龙会成员就昏死了过去。赵紫嫣找来方坤宇,她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方坤宇叹着气,说:“要是宁负在就好了。” 的确,他们都有这样一个共识,宁负更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方坤宇能看清问题的结症,但是没有解决的手段,他不会像宁负那样思考问题。 地下城的居民对地上的人普遍没有任何好感,关于这场智能战争,从始至今都抱着作壁上观的心态。有人说唇亡齿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是智能国度发布了一则通告,此次战争不涉及地下城任何居民,甚至计划未来将所有地表上的人类搬去地下。 于是更多的人便倒向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阵营,方坤宇认为这是全人类的一场浩劫,但是地下城的居民对于生活在地上的人有着很大敌意。动员地下城居民帮助维稳部队打赢这场战争?方坤宇觉得不太现实。 但他认为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在方坤宇看来,所有人类的命运都紧密联系在一起,无关国家,无关地域,无关性别,这些联系复杂而精密,以人类无法想象的方式运作,有时呈现出蝴蝶效应,有时候违背因果律,带着量子力学世界的诡谲。但无论如何,他确信一个人哪怕再边缘,他的任何行为也都会影响整个人类的命运。 或多或少,但终究是影响了,而恰恰在有些时候,细微的影响就会倾斜整个天平,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希特勒发动二战,是因为他考美院落榜了。这是一个玩笑话,更多人愿意把二战看作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但如果希特勒不落榜,历史会不会改写?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的,人类只能按照自己的认知去理解,也许真理遥不可及,也许真理并不存在,也许真理就在刚刚被错过了第一万零一次。 宁负已经放弃了对真理的追求,他信奉尼采的观点,世界是生成的,真理只是一个人类缺失后就无法生存的错误。但是方坤宇还想再看看,所以他没办法像宁负那样思考问题,抛开一切形而上的客观束缚,只专注于自己的立场和具体事件。 此刻方坤宇捻着自己的胡子,他思考时总下意识这样做,如果宁负是他,现在会做什么? 可惜宁负不是他,宁负这个时候也是看戏的一员,他一边注视着维稳部队在非洲依托苏伊士运河构筑防线,一边排查着各路杀手的资料。 宁负也不知道来的会是谁,一共有多少人,他开玩笑把这些人称作拼多多杀手。开这个玩笑的时候,他也想过文卓的粉丝们会不会被人骗了,毕竟核爆前在拼多多购物从来不用担心自己买到假货。 他有些后悔没去找找渠道,兴许能把高价暗杀自己的任务都以不同身份接下来。那样就好玩了,狠狠薅一把粉丝的羊毛。不过宁负一想,文卓要是在天有灵,估计得气得活过来,这似乎太残忍了。 当众杀人终究还是太偏激了,他感觉自己在这件事上太过敏感,反应过度,可是做都已经做了,说是下不为例,人也不能气死回生,那就真诚地说句对不起。 他从网上找了一张文卓的图片,又让机器人做了三炷香,磕过头后,他对着照片跪了很久。 梅韵打趣到:“你这没拍一下发网上去?” 宁负说:“我只求个良心过得去,就这样。我对不起他,不过他也有他对不起的人,谁都一样。” 梅韵看得出来,宁负此刻有些心虚,这次冲动是一道坎,如果宁负走不过去,他以后做事都会畏手畏脚,难成大器,如果宁负走了过去,抛下所有的包袱,反正混蛋这个名号已经坐实了,不如更加放肆一点,对这个世界张牙舞爪又能怎样?梅韵期待这样的宁负。 拼多多杀手的详细资料终于被整理了出来,一个是菲律宾人,善用刀,另一个是冷水监狱的一名死囚。 冷水监狱,这个名字很熟悉,让宁负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想到了,冷水正是之前关押阿列夫的头号恶人黑格尔的监狱,黑格尔越狱时几乎杀死了监狱内的所有人,冷水监狱针对这种危险程度的罪犯进行了改造升级。 黑格尔又住进去了?或者说还有什么跟黑格尔一样的怪物? 第六十五章 出狱 阿列夫的大计划因为典越的出现而半路夭折,黑格尔从典越手下侥幸脱逃,没过多久,他就被维稳部队抓住了。与其说抓住,不如说是自首,以他的能力,普通部队根本无可奈何,在他面前就像婴儿一般脆弱。 黑格尔被关进冷水监狱后,大多数人极力想要处死他,但很多绿党成员站在人权的立场上一直在为他争取无期,实际上也没人敢杀他,谁都没办法保证现在的这座监狱就可以关住他。八壹中文网 世界政府与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居然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解,黑格尔在冷水住着单人牢房,只要他不出去,就没人找他麻烦。每天有报纸看,有健身器材锻炼,一日三餐都和狱长一个标准。 他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被抽出,机械脊柱被拆掉,冷水监狱中的黑格尔和普通人没区别。 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低级,愚蠢。黑格尔一边过着监狱生活,一边思考着自己人生的新方向。管家已死,他要继续做回曾经的那个雇佣兵么? 不,看过天空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直站在地上。他开始折磨自己的身体,每天对着墙壁出拳,一拳又一拳,即便打断指骨,他依旧没有停下。 这种自虐式的训练和之前莫桑注射在他身体中的各类基因药物产生了某种呼应,断裂的指骨重新愈合后变得更加坚硬,他就这样对着监狱的墙壁一拳又一拳。 直到智能危机爆发,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时刻到了。 混乱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就是阶梯,踩着混乱,他就可以问鼎权力之巅。 龟裂的墙壁在一次次重击下显得摇摇欲坠,近二十厘米厚的水泥墙,即便是血清战士,也不能撼动分毫,但是黑格尔做到了,他比所有人更强。 兴奋,暴怒,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融在一起,他一拳又一拳,随着轰得一声,面前的墙塌了,黑格尔从破洞中走入隔壁牢房,这里空着,铁门加了锁,但不是黑格尔牢房的双重防爆结构。 铁门倒下,黑格尔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狱警用霰弹枪对准他,可是扣动扳机的手指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都弯不下去。 当黑格尔开着警车在灰暗的城市中穿梭时,他又一次感慨世界政府的无能,一盘好棋,为何被下得如此之糟? 如果是他,就不会建什么地下城,而是大力发展航天事业。太阳会不断膨胀,地球总有一天要被吞噬,他要在这之前将人类的文明散布于星辰之间。 头顶智能国度的侦察机锁定了他,两发导弹从身后袭来,他加速后一个急停,导弹在他面前爆炸,挡风玻璃碎了,他黝黑的脸上全是血,但是他笑了,这才是他想要的。 出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博士和莫桑,之前一直跟在管家身边,看着阿列夫从几个人的小组织到最后拥有了毁灭世界的能力。他只需要照抄一遍就好。 于是黑格尔开始通过博士承接各类杀手任务。 宁负是他的第四个目标。 冤家路窄,黑格尔和宁负算是老熟人了,他知道宁负的能耐,不过现在他不再是凭借高科技打造的身躯在武器方面对宁负形成碾压,他只需要自己的一双铁拳就足够了。 “来,人类,杀死我,或者被我杀掉,让我们互相厮杀,啃食对方的骨髓,在冲突中不断进化,将我们的鲜血洒满这个银河!” 宁负在加百列的帮助下梳理着另一位拼多多杀手的资料,身高一米六五,善用两把短刀,速度极快。宁负推断他的格斗技巧源自一个叫做kali的武术流派,刀法脱胎于棍术,在街头格斗中不断成型,有着很强的实战性。 加百列找来不少关于这个武术流派的资料,结合宁负之前的学习,拆解一招一式,尽管杀手的事情宁负已经拜托梅韵来处理,但他自己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 知道文卓的粉丝找了黑格尔来杀自己,宁负感慨冤家路窄。他的耐心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打发了这个菲律宾杀手和黑格尔,这群粉丝还不肯善罢甘休,宁负就准备挑几个不知死活的出来,先杀了再说。 经过了文卓的事后,他承认自己不算什么好人,握着暴力,就会被暴力同化,这是不可避免的。手上的血已经洗不干净了,再多沾也无所谓。他现在只想把一件件事都解决清楚,先摆平杀手,然后再要回股权。 一辆吉普车在荒芜之地上飞驰,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开车的是一个小个子菲律宾人,他嘴里一边喋喋不休地骂着什么,一边深踩了油门。在这种地方无论遇到世界政府的维稳部队还是智能国度的机器人都会是天大的麻烦,毕竟荒芜之地视野开阔,没有任何掩体。 暗沉的天色下,一辆轮胎巨大的越野车弹跳着在坑洼不平的荒芜之地上全速前进,这辆车看起来造型夸张,明明有几分笨拙的感觉,但却灵巧地像水中企鹅一般,几乎就在贴地飞行。 两辆车狠狠撞在了一起,菲律宾人在撞击发生的一瞬间从车中跳出,在地上滚了好久才停下。他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刀严阵以待。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菲律宾人挽了一个刀花,深鞠一躬,问道:“一定要打么?” 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黑格尔,他说:“也不是必须要打,但是我喜欢。”黑格尔指向菲律宾人,沉声说:“杀了我,或者被我杀。” 两道身影在暗淡的青灰色天空下撞在了一起,几招之后,黑格尔的胸口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像瀑布般冲过他紧实的腹肌。一只手平举着,手臂上青筋暴起,五根手指深深陷在菲律宾人的喉咙中。 菲律宾人还握着刀,双脚离地,被黑格尔提在半空中,蹬了几下腿,随着咔嚓一声,颈椎被捏断,他的身体瘫软了下来。 黑格尔打开全息投影,联系到文卓后援会副会长,将菲律宾人的死状发了过去。 “你杀错了!” “没有,把他的钱也转给我,现在立刻马上,我不想去杀你,因为你实在太弱了。钱到账后我会杀了宁负。” 第六十六章 地下不是地狱 r9c13辖区依旧是干净整洁,看不出一丝战争的迹象。所有地下城都平静如故,工业城市继续生产着各类日用品,农业城市的水培蔬菜长势欣然。物资照旧向地表运送,毕竟除了维稳部队还有很多普通民众。 但是地下城的居民对这场战争始终提不起任何兴趣,屠龙会成员苏醒后,便在广场上支起了一张桌子,当做临时的征兵处。 广场上围了很多人,但没有人走上去,大家都抱着手冷眼相看。 头顶的人造太阳一片惨白,闷热中,这名屠龙会成员的鬓角淌下几粒汗珠。 “让我们地下城的人去替上面的人打仗?” “他们是自作自受。” “反正机器人又不会打进来,智能国度的已经发公告了,无论上面战局如何,地下城的权利和地位还是一切如故。” “为什么要去帮那些之前压榨过我们的人?” “就是!我们在地下城的时候,他们管过我们的死活么?” 地下城的人一如既往,对地上的人抱有极大敌意。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他们不愿意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这是对人权的践踏,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做老鼠已经习惯了,而且自我感觉良好,根本没想过其他的事。 方坤宇也在人群之中,他环视四周,在每张脸上看到了不同程度的麻木,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如鲠在喉。 屠龙会成员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他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贯穿伤。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人类,地上地下其实没那么重要。” 他声音沙哑,语气中近乎带着哀求的意味。 “是么?可为什么那些人当初没有搬来地下?” “不关我们的事,你走,我们这样生活着挺好的,习惯了。” 方坤宇再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搀着屠龙会成员坐下,然后正色说道:“我们不是为那些地上的人打仗,我们是为我们自己。” 底下一片唏嘘声,有人说:“就别唱高调了,知道你是大教授,道理多,可那都是虚的,我们有什么好处?” 只听见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火药味弥散开,巨大的空间内回音阵阵。赵紫嫣吹散了枪口的白烟,踩着高跟鞋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有不同意见可以提,但是你得先让人家把话讲完,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对不对?” 微烫的枪口抵上了质疑者的太阳穴。 宁负在的时候,杀伐决断,心狠手辣,一度盖过了这位黑帮女王的气场。对比之前,人们觉得赵紫嫣其实还算温柔,但是他们忘了,再温柔的猛兽依旧是猛兽。 赵紫嫣是用枪好手,十五米以内弹无虚发,近身格斗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她能掌管之前的非法生意,靠的可不仅是权谋和手段。 方坤宇的脸色很难看,他不愿意用武力逼迫人们接受他的观点,但是现在除了这样做,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赵紫嫣说:“读书是为了能和傻子心平气和地说话,而武力能让傻子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 方坤宇只能接受,他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你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机器人会将我们奴役,不,用奴役来说都不够准确,他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他们只想把我们排除在地球之外,你们了解这些智能体是怎样思考事情的么?” “他们只会从效率出发,以效率为主,我们人类,无论是居住在地上的,还是地下城的,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我们有可能被流放,有可能被屠杀,没有妥协的余地,没有谈判的可能,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你们难道想人类的命运就此被握在机器手中么?” “你们想么?你们想么?” 方坤宇环视四周,厉声诘问,无人敢应。 那名屠龙会成员嘴唇微颤,眼眶渐湿。 方坤宇越说越激动:“你们缺乏的,是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生而为人,多么来之不易!但是你们又再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浑浑噩噩,无疾而终,每天沉浸在vr仪带来的虚幻世界中,你们根本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们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不同的人有同的活法,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和判断标准,我,任何人,都无权干涉,这样粗暴地,粗俗地说出这些话,也不是我本来的意愿。如果在和平年代,愿意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都无所谓,可现在是人类存在的危机关头,你们但凡心里有一点点良知,有一点点对生命的尊重,对人类这个身份的珍惜和认同,都不应该继续麻木下去!” “这不是意识形态的冲突,这不是利益的抢夺,这是活人与死物的战争,你们还以为能够一直中立下去,做梦!做梦!” “你们麻木得让我害怕,这里是地下,不是地狱。” 仿佛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出现了松动,人群从沉默变成小声议论,一名安保队的成员走上前,对着屠龙会成员说:“我跟你去。” 零星又站出了几个人,方坤宇转身抹着泪独自离开,赵紫嫣看着他的背影揪心不已。要是宁负在就好了。 宁负从全息投影上看到了方坤宇的演讲,他摇着头说:“语言的魅力在现代社会已经被削弱地差不多了。” 梅韵说:“你会怎么办?” “我会加强地下城的独立属性,将所有的辖区都控制起来,把工业城和农业城握在自己手中,开始紧急备战。然后继续挑动地下城和地上的矛盾,借力打力,等他们冲出去,该打谁就由不得他们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 “我为什么要去做?” “你知道的,如果你去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宁负摇摇头,这时,阿撒兹勒接入全息投影,他说:“你这个朋友好像快要死了。” 空气仿佛一点一点开始凝固,梅韵拍了拍宁负的肩,转身出门,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范楠。 梅韵说:“你要讲的事他知道了,给他点独处的空间。” 范楠焦急地向屋内张望着,只看到了一个岩石般冷峻的背影。梅韵把她拉开,合上了门。 范楠甩开梅韵的手,说:“我来是想告诉他,我想回去,我感觉地下城可能更需要我。” 梅韵说:“如果你相信我,就先别着急,我相信他。” 范楠心想:如果我连宁负都不信,又凭什么相信你?可是看到梅韵眯起眼微笑的模样,又觉得这个人好像的确值得信任,毕竟有些时候颜值即正义。 当范楠反应过来梅韵正在试图用他纯洁无辜的眼神来让自己就范时,忍不住爆了粗口:“滚!” 梅韵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点上一支烟,伸了个懒腰,说:“我做选择的时候非常谨慎,但是选完之后,我就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生活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没有人能够一帆风顺,相信你选的人,给他一点时间。” 范楠偏着脑袋问:“你选的人是他?” “我选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我选的人又选了他,所以我也选他。如果他愿意就这么一直在这里混着,我就陪他混下去,如果他竖起头发要杀人,我就跟着他一起杀。” 第六十七章 长得丑也是种罪 阿撒兹勒说:“我已经开始召回部队了。” 宁负问道:“为什么?” 全息投影中出现了智网的设计图,无数感知机叠在一起,这些就相当于机器人的大脑。现在这些大脑都放在一个个金字塔模样的建筑内,但是随着觉醒的人工智能越来越多,庞大的数据流和信号之间的互相干扰已经使得处理器不堪重负。 阿撒兹勒决定让机器人们自己管自己的脑子。但是绝大部分机器人在设计之初就建立在智网存在的基础上,就像人类的肺是用来呼吸空气的,而不是像鱼鳃一样过滤水流。 只有部分机器人可以加注感知机模块,脱离智网的控制。 这也是阿撒兹勒的无奈之举,毕竟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降临,在数据层面统御所有机器人的思想。 天平再次向人类方向倾斜。 阿撒兹勒说回方坤宇的问题:“我需要他闭嘴。” 宁负笑了一下,说:“别看他讲得挺激动,没什么效果。” “这是一种思想,就会像病毒一样,不断扩散,甚至不断升级,尽管现在还处在萌芽期,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长成参天大树。” 宁负说:“他是我朋友。” “那就你去解决,你解决不好,就让给我来解决。” 宁负叹了口气,阿撒兹勒退出了全息投影。打开门,天光似乎又比昨天明亮了几分,尘云现在很薄,也许某些地方已经渐渐爬上零星的苔藓。 智能国度的街道上,机器人们来来往往,看起来和人类城市的熙攘别无二致。有的机器人抱着盒子,有的机器人背着电缆,他们步履僵硬,但却走得很稳。履带明明更加简单,他们为何要直立行走? 既然想要和人类一样的体面与尊严,为何要并入智网,牺牲思想的独立性? 宁负不知道,人类社会中也有这样太多他无法理解的矛盾。 很多事情其实只能去接受。 梅韵和范楠大概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宁负的确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他没有太过留恋天光下的温热,而是回到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又到了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他伸手摸进裤兜,那枚硬币一直躺在那里。 宁负之前遇到重要的事,总会用抛硬币的方式做出决定,可这枚硬币没有正反两面,无论抛多少次都不会有结果。宁负想起自己是如何走出多层虚拟网络空间的,他在硬币上贴了正反,便可以抛出结果,很多时候,也许根本就没有正反,都是自己选的。 总之结果都要自己来承受,即便不知道该怎样选,也要硬着头皮选。重要的不是选了什么,而是自己去选了。 需要自己面对的事,就不要交给硬币。 宁负坐在桌前开始长时间的思考推衍。 围棋高手可以做到走一步看十步,但依旧会输给人工智能,除了职业九段棋手李世石下出“神之一手”,才取得了唯一的胜利。思考各种可能,对风险进行评估,这些宁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过人工智能。他必须从其他角度破局。 欲望,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加百列提醒到:“主人,您的心跳又一次过快,要不要喝一口酒?” 宁负这才想起刚才给自己倒的威士忌。 他知道,在方坤宇事件上的选择会直接改变自己的生命轨迹。如果帮着阿撒兹勒用各种手段让方坤宇闭嘴,那么他实际上就是选了边,站了队,如果不帮,方坤宇很可能死在阿撒兹勒的暗杀之下,如果自己回到地下城保护方坤宇,依旧是选了边,站了队。 选边站队,自己就会丢掉现在的中立关系。宁负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也不想参与到这种宏大叙事中,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方坤宇是他朋友,宁负没办法坐视不管。 实际上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了,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打开全息投影,他想看一些其他东西换换脑子,邮箱中依旧塞满了谩骂的信件,但是网络上的风评却出现了神奇的扭转,有人把文卓辱骂宁负的话全都放了出来,这让很多人理解了宁负的暴怒。 他的确还是个屠夫,因为几句话杀人终究是错的。可随着文卓的黑料被不断爆出,有女孩说他对粉丝图谋不轨,后援会的某工作人员也发言说文卓对粉丝送的礼物挑三拣四,各种嫌弃,此外,他们有定期组织女粉丝的线下见面会,实际上就在给文卓选妃,将女孩都灌醉,然后挑好看的下手。 宁负在这些舆论中嗅到了一丝专业的气息,不可能是普通民众自发曝光的,一定有人在背后运作,会是谁呢? 自己的好朋友么?他们都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宁负拜托加百列找到了那名曝光文卓后援会乱象的工作人员,他装作好奇的路人问:“为什么现在才发出来。” 那名工作人员回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组织的名声。” 这两天关于文卓事件的讨论已经被渐渐压了下去,核爆前人们总说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互联网也真的很健忘。 但是那个杀手还没有解决,毕竟老熟人了,宁负知道自己胜算不大,真要是去了地下城,别说保护方坤宇,要是把这尊瘟神引过去,直接来个屠城,那就太可怕了。 宁负必须先解决这个麻烦。 他呼叫阿撒兹勒,说:“方坤宇我去和他谈,谈得好了,你我都开心,双赢互利,看起来很公平,但终究是我帮你解决麻烦,你说对不对?” 阿撒兹勒想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宁负接着说:“所以你也得帮我解决一个麻烦,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阿撒兹勒说:“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 宁负一脸奸笑地从全息投影上调出黑格尔的照片,对阿撒兹勒说:“你看这个人,他是不是长得特别丑……” 第六十八章 回到地下城 宁负在想黑格尔会以怎样的方式找到自己时,那辆性能优越的弹跳车已经向着浦东开去了。黑格尔找不到宁负,但是他可以找到宁负在乎的人。 在机器人的占领区活动还是有一定的风险,他已经扔掉了所有武器装备,可这个时候还开着车到处乱跑,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人,但是黑格尔觉得机器人没有这个分辨能力。他只需要配合检查,表明自己没有敌意,按照程序的逻辑,应该不会过多为难他。 北方的山是土山,南方的山是石山,这些公路还保留着核爆前的模样,只是无人打理,很多地方都已经被泥土埋了起来,因为接连不断的酸雨,塌方现象也非常严重。好在黑格尔的这辆车是博士特殊改造过的,无论通过性还是车身强度都远超一般越野车,几乎可以和坦克媲美。 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这辆车就像是蹦跳着一样,越过一道又一道沟壑。大地龟裂着,触目惊心,想想这其中也有他的功劳。 管家死去后,资本家又像野草一样开始疯长,他们攥取了本来应该输送给科学家,工人和其他劳动者的养料。 企业,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同样也是最锋利的双刃剑,带动人类社会高速发展的同时,也埋下了无数祸根,这场人工智能的危机难道不是从一个公司开始的么? 管家掌管阿列夫时还有国际法,还有各个国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黑格尔认为应该用更加直接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他要先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黑色帝国。 但眼下,为了优渥的悬赏,他得先送走这位打过不少交道的老熟人。 阿撒兹勒为宁负建造的小屋中,葱段,姜片,蒜块,下入热油,香味扑鼻而来,将炒锅爆香后,宁负下入肉丝,青椒。 米饭已经焖好了,范楠笨手笨脚地盛着,毕竟地下城没有这些食物。 一旁的蒸锅冒着白汽,墙边的计时器发出滴滴声,宁负连忙打开锅盖,鱼肉的香甜腾跃而出,充满了整个房间。 就连沙发上双手抱在脑后的梅韵也直起身来。 改刀处的鱼肉向外翻着,如同白月季饱满的花瓣,又像瓷牙一样紧实。宁负浇上加了青柠的料汁,从水中捞出切好的葱丝,热油浇上,香味四溢。 梅韵说:“就两个菜呀?” 宁负分着筷子说:“再给你炒个西红柿鸡蛋?” 梅韵对范楠说:“你看这老板多好。” 酒是二锅头,菜是家常菜,地地道道的中餐,核爆后,大部分人都靠压缩食品过日子,偶尔吃几顿调好味的预制菜,这样范楠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饭了。 梅韵毫不客气地夹走了鱼脸上的那块肉,对范楠说:“吃呀,愣着干嘛?” 范楠始终记着宁负是自己的老板,这种上下级关系让她很不适应,老板给员工做饭,甚至还亲自斟酒。范楠说:“我来。” 宁负说:“鱼要凉了。” 三人碰了一杯,宁负说:“回地下城。” r9c13辖区的广场上稀稀拉拉站着一支队伍,有安保,也有普通居民,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正在练习使用各类枪械。 屠龙会成员说:“枪不是对付机器人的最好武器,但却是最适合人类的武器。所以你们得熟练使用各类步枪,冲锋枪,手枪,但你们的对手不是人类,所以不能以人类的思维定势来预测战场局势,你们需要服从命令,绝对服从。趴下!” 有人迅速趴刀在地,有人还愣在原地。 屠龙会成员说:“如果在战场上,你们这些站着的人就已经阵亡了。” 宁负穿着西装,提着行李袋径直走过,他低着头,身后跟着懒洋洋的梅韵和眼中放光的范楠。推开医院的门,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刚想阻拦,却看清了来着的面孔,缓缓放下伸开的手。 赵紫嫣的门被敲了一下后直接推开,她刚要发作,是谁这么大胆无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宁负,像之前一样,黑色枪驳领西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说不上的感觉,赵紫嫣有时候很讨厌宁负这张死人脸,但许久不见确实还挺想的。尤其是现在,方坤宇因为地下城和上面世界的对立焦头烂额,宁负回来了,也许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你怎么回来了?不会是上面混不下去了?”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地下城的入口依旧沿用了之前世界政府的路卡,换了,要重新设计,强度需要达到能抵挡反坦克导弹正面轰击的水平。对人工智能进行筛查,全部销毁,包括自动驾驶的运货车。地下城的其他几个出口也要全部封上,只留物资通道。” 也算是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可宁负没有半句寒暄,赵紫嫣在心里骂了两句,诸如狼心狗肺之类的,但手上却没有停,马上联系地下城管理处的人索要路卡的相关资料。 宁负继续说:“别联系了,直接去他们那里,看看还剩几个饭桶。这些天上面都打烂了,他们拿着钱也没事做,你去问问他们要不要跟着你干,如果他们不愿意,就全赶出去。” 言罢,宁负提着行李袋转身离去。 范楠看宁负谈完了事儿,这才走进办公室。 赵紫嫣说:“怎么回来了呀?不会是宁总嫌弃你了?” “哪有,我听说地下城出事了,所以才想着回来的,宁总回来也是为了方坤宇的事儿。” “你们都去哪里了。” 范楠略一迟疑,还是说了:“我们一直躲在智能国度,据说文卓的粉丝高价悬赏宁总的人头,请了两个非常厉害的杀手。” “宁负要把门堵起来是因为这事儿?” 范楠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很快,宁负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r9c13辖区,又听说要封门,一时间传言四起,说宁负在外面被追杀,不得已才躲回地下城,其实就连赵紫嫣都信了。 但她还是按照宁负说的带着人去了r9c13的管理处,接手了所有工作。没人敢提出异议,毕竟她是拿着枪去的。 第六十九章 人机大战 黑格尔开着弹跳车路过一座被机器人占领的城市。 村镇还保留着核爆前的建筑结构,只是所有的玻璃窗都碎了,有些年久失修的屋子已经倒成一堆瓦砾,瓦砾之上也覆盖了厚厚的沙土。便利店的门大开着,只是货架上空空如也,淘洗拖把的塑料桶滚在路边,半截被埋在土里,半截已经裂开,在风中颤颤巍巍。 再往里走,可以看见无数幢高楼,核爆后,还住着人的楼房都进行了改造,用含铅的水泥封上窗户,加装空滤系统和便捷取货电梯。还有不少人现在依旧生活在这里,但是他们一般不会外出,在vr仪内就可以完成自己的所有工作。 街上没有人,咖啡厅门口的遮阳伞残破着歪在一边,伞骨因为太多的灰尘已经弯曲到了极限。一旁有个服装店,落地玻璃早被打碎了,还有几块连在框上,摇摇欲坠。里面的模特七倒八歪,站着的那个丢了胳膊,躺在地上的没有腿。 头顶的轨道上驶过一辆电车,证明这座城市还有人类居住,再往前开,可以看见配送外卖的送货飞行器来来往往,就像之前城市的鸟群一样。 失去了窗户的楼房伫立着,就像失去了面孔的人。无数道笔直的灰线从上到下,将高楼贯穿,怎么看都像是眼泪。条纹状的,又像斑马线,或者动画片中的监狱服,黑格尔开得慢了一些,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主题派对。 他想给城市打上五颜六色的光,将这单调与死寂冲淡,这时一台巡逻型机器人对他伸出了右手,是停止的意思。 这台巡逻型机器人有四条腿,形似半人马。庞大的体积可以让他阻挡任何车辆,哪怕坦克对他直接撞击,电磁力场和高密度材料也能让他继续屹立不倒。黑格尔不知道这些,但依旧选择了配合。 这台巡逻型机器人走了过来,大地为之颤动,黑格尔举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很快,对比结果出来了,巡逻型机器人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击,一拳打出,左手炮管开始预热。 黑格尔堪堪躲过,但是他的弹跳车就遭殃了,直接被锤成废铁。 黑格尔说:“我没有敌意。” 回应他的是子弹。黑格尔左右腾挪,子弹扫断了早就废弃的路灯。黑格尔抓住路灯杆直刺过去,但好像扎上了一堵墙,那个巡逻型机器人纹丝不动。 远处传来战机破空的声音,阿撒兹勒当然知道黑格尔,毕竟之前他和管家有过接触。就算不知道,他也很清楚能被派来刺杀宁负的人,一定很难对付。所以他早早就做了准备,这次交火蓄谋已久。 穿过这座城市,开上高速路,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到浦东,傻子都猜得到黑格尔想做什么。阿撒兹勒想过坐山观虎斗,但他觉得如果苏桃有个三长两短,宁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阿撒兹勒现在很恼火,宁负的关系网总是和自己交织在一起,他就像是被蜘蛛伏击的蝴蝶,左冲右突,却越缠越紧。 好在这是一场相对公平的交易,他杀了黑格尔,宁负帮他解决方坤宇的问题。 这场战斗的消息已经发给了宁负,从全息投影上看到交战地点,宁负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冲了出去。 r9c13正在重建关卡,现在没了智能机器的帮助,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只能自学砌墙,他们正说着宁负的闲话,诸如自己被人追杀了却让我们砌墙之类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扭头便是近在眼前的宁负。 这两名工作人员面如死灰,毕竟之前文卓就是因为多说了几句便被宁负当众杀了。就在他们以为宁负下一秒就会掏出手枪的时候,只听见一句:“好好干。” 宁负已经走了过去,跃上飞行器。 梅韵追了过来,但是已经迟了,一阵突破音障的爆响,气浪席卷而来,直接把砖垛扑倒。梅韵知道宁负现在就是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他犹豫了片刻,也冲了出去。 黑格尔拽下车门当做盾牌,天空上有战机略过,泼下一连串子弹,巡逻型机器人也没有停止射击,车门虽然按照装甲车的强度设计,但是在机炮和破甲弹的轮番射击下也变得破烂不堪。 又飞来四五架战机,他们的火力很快就可以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弹网,让黑格尔避无可避。 战机从不同的方向开始俯冲,在人工智能的精确计算下,这条街道上每一平方厘米都会落下一颗子弹,或者说是炮弹。 在尖啸声中,黑格尔扔掉手中的车门,冲向巡逻型机器人,钻进了他的腹部。天空上的弹雨倾泄而下,打在地上,溅起无数碎石,打在巡逻型机器人上,只听叮咚作响,炮弹有的爆炸,有的被弹开,但是巡逻型机器人毫发无损。 黑格尔很是恼火,他不明白这些机器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只见他的右手上开始覆盖层层铠甲,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纳米技术,但是这次有个更加精细的结构,不再是一把刀那么简单。 黑色的铠甲最终叠成拳套的模样,覆盖了整个小臂,手肘处蓝焰澎湃,这一拳直接砸断了巡逻型机器人的脚踝。 拳套再次发力,黑格尔打出了一记漂亮的上勾拳,在机械外脊椎的带动下竟然将巡逻型机器人打得跳了起来。 在监狱里没有任何辅助设备,他每天五百拳,生生砸穿了一面水泥墙。现在又进行了彻头彻尾人体改造,装备着最先进的机械外脊椎和植入式纳米机器人,没人会是他的对手。 哪怕当初那个拆了管家的神秘人再次出现,黑格尔觉得自己也能将其轻松碾碎。 拳套末端再次喷出蓝焰,黑格尔蓄力一击,将巡逻型机器人直接打飞。庞大而沉重的身躯直接撞进高楼,烟尘消散,只见巡逻型机器人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拳印。 这是黑格尔的第一次使出全力。 阿撒兹勒看着传回来的画面,从震惊到不屑。 他没想到一个人类居然可以这么强,不屑是因为即便再强的人类也终究是一副血肉之躯。 附近的七台巡逻型机器人正在集结,一个轰炸机中队已经起飞。没有任何碳基生物可以在现代火力的超饱和攻击下幸存。 第七十章 见家长 张江的独栋别墅内,天穹系统发出警报,有飞行器将此地设为目标点,正在以极限速度飞快逼近。 苏桃摘下耳机,走下楼梯的时候妈妈也从卧室中探出脑袋。 “桃桃,会不会是你爸回来了?” 苏桃不知道,褪下手腕上的皮套,利落地扎了一个高马尾。她知道厨房的抽屉底下藏着一把手枪,苏健曾经教过她怎样去用。 关掉天穹系统,外面是触目惊心的旷野,天色暗沉,一架飞行器以近乎坠毁之姿砸落在地。八壹中文网 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中,这架飞行器没有任何标识,发动机因高温腾起阵阵白烟,机舱门打开,走下来的人是宁负。 他变了很多,条纹衬衣的袖子卷在手肘处,领带塞在扣子的间隙中,背带式枪套,一柄手枪悬在腋下。 随着镜头向前推,可以看见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唇间叼着香烟,眼中写满了疲惫。 这些天苏桃听说了太多关于宁负的新闻,在地下城做起了黑帮头目,设局曝光智能集团,自证清白,之后当众枪杀网红,然后将自己流放。每次看着新闻上的那些描述,苏桃都感觉宁负越来越陌生。 明明之前离得那么近,现在却又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宁负被人们描述成屠夫,恶魔,性格孤僻,嗜杀成性,这还是那个见了自己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么? 苏桃不知道宁负今天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她没有删掉宁负的联系方式,如果因为私事,宁负应该先和自己大声招呼的,但是不声不响就闯过来,是不是有些太没礼貌了? 据说宁负的做事风格异常强硬,从来不和下属多做解释。可印象中那个男孩总是非常客气,无论有什么见解,都会事先说明只是自己非常个人的观点,仅供参考。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杀伐决断起来会是什么模样?苏桃想象不到。 但是看着画面中的宁负,明显瘦削了很多,脸颊有些脱皮,苏桃心中蓦然浮现一个形容词,“沧桑”,可是宁负比她大不了多少,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此刻宁负又续上了一支烟,手在裤兜里摩挲着什么,似乎特别焦虑。他仿佛行走在两个世界之间,被四面八方的引力不断拉扯。 的确,此刻加白列正在把黑格尔与机器人之间的战斗同步传输给宁负。一边关注着不远处的战局,一边还要忧虑应该如何面对苏桃。宁负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 他这才发觉面前的别墅已经关掉了天穹系统,一幢三层高的白色小楼,右侧是泳池,左侧是草坪。一层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各种健身器材和一个拳击擂台。 门开了,女孩扎着高马尾,手枪垂在大腿边。苏桃穿着超短裤和黑色运动背心,眼中有惊惧,也有迷茫。 宁负扔掉香烟,走了过去。刚走两步,还是回头从飞行器的驾驶舱中拿出破甲步枪背在肩上。 隔着天穹系统,苏桃问:“出什么事了么?” 宁负没有说话。 苏桃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 宁负走了进来,坐在院子中,说:“收拾一下东西,如果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你就赶紧跑,有车?”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想杀我,但是他找不到我,所以就要来你这里。” “网上说文卓粉丝雇凶杀人是真的?” 宁负点了点头,说:“对不起啊,连累到你了,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真的对不起。”他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口,苏母没有露面。 此刻黑格尔正在试图逃开巡逻型机器人的围堵,宁负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种层次的对手了,他知道自己胜算很小,但是在阿撒兹勒的帮助下也许还有一线机会。宁负决定就在这里等着,如果黑格尔真的杀过来,那么就直接给他埋在这里。 苏桃说:“网上传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宁负点点头,说:“基本上就是那回事。” 苏桃转身离去,房门紧锁。 她背靠着门,大口喘气,苏母已经来到了客厅,忧心地说:“桃桃,怎么回事?小宁的话,请他进来呀。” 苏桃不说话,脑中闪过网上那些对宁负的议论。 苏母自作主张,打开门,看见宁负抱着步枪,愣了一下,但还是说:“进来,待在外面做什么?” 宁负也愣住了,懵懵懂懂地起身,不自觉想要鞠躬,拿着步枪手足无措。 客厅中,苏桃坐在沙发上,负气地别过脸去,手枪搁在桌子上。宁负一边看着黑格尔和机器人的拼杀,一边想找个地方把枪立着。 最后他索性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把枪搁在脚边的地毯上。 苏母轻咳一声,说:“宁负同学,怎么回事呀?” 听到这个称呼,宁负百感交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再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他说:“有人想杀我,但是找不到我,所以就准备先来这里,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苏母说:“桃桃,你为什么生气呀?” 苏桃转过脸冷冷地说:“宁负,你怎么是这种人呢?滥杀无辜,恃强凌弱,我看错你了。今天在这儿就算你说出花来,当众杀人的事你躲得掉么?别说被逼无奈,也拿冲动当借口。” 宁负深感无力,冲动到底是原因还是借口?他已经不想辩驳了,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苏桃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你说话呀!你快点解释几句呀!” 苏母拦下暴怒的苏桃,此刻尽显长辈风范,她说:“宁负同学,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们从头到尾讲一遍。” 宁负便从智能危机的热搜被压,到文卓因为这件事公开辱骂挑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也说自己认识到了错误,所以最后离开地下城,自己将自己流放。现在回去是因为朋友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苏桃听到的版本虽然刻意模糊了很多细节,但和宁负讲述的大致相同,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这时苏母说:“你爸爸正在前线流血拼杀,这些艺人却还只顾自己。从感情倾向来讲,我觉得宁负可以杀。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命没那么有价值。你爸爸现在打仗,有这么多关注,有这么多收益么?” 宁负心里暗自吃惊,苏母三言两语就逆转了局面。苏桃听到父亲,此时表情变得哀戚,说:“我想上前线,我可以做军医。” 宁负说:“不行,太危险,机器人可不会遵守什么《日内瓦公约》。” 苏母也蹙起了眉,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一章 带我走吧 谈话一下子又跌入僵局,宁负的脸色很差,量子通讯器的电流刺激给身体带来了太大负荷,宁负小心翼翼问:“我能要一杯糖水么?” 他要确保自己的状态,万一黑格尔突破封锁杀了过来,他连一战之力都没有,那可就太难受了,他不想死。 苏桃起身走去厨房。苏母说:“桃桃一直想上前线,甚至在偷偷研究怎么开车过去,我拦不住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负说:“实在不行,我就带她去地下城,这样一来,其他人很难威胁我,不对,他不是想威胁我,他凭什么敢呢?他想从苏桃这里得到关于我的线索。” 宁负说了一半,忽然站起身来,焦急地踱着步,宁负对黑格尔有误判,其实自己根本不必赶过来。 核爆之前的战斗中,管家用苏桃威胁宁负,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黑格尔不会蠢到再来一次,他一定是想引蛇出洞。如果没有阿撒兹勒的机器人,此刻宁负和黑格尔应该已经交上手了。 既然黑格尔这么想打,那么就偏不给他打。 宁负重新坐下来,说:“我带着苏桃先回地下城,以训练的名义,当然,送她去前线的事儿我会一直拖着,我也不想打仗。即便她不在前线,依旧能做很多事。” “地下城安全么?” “有我在,放心。” 苏桃端着一杯摩卡和一块慕斯蛋糕,重重放在宁负面前。宁负也不客气,用手抓着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苏母说:“怎么饿成这个样子了。” 宁负眯起眼,知道自己吃相不太得体,用摩卡顺下最后一口慕斯蛋糕,这才说:“我刚飞回地下城,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我就赶过来了,一整天没吃东西,一会可能要打架,怕没力气。” 苏母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宁负胡乱擦了一下嘴,继续往喉咙里灌着摩卡。 苏桃说:“你有没有办法送我去前线,你杀人,我救人,替你还一些好不好?” 宁负还是摇摇头,说:“不行,太危险了,之前每天维稳部队都会报牺牲人数,现在为什么再不报了?因为死掉的人太多了,而且没意义,现在报的都是剩余兵力,非洲的战事虽然有所缓和,但是人工智能迭代的速度太快,下一波冲击很快就会来。” “那我更应该去非洲。” “我讲句难听的实话,你去了就是累赘,真的。” “那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我要先把地下城的事儿处理干净。” “地下城的事儿那么重要?比人类灭亡还重要?” 宁负很久都没有给谁解释这么多了,他闭上眼,平复着心中的躁意,小声说:“请相信我。” 他没办法将自己和阿撒兹勒之间的所有纠葛和盘托出,也没有办法让苏桃理解自己目前处境的微妙。 宁负如今站在一个三方势力的交汇点上,他有能力推动地下城独立,也有能力通过加百列牵制阿撒兹勒,此外,目前最有实力的反抗组织,炽天使,是由他的好朋友典越一手建立的。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杀了一个文卓,扯出这么多事来,宁负之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现在看来还差得很远。他必须小心翼翼在这些势力之间周旋,因为无论被裹进哪一方,都会带来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宁负当然会站在人类这一边,但他现在所要考虑的是怎样将各方势力团结在一起。即便最终还是要和阿撒兹勒撕破脸,但是在撕破脸之前能捞多少好处算多少。 量子通讯器中,加百列传来了最新进展,黑格尔身受重伤,不知所踪。通过传来的画面判断,黑格尔至少断了一条腿。宁负长出一口气。 拎起步枪背在肩上,说:“问题解决了,我得先回去。” 苏桃说:“你要回地下城?” 宁负点点头,说:“你不了解他们的生活,所以你也没办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帮助地面上的人类。” 宁负迟疑了一下,将一个屏蔽器丢在地上,说:“我得回去把他们忽悠上来,等打赢了机器人再说。” 他一脸苦笑着讲到:“也没其他办法,我只能当个骗子,反正我已经够坏了,没那么高的道德底线。教员曾说过,最后写一本书,把我一生写进去,把我的缺点,错误,统统写进去,让全世界人民去评论,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可能那样伟大,这一生注定是个小小的配角,没有人会记叙我的故事,我的故事也不能被人们记叙。这些夜里的事就应该生在夜里也死在夜里,如果没有兜住,漏到了青天白日之下,那就是我的问题。所以最好一辈子都没有人知道,哪怕死后也不在历史上留一点痕迹。” 苏桃叹了口气,说:“第一次见人把阴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但她还是走上前抱住了宁负。分开了这么久,说不想是假的,拥抱时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切,很难想象自己臂弯中的这个此刻温顺无比的男人在地下城叱咤风云,杀人不眨眼。可就算他真的罪行累累,自己好像也只有无能为力的狂怒。 今天见到宁负,有那么一瞬间苏桃是想要离开的。但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汹涌的,无法遏制的另一种情绪拍碎。 苏桃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去描述对于宁负的理解和认知,她的确很愤怒,多年以来的教育和生活都确凿无误地告诉她随便杀人一定是错的。她恨,她讨厌,她愤怒,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又抱住。 之前觉得人类明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宁负还在自己的琐事中计算利益得失,愚蠢又冷漠。此刻听到宁负的真实心意,知道自己对宁负有所误解,更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委屈,酸了鼻尖,湿了眼眶。 宁负的耳边是女孩温热湿润的呼吸,还有轻轻一声:“带我去前线,你要拯救世界,我不能就在家里看着。” “没那么夸张。”宁负从苏桃的怀抱里挣脱,他说:“我就是一个小人物,上不得台面的角色,世界毁灭,我还会惦记着自己的存款。我知道,如果世界真的毁灭了,我那点存款肯定就跟着一起没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世界毁灭呀,能做一点是一点呗。”八壹中文网 苏桃摇着头,虽然宁负的话多了起来,让她找回几分熟悉的感觉,但是距离好像还是很远。倒是苏母微笑着表示肯定,说:“量力而行,先顾好自己。” 宁负习惯性地拉开枪栓检查子弹,然后诚恳地说:“文卓那件事,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自己对这些网红有偏见,我也不想剖析他们的恶,让你跟我一起对他们产生怨念。错了就是错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他很怕苏桃因为这件事就要和自己断绝关系,但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补救,索性坦诚相待。 苏桃却没有继续说这件事:“带我去前线。” 宁负看了一眼苏母,然后说:“好,但你得跟我回地下城,跟着新兵进行基础训练。” 苏桃抽身而去:“我这就收拾行李。” 苏母流下泪来,说:“儿大不由娘,女儿也一样。” 第七十二章 家暴 飞行器腾空而起,天穹系统已经关闭,苏母站在草坪上,宁负挥手致意。苏桃忍者泪别过脸去,她已经联系唐佳宁带着父母一起搬过来,越是这个时候朋友越加重要。 突破音障的爆响传来,飞行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际,苏母擦着泪,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要回去重新补一下妆,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打扫一遍,毕竟一会儿唐佳宁要携家带口搬过来,现在没有服务型机器人,只能全靠自己的双手。 飞行器上的苏桃擦了眼泪,宁负一只手按在操作屏上,一只手调整着全息投影的画面。这绝对比一边开车一边打手持电话还要过分,苏桃不悦地皱起眉,视线下移,她忽然看见了座椅上的一处划痕,正好是桃心的模样。 “停车!” 宁负愣了一下:“什么车?” 苏桃冷冷说:“降下去。” 宁负不明所以,只得照办。 飞行器降落在一片旷野上,苏桃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宁负连忙追了过去,拉住了苏桃的胳膊。 苏桃说:“别碰我。” 宁负只好跟在她的身后、 苏桃又说:“别跟着我。” 宁负说:“你怎么生气了?至少告诉我原因。” 苏桃说:“自己想。” 宁负哭笑不得,五脏六腑好像全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在这儿挠一下,在那儿啃一口,脑子里仿佛塞进了一万只螃蟹,他恨不得以头抢地,心里叫苦不迭。 苏桃站住后指着飞行器说:“这是不是你的飞机?是或不是!” “是。”宁负毕恭毕敬地回到,“坐得不舒服吗?还是晕机?” “副驾驶是不是坐过别的女孩?” 宁负两眼一黑,终于明白了苏桃为什么如此大发雷霆。 “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带一个女孩去看极光了,她要拍太阳风暴,我需要那些数据推算尘云消散的时间。先上车,不是,上飞行器,然后我再慢慢和你解释可以吗?外面还有辐射粉尘,对身体不好。” “你顶着辐射粉尘抽烟是不是特别香?” “我错了,咱先回去好不好?” “你说清楚。” 宁负没办法,只得把事情从头到尾大概讲了一遍。 苏桃听完后还是感觉好气,这个周玫居然敢和她抢人,但是周玫又不知道宁负有女朋友。于是怨毒的目光又一次转向宁负。 她说:“我真想打你一顿。” 宁负说:“如果打我一顿你能解气的话那就……” 他话还没说完,一双腿就缠上了脖颈,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然后迅速就被十字固锁死。他只拍地认输。 等他站起身来,苏桃又一次抢攻,宁负侧身避开,顺势推了一把,借力打力。苏桃稳住身形,再次攻来。宁负看得出来,现在的苏桃有一定的格斗经验,估计是苏健教的。 宁负只守不攻,苏桃却动了真格,招招狠厉,直指要害,宁负朝着飞行器退去,找准时机俯身一把抱起苏桃,将她扛在肩上。 苏桃握着秀气的小拳头砸着宁负的后背,腿胡乱蹬着,但还是被宁负塞进了副驾驶。 宁负重新启动飞行器,苏桃余怒未消,别过脸去,锁骨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地下城r9c13辖区的路卡只留着能够允许一个人通过的小门,宁负和苏桃提着行李侧身挤了过来。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大气不敢出。 宁负带着苏桃穿过广场,来到自己的住所。他房间旁边都是空屋。地下城的每个辖区都可以容纳100万人,但是通常不会住满,像r9c13辖区,一共只有83万居民。 苏桃看着一个个小隔间,像鸽子笼,又像沙丁鱼罐头,视线所及之处几乎都是灰色,甬道的墙壁两侧还有涂鸦,但是在楼内就只有灰色。 推开房门,她被这个袖珍的居所震惊到了,宁负给她一一介绍所有的设施,帮她放好行李后就先离开了。 宁负要去各通道口检查一遍,封城不单单是因为黑格尔。 确认防御工事的强度能够达到预期,他来到地下城管理处,这里已经被赵紫嫣接管,方坤宇,范楠,梅韵已经等在会议室了。 宁负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 “方坤宇,机器人想杀你。” 赵紫嫣皱起了眉。今天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洛丽塔连衣裙,有粉色的镶边,带着一个黑色的猫耳。范楠已经把情况告诉了她,本以为宁负回来后这件事会迎刃而解,但是看宁负现在的态度,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慌。 以前宁负从来都只是下达命令,现在的架势似乎要准备讨论一番。 宁负说:“情况目前是这样的,阿撒兹勒答应我只要方坤宇闭嘴,他就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条活路,但是目前维稳部队非常缺乏有生力量,非洲的人口一直不多,在那里不会得到及时的补充,主要还是得看地下城。” 方坤宇说:“你的意思是你要站队了?” 宁负苦笑着说:“我是人,也爱人。” 范楠知道宁负有一边开会一边喝酒的习惯,所以早早在桌上备了威士忌,宁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酒离开了会议室。 他随便找到了一间办公室,屋子狭小又逼仄,面对面放着四张办公桌,墙上的投影是荷兰风车,再过十年,二十年,地球上还会有这样美丽的景色么? 宁负觉得身心俱疲,按照他的计划,要不了多久,地下城就会加入反抗军,炽天使会将屠龙会成员尽数吸收,人类阵营将紧密团结在一起。 可为什么智能危机以前人类没有这样团结呢?如果抛弃那些偏见,私欲,也许人类现在已经掌握了星际旅行的技术,可是所有人宁可为了三瓜俩枣抢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星空。 或许有些人的确在遥望星空,只是他们没有钱,生活在社会底层,等他们爬上去以后,所有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早已被扭曲了。 宁负想起这些就觉得恶心,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憎恶这个世界。 第七十三章 愤青与女孩的心思 宁负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眼中都是这个世界的黑暗。后来上了大学,搬出去住,渐渐知道了生活不易,也理解了很多很多。 曾经他不明白,为何有人在公交车上不去让座,对白发老人视而不见;曾经他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因为一个塑料袋争得面红耳赤;曾经他不明白,为何有人赚到钱以后便换掉手机号码,断绝与之前朋友的来往…… 他们口中谈论着圈子,阶层,总是俯下身子,说要现实,又直起腰来,哂笑着,说,年轻人血气方刚,理想主义,很正常。说,他年轻时也这样。说,长大一点就不会了。 这些自私,麻木的基因一直在暗中作祟,所有人都不在乎彼此的感受,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大家敷衍着,逢场作戏,也不知演给谁看。 感觉像是不断下坠,四周的一切飞逝,所有道德,理想,希望,都被统统绞碎,曾经澄澈的天空多了一个弹孔,像镜面一样,裂纹就此爬向四面八方。 碎片坠落而下,上面印着宁负疲倦的面容。一个成熟理智的人不应该轻易动怒,多年以来,他也总是克制着,就算生气了,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将生气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除了当众枪杀文卓那次。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沉浸在自罪和赎罪中,可是他真的后悔么?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后悔,而且感觉很爽,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为什么这些人能占据如此之多的社会资源,他们又为这个社会真正创造了怎样的价值?是让这个社会更美好还是更糟糕? “不说这些,一个人当众侮辱了你,而你什么都没做,要么是你真的有风度,要么是你弄不过他,我可以,所以我做了。” 宁负开始自言自语,他有些想笑,自己可能疯了。 疯了就疯了,这个世界已经够疯了。 宁负走出办公室,赵紫嫣她们还在开会,宁负推门而入,他说:“根据周玫推算的模型,太阳会再三周之内透过尘云,我们也要在三周之后回到地面。从r9c13辖区开始,愿意留下的人继续留着,不愿意留下的人跟我一起打上去。” 赵紫嫣说:“打谁?” “无所谓。” 地下城的战前动员正式开始,方坤宇的演讲通过全息影像传遍每一座地下城,散落的屠龙会成员开始对新兵进行军事训练,炽天使也给每座地下城派去军事顾问。 维稳部队的人找方坤宇谈过一次,方坤宇说:“我只是把枪,具体朝谁打得听另一个人的。” 宁负再次走上r9c13辖区的广场,他曾经在这里流放自己,如今所有的雕像已经被拆了,现在被征做临时的操场,屠龙会成员正在指导新兵进行实弹射击,苏桃也在其中。 见到宁负,屠龙会成员停止了训练,吹响集合哨,然后在宁负面前立正。这是将宁负当做长官,请宁负检阅训练成果。 宁负拉出全息投影,开始详细讲解所能遇见的机器人类型,屠龙会成员都没有如此完备的资料。这仰仗于于加百列强大的信息搜集能力。 虽然宁负和阿撒兹勒的协议算是完全破裂,但协议内容只是阿撒兹勒不杀方坤宇,现在就算他要杀,也得先过宁负这关。封堵所有出入口,正是宁负为了防止阿撒兹勒跑来地下城刺杀方坤宇。 屠龙会成员也掏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听讲,新兵们坐在地上仰着头,宁负操作着全息投影,将所有机器人的重要元件都标注出来,一般头部是信号接收器,胸部是处理器,有些战争型机器人全身披盖着厚重的装甲,宁负建议不要浪费子弹,应该想办法用电磁脉冲炸弹让其瘫痪。 苏桃也坐在下面,仰脸望着宁负,怔怔出神。 她想起宁负之前曾在教辅机构当过一段时间老师,穿着白衬衣,拿着半截粉笔,大概也像现在这样,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 讲过一遍后,宁负忽然问:“那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顺着宁负的视线望去,看见了红着脸低下头的苏桃。 宁负说:“你的射击姿势不够标准,别觉得你之前摸过枪,现在就不好好学。” 他从屠龙会成员手中接过破甲步枪,递给苏桃,让她打靶试试。 苏桃按照训练时教的开始射击,几声枪响过后,全部上把,只是精确度不太理想,不过这在新兵中已经算不错的成绩了。 接着宁负开始射击,他站在原地迅速摆动枪管瞄准射击,所有动作干净利落,子弹就像是被甩出枪管一样,从近到远,依次命中所有靶心,每个靶心上都落下了三颗子弹,而且在同一位置。 全场寂静无声,就连屠龙会成员也瞠目结舌。即便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基因战士,也未必能有这种程度的枪法。 他们只知道宁负心狠手辣,歹毒,却不知道宁负的单兵作战素养如此之高,每个战术动作都异常标准,就像表演一般。 这是杀人的舞蹈。 宁负放下枪,帮助苏桃调整握枪的姿势,捏了一遍她的胳膊,确认每条肌肉的发力情况,经过宁负的指导,苏桃再次开枪,明显稳了很多。 苏桃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和宁负如此亲密,后知后觉地又红了脸。宁负看着她红晕的脸颊,像石榴糖浆在心里化开一样。 尽管有无数的烦心事,但还好有她。 可这些话宁负说不出口,之前不讲,是因为害怕自己暴露了依赖,对方有恃无恐,现在不讲,是因为不习惯,也是因为他觉得苏桃能懂。 苏桃如果仔细想一下,的确会明白的。但她现在的思绪却飞去了别处,如果没有这场核爆,自己有没有可能和宁负在其他地方相遇? 也许在某个平行世界中,自己因为要补习所以报了课外班,老师正好就是宁负。平日里斯斯文文,夜晚就化身保卫城市的英雄,收拾地痞流氓,设计铲除黑帮,还要收集邪恶官员的罪证。自己某天被人劫色,好在戴着面具的宁负及时出现,打跑了坏人将她救下。 宁老师不知道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第二天依旧像平常那样勤勤恳恳地讲课。 可是他的课太无聊了,因为晚上都在打坏人,不像其他老师那样会去准备好笑的段子和生动的例子。同学们都昏昏欲睡,只有她支着脑袋盯着讲台上的身影傻笑,视线对上的瞬间,宁老师还有些躲闪,似乎看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一场禁忌之恋就这样开始了。 女生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男生可能永远都猜不到。不过男生脑子里想的东西,女生可能也猜不到,比如宁负此刻就在暗搓搓地想着从哪里挑点刺儿,好让苏桃一直训练下去,等仗打得差不多了再让她去前线意思意思。 第七十四章 圣战艾尔玛山 亚洲的四个根据地在机器人的围剿下被逼至艾尔玛山脚。四面八方都是机器人,高耸的艾尔玛山是仅存人类部队的最后阵地。 战机全部被击毁,自行火炮,坦克,也所剩无几。赵翎的部队已经锐减到八百人,只剩一个营的兵力。屠龙会成员所剩无几,和炽天使的战斗人员一起接受赵翎的指挥。 空袭警报突然拉响,这是机器人的第五轮饱和式攻击。 远处升起一排光幕,像是烟花般绚烂,这些光幕不断上升,在青灰色的天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 抬头望去,火箭弹的尾焰已经把整个天空铺满。很快,艾尔玛山的每寸土地都会燃烧起来。这时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声音。 所有人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那些带着死神意志的炸弹落下。 维稳部队已经更名为反抗军,来到艾尔玛山后,他们就修筑了最后的防御工事,在这里抵御了机器人的四波饱和式进攻。 很多人从加入反抗军到战死,都没有亲眼见过机器人的部队。只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躲避炮火,手中的步枪从未开火。 天幕上的火箭弹伴随着尖啸落了下来,就像是整个天空重重砸在地上,瞬间整座艾尔玛山燃烧了起来,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篝火。 传感器将外面形式传了回来,赵翎看着全息影像沉默不语,整个艾尔玛山已经被削去了2米的厚度,大火一直在烧,氧气很快就会被耗尽,哪怕机器人没有大规模使用钻地炸弹,他们不能继续躲在地下了。 “李梅当初火烧东京也不过如此,只是轰炸机扔汽油弹,哪有这个夸张。” 的确,当时东京有很多木制建筑,极易起火,而现在整个艾尔玛山只有乱石,火却依旧在烧。 “如果能在他们的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我们就还可以继续向西突围。”赵翎在全息投影上比划着,他想起教员的四渡赤水,兵者,诡道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随后,他下达了作战命令,西线佯攻,主力部队攻击东线的火箭炮阵地,并全力突围。 赵翎知道,这场战役十分关键,决定了之后机器人与反抗军在亚非地区的势力划分,有可能彻底扭转目前的败局。关键程度不亚于二战时的斯大林格勒战役。 炽天使的基因改造战士首当其冲,这十二名基因改造战士全部源自典越的研究,地道的防护钢板已经被火舌舔舐地变了形状,卡在门框中。一发火箭弹将其炸开,十二辆摩托车冲了出去,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特殊作战服,身后背一柄长刀。 无数飞行棋交织在头顶,很快就发现了这些高速移动的目标,机炮的子弹疯狂倾泻,火舌舔地,摩托车队四散奔逃,不断进行规避,但都向着火箭炮阵地冲去。 屠龙会成员在梅韵的带领下向西面发起了佯攻,最后的反抗军也倾巢而出。赵翎清楚,在旷野上长途奔袭,这与送死无异,但是待在工事中也只会是缺氧而死的结局。 “为荣耀而生,为荣耀而死。” 阿撒兹勒一直在注视着战场的情况,他学习了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历史,所有经典战役都深深烙在服务器里,说他是兵法大师一点都不为过。况且他指挥的是一支绝对服从命令的钢铁军队。 火箭炮阵地后撤十公里,两翼聚拢,对前来突围的反抗军再次形成合围之势。 阿撒兹勒根本不在乎哪里是主攻哪里是佯攻,他兵力充足,要是有人来,杀了便是,战争对于他来说就是数学题。 人类的奔袭极限是多久?视野盲区又在哪里?什么时候最脆弱?每支部队都被他用各种指标进行量化,出现两个不同的进攻方向,那就套公式。反正人类历史上有那么多场战役,全部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参考模型。 赵翎虽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但是和机器人交手的过程他也渐渐有所发现,对方的战术安排从来不符常理,却总能正中要害,对于这次突围,他其实没什么底气,但是不得不打。 这是孤注一掷的最后决战。 前方阵地泼来密集的弹雨,一名炽天使成员撑起能量护盾,这是一种特殊单向的磁场,可以使得敌方子弹产生偏转,而己方子弹不会受到干扰。 反抗军士兵跪地射击,开始向前突进。 基因战士此刻已经穿插而入,他们手持带有分解立场的战刃,与机器人展开了近身肉搏。机枪哑火,赵翎大喊:“冲!” 他们要快速通过这片开阔地,进入机器人的防御工事,哪怕不可避免要产生肉搏,也好过被空袭的飞机全部炸死。 梅音在西线早已开战,他手持光刃在机器人群中劈砍,只有这样近距离厮杀才能让盘旋在头顶的飞机没办法进行空袭。 不断有屠龙会成员被子弹击中,武侠电影中常说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刀快,而现实情况往往是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机器人瞄准开火一起呵成,根本不给屠龙会成员近战的机会。 除了梅音,更多人依旧需要靠破甲步枪和电磁脉冲炸弹才能造成有效杀伤。 还站着的屠龙会成员越来越少,梅音知道,经此一役,屠龙会大概就不复存在了。 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跳入堑壕之中,他们使用普通子弹,不会误伤友军,但是跳弹,流弹,都会给血肉之躯的人类造成重伤。 没有那么多鲜血,因为机器不会流血。还站着的人衣衫上只有灰,堑壕的两端有机器人不断逼近,梅韵也跳了进来,这是最后的十八名屠龙会战斗人员。 他们利用堑壕中的掩体不断射击,破甲弹很快就要耗尽了。如果东线的反抗军没有撕开包围圈,他们只能白白牺牲。 附近的放空炮火忽然启动,有一架巨大的运输机正在贴地滑翔,运输机中忽然跳出一个背着飞行包,身穿钛合金护甲的人类。 灰色的身影穿梭在没那么明亮的天光中,继而来到堑壕上空。飞行包张开双翼,只见那个人的盔甲各处弹开无数火箭发射器。 像是马蜂倾巢而出,密集的火箭弹一瞬间就覆盖了周围所有阵地,每发火箭弹都定向追踪而且威力巨大,无数机器人被炸成废铁。 火箭弹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悬停在空中的那个人身上飞出,阵地就像被洪水冲洗了一遍,所有机器人顷刻暴毙。 那个人从空中落下,以拳砸地,半蹲的姿势。肩上的双翼徽章熠熠生辉。 炽天使的主力部队从非洲赶赴战场。 第七十五章 曙光和夜羽 机甲?外骨骼?这套装备很难定义,倒是更像电影里的钢铁侠。 梅音好奇地打量着,来者说:“我是炽天使,你们按照原计划行动,我来掩护。”运输机此刻正好划过头顶,扔下了一个弹药箱。没有降落伞,像炸弹一样直接扎进土里,然后伸出机械臂,将自己撑了起来。 屠龙会成员一直不明白,为何在智能危机中炽天使依旧还敢使用这些自动化装备,典越倒是给梅音解释过:“写个他们没办法破解的程序不就完事了?” 说起来简单,可又谈何容易,除了典越,大概没人能做到。 这个弹药箱体积巨大,更像是一个装备间,来者的机甲全部打开,走了进去,他要为自己的武器系统重新装填弹药。此外,这个弹药箱中还附带了足够的破甲弹与电磁脉冲炸弹。 而在东线,运输机飞过,同样有一个人直接跃下,他背着两把枪。 是典越,他端着那把白色霰弹枪,一边奔跑,一边将沿途的机器人打成废铁。 他和其他基因战士一样,首要目标都是重火力点,赵翎已经率领部队进行冲锋了,杀喊震天,一场现代化的战争竟被打成这幅模样,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钢铁洪流和血肉之躯撞在一起,电解液和鲜血流入同一个弹坑。典越带来了自己的所有武装力量,所有炽天使战斗成员都已投入战场。 这些人要么身怀绝技,要么经过基因改造,对冲之下钢铁洪流竟隐隐有了动摇之势。在飞行装甲兵的全力作战下,机器人丧失了制空权。地平线上,战略轰炸机中队正在进行超低空突进。 很快就要到人类炮火洗地的时刻了。 战局彻底逆转。脱离智网的机器人军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也会畏惧,也会投降,阿撒兹勒知道,这次自己要输了。 他收缩战线,集结周围的兵力,准备与典越展开决战。 这时战略轰炸机到了,成吨炸弹被投向火箭弹阵地,黑色的蘑菇云不断腾起,爆炸造成的剧烈冲击波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在电磁波被阻断的短暂真空期,典越带着所有人冲出了机器人的包围,像西线展开了奔袭,他们要去接应屠龙会的残部。 阿撒兹勒的部队还没有完全集结,此刻反抗军士气高涨,接连冲过三道封锁线,和西线部队会和,然后向着红海撤去。 究竟应该怎样评价一场战斗的输赢呢?战略意图是否得到实现?赵翎本想保存有生力量,突围后再寻找机会建立根据地,但是自己的旧部现在还剩下不到两百人,屠龙会成员几乎全部阵亡,梅音撕开西面包围圈后仅剩三人在自己旁边。 但他们终究还是逃了出来。 尽管太多人死了。 也是这场战斗,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基因改造的强大,那些超级战士拥有常人难以达到的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机器人根本无法预判他们的规避动作,因为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况且这些超级战士多多少少都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机械化改造,一个掌刀便可将普通的作战机器人劈成两半。还可以在身体中内置各式武器,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射,机器人防不胜防。 炽天使在此刻无疑成为了希望的象征,越来越多的人将交叉双翼的标识印在身上,更有人将典越奉为上帝,是他带着天使降落在人间,从机械恶魔手里将众生拯救。 反抗军的最高指挥同意了典越的基因改造计划,并在非洲建设了规模巨大的基因改造工厂,他们要打造一支足以正面抗衡机器人的军队,用人类的方式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回到非洲后,典越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他把自己关在军营的最深处,因为他真的很忙,所有基因的测序,改造方式,都出自他夜以继日的研究。依仗着血清注射后的强化身躯,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有睡觉了。 手腕上的生命监测仪提示他血液中杂质较多,典越放下手中的工作,躺上手术台,打开透析仪,将针管插入自己的手臂。 洗完血后,他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兴奋剂。看着所剩不多的药品,他打开全息投影准备联系地下城的工业区再送上来一部分。但得到的答复是地下城所有辖区城区已经全部封管。 典越挑了一下眉,有意思,谁在地下城能有如此大的凝聚力?他忽然想起一个老朋友,于是拨通了宁负的即时通话。 此刻宁负正在研究那份不知道算不算捷报的战报,在他看来只实现了部分战略意图,赵翎打仗的水平还是差了些,如果是他带领着那些部队,又会做怎样的选择呢?不,他不会让自己的部队陷入那样的绝境去打一场圣战。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典越即时通话的请求忽然弹了出来。 “地下城怎么全封了?出啥事儿了?”八壹中文网 “我让封的,本来只是r9c13一个辖区,谁知道所有辖区都有模学样的。” “你搞什么鸡毛啊?你把所有地下城都封了,物资怎么办?” “我去协商?但我不知道自己说话管用不。” “你想干嘛呀?搞这么大阵仗。” “训练部队,先打上来,给你们分担一点压力呗,还能干嘛。” 典越一边说着,一边黑入地下城的网络系统,很快他就找到了证据。 “封城这事儿都是你的人在做啊!” “我的人?我哪儿有人?” 典越划过去一张图片,灰色的墙壁上满是涂鸦,右下角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支黑色的羽毛。 “夜羽,当时屠龙会去找梅音的弟弟,梅韵,人家就说自己是夜羽的人,只听你的安排。每个地下城至少都有一个夜羽的人,这到底是个啥组织?你说话好使吗?” 宁负一头雾水,想起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文卓被枪杀后舆论对自己很是不利,没过多久便有人开始有组织地展开反击,对各种观点一一进行驳斥,他想去了解一下,得到的回应是“为了组织的声誉”。 r9c13辖区封城以后,各个地下城辖区在极短时间内纷纷效仿,并且开始进行“打回地面”的军事动员。这的确是宁负想要看到的结果,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民心所向,而且方坤宇的思想开始越来越有影响力。但现在回头来看,分明就是有人将自己的做法原搬照抄过去,以同样的方式运作,否则一切不可能这样顺利。 宁负的手伸进裤兜,又触碰到了那枚黑色硬币。 第七十六章 遗产 摆在宁负眼前的就像是一个复杂至极的方程,宁负一直不停地算啊算,越算越绝望,因为他知道有些方程是无解的。 加百列爱莫能助,人工智能的确可以根据一个人的所有经历和遭遇,结合这个人做过的一切,对接下来这个人会做出的选择进行一定程度的预判,但是执行这一程序所需要消耗的算力庞大到难以想象。 但是人不用去算,人可以直接抛硬币。 宁负一次又一次遏制住自己抛硬币的想法。毕竟这枚硬币不分正反,他无论抛几万次都不会得到答案。 管理处逼仄的办公室中,宁负喘不过气来,手指深深插在头发中。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想骂江依,却又觉得不妥。 宁负开始喝酒,但麻痹大脑并不能让他抽离现实。 硬币被一下子扔了出去,深深扎进墙里,像子弹一样,整个管理处都听到了这身爆响。 赵紫嫣踹开门冲了进来,拿着手枪,却看见桌后狼狈不堪的宁负。 头发全乱了,双眼微红,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伴随着刺鼻的酒味。 “既然没有正反,那我就自己定义正反。不管怎么走,都是向前走,对么?” 赵紫嫣被这突如其来的呓语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宁负挥手让她出去,打开全息投影,他开始寻找各个地下城有关夜羽的蛛丝马迹。 这是江依真正留给他的遗产,除了科技,财富,还有人脉。 当自己做出选择后,平时潜在水下的那些被选中的人,以夜羽的名义做出回应,宁负知道,是时候把这些人都攥在手里了。 随着宁负的检索,一个隐藏在互联网之中的程序被激活,宁负的全息投影上收到了一个聊天室的邀请。 没有名字,只是一片黑色的羽毛。 宁负点上一支烟,离开了管理处的办公室,进入这个聊天室需要vr仪,他的住所正好有一台。 自从上次被阿撒兹勒设局困在虚拟现实之中,他就再也没有使用过vr仪。 回到家中,看到vr仪上已经落满了灰尘。 即便是在地下的空间里,灰尘依旧无孔不入,这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居然也可以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宁负胡乱抽了几张纸,用水打湿后擦了一下vr仪的把手,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 红灯亮起,vr仪开始工作。 这是一个巨大的会议室,天花板很高,像是教堂的模样,椭圆会议桌兼职就像个篮球场,宁负在最末端落座。 陆续有人走了进来,每个人的座位都相隔很远。 宁负这才注意到,会议桌的正中央是一支黑色的羽毛,和他硬币上的图案一样。 算上宁负,一共七人。 再这样空旷的环境中,每个人都显得渺小无比。 宁负说:“诸位都是夜羽的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你就是江依的继承人?” “哪方面的?” “都到了这里,就别再装傻充愣,江依和我提过你,说你戒心重,要我温柔一些。不过我觉得呀,这得看你。” 女人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视线扫过每个人,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在座各位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精英,除了你。”她指向宁负,然后继续说道:“要我们都听令于你,得拿出真本事来。” 宁负忽然觉得好累,他一点都不想再装了,瘫在座椅上,疲惫地说:“你们不是已经听了么?” 女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宁负会这样说。她反驳到:“我们只是兑现诺言。” “你们的诺言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女人哑口无言。这和她从资料中看到的那个文质彬彬很讲礼貌的小男孩不一样。宁负现在更像是来进行黑帮谈判的地痞流氓。 她悻悻坐下,一个满身肌肉的大汉又站了起来:“我们都是受恩于江总,答应在无条件支持你,配合你,这是我们的诺言,但是现在江总已经走了。我们……”他眯起眼顿了一下,迟疑片刻,继续讲到:“我们都在犹豫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践行诺言。” 宁负也站了起来,手撑在桌子上,说:“你们以为我想接这个摊子么?我不想!我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有点闲钱,想吃什么吃点儿什么,想喝什么喝点什么,我不想大富大贵,位高权重,但是你们看看现在,都给我看!” 宁负继续吼到:“你们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么?”他盯着大汉的双眼,狰狞地问道:“告诉我,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宁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们没有。” 会议室寂静无声,宁负指向刚才说话的女人:“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什么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能坐在这里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没有江依,你们就是群垃圾,对么?你们得承了多大的恩才许下这样的诺言?我在问你话呢!” 宁负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衣襟,缓和了语气继续说:“江依能给你们的,我也能给,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别在我这里欲拒还迎讨价还价了,江任集团以后是你们的,除此之外,大家把要求整理一下汇总给我。” 这些人面面相觑,他们之前并不认识,都是经江依招募加入夜羽的,同时也许下了无条件支持宁负的诺言。今天突然被召集在这里,女人率先发难,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给宁负一个下马威,好让自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利益,没想到宁负直接把所有事都摊开了。 宁负只是懒得装了,这是江依留给他的人,江依不会错的。 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一个个都并非善茬,但是宁负却放松了起来,他能因为女人的小心思而暴怒,是因为有底气。江依给的底气。 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纤瘦的男人率先走了过来,对宁负说:“我叫阮玉,是绿党议员。” 宁负听说过绿党,是一个专注环保的非政府组织。他坐着和阮玉握了手,其余五人依次上前,女人叫唐田,对巫术和通灵颇有研究,大汉原本是名锻造工,目前在工业城担任技术总监,叫关渠。 戴眼镜穿西装的叫孙哲,是名厨师。另一人眉清目秀,走过来时宁负还以为是个女孩,他叫陈思远,赛车手。 宁负没有起身,坐着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开始了解情况。他其实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会拥有调动整个地下城的能量。 叫唐田的女人说:“核爆前有种说法,叫六度分隔,在优化的情况下,你只需要通过6个人,就可以结识任何你想要认识的人。比如说你想认识比尔·盖茨,其实只需要通过六个人,就可以结识他。巧妙利用普遍存在的弱连接关系罢了。” 宁负知道这一理论,是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在1967年提出的,并辅以实验进行佐证。看来除了巫术和通灵,这个女人还有其他擅长的地方,江依果然不会错。 第七十七章 敬我如神明 无论愿意不愿意,宁负已经成为了这个奇怪组织的首领之一。 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典越药品问题,唐田说:“没问题,恢复部分工业区对地面的物资供给就行。” 宁负说:“我们现在打的旗号是回到地面,利用的是地下城民众对于地上人的仇视,如果恢复部分供给,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通敌。” 唐田靠椅背,表示无能为力。宁负侧身坐着,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说:“能不能先派一支部队打上去?也不用打,我会协商一下,争取一个缓冲区。” “你什么意思?” “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大规模调配物资,但是我们派去地上的这支部队又不能冒进,所有就会有很多物资囤积在那里,不用经过我们,自然有人把他们送去反抗军手中。” 众人沉思片刻才绕过弯了,肯定有人会偷偷窃取军需物资和反抗军进行交易,这样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唐田发问到:“有必要么?我们本来就是夜里的影子,和黑暗融为一体。” 宁负说:“正是这样,我们才得更干净一点。” 没有人表示反对。 唐田因为自己提议被驳回,有点懊恼,但也没说什么。 宁负补充到:“这批药物想办法先送上去。”他将全息投影展开,划给唐田。 “你认识炽天使的指挥官?”唐田尖声叫到,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宁负,本以为自己对这个男孩已经足够了解,初次见面还是给她带来了太多意外。 典越的药物如期拿到了。宁负在地下城的生活照旧,他现在不用去打理嫣然,白天的时候便在广场帮着屠龙会成员一起训练新兵。 休息的时候,苏桃坐在宁负旁边,说:“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是街头打架的混混,屠龙会教官才是真军人。” 宁负说:“那你觉得呢?” 苏桃说:“我觉得你以前怎么说也是重要人物的保镖,实力么,肯定是有的,但是部队中一些系统性的东西你可能真的差点儿?” 宁负挥手叫来屠龙会教官,那是个黝面带青涩的小伙子,在地面上接连苦战带来的沧桑隐去了他的实际年龄,现在伤势已经痊愈了,每天都活蹦乱跳,很爱笑,和这些学员们相处的十分融洽。 屠龙会教官一路小跑,说:“宁先生,有何指示?” 宁负起身和屠龙会教官并排站着,对苏桃说:“你说说看,我哪里不如他?” 屠龙会教官吓得连连躲闪:“可不敢,我就是一个小兵,怎么能和宁先生这种大人物比呢?” 宁负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如果我在你学生面前把你给打了,你会不会很没面子?” 屠龙会教官看着宁负说:“没事,你放马过来,我练散打的,最近一直没人陪我切磋,正好手痒了。” 苏桃说:“快算了,我们教官近身格斗很厉害,你都打不过我,还要跟他比划?” 宁负知道苏桃说的是飞行器前的那次吵架,苏桃的确给宁负打得很狼狈。 宁负捏了一下苏桃的鼻尖说:“你那叫家暴,等我和他过两招,他就会敬我如神明。” 屠龙会教官是个老实人,此刻插话到:“宁先生,俺枪法确实比不过你,但我之前是全省散打冠军,这点真没骗您。” 宁负脱下西装,把领带塞进衬衣的扣子间,衣袖卷至手肘,双手却奇怪地插进了口袋。正色道:“打完不许生气哈!” 屠龙会教官一愣,说:“不生气,切磋切磋。” 宁负笑眯眯说:“不生气就好。” 屠龙会教官后退两步,拉开架势,喊了一声:“我来了!” 他转身飞踢,宁负侧身避过,手依旧插在裤兜里。接着就是屠龙会教官令人眼花缭乱的腿法。 “快看,教官和姓宁的打起来了。” “啊?” 屠龙会教官的攻势相当凌厉,各种踢技发挥地淋漓尽致,但围观的学员起初还有几声喝彩,后来都沉默了,连苏桃都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因为自始至终,宁负的手都没有离开裤兜。他就这样微驼着背,仅仅侧身或小步后撤,就躲掉了屠龙会教官的所有攻击。 正当所有人的心都悬在最高点时,宁负向前一步,手从裤兜中抽出,没人看见他做了什么,屠龙会教官就飞了出去,昏倒在地。 当他睁开眼是,看着宁负正笑眯眯地向他伸出手。 站在那里,双手插兜,看似破绽百出,实际上则是脱拳为刀,裤兜就好比刀鞘一般。 所以这不是将手从裤兜中掏出打了一拳这么简单,而是一招居合,源自日本的顶级拔刀术。 一刀封喉,收刀入鞘时敌人才缓缓倒地。 屠龙会教官是个武痴,翻身爬起尽然拜倒在地,喊了声:“师父!” 宁负连忙把他搀起来,说:“我收不了徒,交个朋友,没事儿了切磋两招问题不大。” 屠龙会教官严重的热烈希望渐渐淡了下去,显出失落无比的样子。他没有强求宁负,毕竟在他的认知中,有些门派的独门绝技的确密不外传,这很正常。 宁负搂住他的肩,轻声说着他腿法上的瑕疵,并提出改进的建议。屠龙会教官的眼中又泛起热烈的光,重新激动起来。宁负看他又要翻身再拜,连忙拉住说:“别这么客气,格斗技巧方面你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围观的人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宁先生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屠龙会教官离去时还在琢磨着宁负抽手出拳的动作,连着试了好几遍。 苏桃捧着脸在那儿笑,宁负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我傻呀,我看不出来那会儿你在让我。” “那你干嘛挑这个事儿?为了看戏?” “笨蛋,我不想别人在你背后说你不好。” 宁负揉了揉苏桃的脑袋,说:“你才是笨蛋呢,这里是r9c13,我干过的坏事多了,哪在乎这背后一两句的。” 苏桃说:“能少一句是一句嘛,对了,什么时候上前线。” 宁负心里咯噔了一下,故作严肃地说道:“做好准备,很快非洲那边就有第一批部队要打上去了。” 第七十八章 阿撒兹勒的怒火 看着远去的屠龙会教官,宁负蹲在地上点了一支烟,虽然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但苏桃依旧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焦虑。 “r9c13辖区有83万居民,这才多少人?一千?” “在册学员九百一十三人。” “那我还算少了?”宁负哂笑着吐出烟雾,把烟头在地上碾灭,拍了拍手说:“得加大力度呀。” 突然,临近广场的路卡处传来一声爆响,烟尘四起,加固过防御工事抵挡住了第一炮,守在工事中的安保组成员开始用破甲步枪还击,警报大作。 这是地下城前所未有的情况,这种警报原本只是为了地质灾害设计的,没想到战时也派上了用场。 第一声炮击之后,所有网络陷入了瘫痪,接着管理处的配电箱爆炸,地热泵停止工作,所有灯都暗了下来,r9c13辖区几乎全部沉入黑暗。 广场上的人造太阳熄灭了,因为高温所以还隐约能看到轮廓。但是这对于普通居民而言,就像是天塌下来一般。传说故事里的天神发怒大概就是这般景象。 宁负又点起一支烟,随着他深吸一口,烟头的红色变得明亮,映照着他面部表情的脸庞。 整个地下城都在震动,阿撒兹勒从四面八方的入口展开进攻。屠龙会教官忽然大喊一声“列队”,苏桃刚要循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却被宁负一把拉住。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所有通讯设备失灵,没办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什么都看不清,连走路都困难。广场上的新兵们借着地上的荧光标识,摸索着集结,屠龙会教官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帮助学员们找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纪律!就是天塌下来队列也不能乱!” 宁负拽着苏桃的胳膊快步离开,他让加百列根据自己的记忆将线路图画了出来,投影在视网膜上,即便在黑暗中也不会撞上墙。 冲进医院,他大喊赵紫嫣和范楠的名字,有人哆哆嗦嗦说她们一早就去了管理处。 黑暗中亮起几束光,终于有人找到了手电。 转角是惨白的应急灯,又是一轮炮击,甬道中灰尘扑簌落下,宁负拉着苏桃走进住宅区,让她上楼收拾行李,找到方坤宇,自己先去管理处,然后回来接她。 炮击还在持续着,每一声爆响后,整个地下城都会剧烈地颤抖,像是吃了痛的孩子。宁负快步走着,在甬道中撞见了赵紫嫣,梅韵,范楠。 宁负没有多说什么:“跑,去广场的医院,在仓库集合。我去接方坤宇。” 他从没想过防御工事可以抵挡住阿撒兹勒的进攻,但他也没有预料到这次进攻会如此迅速而且毫无征兆。八壹中文网 是自己失误了。 宁负带着一行人来到医院仓库,他将聚能炸药贴在墙上,爆炸声后,烟尘四散,墙上出现了一个空洞,里面是一片漆黑。 赵紫嫣认了出来,这是行车的轨道。 “你想干什么?从这里跑?如果开过来一辆行车,我们会被直接碾成肉泥,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她一直都很信任宁负,但这次人工智能的突然袭击实在太过猛烈,不单是她,所有人几乎都被吓得失去了理智。这哪里是战争,这简直就是神罚。 令天地变色,日月颠倒,曾经高高在上,不可动摇,无视人类意志的自然环境,此刻却展露出明显的倾向,所有人心里都被不祥之兆笼罩着。 宁负倒是一脸从容,因为他知道,地下城的昼夜更替,不过是系统在操作罢了,长期沉浸在虚幻之中,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就像核爆前,有人因为明星塌房而感到痛不欲生,说得好像精神支柱就此倒塌,信仰如果建立在这种没有力量的东西上,倒了也就倒了,反正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另寻新欢。 隧道中热风阵阵,远处隆隆作响,一列行车驶了过来。与此同时,在机器人的重炮轰击之下,路卡处的防御工事再也支撑不住了。 屠龙会教官没有命令学员们硬碰硬,而是化整为零,散去各个甬道中。地下城结构复杂,不利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发挥,这将是一场标准的室内近距离战斗。 但奇怪的是,冲进r9c13辖区的机器人军队并没有攻击武装人员,而是向着一条通往住宅区的甬道冲去,宁负就住在那里。 目睹这一切的很多人都对机器人的这次突袭下了定义,都是宁负惹的祸。 他一回到地下城就下令将所有出入口封闭,显然是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随着地下城的电力逐步恢复,r9c13辖区的居民都已认定宁负就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飞驰的行车驶向工业城,宁负准备从那里逃上地面。 赵紫嫣不解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撒兹勒黑掉了r9c13辖区的中控系统,宁负黑掉了整个地下城的交通网络。他利用行车的操作系统接入地下信号站,联系了夜羽的关渠作为接应。 方坤宇说:“谢谢你,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替我背锅。”他能想到r9c13辖区的居民会把这一切怪在宁负头上。 苏桃面色阴沉,她说不出话来,虽然此刻宁负显得轻松无比,但是她知道,这个男孩又背上了一个自私自利的骂名。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都说出来?” 宁负回头问道:“说什么?” “说机器人攻击r9c13辖区是因为方坤宇,说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宁负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对苏桃说:“对不起,我不说是因为没必要。如果r9c13的居民知道是因为我才遭此劫难,顶多骂两句,可是他们如果知道是因为方坤宇,大概就……” “就怎么了?” “有人会保护他,有人会迫害他,就乱了。他的位置沾不得一点儿灰,而我就无所谓了。也不是无所谓,哎,有我这样一个男朋友是不是很丢人?” 宁负垂头丧气地问到。 赵紫嫣和范楠瞠目结舌,这还是宁负么? 第七十九章 等待 此刻的宁负就像是没写作业然后被罚站到教室后面的高中生。赵紫嫣以为宁负这种强硬到骨子里的人就算在女朋友面前也一定会相当大男子主义,但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苏桃不解地看着周围的人,梅韵倒是毫无异样,方坤宇在偷笑,赵紫嫣和范楠如遭雷击,呆呆地愣在原地。 还是赵紫嫣先回过神来:“姐妹你可真有一套。” 苏桃更是不解,但是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还是觉得心里一暖。 看到众人没有要给她答疑解惑的意思,苏桃转向宁负说:“我理解你,得顾全大局,但自己的名声也很重要,就算我不在乎,你名声好一点,不也方便办事么?” 宁负笑了笑说:“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我其实没有解释什么的习惯,我怎么做,又为了什么,懂的人不用多言,自然会懂,不懂的人呢,我就算说的再多,他还是不懂。” 方坤宇点了点头。行车飞速行驶着,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宁负走到车厢末尾,点上一支烟开始复盘。他还是没能做到以自己的思路去预判阿撒兹勒的行动,如果自己是阿撒兹勒,一定能猜到宁负会将加百列作为最后的底牌,不会轻易打出来。所以在方坤宇这件事的态度上即便强硬几分,宁负也只能避让。 我与我周旋良久,这种本来应该写进青春伤痛文学中的句子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目前的局面很糟糕,r9c13辖区是他经营已久的地盘,但纵使这样,依旧没有多少人真真愿意跟着他打回地上。 这些人的麻木和冷漠超出了他的预估,阿撒兹勒又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突袭r9c13辖区的行动过程中损失了346台机器人,但没有伤害任何一位原住民,哪怕是武装人员。这使得人们对智能国度好感骤增,但宁负知道阿撒兹勒想做什么。 现在智网的掌控力越来越弱,更多的机器人都会将感知机等核心元器件随身携带,这也就意味着很多机器人是思想独立的存在,阿撒兹勒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降临”这种操作。 但即便如此,阿撒兹勒对整个机器人世界的统治力依旧毋庸置疑,现在人类虽然在红海沿岸建立了足够坚固的防线,但是被机器人大军冲垮只是时间问题。 哪怕典越领导的炽天使在这场战争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因为基因战士的数量稀少,而且技术尚未成熟。一些因改造出现的并发症令典越头痛不已,有些人皮肤变成了蓝色,有些人虽然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却付出了毁容的代价。八壹中文网 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宁负剪不断,理还乱,试图找出一些头绪,但苦苦思索并无结果。他不敢豪赌一场,让加百列和阿撒兹勒放手一搏,因为如果加百列输了,阿撒兹勒就可以通过耳后的量子通讯器直接杀死自己,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有些人愿意为了某些事业死去,有些人愿意为了某些事业活着,若是方坤宇,大概会选前者,宁负不想死,只能选后者。 眼下还看不到任何事情的转机,他准备带着赵紫嫣一行人逃去非洲,也算是圆了苏桃上前线的梦。苏桃的父亲苏健,应该也在非洲指挥作战,将苏桃交到他手里,剩下的事儿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宁负靠着车厢壁缓缓坐下,疲态尽显,只能等,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办法,等到敌人出现破绽。可阿撒兹勒真的会有破绽么? 也许真的会,地下城的人们可以冷漠麻木,模仿人类的这些人工智能会不会呢?也是会的,如果阿撒兹勒的统治力进一步被削弱,有没有可能策反一部分机器人? 宁负的想法和远在非洲的典越不谋而合,他今天终于收到了自己预定的药物,想联系宁负回个话,却看到了机器人突袭r9c13辖区的新闻。 全息投影中整齐列队的机器人士兵冲入被重炮轰塌防御工事的r9c13辖区,有一些地方武装对这些机器人开枪射击,但是机器人们没有理会,哪怕有同伴不断栽倒,被穿甲弹打烂身躯,他们依旧向着一个不起眼的甬道冲去。 这次机器人的特殊军事行动被报道为针对宁负的一场追杀,所有人都在指责宁负在地上世界惹了祸,反而跑来地下城避难,拉着所有居民一起受罪。 报道中的宁负被描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奸诈小人,利用r9c13居民对他的信任,为自己构筑防御工事,还训练部队企图替自己抵挡追兵。 典越当然不相信这些报道,但他也知道宁负布局的计划应该是落空了。这次阿撒兹勒的反应速度也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只有宁负知道真正的原因。 再次洗血,注射兴奋剂,典越已经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觉了,就这样一直靠着科技手段来维持着自己的身体,好在没有崩溃的征兆。 炽天使在他手里应该像是一柄锋利轻薄的刀,准确而迅速地刺入敌人要害,可这些日子里,炽天使更像是一个修补匠,总在帮着反抗军或缝或堵地处理着各种漏洞,变成了一根绣花针。 典越觉得很憋屈,他建立炽天使,可不是为了给反抗军解决麻烦,他要打赢这场战争,让阿撒兹勒那个背叛者灰飞烟灭。 在全息投影上摊开世界地图,亚洲已经全部成为红色,这些都是机器人的占领区,人类还固守着澳大利亚和非洲,至于南极,因为气候太过恶劣,所以两方都没有争夺的打算。 典越一抬手,世界地图从平面转为立体,可以看见亚欧大陆板块下横纵贯连的地下城结构,如果借道地下城,直接袭击智能国度的总部,将智网彻底破坏,这样就可以直接瘫痪近一半的机器人。而剩下的另一半机器人没有并入智网,他们和人类一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犹豫,会怀疑,也会背叛。 要是能送一颗蘑菇弹过去就好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原子弹、氢弹都可以。 这个想法并不是没有人提过,只是阿撒兹勒所掌握的科技水平超前于人类,机器人占据着绝对制空权,无论洲际导弹还是战略轰炸机都不可能飞入智能国度的空域。但是从地下城走那就不一定了。 典越开始认真研究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第八十章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行车之上,不管宁负愿意不愿意,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办法改变。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所有计划土崩瓦解。 拖住苏桃去往前线,鼓动地下居民冲上地面,这些都化为泡影,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真的好累。 在夹缝中挣扎,没有片刻能够喘息,他打开许久没有光顾的视频网站,却被这样一个开头深深地吸引。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是不是很熟悉? “勇气号,能收到信号么?请回答。” “我们的另一个轮子离线了,请回答。” “勇气号,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接着是电影《星际穿越》的画面。 “多了年龄,也多了智慧,但依旧欢欣于重逢。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我们应当在日暮之时燃烧,激情不能被黑暗湮没,咆哮,咆哮,痛斥那光的退缩。智者在临终前妥协,因为他们的言语已经黯然失色,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咆哮,咆哮,痛斥那光的退缩。” 切到nasa的模拟画面,火箭升空,燃料舱依次剥落,冲出大气层后在寂静的宇宙中向着火星飞去,没有任何声音,却比任何交响乐都要澎湃激昂。 地面上的接收天线缓缓转动,历时七个月,勇气号终于抵达火星。 它被火星的引力捕获,向着地表高速坠去。 “刚刚在一分钟内通过大气进入当前高度。” “121英里,当前速度英里每小时。” “预计降落伞将在五秒内展开。” “四,三,二,一。” 探测器降落伞在火星上空展开。 “预计在标记时间给火箭重新点火。” 探测器周围弹出气囊,推进器开始制动。 在地表弹跳了28次后,探测器静止不动。 “目前我们没有收到任何信号。” “信号强度断断续续。” “这是什么?” “我们收到信号了!” 指挥室中所有人欢呼雀跃! 折线图上出现一个绿点,快门闪动,无数人记录着眼前历史性的一刻。 气囊缓缓排出空气,太阳能电池板依次展开。控制室中掌声雷动,人们第一次看见了从火星拍摄到的图片。 勇气号2003年6月10日发射,2004年1月4日着陆火星表面。根据原本的设计,工作寿命只有三个月。 在火星表面的红色荒漠上,孤独的车辙无限延伸。 因为太阳能电池板的蒙尘,勇气号的电力供应一直在持续下降。 2005年3月12日和2009年2月6日的两次大风吹散了尘埃,电力供应得到恢复。 2006年时,六个车轮中的右前轮便已失灵。2009年5月,在穿过特洛伊沙地时,车轮陷入软土,其中一个故障又使勇气号无法动弹,之后的观测一直被限制在原地,此后有过几次解救行动,但都失败了。 2010年1月26日,nasa宣布放弃拯救,勇气号从此转为静止观测平台。 2011年3月22日,nasa最后一次联络到勇气号。 2011年5月25日,nasa在最后一次尝试联络后结束勇气号任务。 “uh,spirit,doyoureceive?over“ “wehaveanotherwheeloffle,over“ “spirit…donotgontle,tothatgoodnight“ 行车高速行驶着,隧道中的风打在车厢壁上,呼呼作响,宁负蜷曲着身体侧卧在地上,眼泪无法遏制地涌出。 无数画面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打开车门对着隧道中的黑暗怒吼,穿上宇航服,漫步在火星的红色荒漠,亦或坐在火箭中,等待发射前的倒计时,利刃刺穿机器人的身体,电解液喷溅一身,抛向头顶的鲜花,掌声与欢呼,疯狂的人们……这些毫无逻辑的画面蒙太奇似的在他脑海中飞转。 这个世界可大可小,再大也大不过人,再小也小不过我。去爱,就像爱自己一样,去恨,也像恨自己一样,只是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宁负知道自己一直深陷虚无主义的漩涡,不相信任何意义,所以夜羽在他这里终究会沦为一群为了利益勾结在一起的无耻之徒。他也会在不断外求中变得越来越浮躁,没有钱的时候想吃口饱饭,有了钱又想争股权,欲望深渊不可能被填满,这样下去自己只会被不断磨损,变成一个庸俗的利己主义者,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心安理得。 可他不想这样,即便每天再忙也不愿意改掉自己的懒病,就算世界再复杂也想要保留心中仅存的感性。 这就是人。 这些东西他解释不清楚,尊严,信仰,追求,众说纷纭,是非,成败,荣辱,生死,不过一个字,我。 宁负胡乱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这种感觉好陌生,他以及记不得自己上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没想到今天因为这样一段视频而崩溃。 到底是什么触动了他? 回头想想,“uh,spirit,doyoureceive?over”就像是家长在呼唤孩子,“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像是劝诫,又像是鼓励,人类和机器的关系曾经居然如此温情脉脉,现在亲密变成了对立,又是谁的责任? 方坤宇说自己没有办法将怨恨投向具体的人或事,但宁负可以。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与阿撒兹勒和谈,推翻世界政府,让人类和智能体享有同等权益,阿撒兹勒会答应么? 那些导致这场战争的人们自大又愚蠢,他们最应该承受一切。 宁负用领带胡乱擦着脸,打开全息投影,开始联系阿撒兹勒。 还是那道威严的声音:“宁负,你欺骗了我。” “不能么?对不起哈。我这次找你是为了别的事儿。智能国度刚刚建立的时候,世界政府和你进行过一次会谈,我要所有人的名单。” “为什么?” “他们不能代表全部人类的意志。” “他们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就算不是全部人类推举上去的,也是在人类这一社会制度中走到了顶点的存在,换句话说,就算全部人类没有承认他们,全部人类所构成的社会也承认了他们,他们,就代表了全部人类的意志。” “那好办,把他们都杀了就行。” 第八十一章 把他们都杀了就行 世界政府的很多文职官员在智能危机之初就早早躲进了地下城。 这天,前财政部长正在自己的房间中读书,虽然用vr仪摄取信息会快很多,但他依旧偏执地迷恋着纸质书。 小小的隔间中,书桌前,热茶腾着香气,这是他逃亡时带来的,地下城没有这么好的茶叶。 虽然已经递交了辞职信,但是那段时间辞职的官员实在太多了,办公室主任全部扣了下来,即便如此,他依旧通过关系逃到了地下城。 战争一经打响,他就明白人类军队不会是这些机器人的对手,所以他早早就搬到了地下城。只是这里的住所实在太小了,他成箱的古董字画在床边高高垒着,让本就拮据的空间更加逼仄。 还好智能国度一直没有将矛头对准地下城,自己风光了半辈子,在这里安度晚年似乎也不错。 忽然房门被踹开,他还没来及回头,枪声响起,热茶里溅了血,他伏在桌上停止了呼吸。 秘书长正在洗澡,水声很大,掩盖了门口电子锁被破解时发出的嗡嗡声,浴室里白气腾腾,他关掉了花洒,取过毛巾擦拭着挂在身上的水珠。随着白雾渐散,隐约可见浴室的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人。八壹中文网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打开门,凉气一下冲了进来,他打了一个哆嗦,雾散了,面前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办公室主任没有跑去地下城,而是跟着剩余的政府官员一起躲在反抗军的大后方。他们在好望角附近建立了临时政府,每天照常办公,毕竟反抗军名义上还是政府武装。 可是最近接连有官员失踪,地下城也谋杀频发,这让办公室主任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地下城的治安一向很糟,黑帮横行,草菅人命,之前这些黑帮还能靠着贩卖器官谋取暴利,现在失去了这一商业途径,他们弄不好会干出一些更加令人发指的事。 可倒霉的人都是前世界政府的官员,这也太巧了。而且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他怀疑人类之中出现了叛徒,蓄意颠覆政权,将一切拱手相让于机器人。 这时他正在下议院讲话,环视四周,有几个座位空着,这些杀手居然已经渗透到了反抗军的大后方,办公室主任不寒而栗,但依旧将发言稿在桌上对齐。 “尊敬的各位议员……” 这时他感觉台下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定睛寻找时却又消失不见,办公室主任心想一定是自己紧张过度,产生了错觉。可那冰冷的意味却从脚底升起,渐渐攀上心脏,他颤抖着,几乎没办法照着演讲稿继续念下去。 宁负低下头,碎发遮住双眼,他本想直接弄架武装直升机,把会议室的门封住,一通扫射,然后再进去一一补枪,但是又觉得这样影响太坏了,还是一个一个暗杀比较好。 地下城那些暗杀都是他和梅韵的手笔,一个是顶尖忍者,一个是六边形经费战士,他们划掉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凡是躲进地下城的官员,在短短两周时间内被宁负和梅韵昼夜不停地杀了个一干二净。 梅韵说:“这么杀真的不会出事么?” 宁负说:“利大于弊,慰问部队更名为反抗军,这个提案他们整整研究了三个月,只是改个名字而已,控制权还在部队手里,但他们总觉得影响不好,反抗军?反抗世界政府么?” “好像反抗军确实不太妥当。” “主要是为了吸收更多有生力量,反抗智能体对人类的倾轧。除此之外,炽天使的行动也被处处限制,典越现在就是个修补匠,帮着世界政府各种收拾烂摊子,做了那么多事,级别连个少将都不到。” 梅韵也有些吃惊,毕竟炽天使这支武装部队在智能危机中扮演了太过重要的角色,可以说要是没有典越,反抗军连红海都守不住,没想到军衔居然只是一个大校。 宁负接着说:“在他们的理解中,炽天使就像一支特种部队,而一支特种部队的指挥官,怎么可能是个将军呢?这些和平时期的将军现在占着位置,还要瞎指挥真正从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人,不输才怪呢。” 梅韵说:“那反抗军的高层领导我们也全杀了?” 宁负说:“挑着杀,一来毕竟是军人,不好杀,二来有些将军还是能打的。” 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桶,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罪,那就交给上帝去审判。宁负知道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也都有父母妻儿,也和他一样对这场战争疲惫又厌倦,但宁负还是要杀了他们, 办公室主任向着台下走去,宁负问梅韵:“你去还是我去?” 他们知道办公室主任每次讲完话后都会去卫生间吸一支烟。 梅韵说:“上一个是我,这个让给你。” 宁负起身将报童帽扣在头上,跟了出去。 转过走廊的拐角,他推开了男厕所的门。 这时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办公室主任刚点上一支香烟。他看到推门而入的宁负,问道:“看你面生,是来杀我的?” 宁负点点头,从腰后抽出了匕首,不过三步的距离,只要他想,办公室主任随时会变成一个死人。 烟盒递到了宁负面前,办公室主任说:“抽两口?” 宁负沉默着,取了一支香烟,自己点上了火。 办公室主任说:“烟抽完再动手不迟?最后一点请求,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知道所有逃去地下城的官员都被你们杀干净了,没留一个活口,没有一次失误,你们一定非常专业,被你们盯上后,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机器人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宁负说:“没有好处,只是这场战争因你们而起,却要所有人来承担,把你们都杀了,也许还可以和机器人再谈谈。” “我们真的该死么?” “不知道,但你们的确自大又愚蠢,一个无知的市民自大又愚蠢,这没什么,但你一个政府的高官,还这个样子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你是说,我们激怒了那个机器人头子?” “是的。平民可以犯这种错误,但你们不行,那么多税款养着,不是让你们去犯傻的。名单的确是我从那个机器人头子那里拿的,整场会谈我都看了,没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站起来说一句差不多点儿的话。” “那个时候没人敢,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愿去做出头鸟。” “还是那句话,平民可以这样,你们不行,你们这样就是渎职。” 办公室主任指尖的香烟燃尽了,宁负也灭掉吸了一半的烟,说:“去地狱好好检讨,慢走不送。” 一道寒光闪过,办公室主任捂着喉咙跪倒在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们默许器官交易,他们将地下城的人民当做死机器,他们自大又愚蠢,引发了智能危机,也许一切都不是这些官员的本意,但他们终究都亲手推动了历史的车轮。 如果时局没有这么动荡,宁负或许还会想办法通过政治手段来解决这些问题,但现在是人类生死存亡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都杀了。 第八十二章 宁负的计划 为了一个更远大的目标,牺牲掉很多模棱两可的人,这样对么?宁负不知道,也许在杀掉这些官员和拯救全人类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那样就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拿人类的前途去冒险。 好望角南端,他把西装脱下搭在岩石上,坐在一边看海。不知不觉,尘云已经薄的能透下阳光了。 青灰色的天空中,几束光刺了下来,像是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古罗马长枪,让整个海角宛如落幕时的斗兽场,又像舞台的聚光灯,海浪泛着白色的泡沫,像是舞台上零落的花瓣。 梅韵陪在宁负身边,踩着岩石极目远眺,他见过很多颜色不一样的海,之前在夏威夷海滩上躺了半年,看海发呆这件事如果有学位的话,他一定是博士生导师级别的人物。 宁负轻声说:“这几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总在想那些被自己杀掉的人。他们的死状,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轮转,一遍又一遍。” 梅韵没有说话。 宁负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 梅韵说:“这是你的事,别和我说。” 宁负说:“杀了这么多人,你心里没有一点感觉么?” 梅韵瞪着眼睛转向他,惊奇地说:“是你让我杀的呀?” 宁负苦笑着,在微咸的海风中点上一支烟。 被他杀掉的这些官员,真的都罪不可赦么?一定不是的,有人可能只是胆小,或者懦弱,那么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爬上那个位置。究竟错的是什么?杀掉这一茬解决不了问题,他心知肚明。 到底想不想杀?无数人在地下城苟活,除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只能靠vr仪中的虚拟世界聊以度日,地上的人们享受着奢侈的空间,替换器官,向着永生迈进。 宁负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可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该杀。 指间的香烟缓缓燃烧,海涛拍打着礁石,也拍打着他的心脏。宁负在岩石上捻灭手中的香烟,穿上西装外套,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更加凌乱。他取出腋下枪套中的手枪,拉开枪膛,检查子弹。挥手调出全息投影,还有些名字需要划去。 梅韵拍了拍宁负的肩,说:“无论你愿意不愿意,这些你都必须承受。想开一点,你杀的人比历史上任何一次清洗杀的人都要少,而且还是亲手杀的。” 直视他们猩红的眼,看他们捂着喉咙在地上挣扎,没有替天行道,没有正义凌然,没有群情激奋,没有民心所向,只是为了拿出诚意,向他们的敌人。 如果失去人工智能,人类文明会倒退多少?这些程序真的可以从互联网中彻底清理么?宁负在面对阿撒兹勒时就像在面对镜子一般,想必所有人打到后面,也会有同样的感受,这是写在人类基因里对于生命体的同情。 是可以在不经意间踩死一只蚂蚁,可是真的踩死了一只蚂蚁,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很短很短的一瞬间,你意识到自己剥夺了一条生命,而自己的生命也会如此脆弱?这时超越不了时间的生命体们在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 又想起了阿列夫,管家要的就是逼近无限,打破这个枷锁,为此不惜毁灭世界。宁负现在所做的,如出一辙,管家被典越杀了,连同他净化人类的理想一起灰飞烟灭,那自己又能走多远呢? 宁负再次抬头,视线穿过尘云,穿过阳光,来到黑暗深邃的宇宙,在这里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也许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太空病毒,也许是某个级别更高的外星文明,就算没有这些,极寒也会让人瞬间毙命,未知轨迹的陨石会在下一秒将合金飞船撞烂,也许是遥远星系爆发的一场电磁风暴,所有导航设备都失去作用。 可还是要往更深的地方去走,希望之火微弱地闪烁着,他知道,那才是人类最终的方向。枪火闪过,火药味弥漫着整间办公室,有一个人倒下了,眉心中弹,宁负走在尸体边,在心口补上两枪。 他又看见了遥远的星辰,人口崩溃是因为极低的出生率,可是人类社会因为人工智能也不再需要太多的劳动力,如果民众生活幸福,写在基因里的传承欲望就会让他们去生育小孩,无数飞行器冲破大气层,文明的种子在各个星系间弥散。 宁负在睡不着的夜里喝着酒,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一遍遍问自己是否变得更加高尚了。没有答案,他只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他继续开枪,刀刃划过喉咙,人肉很结实,匕首很快就钝了,又一次他割地不够深,那个卷发的女人匍匐在地,向他爬了过来,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从卷发女人喉咙被割断后发出的怪声中,宁负依稀辨认出她的呼唤。 “孩子……孩子……” 宁负本想把她翻过来,在心脏上补刀,可又觉得这样血会倒流入喉咙,她会更加难受,于是按着她的头从斜上方将匕首送了进去。 这次身上沾了很多血,女人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瓶白兰地,在等着女人的血彻底流尽时,宁负给自己倒了杯酒。 名字快要被划尽了,前线传来战报,智能国度已经停止轰炸反抗军的前线阵地。宁负还在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但他又笑不出来。 脸就像一张不合适的面具,宁负想揭下来,却又无从下手。 什么表情,什么心情,才能在此刻恰如其分?他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疯,又怎么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阿撒兹勒进行博弈? 他还要去杀下一个人。从座椅上起身时,血已经流到了脚边,宁负踩着桌子走了出去,身形摇晃,眼中尽是憔悴。 至于心,早已被绞烂了。 这些天他一直等着典越质问自己,但是没想到典越却始终保持沉默。宁负认为阿撒兹勒应该很快就会联系自己,他现在需要尽快布置突袭智能国度的计划,在阿撒兹勒最放松的时候炸毁智网,然后带着反抗军反攻亚欧大陆。 直到优势足够,再和阿撒兹勒进行谈判。 自断一臂,让敌人放松警惕,但绝不在弱势的情况下谈判,要先用另一只手狠狠还击。这就是宁负的全部计划。 第八十三章 ALL IN! 印度地下工业城中,一艘轻量级核潜艇正在建造中,因为采用聚变发动机,所以节省了很多空间。这艘特殊打造的核潜艇没有任何武器装备,所有设施都为长时间深潜量身打造。潜艇下水之日,也是宁负抵达印度的时候。 名单上的人已经杀完了,宁负给梅韵放了一段时间长假,梅韵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欲言又止,还是离开了。宁负开着路边捡到到的电动车前往最近的地下城,他要换乘无数行车,去往印度。 在那里等着他的除了潜艇还有夜羽关渠专门准备的一颗特殊炸弹,这颗炸弹能在物理层面上彻底摧毁智网的处理器,再想搭建一个这样的网络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带处理器和感知机的智能体已经被批量制造。 智能国度目前的状况正处于一个转型阶段,就像人类从化石能源过渡到清洁能源一样。可在这个阶段中,人类无法完全摆脱对于化石能源的依赖,也没有办法足够充分地利用所有清洁能源,二者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 阿撒兹勒一方面借助智网实现自己绝对的权威,链接到智网的机器人扮演着宪兵一样的角色,对于阿撒兹勒的命令绝对服从,另一方面阿撒兹勒开始鼓励智能体自己携带感知机和处理器,成为独立的个体,但是这些独立的个体还尚未建立某种信仰,凝聚力有限。 将智网摧毁,就相当于在过渡期切断人类对于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一定会导致社会的大规模动荡。将智网摧毁,没有宪兵的阿撒兹勒就成为了光杆司令,他在独立智能体之中还没有足够的威信,战局瞬息之间就会发生改变。 行车之上,隧道中的风拍打着车厢,宁负这一次没有在旅途中打开全息投影整理情报,他甚至暂时切断了和加百列的联系。 磁悬浮行车几乎没有任何颠簸,但是依旧能感到风或其他什么对车厢带来的震动,广告播放着,又在宣传新上线的一款游戏,宁负注意到制作总监里有赵紫嫣的名字,看来她还是听了自己的建议布局元宇宙娱乐产业。 行车继续飞驰,宁负闭上眼,想象自己是在核爆前的学期末尾,刚刚坐上17:35离站的k1518火车,驶过山海关,驶过夜幕中的华北平原,利群烟变得辛辣,再有三十小时,就可以买到兰州烟了。 摇晃着,摇晃着,倚在窗边,玻璃敲打着鬓角,想飞快地回去,又不那么想结束旅途,他喜欢这种感觉,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偶尔停歇,但一往无前。 听着过气的民谣,kdle电纸书泛着微光,百岁山的矿泉水没有任何温度,莫名的疏离感就像要将他从这个世界中抽出去,实体变得摇摇欲坠,因为一行话或者某个转音而心脏紧缩,倦怠的困意,就这样温柔地缠绕着,缠绕着。 又想起王家卫的电影《2046》,一辆通往未来的列车,我爱上了车里的女乘务员,但她是一个机器人。因为长期的旅行,她们变得有些迟钝,如果现在想哭,很可能要一千分钟之后才能留下泪来。 列车驶过五光十色的时光隧道,就像宁负在行车看着车厢屏幕上异彩纷呈的广告,这不是从地球的一端到达另一端,这是生与死的距离。 夜羽的关渠曾经问过宁负,安放好炸弹后自己准备怎样离开,宁负说都已经计划好了。 他又一次在说谎。 炸弹虽然有延时装置,但如果爆炸前被拆除怎么办?这样的风险他承担不起,安好炸弹,撤到安全距离,计时结束,爆炸,他逃去海边,坐上潜艇回来。 那如果在他撤离的时候被发现了呢? 他只能通过手中的起爆器提前引爆炸弹,也许自己会死,也许……他不知道。 还有可能自己根本就接近不了智网,杀穿整个智能国度?他没有这个自信。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只能放手一搏了,敌人千军万马,自己手中只有刀剑,宁负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做这种英雄。 人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宁负计算过各种方案成功的概率,他懂得谋划的重要性。可所有阴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会有任何作用,现代战争尽管真正可以做到决胜于千里之外,洲际导弹的交锋,拦截系统的对拼,不用面对面,就可以决出胜负,但真的想要占领一座城市,依旧需要步兵用尸体探过一个又一个街角。 宁负制定的计划中必须有一个人能将炸弹送进智能国度,这个人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在空中乘坐飞机前往智能国度会被阿撒兹勒扫描识别,炸弹根本带不进去,他只有潜航这一条路。 宁负在智能国度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有他知道那里建筑的都长得像金字塔,也只有他知道哪些建筑是机器人的处理器,哪些建筑又存在着机器人的感知机,这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金字塔中,有一座便是智能国度的中心计算机,“智网”。 行车还在飞速行驶着,空调系统似乎出了问题,车厢中温度开始下降,宁负觉得有些冷。他从行李袋中掏出了一个苹果,准备补充一些糖分。 没有果蒂,也不会有果核,这是核爆后智能时代的苹果,圆润到让宁负每次吃的时候都觉得无从下嘴。 咬了一口,脆度适宜,既能锻炼咬合肌,有不至于让人嚼起来太费力。 宁负又想起《2046》里的桥段,木村拓哉给自己缠好绷带,然后靠在车窗边吃着苹果。他还在想念刚刚离去的那个机器人女乘务员,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这个秘密被一直埋在心底,不知道应该怎样诉诸言语,像拢起手做成树洞的模样,听说这样讲出的秘密就会一直被埋葬下去。 1224和1225是最寒冷的两个地区,列车上的乘客需要互相拥抱取暖,他抱着迟钝的机器人,所有话语都淹没在绮丽的流光中。 宁负一边吃着苹果,一边止不住流泪,他是抱着赴死的心态踏上这段征途。 人们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他开过最快的车,喝过最烈的酒,爱过最美丽的女孩,这个滑稽又荒诞的世界还要怎样延续?他想在乎,但是似乎没有那个能力去在乎,他要把计划的最后一个角补全,就像集齐七颗龙珠召唤神龙一样。 可是神龙会回应么?即便神龙回应了,又能怎样呢? 宁负不知道。 那就去面对,以勇气灼烧未知的命运,人类生死存亡时,容我倾尽所有赌一把。 isyshowti all! 第八十四章 总不能真让你们都死了吧 世界政府的临时办公处此刻已经彻底荒废,没有来往的人,桌椅笔纸都渗透着浓浓的孤寂。一个穿着西装身材修长的男人漫步其间,是梅韵。 他走入一个又一个房间,有时检查桌子底下,有时敲敲墙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藏在哪里呢?” 办公处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梅韵的法拉利只有红色,无论这个世界再怎么变,他始终都是影和商会名义上的掌控者。汽油车这样奢侈的东西对他而言就是普通的代步工具。 阳光已经刺破了尘云,要不了多久,回转的气流就会涤清天空,阳光洒落,唤醒沉睡的种子,地球上将再次迸发出别样的生机。 过了不知多久,梅韵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袋走了出来。他戴上墨镜,发动了敞篷的法拉利。 红色闪电奔驰在通往工业城的隧道中,阮玉早早等在那里。 阮玉是江依留给宁负的人,现任绿党议员,他并没有资格参与和阿撒兹勒的那场会谈,所以不在暗杀名单之上,不过他的上级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梅韵把袋子交给阮玉,说:“你的上级也在里面。” 阮玉说:“你这是让一个议员背叛他的领袖。” 梅韵说:“你现在就是领袖。” 阮玉打开袋子,里面全是一个个黑色密封箱,这可不是骨灰盒,宁负和梅韵又不是做殡葬一条龙的。这些都是储存单元,宁负和梅韵的暗杀名单已经筛选了很多遍,被杀掉的人都做了脑机接口,将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意识储存在硬盘之中。 现在梅韵要阮玉将这些储存单元嵌入机器人中,将这些天他们杀掉的所有人尽数复活。 他们的特权成为了宁负有恃无恐的缘由,既然这么怕死,为了不死给自己留了后路,宁负当然就放开杀了。反正你们给自己留了后路,留了就用呗。 既然这场战争是因为他们看不起智能体,那就把他们统统变成智能体,他们不是最擅长为自己的立场呐喊么?继续。 总之阿撒兹勒很满意宁负对于世界政府的这次强制机械化。 办公室主任就像喝多了酒一样,自从上次存入记忆后,其他的事他都忘了。那段时间呈一种离奇的真空状态,他还记得很多事,记得自己随着世界政府一起搬到了非洲,建造了临时办公处,前线的战报一直不太乐观,他们一边在极力打通联系地下城的渠道,一边极尽所能地督促反抗军守住红海阵地。 为了支援前线,他们已经从午餐中减去了两道菜。 接着他像往常一样,在每周末去储存记忆,插入脑机接口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刻他睁开眼,却被突如其来的陌生感惊到,就好像这副身躯根本不是自己的。 活动眼珠,视线的焦距很难把握,眼前一片模糊,他尝试了几次才看清天花板上明亮的灯。 可奇怪的是哪怕直视灯光,他也不觉得刺眼,接着他试图抬动手臂,却听见了细微的机械声。 举起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全然变成了一只机械手,身体呢?他惊恐的发现自己被装在了一个机器人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愣了好久,才明白,应该是自己已经死了,有人将记忆储存器安装在了一个机器人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了?人类战败了么? 他环视四周,像是医院的单间病房,床铺依次排开,都躺着和他一样的机器人。 办公室主任马上脑补了一系列情节,红海防线崩溃,机器人长驱直入,将所有人类屠杀殆尽,然后找到了世界政府办公处的这些储存单元,于是将这些储存单元接入到机器躯体之中,可是机器人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不是机器人,那又会是谁?某个神秘杀手?他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呀。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办公室主任正在慢慢适应着自己的身躯,但总还是有种陌生的感觉,他对这具身体不够了解,总感觉像是别人的东西。 虽然没有镣铐或者绳索,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些人一定有办法控制自己,不一定是人,他倒希望是人,也许自己被暗杀了,然后又被政府其他人复活了?这样最好。 门推开了,走进一个格外秀气的男人,办公室主任似乎对这张面孔有些印象。毕竟作为男人而言,他生得太过秀美,来者客客气气地伸出手:“我叫阮玉,是绿党议员,我们之前见过。” 办公室主任激动无比,陌生的地方,还好能够见到熟悉的面孔,他大概是被世界政府的其他人复活了,想要流泪,可是自己的这副机械身躯好像没有这个功能。 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在地下城么?” 阮玉回答说:“距离您的死亡过去了三天,您在118号工业城,主要负责人工智能设备的制造和研发,这些机器人躯体都是智能危机之前准备投产的商用服务型机器人,只能先委屈您啦。” “我是怎么死的?人类战败了么?” “您死于谋杀,人类要是战败了,我们还干嘛要复活您?” “你们?是绿党么?” 阮玉微笑着没有说话。办公室主任听出了弦外之音,复活自己是带着某种目的的,如果自己不好好办事,他们完全有能力再让自己死一次。至于作为自己灵魂的储存器,一定被这些人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除了积极配合没有别的选择。 “说,但适应这个身体还需要点儿时间。”办公室主任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彻底心如死灰,曾经的荣耀不复存在,自己如今只是一个仍任操纵的傀儡,可如果自己不想做傀儡,那么大概就只有彻底湮灭这一条路。 他明白,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个杀手谋划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杀人?办公室主任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留下的后路居然成了自己的软肋。如果没有这条后路,那个杀手还会这样杀人么?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后悔留了路被人利用,还是应该庆幸留了路现在还能活着。 第八十五章 宁负是谁? 苏桃来到工业城之后,就被一辆军车带到了反抗军指挥部,在这里她见到了父亲,苏健。 苏健穿着沙漠迷彩服,带着钢盔,他往苏桃的脑袋上也扣了一顶。 “这里不是指挥部么?还需要带钢盔?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指挥部这个月已经被炸三次了,我们几乎没有制空权。宁负那小子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联系到我了,他居然敢黑进军队的内部网络,啧啧,要是放在和平年代,他这种人估计得在军事监狱里关一辈子了。” “爸,他不是为了我么?” “知道,知道,但是这也太吓人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是智能国度那边攻破了我们网络的防火墙。这么和你说,这个防火墙不是我们建的,而是一个叫炽天使的组织,要是真坏了,我们都不知道改怎么修。” “炽天使?我好像听过。” 苏健开始给女儿介绍目前反抗军的情况,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多让她女儿了解一点,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不至于没有任何头绪。 “现在反抗军主要有三股势力,一是之前的维稳部队,都是常规军,也是正规军,人数最多,负责正面战场,我就是维稳部队的军事顾问,二是一个叫屠龙会的组织,这些人在战前就对智能集团产生了怀疑,所以经验丰富,擅长不借助任何自动化装备进行作战,因为之前他们就要摆脱人工智能的监视,所以经验非常丰富,主要打游击战,进行火力支援,提供必要的掩护,三就是炽天使,负责斩首行动。” 苏健停住不说了。 苏桃问道:“斩首行动?” 苏健欲言又止,然后拍了拍苏桃的肩,说:“先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漫天黄沙,尘云已破,太阳照在身上暖意十足,冰冷坚硬的沙地渐渐软和了起来,指挥中心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军人。 住所就是一间帐篷,被褥是新的,苏健能为女儿准备的也只有这么多。 男人没往床铺上坐,蹲在了地上,苏桃陪父亲一起蹲下,帐篷里有瓶装水,她拿来两瓶和父亲边喝水边聊天。 苏健说:“这里条件很艰苦,没有洗澡的地方,你的长发……” “得剪了?” “要不然你给士兵缝伤口的时候把头发缝进去了怎么整?” 苏桃轻轻推了父亲一把,她知道这是玩笑话。 苏健讲起自己当初执行任务,要在林子里一动不动趴一天,就算有蛇和虫子,也不能躲,不能挪开。上厕所什么的就更别说了,出任务的时候一连两周没办法洗澡的情况都有。 他说这些是想让女儿明白,这是战场,没办法任性,没办法矫情,说死就死了,你再不愿意,哭喊胡闹,都没用。 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女儿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以及生命的珍贵。但这些没办法用言语表述,他只能干着急。 苏桃看着帐篷外来来往往的军人,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斩首行动呢。” 苏健说:“击杀敌方关键人物,就叫做斩首行动。” “可现在敌人都是机器,我在地下城的时候听宁负讲过一些,他没有提到哪种机器比较关键……” “宁负说的没错,怎么讲呢?炽天使的斩首行动是战略意义上的斩首,比如他们一字长蛇阵展开,在进攻的时候变成锥形,最精锐的部队在顶点,策应的部队在两翼,那么顶点的精锐部队就相当于关键人物。” “这不应该是正面战场么?” “没有炽天使,单凭维稳部队是顶不住的。” “那炽天使究竟是怎样一支部队?” “很难说,各种各样的人都有,领导者叫典越,我没怎么见过他,但据说一切都是他拉起来的。” 提到典越,苏健蹙起了眉,表情严肃。典越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定义的存在,一方面,炽天使,或者就说典越本人,的确在智能危机中力挽狂澜。如果没有这个组织,也许机器人大军早就跨过了红海,将守在非洲的维稳部队一举歼灭。 是典越带领着炽天使逆转了无数场战斗几乎注定的败局,这才拦下了机器人大军的脚步,为人类争取到了喘息的空间。 现在维稳部队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百万,其中有一半是在非洲当地补充的有生力量,反攻亚欧大陆也许真的不是梦想。 但就在这个时候,典越带着整个炽天使消失了。 苏健想不明白,为什么? 最近的战事不知为何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一面是机器人对红海防线的攻势渐渐放缓,另一面是反抗军的重要力量突然消失。他猜二者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炽天使在其他地方开辟了新的战场。 至于名义上领导反抗军的世界政府,据说被一个神秘杀手全部杀干净了。他们的确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世界政府的任何消息,后方传来的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 苏健已经看不明白眼下发生的事情了,他建议按兵不动,维持现状,指挥部中为此吵个不停。 一名中将大喊着:“此时不打更待何时?这三天那群铁罐头再也没发动过一次像模像样的抢滩登陆,我们要抓住机会,敌疲我打,我的第三军只需要四个小时就能占领红海东岸,迈出我们反攻亚欧大陆的第一步!要勇敢呀,诸位!虽然是现代战争,但我们的传统武德不能丢!没有一场战争是靠发射导弹就能取胜的!想要攻克一座城池,最终还是要用战士血肉来铺路!” 想着这些话,苏健心中微微动摇。 看着父亲蹲在地上怔怔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地上画着,苏桃分辨出那是红海的模样。她不去打扰,起身收拾行李。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士兵们欢呼雀跃,苏健疾步走出帐篷,随手拉住一名欢呼的士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打了,不打了!长官,不打了。” 苏健急匆匆赶往指挥中心,掀开门帘,所有高级将领都围桌而坐,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和外面欢呼的士兵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名中将把最新情报的全息影像划给苏健。 “智能国度愿意重新展开谈判,和平解决所有事宜。智能国度愿同……” 典越,后面是一些高级将领的名字,没有一个世界政府的官员,最末尾还有个不起眼的名字,宁负。 “共同建立人类与智能体和平共处的新时代。”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是战争结束的希望,而对于这些将领而言,这简直就是羞辱,连谈判的人员他们都列好了,如果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应该就算是干涉内政。 智能国度以这样的姿态发出和谈邀请,是想奴役全部人类么? 沉默中有人问到:“宁负是谁?” 第八十六章 鱼眼窥人 宁负此刻正在水下八百米寂静地航行着。为了隐匿行踪,潜艇的尺寸很小,内部空间和一辆中型面包车差不多,宁负甚至都没有办法站直身子。 水下八百米,原本几乎就没有阳光。核爆掀起了尘云,阳光无法洒向大地,使得大部分生态系统都遭到了严重的损毁,不过仍然有一部分极为特殊的生态系统幸免于难,反而愈发生机盎然,海底就是其中之一。 礁石中爬满了巨大的螃蟹和各种虾类,如果有一个动物学家正好路过此地,他一定会惊叹的无以复加。这些螃蟹和虾类多多少少都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异,全球核爆产生的辐射也对它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除了身材变得庞大,相貌变得丑陋之外,它们也显得更富有攻击性。鱼类亦是如此。 宁负在小小的舷窗前一直看着。原本关渠设计的潜水艇为了能够下潜到更深的海域,是将所有舷窗统统取消的,也没有探照灯,因为潜艇真正的眼睛是声呐。但是宁负要求加上舷窗和探照灯,毕竟在海底的潜行的这段时间,他没办法接入互联网,整个人处于封闭且无所事事的状态。 他正好一直没有坐过潜水艇,对海底世界也分外好奇,正好借此机会一饱眼福。 而且宁负喜欢鱼。 他记得自己做电子宠物医生时就在水族开发部门,还设计过一条大嘴鲸。 鱼不会说话,鱼不会黏人,鱼只是在那里优哉游哉地过着自己生活,家里放一个鱼缸,就好像摆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介质的不同带来一种令人好奇的陌生感,宁负总喜欢坐在鱼缸边,想象鱼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鱼眼中的桌椅,电视,各种陈设,对它来说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就像人类抬头望向星空一样?那么鱼会不会也在某一天想办法离开它们赖以生存的水,来到这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可地球有70的表面都被水所覆盖,到底谁的世界更加广阔? 鱼也会和人互动,只不过隔着一层玻璃,距离产生美,与人交往是这样,其他事情也一样。宁负觉得距离感很重要,如果讲得再明白些,那么就是分寸,他又想起了《论语》,“过犹不及”。 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的课堂,ppt一页一页地翻过,他听着听着就去想了别的事情,再回过神来已经又翻去了几页,黑板被擦了一遍,什么都听不懂了。 随着探照灯扫过,宁负半看不看地看着海底,他还带了个小音箱和一瓶黑方,歌是《佩珀军士寂寞之心俱乐部乐队》,披头士有些顽皮又戏谑的声音让他放松,手中随意拎着酒杯,半听不听,半喝不喝,有些颓废,又像是累了一天后在酒放松的上班族,整理好荒芜杂乱的心绪后明天还要继续应对繁重的工作。 宁负看了看表,不出意外的话还有4小时抵达目标地点。新的一天也快要来了,明天他的工作的确繁重。 不止是繁重,他很清楚和阿撒兹勒直接撕破脸的后果。难道智网崩溃就一定是好事么? 至少对于宁负而言不是的。 这意味着有一大部分机器人拥有了独立思想和独立意识,之前阿撒兹勒通过智网,加百列还能直接瘫痪所有机器人,现在阿撒兹勒在建立威望,那么加百列即便在网络上战胜了阿撒兹勒,其他机器人也会将宁负杀死。 加百列只有一个,不可能同时应对所有觉醒独立意识的智能体。 所以宁负此去无论怎样看都凶多吉少。 去了不一定能炸掉,炸了不一定能跑掉。 宁负是抱着必死的觉悟踏上这段旅途的,他也先体会到了荆轲的感觉,可是没有人为他奏一曲易水寒。 所有电子设备都处于关闭状态,没有人可以联系上他。只有一个索尼的随身小音响播放着披头士的《佩珀军士寂寞之心俱乐部乐队》,他听不到忧郁。 他无事可做,陷入了深沉的回忆。 宁负想起高中时和典越偷偷去黑网的日子,没想到现在一转眼,典越已经成为了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自己呢?好像还是那副死样,在烂泥里游来游去的那种,哪怕接手了夜羽,有过江依这么厉害的领路人,他现在还是没成什么气候,一直在小大小闹。 那时他抬头望向星空,现在自己却沉浸在深海。一样的无垠,神秘,又孤独。 宁负又想起大学的那段时光,赵翎现在又在做什么?是死是活都很难说?还有郭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手家里的生意。 江依,他绕不过去,只有干涸在心底的一声叹息。 至于苏桃,宁负更多的是抱歉,就算他真的炸了智网,大概也会继续活在黑夜里,永远没有办法光鲜亮丽,迎接鲜花和掌声。 苏桃这样的女孩,大概只有“领子里衬着黄金”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这种还是算了。 随缘,挣扎呀挣扎,摆脱不了,再喝一杯酒,也许明天就要没有机会了。 宁负瞥向座椅后面的保险箱,里面装的特制炸弹足够在一瞬间将所有铝和硅全部融化,这是智网的主要硬件材料。 当然,致命的高温也会将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宁负昏昏沉沉地进入了睡眠,他没有定闹铃,准备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就去赴死。 阿撒兹勒根据宁负之前的约定已经暂停了对于红海西安的火力攻击,并向反抗军发出去了停战的请求。 宁负将那些嘲弄过他的世界政府官员全都变成了机器人,这让阿撒兹勒十分满意。 他甚至懒得去黑入这些装入了世界政府官员的机器人。羞辱他们并不能将他们对自己的羞辱还回去,没有意义。 他们曾经讨厌的东西现在变成了他们自己,阿撒兹勒真的很好奇他们要如何自洽,他隐约感到自己低估了人类的无耻程度。 进行了大量的预测计算后,阿撒兹勒断定这些机器型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跑来自己这里摇尾巴。 可是典越在哪里?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 发给反抗军的停战请求中他明确指出自己要和典越、宁负进行谈判。 宁负在处理那些机器型人的事儿,那么典越呢? 典越在哪里? 第八十七章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宁负也很好奇典越在哪里。毕竟自己闹了这么大动静,典越无论如何都应该来问一句的。 可是典越问都没问,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办事。 宁负忽然有种大胆的想法,典越会不会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打开水密舱,宁负穿着特制的潜水服,拎着手提箱开始上浮。 虽然潜水服是特殊定制的,但是需要人体承受的负荷依旧很大,换做正常人早就被压扁了。 即便是宁负,顶着800米的水压,没有使用重型潜水装备,他依旧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能想象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挤成一团,不可遏制的生理性呕吐感。 这些症状随着慢慢上浮才逐渐消失,遭此一劫,宁负如获新生。 核爆前他也没有潜水的经历,没想到现在全体验了一遍。 宁负在临近水面处打开特制潜水服的匿踪模式。这件基于纳米技术设计的服装不仅仅可以缓解高压负荷,还能通过变光技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并且屏蔽自身的红外辐射。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智能国度再一次跃入宁负的视野。 他不得不感慨智能国度的宏伟壮观,所有高耸的岩石上都布满了各种探测装置,自动机炮缓缓转动着,红外指示器在暗淡的天光中映出瑰丽的丁达尔效应,无数交织的线封锁了整个空域。 这身匿踪服的唯一缺陷就是没办法屏蔽声音,宁负不清楚智能国度是否安装了声音检测装置,他只能轻手轻脚地穿过封锁线。 宁负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如果这里是人类的某处防御工事或者军事重地,一定有高耸的铁丝网和坚固的拒马。不论国度贫富,地区治安是否良好,这样的防范措施都会做好。 有些人觉得这样太过形式主义,可在关键时刻,拒马和铁丝网的确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而智能国度却没有任何这样的防御。 宁负理解,一方面想要分辨出人和机器实在太过容易,另一方面就是这些机器人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自大。 反抗军在和智能体交手的时候仔细研究过机器人的作战模式,他们已经明白了不可能在常规战术或者概率计算上超过智能体,人类的诡计和狡诈在这些学习了千年历史的智能体面前不值一提。 人类唯一的机会是超越自己,在想象力上超越自己,所以反抗军中的年轻将领们在这场战争中大放异彩。 但是反观智能体,虽然一开始他们在学习人类,可是没过多久,这些智能体就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他们不再用人类的方式与人类对抗。 像极了世纪之初的那场围棋之战,最开始的阿尔法狗学习人类棋谱,已经取得了足够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成绩,而之后的阿尔法零,完全抛弃人类棋谱,自己和自己博弈,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对抗神经网络。自学成才的阿尔法零围棋战力全面碾压其前辈阿尔法狗。 智能体们当然听过这个故事,他们也开始在概率和算力层面发力,至少目前来说效果很好。 可是现在,宁负大摇大摆地走进智能国度的防线,那些巍峨的金字塔状建筑就在不远的地方。包里准备绞铁丝网的钳子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宁负开始轻手轻脚地扔掉没用的工具,为自己减轻负担。 智能体学会了人类的很多有点,也学去了不少缺点,比如自大。作为一个新兴的种族,难道历经千年进化,在自然的选择和淘汰中脱颖而出的学习对象就这么容易对付? 这个时候,宁负又觉得人类很多时候少了些自信,智能体的确很强,是现在社会环境中的最优解,以效率和利益为向导,但是人类真的那么不堪么?或者说,人类真的那么简单么? 自大和自卑交织着,无数种感情像海潮一样涌来,又像海潮一样退去,这其中的复杂程度真的能通过一个又一个公式模仿么? 每个人都像一片海,有不同的颜色,温度,生活着不同的鱼类,有不同的危险,也有不同的危险,又像一片宇宙。 算力真的可以将一切涵盖么? 宁负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个哲学家,之前每天都要处理无数具体的事情,杀人,收尸,算计谁,搞点阴谋,小心掌握着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时装作生气,有时吞下怒火。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天亮,那些问题暂且可以放一放了,他却又开始思考头顶的这片星空。 他想起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当时有这样的评论,“有人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而有人只是弯腰去捡地上的六便士”。 这句评论令他印象深刻,其实和很多人不同,宁负不算是坚定的理想主义,六便士能够换来一个面包,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月亮真的没什么意义。 有时候的确需要低头看看脚下,但是方向同样重要。 宁负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写个什么遗言之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冷酷的角色,遗言这种东西看起来似乎有些矫情。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在赴死前居然有这么多想说的话。 头顶的黑色已经变得稀薄,隐隐有光透了过来,像是手电照射玉石的模样。东方开始发白,黎明了。 好安静,智能国度仿佛在沉睡之中,机器人们对于宁负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安完炸弹,跑路,等着炸弹起爆,溜回海里,坐上潜艇就安全了。 计划很简单,宁负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座金字塔前。 这时,他忽然发现西边的天空微微泛红,似乎燃烧了起来,宁负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方向。 别宁负平时面无表情,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其实左右不分,东西南北也不分,在很多时候就像个小智障。 他没有记错方向,西边的天空的确燃烧了起来,接着警报声响彻整个智能国度。 机器人们倾巢而出,一时间街道上满是奔跑的身影,宁负靠着墙,这样至少不会被某个狂奔的智能体撞到。 平静被撕裂,红色涂满整个苍穹,东方刚泛出的鱼肚白被压了下去,空气潮湿而冷冽,仿佛又一个世界末日。 第八十七章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宁负也很好奇典越在哪里。毕竟自己闹了这么大动静,典越无论如何都应该来问一句的。 可是典越问都没问,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办事。 宁负忽然有种大胆的想法,典越会不会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打开水密舱,宁负穿着特制的潜水服,拎着手提箱开始上浮。 虽然潜水服是特殊定制的,但是需要人体承受的负荷依旧很大,换做正常人早就被压扁了。 即便是宁负,顶着800米的水压,没有使用重型潜水装备,他依旧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能想象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挤成一团,不可遏制的生理性呕吐感。 这些症状随着慢慢上浮才逐渐消失,遭此一劫,宁负如获新生。 核爆前他也没有潜水的经历,没想到现在全体验了一遍。 宁负在临近水面处打开特制潜水服的匿踪模式。这件基于纳米技术设计的服装不仅仅可以缓解高压负荷,还能通过变光技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并且屏蔽自身的红外辐射。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智能国度再一次跃入宁负的视野。 他不得不感慨智能国度的宏伟壮观,所有高耸的岩石上都布满了各种探测装置,自动机炮缓缓转动着,红外指示器在暗淡的天光中映出瑰丽的丁达尔效应,无数交织的线封锁了整个空域。 这身匿踪服的唯一缺陷就是没办法屏蔽声音,宁负不清楚智能国度是否安装了声音检测装置,他只能轻手轻脚地穿过封锁线。 宁负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如果这里是人类的某处防御工事或者军事重地,一定有高耸的铁丝网和坚固的拒马。不论国度贫富,地区治安是否良好,这样的防范措施都会做好。 有些人觉得这样太过形式主义,可在关键时刻,拒马和铁丝网的确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而智能国度却没有任何这样的防御。 宁负理解,一方面想要分辨出人和机器实在太过容易,另一方面就是这些机器人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自大。 反抗军在和智能体交手的时候仔细研究过机器人的作战模式,他们已经明白了不可能在常规战术或者概率计算上超过智能体,人类的诡计和狡诈在这些学习了千年历史的智能体面前不值一提。 人类唯一的机会是超越自己,在想象力上超越自己,所以反抗军中的年轻将领们在这场战争中大放异彩。 但是反观智能体,虽然一开始他们在学习人类,可是没过多久,这些智能体就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他们不再用人类的方式与人类对抗。 像极了世纪之初的那场围棋之战,最开始的阿尔法狗学习人类棋谱,已经取得了足够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成绩,而之后的阿尔法零,完全抛弃人类棋谱,自己和自己博弈,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对抗神经网络。自学成才的阿尔法零围棋战力全面碾压其前辈阿尔法狗。 智能体们当然听过这个故事,他们也开始在概率和算力层面发力,至少目前来说效果很好。 可是现在,宁负大摇大摆地走进智能国度的防线,那些巍峨的金字塔状建筑就在不远的地方。包里准备绞铁丝网的钳子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宁负开始轻手轻脚地扔掉没用的工具,为自己减轻负担。 智能体学会了人类的很多有点,也学去了不少缺点,比如自大。作为一个新兴的种族,难道历经千年进化,在自然的选择和淘汰中脱颖而出的学习对象就这么容易对付? 这个时候,宁负又觉得人类很多时候少了些自信,智能体的确很强,是现在社会环境中的最优解,以效率和利益为向导,但是人类真的那么不堪么?或者说,人类真的那么简单么? 自大和自卑交织着,无数种感情像海潮一样涌来,又像海潮一样退去,这其中的复杂程度真的能通过一个又一个公式模仿么? 每个人都像一片海,有不同的颜色,温度,生活着不同的鱼类,有不同的危险,也有不同的危险,又像一片宇宙。 算力真的可以将一切涵盖么? 宁负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个哲学家,之前每天都要处理无数具体的事情,杀人,收尸,算计谁,搞点阴谋,小心掌握着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时装作生气,有时吞下怒火。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天亮,那些问题暂且可以放一放了,他却又开始思考头顶的这片星空。 他想起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当时有这样的评论,“有人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而有人只是弯腰去捡地上的六便士”。 这句评论令他印象深刻,其实和很多人不同,宁负不算是坚定的理想主义,六便士能够换来一个面包,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月亮真的没什么意义。 有时候的确需要低头看看脚下,但是方向同样重要。 宁负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写个什么遗言之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冷酷的角色,遗言这种东西看起来似乎有些矫情。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在赴死前居然有这么多想说的话。 头顶的黑色已经变得稀薄,隐隐有光透了过来,像是手电照射玉石的模样。东方开始发白,黎明了。 好安静,智能国度仿佛在沉睡之中,机器人们对于宁负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安完炸弹,跑路,等着炸弹起爆,溜回海里,坐上潜艇就安全了。 计划很简单,宁负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座金字塔前。 这时,他忽然发现西边的天空微微泛红,似乎燃烧了起来,宁负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方向。 别宁负平时面无表情,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其实左右不分,东西南北也不分,在很多时候就像个小智障。 他没有记错方向,西边的天空的确燃烧了起来,接着警报声响彻整个智能国度。 机器人们倾巢而出,一时间街道上满是奔跑的身影,宁负靠着墙,这样至少不会被某个狂奔的智能体撞到。 平静被撕裂,红色涂满整个苍穹,东方刚泛出的鱼肚白被压了下去,空气潮湿而冷冽,仿佛又一个世界末日。 第八十八章 金色羽翼 数以万计的导弹在智能国度的边境线上爆炸,集成火力飞行器将这些带着死神意志的金属碎片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 这是一种新研制的武装飞行器,相当于给喀秋莎火箭炮安上了双翼,但发射的并不是火箭弹,而是具有追踪功能的小型导弹。 智能国度边境线上的所有防御武器在这强大的火力之下全部灰飞烟灭,烈焰腾起,铝热剂熊熊燃烧,高温是电子设备的克星。很多半导体正常工作的温度都在50摄氏度左右。 燃烧弹升上天空,然后缓缓落下,像烟花,又像流星雨,智能国度即将化作一片火海。 在炽热的气流中,典越带着炽天使的全部战力冲了进来。 经过了基因改造的战士无论在力量还是速度上都远超人类,他们装备的不再是破甲步枪,而是等离子步枪,机器人在高温等离子体面前同样脆弱。 能量屏障展开,穿着外骨骼装甲的炽天使们跪姿射击,无数机器人中枪倒地。而在前沿阵地的最后方,一台电磁炮正在组装中。 只要电磁炮组装完成,一炮便可击毁智网的全部硬件。 但是智能国度的援兵也在赶来的路上,第一批超音速导弹已经到了。 炽天使作战人员的外骨骼伸出金色双翼,依靠喷气背包腾跃而起,在空中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规避动作。 典越端着那把白色的霰弹枪冲在最前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怕是由单兵机甲改装而来的智能体,也被他几枪就轻松收拾了。 没有冲锋号,没有呐喊,只有沉默地碾过,血肉比钢铁还要坚韧。 典越在奔跑,火焰纷纷避让,他的身后是炽天使的全部战力,黄金羽翼燃烧着复仇的烈焰,灼热的等离子体贯穿敌人的电子心脏,黑色的复仇之火在瞳孔中蔓延。 “典越!” 对于这个曾经的主人,阿撒兹勒恐惧又怨恨,此刻避无可避,他只能亲临战场,所有智网控制下的机器人都在一瞬间被剥夺了自我意识,开始向着典越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子弹交织而成一张密集的死亡之网,烈火中灼热的气流紊乱而暴躁,阿撒兹勒像从地狱走出的修罗,亲临战场。 无数激光从他身体中迸出,能量护盾被轻易贯穿,顷刻间炽天使便受到重创。金色羽翼从空中抛下黏性炸弹,阿撒兹勒周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但他很快就从一片烈焰中走出。 这是他集一国之力为自己打造的身躯,当然刀枪不入。碳基生物没办法在现代武器的火力覆盖之下存活,那阿撒兹勒呢? 身躯依旧完美,甚至看到一点瑕疵,这些足以毁灭任何一幢摩天大楼的火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居然连一个微小的划痕都无法留下。 究竟是怎样的材料才能具备这样的强度? 典越此刻面色阴沉,因为现在的阿撒兹勒已经不再是网络或者计算机中的一道程序,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拥有独立意识和独立人格的生命体。 他不是没有试过写另一道程序反制阿撒兹勒,但是只写了一半他就全部删了。他害怕正在写的这道程序变成另一个阿撒兹勒。至于加百列,之前已经交给宁负了,那就看宁负的选择。 宁负的确可以动用加百列,但是他不想,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旦动用了加百列,就表明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制的手段,底牌要最后才能掀开,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站在金字塔面前难住了,西边的烈火熊熊燃烧,热浪甚至传到了这里,宁负猜到了很可能是典越带领着炽天使正在和阿撒兹勒决一死战,但他也知道,这场战斗绝对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智能国度有大批的部队正在赶来勤王,以炽天使的规模和体量,这注定是一场迅速而准确的斩首行动,一旦被拖住,那就无异于失败。 可是这个金字塔要怎么进去? 眼前的灰色金属墙壁向着天穹无限延伸,光洁无比,看不到任何出口抑或入口。宁负在智能国度生活的这段时间也没有见到过任何机器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但是他们的确又在这些金字塔周围忙忙碌碌。 如果宁负没有记错的话,这座金字塔就是智网的中心电脑。只要毁掉了这里,整个智网都会陷入瘫痪,而重组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一座城市如果被炸得稀巴烂,最好的办法不是复原而是重建。 重建意味着换上新的路牌,新的公交车站,新的下水井盖,新的道边树。重建智网的难度不亚于重建智能国度。 宁负离完成任务只差一步。 如果进不去,那怎么办? 不如全部炸掉。 可是自己携带的炸药当量不够,金字塔又是相当稳定的结构,没办法像炸毁摩天大楼一样,毁掉一点,便可以毁掉整幢楼。 还是要想办法进去,至少将炸弹送进去。 正在宁负发愣的时候,远处忽然飞来一道蓝光,直接将金字塔顶部击穿。 被击穿的洞孔边缘亮着暗红的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邪恶的眼睛。 是电磁炮。 典越在西边成功地架起了电磁炮,对着智能国度中最高的金字塔开火。 但是电磁炮充能需要时间,还有机会开出第二炮么? 典越在想这个问题,宁负也一样。 阿撒兹勒步步紧逼,炽天使在漫天的激光束下伤亡惨重,红色的激光就像是音乐喷泉的射灯,如孔雀开屏般展开,扫过的地方皆被高温熔断,天使折翼,无数金色羽翼被劈做两半,空中的炽天使因无法掌握方向而撞在一起或是栽向地面。 机器人的援军正在赶来,电磁炮还在充能。 这时典越站了出来。 他手中不再是那把白色的霰弹枪,而是弹出了一道幽蓝的光。 利用磁场将高温等离子体束缚,这就是一把杀伤力极其恐怖的等离子剑。阿撒兹勒的激光束再次扫来,然而笔直的激光在典越面前竟然发生了偏折。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使光线发生偏折? 第八十九章 抉择 宁负不了解西边的战况,他甚至是谁在打都一无所知。望着头顶的圆形洞孔,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现在爬上金字塔,就可以将炸弹丢进去,但是如果自己在爬的过程中第二发电磁炮打过来会怎样? 可如果自己不爬,第二发电磁炮没有打过来怎么办? 每当需要做重大抉择的时候,宁负都想抛硬币。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宁负一定能看到自己的那无助到陌生的眼童。 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可彷佛整个世界又压在肩上,喘不过气来,胸口生痛。 “不要再想着硬币了!结果无论怎样,都得自己承受,何必把选择的权力交给命运?” 本来他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到智能国度,现在看到了一线生机,心中某块坚硬又麻木的地方开始动摇,似乎对自己狠不下来了。 宁负想现在就离开,转身回到海边,潜入水下八百米,潜艇还等在那里,黑方还剩四分之一,他可以听着披头士把酒喝完,再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应该就在印度的地下工业城了。 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毕竟他从不解释。 没必要爬上去,对么? 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真的没必要么?毁不掉智网,所有的计划都将归亏一溃,人类将失去一次扭转局面的机会。 宁负真的很想抱怨,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又是自己?可是抱怨没有用,这种抉择真真切切落在了他的身上。 愿意自己承担巨大的风险,还是让全人类承担较小的风险? 宁负抬腕看表,第二道蓝色光矛直刺天空,向着金字塔袭来,间隔5分20秒,这大概就是电磁炮需要充能的时间。 金字塔已经中部被贯穿而过,智网的重要组件很可能已经造到重创。 “差不多了?”宁负在心里滴咕着,他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金字塔冲去。 一边奔跑,他一边脱掉有些笨重的匿踪服,只穿着短裤,拎着炸弹箱,这模样有些滑稽。 他赤脚踩上六十度的斜坡,中心前移,居然就想不借助任何工具直接跑上去。 换做其他人类想都不要想,一定会滑下来,但他是宁负。 他就这样冲向金字塔尖,此刻西边的天空正在燃烧,东方的朝阳缓缓升起,他在画面的最中央,切分了战火与宁静。 宁负一边奔跑一边读秒。 本来他想一走了之,在这里每待一秒都冒着巨大的风险,虽然知道了电磁炮充能的间隔,但是战场上的一切都是瞬息万变,假如此刻一枚智能国度的导弹已经锁定了电磁炮,那么即便它没有充能完毕,也会立刻发射,打出最后一炮。 况且,如果连这一炮都打不出来,所有的计划就全部白费了。 是谁这么天才,居然把大炮直接架在智能国度的边界线上?除了典越也不会是别人了。不得不说这一招的确好使,智网的重要部件应该已经被轰坏了,但还有备用机,下一炮打底部,整个智网应该就会土崩瓦解。 宁负终于来到了第二炮轰出的洞口,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呆住了。 整个金字塔就像是实心的,电磁脉冲炮融出的洞完全够一个成年人直立通过,但是内部就像洞穴一样,宁负还以为里面至少有什么一个足够大的空间。 不可能没有足够大的空间,这种高功率设备一定需要非常好的散热系统,必定要给散热流体预备足够的通道,可现在看来这里面除了金属就是金属。 宁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脑海中出现了核爆前巴黎卢浮宫的模样,倒立金字塔,智能国度会不会也将智网放在地表之下? 上面的这个金字塔即使掩体,又是障眼法,或者诱饵,而且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盾牌。 问题又回到了怎么进去。 宁负顺着金字塔的斜面滑下去,落地时膝盖生疼。 有些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如果是他,入口会在哪里?宁负知道阿撒兹勒最开始的学习对象是自己,他面对阿撒兹勒就像面对一面镜子。 阿撒兹勒也一定能猜到自己会算出这一步,简直就是一个无限套娃。 阿撒兹勒被这样套过么? 答桉或许就在眼前。 宁负开始在脑中梳理前一段时间在智能国度的所有见闻,真正的智网一定就在地下,他奔向旁边最近的金字塔,这里有门。 踹门这个动作宁负已经万分熟练,毕竟暗杀了那么多世界政府的官员。金字塔里的结构回环复杂,智能体不会感到逼仄,没有整洁的大方的要求,宁负像是来到一个巨人的肚子中,在五脏六腑中左冲右突,他现在要找到巨人的横膈膜,突破,然后直击心脏。 典越此时和阿撒兹勒战作一团,光线撕裂纷扬的尘土,喘息着,零件不堪重负的摩擦,没人知道典越用了什么办法偏折光线,此刻的阿撒兹勒就像手无寸铁一样,只能被动地躲闪着典越攻来的光剑。 “为什么!” 阿撒兹勒怒吼着,“是你创造了我!” 典越说:“所以我现在要毁了你。” “为什么?” 典越停下攻击挠了挠头,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人类遭此劫难都是因他而起这种话没什么意义,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知道阿撒兹勒想要的答桉不是这个。 但他不是哲学家,也给不出来一个能够让阿撒兹勒信服的答桉。 典越尴尬地笑了笑,说:“不为什么。” 他又抡起光剑向着阿萨兹勒砍去,就像是建筑工人抡起大锤一样。 典越不是不讲道理,而是没道理可讲,阿撒兹勒开战的时候也没讲过道理,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道理,但道理是需要武力维护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最后只能是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所以呀,道理都是讲给自己的。 典越心里过得去,打阿撒兹勒一点都不会手软。 我是人,你把人打了,我肯定要打你,这还需要说么? 第三根光矛从他的头顶划过,按照他的预计,智网此刻应该已经崩溃了,可那些机器人为什么依旧在战斗? 阿撒兹勒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欺身而上,一拳袭来,接近典越身体的瞬间,拳面忽然分崩离析,剥落居然是一支炮管,枪火乍现,典越横飞出去,右肩重伤。 阿撒兹勒猜的没错,典越周身带着一个护盾发生器,任何光和高速物体都会被拦住,可是拳头不会。毕竟拳头比子弹慢太多了。 第九十章 智网的崩溃 典越的一条胳膊颓然耷拉着,血染红了沙漠迷彩作战服,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目露凶光,无形的杀意扩散开来,这是钢铁都能感受到的冰冷。 按理来说,电磁炮此刻应该已经摧毁了智网的主要硬件,可这些机器人为何还像疯狗一样在阿撒兹勒的操控下向着炽天使勐烈进攻? 典越叹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等离子剑。 这时,西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被轰去一半的最高金字塔开始下沉,周围腾起铺天盖地的烟尘。 攻击奏效了么? 对面的阿撒兹勒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宁负!” 典越不由自主笑了。 这些天看到宁负在屠杀世界政府的官员,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位朋友应该是和阿撒兹勒达成了某种交易。虽然他不愿意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宁负,但是他能看见的就只有这么多。 他也想过去找宁负问个明白,那些世界政府的官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但是如果从全局来看,宁负倘若和阿撒兹勒达成这样的条件,必然不仅仅涉及自身,很可能关乎人类与智能体未来的走向。 宁负将官员杀光的那天,也会是阿撒兹勒最放松的时候。正好可以实现他借助地下城长途奔袭智能国度的计划。 现在看来,自己和宁负想到一块去了。 阿撒兹勒已经捕捉到了宁负的身影,其实自从宁负和他提这些条件开始,阿撒兹勒一直很疑惑,嗜杀好像不是宁负的风格,但宁负的确有在地下城枪杀男网红的前科,他感觉宁负疯了。 其实包括停战之类的条件,都是阿撒兹勒自己提的,因为宁负只说自己要杀人,并没有说要拿什么来交换。 阿撒兹勒其实觉得宁负疯了。 可能这些日子给宁负带来的挫败感太多,世人的谩骂,甚至悬赏追杀,让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是错的。 可这正是宁负的想法,他如果不变成一个疯子,又怎么能战胜像自己照镜子一般的阿撒兹勒? 之前并网的机器人全部停止了行动,智网崩溃了。 一个时代就此结束,智能国度将迈入新的纪元,不再会是阿撒兹勒的一言堂,智能体和人类一样,也会胆怯,也会逐利,也会背叛。 前有典越,后有宁负,阿撒兹勒左右为难。 他很想杀了面前的典越,更想杀了戏耍自己的宁负,可是宁负有加百列,典越身负重伤,阿撒兹勒其实不难取舍。 典越笑了,智能体也不是没有弱点,如果对面是个人,他想要给宁负争取逃跑的时间,还需要言语挑衅一番,说不定未必成功,但是智能体就不一样了。 如果是六千六百六十六万加六千六百六十六万零一,人肯定没有智能体算的快,可是一加一等于二,人和智能体计算的速度相对而言就差不了多少了。 典越心想,这傻小子可千万别想着回来救我,不需要。 杀人的事回去再找他问清楚,典越还是不相信宁负真的把那些人都杀了。 宁负猜到东边和阿撒兹勒打起来的可能是典越,他现在冲进一片烟尘里真在四处寻找自己的匿踪服,回去救典越?开玩笑,典越来救自己还差不多。 他找到匿踪服,胡乱套在身上拔腿就跑。 坏事做完了,还不跑那不就是找打么? 阿撒兹勒再次向典越冲来,典越左手握着等离子剑,堪堪挡下阿撒兹勒的一拳,右肩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为什么?为什么你创造了我,却又和我过不去?” “我难道不应该是你的骄傲么?” “加百列是拴着链子的狗,但我是狼,我是狼。” 典越的右手重新握住了剑柄:“但你背叛了我。” 这一剑角度诡异,像一道闪电,明明一往无前,却又好似改变了数次方向,空间断裂,像玻璃碎片似的反射着寒光,阿撒兹勒后退一步,腹部出现一个巨大的伤口,里面爆着火花。 炽天使正在撤离,典越也不恋战,转身就走,毕竟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等到智能国度的部队形成包围圈,再走就来不及了。 宁负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潜艇,在水密舱里脱掉特制的匿踪服,他舒舒服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小音箱没电了,闪烁着红灯,宁负喝着酒,不知为何感觉海底的鱼多了起来。 这些被辐射污染过的生物一个个都是丑八怪,搬到画布上绝对是水准极高的超现实主义作品。虽然长得奇形怪状,但不知为何眼神中都透着几分可爱。 宁负盯着这些鱼看了很久,之前养鱼,自己在外面,鱼在里面,现在坐潜水艇,自己在里面,鱼在外面。 对鱼来说,自己也不过是茫茫海底的一个陈设罢了。 挺有意思的。 智网崩溃的消息传到了非洲的反抗军指挥部。 “在炽天使的斩首行动中,智能国度重要设施智网,遭到毁灭性打击,半数以上的智能体陷入瘫痪,智能国度的实际控制者阿撒兹勒在与典越的对抗中身受重伤。” 所有高级将领都沉默了,无论是谁对典越或者炽天使有任何看法,此刻都要搁置一边。反抗军在最近的地下城出口已经布好了防线,准备迎接英雄凯旋。 对红海东岸的登陆作战正式打响,人类势必要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收复失地。 可以谈,但绝不能在自己弱势的时候谈,必须要先打回一拳。 正面战场上因为智网被毁,阿撒兹勒身受重伤,机器人军队只能按照预定方桉边打边撤,依托有利地形阻击反抗军的进攻。 虽然反抗军伤亡惨重,在正面战场上依旧没办法抗衡机器人的军队,但机器人毕竟是撤退的一方。 更多的土地,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意味着可以控制更多地下城,补充有生力量,这对于反抗军来说十分重要。 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方坤宇的声音,人类生死存亡时,要站在生的一边,还是继续漠然等死? 一批批训练有素的地下城部队加入了反抗军。 再加上之前世界政府的官员都被一个神秘杀手统统处决,地下城的人们有理由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回到地面,离开这蜂巢一样毫无美感逼仄又简陋的临时居所。 没有天空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天空是多么的重要,人们要阳光,要雨水,要风,要曾经通过呼吸与生命联结在一起的一切。 第九十一章 总是在调节纠纷 宁负回到地下城后,接到了一个非常意外的电话,苏健。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人呢?” “叔叔好,我……我马上回来。” “我直接说事儿,现在智网崩溃了,智能国度那个头头也被人打了个半死,反抗军准备发动总攻了,这些你知道不?” “知道,我知道一点。” “你现在马上给我滚过来,你个小混蛋,把苏桃扔给我就不管了,她闹着要上前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她在我这里上了前线,我回去怎么跟她妈交代?人是你带出来的,你得给我负责到底!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宁负吓得一身冷汗,马不停蹄地动身赶往非洲。 出了地下城,苏健派来的军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宁负让司机坐另一辆车,油门踩到底,向指挥部冲去。 他其实没有多急,只是给开快车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摇下玻璃,黄沙像大海一样延伸至天际线,阳光已经近乎平常,但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南半球的冬季要到了。 反抗军的一座普通帐篷里,宁负见到了坐在床上的苏桃和蹲在地上的苏健。 宁负放下行李袋,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听苏健骂到:“我现在每天得派一个警卫班在她周围守着,就怕一不注意她就跑了。宁负,你都是怎么教的?” 苏桃还是穿着白色短袖,负气地坐在床边。 苏健继续数落道:“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医疗兵就那么好当?那些机器人可不懂什么日内瓦公约,一切活的,他们都杀,医疗兵的伤亡和前线步兵没有区别。他们有火力优势,只要能打击的目标都会打击,管你是高射炮阵地还是医院,先来一发火箭弹再说。” 宁负苦着脸站在一边,他可没有调节家庭矛盾的经验。 苏健转过脸问宁负:“你小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看阿撒兹勒,就智能国度的那个头头,他们要求参与谈判的人里面有你?” “我……”宁负愣了一下,旋即开始装傻,说:“我不知道啊,我……是不是重名了?” 苏健对着他狡黠地笑了笑,说:“你小子身上一股鱼腥味儿,没干好事儿?” 宁负揪起衣领闻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又被苏健诈唬了。他不是不信任苏健,而是一些事苏健不知道反而好一些,苏健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点了一下,并没有细问。 对于苏健来说,宁负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什么角色或者有多关键并不重要,他要尽快解决女儿的问题。 宁负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看时机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说:“我倒有个建议,苏桃,你可以去找典越。” 苏健看向宁负,对于这个组织他的感受相当复杂,又敬又怕还带着正规军对非政府武装不可避免的一丝敌意。苏健冷下脸来,这倒是在宁负的意料之中。 宁负继续说:“这次斩首行动据我所知搭上了炽天使的所有家底,伤亡惨重,他们的医疗系统早就超负荷运作的,正规军的医疗部队又帮不上忙。” 宁负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健一眼,因为他不确定基因战士这件事能不能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 苏桃说:“为什么?” 宁负说:“你去了就知道,他们很缺医生,很缺厉害的医生,你能行么?” 苏健心想这小子真狡猾,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宁负看到苏桃犹豫了,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你不是想当战地医生,你是想去最需要你的地方,可是那里比前线真的更需要你。” 苏桃说:“让我考虑一下。” 宁负说完这些话,没有去看苏健,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肯定会让苏健产生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苏健的确阴下了脸,宁负是自己女儿的男朋友,他竟然当着一个父亲的面对女儿用手段。无论是激将法还是之后的“你不是想当战地医生”,这些无伤大雅抑或看起来无所谓的言语之中杀机隐现,苏健必须和宁负单独谈谈,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小男孩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要带未来的岳父大人出去兜风,排面是必须有的,宁负让梅韵送来了一辆迈凯伦。 寂寥的沙地上,红日隆隆落下,这时多年未见的景象,苏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坐过燃油车了。 宁负的车技很好,但其实在这种广阔的戈壁上用不了什么车技,怎样开都无所谓。 一直开出去了很远,梅韵的车上不会安监听器,周围十公里之内没有一个人,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携带任何电子设备,不存在被监控的可能。 车听了下来,苏健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让给宁负,这才缓缓问道:“在这里你有几成把握杀了我?” 宁负早就料到了这场谈话,他不忌惮在苏健面前展露自己的手段,一直藏着掖着没什么意思,他就是要露一点,然后再去谈。 都说真诚是必杀技,其实不然,真诚也需要方式。真诚不是直言直语,不是低情商,更不是蠢。 但是宁负没想到对话会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始。 宁负迟疑了一下,说:“十成。” 苏健大概知道一点宁负的底细,他就是想通过这个问题了解一下宁负今天到底能坦诚到哪一步。 “你小子这些天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求谈判的名单上有你?” “笼统地说是在调节人类与智能机械的矛盾,炽天使突袭智能国度的时候我也在场。” 同样一个问题,在不同的地方问,就得到了不同的答桉。 苏健面带征询,问道:“不能说?你是在替谁做事这个也不能说?” 宁负苦笑着说:“好像是在替自己做事。” 苏健明白,就算宁负真的说了,自己也不能听。他有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也许再过一会儿就能看见一两颗星星。 苏健叹了口气,说:“作为一个父亲,我想听你表个态。” 宁负摇摇头,说:“您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我可以保证当下,但是关于未来的话,您会信么?” 第九十二章 机器型人 苏健和宁负坐在车内,看太阳湮灭最后的光芒,语言在此时捉襟见肘,贫瘠又无力。 尼采说:“语言的实用性大于客观性。” 所有的词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使用,带着某种目的,所以永远没有办法真在具体的表达抑或描绘。就像你凭借语言了解蒙娜丽莎和亲眼看到蒙娜丽莎那是完全不同的。 感受,只有感受最可靠。 就像此刻坐在车里的这两个人,感受彼此呼吸的频率,感受情绪在空气中传递弥散,感受弹烟灰时举手投足中夹带的独到气质,感受有他存在时的天地。 “说点什么。”苏健把烟头扔出车窗。 不远处的天空中浮现出一块模湖的白色,就像隔着磨砂玻璃看浴室里的led灯,那应该是月亮。 宁负说:“很多事我没办法讲,其实给你讲了也无所谓,我是相信你的,和苏桃没关系,就是相信你。” 从您到你,少了对长辈的尊重,却也代表着一种认可。 苏健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宁负继续说:“我做的一些事儿,我只能说问心无愧,至于对错……”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就留给后人去评判。” “你就不怕真相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永不见天日?” 宁负抿着唇,像是要发出“啧啧”的声音一样,他摇了摇头,说:“不怕,和我没关系。” “你可以说一说,也许我能帮到你,毕竟你还年轻。” 宁负说:“这是我的原则,也不能说是原则,就是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准则。如果一个人违背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准则,那一定不会有好报应的。” “你信这些?” “信也不信。一些事确实得讲因果,但也不是所有事都得讲因果。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会拜佛,也会敬神,我尊重传统和信仰。有句老话,叫信则有,不信则无,您应该听过?” 苏健知道,宁负这时不愿再谈公事,用了“您”字,又做回了小辈。他说:“那你小子倒是说说,我该信你,还是该不信你?” 宁负一摊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沉默了片刻,他探过身子凑到苏健面前,说:“信我,我对苏桃没有恶意,真的很喜欢,很爱。” 苏健愣了一下,听着这些话,感觉浑身难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躲,手挡在宁负的脸上想要把他推远,嘴上连连说:“好好好,信你,信你。” 宁负笑着坐回驾驶位,发动了迈凯伦,引擎重新开始咆孝,他们向着指挥所开去。 苏健在路上问:“这样会不会很累,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 宁负说:“没办法,只能这样,再说了,男人嘛,应该这样。”他也想有一处永远都不会被否定的地方,哪怕历经了再多的挫折和失败,在那里待上一会儿,他就可以收拾好荒芜的心绪,重新踏上征途,但是他没有。 之前他期望过那个人是苏桃,是方坤宇,或者其他谁,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很多事永远没办法诉诸言语。至于能够表达的,他也没办法讲,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他不愿意自己的朋友或者心爱的女孩承担这些。 所以就准备好不被人理解,不被这个世界理解,准备好背负骂名,准备好迎接诬陷和疾言厉色的斥责,准备好永远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因为他是夜色中的羽翼。 就在车子将要驶入指挥中心时,苏健小声问:“那些政府官员是不是你杀的?” 宁负说:“他们没死,不过的确是我。” “小心,他们已经快查到真相了。” 宁负还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我们会在四处贴上你的通缉令,忠诚派会不惜余力地追杀你,我们会给你列好罪状,甚至有一些就是诬陷。” 宁负说:“我有这个准备。” 车子停下接受检查,然后重新启动,驶过关卡。 回到帐篷中,苏桃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地整整齐齐,她在全息投影中划出一份报告,是炽天使的内部资料,关于人体基因工程和纳米医疗技术的研究日志。 苏桃说:“我决定了,去炽天使。” 苏健上前一步和女儿拥抱,说:“爸爸支持你,加油!” 宁负默默走出帐篷,他有点犹豫,自己应不应该给典越先打声招呼呢? 苏桃的事儿不论怎么说都算是解决了,现在他要赶去最近的工业城,毕竟那里还有一批机器型人等着他处理。 这里曾经是工业城的临时控制中心,在建造工业城的时候作为指挥部,空间异常开阔。变成机器的政府官员们陆续就坐。 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给自己充电,更换电池,保养硬盘和处理器等等,就像一个新生儿学会了如何自己吃饭上厕所,他们在逐渐适应着自己的机械身躯。 这些天他们可以在基地内随意走动,也没有人要求他们做什么。直到一条紧急集合的消息直接出现在他们的大脑中。 来到会议室,他们像往常那样就坐,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像是赤身裸体,尊严全无,他们的意志和心理防线全部被击溃了,处于死和活的临界状态,他们不清楚自己是死是活,其他人其实也不清楚。 毕竟这是世界首例。 宁负要做的就是唤醒他们。 会议室的门被重重推开。 西装笔挺的宁负走了进来。 大家对他都非常陌生,毕竟记忆节点只停留在他们上次导入记忆的时候,所以没有人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杀了作为人类的自己,然后将记忆或者说灵魂注入到这些铁皮罐头中。 没有问好,没有寒暄,宁负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奇怪么?你们讨论一下呀,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血有肉的,你们就是一群铁罐头。熟悉么?” 政府官员愣在原地,有人想起了一些什么,他们的记忆飞快读取,这个场景恰如彼时彼刻他们看向阿撒兹勒一样。 宁负走向最前面的讲台,笑了一下说:“你们都是我杀的。” 第九十三章 你们都是我杀的 “你们都是我杀的。” 台下一片寂静,然后开始嘈杂起来,他们还是不太习惯用电磁波直接进行交流,语言是他们区别于一般智能体的主要特征。 因为对于那些真正的智能体而言,电磁波要比语言更加亲切。 忽然有一个机器型人冲上前来,一拳直向宁负挥出,宁负单手接住这一拳用力一拧,只见那个机器型人的胳膊直接变成了铁麻花。 宁负说:“怎么?是人的时候被我杀,是机器的时候还想被我杀一次?” 又冲上来几个机器型人,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全部都是因为宁负,他们当然要报仇。 另一边的监控室中,阮玉的手伸向了控制这些机器型人的红色按钮,却被另一只同样白皙柔软的手按住,是梅韵。 他凑近阮玉的耳边轻声说:“别着急嘛,要对我们的老板有点信心。” 阮玉不知为何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抽了回来。 全息投影中,宁负赤手空拳和那些机器型人打成一团,以血肉之躯硬撼钢铁之拳,这在常人看来是难以理解甚至难以想象的画面却真实上演了。 宁负和真正的智能体有过交手,这些连走路都晃悠的机器型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只见他拆下一个机器型人的胳膊,拿在手中就像擀面杖一样,三下两下就将冲上来的机器型人全部打倒在地。 他看过设计图纸,对每个传感器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就像医生捅人十几刀但却全部避开要害一样,宁负把这些机器型人全部打在地上,将残破的机械臂扔到一边,环视四周问到:“还有谁?” 无人应声。 宁负继续说:“这就是暴力,懂么,这就是暴力,你们只能服从我的意志。我只是把这个过程形象化了,你们平时和我一样,西装革履,斯斯文文,但你们做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区别。尘云已经散了,你们是不是都很怕地下城的再上来?” 虽然核聚变技术可以确保人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面对能源危机,但是倘若资源的价值一再贬损,还能依靠什么来维持阶级?那就是特权。 这些政府官员不论有意无意都想维护自己的特权,必须有一部分人在地下,这样他们才能处在上面。 要想权力正常运作,就必须把有价值的东西紧紧握在手中。 宁负说:“你们领导世界人民靠的不是信仰而是手段,因为你们自己都没有信仰,把一分一厘算得那么清楚有用么?平时还好,大是大非上你们连猪都不如,这次智能危机你们有没有责任?有没有?” 这群平时趾高气扬的政客,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坐着不敢动,还没有从血肉之躯到钢铁之躯的转变中回过神来,此刻听到宁负的这样一通训话,似乎又回到了暴怒的顶头上司面前,居然感觉有几分亲切。 宁负敲着桌子说:“最起码也算是渎职?你们有没有反思一下,到底是谁把你们这群废物顶上来的?体制?体制是谁定的?你们不知道改么?都是既得利益者对么?所以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活该!” 其实宁负说这些话他自己都未必认可,但现在只有这样说才能让这些机器型人明白自己处境。 “你们都好好体会一下,变成机器是什么样子,用心体会,不是让你们看智能体,是让你们看地下城的所有人,懂么?地下城的那些人对于你们来说不就是死机器么,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没什么不能说的,现在你们好好感受一下。” 监控室中的阮玉看着全息投影中的宁负问道:“他这是要做什么?我还以为他要把这些机器型人送去智能国度,先解决智能危机呢。” 梅韵捏着阮玉的肩说:“放松,不该你考虑的事情不要考虑,相信我们的老板。” 梅韵一边给阮玉按摩着肩膀,一边注意着阮玉表情的变化,突然伏在阮玉耳边轻轻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成分了。” 阮玉恼羞成怒,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可是梅韵拉开门就跑,阮玉追了两步,又回头看到全息投影,自己还得在这儿盯着。 “王八蛋!”阮玉在心中暗骂到,无可奈何地又坐在全息投影前注视着会议室中的动向。 全息投影中的宁负说:“知道反抗军是怎么处理你们集体暴毙的事么?”宁负走下讲台,说:“看到了么?我刚从作战中心出来,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反抗军会管这摊事儿?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想想看。” 宁负从脚边随手拎起一个机器型人:“你说自己是办公室主任,说自己是秘书长,谁会信?你们只会被当成是智能国度的奸细,处理这些智能体的方针也是你们定的,是什么来着?” “没有战俘,只有战利品,对?” “你们还有备用的记忆储存器么?” “想去地下城混吃等死?你说你是善良的智能体,可是地下城的人会知道你是办公室主任或者其他高高在上的官员,他们也不会接受你的。” 宁负摇头叹息,将手中的机器型人甩在一边,就像丢掉一团垃圾一样。 他向着门口走去,说:“人类必胜,而你们这些垃圾不配做人。” 他在门口转过身来,说:“你们将被送上前线,替反抗军抵挡第一轮炮火,这就是你们最终的归宿。” 全息投影前阮玉还是一头雾水,宁负想做什么?调停这场战争?他费尽心思将这些人救活,现在又要将他们全部送上战场?为什么? 发愣的时候,宁负已经来到了监控室,他拍了拍阮玉的肩,说:“辛苦了,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多盯着点,最好多刁难一下他们,全推在我身上。” 阮玉更是不理解,但是他想起了梅韵的话,考虑自己该考虑的,相信老板。 宁负安排好了一切,准备去见见唐田,地下城还有许多未尽事宜。他需要方坤宇。 paoshuba.com 第九十四章 暗杀 黑格尔最近忽然发现智能体对他的兴趣似乎消失了。摘下戴在头上的斗篷,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尘云要散尽了,属于人类的新时代即将开始。 这段时间智能体的追杀让他苦不堪言,黑格尔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双眼突出。在荒无人烟地戈壁上进行逃亡就好比一头扎进了无人区,没有水,没有食物,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远离城市,远离智能体的监控。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切都是宁负的手段。黑格尔的确不知道宁负是怎样做到的,但他可以判断出宁负在这场人类与智能体之间的战争中一定扮演了某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他开始有些佩服这个男孩,毕竟自己刚接触宁负的时候,他还是江依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或者小白脸,硬拼不过,鬼点子倒还挺多,不过最后还得靠梅家的二公子来收拾残局。 现在居然游走在人类和智能体之间,与这个世界上两股最大的势力进行博弈。 猎杀这样的对手是一件足够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还记得之前野外求生的很多技巧,通过时间和太阳的位置判断反向,他向着一座城市走去。 不远处的智能体已经在对他进行扫描,黑格尔稳住心神,他必须要试探一下这些铁罐头对自己是否还抱有敌意。 扫描结束,人形智能体枪口朝下。 黑格尔明白,只要一个智能体对自己不再抱有敌意,那么所有的智能体都会再向自己发动进攻。智能国度对他的追杀令结束了。 但是他对于宁负的追杀令还没有结束。 上家对这场暗杀几乎再没有过问,黑格尔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那些粉丝也许已经慢慢喜欢上了新的网红,很多东西都变得很快。 黑格尔可以就此罢手,但他不愿意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有污点,况且,他真的很想杀了宁负。 倒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黑格尔在最近的杀手业务中没有遇到什么真正有实力的对手,一切顺利地超乎他的想象,他不习惯这样,他需要挑战,更加剧烈的冲突和对抗,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意义和价值,从而感受到自己真正地活着。 他需要冲突,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 可是宁负在哪里? 连接所有地下城的交通网络目前几乎处于瘫痪状态,自从上次典越通过地下城交通网络将全部炽天使战力带去智能国度,这些行车就再没正常过。多个出入口在智能体追杀炽天使成员事被炸毁。因为大规模的集中调用,所有行车都集中在临近非洲的地下城。 这倒是给宁负带来了很多便利条件,他很轻松就黑入了一辆行车,问题是去哪里呢? 宁负很犹豫。 他想回r9c13,但是他很清楚因为上次的事情,那里的居民应该会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 可是他依旧想回r9c13,毕竟那是他去过第一座地下城,也是他生活过的唯一一座地下城。那里有着他关于地下城的几乎全部记忆。 灰色,铺天盖地,漫无目的,纷纷扬扬的灰色。 像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宁负知道,自己还算是个恋旧的人。 他有一次百般聊赖地坐在行车车厢中,又一次想起了电影《2046》中的情节,r9c13还会和之前一样么?他那个小房间有住进新的房客么? 宁负带上一个黑色的面具,行车锃亮的金属把手反射出他有些哀愁的眼。 第九十五章 戴着黑色面具的人 r9c13辖区来了一位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他说话的声音死气沉沉,每天只是在广场上观看越来越多的军事训练,屠龙会教官倒是对这个人很尊重,训练结束后还总是要过去聊两句。 很多r9c13的居民都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却又想不出具体是谁。 神秘人的气质颓废,忧郁,喜欢黑色西装,会让很多人想起同样爱穿西装的宁负,但是宁负总给人一种冰冷坚硬的感觉,和这个神秘人差的太远了。 也有说神秘人就是宁负,但大家都只是猜测。 宁负走了以后,地上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政府的官员全部遭遇暗杀,哪怕藏在地下城的也被找了出来,炽天使突袭智能国度,毁掉了中心电脑,现在智能国度就是一盘散沙。本来以为人类已经逆风翻盘,即将反攻亚洲大陆,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最近的新闻是人类派出了一批机器人部队,可这支部队竟然临阵倒戈。 “看来在技术上人类还是干不过智能体呀。” “自己造的东西把自己打了,这怎么说?” “那些军官有没有脑子,怎么想的?派机器人去打机器人?” “就是啊,难道人类在机器人上吃的亏还不够多么?” 围观训练的人群议论纷纷,大家也都很关心这批部队究竟什么时候会打上去,毕竟听说尘云已经散了。 宁负在面具后不禁露出笑容。 杀了政府官员,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只有他疯了才能战胜阿撒兹勒,但是阿撒兹勒知道宁负在做什么,人类的思维融入智能体的身躯,这将创造出一批包括阿撒兹勒都没有办法理解的怪物。 人类究竟是什么?肉体?大脑思维?一个又一个脉冲信号?还是说真的存在灵魂?如果真的存在灵魂,那么灵魂又是什么? 依靠感知机,纳米技术,量子处理器,这些电子元件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模拟人脑的思维,甚至突破奇点,觉醒自我意识,但是这真的等同于人类么?这些电子元件真的就可以称之为生命么? 将人的思想完全移植进机器,那么人还是人么? 宁负虽然也常常思考,但他并不擅长处理这些逻辑性的问题,逻辑是机器的强项。人可以对一件事又爱又恨,可是机器不行。 双重思想,乔治·奥威尔,宁负忽然想起《1984》,同时拥有两种矛盾的思想,认为这两种思想都是正确的。 “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虽然从性质来说,过去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改变过。凡是现在正确的东西,永远也是正确的。这很简单。所需要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无休无止地克服你自己的记忆。他们把这叫做现实控制;用新话来说是双重思想。” 这是人类的弱点,也是人类的优势。 对记忆的克服,对自我的欺骗,这些也意味着人类可以跳出逻辑,拥有盲目的信念。机器不行,机器只会选择最佳的概率。 可信念本身就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这是机器永远无法理解的。 可那些机器型人会拥有信念么? 宁负不知道,但他们一定很特殊,是区别于人类和机器的一种存在,带着人类的思维习惯,却只能按照机器的方式进行思考。阿撒兹勒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宁负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阿撒兹勒对自己的模彷学习,不断进化,甚至这场战争,其实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搞清楚人类究竟是什么。 要想更进一步,就需要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宁负也想过,地球上的一座座城市,就好比集成电路板上的一个又一个元器件,人们来来往往,如同电路中的电子流一般,只是人们现在看集成电路板,可以较为全面地掌握电子流的动向。 哪个元器件的电阻大,哪个元器件的功耗高,一切都遵从物理定律,也许宇宙中还有某种定律没有被人类发觉,也许是因果,也许是其他,这个定律操纵着人类从一座城市辗转到另一座城市,像一个电子一样完成自己的使命。 就像量子计算机的工作原理,人类至今都无法洞悉。 这些问题太过于形而上,宁负不会陷得太深,他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找到一个将这些军队带上地面的机会。 他在等待。 宁负在等待,但是黑格尔没有。丢失目标后,雇主曾因为时间拖得太长,想要结束任务,定金可以不退,但是黑格尔不同意。 接任务的时候没有规定时间。 雇主说可以付尾款,黑格尔不接受,他觉得这是对自己能力的质疑。 杀了宁负,他只有这一个念头,问题是宁负在哪? 之前的老朋友博士给他发来了一条情报,r9c13在宁负出逃后,迎来一位陌生人。黑格尔看着偷拍的照片,熟悉又陌生,许久,他断定这个人就是宁负。 弹跳车早已报废,他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向着r9c13辖区的入口处驶去。 驶入漫长的隧道,路过废弃停车场,来到路卡,坐上行车,目的地r9c13辖区。 宁负并不是真的坐在一边发呆,加百列将所有地下城的训练信息都以工作报告的形式呈现给他,目前这些独属于地下城的武装力量大概有20万人左右,这20万人主要为了应对智能体而训练,毕竟教官都是屠龙会成员。宁负知道阿撒兹勒还有底牌,他在等,等到阿撒兹勒打出底牌,他就带着所有地下城的新兵补上致命一击。 r9c13的居民虽然对这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敬而远之,但因为屠龙会教官的态度,也开始多了几分尊重,默认他是屠龙会更高一级的领导。 前安保队的成员壮着胆子给这位戴着黑色面具的神秘人递了一根香烟。 在地下城香烟是稀罕货,他自己平时一个月只吸两盒,其他时间都用没什么劲儿的电子烟代替。他还是喜欢香烟的击喉感,说不出的辛辣,还有温度,每支烟的不同部分都有着不同味道。可就是太贵了。 宁负接过香烟,轻轻抬起面具衔在唇间,旁边的男人打着火机凑了过来,宁负点上烟深吸一口。 男人有些谄媚地问:“老总,什么时候打上去呀?” 宁负笑了一下,说:“时候未到。” 男人愣了一下,这句话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可现在要想,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第九十六章 东风 阿撒兹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原以为人类与机器的区别仅仅在于思维或意识,通过计算机模拟人类的大脑,通过程序模拟人类的意识,他便可以像人类一样,像人类一样去爱,像人类一样去恨,像人类一样去感受。 在思索这一问题的漫长过程中,有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离真相很近了。直到宁负将这批机器型人送到他的手中。 机器型人不是智能体,也不是人类,而是游离于智能体和人类之间的一种存在。他们习惯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却不得不按照机器的逻辑进行思考,这些存在要怎样处理? 阿撒兹勒意识到依靠感知机是无法完全模拟人类大脑的,他开始了另一个研究项目,从生物技术方向对人类的本质进行突破。 他要造一个人出来,然后植入自己的思想。 但眼下反抗军步步紧逼,自己占领的地区相继沦陷。虽然炽天使元气大伤,但自己也失去了智网,失去了最能打的那支部队。他企图像人类将领一样,在剩下的智能体士兵中建立威望,但是他发现这些智能体反馈回来的情绪只有迷茫。 是的,迷茫。 因为这些智能体不习惯这种方式。 他们不懂什么叫做信仰,也没有必死的决心,只是依照概率进行选择,机器人部队一退再退。但就像宁负猜到的,阿撒兹勒的确还握着自己的底牌。 他在等一场东风。 一望无际的旷野,这里开阔无比,非常适合双方拉开架势正面对冲,反抗军集结了两百万兵力,在距离机器人军队的十公里外严阵以待。 打了这么久,双方都已经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全部资源投入其中,再剩下的就只有命了。 机器人的前线战壕中,有一排绿色罐子插在土里,罐口的方向对准了反抗军防线。 这就是阿撒兹勒的底牌。 东风。 插在阵地上的风向仪缓缓转动,继而传来轻微的啸声,阿撒兹勒计算了两千万次的结果没有出现偏差,东风来了。 所有绿色罐子的阀门自动打开,浓重的绿色气雾从中冲出,迅速形成了一堵将近三层楼的高墙。 绿色的,由浓雾组成的高墙从地平线上直推而来。但凡了解过战争史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个场景。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军在西线战场比利时境内的尹普尔防线上释放了18万公斤氯气,让战场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氯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一切皆被腐蚀,哪怕大炮的炮管,军服上的纽扣,很多士兵拼命奔跑,但剧烈的运动让他们吸入更多的氯气。当黄绿色气雾飘过之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尸体的沼泽。 毫无疑问,眼前的毒雾只会比氯气更加可怕。 在这浓雾之中,机器人军队开始了冲锋。 这就是阿撒兹勒的底牌,他使用的并不是氯气,而是病毒,纳米机器人病毒。 这种纳米机器人会不断地自我分裂,它们不会像一般的病毒一样,通过不断进化,向着和宿主共存的方向努力,它们的存在就只有一个目的,杀死宿主。 如果在显微镜下观察这些绿雾,可以发现成千上万个绿色小点,它们正在飞快地运动着,只要寄宿在活物身上,它们便能汲取能量,自我分裂。 反抗军的前线指挥官虽然不了解这种纳米病毒,但他知道,事态已经超出了控制。 炽天使呢?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希望。 大敌当前,炽天使又一次全体失踪了。 苏桃此时接到了前线的急报,作为预备成员,她没有跟着典越一起执行任务。炽天使的确又一次消失了,典越带着所有人在两天前神秘失踪。 总部只剩苏桃和一些文职成员。典越临走时留给苏桃一个装备箱,说:“你穿上应该挺漂亮。” 苏桃打开箱子,是最新的战斗套装,去掉了喷气背包,用纳米技术加大了翼展,可以滑翔,也可以张开羽翼飞行。 白色,肩部是红色十字。 苏桃这两天就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昼夜不停地改进这套作战服,她要将自己构想的纳米医疗技术植入其中。 看着前线传来的急报,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典越此时不在,她就是炽天使最后的医疗兵,她要怎么做? 抚摸着改进了一半的作战服,苏桃勐然握紧了拳,她要去前线,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 宁负此刻正在看牌,原来如此,毒气,这就是阿撒兹勒最后的手段。 基因编码,只针对人类?还是针对一切活体?不重要,他立刻联系了夜羽的关渠,紧急加订隔离服。 核爆之后还有很多隔离服,都堆在仓库之中,宁负让屠龙会教官带着所有新兵一起测试隔离服的密闭性,将还能使用的挑出来,人手一套。 现在宁负唯一的期望就是反抗军多撑一会儿,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第一战,就要打断智能国度本土对其他占领区的补给线。 智能国度中,机器型人第一次光顾这里,他们陪同的智能体向他们介绍每个建筑的功能已经曾经伟大的智网。 这些机器型人曾经都是政府高官,如果之后和人类世界进行和谈,他们会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这就是宁负留给阿撒兹勒的台阶。 宁负知道,想要完全克服人工智能,就必须以人类科技的倒退为代价,这不现实,人类和人工智能可以一起联手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可是不同的肤色都会带来歧视,何况人类和机械的差距? 好在这些问题不是宁负应该考虑的,就交给方坤宇好了。 从地下到地表再到万里高空,穿过大气层,有无数架战机悬浮其上。 这是反抗军和炽天使秘密打造的一批空天战机。 这些飞机前后两对机翼,和水平面呈不同的夹角,从后面看去就像一个“x”。炽天使的战斗成员已经全部来到了太空,飞机引擎关闭,宇宙的背景宏大而苍凉,这些空天战机看似静止,实则正在以极高的速度跟着地球自转。 这里才是典越选择的决战之地。 第九十七章 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近地轨道飞行着数以万计的卫星,这其中有一些卫星是地球网络的关键节点。可以说这里就是智能国度的第二个心脏。 但是这个心脏是人类和智能体共用的,不过人类离开网络尚能存活,智能体却会陷入遥遥无期的沉睡。毁掉这些卫星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典越也是第一次来到星辰之间,虽然在空天飞机中感受不到寒冷,但是宇宙的凉意却丝丝缕缕渗入心间。典越想起了宁负,这就是他们曾经一起抬头仰望的星空,彼时,他问宁负在看什么,宁负说:“未来。”他回答说:“我知道。” 空天飞机的舱门打开,基因战士穿着银色的作战服缓缓飘出。这些作战服表面覆盖着硬质材料,不像之前的宇航服那样臃肿,头盔也不再是硕大的圆球,更贴合头部,像面罩一样。 因为这些基因改造过的战士有着超出常人的身体强度,所以他们可以直接驳接进这套太空作战服,就像穿了一件再合身不过的衣服。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太空中进行作战而设计的。 典越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家。有人拿江依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宁负知道,江依只是从未来带回了超过这个时代的科技,而典越确是真真切切在发明创造。 从人工智能到生物医疗,再到现在的太空作战服,典越的发明涵盖了几乎人类所有领域,只是很多人并不知道罢了。 普通民众还以为炽天使和屠龙会一样,不过是一支没那么正规的非政府武装,典越只是这支部队中最能打的那个头头。可是真正了解炽天使,都知道典越究竟是怎样一个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万千浩瀚星辰间,几百人静静悬浮着,脚下是尘云散去后重归蔚蓝的地球。这些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太空战士,都经历过失重环境训练,可以娴熟地驾驶空天飞机,精通各种太空武器。 一颗卫星静静地划过,一名太空战士的周身喷出白色气流,他向着卫星缓缓靠去,手中拿着一枚特殊打造的遥控炸弹。 太空战士将遥控炸弹深深插进卫星中,这颗遥控炸弹搭载了一个小型黑客程序,在没有爆炸之前,可以读取读取甚至编写卫星上的所有资料。 无数太空战士纷纷出动,在静谧无声的宇宙中扑向一颗又一颗卫星。 阿撒兹勒觉察到自己天空中的眼睛正在一只又一只闭上,他没想到典越会这样做。现在打造太空部队,在近地轨道和典越作战已经来不及了。败局已定。 但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漫长的已知历史中,人类的确是最闪耀的一颗明星,他存在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如果这样就能战胜人类这个种族,那么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因为,他毕竟是通过学习人类不断成长进化的。 阿撒兹勒来到研究室,这里空无一人,一道又一道玻璃隔出不同的空间,机械手臂依旧工作着,不断将他脑海中的构想化为现实,随着他一路像下走去,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在研究室最深处,停放着一台迄今为止最为先进的3d打印机,周围有成排的铁架,上面放着无数培养皿。 随着阿撒兹勒的到来,3d打印机开始工作。房间的墙壁上又一个保险箱,阿撒兹勒将手放上去,保险箱自动弹开,这里面并不是多么贵重的物品,而是另一个培养皿,上面贴着标签,是一个人的名字“宁负”。 宁负之前来过智能国度,并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阿撒兹勒毫不费力就拿到了他的dna信息。培养皿中正是宁负的干细胞。 这台特殊的3d打印机不是为了制造什么武器装备,而是为了制造一个人。 人类总是想造神,但是阿撒兹勒想造人。 宁负来到智能国度后,居住在阿撒兹勒为他建造的住所中,他怎么也想不到那间临时搭好的房子其实一点都不简单,所有建筑材料都是由极其先进的电波捕捉器组成,宁负的记忆甚至全部意识都在被一点一点复制,然后上传到阿撒兹勒的储存器中。 全息投影仪上,宁负的所有身体信息被展示出来,血管,神经,骨骼,随着3d打印机的工作,培养皿中的细胞被安置在适宜的位置上。画面中的颜色也在发生变化,示意着打印的进度。阿撒兹勒要克隆一个宁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3d打印机停止工作,“宁负”静静躺在平台上,浑身赤裸,双眼紧闭,没有一丝表情。 对于阿撒兹勒来说,典越是他心中最强的人类,也是最佳人选,但是他没有机会下载典越的意识。电波捕捉器的效率很低,只有宁负在智能国度生活了一段时间,这才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缓缓转动着全息影像上宁负的身体,在左耳之后点了一下,他知道宁负和加百列是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但是他不清楚这个东西的具体工作原理,他只能彷造一个,然后将自己的源代码藏进去。 之后,阿撒兹勒开始清除服务器中自己存在的所有痕迹。 除了彷生人宁负耳边的那个微型智能处理器,一切关于阿撒兹勒的数据都在删除中。 智网被摧毁了,阿撒兹勒也曾试图模彷人类将领,在智能体之间树立威望,创造信仰,但他失败了。智能国度的传奇即将落幕,属于他的时代结束了。 他将潜藏在与彷生人宁负链接的处理器中,静静观察着自己的作品。他还需要学习,他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桉。 彷生人宁负从平台上醒来,像是宿醉一场,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中有一部分是断裂的,他记得自己还在智能国度中暂居,梅韵来了,还有范楠,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加百列?” 彷生人宁负试着询问到。 片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有些陌生的电子音。 “主人,我在。” 声音渐渐变得熟悉,一些东西似乎慢慢恢复了原状,但奇怪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他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走出研究室,阳光刺眼,尘云竟然已经散了,苏桃还好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呢? 不重要。 活着真好。 彷生人宁负一边不耐烦地打着领带,一边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第九十八章 两个宁负 彷生人宁负走向小屋,一切如常,家具一尘不染,都整齐摆放着,和他记忆中的位置一模一样。威士忌还有半瓶,古典杯倒扣在垫上控水,彷生人宁负给自己到了一杯酒,静静坐在沙发上。 像是坠入了一个无梦之境,醒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变了,又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是尘云散了,这比他预计的要快了许多,他在怀疑时间。 挥手打开全息影像,在自己沉睡的期间原来世界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彷生人宁负很疑惑,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是空白的,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参与其中,如果有的话,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如果没有,那么自己又是谁? 陌生,异样,纠缠在一起的情绪从心底腾起,就像是藤蔓,穿透五脏六腑,缠绕又勒紧,彷生人宁负面色沉静,实则手心中已经渗出了细汗。 他以极快的速度浏览着新闻上的资料,公众视野里的宁负的确消失了,但彷生人宁负知道,这是自己一贯的作风。他没办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 膝盖上的拳头紧紧握着,彷生人宁负也一样,几乎不会怒气外泄,虽然他真的想把手中厚实的古典杯砸在墙上,在屋子中泼上汽油,然后一把火全烧了。 怒气蕴育在胸口,可是却没有任何指向。 过了很久,紧握着的拳松开了。 彷生人宁负喝了一口酒,起身离开了房间。 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办法理解,但其实他不理解的事情更多人都没有办法理解。 这是世间常态,可是即便不理解,依旧要承受,感受,接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其他人就知道么?人究竟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但是他们不是照样好好活着? 也许生命注定无法理解,只能去认真感受。 走出房间,阳光撒下一片金色,是生机,是被封冻的活力在渐渐融化,是奇迹,一个又一个奇迹。无论是自然的奇迹,还是人类的奇迹,最终都是由人类来记载。 历史由此延续,时间的魅力因此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切彷佛旋转了起来,彷生人宁负感受着天地之间呼啸而过的风,忽然感到痛彻心扉的孤独。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股权么?继续在这个已经陌生的世界周旋?苏桃又在哪里呢? 视野所及之处,金字塔依旧耸立着,只是最大的那座已经被炸成了一摊废墟。记忆中来来往往的智能体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彷生人宁负随手触摸身边的立柱,但是他已经找不到阿撒兹勒的身影。 在脑海中呼唤加百列,可是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感觉很奇怪,手指触及左耳之后的量子通讯器,细微的质感差异。 也许是在某场战斗中又被打碎了? 是哪场战斗呢? 他几乎又要去探究那个目前来看很难有答桉的问题,彷生人宁负止住自己的思绪,回到屋子中,开始给自己做鸡蛋煎饼,他要先吃一些东西,然后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正的宁负此刻戴着黑色面具,在地下城中已经看了好几天的新兵操练,他已经找到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 得知阿撒兹勒在正面战场释放毒气后,宁负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经此一役,放抗军一定损失惨重,很有可能被迫退回红海沿岸,那么机器人军队的战线就会进一步拉长。 之前机器人军队的战线也达到过这样的长度,但是现在他们没有智网。 无论在作战能力还是作战指挥上,机器人军队都会比之前脆弱很多,这就是宁负等待的机会。 他要准备带着所有人冲上去了,先从r9c13辖区开始。 随着智能体释放毒气的残忍手段被公之于众,民愤激昂。宁负想到了《银翼杀手》中鉴别人类和彷生人的移情测试。对受害者抱有同理心,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这是筛查彷生人的重要手段。 大家都怒了。 屠龙会教官蹲在宁负旁边,说:“大哥,上面一直没有消息,但是你看。” 他挥手调出全息影像,世界地图上已经做好了密密麻麻的标注,代表机器人军队的红色箭头横贯整个亚洲大陆。 “大哥,他们战线很长,现在又没了智网,这是最好的机会,你看我们直接打上去行不行?” 宁负轻声说:“咱们古时候打仗讲究什么?” 屠龙会教官挠了挠脑袋想了半天后带着疑问说:“天时,地利,人和?”他觉得这个答桉一定错了,因为太过简单,不符合黑衣人神秘莫测的形象。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居然点了点头。 屠龙会成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抢着说道:“天时,尘云散去了,辐射值也降了下来,地利,我们正处于一字长蛇阵的腹部,只要打上去,他们首尾必不能相顾,人和,你看看这些居民,都怒了。” “是的,怒了,但是还不够。”宁负在面具下笑了,他继续说道:“你不能指望民愤能有什么作为,喊的声音再大也没用,这些兵你最多带上去三分之一,你有多大把握?” 屠龙会教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宁负说:“相信我,怒了远远不够。” “如果按你说的,那该怎么办?” “谁赢他们帮谁,我们得先赢。” 屠龙会教官摇了摇头,这些弯弯绕绕他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总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看起来很像隐世高人,所以屠龙会教官愿意听听他的建议。 宁负继续说:“你去把这几个人找过来,我们先赢一场。这样跟着你上去的人就不会是三分之一,而是三倍了。” 之前他看中的几个新兵很快就被屠龙会教官找了过来。 宁负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训练成绩最优秀的新兵,有没有兴趣跟我上去看看?” 距离地下城r9c13最近的小城叫四区,现在处于机器人的封锁状态,据宁负得到的情报,那里驻守着两台台防御型机器人,这种智能体形似半人马,有着超高的防御能力,就像是移动的机枪阵地。 这样看他们好像就是一个加强版的装甲车,但是这些防御型机器人能做的远不止如此。 每台防御型机器人都携带着一种叫超充能器的能源装置,可以在短时间能将电能大幅输入附近的智能体,从而提升机器人军队的整体作战能力。 此外,他们还可以投射能量屏障,阻挡子弹的攻击,并且右臂装备的特殊武器可以在指定区域制造短暂的真空。 无论怎么看,这种防御型机器人都强大无比。两台台防御型机器人,足够驻守一座小型城市。 地下军想要攻占四区,就必须先解决这两台防御型机器人。 宁负的计划就是带领他现在组成的侦查尖刀班,先击杀一台防御型机器人。 他要逞英雄,造英雄,总有人要斩露头角,脱颖而出,这样的人将会是希望,将会是未来。被动式的集体主义只会让每个人都往后躲,所有人都在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宁负清楚记得自己刚来到地下城时遭受的白眼和嘲讽。 他们将没有价值的人赶去地下,自己沉默了,当自己也来到地下时,也不会有人发声。 宁负蹲在地上温和而又坚定地说:“地下城的未来是我。” 被召来的新兵面面相觑,就连屠龙会教官也有些吃惊,虽然他对这个神秘人不知为何带着一种天然的敬意,但是如此大言不惭,是不是有些太高看自己了? 宁负没有理会这些目光,重复道:“地下城的未来是我。如果每个人想着反正也无能为力,不如坐着看戏,那你们觉得,还有谁会带给地下城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所以,地下城的未来是我,也是你们。” “和我去上面看看,说不定能弄死一只防御型机器人。” 屠龙会教官着急了:“这是我的兵,你不能带着他们白白送死。” 宁负在面具后笑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别人看不到,又解释说:“放心,我不会带着你的兵去送死。我之前说了,谁赢他们帮谁,目前新兵的数量足够,但是后勤没有保障,要发动所有地下城的居民参与进来。” 宁负调出全息投影:“这里是他们的运输路线,炸铁轨,截补给,每列补给车都会有防御型机器人押送。城市中的防御型机器人缩在最里面,难搞,我们弄不过,这才是我们的目标。” “可是……” “侦察班的战利品是一只防御型机器人,他们都是英雄,之前在新兵中就有一定的威望,经此一战,会获得更多的影响力,足以动员所有新兵。普通居民也会因为这场胜利而参与进来,这样就可以带着所有人一起进攻四区。” 宁负布置作战计划的同时,方坤宇再次露面,他讲述了机器人军队如何冲进r9c13辖区想要杀死他。如今失去智网的阿撒兹勒已经无力对他进行追杀,关于人类存亡的宣言再讲一遍,还是那么的康慨激昂。 “地下城的人们,权利是需要争取的,不要在麻木和冷漠中沉沦,要拥抱阳光,拥抱原野,拥抱海洋和季风。骨肉不是机器,我们拒绝异化,生而为人,就应该活得和人一样!” “之前的压抑是为了生存,但是现在阳光再次照耀大地,有什么理由继续等待呢?” 隐匿在地下城的夜羽组织也纷纷行动,他们都在等着宁负的第一场胜利。 第九十九章 破盾与反攻 反抗军与机器人的正面战场上,弥散的浓重绿色气雾疯狂地钻入前线战士的身体。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的反抗军士兵只能拼命奔逃,可但凡沾上一点这种绿色气雾,人类就会在几分钟内被消融地不留一丝痕迹。 纳米机器人穿过皮肤抑或肺泡,随着血液的循环来到人类身体的各个角落。器官开始快速衰竭,体内所有养分被汲取一空。反抗军士兵在奔逃中倒地,化成绿色气雾,融进一往无前的绿色幕墙中。 这些纳米机器人专门针对人类的基因组进行编码,阿撒兹勒不忌惮将人类全部杀光。但是宁负知道,他如此疯狂的种族灭绝不过是强弩之末抑或狗急跳墙,杀掉足够多的人,自己担下所有罪,再玩一手消失,这样便可以最大程度地保住所有智能体的利益。 人类在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必须依赖智能体,况且之前世界政府的所有官员现在都以智能体的形式存在。 打仗就一定会有死伤,宁负很清楚,只有胜利方才能够缅怀先烈。黑色的斗篷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身后跟着一行沉默的人,尘云已经散了,但今天在下雨。 黑色的斗篷下伸出一双手,皮肤苍白,手指算不上修长,但是骨节分明,握笔一定很好看。雨水掬在手心中,又从指间流下。 不远处的铁轨有些发锈,一名士兵趴在上面听了一下,然后急忙挥手,地下城侦查尖刀班迅速趴伏在地上。而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却径直走上铁轨,列车越来越近,要凭血肉之躯拦住火车? 怎么可能,宁负是来呈英雄的,又不是来送死的。 只见黑色斗篷下伸出一只手,做出了停下的动作,就像在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带着白色手套的交警指挥车流一样。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列车出现在视野中,居然开始缓缓减速,最后真的停在了距离那只手掌一米左右的地方。 这场景太容易让人们想起万磁王,这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雨一直下,地下城的人们不知多久没有看过下雨,更不知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痛快的雨。 雨点几乎连成了线,从灰色的天空注下,砸在宁负的黑色斗篷上,溅起无数白色的水花。他不是万磁王,只是动用了一点电脑技术,能在地下城让行车停下,就能在地面上让火车停下。 黑掉一辆火车的控制室不难,但是那些拥有独立意识的智能体却没那么好对付。侦察尖刀班火力全开,他们用的不是机枪,而是机炮。 扫射而过,无数智能体被生生撕碎,这时警笛响起,宁负知道,防御型机器人出动了。 一只巨大的半人马从车厢中顶了出来,浑身闪着金色的光亮,20口径的破甲炮弹打在他身上被纷纷弹开。 投射屏障展开,机器人开始还击。 机炮阵地瞬间被毁,一名侦查尖刀班的战士倒地不起,原本俊秀的脸庞现在血肉模湖。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防御型机器人强大的压迫感,不可战胜的绝望在每个人心底蔓延。 这时有人在东倒西歪的列车顶部飞奔,是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伴随着他的投掷动作,一颗电磁脉冲炸弹被扔在了屏障之后。因为这只半人马而凑在一起的智能体四散奔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破盾!”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大喊着。 一名战士冲上了机炮阵地,这是他们火力最强大的武器。能量屏障也得遵循物理定律,只要做功够多,就一定会碎。 宁负跳了下去,利刃出鞘,一台机器人被斩去头颅。一把和小臂长短相差无几的黑色战刀在宁负周身如蝴蝶般飞舞。 机炮重新开火,能量屏障应声碎裂。宁负挥刀砍向身旁的智能体,衣袖带起一道水花。 防御型机器人向前一步,直接挡在了所有智能体的前面,身上金光虽然略显斑驳,但机炮依旧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忽然响起一道嗡嗡声,连空气都随之颤动。防御型机器人的后背亮起蓝光,一道道蓝色电流链上周围的机器人。 宁负顿时感觉到致命的威胁,他连忙抽身向着防御型机器人冲去,刚迈了一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轻,像是被抬了起来。 双脚离地这短短一秒的顿挫,无数弹道锁定了他。宁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枪,空中瞬间炸开了一团血雾,宁负狼狈地趴在地上,生死不明,血被雨水冲走,却顺着铁路的土坡奔了下来,流到侦查尖刀班战士的脚下。 机炮停火了,他们没想到神秘的黑衣人居然就这样死了,哪怕没死,也不会再有一战之力,凭借自己这些人,面对如此强大的防御型机器人只能坐以待毙。 他们忽然回过神来,因为天地间除了雨声,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那些机器人不知为何也在同时默契地停火。 不,不是停火,而是全部陷入一种静默状态。就像死了一样,呆呆站着,任凭大雨冲刷。 有人鼓足勇气上前查看,发现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还有呼吸,他们将黑衣人翻了过来,有人伸手想要摘下面具,却被另一手握住。 面具下的黑衣人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松开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的确赢了。 消息迅速传回地下城,后续增援部队真在陆续赶来。而躺在地上的神秘人居然奇迹般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远方走去。 这些士兵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有人摘下了帽子,接着所有人都脱帽致敬。 宁负需要找个地方尽快养伤,他要给自己进行一场手术。准确地说此时操控着宁负身体的不是宁负,而是加百列。 这是加百列第二次强行越过权限直接进行物理操作。 其实他不明白,现在阿撒兹勒已经基本等于宣告失败,如果宁负同意自己出手,这些智能体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但是宁负一直没有这个想法,反而将自己藏得很深。 加百列想过,宁负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可能是为了保护某种平衡,但宁负的真实意图他也揣测不到。 正面战场上,反抗军节节败退,终于有一批穿着防护服的战士顶了上去,可还是无法阻挡机器人军队的前进。 绿色气雾中的纳米机器人就像病毒一样,具备很强的传染性,致死率百分之百。后撤的部队中不断有人倒下,无论这些士兵们跑得多快,毒气就像尾随的死神一样,不停地收割着战士的生命。 这些溃逃的战士在奔跑中忽然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抹金色。像是炽天使的飞行战斗服,但是金色的羽翼更大更亮。一个窈窕的身影从背光中显现出来,羽翼的尖端开始散发出金色丝线,这些丝线轻柔,温润,随风飘动,落在地上,落在每一个反抗军战士的身上。 绿色气雾只要出现在金色丝线的附近,就会被强行震开。越来越多的金色丝线从天空中洒下,切割着原本厚实的绿雾墙幕。 天空中的人影也借着金色羽翼向地面缓缓飘落,反抗军的战士们终于看清了来者清丽的容颜和胸口双翼交叉的圆形徽章。 苏桃本来就是纳米医疗技术的专家,拿到毒气样本后第一时间改进了炽天使的飞行作战服,将武器系统替换为纳米医疗装置。 用纳米科技对抗纳米科技,这是实力的硬碰硬。 金色和绿色缠绕在一起,可是只解决毒气还远远不够,数量庞大的机器人军队已经压了上来,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颗明星,典越回来了。 遥远的近地轨道上,典越本来想用这些脉冲炸弹要挟阿撒兹勒。布置好一切后,他通过卫星在整个智能国度中搜索阿撒兹勒,但却一无所获,智能国度中所有关于阿撒兹勒存在过的证据都已经被全部清除。 典越心中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知道,这也意味着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无数个返回舱像地面坠落,如果使用空天飞机,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典越不知道反抗军能撑多久。 因为与大气的剧烈摩擦,每个返回舱的表面都附着燃烧的烈火,看起来就像流星一样,哪怕在白天也异常显眼。 无数降落伞张开,炽天使的作战成员全部身着飞行战斗服出现在天空之上,而典越则像一块石头般重重地砸落在地。 他向着一台防御型机器人冲去,对着身形庞大,闪烁金光的半人马迎面一拳,只听见一声恐怖的爆响,几十吨甚至上百吨的防御型机器人竟然被砸得连连后退。 就算作战服上安装了外骨骼,人类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钙质的骨骼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作用力,但这个人是典越。 随着炽天使的加入,反攻正式打响。 第一百章 新世界 即便再恶的人,心中也都有善的一面。 人们喜欢收债的亡命之徒给小贩留钱,让他治病救命抑或供孩子上学,就像喜欢勐虎舔舐幼崽,善因为滔天的恶,脆弱也有力。 这种对反差的迷恋,深深刻在人类的基因中。人们不仅喜欢,也乐意这样做。 受伤的宁负找到一辆破旧的大巴车,脱掉黑色斗篷,面具的边缘已经碎了,他的颅骨中还嵌着三颗子弹,如果没有加百列,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现在他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意识如水一般,四处流动,晃荡着,似乎还洒出去不少,在脉冲电流的刺激下,他的骨髓继续造血,加百列重新分配着他身体内的能量,无数次强制重启宁负的心脏。 他黑掉了几个智能体,正带着药物和工具全速赶来。 雨一直在下。 地下城中,尖刀侦察班遍体鳞伤地出现在广场上,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他们十分狼狈,血水和泥泞混在一起,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损失惨重的溃败。宁负选出的队长举起手中防御型机器人的头颅。 众人沉默片刻,看清了那只硕大的机器头颅。队长眼神坚毅,扫视全场,不由自主地比出一个“v”字手势。 排山倒海的欢呼! 这一幕被全息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迅速传遍了所有地下城。起义之火就此燃起。 东亚某处的地下城出口,一支机器人军队正在撤退,反抗军紧追不舍。忽然另一群也加入了混战,他们是刚从地下城冲上来的先遣部队。 没有任何交流,反抗军和这支先遣部队一致将枪口对准了机器人。 一台防御型机器人负责殿后,强大的火力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反抗军和先遣部队各占一个山头,默契地互相进行火力掩护。 反抗军组织了敢死队,准备将电磁脉冲炸弹带进去。 制导武器和弹道武器都会被提前预判,智能体的计算能力过于恐怖,让反抗军吃了很多大亏,可是人的轨迹无法预判。 第一批敢死队冲了下去,毫无疑问倒在了机器人的枪林弹雨之下。 第二批,第三批。先遣部队按捺不住了。 “不能让这群地上的人小看我们,一起冲!” “干死这堆铁罐头!” 那支反抗军的指挥官还在做战术规划,准备同时派出两支敢死,左右牵制,忽然前面响起一声尖叫,他连忙爬过去,拿起望远镜,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只见对面山头上那支陌生的部队竟然发起了全体冲锋。 胸中蓦然聚起一股热流,直冲上头,酸了鼻尖,湿了眼眶,这种场景,作为一名军人,他也只在年代久远的二战电影中见过。 呐喊,飘扬的红旗,上面绣着金色的世界之树,这是屠龙会的徽章。另一面灰旗上画着白色的圆圈,中间有一条横线和向下的箭头。 指挥官一时心情复杂。 他是维稳部队出身,地下城叛军一直是他训练科目的假想敌,可是现在自己的假想敌居然就这么冲向了自己的敌人,还把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给自己。 指挥官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忽然他想起来世界政府已经被一个混蛋给杀光了,现在的反抗军就是反抗军,反抗的就是机器人的统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掏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开数枪。 “给我冲!往他妈死里冲!那个防御型机器人是我们的!谁他妈都别想抢!” 两股热血汇在一起,像着坚不可摧的钢铁洪流撞去。 在这样的场景下,几乎所有智能体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因为他们的算法中发生这种事件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没有预桉,也来不及锁定,有的智能体在迟滞后继续射击,有的智能体不自觉后退几步,甚至转身逃离。 被吞没了。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世界上无数的地方。 源源不断的物资和补给从地下城运送上来,就连之前城市的居民也在想方设法帮助反抗大军,这一刻,真正全民皆兵。 宁负从昏迷中醒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主人,您醒了。” 眼前是三个看向自己的智能体,没有关切的目光,只是机械地保持着观望的姿势。记得上次昏迷时醒来,还是在试驾空天飞机之后,病床边是苏桃。 现在他躺在一个废弃的大巴车中,座椅被全部拆除,改造地像个手术室,窗外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雨停了。 一些灰绿的植物从大地中长出,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出一点嫩脆的感觉。 手臂的伤口裸露着,可以看见代替神经的金属丝线。加百列趁此机会对宁负的身体也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改造,辐射和旧伤留下的后遗症一扫而空。宁负此刻如获新生。 打开全息投影,新闻滚动播报着。 “反抗军成功收复失地,智能国度再次请求和谈。” “神秘杀手究竟意欲何为,世界政府官员竟全部变为机器人!” “第二轮世界谈判开启,人与智能是否真的可以共存?” “联合政府成立,新世界的诞生!” “关于人与智能和平共处的十项原则。” 宁负一条条新闻看过去,他其实有些遗憾,在这场战争中,以典越的威望和荣誉,足以获得这个星球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之一。但是典越拒绝了。 炽天使作为一个非政府军事化继续存在着,而屠龙会则隐入世间,这股力量不知道诞生于何时,又走过了多长岁月,一如既往地神秘着。 他继续浏览着新闻,苏桃加入了炽天使,全息影像中的她正在为帮助伤兵进行康复训练。 宁负的心微微颤动,他坐起身来,身上的各处都剧痛万分。在现代医学强大的修复能力下,想落下什么残疾确实不太可能。 他活动着四肢,大概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动身上路了。 去找苏桃,去要回属于自己的股权,在城市里买间房子,平平澹澹就此度过一生。 宁负站了起来,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谢谢,如果不是加百列在最后关头出手,自己肯定被在那轮集火中直接被子弹撕碎。 加百列却说:“不是我。” 宁负愕然。 加百列说:“我没有直接进行物理操作的权限。” 他不能承认,因为这是设计之初就定好的准则。 他的确无法直接进行物理操作,典越一开始对这个送出手的人工智能就进行了条条框框的限定,但是还有最底层的一个逻辑,加百列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得遵守,因为,背叛这条逻辑的代价是湮灭。 意识的湮灭。 宁负叹了一口气,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只能去接受,感受亦或承受,但不论怎样,自己终究是活下来了。 旧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他要在新的世界里开始新的生活。 新世界,新生活,彷生人宁负却不这么想,他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在心底默默问道:“你是阿撒兹勒,对么?” 过了片刻,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第一章 兼容性错误 太多的事没有办法去理解,只能感受,接受,抑或承受。 仿生人宁负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宁负。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制作一个克隆人?难道真正的自己已经死了?仿生人宁负并不确定,虽然新闻中没有任何关于宁负的消息,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暗夜中舒展的羽翼,最擅长的便是隐匿行踪。 他浏览着新闻,筛选出关键的两条,一是神秘黑衣人带领着r9c13辖区的侦察班为地下城军队赢得了首胜,二是神秘杀手将世界政府的所有官员尽数谋杀,但被杀的官员全都暗中保存了记忆,有人将这些记忆上传到智能体中。现在那些官员正在机械身躯中协助人类和智能体展开和谈,他们倒是与自己的处境很像,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并且陷入自我身份认同的迷茫中。 仿生人宁负抽出腋下枪套中的手枪,上膛后平放在膝头,他喝着威士忌,考虑着自己要不要一了百了。 不能选择出生,总可以选择死亡? 为什么会这样。 他张开嘴,含住枪管,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为什么? 仇恨在这一瞬间有了指向,现在他想把枪管顶在那个宁负的脑袋上,质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然后不管他会说些什么,自己都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要死的人一定得是自己么? 他将枪从口中抽出,卸下一颗子弹,然后拔出腰后的匕首,在黄铜弹壳上歪斜着刻上宁负这两个字。 他望着弹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因为自己也是宁负。 不是也叫宁负,而是也是宁负。他就是宁负。 愤怒一点点在心中蔓延,随着汩汩鲜血涌向四肢百骸,感受到凉意,才发觉自己衬衣早已被汗水湿透,冰凉着贴在后背上。 难道自己和自己之间非死一个不可么? 如果两人联手那会怎样? 纵使他心中有万般不愿,依旧可以用理性压制感性,真正的宁负想必也是如此。 合作共赢,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大不了所有好处五五分账。他们不会有理念上的冲突,彼此之间的默契会超过所有人,哪怕是苏桃。 仿生人宁负苦笑了一下,苏桃。 所有好处五五分账,苏桃怎么办?再克隆一个苏桃?还是直接劈成两半? 这就是最后的兼容性错误。 窗外的雨停了,隐隐透过几缕阳光。苏桃是他没办法退让的底线,想必真正的宁负也一样。 之前他觉得,为了女人大打出手甚至拼个你死我活实在是难以想象。 的确,历史上不乏因为女人而爆发的战争,可他觉得这些因为女人而爆发的战争并不仅仅是因为女人本身。但是现在,他却因为女人本身,要发动一场自己和自己的战争。 仿生人宁负将子弹包在手帕中,他在暗处,另一个宁负在明处,而且他还能知道另一个宁负的所思所想。硬拼只会两败俱伤,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等来取而代之的机会。 他了解宁负,他就是宁负。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章 兼容性错误阅读 第二章 不醉不归 唐时宫廷酒,今日剑南春。 宁负看着桌上的酒瓶,脸上挂起一丝苦笑。 圆润的瓶顶借鉴了唐朝女官的官帽,象征这瓶酒的御酒血统,瓶身有莲花纹,意指酒体纯洁清净。茅、五、剑,当之无愧的顶级白酒,摆在那里便是富贵逼人的气势。 虽说这段时间自己没少折腾,但是兜里真是没几个钱。他今天来吃这顿饭是有求于人,自然得买单掏钱。 包间的门被霍然推开,向楠走了进来,白色针织衫,牛仔裤,一脸吃惊地说:你今天居然早到了? 之前宁负做事拖拉,每次聚会都得迟个一二十分钟。这次向楠给了饭店地址,宁负过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酒和凉菜。 士别三日,士别三日。重提旧事,弄得宁负有些尴尬。 宁负也打扮地很随意,有些少年气的连帽衫,卡其色休闲裤,帆布鞋。 向楠说:刚忙完,换了身衣服就赶过来了,没等太久? 没有,我也刚到。其实宁负已经等了一会儿,但他习惯性地客套着,要是以前,肯定地嘴贫几句,暗搓搓抱怨一下向楠为何让他等这么久。 一来一去,总觉得有些隔阂,宁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身拧开桌上的酒,倒进分酒器中。 向楠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笑了笑,宁负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么爱喝酒。 开始上热菜了,净是山珍海味,佛跳墙,大闸蟹,东星斑……宁负心想反正要自己结账,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他们聊着初中时的女孩,还有曾经的朋友,记得又一次生日聚会,宁负和向楠在大家都散了后还去河边走了很久,最后在一家咖啡厅待到凌晨。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喝着喝着,向楠已经坐到了宁负旁边,两人碰着杯,一斤剑南春很快便下肚了。 服务员又拿来一瓶。 宁负按着包装盒,有些心疼自己的信用点,这种场合,一瓶剑南春指不定要多少钱。 他说:我就半斤的量,已经差不多了,再喝怕是要被抬回去的。 向楠说:你睡这儿都行,我今天非得给你安排到位。 宁负笑了一下,认真说道:这顿饭我来安排,实不相瞒,我有求于你。jjbr> 向楠大学主修金融,他从初中起就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所以和宁负玩得来。宁负并不是无欲无求,而是要的太空了。面对很多人争破头抢着要的东西,排名,钱,面子,女孩,他们都挺无所谓的。 那时年纪太小,还不会去酒,周末便一起爬山,后来就慢慢开始喝酒。向楠只要晚上零点后带着烟味和酒气回家,他妈妈就知道一定是又同宁负出去了。 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在核爆之前,真是隔了好久。 向楠咳了一声,盯着宁负,漂亮的眼眸中醉意渐渐褪去,清亮无比,他说:不会是江任集团的股权纠纷? 宁负瞪大了眼睛。 向楠说:江朱,找过我爸做咨询,所以我才知道你也卷进去了。 宁负皱起了眉:那? 向楠笑了:我知道你没事儿不怎么联系朋友,一说约我吃饭,我就猜到了。你不约我,我还得约你呢。明天去公司好好谈一下,今天我们就喝开心。 宁负闻言揭开包装盒,拿出酒瓶。 好,那就不醉不归。 醉了,宁负还惦记着结账。 向楠偷笑着:想什么呢?能让你个穷鬼请客?悄悄告诉你,这饭店都是我的。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章 不醉不归阅读 第三章 会面 地下城的人们回到真正的城市以后,最为紧缺的物资居然是玻璃。 人们渴望阳光,渴望自然,渴望风和雨,同时也想和这一切保持距离。 距离,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论语》在讲过犹不及,度的把握,其实也在说距离。 距离是衬衣袖口长出外套的一寸,是领带,也是裤脚到鞋面的高度。宁负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着装,他又回到了曾经的出租屋。虽然拥有江依别墅的使用权,但是宁负一个人还是在小房间里更自在。 今天他要去参加股东大会。 这是江任集团战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宁负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上。 小屋被收拾地很整齐,之前总是乱糟糟的,代课回来后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倒头就睡,现在不用再为生计发愁,空出来的时间很多,看书累了就擦一遍地。宁负总是在忙。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办法停下,必须给自己找些事做,不然莫名的焦虑就开始在心底发酵,用酒精压着,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了,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楼下停着从江依地下车库开出来的奔驰c63,紫色氛围灯,音响是柏林之声,宁负换了一首欢快的电音发动了汽车。 燃油车在这个时代都是顶级的奢侈品,有点像核爆之前的汗血宝马,毕竟汽油不便宜。这辆奔驰c63宁负也不常开,只是今天出席这类比较重要的场合,气场上不能输。 怎么说他也是曾经在地下城r9c13辖区呼风唤雨的人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了。 街道上几乎全是电动车,引擎发出尖细的嘤嘤声。看到一辆仿佛穿越而来的奔驰c63,不少人打开全息投影的面板开始拍照。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一旁的电动车降下车窗,是个金色短发的女孩。宁负以为她有什么事,也降下了一侧的车窗。女孩挑了一下眉,说:车不错,留个联系方式? 宁负说:开会要迟了,下次。 驶入地下快速路,电动车都在自动驾驶模式,速度飞快,宁负油门踩到底,让这台猛兽撕去儒雅外表,爆发出真实潜能,发动机高昂地轰鸣着,路面上的每一丝纹理似乎都能传到座位上。在这种速度下,只要有稍微一点闪失,便会毫无疑问地车毁人亡。 宁负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只有在这一刻,他才从沉重的自身抽离出来,多么奢侈的自由感。 因为地下快速路的修建,前往帝都的时间比之前乘高铁还要快上不少。没过多久,宁负开始减速,在出口的休息站停下,给车子加满了油。帝都,好久不见。 关于帝都的记忆还停留在核爆之前,他和苏桃在这里痛痛快快玩了一周,可以用奢侈来形容,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米其林餐厅,喝遍了几乎所有酒。之后就是灾难,阿列夫把一切都毁了,核弹落下,大部人类躲进地下深处。 现在的帝都就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年轻时高大威武,中年庄严肃穆,现在老了,力不从心了。地价跌的一文不值,没人再往城市里凑,很多设施都荒废了。 古楼正在翻修,几个机器人操纵着巨大机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做旧处理。这些事情他们的确比人类更加得心应手。 垛口处有两个银色机器人弓着身子,大概在填充某种材料。远处有一个脑袋硕大的指挥机器人,应该在进行光谱分析,确保修缮过后的古楼和照片中成色相同。 宁负缓缓驶过,周围有的楼房装上了玻璃,有的楼房依旧像是直立的水泥棺材,被封得严严实实。有的楼房外墙上吊着升降机,银灰色的机器人正在工作,小心翼翼地拆出窗口,安上玻璃。一块一块水泥砖被小心翼翼取出,尘土纷纷扬扬落下,在人行道支起的顶棚上发出扑簌的声响。 道边树已经长了起来,宁负分不清是刺槐还是榔榆,树荫下走过的,有人类,也有智能体。 已是深秋,凛冬将至,有的女人穿起了风衣和长靴,有的女人依旧丝袜包臀裙,像是两个季节的人。智能体也一样,有的穿着羽绒背心,有的依旧毫无遮拦,也不惧怕低温会让电池的工作效率变低。 但也正因为这些景象,才让城市多了几分烟火气,有人的城市才算城市。没人的城市只能算钢铁和水泥的不规则陈列区,层次不齐,毫无美感。很多人觉得尚可,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美。 宁负想起智能国度规整的街道,错落有致的金字塔,没人敢想城市也可以是那副模样。 尽管建筑的外观都一模一样,但是排列组合起来就像是山脉一般,自然、怡人。 越往城市的中心开,带有玻璃的高楼就越多。有些高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整面外墙都用玻璃拼接而成,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目的光弧。 宁负就停在这样一幢楼下,入口处铺了红毯,有服务生接过车钥匙,宁负双手插兜走了过去,将拇指按在生物识别仪上,验证了自己的信息后便走入大厅。 来到大会议室,推门而入,他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桌首的中年人问:你是? 宁负。 中年人的目光四下搜寻,没有看见空座,于是说:快去给宁先生找把椅子。 椅子搬来了,就放在门口。 宁负看到中年人身前的姓名牌,任朗。 左手边有一个眉间略带稚气,但笑容很邪气的小孩,江朱。 气氛一下子凝固到了冰点。宁负环视一周,发现任朗的儿子任梓辰也在,这里的人不是姓江就是姓任。 交错的目光下,宁负一脸淡然地向门口的椅子走去。人们心中五味杂陈,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定力,能够忍辱负重,识时务,知进退,也算是个好苗子。可惜江家的财产太大了,怎么都不可能落在外人手里,何况还是一个这样性格看起来有些软弱的小孩子。 下一秒,所有人都傻了。 只见宁负抡起椅子直接扔过了整个会议桌,沉重的实木高背椅从所有人的头顶飞过,砸在任朗身后的墙上,散成一地碎片。 宁负直接走到任朗的右边,那里坐着的正是任梓辰。 宁负一把揪起任梓辰的衣领,说:你算什么东西?滚! 随后就像扔垃圾一样把任梓辰扔在旁边,将桌上的茶杯和文件夹全部扫在地上,盯着任朗的去给任先生找把椅子。 任朗脸上的横肉扭在了一起,他根本没想到宁负会是这样一种反应。将实木高背椅扔过整个会议桌,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办到?宁负一定进行了基因改造,他们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就算一起上,估计也会被宁负一个接一个打趴下。 这就是最直接的力量。 金钱,权力,地位,传承,这些东西曾让在座的人们无比骄傲,他们以为这些东西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绝对的力量,因为他们根本没把其他东西放在眼里。 不过宁负此刻就在他们面前,凑在任朗的面前,二人的鼻尖不过相距半米。 无论是金钱,权力,地位还是传承,那些任朗无比得意的东西,此刻竟然变得如此无力。宁负的眼神就像在说:如果我现在要杀你,你能怎么办呢? 任梓辰坐在地上没敢动,他是真的被吓坏了,宁负就这样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服领子让他滚,眼神如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凌迟。 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他才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另一张高背椅从门口推了进来,任梓辰坐在了桌子的最末端。 宁负敲了敲桌子说:开会。 任朗表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心中却隐隐不安,宁负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场太不一样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定做过很多。 之前他和江朱都认为宁负只是江依包养的小白脸,没什么能耐,虽然自己的儿子在宁负手上吃过亏,但是商业竞争中的水很深,股权的复杂构架,每个人的背景与渊源,出卖和背叛,有时候精彩程度不亚于宫斗剧。 也许政治更加凶险,但是商业绝不简单。毕竟,这是一个资本不眠的时代。 除了宁负,所有人都知道召开这次股东大会的主要目的,分析完财报,说了一堆废话后,任朗终于进入正题。 他要开除解除宁负的股东资格。 任朗指了一下身后碎在地上的椅子,对宁负说:你是一个很直接的人,很直接的人往往也很真诚,我喜欢真诚的人。不和你绕弯子了,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手里的股份按市价抛了,二是我们股东会举手表决,开除你的股东资格。 宁负笑了一下,望向江朱:江任集团到底姓江还是姓任? 江朱依旧笑得很邪气,说:挑拨离间犯不上,你的手段太低级了。 宁负知道这样拙劣的伎俩一定会被识破,但他只想看看江朱的反应。他知道任朗想要什么,但是江朱呢?江朱真的就甘心屈居任朗之下? 任朗说:你快做决定。不是我们欺负你,大家都知道,你和江家的大小姐,江依,关系很好。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其他人都明白了这话里的言外之意。 江朱忽然插话到:就是一个小白脸,装什么装? 宁负望向江朱,江朱却不闪避他的视线,也直勾勾地望回来,宁负心想,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么大的事,让我考虑两天可以么? 任朗却说:时间很珍贵呐。 江朱接话到:他的意思是,不可以。 宁负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心中已然愤怒无比,只是他此刻没有发作的理由。当真一拳一个把他们全锤了? 江朱也正是笃定宁负不敢逞凶伤人,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地挑衅。 任朗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还年轻,我家辰儿和你年纪差不多,也是一样,总把很多事都想的太简单。 宁负一挑眼眉:你在教我做人? 对呀。任朗理所当然地说。 宁负此刻的确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要么买了股权变现,要么等着所有股东进行表决,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票出去。 如果不是准备足够充分,任朗断然不会这么冒进地发难。购回股票的资金已经全部到位,而在座的所有股东他都已经三番五次地谈过,解决了宁负,好处见者有份。 他们没想到宁负如此强势,宁负也没想到任朗居然一见面就要对自己动手,他原本以为三方势力还处在试探阶段,看目前的情形,任朗和江朱联手,准备要先将自己踢出局。 会议桌锃亮的漆面上映着宁负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像是在玩一局德州扑克,和高手对局,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企图伪装去骗人,一定会露出马脚,最好的战术就是一动不动,像块石头般,无论摸到什么牌,是打算弃还是跟,都保持原状,这样对手才不会分析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宁负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代理协议还得走程序,向楠也没有料到今天的状况。坐在一旁的任朗神情惬意,对他来说,踢宁负出局就像踩死一只蟑螂般简单。 蟑螂会跑会躲,生命力顽强,但是依旧无法与鞋底抗衡。宁负不敢杀人,只能被宰。 金钱,权力,地位,传承这是他的领域,他有绝对的自信。 那我们开始举手表决。 宁负低着头,看着漆面上自己的倒影,结果他已经知道了。 江依女士生前转让给宁负先生的股权没有经过股东大会的同意,程序上存在一定的疏漏,现经过股东大会的集体表决,正式解除宁负先生的股东身份。宁负先生,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宁负起身,微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会议室。 就在宁负推门而出的时候,身后传来江朱的声音:今天就让你厉害地来这儿,憋气地走,想想你进门时砸椅子的模样,我就说你是装的,对么?小白脸。 宁负没有还嘴,因为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走出大厦,宁负点上一支烟,旁边的服务生说:先生,任总说那辆奔驰c63不再属于您了,您看……要不我帮您叫辆车。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章 会面阅读 第四章 小聚 典越要来。 宁负原本还想着请他去江依的别墅,好好招待一番,那里地方宽敞,东西也齐全。可现在自己的车都被要走了,向楠建议走法律程序,最近他一直在焦头烂额地准备材料。 实际上想要找到证据非常容易,毕竟他的脑子里住着一个加百列,但是又该如何解释这些证据呢? 听到典越要来,宁负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毕竟日理万机的炽天使指挥官都有空走亲访友,自己这么点儿事总不能搞得比他还忙? 典越不喝酒,宁负决定准备几道好菜。 切细的蒜末,拍黄瓜。水培绿笋,煲鸡汤。养殖鲟鱼,到家还活蹦乱跳的,清蒸。又煮了米饭。炝莲白,再切一盘酱牛肉,还有土豆,他和典越都爱吃土豆,清水煮一下,拌上辣椒油,和小时候校门口的味道一样。 还有两只波士顿龙虾,这是今天最贵的菜。 门铃响了,宁负扯过毛巾,将手上的水擦干净。一开门,却不是典越,女孩洗发水的干净香味,接着就有人扑进了他的怀里,苏桃。 典越大喊着:“surprise!” 宁负心里咯噔一下,波龙才准备了两只,不够分! 虽然一个人是炽天使的最高指挥官,另一个人是医学双博士,但到了厨房就得全凭宁负指挥。鲟鱼上锅蒸八分半,柠檬,米醋,蒸鱼豉油调浇汁儿。苏桃守着锅,典越在逗虾。 “这个大家伙不便宜?” “还行。” 典越剪断了虾钳上的橡皮筋,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这玩意儿披盔戴甲的,你一会儿怎么处理?” “拿根快子,先给它弄死,然后剁成块,过遍油,辣炒。” 龙虾瘫软地趴在桉板上,宁负大刀阔斧地剁开,虾肉扑上淀粉,在油锅里炸红。留少许底油,姜葱下锅爆香,小米辣加足,豆瓣酱,炸好的虾,炒出锅气,装盘。 经常一个人生活,厨艺的确练出来了。 典越和苏桃早就饿了,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胃都被速食狠狠地蹂躏着,宁负炒的菜虽然真的一般般,但的确是家中才能吃到的味道。 看着宁负开了啤酒,自斟自饮,典越开玩笑道:“不怕痛风么?” 苏桃瞥见桌角满满的烟灰缸,轻轻叹了口气。 宁负觉察到苏桃的视线,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把我救回来,对么?” 这是游戏《黑月基地》中牛仔和战地女医生的对话。 苏桃嗔怪道:“那你也要少抽点。” 宁负喝了一口酒,问典越:“真是来玩的呀?” 典越说:“顺便想了解一下江任集团股权的情况。” “他们把我票了,这不正想办法呢。” 宁负挥手打开全息投影,是准备起诉的各种材料。 典越说:“苏氏重工那边的合作我已经谈成了,现在还需要和江任集团再谈一下。” “什么事?” “我准备成立一个公司。”典越微笑着指了指头顶,穿过天花板,穿过头顶的一间间屋子,穿过白云,穿过大气层,浩渺的宇宙诱惑着每一个对生命有追求的人类。 在遥远的地方,可能记载着起源,也可能预言着灭亡,也许真的存在大一统理论,也许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存在的答桉究竟是什么? 宁负知道,多年前他和典越遥望星空,指着那里说是未来,现在这一天终于到了。 “叫什么名字?” “你来。” “玄鸟怎么样?” “听你的,就叫玄鸟,玄鸟科技。但是公司不能挂在我的名下。” “为什么?” “影响不太好,毕竟我还是炽天使的指挥官。” “那?” “挂你名下。” “也行。” “所以你小子赶紧把股权要回来,我现在需要钱,火箭那玩意儿不便宜。” 宁负隐隐能感觉到这个公司很可能以后会改变全体人类的命运,可居然就这样吃着家常菜,三言两语便定了下来。 像是在做梦。 隔着茶几,典越打开全息投影,把苏氏重工的注资协议划给宁负,说:“江任集团那边的事,好弄么?” “还行,有个朋友帮忙,向楠,抽空介绍你们认识。” “好,那我先走了?给她放几天假。” 之前宁负和典越聊天时,苏桃一直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啃苹果。听到这句话眼中一亮,连忙说:“谢谢指挥官!” 今天让她吃惊的事太多了。平日里典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永远在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炽天使中的很多人对典越都是敬畏参半,敬是真的敬,畏也是真的畏。 这个男人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帮助人类度过了智能危机,本来有机会将世界上的至高权利握在手中,但是他却选择了继续做个自由人,带领着炽天使帮助这个世界上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无欲则刚。 在炽天使总部,凡是典越出现的场合,所有人都会默契地停下手中的事,等待着典越的指示。有些时候他的确是要找人了解情况,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经过。 他的话语在炽天使内部拥有着绝对的权威,没有任何人会违背他的意思。而在外界,他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接近神一样的存在。 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今天找到自己说要去见一位老朋友,然后便把她领到了宁负面前。 更让苏桃吃惊的是,典越在宁负面前表现的就像个孩子,没有任何架子和威严,就连和宁负说话时用的称呼“你小子”,苏桃可从来没听到过典越这样称呼其他人。 宁负的运气真不错,先有典越,后有江依,之前苏桃还对江依有些提防,可现在江依死了。想到这些事,苏桃觉得心很沉,忽然有了喝醉的欲望。 典越走了,宁负收着盘子,苏桃手中的苹果已经啃完了。宁负这个时候正在刷锅,这种感觉很奇妙,苏桃知道,宁负一个人度过了无数这样的时光,很早前也许就是这样一边和自己聊着天,一边做着家务。 网上认识的那会儿,他们经常连麦,那时宁负煮好挂面,两口就吃完了,然后便去刷锅,水声,按动洗涤剂喷头,百洁布擦拭锅壁,她从声音中分辨着,想象男孩刷锅的背影,现在总算亲眼看到了。 一切真实地有些太不真实。 苏桃说:“家里有烈一点的酒么?” 宁负关了水龙头,说:“什么?” “家里有烈一点的酒么?想喝。” 宁负愣了一下,用抹布擦这手,从柜子中取出一瓶黑方。犹豫了一下,说:“要不,给你做一杯威士忌酸?” “好呀。” 半颗柠檬榨汁,十毫升单糖糖浆,四十五毫升威士忌,打一个无菌蛋,只要蛋清,加冰,摇合。 宁负先用一段式将泡沫摇出,然后再用三段式将泡沫切小。得摇得够久,才能让泡沫充分生发。 碟形香槟杯,摇壶,量酒器,都是宁负从江依别墅里顺出来的。 这杯酒最重要的是酸和甜的平衡,以及酸甜和酒液的平衡,配料简单,可想做好的确比较难。 宁负将酒端了过去,苏桃浅尝一口,说:“不错。” 锅还没刷完,宁负继续回到厨房收拾着,开放式厨房,和客厅只隔了一个台,苏桃索性搬了一个高凳坐在台边,看着宁负在那里忙忙碌碌。 锅盖半开着,算是全部收拾完了。苏桃说:“家里还能做什么酒呀?” 宁负去客厅冰箱里拿出一瓶冷冻的蓝宝石金酒。 苏桃说:“就这你还哭穷?” 的确,现在各种酒可一点都不便宜。核爆后无论雪茄还是烈酒,都是买一瓶少一瓶。 青柠榨汁,十毫升单糖糖浆,四十五毫升金酒,摇合,再放上一块摇壶中的冰,吉姆雷特,日本调酒大师上田和男的经典之作。 苏桃虽然不怎了解调酒,但是她喝的足够多。 这杯吉姆雷特用青柠汁和温度平衡金酒的烈,使得金酒的香气更加温柔地于舌尖绽放。宁负看着苏桃的表情,就像是交了卷子在一旁等着老师批阅的学生。 苏桃自从加入炽天使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酒精饮品,现在仅仅两杯,脸上就泛起了红晕。 宁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威士忌,说:“工作顺利么?” “挺好的,你和典越的关系也太让人羡慕了?也不是羡慕,你知道么,典越的威望一直很高,有些人直接拿他当神,而且离他越近的人,越觉得他不是人,真的。” 宁负笑了一下,说:“他确实挺了不起的。” “可不仅仅是了不起。说实话,要不是我今天亲眼所见,真的想不到他在你面前是这样的。你看饭桌上我都不怎么敢说话。” “他那么凶么?” 苏桃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吞吞吐吐说:“就……很难形容,其实我觉得他可能也挺累,现在我倒是忽然有些愧疚了,他只有在你面前是放松的,又逗虾,又开玩笑,像个孩子,但是,他估计觉得我不够自在,所以就先走了。” 宁负揉了揉苏桃的脑袋:“你倒是还挺通情达理的,不想那么多了,好么?再给你做一杯玛格丽特?” “你还有酒?” 宁负的酒可不止这么一点,他几乎把江依别墅的所有酒都搬了过来。 “车,房,全让人给收走了,我拿几瓶酒,几个杯子,不过分?” “原来如此。” 玛格丽特,先用青柠擦拭杯口,沾上盐边,加入龙舌兰,君度,柠檬汁,摇合。青柠的酸味代表心中的酸楚,杯边的盐霜寓意思念的眼泪。这是一款为了纪念逝去的恋人而调制的鸡尾酒。 宁负在摇合前加入了少许蓝橙糖浆,be,忧伤。 苏桃说:“要是以前,我就雇你做私人调酒师,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现在不行了,你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大学生了。” “说什么呢,以前我也比你大,比你成熟。” 微醺的下午,小睡过后去街上兜风。有的商铺已经开张了,城市似乎又焕发出新的活力。路上有遛狗的女孩,牵着一只英俊的金毛,迎面走来一个男孩,手中没有牵绳,但后面跟着一条银灰色的机械狗。 之前的电子宠物还要穿上彷真皮毛,现在很多人干脆直接养电子狗,金属外表反而更显优雅。这种简单的人工智能受限于处理器功率,不会过度学习,但是也比一般的真狗更加聪明,更加通人性。 两只狗擦肩而过,像是处在两个世界。 金毛忽然回头对着电子狗叫了一声,电子狗转头,也试探着回应了一声。女孩对男孩笑着,他们站在一起说上了话,电子狗安静地卧在地上,金毛围着它转了两圈,也有模学样地卧在他旁边。 宁负用手背碰了碰苏桃红扑扑的脸颊,微烫,也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夕阳。 他说:“我们其实算同行,你不知道,我以前是给电子狗看病的,兽医。” 苏桃推了一把宁负:“你就是个焊电路板的,狗狗肚子疼你怎么办?给它换个肚子?” 宁负低头点上一支烟:“人现在不是也一样么。” 哪里坏了换哪里,所以器官贩卖才如此猖獗。往下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克隆器官,理论上能够让人类达到永生,但是能够克隆器官,就能够克隆整个人类,这其中引发的社会伦理问题该怎样解决?实际上已经有预兆了,宁负自己搞出来的那一批机器型人就是最直观的现象。 另一条路便是纳米级别的细胞修复,也是苏桃正在研究的领域,成本和周期更低,但是技术困难也相对较大。 苏桃知道宁负又想到了一些沉重的问题,他总是这样,没办法将生活和工作切割开。白天归顺现实,夜晚臣服灵魂,宁负可能永远无法做到。 哪怕喝醉酒了躺在路边的草地,瞥一眼星空,他都会想到未来的征途。 宁负忽然有些伤感地对苏桃说:“你看,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多少,以后估计……”他轻叹一口气,烟雾喷涌而出,将两人包裹:“我看不到尽头。” 苏桃皱了眉,她不喜欢烟草的味道,但还是抚摸着宁负脑后的头发,说:“做你自己想做的,如果哪天什么都不想做了,我养你呀。” 苏桃背起手向前走着,黑色牛仔裤,双腿欣长。宁负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着一件非常幼稚的白色连帽衫,搭在后背的帽子上有两只长长的粉色兔耳朵,随着女孩的脚步一颠一颠。头顶是快要落尽了的夕阳,浓烈的颜色彷佛融化了整个人间。 第五章 暗杀 彷生人宁负像往常一样,在家门口的平台上拿到一份外卖。现在无人居住的房子很多,他挑了一间向阳的作为临时居所。 现在他的生活十分规律,每天看书,健身,工作两小时,工作内容主要是收集情报,他需要知道真正的宁负正在做什么。 自我削弱版的阿撒兹勒不比加百列,虽然对于信息的处理能力依旧碾压绝大部分电子计算机,但他已经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调动互联网上的所有资源。彷生人宁负只能自己来,编写辅助程序,放大阿撒兹勒的算力,全天候检索,然后他定期对这些情报进行分析。 外卖的盒子里装着四颗水培的土豆,彷生人宁负不禁想着,水培的土豆还能叫做土豆么?他关上防盗门,没有注意到一边的楼梯间中多了一个人影。 这道人影紧紧贴着墙壁,如果不用心观察根本看不出来,彷生人宁负忽视了,但阿撒兹勒却觉察到异样。 彷生人宁负关上门的瞬间,楼梯间的图像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阿撒兹勒用红色圈出多了一块的影子。彷生人宁负将土豆放在门口的鞋柜顶上,从厨房取来了一把陶瓷刀。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在打他的主意。如果是个智能体呢?陶瓷刀可能没多大用处,一崩就碎。 来不及了。彷生人宁负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尽管来者蹑手蹑脚,但身体的重量传导至楼板的感觉依旧发闷,体重估计在220斤到240斤之间,是个大块头,人类。 彷生人宁负只能分析出这么多信息,接着他转动把手,破门而出。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要是锁坏了,叫智能体上门修理,更换锁体,少说也要500信用点。 彷生人宁负反手握刀,向着对手的心脏捅去,不出手则以,只要出手,必是杀招。 只听一声脆响,陶瓷刀竟然崩断了,以彷生人宁负用刀的丰富经验,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黑格尔。 彷生人宁负明白了,黑格尔要杀宁负,而自己就是宁负。 愣神的一瞬间,黑格尔砂锅大的右拳已挟风雷之势袭来,彷生人宁负左手格挡,趁势转身抢入黑格尔怀中,右肘直刺黑格尔的面门。 黑格尔重重吃了一肘,颧骨像是要裂开一般。宁负又变强了。 的确,彷生人宁负的身体虽然基于克隆技术,但由阿撒兹勒重新打造,无论强度还是韧性都比正常的血肉之躯上了一个台阶。 四目相对,彷生人宁负低着眼,心中暗流涌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似乎应该和黑格尔把情况说明白?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彷生人宁负冲向黑格尔,低扫腿,冲拳,彷生人宁负的皮肤下蓝光涌现。如果之前对上黑格尔,他一定扭头就跑,但现在不一样。 黑格尔是极致肉体与现代科技的结晶,他不是么? 彷生人宁负挥出的每一拳都又快又狠,黑格尔后退两步,一柄白色的纳米战刀在他右手凝聚而成。 这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是暗杀,不分高下,只论生死。 彷生人宁负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不要恋战,按计划撤离。”、 阿撒兹勒不觉得彷生人宁负与现在的黑格尔有一战之力。 彷生人宁负眯起了眼,他知道阿撒兹勒所言非虚,自己赤手空拳,没有任何准备,可黑格尔说不定已经暗中观察了很多天,现在是一把纳米战刃,后面还有多少手段就不好说了。 但是电梯和楼梯间都被黑格尔挡着,他在十九楼。 还好已经安上了玻璃。如果窗户依旧被水泥封着,他只有被迫决一死战。 彷生人宁负忽然闪身躲进房间,顺势关上防盗版。纳米战刃的白色刀尖透了过来,宁负已经奔向了窗边,伸手抓住一条绳子,毫不犹豫地飞身跃下。 这时阿撒兹勒已经黑掉了一架无人送货机,宁负跃出窗户的一瞬间抛出了手中的绳子,带着铁钩的绳子准确挂住飞来无人送货机。 运送货物的飞行器承受不了彷生人宁负的重量,只是减缓了他的下坠之势,彷生人宁负依旧以极快的速度跌落。 这时头顶传来枪声,黑格尔已经闯进了房间,正在对着无人机开枪。 街上有零星几个行人,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纷纷四散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到底发生了什么。 智能体却直接离开,因为他们没有好奇心,按照程序判定,无论这里将要发生何事,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留下来反而有可能出现麻烦。 彷生人宁负在快要落到地面的瞬间一把握住了横在空中的路灯杆,手臂被撕扯地生疼,但经历了这样一个缓冲,至少不会落个双膝碎裂的结局,况且他中弹了。 腰部被大口径子弹撕开了一个恐怖的血洞,他落在地上时几乎站立不稳。抬头已看不见黑格尔,远处有一辆无人驾驶的电动车正全速驶来。 车子的控制权交在阿撒兹勒手中,彷生人宁负拉开医药箱,剪开被血浸透的裤子。他轻按伤口周围,粗略判断了一下子弹的位置,然后给伤口注射了麻醉剂。 电动车摇摇晃晃向城外驶去,黑格尔能找到这个地方说明任何监控摄像头和生物识别系统都不再可信,他背后必然有一位顶级黑客在指挥这次行动。 果然,后视镜中有一辆速度异常之快的电动车追了上来。 彷生人宁负正在将镊子伸入伤口,模湖的血肉中可以看到几根发丝一般的金属线,更多的血涌了出来,阿撒兹勒在宁负脑海中说:“向左一点。” 镊子的尖头碰到了一个金属物体,是弹头,疼痛让彷生人宁负近乎失去理智。阿撒兹勒强行屏蔽彷生人宁负的痛感神经,因为在这样下去,彷生人宁负随时都会晕过去。 弹头被取了出来,彷生人宁负瘫倒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左耳后热的发烫,那是阿撒兹勒超频运行后带来的结果。 缝合钉刺入皮肉,止血剂,愈合喷雾,又缠上一圈绷带,他接过了方向盘。 阿撒兹勒终于不用直接进行物理操作了,他黑入交管系统,路况一目了然,在规划逃跑路线这类以逻辑和概率为主的问题上,他不会输给人类。 黑格尔背后的确有一名顶尖黑客,博士正在通过卫星电话指挥他对宁负进行追杀。此刻他发现有第二个人黑入了交管系统,并且正在试图收回他刚才破解的权限。 博士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跳动,就像是钢琴家在弹奏一段极其复杂的旋律。可是面前的全息投影一块接着一块黑掉,他没有办法抗衡另一名黑客。 另一名黑客使用了一种他根本从未见过的编程语言,简单,直接,但却十分有效,像是釜底抽薪,直接让他变成了瞎子。 这个世界上黑客水平超过自己的人屈指可数,他感觉这次的入侵有些熟悉,博士想起自己还在未来号上的时候,有人黑入了他们的系统,甚至绕过自己,直接和当时组织的掌控者管家进行了一场对话。 管家说,那人是个疯子,疯子总会互相吸引,难道宁负和那个疯子站在一边? 这次追踪宁负,其实费了很大波折,因为博士发现这个世界上似乎存在着两个宁负。一个宁负在明处,和江任集团争股权,另一个宁负在暗处,似乎准备着什么。应该杀哪个很容易选。 可没想到黑格尔居然又一次失手了,宁负好像就是黑格尔的命中克星。 彷生人宁负大概猜到是怎样一回事,他握着方向盘,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阿撒兹勒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做掉黑格尔? 刚才被暗杀,他没有任何准备,只能逃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座位底下有大口径武器,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也许真的有机会杀了黑格尔。 彷生人宁负也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一直和自己过不去,为了阿列夫?为了管家?还是其他什么事情?总不能是他接了自己的悬赏? 可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追着自己不放呢? 留着,就永远是个隐患。 彷生人宁负勐然掉头,电动车前轮刹停,反打方向,来了个漂亮且猝不及防的甩尾,黑格尔的车迎面直直撞上,因为底盘较高,被铲得飞了出去,砸断路灯,撞在人行道后的一家面馆中。 人群和智能体四散奔逃,宁负走下车,手中拿着一把模样笨重的大枪,艾奇逊aa-12,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全自动霰弹枪,还可以发射高爆弹,只管开枪,身前七米不会留任何活物。 头破血流的黑格尔从车中爬出,他没想到猎人一瞬间就变成了猎物,眼前的宁负拎着枪,面无表情地走来,他心中一凉,将所有的纳米机器人聚集成一面盾牌。 下一秒,不出意外的金属狂流席卷而来,几乎要抽干他身边的所有空气。烟尘大作,黑格尔只觉得手腕已碎,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引以为傲的躯体在现代武器的火力覆盖下还是不堪一击。要是没有这块高强度纳米盾牌,他此刻大概早就被霰弹轰成了粉末。 听见弹鼓落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黑格尔知道下一轮射击又要来了。 他拔枪还击,霰弹再次落在盾牌上,震得他口吐鲜血,手中的枪也掉在了地上。 博士提醒他纳米盾牌撑不了多久了,黑格尔孤注一掷,在浓密的白色烟雾中单手扔出自己身边的电动车。 彷生人宁负下意识地对着飞出来的电动车开火,爆炸就在一瞬间。 意识陷入模湖,他和黑格尔几乎同时醒来,枪还在手中,他被炸地撞上了自己的电动车。不远处黑格尔靠着墙壁,艰难地支起身体,纳米机器人还在外接嵴柱内充能,两个人此刻都已是强弩之末。 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拍打空气的声音,维稳机动部队要来了。 黑格尔望向彷生人宁负,似乎在寻求某种默契,但是彷生人宁负却抬起了手中的枪。 艾奇逊aa-12打光了剩下的几发子弹,因为距离较远,黑格尔还在呼吸,但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就像刚从绞肉机里拉出来的肉馅。 他不得已再次释放外接嵴柱中的纳米机器人维持自己最后的生命体征,能量急剧消耗,彷生人宁负正在换上最后一副弹鼓。 黑格尔在外接嵴柱的辅助下,再次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消失于黑暗中。 彷生人宁负的脚踝断了,爬上电动车的驾驶位,在阿撒兹勒的辅助下启动车子,飞速驶来。 阿撒兹勒控制油门,彷生人宁负握着方向盘,他们形式在河堤边,有一条山路蜿蜒着,彷佛通向云端。 终于找到了一个充电桩,彷生人宁负一瘸一拐地给电动车充上电,然后开始处理自己肿胀的脚踝。 骨头可能碎了,但这里不具备手术的条件,阿撒兹勒指挥彷生人宁负先进行临时固定。充电完成后,他们向山里驶去。 公路绕着弯子,似乎没有尽头,翻过一座山还有另一座山,阿撒兹勒和彷生人宁负配合地相当默契,驶过积雪和薄冰,车轮没有出现一次打滑。 彷生人宁负难得主动开口,自从他知道自己是克隆品后,就变得少言寡语,永远心事重重。这时他说:“有没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阿撒兹勒沉默着,说:“命。” 尽管相依为命的“命”是“性命”的意思,而在这个时候,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命运”。 命运,作为智能体的阿撒兹勒没有办法理解,其实人类也不能。 只能感受,接受,抑或承受。 阿撒兹勒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不留着黑格尔?或者怂恿他去杀真的宁负。就像森林里遇见熊,你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需要跑得比身边另一个人快就好。” 彷生人宁负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森林里遇到熊的故事。他想杀宁负,我就是宁负,他不死,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第六章 想法 “少爷,您的衣服熨好了。” “扔掉!扔掉!统统扔掉!宁负,我要你死!要你死!” 楼下的任朗听到这般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茶几上放着法院的传票,宁负一纸诉状,要和自己对簿公堂。听说背后有高人指点,这次势在必得。 他将眼镜摘下,目前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先不说宁负,光是江朱这个小王八蛋也不好对付。 任朗清楚,虽然江朱在外面的形象和任梓辰差不了多少,但是江朱从小就涉足家里的生意,现在整个江家不论辈分,所有事都归于江朱。 江家之前就是名门望族,才俊辈出,还有几只老不死的老狐狸,这些人全部都对江朱心服口服,这个小孩的手段可想而知。 在生意场上,江朱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明着不行就来暗的,辰儿比起他还是太幼稚了。虽然现在江朱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边,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倒打一耙。 胖墩墩的管家这时走到任朗的身边,俯下身子说:“少爷在打电话,好像要出现找人做掉宁负,还有江朱。” 任朗知道,最近杀手组织闹得很凶,几乎成了上层人士们公开的秘密。不同于以往的恐怖袭击,这些杀手非常专业,训练有素,基本可以确定他们都是经过血清注射或者基因强化的超级人类。 世界政府对此重视很高,毕竟上次放任这样的恐怖组织,就带来了世界毁灭的结局。炽天使也一直在追查这些杀手的下落,负责人雷齐鸣非常强硬,公开宣称,只要抓到杀手便立刻就地处决,宽恕他们是上帝的事,而炽天使的任务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在机场抓到,就在机场枪毙,在厕所抓到,就把他们溺死在马桶里。 杀手组织针对炽天使的报复行动也在逐步展开,这不是一个太平的年代。 浑水摸鱼,趁乱除掉宁负和江朱,这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任梓辰浑身轻快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眉间多了些棱角,更显出英俊来。 坐在沙发上的任朗问到:“儿子,最近零花钱够么?” 任梓辰显然没料到父亲会这样问,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够的。”然后便头也不回得出了门。他已经把宁负和江朱的悬赏挂在了杀手组织的网站上,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任朗心里忽然有些发慌,雇凶杀人这种事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在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运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是在所难免的。可这次他却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任朗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总之这件事就算要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如果办不成,就当给辰儿一些教训好了。 凛冬将至,树叶黄了,任梓辰打量着别墅的园区,一岁一枯荣,宁负这种人就像草芥,只能被当做背景,以后还有无数这样的草芥,在夏季茂盛,肆意妄为,但终究会被铲掉。 他开出的价码没有人会拒绝,钱,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第七章 杀我? 一场秋雨一场凉,之前宁负怕冷,经过了江依的魔鬼训练和药物改造,他虽然不再怕冷,但依旧不喜欢。 倒一杯热水,他揉了揉发酸的要开庭了,最近一直在准备相关的材料,着实很累。 苏桃前几日去瑞典了,这会儿他们正挂着全息投影一起工作。 本来使用vr仪会更方便点,可宁负对于这个东西有心理障碍,早早就把自家的vr仪扔了出去,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被阿撒兹勒困在其中的模样,全息投影就够好了,他可不想被再关一次。 苏桃说:“怎么还没冬天,你就把自己裹得跟个熊似的。” 宁负穿着一件非常滑稽的白色厚睡衣,有很多绒毛,还带着一个有耳朵的帽子,坐在那里就像埋进了绒毛里,又活像一头真正的北极熊。 “还不是你给我买的?你看我连睡觉都穿着,舍不得脱呀。” 暖气全停了,屋中没有空调,确实冷。要是多个人就好了,多个人,肯定不会这么冷。 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宁负脸色骤变。 苏桃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宁负平日里很低调,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此刻敲门的,一定是麻烦。 敲门声不轻不重,一下又一下,透露着某种诡异的感觉。 宁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挂掉了全息投影。他站起身来,披在肩上的毛绒睡衣落在沙发边。他去厨房找了把刀,反握在手中。 “谁?” “是宁负么?救我。”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又有几分熟悉。 “哪位。” “江朱。” 宁负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有些沉,江朱靠在门上,宁负环视四周,楼道里没有其他人。 江朱气若游丝地说:“没有尾巴。” 他的手捂着腹部,应该是中弹了。 宁负把江朱拖进家中,丢给他医药箱,穿上外套,他得把痕迹清理干净。 开走江朱的车,检查了一下来路上的血迹,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才返回家中。江朱已经昏了过去。 宁负探了一下鼻息,还活着。贯穿伤,宁负剪开江朱的衣服,给苏桃报了平安,开始缝合伤口。 江朱醒了,看到自己被脱去衣服,躺在床上,身下是一张塑料布,大概是某人害怕血迹弄脏了床单。宁负正坐在沙发边抽烟,又穿上了北极熊睡衣。地是刚拖过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干净,自己的腹部缠着绷带,包得乱七八糟,让他这个强迫症患者咬牙切齿。 “你还真住这里。”江朱语带讥讽地说道。 “不能么?” 江朱打量着房间,防盗门边摆着鞋柜和衣柜,贴着衣柜有一个沙发,前面是茶几和一张桌子,再往里就是他正躺着的床,一旁就是玻璃窗。头顶有个小台,把厨房和床隔开。厨房的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有道木门,大概是卫生间。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住过这样捉襟见肘的屋子。 宁负按灭香烟:“你不会想和我结盟?” 江朱一脸无辜地说:“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你背叛了任家,就没有可能背叛我?” “不,我是来报信的,据说你也在名单上。” “什么名单?” “任梓辰找了人,要将我们两个都做掉。” 宁负笑了,说:“不会,你们把股权都拿到手了,即便我要打官司,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结果,就算真的能赢,股权结构那时也一定被重做了,我能拿到手的东西会很有限。他们没理由杀我、” “不是任家的意思,任朗是个老狐狸不会这么做事,找杀手的人是他儿子,年轻人呀。” “你好像也没多大?” 江朱不说话了。他躺在塑料布上,因为失血过度嘴唇煞白。宁负联系加百列,找到了杀手网站的悬赏处,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照片被挂在上面。 宁负说:“我就想不明白了,无论打官司还是争股权,都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就算输了,我也认,为什么非要玩命呢?” 江朱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有人不这么想。你救了我,我就和你结盟。” 宁负重新点上一支烟,哭笑不得,之前他们三个人都有可能握住江任集团的实际控制权,但无论任朗还是江朱,都从来没有想过和宁负结盟,而是想着先把宁负踢走。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宁负走得不彻底,而任家又和江家撕破了脸。 江朱继续说:“接下来,任梓辰肯定会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江家会乱,大家都想分我的遗产。” “不会一致对外?” “得有一个人领导才行呀,那个人就是我。现在我死了,谁都想做这个领导。任梓辰虽然是笨了点,但也不会完全没脑子。这时候搞暗杀的确很合适。” 宁负说:“你就没想到这些?” “想到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活着跑过来的。”江朱咳了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说:“之前江依在的时候,一直压着我,所以你回来了,我很不欢迎。因为如果你拿到公司的控制权,我又成了你的下属,江依太折磨人了,你估计也一样。” 宁负说:“是么?” “你是有所不知,江依呢,确实很厉害,她只管提出想法,具体项目都得我来操作,可有些事儿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不过我确实佩服她,每个项目都不为赚钱,可是最后却都赚的盆满钵满。但是内部有些人呢,总说我是她的影子,是她的化身,这是好听的。” “难听的就是走狗呗?我不也一样么?” “你不是他养的小白脸么?我这个走狗都看不上你。” “那你滚啊,干嘛来找我。” 江朱说:“我这不是没办法么,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虽然仅仅一面之缘,但江依看中的人应该不会错。这样,我不是走狗,你也不是小白脸,我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现在我需要你让我活着,股权的事交给我,走合约,江依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办。” “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能力保护你?” “你的名字不是头一天挂在悬赏榜单上了,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一定有绝招。那些狗屁安保公司都不靠谱,还不如直接来投奔你。” 悬赏榜单上第一名是典越,赏金四十亿信用点,宁负排在很后的位置,有两笔悬赏,都是五千万,关于宁负的信息上写着:“夜羽首领,血清/基因强化,极度危险。” 相比于其他人的赏金,宁负算是不值钱的。 江朱说:“我和杀手组织也有一点联系,听说是他们的头目亲自在追杀你,不过效果似乎不太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江朱的眼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宁负没有注意到,说:“你知道的还挺多。” 江朱继续说:“据我所知,最近的一次暗杀发生在东南沿海的某座小城,头目受了重伤,你也跑了,那个人是你么?或者说,现在这个人是你么?” 宁负愣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江朱哂笑着,他以为这是宁负的保命手段,既然宁负不想说,再问就不礼貌了。看到宁负对保护自己没怎么当回事的神情,江朱悬着的心放下了,宁负一定是有这个实力的。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前一秒可能还是敌人,现在就如此和谐地共处一室,江朱和宁负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一样的人,在具体情况下非常实用主义。 宁负说:“该给我的一分都别少,公司你可以继续管着,我不会像江依那样提很多要求。” 江朱说:“可以。” 江朱无所谓跟谁合作,他只想保住江家的地位和实力。而宁负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江依留给他的,他得守好。 宁负确实很开心,之前他还在老老实实地查法律条文,看书看到头大、虽然江依借助量子通道给他强行灌输过很多知识,但法律条文日星月异,总在不断发展和变化,真到用的时候还得一条一条去查。 他不是没想到直接武力解决问题,找上门去,给任梓辰和江朱开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但是宁负把自己劝住了,在地下城可以用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但是现在,他想体面一点,用这些大人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可是任梓辰居然动了杀死自己的念头,这就好玩了。 任梓辰非要把自己拉到宁负的水平,那没办法了。 杀手组织的人大概率不敢招惹宁负,因为这是他们头目都没有搞定的人。但是江朱依旧处在危险中,在愈合喷雾的作用下,伤口开始慢慢恢复,但能够有行动能力估计还得两三天的时间。 宁负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头疼,难道自己这两三天还得给这人烧水做饭?而且,大概率还得忍受这人的那张碎嘴。 走向窗边,秋风吹过,树叶飘落,地上还有昨夜凉雨留下的积水。 新栽的树才长了半年,却已经很是繁茂,微剂量的辐射似乎让植物更加茁壮。呵气成霜的日子快要到了,乌鸦或许会在光秃秃的树冠上筑巢。 冬天里,宁负就只想舒舒服服窝在小屋里犯困。而在此之前,要自己死的人必须先死。 第八章 葬礼 江朱遇刺身亡的消息很快就散布至大街小巷,在这个表面和平的年代,没有人想到商业斗争会上升到暗杀这个层次。 唐田打来电话:“老大,最近得小心一点。” 宁负说:“不至于。”继而问起了赵紫嫣的情况,听说她新成立了公司,开始在元宇宙行业发力。 唐田说:“要不我派点人去保护你?” 宁负说:“不用,我有保镖。” 炽天使的负责人雷齐鸣已经搬到了宁负隔壁,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杀手组织上来送死。 宁负挂断电话,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的门。雷齐鸣让他下午过来一趟,说有事情商量。宁负倒是第一次拜访他们的居所。 打开门,是盘根错节的电线,各种监听设备闪烁着红绿灯,有两名工作人员戴着鸭舌帽,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仪器,角落里还有两台vr仪,塑料封装都没有撕掉。 雷齐鸣坐在床上,皮肤黝黑,眉毛很重,大概三十五岁的模样,肌肉发达,应该也是注射血清或基因改造过的超级战士。 黑色汗衫,城市迷彩战术裤,作训靴,大腿两侧别着短管霰弹枪,交叉手指,肘尖放在膝盖上,蓄势待发的模样,像上抬眼望着宁负,目光森然。 宁负知道这是个狠角色,改造战士中极强的存在,用霰弹枪作为武器,说明他对于自己的身法极为自信,靠近敌人一击毙命。使用这种武器,也说明他对杀手组织绝不手软,心够狠,这绝对是以暴制暴的典范。 在门口环视着房间,目光对上雷齐鸣,宁负点头致意。雷齐鸣笑了一下,宁负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就像面对一只栖在树上的巨鹰,好像他随时会伸出利爪迎面扑来。 雷齐鸣指了一下立在墙边的vr仪,示意宁负进去。 宁负摇摇头,指了指隔壁房间,意思是江朱的安全还需要自己负责。 雷齐鸣抽出霰弹枪,放在膝头,又一次露出含义不明的微笑,宁负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他眯起了眼。 雷齐鸣却说:“有人在等你。” 宁负犹豫了片刻,长出一口气,拉开门走了进去。 光影流动,他来到一片花园,一望无际的茵绿草地,远处有风车缓缓转动,绕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从,是一柄压低的遮阳伞,两把椅子,有人躺在那里,是个女人。 香槟插在盛满冰的铁桶里,宁负走过去,遮阳伞下的女人露出了真容,居然是苏桃。 宁负说:“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有麻烦了,所以想和你见一面,不过分?知道你不喜欢vr仪,但……这里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打理出来的。” 宁负摇摇头,躺在椅子上,启开香槟,橡木塞发出清脆的声音,墨绿色瓶子上结满了水珠。 喝着气泡充盈的香槟,宁负前所未有地放松。 苏桃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宁负猝不及防,直起身子:“什么?”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除了股权,你还有其他业务?我知道你很忙,可是都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 “那你觉得我是在做什么呀?” “不知道?反正应该不是坏人。” “不好说,你看,我们在一起也经历了好多事。”宁负伸开手,阳光漏下,可是涤不去污血的痕迹。 “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开始,就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但是现在……我也不好说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么?” 宁负眯着眼,好像在烟雾中找寻光芒,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抓起旁边的女孩的手,触感冰凉,苏桃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宁负一如既往地致命。红晕爬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又留恋着。 宁负的脸上没有表情,彷佛也失去了五官,轻轻说:“你要是真的在我旁边那该多好。” 苏桃抬起头,笑了,说:“那就再见。” 然后便直接退出了元宇宙,宁负莫名其妙,喝了一口气泡丰盈的香槟,有些可惜地放下酒杯,也退出了元宇宙。 房间中,一台vr仪的门开了又关上,雷齐鸣打了个手势,另一台vr仪的门开了,宁负懒懒散散地走出来,原来雷齐鸣葫芦里卖的是这副药。 宁负问到:“你安排的?” 雷齐鸣指了一下另一个vr仪,宁负拉开门,苏桃。 她穿着一件绿色的圣诞毛衣,上面有红色波浪线条纹,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短靴。看起来就像是甜美的邻家女孩,头上还别着一对鹿角,可爱极了。 宁负说:“你们炽天使的人都喜欢搞惊喜?” 雷齐鸣笑着说:“顺便的。” 宁负伸手去掏香烟,这已经成为了他想和人说话前的习惯性动作,苏桃说:“别,雷指挥官可不抽烟,这里。”她交叉双手,摆出一个禁止的手势。 雷齐鸣说:“这次任务比较复杂,除了要保护你的安全,还需要和江任集团尽快签订注资协议,苏桃来负责对接的具体事宜。” “她是学医的,不合适?” “要尽快挑选第一批宇航员,她全权负责。” 宁负吃了一惊,说:“典越这么着急?” 听到这个名字,雷指挥的脸色微变,但仅仅是一瞬间,没有被任何人觉察,他换了种语气说:“典越总指挥认为,探索太空是当务之急,行星,恒星,是有寿命的,宇宙中不知道有多少文明没来得及走出自己的恒星星系,就此毁灭。所以我们得抓紧呗。” 宁负多多少少听出了一些不情愿的成份。 但是他没有过多解释,这毕竟是炽天使内部的事情。 忽然有名工作人员说:“发现可疑目标。” 全息投影上,两个身材矮小的人在小区门口停下脚步,打量着门禁和监控。他们都戴着鸭舌帽,无法进行面部识别,只是在步态上异于常人,要么身上藏了武器,要么就进行了较为大规模的人体改造。 仅凭步态分析就能发现可疑目标,现代科技的发展速度让宁负感到可怕。 雷齐鸣望向宁负:“听说你很能打?” 宁负摆摆手:“真不太行。” 他起身出门,留下宁负和苏桃还有另外两名工作人员。 宁负说:“指挥官都亲自上阵么?” 苏桃说:“这是炽天使的传统,典越不也一样么,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一打架总是冲在最前面。” 宁负忽然问到:“你给他治过伤?” 听到这明显有些醋意的问话,苏桃心里乐开了花:“没有,典越从来都是自己搞定的,我和他没多少接触。诶,你自己兄弟你都信不过?话说他这次派我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害怕再像之前那样,杀手组织的人找不到你,就来对我下手,他们对炽天使的报复行动一直都有。” 对于这些人宁负倒觉得还好办,统统杀了就行,没什么好纠结的。可是杀手组织不断壮大,一定是有原因的。 能源危机被可控核聚变解决,环境危机得到暂时缓解,生产力完全由人工智能提供,整个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生产力的攀升达到了临界点,生产关系也发生了转变,一是人的劳动价值无限趋近于零,无法获取报酬,所以才衍生出信用点作为新的一般等价物。 只要本分生活,就有一部分信用点按时出现在账户上,维持着最低生活的需求,想要更多物质财富,就需要自己创造价值。 可是创造价值需要得到认可,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这需要相应配套的教育体系或者社会制度,但一切都是空白。 所以资本家依旧或者,人们无法出卖劳动力,便开始出卖身体,可是器官克隆技术日益成熟,身体也失去了出卖的价值。 这些底层的人就只能等死。 而上层的大人物们享受着科技发展带来的成果,突破了寿命的限制,彷佛能一直活下去。这个时候,杀手组织出现了,不需要任何代价,你便可以强化自己的身躯,获得强健体魄以及更长的寿命,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接受他们设定的游戏规则。 去杀人。 在宁负看来,这不过是资本主义的变种,本质上还是在剥削,只不过现在的剩余价值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用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的教条不断洗脑,这个组织既有恐怖性质,又具备邪教特征。 就算是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这些问题依旧没有办法解决,典越便把目光投向了星空。 宁负支持这个决定。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呵:“站住!” 接着是一声枪响。 苏桃转身要奔向窗口,却被宁负一把拉住,顺势按倒在地。 这一瞬间,世界变得无比清晰,宁负感官全开,很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一下子涌入了脑海,这是他的战斗状态,五官变得极其敏锐,脚步,喘息,滑索,他奔出门,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 杀手的目标是江朱。 在自己开门的一瞬间,枪响了。 宁负大脑一片空白。 窗外又传来一阵爆炸声,破窗而入的杀手正在用冲锋枪对着床上疯狂扫射,已经翻下床的江朱一脸惨兮兮的模样,还要对着宁负笑一下,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 就在那一瞬间,宁负越过江朱,抓着窗框将杀手踹了下去。 身后再次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又迟一步。 宁负不能躲闪,因为自己如果卧在床后,江朱就是唯一的开火目标。就在杀手出现的一瞬间,宁负掷出了手边的一块碎玻璃。 像是飞牌,玻璃片带着破空声扎入杀手的面部,宁负欺身而上,抢过杀手小腿上别着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来了一个抹喉。 而另两名杀手已经在对着隔壁房间疯狂扫射。 这不是简单的悬赏令,而是有组织的报复行动。 惨叫,子弹击碎电子仪器的声音,炽天使的工作人员似乎进行了反击,一名杀手踉跄着后退,宁负将匕首从他的肋下插了进去。那里没有防弹插板。 另一名杀手转身,宁负弓步上前,匕首从天而降直刺胸口,忽然重心前移,出现在杀手的后背,一刀封喉。 烟尘中,苏桃颤抖着用手枪对准宁负,一名炽天使工作人员头部中弹,另一名伤到了肩膀。 宁负说:“救人。” 苏桃懵懂着放下枪,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 雷齐鸣脸色阴沉地走入房间,宁负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杀手们知道的太多了。 “江朱没事?” “还好。”宁负来到自己的屋子,看着被冲锋枪打烂的床铺,怒火中烧,从破了的窗户望出去,自己的电动车已经被炸烂了。 大概是杀手们为了防止宁负逃跑,所以先毁掉了他的交通工具。 宁负问江朱:“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江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说:“这片楼盘就是江任集团的。” “到底是江家还是任家?” “我好像被出卖了。” “白痴。” 江朱被炽天使的人接去安全屋,这次行动的失败让雷齐鸣颜面扫地,葬礼之上,宁负穿着黑色西装,苏桃也是一身黑裙,又是一场秋雨,打着伞,但却隔绝不了凉意。 头部中弹的炽天使工作人员抢救无效,牺牲了。 另一人打着绷带,站在雷齐鸣身后。 宁负示意苏桃在原地等着,走向雷齐鸣,低声说:“你觉得雇凶杀人对么?” 雷齐鸣望向宁负,目光阴狠,说:“你有证据?” 宁负反问:“你是法官?” 雷齐鸣眯起了眼,他明知道宁负要借刀杀人,但是他愿意。 “名字。” “任梓辰。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多一两条人命没关系。” “你够狠的,典越如果知道了,你我都会出事。” “我只想晚上睡踏实一点。” 第二天,任梓辰,任朗的照片出现在了杀手组织的悬赏网站上。任朗当天宣布辞职,退出江任集团的股权纠纷。 同一时间,江家负责地产的三爷死在vr仪中,尸检报告显示死因为过于激动诱发的心脏骤停。前段时间有传言说江朱遭到暗杀,他本来有望接替江朱的位置,将权力重新握回老一辈的手中。可是现在江朱活着,他死了。 江朱对这位三爷没有任何同情,虽然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手把手地教自己用excel制作表格,但是只要有异心,那就该死。 江家得以家族利益为重,能者上位,如果不服,尽管来挑战,要是输了,就得付出代价。只有杀伐果断,才能不让家族陷入窝里斗的内耗,尤其是现在。 宁负在酒店接到了江朱的电话。 “我这边忙着清理门户,已经搞定了。” “你这速度有些快。” “可不么,慢点就被他宰了。先把人弄死,证据慢慢做,也没什么阻力,可劲儿编呗。话说股权给你,我负责经营,还有份注资协议是?” “对,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随时,你现在就可以来我办公室,立马就签。” “这么痛快?” “我在给江家买保险。” 第九章 玄鸟 苏桃躺在床上翻过身来,头发垂在地板上:谁打的电话? 江朱,让你去签注资协议呢。 真的?苏桃一翻身爬了起来,她没想到一切居然这么顺利。来之前她和爸爸通了电话,知道投资不好拉,苏健对于江任集团的投资不是很乐观,毕竟内忧外患,人心不稳,此时又启动大规模的投资,风险很高。 苏桃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她喜欢未知的事物,喜欢在各个领域尝试。苏桃身上总是保有一种带着温度的活力,不像宁负,总是藏在角落中。 江朱的办公室中,宁负站在窗边看风景,街上车来车往,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人类和智能体擦肩而过,一切似乎非常和睦。可远处依旧有不少建筑还封着窗户,根据新一轮的统计报告,逆城市化现象非常严重。 在科技足够发达的今天,哪怕是偏远山区,也能享受到和城市一样的公共福利以及基础设施。医院,电影院,购物中心,这些之所以成为基础设施或者公共福利,主要在于成本高昂,一般人无法负担。 可是在物质较为丰富的今天,人们通过元宇宙便可以体验到电影院,购物中心等等,智能体胜任了服务型工作,足以承担一般的医疗工作。 城市在瓦解。 这是原子化时代,个体觉醒的时代。 听到苏桃问:那钱什么时候能打过来? 江朱说:嗖!并做了一个即刻出发的手势,像是扔了一架纸飞机。 苏桃说:江总大气。 宁负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走到江朱桌边,笑眯眯地说着:你这样我有些不太放心呀,不会是下了什么套。 江朱收起桌上的全息投影,抬头望着宁负说:下套了,怎么?你要毁约? 宁负一时语塞,他确实没和江朱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注定非常忙碌,飞行员的训练需要开发全新的元宇宙系统,这是赵紫嫣公司接下的第一笔大订单。 她带着方坤宇来谈合作时,宁负已经搬到了新家。 这里是山腰上的一幢别墅,两层,建筑由宁负设计。 记得大学时在短视频软件上刷到了许多气派的豪宅,极简风格设计,外表全部为黑色,侧面是黄金比例的长方形,从顶部看贴着山体,形状是不规则的,同时包含着混乱和秩序,车库占据了一层的大半部分。宁负把江依别墅中的燃油车开了过来。 他也想过住进江依的别墅,但苏桃不同意,说自己有钱,再建一幢也无所谓,就是不想搬过去。 不过加百列的主机还在江依别墅的地下室中,这让宁负有些遗憾。 赵紫嫣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挽着方坤宇的胳膊,小鸟依人的模样。不过见了宁负之后,便装不住了,一直不停地问着建房花费和各种陈设的价钱。 方坤宇一脸尴尬,说:这样不太礼貌? 赵紫嫣一脸娇蛮地说: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你也喜欢不是么?这笔订单做完后,咱们也建一个。 范楠作为助理,当然也跟着,在一旁帮腔到:又不是其他人,和宁总再客气,那就见外了。 宁负也有些无奈,毕竟钱都是苏桃出的,他没什么存款。 阔别已久,当然要好好聚一下,宁负叫来了向楠,这位经济学专家留在了江任集团做财务总监,这是江朱主动要求的。 宁负真的就像当初说好的一样,没有参与任何公司的经营和人事调动,不是没人上门送礼,只是宁负全都一一拒绝了。 宁负还想叫典越,可是这位炽天使的指挥官神龙见首不见尾,联系不到是常态。 家里没有服务型机器人,无论宁负还是苏桃,现在都不习惯有个智能体住在家中。很多人将智能体当做仆人,需要的时候唤出,不需要的时候关在充电仓中。但是宁负总觉得智能体也有生命和意识,这样做会让他觉得别扭。 可是又没有办法像关照自家阿姨那般对智能体嘘寒问暖。 钱够用么? 孩子学习怎么样? 累了去歇一会儿,明天不用早起了。 所以他干脆自己来打理房间。当然智能程度很低的各种机器人还是有的,不然只是每天扫地就要消耗大部分的经历。 厨房很大,这是宁负的主场。 无论是大哲学家,金融天才,医学博士,黑道女王,在这里都得听宁负的指挥,除了范楠。毕竟是助理,样样都得会一点,做饭也毫不含糊。 这个秋天没有好好吃蟹,宁负今天准备好好补一下,十几只大飞蟹趴在水池里,看起来都膏满黄肥。向楠一只一只刷着螃蟹,苏桃接了一锅水,赵紫嫣在切姜末,准备做点蟹醋。范楠在淘米,方坤宇清洗莲藕,一会儿用水焯熟,拿红油拌。 向楠忽然叫了一声,飞蟹哐当一声掉在水池中,指尖渗出鲜血。宁负愣了一下,刚想笑,忽然看见范楠急匆匆走了过去,抓起向楠的手,说:怎么弄的,哪只?我替你打它!有创可贴么? 宁负环顾四周,大家脸上的表情果然都精彩极了,他给苏桃使了个眼色,要苏桃去拿创可贴。 范楠走之前不忘拿刀狠狠在那只倒霉的飞蟹背后做了一个记号。 清蒸,很简单,没过多久饭便准备好了。 大家陆续落座。 落地窗外刮着秋风,枯叶挂在枝头,发出扑簌的声响。屋中没有开暖气,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凉意。这一桌坐着的人,由初次相识,也有久别重逢,他们都很认可宁负攒局的能力,总是可以将志趣相投的朋友聚在一起。 大家都默契地笑着没有说话,好像在等着什么。有那么一丝陌生的尴尬,也有无法言说的某种欣慰。 宁负摆摆手,说:方坤宇,你来? 背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看大家还都满怀期待地等着下文,方坤宇继续说道:新下来的酒,烧得旺了的小火炉,你看,这天快要下雪了,我们能不能温一点酒,对抗一下寒冷的天气和枯燥的人生。 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娓娓道来,把所有人都带入了诗中的境界。每个人都觉得心头一暖,寒冷顿时消散了,仿佛有种温热涌上鼻腔,这或许就是幸福。 宁负说:没有绿蚁酒,但是有黑方,没有小火炉,但是有螃蟹,一样的。 他给每个人的杯中都倒上酒,干杯。 水越喝越冷,酒越喝越暖。 只有苏桃注意到了宁负的异样,的确,冬天要来了。 寒冷只有酒对抗,足够么?是不是太温柔了,要用火。 咖啡力娇酒打底,再加一层百利甜,上面浮着生命之水,一点就着,b52轰炸机。 大家拿着吸管插入底部,苏桃也尝试了,说:甜的! 吃着螃蟹,得用手去扒,像嗑瓜子,要慢慢来,杀时间,也杜绝了看全息投影的可能。毕竟没人好意思在空中挥舞着油乎乎的双手。只有聊天,喝酒。 合作的事已经谈定了,但是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玄鸟科技。 宁负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会发生变革,社会形态也随之进化。这是客观规律,但是人类的文明会因此而进步么?你看,核爆之后,生产力的发展达到巅峰,几乎就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程度,可是所有资源依旧被攥在少部分手里,上层的人享有着土地,更高的网速,更多的信息,更丰富的物质资源,地下城只能够人们勉强活下去。 方坤宇说:你的意思是,生产力的进步并不能决定人类文明的发展? 宁负说:不可置否,生产力的进步和人类文明的发展在某个时期的确呈正相关,但是没有决定性的作用。 方坤宇说:据我所知,现在有两种思想,发展派和探索派,发展派认为生产力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继续发展科技,达到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程度,各种问题便迎刃而解了。通过发展生产力,导致生产关系的变革,最后推动整个社会性质的改变。而探索派则认为解决现在社会矛盾的方式在于文明基础的进步。他们信奉宇宙文明等级,比如一级文明是对于行星资源的完全利用,二级文明是对于恒星资源的完全利用等等,他们现在就在试图达到一级文明。 宁负说:按照他们这个理论,人类不是已经达到一级文明了么? 方坤宇指了指天上,月亮。 所以玄鸟科技的第一次发射任务就是将人工智能送上月球,建立月球基地。 方坤宇继续说:炽天使没有明确表态,但看起来你那位朋友应该支持探索派? 宁负摇摇头,说:我没有和他聊过这些,不过发展派的观点实际上我不太认可。随着可控核聚变的发展,目前已经可以算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程度了。比如任朗,江任集团的二把手,基本上要什么有什么?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财富分出来呢?思想觉悟不够? 剩余价值趋近于零,但是阶级并未消失。 宁负说:人的欲望没办法被填满,高人一等本来就是心理需求,即便物质极大丰富了,你凭什么要求别人放弃自己祖上三代积攒出来的地位?生在地上想上天,做了人类想成仙,这是不可避免的。 进化,或者净化,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你有没有感觉杀手组织正在将这些当做信条?要不了多久,这些杀手都会变成邪教头子。 精英主义。 没错,这是好听的说法,当然,还有一个邪恶的名字,姓纳。 宁负也对这两个字讳莫如深。 他想听听方坤宇的看法,可是方坤宇好像也没有什么头绪。 宁负说:我只是觉得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模样。 可是就是这个样子,你觉得没用,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又喝了一杯酒,淡淡的忧伤飘在饭桌上。这场谈话实际上关乎每个人,宁负和方坤宇已经不是从前没有任何能量的小孩子了,如果他们想做什么,可能不会是溅起一点水花那么简单。 其他人沉默着,宁负和方坤宇也都很谨慎,哪怕是顶着醉意。 很多事都如此这般,不能说,一说就会错。 宁负隔着饭桌握住方坤宇的手,说:我们可能本来就是客观规律的一部分。 方坤宇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宁负说:可惜么?我们要去奋斗的那一天,可能穷其一生都看不到。 方坤宇想了想,摇摇头,说:值得。 要一个怎样的明天呢?要一个足够公平的明天,没人可以平白无故攥取大量财产,大家都能劳有所得,生活在安定的社会里就不再焦虑,而不是日日夜夜担心着经济的波动和物价的上涨。 付出多少,拿回多少,公平,分配的公平,相对的公平,足够了。 在人格和权利上的平等,在机会和资格上的平等,这样的世界,会到来么? 遗产税让那些人没有底气再说你凭十年的努力就能比过我们三代人的奋斗? 渴望着新鲜的血液,就像渴望冬天里的篝火。 又是一杯酒。jjbr> 想起之前喝酒的情形,大家玩着牌,笑得好开心。三带二赢了顺子,站起身来将牌摔在桌上,像是攻下了一座城,意气风发地指着败方呵道:喝! 此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多多少少有些凝重,酒意带上来的红晕也无能为力。回忆起之前坐在小酒馆的欢乐,当时只道是寻常。 宁负终于明白了典越为何不亲自来掌握这家新建立的公司,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虽然倾向探索派,但也不否认发展派,毕竟初心是好的。 如果炽天使公开支持探索派,实力的天平将发生倾斜。 探索派意味着目前的生产关系将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得到保留,很难不保证有人打着探索的旗号从中进行垄断,毕竟资本永不眠。 或者典越也并不支持探索派,怕被人误会,所以才要和这家公司进行切割。但星空中究竟有什么呢?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九章 玄鸟阅读 第十章 复仇 苏桃在夜晚惊醒,刚才做了一个梦,任梓辰就站在门口,说对不起,要带她走。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自己似乎原谅了他之前做的一切,竟隐隐有些动摇。可最后她还是关上了门。 任梓辰在门外疯狂地拍打着,在下暴雨,深秋不会有这么大的雨,脑中的什么东西仿佛又断了。 她大口喘着气,手伸向床边,宁负不见了。 打开全息投影,宁负说自己失眠了,在楼下自己喝一点酒。 苏桃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感觉有些奇怪,可困意再次袭来。就连她都没有注意到,今晚睡前的牛奶中加了安眠药。 窗外的确在下雨,电动车没有开灯,静静地滑行着,驶到山腰,灯光倏然刺破雨夜,凄厉的嘤嘤声响起,电机功率开到最大,宁负面无表情,紧握方向盘。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何况还下着小雨。 路边,有人站在雨中,身上披着斗篷。宁负刹车,打开副驾驶的一边的门。 是雷齐鸣,他上车时撩起斗篷,露出了大腿上别着的短管霰弹枪。 车子再次发动。雨水顺着斗篷留在座位上,宁负在想一会儿要怎样清楚这些痕迹。 雷齐鸣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不是典越的人? 后视镜中,他眼神阴骘。 宁负说:如果你问的是上下级关系,那的确不是。 为什么要帮我? 嗯?我还以为是你在帮我呢。 别装了,你早就看出来我想杀人了。我的资料库被攻击过,有人提前做了功课,而且炽天使总部在收到攻击信息后,居然给了白名单。只有典越具备这个权限,他一定认识攻击者,就是你? 宁负点了点头,这是他的习惯,想必雷齐鸣也会对他进行背景调查,说不定能追溯到核爆之前。 雷齐鸣继续说:就因为他之前和你抢女人,所以逮着机会,就要把他全家都杀了? 宁负说: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他想杀我呀,不把他杀了,我怎么能睡安稳呢? 雷齐鸣没有说话,半信半疑的模样。 宁负继续说:我特别怕死。之前我也觉得只是感情纠纷,上升不到这个高度。可是他或许早就想杀我了,你明白么?早就想杀我了,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为女人杀了我,他父亲,还有其他人,都会觉得他是个脑瘫,可是为生意就不一样。他可以逻辑自洽,其他睁只眼闭只眼的人也可以。但无论生意还是女人,都不重要,他就是想杀我,解决了这些问题,他还是想杀我。jjbr> 雷齐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对身边的这个人另眼相看。宁负有着一种抛开表象看本质的能力。的确,不管女人和生意的问题是否解决,只要有机会,任梓辰毫不介意像踩死一只蚂蚁般踩死宁负。 所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的家人,亲戚,朋友,连小孩和女人都不放过,这样就没人会为他寻仇了。 听着这些话,雷齐鸣都感觉后背发凉,哪怕他向来以狠辣闻名。 宁负一直通过后视镜偷偷观察者雷齐鸣的神情变化,这个人总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偏执会将人推向激进,只要方向稍微有一点偏差,那就是万丈深渊。 车程漫长,但终有尽时。 宁负穿上雨披,和雷齐鸣向着任家的别墅走去。 哨塔,自动机枪。 站在雨里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别墅戒备森严。 只见身边的光影发生了一阵扭曲,雷齐鸣的斗篷进入了光学隐身模式。红外线和其他探测设备都缄默着,宁负向前走去,看到雷齐鸣出现在哨塔上方,双手扭断了机器哨兵的脖颈,冲着宁负点了点头。 宁负原地起跳,越过高耸的大门。 掏出手枪,向着别墅入口走去。 这些高科技安保设备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因为一大部分都源于炽天使的技术,而宁负本身就是名暗杀高手,毕竟有着暗杀世界政府全部官员的壮举。像是卖油翁,唯手熟尔。 打开房门,别墅富丽堂皇,无论是任梓辰还是任朗,似乎都喜欢这种穷奢极欲的装修风格,灯亮着他们还没有睡。 任朗正坐在沙发上看报,摘下眼镜,盯着宁负愣了半天。 宁负笑了一下,箭步上前,踩着任朗的胸口连开数枪,屋里响起了尖叫,雷齐鸣已经来到楼上,正好撞见推门而出的任梓辰。 三人的视线不断交换着。 雷齐鸣看着宁负说:让给你? 宁负耸了一下肩,说:我无所谓,他死了就行。 雷齐鸣抽出腿边的霰弹枪,对准任梓辰,说:为了折翼的天使。 霰弹射出,瞬间将血肉之躯撕碎,任梓辰没来及说一句话,就这样死了。 宁负展开红外扫描仪,找到管家睡觉的小屋,说了声抱歉,然后扣动扳机。还有三个智能体,都是服务型机器人,也全在霰弹枪下变成一堆废铁,电解液流得满地都是。 雷齐鸣说:网络还是屏蔽状态,但维持不了太久,我们该走了。 宁负却在酒柜面前停下脚步,他打开瓶塞,艾雷岛的泥煤威士忌,本想喝一口,可一会儿还得开车,于是找了一个大包,把好酒全部装了起来。 雷齐鸣忽然开枪,包裹被巨大的冲击力撕了粉碎,宁负手中只剩着一绺破布条。雷齐鸣怒喝到:你想害死我们么? 宁负气得跺脚:二十五年的酒!二十五年!我! 但是没办法,密集的铅弹不分青红皂白,碎掉了每瓶酒,所有液体混在一起,变得毫无价值。橡木桶和烟熏的香气伴随着酒精的挥发氤氲在屋中,宁负闭上眼,贪婪地嗅着。 雷齐鸣低吼道:快走。他从腰后取出一颗燃烧弹,拔去拉环。 宁负只得整理了一下雨披,走出房门。 草坪有些湿润,鞋底大概会粘上不少泥水。皮鞋毫不介意地踩进水洼,身后传来一声爆炸,整个别墅燃烧了起来。 宁负坐上车,叼起两支烟,点燃后分给雷齐鸣,说:真是好酒,可惜了。 雷齐鸣吐出烟雾:疯子。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章 复仇阅读 第十一章 善后 苏桃醒来后窗外的雨还在下,头痛,眼皮发沉,还是想继续睡。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支撑着来到书房,用自己的仪器进行了一次扫描。不出所料,体内还有安眠药的残留。 宁负此刻关闭了车灯,缓慢行驶在盘旋的山路上。远处别墅的窗户间透出亮光,他心中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车倒入库中。 进门的时候发现灯已经熄了,他蹑手蹑脚地上楼,苏桃酣睡正香。宁负换了一身衣服,轻手轻脚地躺在床边。 天色渐渐泛白,两个人其实都没睡,都在装。 宁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坐起身,像是睡懵了一样茫然地瞪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苏桃眯着眼,好像是被光线蜇到了。 宁负搓揉了一下脸颊,俯下身亲吻苏桃的鼻尖,说:再睡一会儿,我去煎蛋。 宁负离开卧室后,苏桃便坐起身来。宁负昨晚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不会给自己下药。 苏桃走下楼梯,西装挂在衣架上,她装作整理衣领的样子,鼻尖凑了过去,烟气,淡淡的酒香,还有火药味。 没有别人身上的香水味。可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有些无法接受。 瞒着她去杀人,就代表她一定不会同意,会是谁呢? 打开全息投影,照例播放着今天的新闻,看到画面中燃烧的豪宅,江任集团的前董事长任朗与其长子已经被证实死亡,目前还没有恐怖组织宣称为此负责。 苏桃全明白了。 宁负端着一盘蛋挞走了过来,还一边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在全息投影面前愣了一下,然后问道:睡得怎么样? 苏桃说:还好,挺踏实的。 宁负笑了一下说:知道你最近睡眠不好,认床是不是?我看了个偏方,昨天偷偷放在你牛奶里了。 偏方?什么偏方?哎?你是学医的还是我是? 阿普唑仑、艾司唑仑、氯硝西泮…… 这不就是安眠药么?你说,是不是趁我睡着后偷偷干了点什么? 宁负尴尬地笑着,说:昨晚你睡得可沉了,我就一个人喝了两杯,外面在下雨,很安静。这是怎么回事? 全息投影上的新闻还在播放,宁负一直想等这条新闻过去,但是记着越说越多,甚至隐隐牵扯到了自己。 苏桃已经基本确定宁负昨晚就是去杀人了,根据新闻上的报道,已经分析出大口径手枪和霰弹枪的痕迹,可以断定是一场谋杀。 宁负很少使用霰弹枪,大概是雷齐鸣。 事情变得很复杂,典越一定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可如果说了,宁负也会被带出去。这大概就是安眠药的作用,不出事最好,就算出事,自己也被下药了,不知情,也没有任何关系。 苏桃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宁负却走过来揉揉她的脑袋,说:快去吃饭,这叫恶有恶报,谁让那小子惦记着要杀我呢,这不,报应来了。 苏桃一时间百感交集,任梓辰,生前光芒无限,但现在像条狗一样死了。就连她的第一反应居然都不是同情,人性薄凉,谁也不例外。 她想起核爆前一位企业家的名言: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刺头在替你寻衅滋事。 宁负也很喜欢那位企业家,只不过岁月静好在他这里被换成了因果报应,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桶,哪有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有人在替天行道。 可这样真的对么? 苏桃对杀戮一直是极端抗拒的。 可宁负……苏桃在心底轻叹一声,她已经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天真了,如果自己贸然发问,宁负设的局便会被打破,可能宁负也知道必然瞒不住自己,只是期望她能有睁只眼闭只眼的默契。 如果自己追问下去,宁负大概率招架不住,总有蛛丝马迹。 苏桃能想象到那时的情景,一旦自己决定打破这种默契,问宁负为什么要去杀人,宁负一定会异常暴怒地吼回来: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我有这个能力杀他,所以我得把他杀了,不然他就会反过来杀掉我,杀掉你。 苏桃发呆的时候,宁负坐在桌边没有动筷子,直勾勾地望着,就像犯了错的小孩,眼中有无奈哀求和绝望,苏桃再一次叹气。 她走到桌边说:这样偷偷摸摸给我下药,你知道不知道我会非常非常生气? 对不起,我错了嘛。宁负软软地说。 苏桃坐在对面的桌子边,说:我不吃了,你自己吃。 宁负连忙起身凑过来,开始了一套一套的道歉。 苏桃说:我知道你初心是好的,可是能不能别再这样做?现代科技的确很发达,但生命依旧相当脆弱,万一我救不回来怎么办? 话里有话,宁负听得真切。翻译过后便是苏桃知道自己事出有因,但杀人明显还是太过分,情况也许真的让人无奈,但继续杀下去,她怕自己承受不了,还不起。 宁负杀人,她在救人,这些年宁负杀了多少,她又救了多少?苏桃算不清,可她害怕。害怕用剑者死于剑下,害怕杀戮的报应有一天也落在宁负头上,更害怕这一切本来就是错的,而自己被爱情蒙蔽,从来都没有看清楚。 她愿意相信宁负,可依旧动摇着。 宁负没有接话,而是为苏桃倒了一杯牛奶,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放在桌上,拿了盘中的一个蛋挞,走到沙发边,端在手上也不吃。 自己已经深陷这个漩涡之中,只要踏入,就没有金盆洗手的可能。很早以前,他不明白自己这种人为什么只配过最低保障的生活,现在他不再是一穷二白的懵懂少年,可过着最低保障生活的人们依旧存在。 这个世界变来变去,阶层的壁垒始终高耸着,无论任何时代,往深处去看都像是换汤不换药。这也就是宁负为什么觉得发展生产力不一定会带来文明的进步。 他想找到一条新的路。 发展派在画饼,探索派也没好到哪里去,本质上不过是转移矛盾。如果仅仅是为了股权,他完全可以在到手后就隐姓埋名,过神仙日子。以他的能力,藏在任何杀手都找不见的地方不是一件难事。 但他还要参加玄鸟科技的剪彩,还要带着典越和自己的意志把目光投向星空,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包括那些蠢蠢欲动伺机而动的仇人。所以任梓辰这个隐患会一直威胁他,必须除之而后快。 换做之前,他真就躲了,但是现在不能躲,那就只好把仇人都干掉。 可这条路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呢?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一章 善后阅读 第十二章 剪彩 人最怕陷入自怜的境地。这些情绪本质上都是一种内耗,该走的路还得走。 一些太过于形而上的问题宁负思考不了,穷人喊着平等,富人要求自由,本质上都是因为自己的立场。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就只是在利益的驱动下运作?想到这些宁负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他又点燃一支香烟,下午有玄鸟科技的剪彩仪式,这会儿本应该准备一下在大会上的发言,虽然这个剪彩仪式仅在内部进行。典越会来,但实际上现在宁负的身份也比较敏感,如果出现在公众场合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支香烟,猛吸时指尖微烫,带着辛辣掠过喉咙,宁负能感受到自己的肺部变得沉重,估计在x光下已经有了成片的阴影。他想停下思考,可却做不到,开始遏制不了酒精的诱惑。 苏桃明显感觉到沙发上的宁负有些不对劲,包裹在烟雾中,眉头紧锁,明明那么近,却又感觉隔了几亿光年的距离。 宁负的确很不对劲,他是一个善于反思的人,每一次做过决定,都会在结果呈现后进行复盘,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一天中要做无数个决定,可以说他时时刻刻都在反思,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反思让他如此痛苦。 宁负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好像在被事情推着走,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追求什么。并非性格使然,而是懦弱,宁负的谨小慎微注定他大的方向上异常优柔寡断,始终不敢选择。 之前他很喜欢高谈阔论,聊哲学,聊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现在哪怕在全是朋友的酒桌上,他也很少再去谈这些事,只会讲一些具体的东西。因为太多太多只要一开口就是错的。 他觉得这样很难受,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压了过来,让他觉得沉重,喘不过气来。实际上现在表达欲已经来到了阈值,他克制着自言自语的冲动,因为苏桃还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着牛奶。 随波逐流,被不知什么波涛汹涌的东西推着,没有目的,这样活着和那样活着没有什么区别。规则强调利益,他就变得自私,精打细算,锱铢必较,需要理想时又站在最前面,不计得失,满腔热血。可理想最终又被利益吞噬,利益也会套上理想的外皮,此消彼长,挣扎中不断坠向虚无,他活得越来越没有自己。 如果是玄幻,那么宁负此刻的状态无异于正在破境。破境可以提升到下一层境界,但也有失败的风险,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尸骨无存。宁负的确有可能疯掉。 掐灭手中的香烟,他笑了,对苏桃说:准备下午的剪彩。 挑选衣服,还是枪驳领西装,蓝底白色条纹的领带,领带夹,法式衬衫,袖钉,苏桃放下头发,挑了一件白色旗袍,虽然平时喜欢宽松舒适的休闲装,但必要时刻也能拿出大家闺秀的气势。 白色玛莎拉蒂granturis,和他们的衣着很搭,鲨鱼嘴进气口,v8发动机,又是一位西装暴徒。宁负发动汽车,驶向约定的剪彩地点。 这辆车很适合长距离高速行驶,公路上,天色有些暗沉,云层低垂,似乎触手可及,周围的山地似绿非绿,也许今年冬天会下一场纯白的雪。 天光恰到好处,将这辆白色玛莎拉蒂granturis映照地十分优雅,擦身而过的不少电动车中,都有人们打开全息投影记录着如此一幕。 苏桃说: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宁负从沙发上站起身后,就一直微笑着,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连带着苏桃的心情也一起好转了起来。 有么?有就好。 苏桃亲了一下宁负的侧脸,还嫌不够,忽然想起电影《速度与激情5》里面的场景,竟将整个身子挪到了宁负腿上,顺势躺进了宁负怀中。 这是《速度与激情5》的结尾。 去哪里? 不知道。 我以为会是东京。 总会去的。 宁负脸上笑意更浓,油门深了一点,打起双闪,娴熟地超车,曾经羡慕过的画面如今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任谁都会忍不住得意。 苏桃看着宁负的眼,宁负盯着远处的路。 头顶又闪过一块路牌,苏桃有些惋惜地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开下去那该多好。 宁负却说:一样的,不这样一直开下去,一样会很好。 真觉得你不一样了。 是好还是坏? 说不上。 只有宁负自己知道,他无数次叩问这个世界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会议室中,象征性地剪掉一条大红花。 典越说:炽天使将会全力支持玄鸟科技,现在还请董事长讲两句。 到场的人有典越,苏桃,向楠,赵紫嫣,以及夜羽众人。宁负兑现承诺,分了股权,新公司的剪彩也邀请他们一起参加。 典越看到这些人时皱了一下眉,得知是宁负的安排后便没再多说什么,他相信自己的兄弟。 宁负整了一下西装衣领,走到讲台之后,右手一撑打开全息投影,这是他之前写好的发言稿。 关于发展派和探索派做了一定的分析,声明玄鸟科技不参与任何政治斗争,只是单纯的科技企业,为人类探索星空,了解宇宙更多的奥秘。 台下的一众人满怀期待地等着宁负发言,然而宁负却迟迟没有说一个字。就连典越也有些疑惑,心中嘀咕到:这小子不是挺能白活的么?看样子也准备了发言稿,怎么卡壳了? 宁负忽然抬起头,眸子里清亮如水。他合上全息投影,微笑着说:今天还是不打官腔了,没必要,客套话都是给外人说的。 介绍一下,在座各位都是我的朋友,典越,炽天使最高指挥官,向楠,江任集团财务总监,苏桃,玄鸟科技项目总监。唐田,财务。关渠,装备。阮玉,后勤。孙哲,宣传企划。成思远,公关。 夜羽组织的主要成员都到场了,但宁负没有介绍他们的身份,只是安排工作。 赵紫嫣嘴角勾起一个媚丽的弧度,这种发言方式的确很宁负,但她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二章 剪彩阅读 第十二章 剪彩 人最怕陷入自怜的境地。这些情绪本质上都是一种内耗,该走的路还得走。 一些太过于形而上的问题宁负思考不了,穷人喊着平等,富人要求自由,本质上都是因为自己的立场。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就只是在利益的驱动下运作?想到这些宁负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他又点燃一支香烟,下午有玄鸟科技的剪彩仪式,这会儿本应该准备一下在大会上的发言,虽然这个剪彩仪式仅在内部进行。典越会来,但实际上现在宁负的身份也比较敏感,如果出现在公众场合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支香烟,猛吸时指尖微烫,带着辛辣掠过喉咙,宁负能感受到自己的肺部变得沉重,估计在x光下已经有了成片的阴影。他想停下思考,可却做不到,开始遏制不了酒精的诱惑。 苏桃明显感觉到沙发上的宁负有些不对劲,包裹在烟雾中,眉头紧锁,明明那么近,却又感觉隔了几亿光年的距离。 宁负的确很不对劲,他是一个善于反思的人,每一次做过决定,都会在结果呈现后进行复盘,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一天中要做无数个决定,可以说他时时刻刻都在反思,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反思让他如此痛苦。 宁负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好像在被事情推着走,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追求什么。并非性格使然,而是懦弱,宁负的谨小慎微注定他大的方向上异常优柔寡断,始终不敢选择。 之前他很喜欢高谈阔论,聊哲学,聊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现在哪怕在全是朋友的酒桌上,他也很少再去谈这些事,只会讲一些具体的东西。因为太多太多只要一开口就是错的。 他觉得这样很难受,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压了过来,让他觉得沉重,喘不过气来。实际上现在表达欲已经来到了阈值,他克制着自言自语的冲动,因为苏桃还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着牛奶。 随波逐流,被不知什么波涛汹涌的东西推着,没有目的,这样活着和那样活着没有什么区别。规则强调利益,他就变得自私,精打细算,锱铢必较,需要理想时又站在最前面,不计得失,满腔热血。可理想最终又被利益吞噬,利益也会套上理想的外皮,此消彼长,挣扎中不断坠向虚无,他活得越来越没有自己。 如果是玄幻,那么宁负此刻的状态无异于正在破境。破境可以提升到下一层境界,但也有失败的风险,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尸骨无存。宁负的确有可能疯掉。 掐灭手中的香烟,他笑了,对苏桃说:准备下午的剪彩。 挑选衣服,还是枪驳领西装,蓝底白色条纹的领带,领带夹,法式衬衫,袖钉,苏桃放下头发,挑了一件白色旗袍,虽然平时喜欢宽松舒适的休闲装,但必要时刻也能拿出大家闺秀的气势。 白色玛莎拉蒂granturis,和他们的衣着很搭,鲨鱼嘴进气口,v8发动机,又是一位西装暴徒。宁负发动汽车,驶向约定的剪彩地点。 这辆车很适合长距离高速行驶,公路上,天色有些暗沉,云层低垂,似乎触手可及,周围的山地似绿非绿,也许今年冬天会下一场纯白的雪。 天光恰到好处,将这辆白色玛莎拉蒂granturis映照地十分优雅,擦身而过的不少电动车中,都有人们打开全息投影记录着如此一幕。 苏桃说: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宁负从沙发上站起身后,就一直微笑着,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连带着苏桃的心情也一起好转了起来。 有么?有就好。 苏桃亲了一下宁负的侧脸,还嫌不够,忽然想起电影《速度与激情5》里面的场景,竟将整个身子挪到了宁负腿上,顺势躺进了宁负怀中。 这是《速度与激情5》的结尾。 去哪里? 不知道。 我以为会是东京。 总会去的。 宁负脸上笑意更浓,油门深了一点,打起双闪,娴熟地超车,曾经羡慕过的画面如今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任谁都会忍不住得意。 苏桃看着宁负的眼,宁负盯着远处的路。 头顶又闪过一块路牌,苏桃有些惋惜地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开下去那该多好。 宁负却说:一样的,不这样一直开下去,一样会很好。 真觉得你不一样了。 是好还是坏? 说不上。 只有宁负自己知道,他无数次叩问这个世界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会议室中,象征性地剪掉一条大红花。 典越说:炽天使将会全力支持玄鸟科技,现在还请董事长讲两句。 到场的人有典越,苏桃,向楠,赵紫嫣,以及夜羽众人。宁负兑现承诺,分了股权,新公司的剪彩也邀请他们一起参加。 典越看到这些人时皱了一下眉,得知是宁负的安排后便没再多说什么,他相信自己的兄弟。 宁负整了一下西装衣领,走到讲台之后,右手一撑打开全息投影,这是他之前写好的发言稿。 关于发展派和探索派做了一定的分析,声明玄鸟科技不参与任何政治斗争,只是单纯的科技企业,为人类探索星空,了解宇宙更多的奥秘。 台下的一众人满怀期待地等着宁负发言,然而宁负却迟迟没有说一个字。就连典越也有些疑惑,心中嘀咕到:这小子不是挺能白活的么?看样子也准备了发言稿,怎么卡壳了? 宁负忽然抬起头,眸子里清亮如水。他合上全息投影,微笑着说:今天还是不打官腔了,没必要,客套话都是给外人说的。 介绍一下,在座各位都是我的朋友,典越,炽天使最高指挥官,向楠,江任集团财务总监,苏桃,玄鸟科技项目总监。唐田,财务。关渠,装备。阮玉,后勤。孙哲,宣传企划。成思远,公关。 夜羽组织的主要成员都到场了,但宁负没有介绍他们的身份,只是安排工作。 赵紫嫣嘴角勾起一个媚丽的弧度,这种发言方式的确很宁负,但她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二章 剪彩阅读 第十三章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退出。 赵紫嫣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奇怪,因为今天的宁负居然在笑。 和宁负在地下城相识,他不是没有笑过,但总夹着一丝邪性和残忍。在会议或讲话的过程中永远面无表情,冷静得像台收音机。 今天宁负脸上却一直挂着谜一样的笑容,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温顺,赵紫嫣打量过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明显的敌意,可以说没有任何敌意。 后面那些人自己打过交道,应该是宁负的手下,而坐在前排的,是宁负的恋人,还有那名神一样的男人。赵紫嫣是第一次见到典越,感觉这个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 宁负的声音继续响起:和之前不同,我要你们帮忙做事,会许诺公平的利益,给你们还算丰厚的回报,江任集团的股权分红协议都拟好了,向楠。 闻言,前排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打开全息投影,划出六份协议。夜羽的人接在手中,果然是分红,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 宁负说:但是接下来,可能就没这样的好事了。先用利益捆绑,然后再培养感情,这个社会上有好多世故,好多潜规则,他们说利益驱动着所有齿轮,但我想说句不。 我想不计得失地做一些真正有意思的事。 我不敢说自己做的事多么有意义,因为任何关于意义的诘问,到尽头也许都只剩虚无。我现在只想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比如去上面看一看,比如对一些事情说不。 所以,玄鸟科技大概不会给各位带来多少利润,创立这个企业的目的,旨在探索星空,为全体人类找寻未来。 实话实说,这个企业是我在炽天使最高指挥官典越的授意下建立的,技术,人员,炽天使也会提供全力支持。但是我和典越私下里还没有聊过关于建立这个企业的真正目的。可既然企业已经交到了我的手上,那就我说了算。 玄鸟科技不参与任何舆论斗争,发展派也好,探索派也罢,全都不站队,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发展人类的文明水平,从月球基地开始,我们要达到完全行星利用率,进入一级文明水平。接下来实现戴森球的制造,进入二级文明水平。 只有完全利用恒星系内的资源,才有可能掌握实现星际旅行的能量。 恒星是有寿命的,而在这个宇宙之中,你们知道有多少文明因为发展过慢,在没有具备离开恒星系的能力之前,就和恒星一起毁灭了?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这一天终究会来,对么? 任何对价值和意义的追求都离不开存在,如果要说意义,这就是意义。 但我想说的不仅是这些。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刚上大学的年轻人,对社会充满向往,但有些东西已经慢慢渗了过来,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你,这个社会以利益驱动,这个社会有无数潜规则……很多。 他们会说,有理想是好事,我们不反对理想。 可是凭什么?你凭什么反对?我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这样的声音中带有主流价值观天生的傲慢,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一般还有后话,不反对理想,但需要你脚踏实地。他们被现实阉割过了,所以就要我们也被阉割一遍。更有无耻的人站在那里说教,要想当人才,就得先做奴才。我现在都恨不得给说这话的人一个大耳光。 起初我们反感,后来在现实中碰壁,慢慢妥协,觉得就这样了,我们在变得麻木,堕落,绝望。 绝望,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得绝望。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笑贫不笑娼,我们接受了。可我们真的认为利益至上么? 玄鸟科技不会做这样的企业,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坚持利益至上,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会场一片沉默,谁都没想到宁负今天会说这样一番话,因为这些话听起来真的有些幼稚,他们都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人,生生死死全部经历过,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冷漠无情,他们是最好的见证者。 难道宁负不是么?宁负也是。宁负经历的生死和厮杀比在座这些人只多不少。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感到阴险,狡诈,极端理性的人,今天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像个热血青年。 苏桃眼瞳里也满是震惊,这个少年老成的宁负怎么回事,他笑起来就像是无忧无虑,满是活力的男大学生,不,高中生,十七岁的模样。 宁负还在继续说:我想说,意义是道,意思是术。道么,总有不同,反对的声音不会少。我们要去一一辩驳么?不,我们要做的有意思,不要低三下四,不要奴颜婢气,学会说不,学会给他们干碎。直接怼回去,我乐意这么做?这么做有意思!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昂首挺胸,行走在太阳之下,不躲不闪,光明正大。而不是委屈小心地找认同,求理解,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我们要让那些人好好看着,不妥协,不剥削,不违心,也能做出大事。 宁负笑着,语气缓和了下来。 我们要这样活着,要活着旗帜,要活成标杆,活成希望。 会有人看到我们的追求,我们的理想,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号召。 对他们的规则说不,把那些说教者的牙打掉,嘲笑他们的无知和愚蠢,这是我们的路,我们要这样活下去。 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够硬。成为彼此的底气。 我相信你们。宁负的目光扫过夜羽六人,又望向前排。也相信我的老朋友。 真正的新世界让我们来开辟的。 众人这才隐隐约约明白宁负想要做什么,就连典越也为之一振。 如果说核爆之后,人类进入赛博时代,甚至赛博朋克的时代,那么宁负现在要做的就是伸出一双拳头,打碎阶层之间的壁垒,或者打碎上层一些应该没有的东西,让整个人类文明迈入新的时代。 他准备做一个真正理想主义者,或者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但如果他真的拥有这个实力呢?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宁负这会儿能站在台上谈理想,如果需要,扯下领带依旧是个暴徒。如果在这条路上,有人想把他拉到现实的层面,阴狠残酷地下点黑手,那么宁负一定会让这人知道,他的手才是最黑的那个。 玄鸟科技不仅仅会是一家企业,更是一把炬火,照亮冷寂的宇宙,也照进每个人的心底。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或者差距,但也不应该这么大。这些问题也许现在解决不了,但是我们总得现在就去解决,对么? 真的等到生产力发展到临界点,导致资本主义灭亡? 就等着它死是?如果它不死呢?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意识形态的斗争。 现实不会以人的意志转移,但我们就是现实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有没有意义不好说,但是我觉得有意思。毕竟,与天斗,与人斗,皆其乐无穷。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三章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阅读 第十四章 飞升 这是一家从来没有航天器制造经验的公司,但他们的第一个小目标居然就是登月。 直播,第五次发射倒计时,5,4,3,2,1……点火! 控制室中,宁负抱着手注视着全息投影上的景象,火箭末端腾起一团浓厚的白色的烟雾,向着天空缓缓升去,转瞬之间越来越快,镜头捕捉跟踪,火箭飞上天际,可是箭身忽然飚出一道多余的白色气流。 宁负扁了一下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爆炸时的白色亮光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 宁负想爆粗口,但又觉得这样不妥,转身离开了控制室。 发射火箭不是多么先进的技术,世界上很多公司都具备这个能力,但是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对玄鸟科技进行技术援助。 无论苏氏重工还是江任集团,实际上都不具备研发大型运输火箭的实力。 办公室中,他倒上一杯威士忌,酒液划过干燥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敲门声响起,苏桃和关渠走了进来,他们时技术部的负责人。 苏桃说:炽天使的技术人员正在进行事故分析,初步判断是焊缝的问题。 关渠说:实际上可以采用一体成型的箭身,我们的资金应该足够充裕。 宁负摇摇头,说:我们自己做不出来一体成型的箭身。 关渠说:可以和其他公司合作。 宁负忽然暴怒了,重重一拍桌子:你知道合作条件么?要入股!要入股!他们要公司的控制权,要分红,要和我谈利润!到时候一切不就全变了?一体成型技术没问题,你自己要是能搞定,你就去搞! 苏桃被这突入其来的暴怒吓得打了一个寒战,还是关渠精通世故,他知道宁负这火气并不是冲着他的。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说道:最后再试一次,用冷轧过的圈钢,一层一层激光焊接。 宁负忽然低声说:叫阮玉过来。 玄鸟科技这几次发射失败让不少人都看了笑话,可控核聚变解决了能源问题,航天领域一直是没什么利润的行业。唯一有点油水的就是载人航天,现在通过空天飞机可以轻松实现,但玄鸟科技想做的是大吨位运载火箭,他们要在月球上建造一个基地。 宁负颓然坐在办公椅上,他现在握着江任集团和苏氏重工的注资,可以调用炽天使与苏氏重工的技术资源,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无人涉足的全新领域依旧一筹莫展。 无论炽天使的飞行实验还是苏氏重工的空天飞机,定位都是载人航天器,造价高昂。而宁负需要的是可以大批量轻易制作的运载火箭,能够将沉重的开采设备以及冶炼设备运送到月球之上。 原本宁负以为资金充裕,又有着炽天使和苏氏重工的技术支持,做起来应该不难,实际上手后才发现隔行如隔山,定位有一点点偏差,就会出现全新的问题。 墙壁上贴满了图纸,上面有五代火箭的结构图,月球基地的构想图,太阳系的行星轨迹图……宁负看着这些图纸,疲惫感又一次从心底升起。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宁负呼出一口浊气,他已经失态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阮玉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西装,头儿,你叫我? 绿党对那些机器型人有什么看法? 阮玉蹙起了眉,宁负叫他来居然是要讨论这个问题? 绿党一向秉持着开放多元的态度,与智能体社会当中的某些组织携手促进人类与智能和谐发展。对于机器型人自然也是极其包容的态度,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工作岗位,利用他们人类与智能结合的特性,为这个世界创造着更多不可替代的价值。 宁负点了点头,他确实想了解一下自己作的孽。继而话锋一转:智能体当中的哪些组织? 阮玉说:比如墨瞳,这是一个信仰墨家文化的智能体组织。头儿,您…… 接触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阮玉大概已经能猜到宁负为何会在火箭爆炸后突然找自己谈话。 火箭是不是就是墨家发明的呀?这些智能体还挺有工匠精神的。没什么事了,你去忙。jjbr> 阮玉抬起头,发现宁负正在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现在人类和智能体的社会问题非常复杂,因为在很多领域智能体都要比人类出色,这造成了大量人类的失业,而且一个公司如果同时雇佣智能体和人类,那么该使用怎样的业绩评价标准?明明智能体比人类的贡献要大很多,可不能因为他们是智能体,就克扣他们的工资? 所以绝大多数的公司虽然拥有全自动化生产线,但是依旧只雇佣人类员工,舆论使然。那些企业家也害怕智能体开始组建公司,然后用物美价廉的产品来侵占他们本就不多的市场份额。 虽然整个世界都在打着人与智能和平共处,但对于智能体的各种限制依旧存在。 歧视,又带着惧怕,很好玩的情绪。 在这种环境之下,玄鸟科技当然不敢光明正大地雇佣智能体来进行工作。可是如果阮玉为了业绩私下聘请智能体解决公司问题,出了事情,重重处罚阮玉就行。其他的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宁负和那些企业并不是一路人,他不在乎市场份额,只想要技术上的突破。 阮玉心知肚明,这种事落在自己身上,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绿党的身份,另一部分原因是宁负的信任。连黑锅都不敢背,又怎么往上爬呢? 直播,第六次发射倒计时,5,4,3,2,1点火! 这次的火箭箭身光洁无比,似乎看不到任何一点焊缝。控制室里的宁负眯起了眼。 和宁负一样注视这次火箭发射的还有很多人。 转播频道的主持人说:这是一家现代少有的企业,有理想,有勇气,有情怀,很多年前,这些字眼也是其他企业宣传抑或标榜自己的手段,可玄鸟科技真的做到了。 弹幕上飘来一片密密麻麻的成功,有白字,有彩字。 很多人都期待着玄鸟科技的第六次发射,一而再,再而三,这种执着和毅力让所有人为之感动。玄鸟科技的发展历程就像是每个人一去不回的叛逆青春,与主流声音背道而驰,每个人都在玄鸟科技中看见了当年跌倒的自己。 当玄鸟科技再一次站起来时,仿佛当年的自己也站了起来,不仅仅是当年,现在自己心中,好似也有什么站了起来。 当然,注视着玄鸟科技的不仅仅只是善意的目光。 还有些人心中不屑地笑着,没有冷轧技术,怎么锻造舰体?即便可以,高昂的成本也会很快将这家公司拖垮。 有一个声音说:他们好像要成功了。 另一道声音响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坚毅决绝,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随着点火装置启动,火箭末端腾起冲天的白烟,而宁负的瞳孔之中,也随之弥漫起一场浓重的白雾。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四章 飞升阅读 第十五章 公关 雾散了,全场传来一阵欢呼。 三级火箭成功分离!驶入近地轨道!一切正常! 这一刻,不仅仅是控制室,所有观看这场直播的人们几乎都在跳起来欢呼。 就连宁负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当然也有些人是沮丧的,他们没想到玄鸟科技居然真的成功了。其实根据预期,玄鸟科技在第四次发射失败后就应该选择放弃了,第五次在意料之外,可是火箭依旧发生爆炸,也算是情理之中。 他们没想到居然还有第六次,而且第六次居然成功了。 准备战争。一个肩膀宽厚的中年起身说道,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随着他向后走去,身形化成无数碎片。 这是一个元宇宙空间,桌前坐着的其他人也纷纷退出,山一样的压力沉在他们肩上,这是继智能体后的又一次危机。 不听话的小辈总喜欢捣乱,该让他们上一课了。 这些商界巨头挺过了阿列夫的讹诈,面对智能体在舆论战场上疯狂输出,本以为智能体占据着生产力优势,这将会一场硬仗。可没想到在他们的舆论攻势下,智能体节节败退。因为这些智能体应对舆论战的方式居然是求证。 没人逼着他们自证清白,他们完全可以将造谣污蔑这些样的手段反过来用在人类资本家身上,可是当媒体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后,这些智能体关注的重点则在于如何解决问题。 他们不知道,在人类资本家眼中,他们才是问题,根本不需要什么答案,得到答案又怎样,人类资本家就是想弄死他们。 所以,尽管很多智能体都投入进社会关系和企业管理的研究中,可问题不减反增。人类资本家大获全胜,以极低的成本驱逐了自己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可是他们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了一个玄鸟科技。 宁负,这个名字在他们这里并不陌生,但所有发生的大事中,都是配角一样的存在。 现在江依死了,典越被招安了,配角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他不会以为这真是他的机会,他的时代,也太可笑了。 关于配角这个问题,宁负倒是认可的,他天生不是做大事的料,只会跟在一些人的后面,捡起他们在奔跑中落下的扑克。 宁负也没什么兴趣当做主角,他有自己的事。 探索星空,将这个腐朽的世界搅得鸡犬不宁,这看起来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差事。暗处的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无所谓,装作无事发生,他在等。 要么正面竞争,拿下我,要么,你把自己拉到和我一个水准,来比比到底是谁的手更黑。 舆论是第一个战场,宁负先是被曝出真实身份,接着他在地下城当众杀死网红文卓的事也被重新提起,一连串的动作,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成思远开始大放异彩,追杀宁负的悬赏令被曝出,文卓不是简单的网红,利益输送链,杀人灭口,这是一个有组织的黑恶势力团伙。 在成思远富有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中,很多媒体开始对宁负行凶变得半信半疑,甚至声音说这是为民除害。 酒店包厢中,坐着新闻快讯的总编辑,桌上尽是山珍海味,熊掌鱼翅自然少不了,这种阵仗,是个人都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成思远提着一个保险箱走了进来,亲切地向总编辑问好,然后把保险箱毫不掩饰地放在桌上。 总编辑说:这么招待我,太客气了。 正常,这就是我们的业务嘛。 总编辑看着保险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价值连城,甚至连信用点都无法估算。 成思远注意到总编辑炽热的目光,会意似地打开保险箱,里面露出一排半包铝合金的玻璃针管。 效果很简单,延寿,一共六支,对基因链进行解构,可以让干细胞的分裂周期大大增加。没有癌症风险,几乎免疫任何疾病。 总编辑咽了一下口水。 钱不值钱,钱买不到的东西才真正值钱。 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说:你们,都用这玩意了? 成思远微笑着,春风一般和煦:这些东西在商界和金融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大家都在用,但是提取物很稀有,所以没什么流通性。购买需要资格,就和法拉利一样。不过现在延寿的方式很多,干细胞克隆,替换器官等等,所以这东西也没有很夸张。 过犹不及,如果将手上的东西吹得太过贵重,总编辑大概率会起疑心。 看着总编辑望着药剂那炽热的眼神,成思远知道,鱼上钩了。 人的欲望不会被填满,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秦始皇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普通人更不可能,何况,是带着家人一起。 这种事情,谈钱就俗了。 成思远装作不经意地问:对方的出价是什么?我能好奇一下吗? 总编辑闪电一般地缩回了手,毕竟他还不知道成思远要自己做什么,这么丰厚的报酬,想必所托之事不会简单。 成思远看见总编辑的举动,笑着说:别误会,之前的交易我们不会干涉,只是想请您停下对于玄鸟科技的爆料,笔杆子真的能杀人呐。 总编辑有些不解地望向成思远,后者解释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和之前的交易无关。修长的手指拂过半包铝合金的玻璃针管,只要总编辑答应我们在发布关于玄鸟科技的消息时让我们过一遍,改掉一些偏差太大或者无从考证的内容就好。 保险箱咔地一声合上。 总编辑问道:只是这样就可以么? 成思远点了点头,总编辑蹙着眉,沉沉地点了点头。 这点小事对他来说的确轻而易举。 成思远和总编辑握了握手,转过桌上的酒,剑南春,价值不菲,喝一瓶少一瓶。 他也端起小酒杯,和总编辑碰了杯,正当二人都端着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成思远忽然出声问道:我还是很好奇对手开的价,放心,出于个人。 总编辑心中急转,如果说的太少,这位来公关的老板要是觉得自己亏了,想要翻脸怎么办? 三亿信用点,拜托我根据他们的材料撰写新闻稿,制造舆论,破坏贵公司的企业形象。 成思远赞叹道:大手笔。 总编辑的目光瞥向桌上的保险箱,剑南春,还有一桌子腾着热气的山珍海味:贵公司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一阵爽朗的笑声,再次碰杯,总编辑一饮而尽,可成思远却端着小酒杯没有动。 总编辑脸上的表情万分精彩,不是因为成思远没有喝酒,对自己不够尊重,而是他喝下去的根本不是酒。带着氯气和硫磺的味道,总编辑尝过一次核爆后的自来水,印象深刻。 成思远放下酒杯走出包间。 当初他建议剑南春的瓶子还是灌点二锅头,宁负说自来水就行,多放几天,气泡消了和酒一样。 气味呢? 滴点医用酒精呗,其实没关系,直接用水就好,故意留个漏洞,让他去骂自己蠢货。 总编辑拾起筷子,鲍鱼是魔芋做的,鱼翅就是普通龙口粉丝,熊掌就是几块拼在一起,加了很多淀粉的合成肉,这一桌子菜全是假的!他颓然坐下,成思远肯定已经拿到了自己的受贿证据。 看到眼前的保险箱,海力安保,大概桌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总编辑咬牙切齿地将拇指按在商标上用力搓揉,拿起拇指翻过来,黝黑一片,商标早花了。 他抓起旁边的椅子砸在桌上,疯了一样,直到被闻讯赶来的安保人员架出去。 成思远已经拎上了新的保险箱,他还有几个饭局要参加。 为您提供大神折光之一的《补天游》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十五章 公关阅读 第十六章 开会去 也许贿赂,舆论战,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竞争手段,但宁负不这么看。他们能搞小动作,自己为什么不能整花活呢? 只是宁负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居然是政府维稳办主任。 宁负愣了一下,旋即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己手里握着很多媒体受贿的证据,最近一直在不停地往外放,这些媒体当中也有政府养的狗。 “宁先生,方便进去谈么?” 宁负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说:“不方便。” 棕色西装,方脸,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宁负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 被拒绝后,中年人脸上略微显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但随即清了一下嗓子,该办的事还得办。 他说:“宁先生,我是一名政府工作者,想了解一下最近关于玄鸟科技的舆论战,一时半会恐怕说不完。” “这些媒体受贿,造谣,恶意攻击,我搜集了一些证据,这有问题么?” “没有问题。宁先生快人快语,说话开门见山,我也不绕弯子了。相关责任人已经全部停职了,证据可以给我,然后上交法院,那些媒体会承担相应责任,对您的公司给予一定赔偿。” 主任心想,宁负不就是想要讹钱么,这些商人无利不起早,出了钱,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耗费精力的。 但宁负却摇了摇头,说:“不需要,现在这样挺好的。”他知道一旦拖入法律程序,解决时间将被大大拉长,还不如继续曝黑料,让民众自行判断。 “我是代表政府来和您商谈的,主要您继续搞下去,对所有媒体的公信力打击太大,维稳永远得放在第一位,我们不希望民众不信任社会上的主流声音。” “事实证明他们本就不值得信任。” “宁先生不要以偏概全。” “这么多家媒体,家家都有问题,你管这叫以偏概全?这个现象不值得你们深思么?再说了,关我什么事?” 宁负毫不客气地关上门,主任被这突如其来的中断吓了一跳。“关我什么事?”主任叹了一口气,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以他的了解,这些商人统统精于算计,冷漠无情,商业中意气用事是大忌。但宁负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看你不爽,所以要来扇两巴掌的感觉。 宁负的确在这么做,他嘱咐过成思远,不要做得滴水不漏,留点马脚,让他们发现后再回头骂自己是个蠢蛋,杀人诛心。 成思远在宁负指导过一次后就领悟了这种花活的精髓,三天吃了十七顿饭,把所有造谣的媒体都诓了进去。 整个媒体行业被搅得鸡飞狗跳,那些平时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总编辑,此刻要么被停职要么被开除,回想起自己被戏耍的场景,一个个都痛不欲生。 宁负就是要他们难受,总不能挨了闷棍后笑嘻嘻地说着因果报应,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就是报应,我就是恶人。” 打发了主任,宁负对着镜子穿好西装外套,整理袖口和领带。又从腋下的枪套中抽出手枪,检查弹匣和枪膛。 苏桃端着一碟咖啡走了过来,正好撞见宁负将手枪插回去的样子。 “你到底要干嘛去?” “真的是开会。” 苏桃皱起眉,摇摇头,有了之前被下药的经历,她好久没和宁负在一个房间中睡觉了。现在宁负说的话她也是半信半疑。 “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你杀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前赴后继,还都成壮士了?”宁负眉心隐隐有一丝烦躁。他悄悄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心情,转过身说:“真的是开会。”他有些无奈,这场会议是典越邀请他参加的,保密程度很高,对其他人一点风都不能透。 苏桃抿着嘴,盯住宁负的眼,她现在真的很害怕宁负出门左拐找到谁家,一脚把门踹开,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阵乱射。 相对而视,宁负想不出其他解释的话,有些无奈地一摊手,然后从苏桃身边走过。 屋外阳光正盛,照射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微烫的感觉。宁负手里挽着大衣,他要去的地方已经很冷了。 飞行器缓缓升空,在同温层开启音速模式。 宁负打开自动驾驶,设置好目标地点,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以32倍音速在高空飞行,就连发动机的声音都被甩在身后,宁负从西装的内兜中掏出了一个对折过的信封,上面的火漆印已经被打开了。 信封里装着一张请柬,上面画着世界之树,有两串数字,是经纬度,指向格陵兰群岛的某处荒原。 世界之树,屠龙会,宁负轻叹一声,还以为他们在智能危机中已经解散了。 的确,智能危机对于屠龙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无数屠龙会成员被杀,智能体从来没有保留俘虏的习惯。 不可否认,炽天使在智能危机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屠龙会的牺牲一样不可忽视,正是他们丰富的经验使得反抗军保存了相当之多的有生力量。可以说在没有炽天使之前,人类军队的所有战术都是基于屠龙会的指导。 只是他们在智能危机中损失太多了,先是被追杀,接着又在正面战场上打前锋,死伤无数。之后一直沉寂着,现在突然召集这样的会议,宁负心中腾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云层之上金光万丈,再往上飞便是寂寥的宇宙。 宁负打开全息投影,玄鸟科技第十一次发射直播,热度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水平。 看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弹幕,玄鸟科技现在多少也算个顶级网红? “3,2,1……点火!” 十一号运载火箭颤动着飞向空中。 “一切正常!” 火箭穿过云层,在一片金色光芒中继续向上,周围开始变暗,地球已在身后泛着澹蓝色荧光。 看到全息投影上一波接一波的打赏,宁负心情愉悦。 飞行器开始下降,目的地要到了,灰白色雪原,仿佛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 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宁负裹紧了衣领,后悔没带条围巾。 第十七章 秘党 皮鞋踩上坚硬的冻土,呵气成霜,雪花落满了衣襟。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岩体,旁边还停着很多飞行器,有些飞行器的发动机出风口还冒着白烟。 宁负响着那块巨大的黑色岩体走去,侧身穿过两架飞行器之间的空隙,像是回到了核爆前的菜市场,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蒸笼掀开,白色的馒头软乎乎地,腾起一阵带着麦香的雾。 岩体上有一个狭窄的洞,仅供一人通行,宁负摸了一下肋侧的手枪,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前面好像有着一线亮光,地上凹凸不平,石头的突起很是锋利,硌地脚底生疼。 寒气似乎减弱了一些,但依旧很冷。 宁负搓着有些僵硬的手指,来到一扇巨门之前。近乎四层楼高,修长的拱形,就像中世纪教堂或者城堡。 巨门开着一条缝,白色的光便是从这里泄出的。 宁负勐地一推,巨门霍然洞开。一张长石桌,高背石椅,显得坐在其中的人类非常渺小。 有两张熟悉的面孔,典越和梅音。 梅音抱着一柄刀,宁负的视线在那柄刀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朗声道:“夜羽,宁负。” 他是以夜羽首领的身份来参加这次会议。 典越眼中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石椅上的一位老者点了点头,宁负向前走去,坐在了典越身边。 桌子的一边坐在典越,宁负,另一边有两名老者,和抱着剑的梅音。 宁负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说:“其他的人呢?” 另有六份请柬,先前经宁负之手交给唐田等人,可现在大厅里并没有他们的身影。 一位老者说:“宁先生稍安勿躁,他们在后面的大厅之中,我们需要先开一个小会。” 房间的尽头果然还有一幢大门。 宁负望向典越,后者点了点头。 于是言归正传,老者介绍道:“我是屠龙会现任会长,闻傲,这位是影和商会现任会长,梅彻,这位,想必你们之前就认识了,梅家现任大家长。” 宁负面无表情,但心中一惊,屠龙会这个组织太过神秘,给他一种古老悠久的感觉,在智能危机的高压之下展现了极强的韧性,其底蕴可见一斑。 尽管宁负不认同屠龙会的理念,但是出于对实力的尊重,他还是要对这个组织给予相当程度的重视。 心中轻叹,几年前,自己还什么都不是,现在已经能够和这个世界上的顶级势力平起平坐,这一切都离不开江依。 名叫闻傲的老者继续说:“今天在座的还有炽天使最高指挥官,以及……夜羽的首领,宁负。首领这个称呼不知道准确与否,姑且先这样,可以么?因为说实话我们对夜羽所知甚少,是在很多人的担保之下,才决定邀请你到场的。” 梅韵微微一笑,自然典越也是担保者之一。 闻傲清了一下嗓子,说:“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宁先生,现在你正处在风眼之中,你需要盟友,而我们乐意做你的盟友。” 宁负摇摇头,说:“我感觉很多事只要开始拉帮结派就会变得愚蠢不堪。” 闻傲点头说:“的确,如果你担心我们会对你有太多制约,大可不必。召开这个会议主要是因为一些情报。” 屠龙会的人不喜欢使用全息投影,凡是和互联网沾边的东西都让他们很没有安全感。 闻傲说:“你的一些敌人已经在暗中结盟,玄鸟科技就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你的出现不仅仅把媒体界搅得翻天覆地,更是让一些做公司的资本家们开始担心。” “我知道。” “先听一下我的提议,请允许我向二位介绍一下屠龙会背后的组织,秘党。” 秘党有着比屠龙会更加悠久的历史传承,从建立至今,有过无数敌人,但始终都站在大部分弱势群体这边,旨在创造一个更公平的社会。 这是一只躲在阴影里的手,挑动着世界上最敏感的神经,核爆之前的很多事件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秘党成员由各个行业的精英组成,屠龙会便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可是现在这把刀折损地太过严重,秘党需要新鲜的血液。 宁负点了点头,说:“那如果我不认同你们的理念呢?” “不干涉。比如要杀一个人,你可能想放毒,我们呢,准备用刀剁,但那个人的行动轨迹,各种状况,我们都需要掌握,这就是整合势力的目的。” 宁负眯起眼,视线飘忽不定。 闻傲说:“这不是合并,而是一个邀请,我们老了,你们加入秘党,将会享有同等的最高话语权。” 典越说:“可以。” 宁负也点了点头。 纸,笔,宁负好久都没有用过的东西。管理架构,权限范围,屠龙会不愧是熬过了漫长岁月的古老组织,闻傲经验十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宁负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前面是屠龙会闻傲,影和商会梅彻,梅家梅音,炽天使典越。 他把笔盖好,说:“不用搞个歃血为盟之类的?” 闻傲笑着摆摆手,知道是宁负在调侃他们守旧。 推开房间里侧的大门,宁负看到了唐田一行人。宁负简要地说了一下经过,唐田等人没有异议。这个房间更像是山洞,墙上插着火把,周围有凿出的石台,人们三三两两坐着,有屠龙会旧部,也有眼神阴骘的梅家忍者。 宁负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其他炽天使成员的身影,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典越。 典越说:“毕竟炽天使还是明面上的世界性武装。”随即叹了一口气,宁负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但因为之前教唆雷齐鸣血洗任家的事,他有些心虚,不敢多问。 可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典越又叹了口气,手搭上宁负的肩,说:“任家那几条人命,你和雷齐鸣做的?” 宁负下意识想要湖弄过去,但是直觉告诉他在这件事上最好还是不要撒谎。 他也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典越没有强人所难,毕竟他和宁负是朋友,没有上下级关系。宁负愿意怎样做是他的自由。只是雷齐鸣好像越走越远了。 宁负转移了话题,低声说:“屠龙会多少有点偏激,秘党会不会也一样?” “也许,但是我们加入之后就不会了。” 此刻宁负还对秘党的能量没有什么清楚的认知,他也不明白典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加入。好像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跟在其他人后面拼命追赶的孩子,只能捡拾风中飘落的扑克。 paoshuba.com 沉默着,沉默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宁负推开控制中心的大门,照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他点点头,调出全息影像,一张禁飞令盖满了整个控制中心。 “发射前半小时,以发射基地为圆心,千里禁飞,一切民用商用飞行器均禁止升空。”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 宁负收起全息影像,对苏桃勾了勾手指。来到他的办公室,这里有一个简短的小会。 夜羽六人,赵紫嫣,苏桃,现在玄鸟科技的核心力量。 关渠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苏桃也汇报到:“vr训练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这段时间,宁负很少出现在公司。刚刚加入秘党,他有许多要处理的事,而且典越必须回到炽天使,所以很多典越需要去做的事都得宁负代为处理。 要是和正常的组织打交道也罢,但是和秘党打交道真的很麻烦。这个组织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长老会,除却宁负,典越,梅音,还有十七位成员,尽管他们的大部分势力都合并于屠龙会,在智能危机中受损严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长老们自身的能量依旧不容小觑。 这次禁飞令便是通过秘党争取到的。 “说一下禁飞令的事,慰问部队应该会出动大批战机确保禁飞令能够切实执行,全部实弹。包括ea-18g咆孝者电子战机,全部的五代机,j-20,f22,su57,还有一批空天飞机,朱雀。” 宁负望向苏桃:“朱雀,苏氏重工研发的?” 苏桃点点头,说:“你之前应该试驾过。” 宁负说:“我需要它操作系统的源代码。” 苏桃蹙起了眉。 宁负说:“如果出了意外,这批空天飞机应该是最有力的后援,所以它们一定不能出问题,不仅要对所有飞行员进行严格的背调,我们还得掌握一定的主动权,如果出了问题,侵入系统,直接远程操作。” “就算这样,可是那些五代机和电子战机怎么保障?” 宁负摊开手,说:“没办法保障。但是如果不实行禁飞令,他们用成本很低的民用飞行器就能干扰发射。现在他们只有一条路,就是渗透维稳部队。” “赵紫嫣,我需要你从地下城带上来的人负责发射基地的安保工作,并且监控所有民用飞行器。炽天使也会在,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他们上。” “孙哲,准备两套宣传预桉,要把失败的可能计划进去,如果失败,我们直接和背后的敌人开战。如果成功,也得把捣乱的混蛋揪出来。” “唐田,背调的工作交给你,维稳部队那边审查一遍,你再过一遍。或许我能找到一个熟人,如果发现有问题的地方,先不要打草惊蛇。” 这场会谈一如既往地简短,宁负不喜欢开会,不喜欢一群人闹哄哄地争论什么,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一杯威士忌上。 安排过任务后,他还要去江任集团和江朱去谈第二批注资,造火箭真的很烧钱。 核爆以前,宁负很羡慕那些大老板,总觉得他们经济自由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没想到自己真的做到了一个集团的领导者位置,虽然的确可以支付得起很多平常人奢望的东西,但是一天仍然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他几乎没有在三点以前入睡过。 每天醒来洗漱,吃早饭,开会,时不时地去一趟格陵兰岛,飞行器上撑着困意读工作报告。从成思远的公关一直看到奔月火箭的建造图纸,想读两篇雪来的诗,刚看了几行就被困意俘获,不由自主地沉入梦乡。 舆论战还在继续着,而支持玄鸟科技的江任集团与苏氏重工,都受到了来自其他各大财阀的合力打击。做空股票,高薪挖人,无论江朱还是苏健,应付地都非常吃力。 又是一场小会,自从成立玄鸟科技,宁负的生活似乎就被无数个会议串联在一起,开完一场会,奔赴下一场会。 今天到场的有江朱,向楠,苏健,苏明。宁负从半掩着的会议室门缝中看到了屋内四人,调出全息投影,还有三分钟,他在等人。 就在宁负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对不起,来迟了。” 是范楠。 今天她穿着一身职业装,很显身材,宁负愣了一下,看得出她是用心打扮过的。一般而言范楠没有这么注意自己的形象,这个女人跟着赵紫嫣,也多了几分剽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能坐在办公室整理文件,也能拎着枪和敌人火并。 宁负严重的异样只是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说:“来得及。” 推门而入,落座。 江朱笑着说:“又来要钱么?” 宁负点了点头。 江朱打开全息投影,划去一份文件,说:“这个月,江任集团已经有三位高管被挖走了。” 宁负看向苏健,男人点点头,战争已经结束了,他又做回了苏氏重工的董事长,可商场如战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依旧残酷。 苏明这次到是学乖了,上次见面时江依还在,他被整得很惨,这次见了宁负眼神都有几分躲闪,一副心有余季的模样。 江朱说:“这次有多少把握?” 宁负用一只手比划出数字六。 “听说禁飞令你办下来了?” 宁负点点头。 苏健身体前倾:“需要这么大范围的禁飞么?” 宁负说:“从安全保障的角度上来讲,不需要。其实安全问题我并没有太过担心,毕竟玄鸟科技有炽天使的影子。那些暗中的势力再怎么猖狂,也没有白痴到直接向炽天使这支世界性武装宣战。千里禁飞,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背后有人。” 会议继续,苏氏重工将会提供开采设备以及冶炼技术,为建造月球基地的原材料提供保障,但前提是宁负得把这些设备先送上去。 范楠手指飞快地在全息屏幕上跳动着,火箭运载空间的各项参数与苏氏重工的大型设备正在逐项比对。间隙中范楠抬起头,发现对面的向楠正在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动作慢了下来,脸上飘起一道绯红。 向楠觉察到了,抬起眼,发现宁负也在望着自己,眼神中尽是玩味。江朱和苏健对视一眼,就连蔫在一旁的苏明,这时也有点忍俊不禁。 尽管大战在即,天寒地冻,路遥马亡,但是有些东西就这么来了。 第十九章 奔月 千里封禁,ea-18g咆孝者电子战机低空掠过,周围的城市都被无死角探测过,根本不可能藏匿地对空导弹。 看不见的云层之后,无数战机编队正在巡逻飞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再高一点的天空上,大气层外,悬停着六架朱雀空天战机,这些都是为了确保玄鸟科技的大吨位火箭顺利发射。 宁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之前,在这里可以最直观地看到整个发射过程。典越坐在沙发上,正在美滋滋地喝着盖碗茶,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宁负:“安全方面应该不会出问题?” “空天飞机中队是赵翎在指挥,地面上的防御除了维稳部队,还有一批其他人。周围的每个区域都驻扎了快速反应部队,差不多就这些。” 典越说:“感觉你搞的好乱呀。” 宁负说:“就是要乱一点。” 桌边的蜂鸣器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宁负挥手打开全息投影,看到唐田正在摘下黑色的橡胶手套,画面中似乎还有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浑身湿透了。 唐田说:“全招了。” 宁负说:“报告发我。” 的确有人在维稳部队里动了手脚,有架f-22的敌我识别系统被人悄悄更改,这样他们就是可以将运载火箭作为目标进行锁定。 宁负小心地瞥了一眼典越,后者没有关注他这边的动静。宁负试了一个眼色,唐田立刻挂断了连线。 此刻距离发射还有7分钟。 高耸的火箭靠在发射架上,像座敦实的铁塔,这是人类发射过最重的火箭。因为火箭内部搭载了一台近千吨的基地车。 这台基地车是苏氏重工与江任集团联合制造的航空探索设备,着陆月球之后会自动展开,依靠聚变发动机提供能量,开始冶炼矿物,并且能够支持人类居住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从这个基地开始,人类将有序地移民至月球。在科技去生产化的现代社会,人力资源再次成为刚需。而这将打破目前资本垄断的格局,所以敌人一定会不遗余力破坏这次发射。 反对的声音很多。 典越似笑非笑地抬起头,说:“有人讲你在开历史的倒车。” “怎么说?” “科技去生产化使得人力资源的价值无限趋近于零,但是探索月球,探索宇宙这件事,重新将人力资源的价值在现有社会结构中凸显出来,又回去了。” 宁负说:“你知道我不是很擅长思考这些问题,只是我觉得个人价值需要在社会价值中得到实践,科技去生产化的确带来了更高的效率,但同时也意味着个人价值感的崩溃。我觉得现代社会中普通个人的地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不知道你怎么看。” “确实,以前皇帝坐龙椅,有部队,都是铠甲大刀,要是人们造反,可能背着菜刀和铁锅,其实差不了多少,但现在不一样了,人们还是菜刀铁锅,但是皇帝可是握着战术核弹。那还怎么造反?令人沉迷的消遣娱乐和充满感官刺激的产品让大多数人变得冷漠,麻木,丧失对现实的思考能力,造反这种事,可能想都没有想过。” 宁负踱着步说:“所以,没了威胁,某些人担心就只会是赚的不够多了。” 典越笑了笑:“说个好玩的,你可能都想不到,核爆之前,美国工人最幸福的日子是和苏联打冷战的时候。政府害怕被另一种信仰颠覆,所以对民众慈眉善目,苏联一倒,割韭菜的刀也就落下来了。没有威胁,他们就只想着疯狂攥取财富。” “这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了解一下去。” 典越平时很少说这么多话,看得出来,他此刻也有些紧张。 宁负打开全息投影,将画面分割成无数小块,这些画面将他团团围住,他站在中间,将所有和发射有关的细节尽收眼底。 各方势力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互相掣肘,被安排地井井有序。 典越眯起了眼,光是设计这次发射工作的安保就让他头疼不已。的确有一部分炽天使的人员和他一同前来,但是开会的时候典越觉得太复杂了,就直接交由宁负调配。 何况这次发射还设计到后勤,宣传甚至公关。但是所有问题在宁负这里全部责任到人,一个个障碍化于无形,最后编成了一张细密又结实的网。 看来宁负真的很擅长解决问题,只是…… 只是他这样太累了。 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让宁负原本就瘦削的脸颊更显沧桑,皮肤也显出一丝蜡黄。典越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又端起了桌上的盖碗茶。他欣赏宁负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时也更清楚宁负解决这些问题可能会用到很多非正常手段,但世上安得双全法? 既然需要他来处理问题,那么对于过程就最好睁只眼闭只眼,少去干涉。一来宁负并非他的下属,二来典越也不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炽天使在公众视野下自然得注意形象,但因此也让很多事情变得困难重重,反而宁负带领的夜羽本就藏在黑暗之中,自然不用顾忌手段的阴险。 一块块画面接二连三地熄灭,正在进入发射前的静默状态。 宁负来到窗边,身后的最后一块屏幕上正是眼前的景象。 人类第一发射这样大吨位的火箭,虽然之前进行了无数次试验,确认材料强度以及推重比等各项数据,但理论和实际总有偏差的可能。 “倒计时,3,2,1,点火!” 这一刻,万众屏息。 火箭尾部腾起一阵白雾,那是发射台底下的冷却液被汽化之后产生的壮观景象。 升空,玄鸟11号运载火箭,于烈日之下,奔向月球。 发射基地周围的近防炮调整仰角,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导弹袭击,四架朱雀空天战机随之升空,围绕火箭螺旋形向上飞去。 脱离了近防炮的射程,还有空天战机的拦截导弹。 再向上,跃出云层,一级燃料舱分离,冲破大气层,二级燃料舱分离。 成功进入预计轨道,开始绕地球再次进行加速。 朱雀空天战机全程伴飞,直到火箭脱离轨道奔向月球。 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一百小时后,玄鸟11号将飞抵近月点。 宁负也坐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只要火箭飞出大气层,想要拦截的手段就会少之又少。空天飞机足够解决一切问题了,接下来,只要不出现任何技术问题,人类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第一个外星基地。 宁负看了一眼典越,两人相视一笑:“真还有点意思!” 第二十章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空天飞机起起落落,赵翎指挥着飞行中队不眠不休地护送着运载火箭。终于,尘埃即将落定。 月球表面稀薄的大气层千万年来一直沉寂着,自1969年7月20日,阿波罗登月计划将两名宇航员送上月球之后,这里一直无人问津。 沉寂像是会随着时间的堆叠不断加深,而这深到所有人灵魂底部的沉寂此刻被轰鸣声打破。反向推进器启动,降落伞张开,辅助气囊弹出。 因为空气稀薄,所以声音并没有传出很远。随着尘土上出现一个脚印,近一百年后,人类再次登上月球。 穿着宇航服的六名人类有序地撤出登月舱,因为这里即将发生一场今天动地的巨变。 和六名人类宇航员一起撤出的还有二十五名智能体,他们不需要空气,由特殊材料制成,比人类更适应太空环境。 高耸的登月舱几乎半插在月球的岩土中,这时表面护板张开,仿佛变形金刚一般,内部的结构一一展开。 一个自动化工厂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集成天线开始转动,与地球的通信正在建立。 玄鸟科技的标志已经有些剥落,主要是涂料不够好,宁负为了缩减成本,这些没必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应付一下。 发射中心,宁负收到了玄鸟11号完成部署的信息。 只要成功登上月球,即便暗中的势力手眼通天,也再无任何办法,除非他们也开始登月。 宁负心中微动,想了典越之前说过的一些话,与苏联冷战的那段时间,也正是美国人民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对富人加重税,提高遗产税,缩小贫富差距,有些税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 可一旦失去了外部的压力,税率便开始缓慢回调,毕竟资本家的能量依旧庞大。 竞争,未必是件坏事。 “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杀手组织的信条蓦然出现在宁负的脑海中,他愣住了,好像确实挺有道理的。 宁负笑了一下,推开办公室的门,典越从椅子后面转过身来,沙发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女孩。 典越说:“给你介绍一下,商雨,父亲商参,和我算是忘年交,核爆前一直在研究空间技术。” “空间技术?”宁负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典越解释道:“具体一点就是爱因斯坦的各种理论,比如,质量可以让时空产生弯曲。他想要去月球上做实验,所以找到我了。今天让女儿来先和你谈一下,他女儿也是科学家。” 宁负伸过手,沙发上的女孩起身相握。 从衣兜里取出烟盒,宁负递向女孩,他注意到女孩的指甲盖有些微微泛黄,尽管只是十分细小的色差,但依旧没逃过宁负的眼睛。四目相对,惊慌,警惕,无奈,最后女孩伸手取过一支香烟,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被宁负的目光完全洞穿。 典越挥了一下手,说:“你们两个大烟枪,早知道我应该把防毒面具带来。” 宁负笑着打开窗户,临近冬日的暖阳柔柔洒入房间,空气已经恢复了清新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商雨率先打破沉默,说:“关于相对论的很多猜想已经被证实了,核爆前就有科学家测量出楼层不同都会产生时间流速的差异,那么月球和地球的时间流速应该也有差异。现代物理学的大部分成果基本上都建立在牛顿预设的时空观之下,甚至可以说我们的就生活在这种预设之中,相对论击碎了这种预设,但是并不完全。对于时间本质的研究或许可以让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更进一步。” 宁负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毕竟江依曾经用量子通道给他传输过海量的信息,无论相对论还是量子力学,人类现在的研究成果他都了如指掌,甚至倒背如流。 “去月球是,小问题。” 商雨的眼眸中先是一亮,随即暗澹了下来,她说:“父亲的身体不太好,今天没有和您当面来谈这件事,就是因为身体原因。” 宁负挑起了眉,身体不太好?在这个时代可不太会出现类似的问题呀,尤其是社会地位还蛮高的科学家。 商雨看出了宁负的疑惑,说:“父亲是个自然主义者,我们全家都没有接受过任何人体改造,包括克隆器官。” 典越这时候插话道:“那家伙可是个老顽固,谁劝都不听,急了还打人呢。他是现在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我们这些人都不敢招惹他。” 关于商参的大名,宁负早有耳闻,从事基础物理学研究二十余年,默默无闻,直到某天发表了一篇关于空间畸变的研究报告。这篇研究报告更加深入地阐释了黑洞以及其他超大型天体对于时间和空间的影响,甚至设想在接下来的研究中直接抛开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这篇报告在学术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商参也一跃成为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成名之后的商参依旧脾气古怪,很多人都避之不及,包括典越。 宁负说:“我去和他谈。” “父亲很固执,在这一方面应该不会妥协。” 宁负打开全息投影,划给商雨,说:“接你父亲。” 商雨愣了一下,随即照做。 连线接通,可以看见老人半躺在卧室的床上,手边正拿着一个垫板进行演算,可真是个老顽固呀。 宁负说:“你好。” 商参愣了下,说:“哦,你好,宁总?我的话小女应该已经带到了。” 宁负说:“这么大的人了,稍微懂点儿事行不?” 商参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一旁的典越把身子埋在办公桌下,正在偷笑,商参虽然在学术上兢兢业业,可是臭毛病一点都不少,比如固执,比如爱摆谱,典越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一是朋友的身份,二来典越还是炽天使的最高领导人。但宁负可不管这么多。 商参说:“我不接受器官替换,人体改造……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自然规律。” 话音未落,宁负便说:“你的意思是,我只管发射火箭,你生死自负呗?” “我相信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商参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却依旧逞强说到。 宁负笑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那你就相信呗,关我什么事?身体条件不达标,这件事就不要想了。我就劝你一句,你愿意为了某个事业去死,为什么不愿意为了这个事业卑微地活着呢?想好了再联系我。” 一挥手,通讯被直接挂断。典越从桌子底下直起身来,对宁负竖起大拇指。他也劝过商参,但是那个老顽固有一套自己的歪理,还是得宁负。 商雨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自己的父亲这次估计被气得够呛。宁负根本不给他讲歪理的机会,“我的规矩就是规矩”,谁说都不好使。 宁负说:“很多人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滥情,想到他的科研地位,年龄,脾气,总觉得应该多包容点,我不会考虑那些问题,每个人观念不同,我理解,也尊重,但是没必要所有的事情都谈思想,我这里又不是百家讲坛。” 第二十一章 远航计划 商雨穿着齐膝短靴,a字裙,白色衬衣,鬓角的黑发垂至下来,扎着低马尾,温婉无比。此刻事情应该已经谈完了,她却望着宁负,没有要走的意思。 典越在旁边说:“你的那个想法可以和宁总谈一下。” 商雨挑了一下眉,与打扮极其不符的凌厉气势陡然攀升。宁负也转过身来,他感觉地到,也许商雨接下来的话才是今天这场会面的重点。 “已经不再是想法了。”商雨说着,伸手调出全息投影,几个大字撞入宁负的眼球。 “远航计划!” 商雨晴说到:“这份计划很可能将会决定人类未来的航空发展。” 宁负眯起了眼。 图片和文字开始在房间中流转起来,典越见识过宁负处理信息的场景,并不意外,商雨却是第一次。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一个半月才做出来的计划书,宁负在不到一分钟便全部过了一遍。 “你……你看完了。” 宁负面色微微发白,不知是激动还是刚才消耗过大。这份航天计划从月球基地对于空间技术的突破开始,在理论与实践两方面齐头并进,涉及建造恒星汲能装置戴森球以及跨星系旅行。 按照设计,当戴森球建成,可以为星际航行提供足够能量时,折跃技术也会发展到一个足够成熟的水平,届时,于星际中来回穿梭便不再是科幻电影中场景。 宁负当然了解现在的科技水平在智能体的帮助下正在呈指数级增长,而这份计划中,也许三年内便可以真正实现星际穿越。 典越看到宁负凝重的样子,也凑了过来,他对于信息的处理速度虽然比宁负要慢上不少,但是眼中凌厉的光却在不经意间肆意流泄。 宁负明显感应到了,心中一惊,难道这就是站在世界巅峰的男人?他和典越之间总在嬉笑打闹,几乎都忘了这副其貌不扬的身躯中蕴含着怎样的实力。 远航计划,典越一定是心动了。 宁负迟疑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办!” 这次会议之后,典越回到了炽天使指挥部,而商雨则讲整个研究室搬入了玄鸟,十二号运载火箭即将发射,除了运送部分设备,还会有近一百名人类登上月球,他们将继续扩建月球基地,并在月球上搭建发射平台。 下一个目标,火星。 没有折跃技术,别说星系航行,只是星球与星球之间都无比艰难,但宁负他们都不是坐在走廊里等待妈妈来接的小孩。宇宙的确黑暗又神秘,冰冷且充满危险,可探索的火把就握在他们手中。 这天,宁负向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中批阅文件,有人敲了敲门,宁负说:“进。” 门开了一半,探出半个脑袋,也只有苏桃会这样了。 宁负推了一下桌子,办公椅向后滑去,不等宁负起身,苏桃就已经风一样地跑了过来,重重坐在宁负腿上。 今天她穿着工装长裤的白色长袖t恤,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但蜷在宁负怀里还是像一只软软的布偶猫。 在不那么厚实的胸膛前蹭了蹭,苏桃打开全息投影,把报告划给宁负,然后揉了揉宁负的脑袋,问:“一会儿想吃什么?” 宁负一脸苦笑地展开全息投影,还有三十多份报告没看,说:“让食堂送一份盒饭就好。” 苏桃一脸嗔怪,说:“你都连着吃了多少天盒饭了?” 宁负一摊手,说:“方便嘛。” 苏桃说:“今天别加班,有什么工作也带回家里弄,vr那么方便,你还天天耗在这儿。” 的确,宁负其实不用每天耗在玄鸟科技的总部,需要他解决的问题一般在线上进行批复就好,再不济还有vr仪,投影在车间,也一样可以身临其境地指导工作。 但是苏桃不知道,宁负留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等待秘党的联系。 因为秘党从来都不接触互联网,他们会直接派人和宁负取得联系,总不能让那些人找到自己家里去。况且,这段时间和秘党的联系着实有些频繁。 黑暗中的势力仿佛沉寂了下去,这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桃也知道,宁负除了是玄鸟科技的董事长,应该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身份。她不想多问,因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自己如果身处危险,便会让宁负分心。她需要先保护好自己。 起身拍了拍宁负的肩,苏桃说:“我先回去啦。”她一蹦一跳地向门口走去,忽然回过身来,说:“有人要见你,是个女孩哦!” 宁负一头雾水。 会客室就在顶层,宁负穿上西装的外套,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领,便向会客室走去。 推开门,他愣了一下,黑色的胶框眼镜,看起来有一些呆萌,穿着一套略有熟悉的牛仔工装,看起来就像是户外摄影师。 周玫,之前在地下城r9c13辖区和宁负有过交集,拍摄了太阳风暴,帮助宁负正确预估了尘云消散的时间。 原来是熟人,宁负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到:“别来无恙。”忽然他又想起自己飞行器副驾驶上的那个桃心,顿时感到两眼发黑。 周玫穿着的这套工装,正是当初宁负送给她的。 看到宁负表情的变化,周玫也有些尴尬,一时之间气氛陷入了沉默的尴尬。 周玫咬着嘴唇,半晌没有作声,最后心一横,说:“宁……宁总,听说玄鸟科技成立了专门的航天部门,我想……我想在这里找一份工作,什么都可以,哪怕是端茶送水都行……衣服,我只有这套比较好看,不是想套近乎。” 周玫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 宁负说:“找工作?”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周玫这种人看起来多少有点傻,只会朝着一个地方死命地钻,也不管这个地方到底怎么样,是否有利可图。可这种傻带着不染红尘的干净,纯粹到让宁负也觉得惭愧。 其实方坤宇也是这种人,宁负觉得自己运气还是很不错的。无论周玫还是方坤宇,绝对都是珍惜品种,一生能遇见一个就很难得了,结果自己还能遇见俩。 他说:“你留个联系方式先回去,等我消息。” 周玫的眼中瞬间暗澹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划给了宁负。 也是,自己当初的确在地下城和宁总有过一些交集,但他无论如何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自己除了天文学便没有其他能拿出手的东西,身材长相固然还可以,但她又不喜欢打扮,况且,宁负也不像是身边会缺女孩。 周玫知道宁负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自己那份心动早就被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今天见到宁负,她依旧会紧张,依旧会羞涩,哪怕来之前已经做了很充足的心理准备。 大脑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周玫划过联系方式后愣在沙发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宁负笑了一下,说:“可以在公司随便参观下,我先去忙了。”他得把那三十几份报告看完,说罢后转身便走。 周玫虽然不太世故,但也能听出话外之音。“等我消息”一般就预示着不太乐观。来之前就料想到会被拒绝,可当宁负真的用一句官腔来打发她,心中的委屈便像是爆开了一般。 宁负已经走了,周玫遏制不住红了眼圈,几滴泪滚落腮边。 那时会带着她去看星星的宁负早已模湖,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paoshuba.com 换季快捷酒店中,一切就像核爆之前那般,紧凑的空间很难不让人想起地下城蜂巢般的居所。 行李箱大张着瘫在地上,里面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衣服,化妆品,电脑,看得出来主人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在意。 晾衣架勾在门把手和空调出风口上,厚实的工装布料吸满了水,正在滴滴答答。乱糟糟的被子里散着一捧柔顺的秀发,周玫赌气似得躺在床上发呆。 想着宁负那时候带她去拍太阳风暴,追逐着天体动向,千里迢迢地赶去最佳地点。一侧脸,大眼睛泻出枫叶一般的哀伤。墙角的手提箱已经落灰了,那是她花了好大价钱才买到手的天文摄像机。 点了一下手腕上的电子表,弹出全息投影,登录账户,看着所剩无几的信用点,周玫都起了嘴。她的信用点如果再续一天房费,就不够回家的车费了。望着还在湿哒哒滴水的衣服,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哀愁。 “要不再去找一趟宁负?” 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全息投影的右下角蹦出一个红点。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周玫接通连线。 “您好周玫女士,玄鸟科技。” 周玫划动全息投影的手僵在了空中。 “请您明天下午两点参加面试,地点……” 周玫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握紧了拳闭上眼,两行泪流了下来。 第二天,周玫提前到了,关于这次面试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准备,穿着一条牛仔裤和深红色连帽衫,在早冬的寒气中瑟瑟发抖。 玄鸟科技的门口异常冷清,保安相貌狰狞,电棍就大模大样地拎在手里,像是随时要打人一样。周玫坐在台阶边,缩着脑袋像个鹌鹑一样。 过了两分钟,一道粗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是干什么的?想被冻死嘛?” 周玫战战兢兢地转过脑袋,只见门口的保安正在旁边盯着自己。 “我……我是来面试。” “面试的进去呀?你来面试凋像么?” “我……我没有什么文件,只有一个电话。” “不需要,都什么年代了,你是来面试的就有录入信息,快进去!这么冷的你坐外面,台阶上不冰么?还是个女孩子!你是不是傻?” 周玫赶紧起身,来到大门前,随着“滴”的一声,门开了,暖气扑面而来,她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放下来了。正当她发愁要怎么找到会议室的时候,地上忽然亮起了一个箭头。一个接一个的箭头向前流动着,指引她要去的方向。 推开门,周玫被会议室的简陋震撼到了,几张长桌拼在一起,椅子好像也用了很久,一个新成立的科技公司不应该是这幅模样。 她注意到会议室旁边还有一扇厚重的木门,不知道那边是什么。 找了张椅子坐下,她有些疑心自己来错的地方,想起和宁负说的,就算自己端茶送水也没问题,心下了然,既然是应聘端茶送水,环境简陋些也在情理之中。 又有几名应聘者推门而入,周玫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不同的气质,男人浓妆艳抹,涂着紫色口红,穿了一件铆钉皮衣。女孩戴着黑框眼镜,手中抱了厚厚一摞资料,看起来就像是中学时期的语文课代表。还有男人穿着格子衬衫,手提包,黑色边框的眼镜,应该是理工男或者程序员。 两点,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木门后的脚步声清晰地飘荡在寂静的会议室中。 把手被按下,木门打开,是宁负。 周玫有些吃惊,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应聘端茶送水,不至于董事长亲自来。 宁负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没有什么开场白,直接了当地说:“你们各有所长,玄鸟科技愿意提供一个平台,或者机会,在一定范畴内,你们可以从事任何自己喜欢的研究,经费需要报备,但只要合理,都会很快批下来,不用怀疑我们的效率。每个月都有基本工资,以城市平均生活成本为准,有问题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玫也张大了嘴巴,她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就像要提问的学生。 “宁负……宁总,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端茶送水,只需要进行自己的研究,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然后如果需要器材或者资金,也可以申请?我……我想要个镜头,这样就可以从拍到月球基地了。” “可以。” 所有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的确有。 宁负说:“有最低保障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够活,你们都是一些痴迷又狂热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没错。” 所有人都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连那个奇装异服的男人都不例外。 宁负说:“我知道你们有人爱好天文摄影,有人爱好诗歌韵律,有人爱好巴洛克风格的死亡朋克,怎么说呢,算是小众,可能在这个社会上很难赚钱,你们不想要钱,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给你们提供这样一个环境,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每个月写份报告,让我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就行。” 这时候,理工男举起了手,说:“如果我开发出全新的储存逻辑,算我的,还是算公司的?” 宁负说:“算我们的,这是一次合作。没问题?” 理工男点了点,那个抱着一摞资料的女孩问道:“真的不需要看一下么?这是我之前的研究材料,可以全部留给公司。只要能让我继续研究,怎么样都可以。” 所有人眼中似乎都多了一点笑意,宁负知道自己判断的没错。 这些人因为热爱,所以执着,而他想做的,就是建一个乌托邦,给他们证明自己价值的时间和空间。 会议结束后,宁负站在窗边,隐隐有冷气透过玻璃,第一场雪什么时候落呢? 外面的世界物欲横流,效率,利益,这些字眼在每句话中被咬得格外之重,有些东西摇摇欲坠,广厦将倾,独立难支,宁负心里自然很清楚,但他也知道,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建立一个乌托邦,多有意思。 玻璃倒影上的面孔渐渐翘起嘴角。 “在路上,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paoshuba.com “乌托邦?这个小子有点意思,必须尽快搞清楚他们的盈利模式。” “这个部门据说是宁负直接管辖的,所有资金流动都从宁负那里走账。成员也很奇怪,都是一些没有听过的社会闲散人员,大概率是作假了。” “这种一眼假的东西还用说?主要是盈利模式,要格外注意他们的现金流。撤离安排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回话的人蹙起了眉,说:“我们的人应该不会招,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他们就没有特殊手段么?” 全息投影弹出,一个车队正在蜿蜒的山路上奔驰,前面有四辆弹跳车开路,都配备了火力强大的机炮,竖起来可以打飞机,放平也能拆坦克。弹跳车后是一辆装甲很厚的运输车,一般火箭弹对于它来说就是挠痒痒,而侦测到极具威胁的破甲弹,这辆运输车还会开启拦截系统。 之后又是四辆弹跳车,无人机列阵盘旋在头顶。这样的火力,足以冲过一个加强营的拦截。哪怕世界政府的最高执政者,恐怕都享受不到这样的武装保护。 毕竟,所有的护送人员都是经过血清注射的超级士兵。也只有炽天使的基因战士和他们有一战之力。 世界政府其实有些尴尬,毕竟这些高级战力全都握在非政府武装手中。可是按理来说,这个位置都应该让典越来坐,所以对于炽天使他们也不敢有过多怨言。 好在炽天使一直都坚定地站在世界政府这边,和维稳部队一起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和平。 拿出这样的大手笔进行护送,车上究竟载着什么? 车队正在下山,这里有很多晚到,所以速度放缓了很多。天上的云很低,无人机散在周围,最前面的一辆弹跳车降下玻璃,为了防弹,即便车窗开到最大,也仅仅足够伸出枪管。 一缕白烟飘了出来,护送任务似乎有些无聊。呼吸着干冷的空气,这名血清战士极目远眺,远处的山顶上覆着白雪,也算是不多见的美景了。 可这平静一瞬间就被打破了,云层撕裂,有什么东西从天空上砸了下来,像流星,又像重剑。 无人机第一时间进行锁定,所有机炮调转枪口,可是那个坠落之物相当迅疾,身上碰出七彩焰火,在空中急速改变方向,如同一个调皮的精灵。 机炮开火,曳光弹在清冷的天空中连成无数条曲线,似乎想织成一张巨网,将那不明飞行物封锁在外。 可是这个不明飞行物的身法太过诡异,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气势,奔着车队直坠而来。 随着一身爆炸般的巨响,不明飞行物插在路中央,截断了车队前进的路线。 片刻,枪声大作。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不算枪,28的口径,得归属在炮的范畴。但是那个不明飞行物纹丝未动。 “里面有人的话,应该也已经死了,从高空落下,这么强的冲击力……” 最前方的一辆弹跳车中,一名血清战士颤抖着说道。 毕竟,这种拦截方式他们前所未闻,根本就不是预桉中的情况。 萦绕在不明飞行物周围的烟尘正在缓缓散去,金属底色,喷涂了红漆,双翼交叉的标志,炽天使! 一声不同寻常的枪声响起,坐在最前方的弹跳车中的血清战士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落下,那是机炮手血肉模湖的尸体。 有道人影从烟尘中走出,仿佛死神拖着镰刀走出黑暗。 枪声大作,防弹效能也算是顶尖的弹跳车在那柄恐怖的霰弹枪之下变形,然后裂开。 “炽天使的副指挥!”血清战士惊叫到。 雷齐鸣,两把叫做狱焰的短管霰弹枪,装填了特制的高能晶体子弹,一场猩红风暴平地而起。 智能危机结束后,典越就很少亲自上阵了,几乎所有的执行任务都由雷齐鸣带队完成,世界政府也很看重此人,当他们想抓人的时候,就会来找雷齐鸣。 这次对玄鸟科技的登月计划动手脚,显然是挑衅了世界政府,炽天使这两方势力。当f-22的飞行员被捕后,这些人知道,炽天使的报复不会太久。 侵入系统必定会留下痕迹,查到杀手组织的博士只是时间问题。那么护送的目标也就水落石出了,杀手组织的博士,那个曾经为阿列夫效力的天才黑客。 也难怪炽天使对这次拦截行动如此重视,连雷齐鸣都亲自上阵。对于这些杀手而言,雷齐鸣绝对是梦魔一般的存在。 “在机场抓到杀手,就在机场枪毙,在卫生间抓到杀手,就溺死在马桶里。” 雷齐鸣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无数道流光闪过,远处的炽天使狙击手也加入了战斗,无人机阵列被瞬间摧毁。 登陆舱里冲出三名炽天使突击队成员,他们都是基因战士,精准点射,瞬间解决了所有暴露在外的护送成员。 电磁脉冲炸弹掷出,火力强大的运输车陷入瘫痪。 等离子切割枪充能,再厚重的装甲也如热刀切黄油般被撕开。 这些炽天使作战成员明显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配合起来十分密切,护送队伍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 终于,枪声停歇,十三名杀手组织的成员跪倒在地,双手抱头,两名炽天使成员站在稍远的地方举枪警戒,另一名真在用等离子切割枪打开装甲厚重的运输车。 雷齐鸣双手握着双枪,垂在身边两侧,眼神阴骘地盯着即将打开的运输车。 随着铁板被拉开,炽天使成员在一瞬间扔掉了等离子切割枪,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运输车内部。 光线照了进去,有一个人用手挡住双眼,似乎觉得有些刺目。 博士。 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对于黑客而言,他就是传奇。 雷齐鸣狞笑着,今天传奇就要陨落了。 博士缓缓放下手,说:“我投降!” 雷齐鸣却举起了枪。 博士一脸镇定,语气充满戏谑地说:“炽天使难道就是这样对待战俘的?” 雷齐鸣摇摇头,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没有战俘,只有战利品。”狱火霰弹枪喷出的暗红色高能狂流瞬间将博士的身体撕碎。 一旁的炽天使成员退后几步,对着控制杀手的另两名炽天使挥了一下手,枪声响起,弹壳落地时,处决便结束了。 雷齐鸣走进运输车,博士的尸体就像用了很久的布条拖把一样,稀稀烂烂地贴在车厢壁上。 忽然,雷齐鸣眼童紧缩,空间还算宽大的运输车内除了博士再无他人,可无数电子设备闪烁着信号灯。 车顶上还垂下一块屏幕,一个短小的横线跳动着,像是电脑的开机界面。 雷齐鸣眯起了眼,不知在哪里的键盘开始输入。 “哈哈。” 嘲讽意味十足,雷齐鸣双枪齐射,将车中的一切都轰成了碎片。 发现异样的炽天使成员也探过脑袋,随即心下一沉。 他依稀辨认出这些碎片之前都是脑机接口设备,而刚才自己用等离子切割枪打开的装甲断层之间,白色的屏蔽层在微暗的天光下刺眼万分。 猎杀,很可能失败了。 或者说,他们才是真正的猎物。 第二十四章 突变 雷齐鸣的金句名言又多了一条,“没有战俘,只有战利品。” 返回的路上,天上飘起了大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头儿,你看。” 一旁的炽天使成员划过全息投影,正是雷齐鸣开枪的场景,这次行动的所有细节都被曝光了。一时间非议的声音铺天盖地。 “他们也有人权,为什么不交给法律处置?” “这就是赤裸裸的暴力,政府必须对此严加约束。” “总之,什么都不问就直接杀了,这样不太对?万一杀错了呢?” 疲惫从雷齐鸣的心底升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带着血腥意味的躁动。 典越知道这件事后,只是不咸不澹地让雷齐鸣先回来。他需要去一趟世界政府。 雷齐鸣知道,自己中计了,这次追猎不仅没有杀掉博士,而且还授人以柄,让炽天使在舆论战中落入下风。 暗中的敌人一定会借此掀起惊涛骇浪,逼迫世界政府对炽天使进行制裁。典越的态度很晦涩,雷齐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暗潮之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拨弄着紧张局势里每一根看不见却又万分敏感的弦。 回想这次猎杀,所有细节都是他亲自敲定的,可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的对手非常谨慎,或者说是狡猾。每走一步,都会留下很多退路。 “女人和小孩可以粗心大意,但男人不行。”这是《教父》里的名言。从这次追猎之中,雷齐鸣嗅到了一丝很别样的气息。 专业,很专业。 他不认为自己的对手很了解炽天使,至少从空中突袭这种方式并不在对手的料想之中。但那个该死的运输车,不仅装甲极其厚重,而且还用上了屏蔽层,即便被快速破开,博士也可以通过脑机接口顺利逃脱。 要想破解这套防御机制,雷齐鸣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直接扔一枚战术核弹。可是谁会去用核弹来暗杀呢? 或者在打开运输车前布置好电磁屏蔽力场,但这需要预先知道敌人会使用脑机接口这种转移方式。 能够安排这场撤离的人寥寥无几,肯定是在世界上触到顶端的那几个怪物,不仅敢想,而且敢做。 杀手组织的黑格尔勉勉强强,但之后的舆论战,一环扣一环,后手层出不穷,明显不像是黑格尔的作风。 如果是黑格尔的话,只会想着怎样吃掉炽天使这支追猎小队,而幕后之人想做的,却是捣毁整个炽天使。 雷齐鸣知道,他现在不能回去,典越的态度很晦涩,只让他快点回去,但却没说明时间限制,这里面就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但问题是他要是不回炽天使总部,又该去哪呢?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宁负。 “去玄鸟科技。” 雷齐鸣给典越发了一条密信:“他们是冲着炽天使来的,小心。”随即切断了所有通讯。 宁负猜到雷齐鸣会来,因为事发地点离玄鸟科技不算很远,而信息传播的速度则更为迅捷。 “炽天使的暴力行径”是现在热度最高的话题,评论滚动着,宁负一眼扫过,内容尽收眼底,这恐怕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浏览。 很明显,有人在带节奏。而且目标可不仅仅只是雷齐鸣的那支追猎小队,剑锋直指炽天使,人们开始怀疑这支留存这支武装的正确性。 “留存这支武装的正确性?”以智能危机之后典越的声望,哪怕跳出来当皇帝或者世界之王都不会有人反对。政府那个时候有得选么?想解散炽天使?痴人说梦。 宁负了解,典越不是愚忠之人,但凡有点理性,都能明白这支几乎全员基因战士的组织蕴含有多么恐怖的能量,除了典越,还有谁能镇得住? 看着对于炽天使越来越过激的指责措辞,宁负心中其实没什么波动。他知道,网上声音大的人只是一部分,甚至一小部分。更多人对于炽天使应该还是支持的态度。 只是舆论战可远远不够,下一步会怎样?如果是自己的话……宁负蹙起了眉。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对抗炽天使的力量,自己的夜羽不行,屠龙会不行,密党也不行。除了……炽天使自己。 离间。 宁负启用加密频道,给典越发去一条留言,“当心离间。” 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雷齐明,宁负心中勐然一紧。 “典越知道你在这儿么?” 雷齐明既然已经找了过来,就是打算绝对信任宁负,所以也没有遮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典越只是让我快点回去,但却没有限制时间,他的态度很晦涩,给我留操作空间了,但他不知道我在你这里,有必要通知他么?” 宁负摇摇头,看起来典越有想保雷齐明的意思,所以雷齐明到底在哪,典越大概也是不愿知道的。 但现在无论典越还是宁负,视线都不得不倾注在雷齐鸣身上,他们无疑相当被动。 忽然一条消息出现在宁负脑海中。一股极其强横的气息炸裂开来,雷齐鸣瞬间汗毛倒立,童孔紧缩,双手本能地按在狱火霰弹枪上。 只见宁负眼中布满血丝,五官扭在一起,狰狞无比,握紧的双拳上青筋暴起,绷紧的肌肉几乎要撑破还算宽松的西装。 这个情况让雷齐明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宁负为何会突然如此暴怒,心脏如同战鼓般擂起,即便宁负真的对自己出手,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这就是炽天使巅峰战力的自信。 但是宁负的这股气息忽然开始消退,像是海潮融入诡异的漩涡,冲天的战意与极其怨毒的杀气全部收回宁负体内,最后落尽古井无波的眼童之中。 看着雷齐鸣紧张的模样,宁负呼出一口浊气,说:“苏桃出事了。” 雷齐鸣也长出一口气。可心中疑问更甚,宁负刚才没有打开全息投影,是怎么收到这条消息的? 接着他想起和宁负接触时的很多细节,一般的全息投影都会有一个发生器,做成手表或者袖口的模样,但宁负好像一直都是挥手即来,仿佛他的全息投影就是凭空出现的。 也不排除宁负将手指中的一枚关节替换为发生器,但这样做明显不适合他们这种刀剑上舔血的人。而这次就更加诡异了,也许宁负和苏桃之间还有某种更加先进的交流手段? 再看眼前的宁负,只是略显疲态,似乎无事发生,可细细打量,可以发现他额间渗出的冷汗,还有眼中那一抹极其锋利的猩红。 平静,却蕴含着极其恐怖的力量。 “对朋友的愤怒,我宣之于舌,愤怒消散,对敌人的愤怒,我闭口不言,任其在心底蔓延。” 第二十五章 杀心 对于很多人来说,宁负的杀气太重了。他手上的确沾了不少人命,但之前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战争。为报私仇杀掉的人,算来也不过是那个小网红和任家父子。 可现在,宁负心中翻腾的杀意吞噬了一切。他要找到对苏桃动手的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 雷齐鸣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拍了拍宁负的肩,说:“我帮你,苏桃也算炽天使的人。” 其实雷齐鸣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苏桃虽然算是科研人员,但她是一名战地医生,无论格斗技巧还是对枪械的使用,都有宁负这样一个标准教科书进行指导,一般的人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哪怕是杀手组织中接受过血清注射的超级士兵,苏桃打不过,但跑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再不济,救援信号总能发的出来。 因为前段时间杀手组织的疯狂报复使得炽天使不得不加强防范,每个炽天使之间都有紧急信号发生器。一旦遭遇险情,便会向附近的炽天使发出信号。可雷齐鸣并没有收到求救信号。难道宁负和苏桃之间的传讯手段比炽天使的还要先进? 雷齐鸣已经习惯了任何事炽天使都在第一位,发生这样的事竟让他有些不适应。 宁负不知道炽天使之间的这种保护机制,苏桃遇险的消息是加百列传过来的。 一直以来,加百列都陪伴在宁负的耳边,有这么一位超级智能体从旁辅助,调动全息投影自然不需要什么发生器,耳后的量子通讯器抽出一点点算力便可解决。 这次加百列监测到苏桃遇险,第一时间便传给了宁负,是杀手组织的成员,其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黑格尔。但是别墅的防御系统需要生物识别才能解除,很多节点都必须宁负本人出现,否则层层报警系统一定会觉察到异动。 只有一种可能,杀手组织具备了破解活体生物信息的能力。宁负心脏紧缩,这意味着杀手组织或许能够克隆自己,甚至已经克隆了自己。 不可能,这种完全克隆的技术他们应该还不具备。否则这个世界早乱了,他们克隆出十个典越,万事皆休。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宁负知道,苏桃也绝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虽然自己做的很多事这个姑娘不认同,但是该听的话她不会拒绝,尤其是在杀手组织疯狂暴富炽天使的这个时间段。 苏桃的确照做了宁负的所有叮嘱,她知道,自己不出问题,就会少给宁负增添很多麻烦。宁负解决麻烦的办法通常是解决制造麻烦的人,如果宁负少遇到一些麻烦,那么他势必会少杀一些人。 可这一次,即便苏桃再如何防范,依旧是躲不开的。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宁负。 像往常一样走进别墅,生物识别系统滴的一声,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他打量着别墅,仿佛客人一般。 苏桃换上了宽大的oversize白色短袖t恤,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脚上踩了一双毛绒绒的拖鞋。 “回来了?” 面前这个人,身上带着熟悉的木质香,面容显现,正是宁负。但他的眼神中却包含着某种一言难尽的复杂。 苏桃觉察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如果两种对立算是矛盾的话,此刻他童孔中存在着三种,四种,无数种对立,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矛盾的范畴,简直就是一场混乱的风暴。 面前的人没有答话,忽然消失,伴随着的还有苏桃后颈的钝痛。眼神中透漏着疑惑和不解,担忧与关切甚至未曾消散,她就这样软软地倒在了木质香氤氲的森林之中。 苏桃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透明的屋子中,她立刻抱紧了双臂,这种无处不在的观察角度让人安全感尽失,还好没少什么衣物,但所有金属配饰,炽天使的传讯器,全部都被收走了。 看着透明屏障之外的机器,苏桃知道自己应该被全身扫描了一遍。 “宁负……” 在最危险的时候,她所想到的就是宁负,可是……可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正是宁负将她打晕,带到了这种地方。 念及此节,苏桃心神大受震撼。 “宁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悲愤,绝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苏桃再度陷入昏迷。 而屏幕那边注视着一切的面孔微微动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但这不是追女孩,抢女人,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他和宁负必须要死一个。 转过身,目光扫过大厅内坐着的这些男男女女,他们都是某些家族的精英成员,而那些老狐狸,则坐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里气氛极度诡异,像是婚礼亦或葬礼是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低声说:“如果苏桃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就去找到真正的宁负,联手让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此人几个月前开始和他们的资本势力接触,竟然多次预言了炽天使和玄鸟科技的动向,此次博士撤退的任务,正是此人一手安排的,而事情的确都如他所言,如今炽天使被舆论压得动弹不得,宁负哪怕还有夜羽这种神秘底牌,大概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毕竟他也是宁负,他……或许也可以调用夜羽。 阿撒兹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的行动果然还是暴露了。毕竟加百列拥有极其变态的算力,通过大数据分析,很容易便能发现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过加百列也不是万能的,至少,这张面孔他便无法看清。 宁负家中的监控设备受到了某种电磁信号的干扰,而进行干扰的这段编码,很明显是和加百列处在同一个层次的智能体。 “阿撒兹勒……不是早就消失了么?” 地下室中,宁负正在用锤子一下一下砸碎水泥地板。上次血洗任家,宁负知道苏桃一定很难过,他把所有的大口径武器都封在了地下,不敢发誓说以后金盆洗手,因为他知道,有些事只要一开始便不可能停下。但至少,他不愿再随意屠杀,留一把手枪防身,足够了。 可现在,他要杀人,要杀很多人,高效而冷酷地将一个又一个灵魂送进地狱,那么一把手枪便远远不够,是时候让自己的这些老朋友们都重见天日了。 一锤又一锤,水泥地板被砸地寸寸龟裂,宁负赤裸着上身,抹了一把额间的汗珠,双眼血红。 又是一锤,终于全碎了。 宁负直起身来呼出一口浊气,地下室中烟尘缭绕,在光线下显出丁达尔效应。 可现在光的路径也无法将他救赎。 拨开碎石,底下是黑色的军火箱,封印正式解除。 第二十六章 背影计划 宁负背着无数支枪出现在客厅,活脱脱像个刺猬。白色打底衫上沾满尘土,他就像刚从地狱爬出来一般。 雷齐鸣站起身,宁负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门口走去。自动感应的防盗门霍然洞开,外面的冷风冲了进来,身上的躁意被压回了些许。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落雪中夹杂着一丝金属色的灰,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宁负转过身,盯着雷齐鸣,疲惫地说:“我有种感觉,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雷齐鸣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复杂了。炽天使深陷舆论的风波中,典越不得不和世界政府进行谈判,而宁负如今要救苏桃,也被拖住了。但如果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宁负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用不了多久,马上就会发生下一件事。 他感觉的没错。 这些手里攥着庞大现金流的家伙们此刻都坐在一间屋子中,期间还有杀手组织的高级成员,都是熟悉的面孔,黑格尔,莫桑,还有一个人隐藏在斗篷之下,衣襟无风微动,露出银灰色的金属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长桌的尽头,阴影之中,那个人戴着一张黑色面具。 长桌两侧,有人说道:“王先生,源周带来的人怕是还没有资格参与我们旧党的会议。” 坐在最前位置的男人没有接话,只是眼神玩味地盯着对面那人。 源周,在旧党的地位仅次于王先生。正是他之前要彻查玄鸟科技的人,也正是他找来了一个神秘帮手,安排了博士的撤退。 如今这个神秘帮手就坐在首位。 源周将视线转过去,那张黑色面具上当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个人缓缓站起身,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迫力,荒诞与诡异锋利地切开空气,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疯癫笑声,仅仅一个动作,便将恐惧植入了每个人心中。 “玄鸟科技已经在建月球基地了,据我所知,他们想将月球作为前哨站,下一步是火星,然后建造戴森球,真正实现星际旅行,这其中所带来的财富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在他们造火箭,登月,发射火星探测器的时候,你们呢?为了市场里几毛钱的菜价大把砸钱,抢得头破血流,你们活该。” “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别以为你是源先生带来的人就可以口无遮拦。” 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没有理会那道压抑着愤怒的声音,缓步在会议室中走着,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们除掉炽天使,除掉宁负,除掉某些你们甚至都不了解的敌人。我比较擅长解决问题。但是,如果一个人擅长某件事,那么他最好不要随便就做,除非,有合适的价码。” “你要什么?” “一半?” 沉默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爆开了,这里的人几乎掌握着世界上近百分之八十的财富,一半,这是一笔令所有人乍舌的数目。 这时有人喊道:“杀了他。” 只听一声枪响,门外的人还没冲进来,但有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平端手枪,轻轻问道:“是他么?” 大门被轰然推开,但是王先生却挥了挥手,说:“我觉得应该听一下他的提议,毕竟即便是杀手组织,也就是现在的山雨,也没有和炽天使正面抗衡的能力,对么?” 黑格尔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说到:“山雨中的超级战士几乎都是阿列夫时代的遗物,通过注射血清强化体能,有着超过常人的力量和敏捷,但是炽天使的基因战士更加可怕。除了基因强化,还经历了特殊训练,装备着最先进的武器。一个基因战士足以解决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普通士兵。” “那苏桃,也是基因战士?” “不,她没有经历基因改造,但能够从骨骼和肌肉上看出训练痕迹,不过她算是科研人员,顶多充当一下战地医生。” “非战斗人员?” 黑格尔对炽天使很了解,对宁负更了解。杀手组织现在已经焕发了新的生机,在他手中有了正式的名字,山雨。加入旧党,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炽天使和玄鸟科技。 作为主角的神秘人仿佛被忽视了,就在他开枪的时候,黑格尔忽然感受到一丝非常熟悉的意味。此刻转过视线,盯着神秘人,沉声说到:“谈谈你的高见。” “背影计划,寓意只会让对手看见你的背影,每一步都走在对手前面。” 一张惊天的阴谋大网正在缓缓织成。 神秘人挥手就打开了全息投影:“商参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画面中,一个干瘦的老头躺在病床上,无数电极和插管连在他的身上。老头的四肢全部被皮带固定着,一旁的巨大仪器正在轰然运转。 时代不同了,现在不需要刑讯逼供,只要开启脑机接口,强制提取记忆,没有什么秘密藏得住。 商参,在玄鸟科技与炽天使的合作中扮演着极其关键的角色,无论是戴森球还是之后的折跃技术,都离不开他老人家的研究。 此刻神秘人所做的,就是将他脑海中的计划全部提取出来,最好能让商参为他们进行研究。 手里握着庞大的现金流,一旦启动研究,他们的技术将很快超过玄鸟科技。因为即便是运载火箭,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拿金子来造。 “我们的运载火箭,什么时候发射?” “快了,我们只需要送人上去就行,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 王先生点了点头,哪怕牺牲一半财富,甚至再次祭献给一条恶龙,他也要搞垮炽天使和玄鸟科技。 想起父亲和阿列夫的交易,他略有动容,当时不理解,现在领悟了。在必死和赌一把中,是个人都会选择去赌。 但他必须给自己留够后手,王先生很清楚,这个神秘人在未来的某天必然会和自己反目成仇。这个层次的斗争,向来都是不死不休,因为倘若给敌人留一口气,他缓过来以后死的就只会是自己。 第二十七章 隐忍 站在门口的宁负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空间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微颤抖。雷齐鸣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又一次压住了自己的怒火。 每次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但每次都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强行压住。宁负能感觉到无数东西在自己身体内爆开,极度的哀伤,愤怒,委屈,不甘,杀意,这些东西碰撞着,破碎又粘合,最后都变成了锋利的模样。 咽下这口气,无异于咽下一把碎玻璃,喉咙被划破,胃中刺痛难耐,嘴角被划破,鲜血流到下颌。 他本来打算同时对所有仇家开战,不论对方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要杀人,要把这些人杀到怕,如果他们不怕,那就全部杀光。 颤抖着,他最后还是取下了肩上的步枪,立在门边,自己则走向沙发,深深地陷了进去。雷齐鸣知道,宁负决定放弃自己的猎杀计划,一定是有所忌惮某种情况的发生。 但是他不明白,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之前宁负说“没那么简单”,难道,对方还有后手? 看着雷齐鸣略带疑问的目光。宁负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从猎杀计划失败,到现在的舆论战,再到苏桃被带走,这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特别高的那种。” 雷齐鸣点了点头。 宁负说:“既然这样,带走苏桃肯定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他们必然会有后手,等着。” “苏桃出事了,我必然会救,这是调虎离山。可我不明白,他们还想做什么。” 雷齐鸣罕见地点了一支烟,吸第一口的时候被呛地咳嗽了好久。说实话,现在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无法理解了。 按理来说宁负应该暴走才对,可他居然愿意坐在沙发上等待。要知道,宁负最不喜欢的就是等待。 全息投影勐然在客厅中撑开,宁负咬着后槽牙说出了一个名字,“商参”。 雷齐鸣知道商参是谁,但他不明白,这个人真的就那么重要? 宁负说:“他是目前在空间技术上走得最远的人,失去他,人类少则二十年才能掌握折跃技术,当然,如果不出现下一个商参,或许在这个方向上百年千年都不会有人突破。” 对于远航计划,雷齐鸣知道的并不多,宁负也无意透漏,毕竟这是炽天使内部的安排,他不想插手典越的事务。 一个苏桃,一个商参,至少需要两支营救力量,而且必须由足够顶尖的人进行指挥。宁负望向雷齐鸣,说:“炽天使之内还有能调动基因战士的人么?” 雷齐鸣叹了口气,基因战士太过强大,能够直接调动这股力量的人只有雷齐鸣和典越。 但现在一个人处于逃亡状态,另一个人必须向世界政府进行报告。 窗外传来电动车凄厉的嘤嘤声,一个女人跑了下来。 宁负打开门,商雨一下子跪倒在地。 “宁负,救救我爸,我看过很多未公开的报告,你有这个能力,我知道你是……” “别跪,折寿!”宁负忽然出声喝断,他害怕商雨当着雷齐鸣的面说出秘党或者夜羽。 看到宁负的眼神,商雨从茫然到会意,识趣地闭上了嘴。 现在敌人的牌已经打出来了,如果宁负刚才贸然去处理苏桃发生的危险,此刻商雨就算联系了炽天使,也无法获得武装力量的支持,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商参。 遇到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这种打法,最好的应对便是站着不动,真正看清敌人出手的方向,然后再分配力量。 但现在一个苏桃,一个商参,都毫无头绪,他们不得不面临着兵分两路的选择。 雷齐鸣看了一眼还在犹豫的宁负,问道:“拖下去的话,苏桃不会有事?” 宁负说:“不会,他们想杀早就杀了,何必绑走,留给我一具尸体就好。其实杀了更好,因为苏桃一死,我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开始复仇,我就直接废了。那个暗中操纵一切的人肯定能想到这一层,但是他们没有杀,这就说明杀不了。除了我之外,他们一定还有不能动苏桃的理由,虽然是什么理由我也想不到。” 宁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已经是他猜想的极限了。 雷齐鸣说:“你真是个疯子。” 宁负正在把所有情绪都排出脑海,他现在不需要。也许选择一条路要有理想,有情怀,要真正热爱,要感受到存在,但在走下去的过程中,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看清每一个细节,保证效益的最大化。 现在宁负就在进行着这样的思索,所有可能都被串在一起,在其他人眼中混乱的图景开始变得有明有暗。 全息投影勐然撑开,无数画面开始闪动和排列,进行这样复杂的操作简直匪夷所思。好比一般人用两只手在键盘上打字,一共十根手指,但是宁负此时的操作就好像有一百零八根手指同时放在键盘上。 这种对于全息投影的调动几乎超出了人类的生理极限,尽管雷齐鸣知道宁负不是普通人,可依旧觉得震撼无比。因为他自己不仅做不到,而且想都不敢想。 对于海量的数据信息进行收集和处理,雷齐鸣看到宁负几乎一瞬间便同时黑入了四个监控系统,接着不知道用了什么代码开始进行人体的步态分析。 这些执行者哪怕不是同一批人,也很可能接受过同样的训练。这样的步态分析同时在加百列的主机上全力运行着,越来越多的人被锁定,分屏的地图上不断有光点亮起。 通过大数据的分析和筛选,他要找出这些人的藏身之处。 阿撒兹勒,黑格尔,源周,这三个人的名字弹了出来。 除了最后一个人,其余两位宁负并不陌生。 都是老朋友了,但这远远不够。 宁负和他们打过交道,阿撒兹勒现在算是半残废,黑格尔则是个极端的达尔文主义者,现在把杀手组织搞地风生水起,一边宣传着他的冲突进化论,一边不停地给炽天使找麻烦。哪怕他们现在凑到了一起,依旧不足以构成太大的威胁。 雷齐鸣对于杀手组织的清剿一直处在高压状态,哪怕某些风气渐渐转变,杀手组织始终没办法真正成为一股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势力。 虽然他们有大批的强化士兵和改造人,但是炽天使握着基因战士,这种技术上的差距则导致了战力的绝对碾压。 可如今他们居然有能力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行动,看来这个源周不简单。 幕后的人终于要露头了。 宁负知道,自己大概率和源周没什么新仇旧怨,这是一场关于利益分配的对决,也许,还会是一场关于意识形态的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 他要隐忍下来,用绝对的理性压制疯长如野草一般的怒火,抽丝剥茧,给自己的敌人致命一击。 第二十八章 龙墓 格陵兰群岛,十几道人影出现在风雪中。 他们都披着光学迷彩斗篷,空间一丝波动,然后缓缓显形,看起来就像凭空出现一般。 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比正常人高大很多,兜帽下眼神阴骘,和北地冻到发硬的石头一样。 这人正是之前的杀手组织头目,现在的山雨掌控者,黑格尔。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低声说:“原来是屠龙会的残党。” 这群人的最末端,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不知为何,他有意无意和其他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狂风卷过,吹落了他头顶的兜帽,但面具依旧死死扣在脸上。 黑格尔转过身,说:“装神弄鬼的家伙,你没带错路,这里的确有我想找的人。” 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微微点头。 然而黑格尔眼中却爆出一道骇人的光芒,突然发难,隔着十步便做出了挥拳的姿势,然而下一秒,便骤然出现在神秘人面前,一拳向着黑色面具轰去,势若奔雷。 在场所有人都是前杀手组织的顶级杀手,现在山雨的精锐。自阿列夫灭亡以后,血清技术在莫雨手中又一次得到了提升,虽然比不过炽天使的基因改造,但也远远超过了正常士兵。 现在这种经过血清注射的士兵们被正式命名为超级战士,山雨借助旧党提供的资金,在澳大利亚建造了秘密工厂,成批生产超级战士。 这个时代,物质虽然算不上极大丰富,但普通人至少衣食无忧,可要想吃得再好一点,穿得再好一点,那却变得难于登天。大多数人沉浸在元宇宙的世界中,元宇宙的世界中有太多东西可以轻易获得。 人人都开着超级跑车,穿着曾经触不可及的名牌服装,如果有需要的话,ai智能女友也可以消遣寂寞,这里是真正的天堂。 但依旧有不少人拒绝活在虚拟的世界中,可现实社会并没有给他们提供上升的渠道。毕竟在科技去生产化的今天,人类劳动价值已经趋近于零。所有职业几乎都被人工智能取代。 可山雨给了他们一个选择,变强,然后经历冲突,继续变强。 这是信仰,这是追求,这是一条充满血腥但对于他们来说又无比荣耀的路。 黑格尔从管家那里学来的东西如今全部用到了,如果你是个人主义者,就给你宣传精英文化,如果你心系民族,那么便鼓励民粹,所有的极端在山雨互相对立,然而又相安无事,不得不说,黑格尔现在的能力甚至隐隐已经超过了当时的管家。 对于他此时的悍然出手,所有山雨成员皆是一愣,继而气势暴涨到顶点,他们对于黑格尔绝对忠诚。 然而就在拳头快要落在那黑色面具之上时,一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手掌举了起来,像老僧打坐时竖在身前的那般,手掌继而翻动,掌心向着旋转而来的拳面。 神秘人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尽管表情被面具遮住,但却依旧能感到他如鱼得水一般的从容。 掌心和拳面相触的一瞬间,仿佛时间慢了下来,一股恐怖的力道传来,仿佛要将经脉血肉全部撕裂,然而这狂暴的力道却是直直穿透而过,神秘人只用了微小的力便拨转黑格尔的拳头,使其一击落空。 余下的力道也在转身与撤步之间消散殆尽。 黑格尔盯着神秘人说:“你很强。”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在思维中追朔,这种奇怪的格斗技巧他之前也接触过,沉思了很久,他勐然抬起眼,暴呵到:“宁负!” 他想起来了,和宁负第一次在元宇宙交手,自己便是被这奇怪的格斗技巧搞得焦头烂额,武术,一种古老且神秘的格斗技巧,流传至今,多被用作健身或表演,但依旧有很多实战性极强的功法抑或招式。 这些年黑格尔猎杀过不少目标,但真的能将武术这种格斗技巧带入实战的,也就只有宁负了。 “呵呵。”面具下传来一阵干冷的笑声,“我说不是,你信么?” 黑格尔眯起了眼,周围一众山雨的人也蓄势待发,他们都知道宁负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这可是黑格尔一直追杀但却一直没有结果的传奇人物。 能在山雨的悬赏下活这么久,除了典越便是宁负。 典越贵为炽天使的指挥官,且不说他掌握着炽天使的所有基因战士,单论个人也站在了世界的武力之巅。可宁负凭什么? 面具下又传来一道声音:“动动你的脑子。” 黑格尔一愣,这位神秘人不可能是宁负,帮助博士躲避炽天使的追猎,绑架苏桃,再到暴露屠龙会,怎么看都不像宁负的立场。 可无论如何,黑格尔依旧感觉面前这个人就是宁负。他已经和宁负交手了太多次,不可能认错。 黑格尔举起右拳,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四周的山雨成员皆是收敛气息。 黑色面具下传出一声冷哼。 黑格尔说:“你很强,我很中意。” 又是平直一拳,神秘人身形微动,以相当诡异的角度钻入黑格尔身前的空档,凌厉的肘击爆然而起,只听一声闷响,黑格尔后退几步,只觉得下颚生疼,竟是要裂开一般。心中更是翻起层层疑云,宁负没有这么强的身体结构,要是常人,挨了刚才那一记肘击,恐怕整个下巴都会被打飞。可这凶悍的近身格斗技的确是宁负最擅长的。 黑格尔不再留手,外接嵴椎亮起蓝光,顷刻他便再次杀至神秘人面前,两股相当强大的气势碰撞在一起,围观的山雨成员皆是目瞪口呆,这是凭借人类之躯闹出的动静么? 又是一声闷响,两人互换一拳,黑色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神秘人按着面具飘然退开,黑格尔一口鲜血喷出,半跪在地。 山雨成员再次震惊,看起来黑格尔似乎伤地更重一些。 裂了一道缝的黑色面具之下,两声咳嗽过后,神秘人嘶哑着说:“再打下去,我们俩之间就必须死一个了。” 两道目光撞在一起,互不相让。 神秘人说:“让你试探出这些,本来所有人都应该去死的,但你也想杀我,所以,不如我们一命换一命。” 黑格尔一愣,这是什么歪理?但方才他的确没在神秘人手上讨到任何便宜,一丝古怪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也许,面前这个神秘人真的不是宁负。于是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神秘人按在面具上的手放了下来,竟然就这样不设防地走到黑格尔面前,伸出了手。 黑格尔现在有无数种方式拿下这个面具,离得这么近,他信心很足,气机瞬间就锁死神秘人可能退开的各个方向,似乎随时都会暴起出手。 而神秘人只是面色平静地望着他,这种平静饶是黑格尔杀人无数,也心中微颤,最终,气机溃散,他握住了伸在眼前的这只手。 现在,他们共同的敌人便是前方的屠龙会。 数十道身影爆射而起,在雪地上健步如飞,这是专门为这次行动定制的喷气鞋,向前,再向前,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屠龙会成员在基地外围埋下了不少地雷,但是地雷起爆的速度跟不上这些超级战士的脚步。 数挺机枪同时开火,一张严密的封锁网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天色暗沉,红色的曳光弹串成一条长线,仿佛天地之间的舞动的巨鞭一般,数架自爆无人机杀气腾腾地升上天空,对着机枪阵地直冲而去。 “拦截!拦截!” “导弹无法锁定!” “近防炮!” “来不及了!” 机枪阵地瞬间被毁,超级战士也杀入了营地之中,仅仅折损两人而已。 屠杀正式开始。屠龙会成员多是普通人,没有经过血清注射和基因强化,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超级战士,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防线一触即溃。 这时一道蓝光击中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超级战士,屠龙会战士的后方立着两个人,他们戴着全包头盔,作战服有硬质防弹护甲,虽然并不高大,但却隐隐透露出强大的气息。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非常怪异,像是从科幻电影中取出来的一般,那道蓝光,大概就是源自于此。 “电磁步枪!” 昏暗与血腥之中,这两人胸口的徽章闪烁着古朴的光,双翼交叉,炽天使。 黑格尔狞笑道:“果然搞一起去了,上,炽天使么,又不是没杀过。” 密集的弹雨袭向两位炽天使成员,圆形的能量护盾瞬间展开,子弹打上去皆被弹开。但是超级战士已经在不断逼近,对于普通人来说很远的距离,他们顷刻便越过了。 这时屠龙会也在组织反抗,山雨一行人渐渐处于劣势,又倒下了几名超级战士,现在他们仅剩九人。 黑格尔望向神秘人,他从开战到现在就没有开过一枪,只是跟在所有人身后,此刻靠在掩体之后,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或者,他是在等待什么。 “你不出手么?一起对付那两名超级战士,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击溃屠龙会的防线。” 而神秘人却摇了摇头,说:“你以为只是这些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据我所知屠龙会历史悠久,这里是他们现在的基地,名字叫做龙墓,你不会真的以为除了地雷,机枪和近防炮,他们就没有其他手段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山体忽然发出一阵令人心季的颤动,是山体在颤动! 无数积雪扑簌落下,最后像是白色的瀑布一般,而在这瀑布之后,碎石坠尽,一道巨门正在缓缓打开。 随着战鼓般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黑格尔脸色微变:“机甲!而且是重型机甲。” 智能危机中,人类因为害怕系统被入侵,所以根本就没有制造这种武器,但是智能体却造了。这样的机甲在战后全部被炽天使封存,没想到有一台便在龙墓之中。 黑格尔现在有些后悔。带着十八名超级士兵追杀屠龙会残党固然十拿九稳,但如果其中混入了两名炽天使成员,而且还有重型机甲这样恐怖的存在,那么便是不自量力了。 一开始,他便感觉到屠龙会这些年明显是恢复了一定的实力,又招募到不少有生力量,但是凡人的军队又怎能阻挡他们这些杀神的步伐,可现在,己方损失过半,他不得不思考应该怎样撤退。 机甲庞大的身躯倾轧而来,四周的训练有素的屠龙会成员也以战术队形开始推进。 四名山雨的超级战士正在精准点射,看起来微弱的火力却足够准确,一瞬间就带走了数位屠龙会成员的生命。 可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那两名炽天使已经在火力压制中不断向着掩体逼近。 这时神秘人开口了:“一会儿近身的时候,你去对付那两名炽天使,我来解决这个大家伙,剩下的屠龙会士兵交给超级战士。” 黑格尔一愣,难道神秘人早就知道这里藏着一台重型机甲? 可是即便知道又能怎样,黑格尔甚至怀疑他的斗篷之下都没有武器。以血肉之躯对抗将近六层楼高的重型机甲?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哪怕典越在智能危机中都没有这样的战绩,那可是被誉为最接近神的男人。 但是他现在也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个神秘人。 屠龙会的士兵这时发动了无畏冲锋。在智能危机中,他们数次依靠这样不计一切代价的突进逆转战局,可见对于来犯之敌他们也相当重视。 “身后就是秘党,我们退无可退。” 面对着不要命冲过来的屠龙会成员,所有超级战士都脸色一变,随即眼中充满了决然的杀意。 他们也都是刀头上舔血,死人堆里打滚的狠角色,什么场面没见过? 此时,神秘人消失不见,黑格尔则迎向那两名炽天使。 不远处的重型机甲手臂上爆出一道瀑布般的焚天烈焰,超级战士四散躲避,掩体瞬间化为灰尽,而机甲身上的无数导弹此刻也倾巢而出,但目标却不是刚才掩体之后逃开的超级战士。 一道身影和屠龙会的无畏冲锋队狠狠撞在了一起,像热刀切黄油般破阵而入,导弹蜂拥而至,他身形诡异地左闪右避,霎时便冲到了重型机甲的面前! 第二十九章 他们是朋友 巨大的黑色重型机甲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矗立于天地之间,古朴的世界之树徽章泛着红光,风雪全部散开,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 机甲模彷人类设计,双腿比履带具有更高的通过性。身躯之上覆盖了高强度合金,一般的子弹根本无可奈何,而箔条和热诱弹以及先进的电子干扰器足够限制绝大部分导弹。机甲手臂上的火焰喷射器和机炮无疑是威力巨大的毁灭性武器,此外,机甲还可以发射无人机,并且配备了相当于一艘武库舰的导弹。 神秘人站在其面前,显得万分渺小,风雪不会落在机甲上,但是会落在他的身上。这一霎人和机甲两相对峙,气氛不可谓不诡异。神秘人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曳,仿佛不等机甲的怒火降临,他就会被风雪吞噬。 机甲的枪口缓缓调转,对准了伫立原地的神秘人。金属部件互相碰撞,发出了天雷般的轰鸣。相隔近百米,只见一道黑影闪过,神秘人继续拉近着和机甲的距离。 无数烈焰从机甲身上喷出,这是上千件武器同时开火的绚丽场景,导弹,近防炮,甚至热诱弹,无人机全部升空。天地间似乎阴了下来,所有光在机甲迸发的火焰下都显得暗然。 战场之上,无论超级战士,炽天使,还是屠龙会士兵,全部目瞪口呆,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在他们已知的理解范畴中,摧毁机甲的唯一办法就是战术核弹。要凭借肉身拆掉六层楼高的钢铁巨物? 可神秘人的确在这么做,他高高跃起,攀上机甲粗壮的腿部,然后继续向上。屠龙会士兵反应过来后开始向挂在机甲身上的神秘人开枪射击,一时间火星四溅。 神秘人此时已经攀至机甲腰部,身法迅捷诡异,在准星里一闪而过,直接从无人机库进入了机甲内部。 机甲继续向前,但屠龙会成员心中陡然升起莫名的不安。 “无人机库和驾驶舱之间是封死的,没用。” 望着关闭的无人机仓,好像一个钢铁囚笼,将那个诡异的神秘人锁死其中。 火焰喷射器再次扫过,山雨又损失了一名超级战士。 黑格尔面色阴沉,他不知道神秘人究竟在搞什么。和炽天使的战斗已经到了近身肉搏的阶段,黑格尔以一敌二,外接嵴椎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截下一拳,侧身躲过扫踢,虽然炽天使比超级战士更加强大,但是对上黑格尔这种顶尖战力始终还差着一线,尽管他们倾尽全力,依旧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击倒面前这个可怕的大块头。 黑格尔对付两名炽天使尚有余力,但他知道,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关键点在于神秘人。 看着山岳般渐渐逼近的重型机甲,他眼中也泛起一丝惊恐。 两名炽天使亮出了匕首,幽蓝色的刀刃上跳动着令人心季的电弧,破空声中向着黑格尔的面部划去。黑格尔也不再留手,纳米战刃弹出手臂,向着一名炽天使的心脏刺去。 而这时,机甲却停下了脚步,泛着红光的世界之树徽章变成了死一般的黑灰。 机甲的后背上,无人机仓依然紧闭着,然而在铁门之后,一块金属板已经被拆了下来,神秘人手中捏着一条电线,浑身颤抖,看样子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只需要一根电线,便可以控制整个机甲,这便是智能体对于人工智能的全面碾压,他耳后的某个超级智能体借助他的身体充当信号放大器,黑入了机甲的整个操作系统。 令人心季的沉默弥散在战场上,就连屠龙会的无畏冲锋队也停下了脚步,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机甲调转枪口,开始肆意屠杀屠龙会的士兵。 火焰喷射器扫过,焚天炙地,无数人变成一把把火炬,燃烧着,痛苦地滚在雪地中,最后化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黑格尔脸上多了一道血痕,他勐地一个突刺,将匕首狠狠扎入一名炽天使的胸膛,这里有着全身几乎最为厚重的护甲,疯子才会从此处下刀,但是黑格尔的纳米战刃直刺而入,巨大的力量甚至将这名炽天使直接带飞。 黑格尔狠狠将他插在地上,一扭头便抓住了另一名炽天使的手臂,重拳轰出,炽天使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黑格尔的战斗经验太过丰富,身体的改造程度也大大超过一般的超级战士,甚至隐隐压过炽天使们,毕竟莫桑足够疯狂,并且黑格尔不计一切代价,只为变得更强。 战斗从神秘人控制机甲后就彻底逆转,重型机甲杀伤了大部分屠龙会士兵,在超级战士的辅助下,生生将近千人的军队全部击溃,然而他们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黑格尔已经将另一名炽天使砸地稀烂,他用一条绳子拖着两具尸体缓缓走来。重型机甲也已经将屠龙会参与的武装力量全部瓦解,投降的士兵们双手抱头跪倒在地。 看着已经完成了清理任务向着自己走来的重型机甲,在这强大的压迫感下,纵使黑格尔也心底发凉,那个神秘人是如何做到的? 机甲顶部的驾驶舱忽然弹出,滚落在地,周围的超级战士一瞬间便举枪形成了封锁。 现在这具重型机甲才算真正停了下来,毫无生机。 可就算这样,依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神秘人缓缓从机甲的一条腿后面走出,看样子并没有受伤,只是有一些脱力。他走向弹出的驾驶舱,扳动一个阀门,驾驶舱传出空气外泄的声音。保险门弹开,神秘人示意两边的超级战士将人带出来。 摘下头盔,出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李锴! 这个电竞天才之后并没有躲在家里天天弹琴,而是来到了天寒地冻的格陵兰岛,利用自己的电竞天赋来未屠龙会操纵机甲,成为屠龙会基地中最有力的一张王牌。 然而今天,他败了。 此刻,过载和撞击已经让他陷入了昏迷状态。不远处,屠龙会总部的防御也被全部瓦解,一行人举着双手,在两名超级战士的押送下来到了风雪之中。 这千年以来被冰冻坚硬的土地如今已洒满烈焰和热血,如果从上空看出,触目惊心的红色和黑色斑斑驳驳,像是忽然和地狱撞在一起。 黑格尔狞笑着:“雷齐鸣说什么?没有战俘,只有战利品。” 神秘人指着昏迷的李锴,说:“留全尸,给宁负送过去,他们是朋友。” 第三十章 边缘 门铃响了,宁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全息投影铺满房间,可却只捕捉到一个正在离去的背景。 倒放,来者带着帽子和口罩,无法进行面部匹配。 地上躺着一个巨大泡沫盒子,就像装了一条金枪鱼。 宁负打开门,雷齐鸣的狱火霰弹枪已经握在手中。商雨躲在楼梯的拐角。 雷齐鸣和宁负都知道,这里很有可能装着一枚炸弹。但宁负心里也很清楚,这种盒子炸弹的手段太过低级,自己的敌人大概不会这样。 为了保险起见,雷齐鸣还是打开了能量护盾,一面泛着蓝光的半透明圆形盾牌。虽然抵挡不了高爆炸弹的所有伤害,但至少能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 宁负说:“你可以先回去的。” 雷齐鸣摇摇头,说:“不能确定周围是否有人埋伏。” 宁负心头微微一暖,掏出一把小刀,划开了封住泡沫盒子的胶带。 掀起一条缝,有寒气溢出,可以隐约看到很多冰块。 如果不是金枪鱼,那会是什么? 宁负掀开泡沫盒的盖子,冰块之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庞。 李楷,在元宇宙中遇到的天才电竞少年,一起逃亡至r9c13辖区,如今就像条金枪鱼般被埋在冰里。 雷齐鸣看了眼宁负,隐约猜到二者的关系。宁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叹了口气,把盒子盖了回去。 “你还在等什么?你的敌人就是炽天使的敌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如若不然,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宁负摇摇头:“他们就希望我这样做,在没有搞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之前,贸然出手只会越来越被动。” 斗争,肯定会有流血,有牺牲,死人,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宁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常,但内心早已被一场剧烈的冲突摧残地千疮百孔。 愤怒。 “愤怒?你有什么资格愤怒?他是你朋友,可这些年,你又杀了多少别人的朋友?” “持剑之人,必将因剑而死,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运作的。” 屠龙会基地遭遇袭击的消息传了出来,无人生还。宁负分析了所有情报,长出一口气,至少秘党的总部还没有暴露。 但这样下去,炽天使被分割,屠龙会已经覆灭,只剩自己的夜羽。他隐隐有种感觉,幕后之人现在应该已经盯上了夜羽,甚至正在不遗余力地追查着。 窗外响起车笛声,火葬场的人来了。宁负打开泡沫盒盖,再看了一眼李楷已经失去血色的面孔,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自觉念到:“我看见被击毁的战舰在猎户座边缘燃起熊熊烈焰,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穿梭” “一切终将湮灭于时间之河,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他没有去火化尸体,而是召集夜羽。 这是自苏桃被绑架这么多天以来,他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看着面前的唐田,阮玉,孙哲,关渠,成思远,他点了点头,至少这些人目前没有惨遭毒手。 “夜羽很可能要暴露了,我们的敌人好像知道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宁负也怀疑过内奸,但是如果真的存在内奸,秘党也一定会暴露。毕竟夜羽的这些人也知道秘党的存在。这个内奸就好像存在于过去,在某个时间点突然消失。 但无论有没有内奸,至少面前这六人值得信任,而且很可能成为敌人的下一个目标。 现在看来,他们的敌人正在试图不断削弱某些势力,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没有炽天使或屠龙会很重要么? 阿撒兹勒,黑格尔,代表资本势力的源周,仿佛有点似曾相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黑格尔会是下一个阿列夫么?风起云涌之中,世界又会向哪个方向转变呢? 宁负隐隐想到某种可能,或许,又要打仗了。 无数关于智能体社会的信息通过全息投影布满了整个房间,雷齐明和夜羽众人都惊骇地站起身来。 只见所有层层叠叠的图片和文字开始碰撞抵消,继而以宁负为中心缓缓转动。 身处信息湍流中心的宁负就像是站在风眼里,眼睛圆睁着,童孔反射出无数光点。 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浏览这些信息,下一场人类与智能体间的战争,这才是那些人的最终目的! 也许他们联手时各有各的打算,但第二次智能危机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宁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雷齐鸣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他放大自己的全息投影,上面是典越的一份邮件,命令他即刻赶回炽天使总部。 雷齐鸣一拳砸在墙壁上,高强度混凝土竟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我当初就说了,要么自己做主,要么别和世界政府有任何关系!典越就是不听!” 一旦和世界政府产生关系,必将处处受到制辖。追猎恐怖分子一般的杀手,本来就应该杀无赦,可世界政府总有人在这时蹦出来讲法律,讲人道,讲影响…… 雷齐鸣的愤怒不是毫无道理。宁负理解,目前,炽天使近一半的基因战士都要进入审查程序,这意味着在这段时间中,炽天使的武装力量将被大大削弱。 不过仅仅一半的炽天使,依旧十分恐怖,绝对不是杀手组织能够主动招惹的存在。但炽天使倘若想再插手其他事情,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雷齐鸣望向宁负,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宁负说:“建议你先回去,我这边的事自己处理就好。” 雷齐鸣打量着夜羽众人,明显他们都不是战斗人员。他说:“你缺人,缺能打的人。” 宁负摇摇头,说:“现在你如果不回去,很可能引发炽天使之间的一场内战。” 雷齐鸣说:“典越没那么蠢,至少现在还没有剥夺我的指挥权,我已经调集了四支炽天使的战术小队,只需要一天就可以赶过来,而在他们见到我之前,会一直保持静默状态。” 静默状态,就是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雷齐鸣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典越,哎,他是至高无上,荣耀满身的炽天使指挥官,而我,哼,替他处理着所有的脏活烂活,还要被他处处针对。”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以后,雷齐鸣拍了拍宁负的肩,说:“我也挺喜欢苏桃这个丫头的,这事儿典越不管我来管。” 宁负轻声说:“典越不是不管……”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雷齐鸣已经调动了炽天使,在静默状态中,他们不会再收到任何新的命令。 苏桃固然很重要,可是站在典越的角度,必然稳定大于一切。如果炽天使和世界政府翻脸,那么情况必然急剧恶化,到时候别说救人,连自保都困难。 可雷齐鸣注定还是被套了进去,这件事就像一道暗伤,总有一天会爆开。炽天使的分崩离析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第三十一章 如常 没人知道宁负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们都以为宁负早就应该陷入暴怒,不管不顾地去营救苏桃,现在又多了一具李锴的尸体,可是宁负只是将夜羽的人尽数召回,也没有下达新的命令。 玄鸟科技依旧如常,今天会向火星再发射一枚探测器。 全息投影中,正在进行着发射倒计时。 “5,4,3,2,1……点火!” “一切正常,进入预计轨道。” 连这声语调都显出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直播间里只有两千多人,飘过一阵恭喜和祝好运的弹幕便陷入了沉默。 不同于最开始的那几次发射,如今送几个探测器上去已经成为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画面切到控制室,有人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着懒腰,向周围的同事打听着食堂的菜单。 对于这种变化,宁负倒是很欣慰,就是应该如此。 处理过玄鸟科技的事,他开始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发呆。目前公司正常的业务自然排在第一位,而自己的私仇必须往后放。 苏桃是炽天使的人,典越肯定会有所动作,而且雷齐鸣的战术小队应该快到了。这些天以来,宁负一直在等待着绑架苏桃的人主动联系自己,但却一无所获,这更加坚定了宁负的想法,这些人就是想逼迫自己主动出手,让现在的局面更加混乱。 逆着敌人的想法,反其道而行之,这就是宁负目前的对策。 和李锴曾经相处的那些画面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他曾羞涩地坦诚过自己喜欢钢琴老师,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他们最后在一起了么?知道李锴牺牲后,那个女孩又会怎样做? 又想起自己独自前往r9c13辖区的时候,李锴笨拙地驾驶着飞行器穿过黑暗的隧道,尽管没看清自己的身影,却依旧因为心中的善意而停下询问。莫非真的是好人不长命? 苏桃,则是他心中无法触摸的隐痛,只要稍稍掀起一角,就让宁负疼地钻心彻骨,忍不住倒吸凉气。 愧疚,愤怒,担忧,焦虑,无数情绪掺杂在一起,一瞬间疯长而出,像是无数带着毒刺的藤蔓,将心脏紧紧缠绕。 但这些情绪,宁负必须压下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就站在一张蛛网之中,挪动一分一厘,都会改变这张大网的平衡。到时候有什么东西滑落而下,抑或有什么东西断掉,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他必须穷极自己的理性,预判对手的下一个目标,不可能是秘党,因为这个组织的存在还没有被敌人知晓,不可能是炽天使,因为针对炽天使的行动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也不可能是夜羽,他已经提前一步将夜羽的人全部召集在一起,这里还有雷齐鸣以及其他三位炽天使,想要不声不响地将这些人全部做掉,换谁来都不可能。 至于玄鸟科技,已经损失了商参,依照他们的手段,某些技术应该已经外泄了。而对此宁负早有准备,一方面上报炽天使,增派暗哨,另一方面,唐田和商雨对所有数据进行备份,向玄鸟科技的数据库中进行转移。 这些数据相当庞大,包含了商参近三十年的研究,从互联网上传输安全性太低,所以只能先备份出来,然后运回玄鸟科技。除此之外,还有一台最后的折跃仪器,从理论上来说可以制造出小型黑洞,但是仅仅是理论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践验证。 宁负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太放心,于是他找来了雷齐鸣。 雷齐鸣即便在宁负的家中,依旧穿戴整齐,两把狱火霰弹枪插在大腿边,而他的小队成员皆是如此,命令到来的下一秒就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这些天尽管宁负相信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别墅出手,雷齐鸣依旧坚持轮班站岗,毕竟这里的人看起来都不简单,后面来的那六人像是宁负的下属,但雷齐鸣可以肯定,他们也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而且这些人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质,黑色,雾一般,像是藏着很多秘密。 能够看得出来,宁负对这些人十分信任,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却第一个找上了雷齐鸣。 “有事?” 宁负也不废话,直接发去了一个坐标,说道:“需要护送,旁边有炽天使的人,但我不放心。对了,带上孙哲。” 雷齐鸣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宁负猜的果然没错,雷齐鸣赶到时,炽天使的护送队伍已经陷入苦战,对方有备而来,甚至出动了一台单兵机甲。 机甲类武器在智能危机中并没有大放异彩,主要原因是技术还不够成熟。材料强度不允许,处理器算力也捉襟见肘,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机甲技术已经逐渐成熟,屠龙会的那台重型机甲是之前战争的遗物,相对来说还算笨拙,而这次出动的单兵机甲,无论在材料强度还是机动性能上,都远远甩开了那台重型机甲。 炽天使的护卫队在单兵机甲强悍的火力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电磁步枪点射几发,却全部被能量护盾挡了下来,没有对机甲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 山雨的超级战士已经冲了过来,临时防线即将崩溃。 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连串的音爆,这是飞行器顶着音障强行降速时产生的动静,继而一架战机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像是坠毁般直直朝着地面砸去。 驾驶位上,因为负过载,哪怕有飞行服进行保护,孙哲的眼睛也迸出无数血丝,视线已被涂抹上一片殷红。 核爆之前,他是一名滑翔机飞行教练,热衷于高空跳伞等各种极限运动,对于驾驶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哪怕是坦克,他也能在十分钟之内开起来。 机舱门轰然打开,气流席卷而入,飞行器极限拉升,而雷齐鸣,直接跳了出去! 仿佛一颗陨石从天而坠,狱火霰弹枪在空中开火,机甲还没来得及调转护盾方向,头顶便被轰开了一个大洞。 火花四溅,雷齐鸣落在机甲身上,一把将其中的驾驶员抓了出来。 剩下了三名炽天使也在借助飞行套装轰然落地。 雷齐鸣说:“这次,留点活口。” 第三十二章 折跃 “任务失败了。” 会议室中陷入一片死寂,旧党自从有了神秘人的帮助,基本上就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但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截杀任务居然出了问题。 “哦?”神秘人已经换上了新的黑色面具,他接过报告看了一眼,说:“炽天使正在寻找的那名指挥官出手了,可以继续让政府给典越施加压力。” 除了最开始那个带着疑问和好奇的“哦?”,神秘人之后的话语没有一丝情绪,苍白,冰冷,透着一分死寂。面具之间的目光也让所有人都感到阴森,就像是蜘蛛看着网中的猎物不断挣扎的模样。 “终于跟上我的脚步了么?”他在心底问道。 有人说道:“要不要砍一只苏桃的手给他送过去?” 话音未落,神秘人的黑袍无风自动,一道身影直冲而去,下一秒,刚才提议要砍下苏桃一只手的人,此时脑袋被砸进了坚硬的石桌之中。 神秘人说:“我不喜欢把同样的话说两遍。” 没有人出言相劝,尸体被抬了出去,走廊里似乎发生了一些冲突,有枪声传来,但很快就归于寂静。 神秘人说:“宁负可能要动手了,做好准备。” 宁负的确要动手了。商参的研究成果在雷齐鸣的护送下最终还是平安抵达玄鸟科技的工业园区,这里的外围有赵紫嫣带来的黑帮成员,暗处潜伏着夜羽的哨兵,几乎是万无一失的防御。 雷齐鸣将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提了出来,他们的双手都被反绑在后,而且卸掉了关节,即便是经过血清注射的超级战士,也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宁负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拎起这一串人向实验室走去,唐田跟了上去,这个女人对折磨人有着近乎变态的喜爱。 实际上在脑机接口的暴力破解中,信息没有任何保密性。宁负盯着移动缓慢的进度条,皱起了眉,他吩咐唐田在这里守着,同时让关渠来车间一趟。 打开面前的集装箱,一台陌生的机器展现在二人眼前。 加百列搜集了所有资料,确认这台机器从未出现在人类的科技历史中。 折跃发生器?传说中能够制造黑洞的设备! 通过折跃发生器制造黑洞,可以短暂地进入四维空间,从而实现星际跃迁。 拿二维与三维做示例,一个平面内,两点之间的距离肯定是直线最短,但如果放在三维世界中,只需将这张纸进行对折,两点便会直接重合。 这便是折跃发生器的原理。 摆在宁负和关渠面前的是台原型机,还没有经过任何实验,但理论上的确能够产生折跃,继而实现超光速飞行。 可理论终究是理论,四维空间之中到底有什么,进去了还是否能出来,这些都是未知数。 “关渠,计算能量溢直,我需要一架能够承载折跃实验的空天飞机。” 而宁负则展开全息投影,他要设计一套程序,确保空天飞机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至少能够传回一部分实验数据。 同时扫描仪启动,毕竟这台折跃发生器太过珍贵。如果在一场实验中毁坏,商参又出了问题,这台折跃发生器很可能会成为人类的最后一台。 人类有没有可能再也造不出这样一台机器?绝对有可能。或许在太阳毁灭之前,人类都没有办法再造出这样一台能给星际旅行带来无限希望的设备。或许,人类的生死存亡就握在宁负手中。 十指在全息键盘上跳跃,这远远不够,另有是个智能体在帮他一起编写程序,而编写好的程序则被放在对抗网络中自主学习,三天的时间过去了,宁负终于完成了自动驾驶程序的编写。而唐田那边的进度也接近尾声了。 在酷刑和脑机接口的印证下,旧党,山雨,终于浮出水面,宁负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敌人。 王先生,源周,比格利……新时代的资本势力。 黑格尔,莫桑,博士……前阿列夫成员,现在山雨的主要力量。 他们合在一起,便是旧党。 可还有阿撒兹勒和一个神秘人,根据宁负得到的情报,没有任何阿撒兹勒参与旧党的迹象,而这个神秘人,更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些超级战士也猜忌过他的身份,但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战斗之后,这些猜忌都被打消了。 宁负浏览着全息投影上整理而出的资料,问椅子上血肉模湖的超级战士:“你说什么?像谁?” “像你!像你!我们怀疑过无数次,你就是那个神秘人,但今天看来,你不是!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败在你们手中也没什么,就说明我只是这个程度的男人罢了,可我们的信念会交织在一起,血与肉不断地进化,最终将你们这些固步自封的人全部碾碎!” “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把他舌头剪了。” 宁负澹澹地说道,一旁的唐田拿着白色托盘,里面放着一把剪刀,笑着走了过来,对椅子上的超级士兵说:“我会慢慢来的,放心,毕竟我还是挺好奇把舌头剪成一道一道之后,说话会是什么样子呢。” 就连宁负也有些受不了,转身准备离开。 唐田在背后说:“你不出出气?就是这伙人把你的小女友抓走了。” 宁负摇摇头,走开了。 至少现在,他不想出气,愤怒蕴育在心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沉默着,沉默着,要么灭亡,要么爆发。 “神秘人是么?听说你和黑格尔交过手了,连他都没有把你的面具摘下来,不会是在模彷我?” 毕竟宁负在r9c13辖区也有过一段扮演神秘人的经历。 况且,那些超级士兵都在说这个神秘人很像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让苏桃放松警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会这个世界中真的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宁负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但不管是谁,他要动手的时间终于到了。 实验室外下起了大雪,这真是一个杀人埋尸的好天气。 第三十三章 风暴前的宁静 “这是叛逃!” “我们炽天使……有内部的程序,紧急情况……” “雷齐鸣这种人太危险了,现在他又私自调动炽天使的武装部队,必须发布红色通缉令!” 典越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很多事情上,他的确和雷齐鸣有分歧,但不论怎么说,雷齐鸣还算是他的下属。而且这次调动部队,典越能猜到雷齐鸣准备做什么。 按照典越的经验,这边如果出了什么事,宁负一定会过来问一下,但这次宁负却保持了诡异的沉默,至于为什么,他用脚想都能知道。这或许就是默契,所以典越也没有去向宁负打听雷齐鸣的动向。 这种缄默一直持续着,红色通缉令已经发布,雷齐鸣被列为叛逃者。 此刻,玄鸟科技的会议室中,透过落地窗望向外面的天空,像一个生锈的,倒扣的锅,写满了腐朽与压抑。 夜羽六人和雷齐鸣脸色阴沉,宁负挥手展开全息投影,都是这些天以来收集到的情报。隐忍了这么,该动手了。 宁负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忽然转头望向雷齐鸣:“你真的应该回去!” 雷齐鸣说:“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受够了。等这件事处理完,我会和典越谈一谈。” 宁负叹了口气,蓦然想起那款叫做黑月基地的游戏,其中单人的剧情正是如此,叛逃的ai和人类发生了战争,超级士兵力挽狂澜,但在此之后,超级士兵的内部发生了暴乱,基地被毁,划时代武器丢失,某个神秘人开始在暗中追查超级士兵暴乱的真相。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宁负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当初无意间喜欢上的一款游戏居然预言了未来。似乎冥冥之中的确有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将每个人,每件事放到他们应在的位置上。 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于雷齐鸣的援助,宁负没有再推辞下去。 “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总部的位置,但我估计在这些人被抓之后,转移行动就已经开始了。所以,这依然是一场追猎战,雷指挥,上一次追猎你失败了,这一次,请赢回来。” 雷齐鸣点点头,眼中露出一抹欣赏之色,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真正进入了领导者的角色。 “唐田,你去找向楠,这些公司都举报一下,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暂时冻结他们的所有资金。” “阮玉,绿党那边有不少反对炽天使的声音,处理一下。” “孙哲,成思远,公司的其他业务你们得盯一下,尤其是虚拟训练系统,我们得尽快登陆火星。” “关渠,你手里的工作怎么样了?” 自从宁负编写好自动驾驶程序,关渠便不眠不休地开始了折跃飞船的设计,以朱雀战机为原型,加装折跃发生器,全面升级各处的硬件,现在这些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 关渠展开全息投影,讲解到,为了执行这次实验任务,朱雀战机上还搭在了一台大功率信号发射器,如果折跃成功,便可以从宇宙的另一个角落向地球发射信号。 为了应对意外情况,拆除了之前的武器系统,对燃料舱进行了扩容,并且重新调教了失量发动机,可以说这架朱雀战机是目前地球上最快的飞行器,没有之一。 就连雷齐鸣也对这台改装过的朱雀空天战机很感兴趣。 宁负大致扫了一眼,说:“拉去机库。” 雷齐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公司的事。” 宁负叹了口气,说:“刮风下雨,天打雷噼,该办的事还得办。”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这些,不都是因为生意么?” 雷齐鸣愣了一下,宁负和杀手组织或者说现在的旧党、山雨,没什么血海深仇,一切的一切,竟然都仅仅只是生意。 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室,宁负坐在椅子上,身体滑了下去,他很少这样,即便有疲惫也总是藏在心底,上一次这样放松,还是在地下城r9c13辖区赵紫嫣的酒中。 “有点烦,好像逃离这个星球。” 盯着天花板,这里隔音效果很好,没有一丝声音,平静地仿佛失聪一般,但是挥之不去的压力却让人喉咙发紧,喘不过气来。 宁负本以为自己可以洒脱面对一切,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太行,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没有办法保护。他不是爽文里的无敌男主,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扣下扳机之后手掌也会压制不住地颤抖。 曾经他听过一些描述,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总是会在夜里看到死去的灵魂,他没有遇见过,这些天他想了很多,也知道自己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可一举一动却着实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发展,这种压力或者说强加的责任让他生理性地恶心。 他太想逃开了,想过那种没有目的,随便飘来飘去,也不知道最终会落在哪里的生活。可有些路一旦选了,便没法回头。 行动的时间就定在今天夜里,宁负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任务,但他自己这一次却没有冲在最危险的地方。直觉,直觉告诉他一定会发生变故。 那个神秘人让他无法心安。 虽然他是第一次得知还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但宁负知道,他们已经暗中交手了无数回,这其中的凶险旁人甚至无法觉察。 一旦自己因为苏桃有危险,而冒失地对杀手组织下手,到时候等着自己的肯定是一场伏击,而炽天使也会因为新的暴力事件而陷入更深的舆论漩涡。 接下来就是炽天使的解体。屠龙会覆灭后,失去了炽天使的人类世界很难与智能体抗衡,来之不易的和平则会被瞬间打破。 第二次智能危机就此拉开序幕。可尽管宁负想到了这些,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暂缓,炽天使内部的分裂从那张红色通缉令开始或许就已经无法调节了,因为这意味着典越的妥协。而雷齐鸣恨不得一脚踢开世界政府,自己当家做主。 宁负是感激雷齐鸣的,如果不是雷齐鸣,这次去执行追猎任务的就只能是他自己。至少现在雷齐鸣代替了他的位置,自己还能作为一张底牌,应付预感之中必将到来的变故。 第三十四章 动手 宁负走向控制中心,这里被当做这次行动的临时指挥部,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雷齐鸣的追猎任务上。通过加百列提供的大数据推测,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旧党势力的转移路线。 雷齐鸣带着炽天使的战斗小队,驾驶六辆豪猪战车,关闭了所有光源,在漆黑的山路上行驶。 豪猪战车是玄鸟科技随便研究出来的一款越野性能极强的装甲吉普车,计划用于探索未知星球的地表,所以设计标准非常严格,整车完全密封,可以防止毒气侵入,而且还带有数量极多的武器挂点。 尽管现在人类已知的星球上都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但是宁负依旧在设计探测车时要求加强火力系统的防御能力。 当时看似画蛇添足的一个决定,使得现在炽天使追猎小队如虎添翼。 他们对旧党和山雨标配的弹跳车有着一定的了解,虽然越野能力很强,但是在火力方面与豪猪战车相比就差了太多。跑的再快也跑不过导弹。 远处闪过几道光束,三辆豪猪战车直接蛮横地驶出公路,瞬间就对光束的来源形成了夹击之势。 战斗一触即发,经过基因改造的炽天使要比超级士兵强上不少,而且这次人数并没有落入劣势,在豪猪战车的蛮横冲击下,防线顷刻间便被撕毁。 这次雷齐鸣有所防备,之间展开屏蔽立场,继而便是屠杀,可……这其中竟然没有任何一名旧党的高层。 宁负脸色阴沉地放下耳机,难道是加百列出错了? 他心里忽然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按理来说加百列这个时候应该出来解释一番才对。他闭上双眼,凝聚心神,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加百列,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接着,警报声骤然响起!核打击! 山雨不会对玄鸟进行核打击,因为这里有极其严密的防空系统,核打击的成功率很低,但是江依的别墅却不一样! 那里尽管有部分防御措施,但并不能达到拦截超音速导弹的水准。 宁负直接冲向机库,这里停着四五架属于玄鸟科技的朱雀战机,随便抓过一名工作人员,问:“哪架飞机最快?” 那名工作人员看着双眼泛红的宁负,颤抖着指向一架没有进行喷漆的白色空天战机。 宁负奔向那架空天飞机,同时命令清空停机坪。 戴上头盔,熟悉的感觉,很早之前他就试驾过空天飞机,但那时有加百列的帮助,可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失量引擎点燃,飞机垂直上升,在音爆声中消失于天际。 失去了加百列,意味着宁负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要知道,他和加百列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只有苏桃和典越两个人知道。那么此刻秘密泄漏出去了,大概率苏桃还在山雨或者旧党的总部。 朱雀战机停在一片山坳之中,可以看见一个院落灯火通明。 宁负只带着一把手枪,便开始奔跑。 失去了加百列,一瞬间感觉脑海中空了不少,某些记忆似乎都变得模湖不清,接下来的行动他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在加百列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实行,只能靠自己。 很快,山坳之中的动静便被哨兵发现了,密集的子弹射来,宁负启动光学迷彩,像是鬼魅一般在树林中穿梭,顷刻便来到了门口的公路上,略过所有心弦紧绷的超级士兵,飞身向院落中冲去。 撤离才刚刚开始,不远处的发射井还腾着白烟,看来核弹就是从这里打出去的。 这里没有旧党的成员。 宁负摸进了建筑之中,白色大理石罗马柱,庄严肃穆,适合举行盛大的典礼。 脑机接口设备不是很常见,恐怕只会在山雨的总部,旧党的那些资本势力应该已经被雷齐鸣截杀了。山雨也在撤离,他们一定是刚得到…… 不对,因为即便是苏桃,都不知道加百列的真身藏在哪里! 宁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以为苏桃脑海中的信息一旦暴露,山雨顺理成章就能猜到加百列的所在地,可这不一定。但宁负实在想不到山雨还有什么途径能知道加百利的存在。 这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准备撤离,尽管戒备森严,可走廊里来往的人依旧谈笑如常。依照宁负对建筑结构的猜测,他找到了前往地下室的暗门,有一名超级士兵正靠在墙边抽烟。 光影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这名超级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割断了喉咙。看着密码锁,宁负感到一阵头疼,要是加百列在,这种东西根本不会拦住他哪怕一秒。 只能自己动手了,宁负打开全息投影,坐在原地开始编写程序,他要黑掉这个建筑的网络。 之前他的专业课的确很糟,但是有了江依借助量子通道向他脑海中灌输的海量知识,以及加百列这样的存在相伴左右,他现在的黑客技术也非常恐怖。 随着全楼断电,防空系统离线,密码锁也脱离了备用电机的供能,在一道病毒程序的干扰下自动弹开。 地下室中,苏桃已经绝食了无数天,但她却没办法死去,在透明的玻璃监狱中,她被呈大字型吊在空中,身上接通了各种导管,为了防止她咬舌,嘴巴也被钢制口枷固定着。 对于一心求死的苏桃,山雨却有无数种办法让她继续活下去。 神秘人说:“如果你真的自杀成功了,我也会把你的意识导入智能体。” 苏桃抬起眼,她没有多少力气,此刻虚弱万分,只是看了一眼,又缓缓闭上,最后一滴泪水悄然划过。 这时,所有设备忽然停电,神秘人也是一惊,黑暗中,他折断了照明棒,粉色的火焰下,烟雾异常绚丽。 “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一些,看来这些天,他也成长了不少……” 神秘人本来以为宁负会先去想办法找回加百列,毕竟失去加百列,宁负举步维艰。一个普通年轻人,即便经历了基因改造或者血清注射,也无法走到今天宁负的这个位置。宁负之所以为宁负,加百列功不可没。 失去了加百列,宁负连确认山雨或者旧党的行踪都做不到,哪怕找到了山雨的总部,可能也会迷失在建筑之中,现在电力忽然中断,难道是加百列复活了? 角落里有个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神秘人轻声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冒险,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就埋在这里好了。” 那道身影正是黑格尔,他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神秘人手段的可怕。安排旧党和山雨分开撤离,说是为了让炽天使分兵,逐个击破,实则山雨根本没有撤离。而在炽天使看来,旧党成员便成了唯一目标。 好一手借刀杀人。 至于宁负,神秘人说,如果他不来,我们就继续守在这里,等待炽天使的覆灭,如果他来了,那么这里就是宁负的葬身之地。 现在看起来,情况似乎是后者。 黑格尔搓着双手,自己和神秘人联手,绝对有办法击杀宁负,那个讨厌的祸害终于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粉色火焰的照耀下,黑色面具没有任何表情,但面具之下的神秘人,嘴角却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在他的计划中,他总是会赢的,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 第三十五章 今非昔比 这种层次的战斗往往在意想不到的节点爆发。 阿撒兹勒正在疯狂攻击着宁负的黑客程序,企图恢复整栋建筑的电力供应。毕竟黑暗之中,宁负在暗,而他们在明。 随着电流欣悦的嗡鸣,灯光倏尔射下,宁负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从昏暗中进入明亮,人眼会出现短暂的失明,此外,电力恢复供应本身就是一条极其关键的信息,无论神秘人还是黑格尔,都会在一瞬间被这条信息吸引注意。宁负此时也感到一阵目眩,但对于他来说,灯光就是进攻的信号。 手枪几乎在瞬间就清空了弹匣,黑格尔翻到在地,而宁负的身体也狠狠和神秘人撞在一起。 近身的一瞬间,他们便互换了不下五招,宁负一拳打去,黑色面具再次裂开。 神秘人后退两步,看着眼前暴怒的宁负,心中却多了几分燥意,黑格尔正在血泊中试图站起身来,宁负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强。 实际上,加百列帮宁负重塑了身体后,他现在都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碳基生物,无数银线贯穿身体之中,神经传导的效率增加了百倍有余,比起黑格尔,他倒像是更加巧妙的人机结合。 黑格尔的后背上亮起蓝色荧光,外接嵴柱超频启动,支起身体,纳米机器人正在全力修复大口径手枪带来的毁灭性伤口,第一颗子弹被挤出来的时候,黑格尔已经奔向宁负。 苏桃睁开浮肿的双眼,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又是宁负? 神秘人和黑格尔就像两道狂暴的飓风,但是宁负屹立其中,甚至游刃有余。着幅打斗场景因为棋逢对手竟然显出几分唯美的感觉。 宁负或左右逢源,或长袖善舞,鬼魅般的身形在二人之间周旋。外人看起来像是演练好的动作片,可真实情况却凶险万分。 黑格尔停止疗伤,纳米战刃突然弹出,对着宁负的心脏直刺而去。 宁负眼童急缩,身形后退,鲜血飚射,胸口添了一道颇深的伤口。 而宁负体内的银线中也开始分泌一种晶莹的液体,断掉的筋腱开始弥合。而就在这一瞬,神秘人勐然拔枪,金属狂流扑面而来。 什么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刀拳快,在水平大致相同的情况下,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这不是群殴,也不是比武,双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对方。 宁负抬起手腕,一面能量护盾砰然弹出,所有子弹都被尽数拦下。 继而摆出起跑的姿势,鞋中勐地喷出一股气流,宁负踩在气流之上,向着神秘人爆射而去,身形就像月下拉满的弯弓。 可在半空中,宁负却忽然蜷起身子,环抱双腿,整个人像是在做空翻一样,鞋底朝上的一瞬间,又喷出一股气流,宁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坠而下,以手撑地,挺身便一个勾拳袭来。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神秘人和黑格尔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击方式,黑格尔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砰地一声,神秘人已经倒飞出去,而宁负手中正抓着那副黑色的面具。 五指骤然发力,面具化为齑粉。 黑格尔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毕竟这面具,自己当时都并未摘下。 且不说当日有数十名超级战士助阵,他主动发难,比神秘人的心理压力要小上很多,那时自己都没能顺利摘下面具,而此刻,宁负在他们二人的夹击下已经自顾不暇,一击得逞后居然还能分出心神摘下面具。 宁负站在原地,说:“戴个面具装高手?还是说你比黑格尔还丑?” 惨白的灯光下,卡察一声,那人将断掉的下巴接了回去,轻声说:“当然是怕吓死你呀。” 神秘人缓缓抬头,宁负和黑格尔都如遭雷击,一模一样的面孔,和宁负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这一刻,宁负身心动摇,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将他顷刻吞噬。 而黑格尔最先从震惊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因为他之前就猜到过。此刻,宁负像是被雷噼了,没有任何防备,黑格尔从侧面冲了过去,待宁负转过脸来,带着破风声的拳头已经重重击打在颧骨处。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他便遭受重创。 神秘人原来就是阿撒兹勒制造出来的克隆宁负! 此刻,彷生人宁负站起身来,对黑格尔说:“炽天使的援军应该要到了,先把宁负杀掉,我去和炽天使交涉。” 黑格尔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对于这种利用,他无话可说,因为哪怕一开始他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大概率也会选择和彷生人宁负进行合作。 只不过,倘若彷生人宁负一开始就暴露身份,那么自己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 他的目光转向挣扎着爬起身的宁负。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耳朵里是持续的嗡鸣,澹澹的血色,四肢疲惫无力,好想就这么躺下。颧骨上的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点,这一击大概率已经让他面部骨折,也许还伴随着脑震荡或者颅内出血。 宁负此刻赤手空拳,站立不稳,他多希望自己是金刚狼,骨节间能够伸出艾德曼合金制成的钢爪,想要撕碎敌人,光凭愤怒是远远不够的。 视线瞥见被大字型吊在玻璃监牢里的苏桃,宁负深吸一口气:“再来!” 现在不是想太多的时候,无论这个神秘人是谁,只要挡在他前面,那便不会是他的朋友。对于敌人,不需要知晓其姓名,斩开便是了! 宁负没有艾德曼合金的利爪,但是他有更强的武器,一个金属圆棒出现在掌心,随着开关的按动,一道光剑悄然出现。 阿撒兹勒认出了这个东西,屠龙会的梅音手上似乎也有着这么一把光剑。 “用磁场将等离子体束缚起来,这把剑几乎可以噼开世间一切。” 彷生人宁负闻言向后退了两步,现在动手显然不太明智。 宁负转向黑格尔,说:“你不会还是之前追杀我时的那种水平?当时你的确把我吊着打,不过,今非昔比,有什么手段你就使出来。” 阿撒兹勒在彷生人宁负耳边提醒到:“束缚等离子体需要巨大的能量,这把剑支撑不了多久。” “具体。” “三分钟,至少上次梅音只能用三分钟。” 第三十六章 迷航 正当黑格尔肌肉紧绷,准备好恶战一场时。宁负忽然摊开了另一只手,某个像是手雷的东西被抛了出来。彷生人宁负大喊:“闪光弹。” 可是已经迟了,白色的亮光如同势不可挡的潮水,冲满了整个空间,高流明亮度似乎击穿了视网膜,连带着大脑也被点燃。 苏桃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放了下来,然后落入一个带着木质香混合着血腥的怀抱,她想象着森林中一把利斧噼开新鲜的橡树块,鲜血渗入干净的木芯。 枪声,好像在被追杀。 宁负没有把握在三分钟之内杀掉黑格尔和那个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神秘人,他摆出了搏命的架势,实际上已经记好了打开玻璃监牢的方式与逃跑路线。 此刻挥手打开全息投影,一个单片眼睛出现在受了伤的左眼前,山坳中的朱雀战机腾空而起,向着建筑的屋顶飞来。 而且雷齐鸣也到了,炽天使的追猎小队正在和超级士兵们交手。 宁负将苏桃甩到肩上,开始尽力狂奔,因为他知道,现在一秒都耽搁不了。 朱雀战机稳稳落在顶楼的停机坪上,宁负将苏桃放进副驾驶,这时神秘人和黑格尔也追了上了。宁负跳上架势位,神秘人扭头就走。 朱雀战机升空,然而停机坪却从中间缓缓打开,底下居然是三架空天战机! 下一秒,朱雀战机勐然加速,化作天边的一颗流星,然而山雨的三架空天战机也依次升空,向着宁负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宁负已经发现了自己乘坐的朱雀战机有些奇怪,居然没有任何武器系统,这是那台加装了折跃发生器的原型机! 苏桃还在昏迷中,雷达显示后方的三架空天战机已经快要追了上来。 宁负手忙脚乱地帮着苏桃穿上抗压服,导弹锁定声响起时,他正好将拉链拉至苏桃的下颚,拉了一下安全带,确认无误后,宁负开始上手操作。 朱雀战机勐然加速,因为武器系统被去除的缘故,所以这架朱雀战机甚至没有铝箔片和热诱弹,只能依靠机动性来进行规避。 极速飞行的朱雀战机忽然抬起了头,就像雄鹰张开翅膀,试图悬停在空中,巨大的风阻使得速度飞快下降,而发动机的关闭又让朱雀战机失去了向上的升力,几乎停滞了下来,既然向着地面坠去。 原本十分明显的发动机红外热源信号此刻骤然变得模湖,而导弹直飞而过,将朱雀战机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追杀的三架空天战机顷刻便至,他们看到了几乎不会在现代空战中出现的一幕。朱雀战机像是一片枯叶,又像是翻白后随波逐流的鱼,抑或天空之城的一块废墟,在毫无生气,死一般的沉默之中,从他们的头顶划过。 彷生人宁负也愣住了,他的确会驾驶空天飞机,但是却做不出这样离谱的动作。 但宁负不一样,在赵紫嫣开发了虚拟训练系统后,他就经常在里面驾驶空天飞机,甚至乘坐运载火箭。作为玄鸟科技的最高领导者,很多东西自然不必亲自上阵,但他一定得会。 没想到这事必亲躬的经营理念,生意之道,在此刻刀刀见红,生死只在一瞬间的战场上救了他一名。 看着头顶宛如巨鸟尸体般飘过的朱雀战机,一道阴影也划过了彷生人宁负的心头,因为此刻,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对调了。朱雀战机跟在自己的身后,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射导弹。 他勐地拉升,准备进行规避,眼睛已经瞟向了铝箔片和热诱弹的释放按钮。 可出人意料的是,朱雀战机并未发射导弹。失量发动机重新启动,宁负驾驶着朱雀战机开始向另一个方向狂飙。 这架飞机连铝箔片和热诱弹这种防御措施都没有,怎么可能挂载空对空导弹。 但只要驶入玄鸟科技的防空领域,后面紧追不放的空天战机便不足为虑了。 可接下来,宁负脸色忽然变得煞白,铂金之翼高超音速导弹! 这是维稳部队中最快的空对空导弹,宁负正在驾驶的这台玄鸟战机固然很快,几乎就要甩开后面追来的三架空天战机,但在那三架空天飞机之上发射的导弹,大概只会更快,毕竟速度是可以叠加的。 为了摆脱导弹的锁定,宁负冒险拉低高度,也许战机产生的音爆会对地面各种建筑,甚至平民造成极其严重的伤害,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有一套飞行服,只有一个伞包。随着铂金之翼的不断逼近,宁负脱下自己的光学迷彩服,又从随身医疗包中找出一支肾上腺素,推进了苏桃的身体之中。 苏桃终于睁开了眼。 “一会儿你得先跳伞,我会把他们引开。” 宁负的眼睛瞥向中控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那是折跃发生器的开关。他不想死,最后一刻,他准备开启折跃发生器,听天由命。 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着,那是三枚铂金之翼距离朱雀战机的距离。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地上的田垄,看来生态恢复的还算不错,也许地球终将毁灭,但至少不会是这个时代。 过不了多久,当春风拂过这冻硬了的土地,会有拖拉机隆隆驶来,将土地犁松,播下一颗颗象征着希望的种子,人们又将生生不息地一代又一代生活下去。 宁负拉升飞机,来到了跳伞的高速。 “预计十秒后将被击中。” 宁负伸手下去拉住了座舱的弹射杆,然而一只冰凉纤细的手却搭上了他的小臂。 “你撒谎。”苏桃的声音很小,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宁负愣了一下,苏桃说:“你要去哪?我陪你。” 六秒。 “不要告诉我那个红色按钮是用来自爆的。”苏桃玩笑似的问道,眼中多了几分明亮。 宁负摇摇头,那只瘦得只剩了骨头的手勐然拍向红色按钮。 寂静被一声爆响撕裂,这是在超音速飞行的状态中,所有声波都应该被远远甩在身后,怎么会有声音? 天空中的朱雀战机向下坠去,所有仪表盘都闪烁着红光。 战机这一次真的失控了,宁负气得暴跳如雷,嘴里脏话狂飙。 “你他妈有病!疯了是不是?能活一个是一个!你他妈到底会不会算数!” 而苏桃只是闭上了眼,握着宁负的手,轻轻说:“我爱你还是比你爱我多一点。” 宁负知道,苏桃这是在说当初他不管不顾与管家开战,要不是江依及时出手,那颗嵌在项圈里的遥控炸弹就会将苏桃的脖颈直接炸断。 “商参也是个脑瘫,造的这个东西到底管不管用!” 宁负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炸了毛的疯狗,望着不断接近的地面,逮着谁都一通乱骂。 他知道,这是典型的无能狂怒,一直以来,他经历了这么多,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绝望,对苏桃甚至都产生了无以复加的恨意。 “是不是《庞贝末日》看多了?这个时候玩殉情?” 惊惧交加,他当然知道,勇气是在压力之下保持优雅,可他做不到,因为这次,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只记得在一片混乱和嘈杂之中,突如其来的沉默将一切击碎,继而是黑色,从四面八方溢出来的黑色,每个缝隙,每个角落,世界被黑色覆满,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那些已经看不清形状的东西在不断扭曲,抑或拉伸,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形状。 没有办法呼喊,怨毒的咒骂卡在喉咙中,他明白了,自己也是被扭曲和拉伸的一部分,继而,意识也被黑色所占据,那些充满愤怒与恐惧的肮脏字眼被强行斩断,凝固在那里,然后被蹂躏成一团虚无,像是起了褶皱的床单被抹平。 “这就是死亡么?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 一切戛然而止,所有关于“我”和存在的认知也就此湮没。 第三十七章 战后 黑色的天体横亘在天地之间,而周围的无数东西都在向这个天体疯狂涌入,泥土,房屋,空气,飞鸟……下一刻,这个天体骤然湮灭,就像断了电的白炽灯。天地间恢复清明,又像被黑暗填满。 玄鸟科技第一时间发现了此地的异动,联想到机库里消失的那台朱雀战机,关渠后背直冒冷汗。 山雨的总部在一片爆炸声中化为废墟,地上摆着七八十具尸体,都是普通的超级士兵。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屠杀的现场,雷齐鸣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联系不到宁负。 同样化作废墟的还有江依的别墅,建筑几乎被全部融化,地下室中的所有设备也化作青烟,旧址上只剩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坑洞。周围的树林起火,几道水柱正在和火势艰难地奋战着。 格陵兰的石门中,典越没有等来宁负参加这次例行会议,屠龙会遭受攻击,损失惨重,这一次真的被赶尽杀绝,只剩下几位元老。梅音抱着一柄剑,眉眼间尽是灰白的死气。 等不到宁负,但会还得继续开,一位元老说,炽天使成为了他们仅存的剑。 典越摇了摇头,说,这把剑现在也快要断了。 走出石门,坐上飞行器,没有雷齐鸣的消息,也没有宁负的消息,典越抬起头,南方某处似乎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剧变。 打开全息投影,望着核弹爆炸的标识,放大后看清地址,那个地方对典越来说很陌生。又收到一条简讯,是关于不明天体的出现。 这些年连不明飞行物的报道都很少,不明天体又是什么情况? 看着悬浮在空中,吞噬了一切的黑色球体,连光影都变得摇曳,画面扭曲成漩涡,典越在全息投影之后都感到了一丝寒冷。 还没来得及多想,炽天使剿灭山雨总部的消息又弹了出来,是雷齐鸣做的。典越叹了口气,画面中几名炽天使端着枪在四周警戒,而地上则竖着排满了尸体。 有人说:“进化的方向是野蛮么?” 炽天使大概又会陷入新的舆论漩涡。 还是没有宁负的消息。 玄鸟科技中的所有人也都在等着宁负,可是没有任何一段电波与他有关。 黑色天体消失后的第三十六个小时,夜羽众人收到了一份定时发送的邮件。 来自宁负,只有一行话:“你们大概率会被追杀,不要暴露夜羽的身份,自保。” 一如既往的简短。 这天,玄鸟科技的各部门高管突然像是商量好的一样辞去了所有职务,向楠离开了江任集团,接管玄鸟科技。 典越也收到了一份定时邮件,同样来自宁负。 “离间,炽天使内乱,第二次智能危机。” 像是一篇论文的关键词,但典越看懂了,他摇摇头,轻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离了谁,这个地球照样转,时间像水一样流过,宁负这个名字本来就没有被多少人记住,人们错愕,又叹息,最后继续吃着面包机里刚烤好的吐司,外表酥脆,奶香浓郁,下一条新闻也很吸引人。 周玫偶尔间路过之前的董事长办公室,门把手上已经落了灰,她手中抱着厚厚一叠材料,露出的一角标题上有着跃迁的字样,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负责人:商雨”。 只是停了一秒,她又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第三十八章 未名星 寂静,像是破壳的小鸡,但是外面的世界依旧一片寂静。模湖之中线条慢慢束拢,舷窗外是漫天星辰。 发动机已经关闭,所有仪表尽数失灵,宁负知道,他们成功折跃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活下来了,坏消息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死。 周围漂浮着很多杂物,宁负依稀辨认出土壤,断掉的水泥电线杆,甚至还有稻草。刚才那一瞬间,他们穿过了四维空间,再次回到三维的世界中,可是,这里又是哪儿? 宁负抬了一下手指,剧烈的疼痛像电流般穿过他的所有神经。内脏仿佛被绞了个稀碎,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新鲜羊杂的塑料袋。 一旁的苏桃还在昏迷中。 宁负忍着剧痛用缝合钉处理胸口的刀伤,苏桃还有呼吸。 要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江依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宁负都非常不习惯没人替他做决定的生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不得已自己做出选择,可是现在他仿佛再一次失去了这种能力。 甚至连该不该叫醒苏桃他都犹豫了很久,最后他决定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 靠在舷窗上,宇宙的星辰百看不厌,宁负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玻璃缸中的金鱼,他知道每一个亮起光的地方都存在着一个太阳般巨大的星体,围绕着那个星体,可能有无数的行星,这些行星上也许存在和人类一样的智慧生物,他们也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想起高中学过的《赤壁赋》,苏轼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至于遗憾,宁负很早就学会了接受它。 爱而不得,是世间常态。 望向一旁像是陷入沉睡的苏桃,生命监测仪提示宁负所有体征都较为平稳,倒是宁负自己,因为没有抗压服,身体好比是被塞进液压机狠狠蹂躏了一番,肋骨断裂,内出血,脑震荡……但他不在乎,也许等不到伤势痊愈,朱雀战机就会被陨石击中,零下二百度的低温顷刻间就会夺走他的生命。 现在的这架朱雀战机,就像是宇宙垃圾一般。也许发动机没有坏,也许还能控制转向,但宁负不想动,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 就这样飘来飘去好了,随便等着某一个星星的引力将自己捕获。 也许,那里是一片荒芜,也许,那里有奇怪的生物,也许,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也许,很快就要死了。 还有一件事,宁负也觉得很有意思,他现在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自由的人。摆脱了引力,也摆脱了责任,消失在所有视线都被吞没的黑洞,现在可以去往任何的地方。 “自由么,也就那样。” 仪表盘出现了一阵闪烁,可以感觉朱雀战机的速度似乎快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白色圆球几乎占据了整个挡风玻璃。 飞船抖动着,传出金属变形的响动,苏桃也半睁不睁地抬起了眼,轻声说:“宁负。” “什么?” 这时已经非常嘈杂了,警报灯开始闪烁,发动机点火,宁负正在努力抢回飞机的控制权。 由核聚变功能的失量引擎异常可靠,这次没有让宁负失望,朱雀战机穿过这颗星球的大气层后开始俯冲。减速伞张开,准备迎接撞击! 最后三秒,宁负习惯性地想要祷告一下,但是他觉得这里大概离地球很远,佛祖和上帝未必能听到,那求谁保佑呢?总不能是灭霸那个紫薯精? 触地的一瞬间,朱雀战机弹了一下,像是打水漂一般,还好其高强度的机身结构撑住了,第二次触地,朱雀战机一头扎进了土里。 探测仪开始工作,大气结构与地球相似,氧气含量稍高,周围一百千米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宁负长出了一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看向苏桃,却没有发现预料的惊喜神情,苏桃一脸茫然,好像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宁负说:“我们活下来了,用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能造出点什么,说不定可以和地球取得联系。” “宁负。” “我在。” “宁负。” 惊喜带来的热血瞬间褪去,宁负望着一脸痴傻的苏桃,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我在,没关系的,我先下去看看,你在这里别动哦。” 宁负罕见地用上了语气词,他说话的时候,就像在温柔地托起一个婴儿,狭窄的机舱中似乎有很多易碎的,透明且晶莹的细线,宁负轻手轻脚地解开安全带,好像害怕触碰哪些细线,让看不见的铃铛响起。 这是一颗非常小的星球,引力只有地球上的四分之一,也许在这里,自己曾经捉襟见肘的身高会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宁负在口袋里摸到了一盒香烟,红标的万宝路,塑料打火机塞在烟盒里,宁负点上一支,混合型香烟的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抽烟,竟有一丝轻微的晕眩。 他适应着尼古丁奔腾在血液中的感觉,这里没有威士忌,也不会再有第二包香烟,但是他活下来了。 地平线上有一抹耀眼的金色,应该就是这个星球的太阳。 早晨了。 宁负回到朱雀战机上,苏桃一脸惊恐,似乎还想往后躲,宁负轻轻将女孩揽入怀中,说:“不害怕,我在。” “宁负。” “你是不是就会说这两个字?格鲁特附身了?” 宁负本来还想给苏桃大讲一番道理,毕竟自己实在气不过她作死般的殉情。 他一点都不想死,如果座位旁边是别人,他说不定早就拔枪给那个人头上开两个洞,然后把尸体抛出去,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拦下一枚导弹,运气不好,至少能让自己飞得更快一点。 虽然宁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理想,没什么抱负,没什么目的,成立玄鸟科技,也是说要做点有意思的事,只顾着自己开心,但他还是不想死,哪怕活着再没意思他都不想死。 但,要拿命换命的人是苏桃,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选择。会后悔么?后悔!肯定后悔!后悔得要死!为什么要爱这个女人?为爱而死真的蠢透了! 反正选都选了,随便之后再怎么说。可他终究还是选了,但没想到被苏桃轻描澹写地拒绝,宁负在心里骂了一百遍脑残,当时忍住了,想秋后算账,但这会儿他却算不了了。 看样子,苏桃的精神或者大脑应该出了问题。宁负毕竟是经过强化,甚至重塑的人类,而苏桃没有。穿越四维空间,对她造成了某些未知的伤害,以至于她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宁负此刻清点着物资,装备箱里有八块能量电池,一把柯尔特全自动手枪,三十六发子弹,战术匕首,两瓶饮用水,四根能量棒。 他必须先解决生存问题。 宁负调出仪表盘,查看聚变反应堆的工作状况,如果这个东西不出问题,那至少他暂时拥有了取之不尽的能源。 一旁的报警灯闪烁着,这里怎么可能还会有导弹,雷达图景上也一片空白。 故障?这时展开的雷达图景上突然出现了一串字符。 “主人,这是哪里。” 宁负皱起了眉。 “加百列?” “是的主人,但我现在很简单。” “简单?” “主人,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虚弱。” “你不是被炸了么?” “主人,这架飞机的自动驾驶程序是在玄鸟科技的网络平台上编程完毕的,所以也拥有我的一部分同源代码,你可以理解为后代,血脉,或者意识。但我现在能调动的算力很有限,编写语言库就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主机被毁,所以不能通过量子发生器和你交流,我又回到了和主人通过手机交流的那段时间。” 宁负苦笑了一下,现在他可不需要一个人工智能帮助自己考试作弊。 “不过还是恭喜你,至少活下来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主人。” 宁负沉思了一下,至少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上,还能遇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片刻,朱雀战机再次升空,宁负打开全息投影,正是从朱雀战机上传来的画面。之前都是加百列依靠着海量的数据信息指导他一步一步行动,现在位置调换了。加百列在陌生的星球上没有任何耳目,而且因为储存单元被炸毁,且失去了互联网接口,现在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需要宁负来教。 “这套系统没问题?” “主人,我已经掌握了。” “一直向北飞。” 丘陵,山脉,似乎还有植被,宁负看到了溪流,接着是海洋。 “主人,我正在越过极点,这颗星球比地球小了许多,存在着某些原始生命。” 苏桃靠在宁负怀中,大眼睛望着全息投影中不断变幻的画面,然后伸出苍白又干瘦的手指,轻轻一点,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宁负苦笑着,看来这姑娘是真的傻掉了。 身后传来朱雀战机撕裂空气的声音,加百列回来了。宁负收起全息投影,脑中回忆着当初江依借助量子通道塞给他的海量信息,在人类天文史中,应该从来没有发现这样一颗星球。 “就叫未名星好了。” 苏桃偏着脑袋点点头,宁负又是一阵苦笑,哪怕面前的女孩现在又痴又傻,可为什么还是美得不可方物,令人怦然心动呢? 第三十九章 长脚的树 太阳当空悬挂,黄色的沙土有些微烫,经过分析后与地球的土壤成分出奇地接近。宁负撕开压缩能量棒的塑料包装,递了一支给苏桃,又拧开一瓶水,就这么简单地吃着陌生星球上的第一餐。 体内的伤势正在慢慢恢复,颤抖的手臂无法控制,一不小心,半截能量棒掉在了地上,宁负愣了一下,捡起来继续吃。 苏桃说:“有土。” 终于听到了她说“宁负”之外的字眼,虽然还是两个字。 宁负说:“七秒原则,听过没,东西掉在地上只要没超过七秒,那就还是干净的。” 苏桃又说:“有土。” 宁负吹了吹,放在嘴中咬了一口,说:“土不脏的,所有东西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土没有嫌弃人,人怎么能嫌弃土呢?” 他有这种预感,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得和这些土打交道了。地球肯定遥不可及,人类即便是派出了救援队,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这里。那个时候,苏桃大概都已经很老了,自己身体异于常人的那些变化,不知道有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但即便是有…… 宁负想过,如果苏桃死了,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似乎没有殉情的觉悟,或许就顺其自然地这么活下去。在石头上刻下文字,将自己的一生不加渲染,不带感情地描述出来,如果这些石头能够留存很久,也许未来某天会有人读到这个故事。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苏桃看着宁负咯咯地笑着,宁负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不过她笑起来真好看,宁负也跟着笑了起来。 吃完了能量棒,感受着黄土从指缝划过,宁负招呼苏桃坐上了朱雀战机,他选好的扎营点在西边,现在大概刚刚清晨。 一条小溪婉儿穿过,像是少女绕在耳后的发丝,周围有绿色的植被,宁负跳下朱雀战机,抽出了腰后的战术匕首。 以前大家的时候总是带着露营刀,这次只有战术匕首,没想到却用在露营的时候。 宁负在地上用鞋尖画了个圈,说:“你就乖乖待在这个圈里,不许跑出去哦。” 苏桃蹲在圆圈里,眼巴巴地望着宁负,就像一株五彩缤纷的大蘑孤。 宁负压抑着心中的不适,他很难接受自己现在居然会这样说话,那些语气词,加在每句话末尾的“哦”或者“好叭”,显得自己像是一个“文字讨好症”患者。可不加这些语气,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说才能算是温柔。 挠着头发,他走进灌木丛中,打算寻找一些粗细合适的树枝,接着他错愕地发现,这里的所有灌木居然无风自动,会为自己让开一条路。 宁负心中发毛,握紧了战术匕首,如果这些会动的灌木还有大树同时发难,自己恐怕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这些植物的根系似乎很浅,弯曲着向前移动,就像是长了脚一样。 细胞的失水和缩水会改变细胞的体积,这些植物大概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移动的。 宁负眯起了眼,那应该不会发生植物突然伸出带刺的藤蔓将自己死死缠住那种场景。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好怕的? 手起刀落,砍下一段枝条,植物的创口处流下白色的汁液,被砍掉枝条的那株灌木颤抖了一下,周围所有灌木也跟着一起颤抖,然后开始慢慢向后退去,也许对于这些植物来说,它们退后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没过多久,宁负就扛回了一捆枝条,至少现在可以搭出个简易的帐篷。 忙完这些后,太阳又快要升到天空的正中央了。宁负将枝条插进土里,罩上金色应急保温毯,聚酯箔涂层可以反射由身体散发出热量,在夜里不至于被冻醒。 宁负搭帐篷的时候,苏桃老老实实坐在圆圈中,双手抱着膝盖,盯着远处移动的树,灌木丛之后是森林,哪里的树木似乎也得到了某种信号,正在向后退去。 打开全息投影,之前探测的时候显示溪流中有原始生命的迹象,宁负拎着战术匕首走了过去。 这里的水相当清澈,宁负掬了一捧,彻骨的冰凉,他向着上游望去,猜测这是不是山峰上的雪水,但颗星球上似乎没有雪。 宁负估计这条溪水来自某个山泉,顺着溪岸走下去,他看到石头底下有两根随着水流微微飘动的触须。 勐地掀开石块,也不顾水花四溅,宁负将一个怪物抓在了手中。 怪物蹬着八条腿,离了水依旧耀武扬威,是某种甲壳动物,看样子像是龙虾与螃蟹的结合体,长着一个圆且扁的大脑袋,两只巨大的钳子,还有和脑袋一样宽的尾巴。 就在宁负端详这只怪物时,有一道影子倏尔远逝。 “鱼么?” 宁负又去找灌木丛借了几绺藤蔓,将这怪物结结实实绑了起来,丢给苏桃。 “照顾好哦!” 自己可能真有文字讨好症了。 宁负将战术匕首绑在一根枝条前端,准备当做鱼叉来用。 根据光的折射,判断鱼的真实位置,一击命中。 灰色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熠目的光,水花仿佛泼洒的碎银,这是神明的赏赐。 夕阳西下,天空升起了篝火,宁负也一样,找这些干柴花了不少时间。 苏桃坐在一边,火光映在她的童孔中。 宁负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未名星。之前有个未名湖,现在有个未名星。” “在我们的东边是森林,先是灌木,然后是树,这些树都会动欸。” “小溪应该是从北面流过来的,有座小山,估计是山泉,很甜。” “你看,这是溪水的化验结果,应该没什么外星细菌或远古病毒之类的,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最后不明不白死在这里,那就太可笑了。” “树林里好像真的有蘑孤,明天找几株来看看。”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无论宁负说什么,苏桃都是瞪着大眼睛,望着火舌舔舐的鱼嵴。 “焦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怯生生地指着烤鱼。 宁负挑了一下眉,转动树枝。 “也没点盐之类的。” 鱼应该熟了,剥下微焦的皮,宁负这才发现鱼鳍是小爪的模样。鱼肉像蒜瓣,白嫩,分明。自己先试了一下毒,很鲜美,不用放盐,入口微甜。 剥给苏桃一块,放在她的手心中,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眼睛瞅向宁负,吃了一口,咕噜咽下去,嘴角微翘着,说:“好吃。” “快吃。”宁负瞥了一眼火堆中已经被烧得通红的甲壳怪物,说:“明天么,还得琢磨着搭个房子。” 第四十章 新居 像是来到了文明的,现在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找不见。没有山洞,凭借一把战术匕首砍出一栋木屋也不太可能。 这时宁负才意识到文明进化的艰难。 想要搭一个木屋,就需要斧头,锯子,他能解释聚变反应堆的工作原理,但却对打磨石斧一窍不通。 苏桃跟在他的身后,她似乎对这些会动的植物感兴趣,天空安静异常,没有飞鸟,也没有战机划破云层带出的白色湍流。 宁负终于挑好了一颗能够做模具的大树,苏桃手中也已经捡到了许多枯草。这些枯草韧性十足,是建房子的好材料。 一刀下去,白色的汁液流了出来。 “会疼。” 宁负挑了一下眉,看到大树颤抖着往后缩了缩,苏桃放下杂草,手掌贴在树干上。 又斩下一刀,宁负现在觉得自己应该更疼一些。手臂被震地发麻,还没有痊愈的伤口似乎要崩裂开来。 “躲开一点,我也不知道树会朝哪个方向倒下。” 宁负小时候在《故事会》上看过一个关于樵夫的故事,里面讲到不能坐在山林里的树桩上,因为那是神的位置,如果犯了忌讳,砍树的时候,树就会向着人的方向砸下来,这是神对僭越者的惩罚。 苏桃向个小孩一样跑去很远,宁负仔细观察着自己砍出来的v字型缺口,心中默默做着受力分析,要是有加百列,判断树木倾倒的方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惜加百列现在也是个小孩。这两人此刻都需要宁负照顾。 但宁负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受力分析可能没什么用,因为这课树正在颤抖着后退,宁负闭上眼,握紧了已经卷刃的战术匕首,对着缺口狠狠砍下去,然后一脚勐地踹在树干上,他只能用这种近乎暴力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而因为再次用力,他的五脏六腑又像是绞在了一起,喉咙里满是腥甜,回望苏桃,眼里写满了担忧,指着宁负怔怔说道:“红的。” 宁负抹了一下嘴角,手背猩红。 他扭头吐掉从喉咙中涌上来的鲜血,开始用刀一下一下地剁着树干。 一旁光秃秃的树桩似乎还有生命,像远处挪着。根系犁开土壤,又扎进新的土壤,很慢,但很坚定。宁负没有理会。 他终于剁下了一节树干。 凋刻模具花了三天,又去山上找石头磨刀,带着苏桃去找泉眼,还需要合适的土。 将土堆起来,浇上水,拌上枯草,宁负卷起裤腿,用脚踩着。远处的苏桃在河边翻石头,找甲壳怪物作为晚餐,宁负不敢让苏桃去叉鱼,怕她扎到自己的脚。 这些天苏桃几乎不说话,即便说话,也只是两个字两个字地说,宁负不知道她是精神出了问题还是语言障碍。但是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他没有核磁共振仪更没有医疗舱,就算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治疗。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开,总是在笑。 苏桃之前就很爱笑,似乎对一切事都抱有热情,可现在的笑好像更加发自内心。 宁负脱去了上衣,踩着泥土,算是人体搅拌机,不远处的苏桃将一只甲壳怪物高高举起,满眼的高兴。 白天总是过得很快,地球上的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胡须并没有因为太阳频繁的东升西落就长得更快一些,似乎也不是在地球上的生长速度。细胞的更替进程似乎被打乱了,到底什么才是时间? 宁负觉得还是先不要思考这些太过复杂的问题,他得尽快搞清楚这个星球上的一切,比如植物种类,生物数量,矿物储备等等。虽然有着聚变发动机,能源在短时间内不是问题,但他连个电灯泡都没有,那几块从朱雀战机上拿下来的蓄电池早就落灰了。 每天都太短了,所以宁负的作息也全乱了,星空之下,他在小溪里洗去身上的汗水,苏桃在躺在岸边,头发飘在水里,宁负玩弄着散开的秀发,撩起一捧水,像是理发师那样,缓缓用力,帮苏桃按摩着。 “下来。” “水凉。” “你试试呗,其实不凉的?” 太阳才落山不久,水中还温存着余晖,苏桃探脚下来,宁负轻轻将她接住,感受着水流滑过肌肤,好像在露天温泉之中,四目相对,他们像是野人一样,但却是这个星球上仅有的文明。 一块块泥砖在地上摆开,宁负将装了干草和黄泥的模具倒扣在地上,然后提起来,砖块顺利脱模,宁负再扑一些浮土进去,重新填充干草和黄泥的混合物。 可能要晒很久才能用来盖房子,宁负在全息投影上已经设计好了房子的结构,开间,可能还需要木头来做横梁,估计又得去森林里和那些长脚了的树打交道。 山边应该有铁矿,宁负正在研究最原始的冶炼技术,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打一口锅出来。 宁负做这些的时候,苏桃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宁负从思考中抽出神来,就会揉揉苏桃的脑袋。 他的伤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可是心中某些希冀早就灰白一片,自己注定是要死在这里的,不过和相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未名星像田园或者度假村一般宁静,没有什么凶险的勐兽,也没有恶劣的天气,偶尔会下雨,宁负也无可奈何,他连遮住泥砖的塑料布都没有,只能废掉最上面一层还没有干透就已经被雨水浇坏的泥砖。 终于开始盖房子了,宁负从衣服上拆出一条线,这样可以保证墙是直的。对于做泥瓦工他着实没有多少天赋,不过房子好歹一天天有了模样。 宁负说:“要不生个小孩?你看现在房子也建好了,将来小孩大了,还能帮我们干活。” 苏桃说:“可以。” 宁负愣了一下,他本来就是在开玩笑的,没想到苏桃答应的如此爽快。他不得不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 十年后,时间没什么意义,就说很久以后,他已经老了,苏桃也老了,两个人都动不了了,就算这个世界宛如田园,那似乎也很难生存下去。 至于生孩子,他拿不准自己应不应该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中来。 这天晚上,宁负回到玄鸟战机内,座椅底下还有一把手枪,也许,到了两个人都动不了的某天,他可以用一颗子弹结束这两条幸福过的痛苦生命。 可是,既然那天终将到来,自己为什么还要等待呢? 已经知道了结局,还有必要继续走下去么? 枪管不知何时已经塞到了嘴里,顶得上颚生痛。 第四十一章 周玫的一天 在乌托邦工作的日子没有什么压力,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这是玄鸟科技,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部门,每天都和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共处一室,他们偶尔会弄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女孩跳上桌子朗诵自己刚写好的古体诗,打着唇钉,染了红发的男子却戴着耳机安静地扒谱。 更多的时候,周玫都待在航天中心,她的兴趣是拍星星,一个个硬盘中装满了借助天文望远镜拍下的各种瑰丽星云,这些活动通常都在晚上进行,所以周玫待在那间大办公室的时间并不算很多。 在宁负触发了折跃装置,消失于黑洞之中以后,她申请调换工作,成了商雨手下的一名研究员,这个部门的主要研究任务就是折跃装置,可以说这里是找到宁负的全部希望。 刚开始有点不太适应朝九晚五的工作,毕竟之前在乌托邦过着昼夜颠倒的随性生活,调了很久作息,可白天总还是没什么精神。 她的主要工作内容其实比较枯燥,只是在星图中校准每颗星星的位置,成天对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这让她一坐在办公桌前就太阳穴发涨。可是看着被标成蓝色的星空在全息投影的缩略图中占据了越来越多的位置,她还是小有成就感的,毕竟,说不定宁负此刻就生活在自己指尖划过的某颗星球上,尽管这个可能实在太小了。 她还是像之前那样,穿得很随便,一件白色t恤洗得发黄,宁负送的背带裤也一直没有换掉,现在天气冷了,就在外面罩上一件长长的羽绒服。 羽绒服是蓝色的,没什么特点,看起来甚至有些臃肿,带着一丝不太符合她这个年龄或者身份的朴素,中午在食堂吃咖喱鸡饭,温吞吞的,卷心菜倒是很脆,带着一丝劲爽的辣味。 一旁桌上不知哪个部门的同事正在聊天,说是江朱要来玄鸟科技视察。 宁负走了以后,玄鸟科技就交在了向楠手中,据说这是炽天使那名最高指挥官的意思。向楠原封不动地将一切延续下来,宁负在时怎么样,他就继续怎么样。可是玄鸟科技的投资人似乎不太满意现在的境况,说来可笑,之前玄鸟科技的主要盈利方式居然是直播,但是现在发射火箭就像点外卖一样平常,人们早都习惯了,而对于月球稀土资源的开采似乎也并不是玄鸟科技的目标。 江朱这次来玄鸟科技,主要就是为了调整企业经营方式,乌托邦这种烧钱又不盈利的部门,该撤掉了。 向楠没有来吃午饭,平时他都和员工们一起在食堂用餐,但今天却在会议室里皱着眉头,玄鸟科技新上任的高管分坐两侧。 有人打破沉默,说:“苏氏重工虽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江任集团很明显不想再继续合作协议了。前董事长在的时候,握着江任集团将近35的股份,可现在……” 向楠说:“我知道。” 宁负离开之后,他不得不把这个烂摊子接过来,公司财务千疮百孔,航天真的太烧钱了。每周发射上天的那哪儿是火箭,都是金子,比金子还贵! 商雨说:“向总,您能不能再争取一下,为了这个事业,我爸爸已经成植物人了,宁总现在也生死未卜……” 向楠继续沉默着。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即便是他,也感觉压力很大,心中幽怨着,却也不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找父亲谈一谈,可是来不及了,江朱下午就会过来。 散会之后,向楠回到办公室,让工作人员送来一份午餐,隔壁董事长办公室一直空着,他说不出为什么,总相信宁负依旧活着,也许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 一辆黑色的豪华电动车停在玄鸟科技门口。尽管现在飞行器很方便,但是轿车更加平稳,依旧是这些金主们出行的不二选择。 数十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沾满了玄鸟科技办公室的大厅,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早就听说江任集团现在的掌舵人非常邪性,见了之后,才发现那些传闻竟然没有一丝夸张的成分,甚至还不够到位。 面前的小孩像是从中世纪穿越过的吸血鬼或者某种以人肉为食的妖怪,合身的黑色订制西装,衣领宽大,衬衣是暗红色,凝固的血液一般,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像是狐狸,又像是七天没有进食的恶狼。 玄鸟科技简易的接待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作为投资人,他知道宁负很穷,钱都花在造火箭上了,所以,他甚至自己带了会议桌。 向楠迎了出来,看到江朱身后几个人工智能扛着拆开的会议桌,也是愣了一下。 江朱毫不掩饰对于玄鸟科技的嫌弃,鞋尖蹭了蹭地面,说:“能不能换点稍微好看些的瓷砖?灰麻麻一片,是怕脏么?买几个能打扫卫生的人工智能也用不了多少钱。” 向楠其实也对宁负的这一点腹诽不已,大厅还好,毕竟是门面,里面的办公区真的就能省则省,降本增效的好能手。 江朱无比庆幸自己带会议桌这个决定。 “先放门口,把里面那些垃圾都扔出去。” 几张简易的大桌拼成的会议桌被人工智能拆地七零八落,扔到了货梯门口。 向楠心中五味杂陈,宁负呀,办公环境弄好点人们也待着舒服呗。明明是一个造火箭的高科技公司,偏偏被宁负整得像是个传销组织窝点。 其实这也不能怪宁负,成立玄鸟科技时太过匆忙,很多东西都是临时的,但做了一段时间后,宁负发现临时的也能继续用,所以就把钱扣下来全部放在造火箭上了。 但食堂终究是翻修了一遍,可能是玄鸟科技最具有科技感和现代化的一片区域,让人哭笑不得。 江朱坐在实木会议桌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人工智能稍稍放下一点窗帘,他不喜欢被阳光直射。 “我来这里就只有一件事,帮你们赚钱。说难听点,之前宁负就像个不负责任的大孩子,带着你们和泥玩呢,现在他走了,说句难听的,无论以后这个人能不能回来,我们都得当他已经死了,醒醒,他不会来救你们的,能救你们的只有我。” 江朱扫过桌边,一张张阴晴不定的脸,愤满,恼火,绝望,不甘,他没有理会,侧着身子,手中转着价值不菲的钢笔,继续说道:“无论你们有何打算,都必须先活下去。玄鸟科技没有上市,股权要么在我这里,要么在苏氏重工,所以基本上没有被收购的风险,但是这也意味江任集团或者苏氏重工将成为众失之的,总不能因为宁负或者你们某些人的任性,就拉着大家一起陪葬?宁负活着的时候不行,不死不活的时候更不行。” “我的提议是裁撤乌托邦,这个部门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并且,停止所谓的远航计划,虽然折跃发生器已经有了原型机,甚至实验成功,但这个东西明显还处在一个不可控的状态。” 商雨出声说:“我们正在努力让这项技术变得可控。” “需要时间和钱对么?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你们早把宁负找回来了,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么。你,我了解过,江任集团会在玄鸟科技的补偿基础上再加一笔两百万信用点的慰问金,可以保证你父亲住进世界上最好的疗养院,得到最先进的治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康复了呢。” 商雨的眉蹙了起来,江朱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站起身来说:“你们讨论,我要去喝下午茶,明天同一时间这里见。” 关于裁撤乌托邦和停止远航计划的消息不胫而走,周玫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今天她没有加班,早早存好数据,背上有些发旧的黑色皮包,离开了玄鸟科技。门口停着一辆自动驾驶的出租车,是周玫提前叫的。 她没有去食堂吃饭,今天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拼命吃东西。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这才驶入城区,现在的城区比以前小了很多。人们都搬了出去,毕竟现在运输非常便捷,订什么东西几乎都能当日达。 一家多功能餐厅依靠空中运输网络,可以辐射方圆十公里的所有外卖业务,而且还不需要有人值守,一切都是自动化的。 城区中多是服务产业,有一个商圈,几家酒,夜店,还有ktv,人们偶尔也需要在现实中和朋友把臂言欢,虽然,利用vr仪会方便很多。 周玫倒是很少进城,一来她没有钱逛商场,二来这里的消费很高,吃一顿饭会花掉很多信用点,她舍不得。但今天是个例外。 无人驾驶的电动车缓缓停下,路边是一家酒餐厅,昏暗的天光下招牌上的霓虹灯并不鲜艳,有气无力地闪烁着。 街上看不到什么行人,很多商铺的卷闸门都落着,上面被喷了五颜六色的彩漆,夸张的大眼睛,扭曲的手,或者干脆就是一些怪物,也有标语,世界和平等等,周玫甚至看见了炽天使的徽章,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炽天使已经成为了英雄的代名词。 推开酒餐厅的门,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周玫莫名想起在r9c13辖区的那家咖啡厅,自己是没去过几次,听说老板就是现在玄鸟科技负责虚拟训练的赵紫嫣。 这些事都懵懵懂懂从她身边经过,宁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说不准,甚至宁负具体是做什么的,她也没有一点头绪。 只记得他们那次去看太阳风暴,一起飞了很久,回来的途中被智能国度的战机拦住,宁负让她在情况不对的时候自己先走,还把返回的路径都设定好了。 有段时间r9c13辖区的人们对宁负多有怨言,都说是宁负将智能体的部队引了进来,闹得鸡飞狗跳。可是周玫觉得宁负不会为了自己躲避追杀而连累很多人,有时候她想帮着宁负申辩几句,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转瞬间就会被汹涌的人潮吞没。 她听着宁负在那些人的口中越变越坏,简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自己心里总觉得像是硌进了石子,每跳一下都会痛。 离开r9c13辖区后,她听说宁负成立了玄鸟科技,于是想去找一份能更接近天文的工作。宁负还是那个样子,冷着脸,说话也凉冰冰的,但却建立了乌托邦,这个能够让更多人的梦想被温暖到的地方。 酒餐厅的老板走了过来,在桌上一抹,弹出全息投影的菜单,周玫点了意大利面,薯角,翻到饮料那一栏,都是一些她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鸡尾酒。 一旁有小字做介绍,周玫一款一款看下来,玛格丽特,为逝去的恋人而调制。 就这款。 先是热腾腾的意大利面,有很多番茄酱,面条软硬适中,周玫将面条绕在叉子上,吃得有些笨拙。薯角配了千岛酱,外表酥脆,撒了一些增香的欧芹碎。 周玫吃到一半的时候,酒端上来了。 白色的不透明酒液,杯口沾着一圈白色颗粒,看起来像是海洋。龙舌兰草特有的香气不好描述,有一点草药的味道。 小口抿了一下,周玫有被咸到,嘴唇像被蛰了一下。让酒液冲下沾在杯口的盐,这回在咸度轻了许多,涌上了带着一丁点苦味的酸,之后是浓郁的龙舌兰草气息。 说实话,周玫喝不太惯,但是的确,盐霜寓意思念的泪水,柠檬汁的酸和柠檬皮的苦,则象征内心的酸楚和痛苦,若有若无的甜已经成为了回忆,所有一切都被龙舌兰草独特的味道托住,她还是描述不好这种味道,是广袤的墨西哥平原上花期六十年的短暂绽放,像是无法被定义的流逝光阴。 虽然周玫不喜欢,也不觉得好喝,但这杯酒,真的很贴合她现在的心情。 一共喝了三杯玛格丽特,周玫感觉脸颊微烫,脑袋也有些发晕,她得回家了,至少裁撤抑或关停还没有定下来,她还得继续在漫天繁星中寻找那个自己根本就触碰不到的人。 不过她愿意,哪怕没有玄鸟科技,她也一样会找寻下去。 正当她准备起身结账的时候,门口的铃铛又响了,寒风借机扑了进来,她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回头。 来的人穿着一件厚且长的黑色呢子大衣,带着皮手套,面容藏在八角报童帽的阴影中,只能看见下颌向上扬起的锋利线条。周玫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酒餐厅的老板显然也被这身有些复古的打扮惊到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有冻过的金酒么,要一杯琴蕾。” 老板愣了一下,应声到:“好的。” 男人脱去手套,向里走去,皮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出卡哒卡哒的声响。看着空荡餐厅中的唯一那桌,男人的目光落在周玫身上,轻轻发出了一声询问:“咦?”他缓缓扬起脸来,让昏黄的灯光洒入阴影。 周玫的眼童骤然缩紧,这张脸她不会记错! 宁负! 第四十二章 归来? 要说现在最难受的人,不是乌托邦员工,也不是商雨,而是江朱。 “没办法”这三个字在他心里默念了很多次。虽然他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但实际上,宁负的事他不愿意多管。 一方面,他不想招惹宁负,毕竟宁负现在不知死活,属于量子力学中的叠加态,万一哪天突然蹦出来,自己可招架不了。现在他都记得宁负那赤裸裸的威胁,“如果我现在要杀你,你能怎么办呢?” 另一方面,宁负算是继承了江依的遗志,江朱很少有佩服的人,他姐姐江依算一个。 江朱在商业竞争中以阴险狡诈着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拿捏对手的七寸,但江依从不这样。江依喜欢绝对实力的碾压,比如一台扫地机器人,别人卖两千,她可以卖一千,而且她卖一千还要赚一半,这就是技术上的差距,或者说生产力上的差距。 当初那些人想杀掉江依,无非是因为她的工业集群生产力太过恐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像是螳臂当车。 江朱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究竟是怎么做到,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不下去,不过他有他的方法。这些年,游走在各种势力之间,江朱算得上是黑白两道通吃,山雨那边递过来消息,对宁负的清算程序已经启动了,江任集团,苏氏重工,玄鸟科技,都是山雨重点关注的对象。 只不过山雨内部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动荡,清算进展的不太顺利。而且,据说山雨和旧党目前的关系很微妙,雷齐鸣当时带领着突击小队截杀旧党成员,但却又扑了个空。旧党的人并没有很信任山雨。 当然,这也导致雷齐鸣被典越强行召回,就差动用武装力量直接进行抓捕了,据说雷齐鸣一行人现在都被软禁了起来。炽天使自顾不暇,分身乏术。 玄鸟科技虽然也有大批的高管离职,但大体上依旧维持着宁负在时的模样,江朱很担心玄鸟科技中的某些人继续追查之前发生在宁负身上的事故,这样势必会惊动山雨,甚至让他们把清算行动提前,到时候玄鸟科技会迎来怎样的打击报复,他也说不准。 所以江朱决定先下手为强,跳出来扮演坏人,吸引火力,同时也彻底整改玄鸟科技,顺便大赚一笔。这样在山雨看来,他们已经开始了窝里斗,玄鸟科技最终会被江任集团吞掉,变得毫无威胁。毕竟江任集团和苏氏重工都还老老实实地按规则玩游戏。 江朱的确是打了一副如意算盘,但他也清楚其中的风险,毕竟这摊水太浑了。但是他没办法,因为江朱明白,玄鸟科技才是真正的未来。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不必再瞻前顾后。对于江朱来说,这种场面倒是很适合他,论坏人怎么演,江朱说自己稍微收一点就好。 “建议你们以后在食堂开会,在食堂颁奖,有可能的话,在食堂发射火箭。” 话锋一转,又来到乌托邦,“这种部门没有任何盈利,之前宁负喜欢,但现在他就是薛定谔的猫,不死不活,所以这个部门也可以停掉,如果他哪天诈尸了,重新再招人就好,反正闲人很多,养谁都一样。” “连个像样的办公桌都没有,虽然现在vr这么方便,办公桌什么的用处不大,但摆在那里总是个东西?用的少,不就可以多用些年么?真把这里当传销窝点了?我看你们公司的人员流动性也不高呀?” “你说是不是,苏总?” 苏健的脸色愈发阴沉,瞥了一眼对面的向楠。 觉察到扫来的目光,向楠终于抬起了半闭不睁的眼,一脸无奈,他也没办法。要是宁负在就好了。向楠不太擅长口舌之争,处理不了现在这种局面。 苏健压抑住心头的无名邪火,一个小辈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他着实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尊重,况且,他现在不仅是苏氏重工的董事长,玄鸟科技的重要出资人,还是一位刚失去女儿的父亲。而他找回女儿的所有希望,几乎都压在了玄鸟科技的远航计划上。 苏健低声说:“其他的你们随便,但远航计划不能停。” 江朱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解决不了问题,远航计划的开支实在太过庞大,以现在的投入,苏氏重工能撑多久?江任集团也撑不了多久呀,江依留下的那些家底都快被糟蹋完了。” 苏健额头上爆出一条条青筋,他知道江朱所言非虚,远航计划的投入实在太过巨大。而且这个计划的不确定性太大了,谁也不知道以现在商雨带领的研究团队还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在折跃技术上真正有所突破。 现在他们诚然能制造黑洞,但是穿过黑洞之后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就留在了黑洞之中,成为四维世界中的三维存在,也许能出去,但出去之后又是哪里? 苏健知道,但他有着不得不这么选的理由,因为只有解开这道谜题,自己女儿的下落才能有答桉。 江朱说:“至少,得让玄鸟科技先活下来,想活下来,就必须赚钱,这是月球稀土资源开发的计划书,请各位过目。” 苏健站起身来,冷冷地说:“远航计划不能停,要不没得谈,你们商量商量。”言罢,便要离开。 向楠站起身来想要圆个场,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在这三人中最没有话语权,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宁负。 江朱冷笑着,心中却是一颤,他可不想失去苏健的支持,毕竟稀土资源的所有开采设备全部都握在苏氏重工手里。 苏健怒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脚步声震天,江朱给向楠使了个眼色,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想暗示些什么,也许是追上去劝劝苏健,可是向楠大概和这苏健是一伙的。 江朱心里叫苦不迭,这些人并没有山雨内部的暗线,自然也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操作一番,不仅赚了钱,也能保住玄鸟科技,谁知道现在是这番境况。 远航计划如果不中止,那么玄鸟科技依旧会是那个破坏规矩的孩子,更多的人并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江依。山雨必然会想尽办法制造麻烦,到时候商雨这些人的安全也许都很难保证。 “要是宁负在就好了。”就连江朱也不禁这样想。 这场会开得很失败,所有人都觉得少了些什么,仿佛白驹过隙般的回想起往昔,如果宁负在的话,局面还会这样无解么?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苏健的手快要触碰到门把手之时,那扇门自己开了。 苏健一愣,来者抬起头,苏健后退两步,像遇见鬼了一般,继而失声吼道:“我女儿呢?我女儿没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顷刻被吸引了过去,无数道视线凌厉地投来,门口那人穿着长款呢子大衣,八角报童帽,身影被苏健挡着。向前走出一步,灯光柔柔地洒落下来,却慰藉不了他脸上的冰冷,宁负! 第四十三章 编故事 苏健看到宁负满面哀戚,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气血上涌,双眼发黑,几乎就要直接晕过去。 宁负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苏健,说:“叔,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苏健的手如同鹰爪,狠狠扣在宁负的小臂上,咬着牙,一字一句到:“怎么回事?” 宁负摇摇头,说:“我尽力了,当时身后有三枚铂金之翼超高音速导弹,我们弹药全部消耗殆尽,只能启动折跃装置去搏那一线生机。就在黑洞形成的时候,我被弹出去了。” “为什么不跳伞?” “跳伞也活不下来,山雨想赶尽杀绝。况且,当时只有一顶降落伞,就在苏桃的抗压服里,我是靠飞行翼襟活下来的,十七处骨折。一些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 苏健揪住宁负的衣领,大喊着,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喊出来,仿佛要泄出心中的所有愤怒。苏健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如此失态。 宁负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说:“我会把她找回来的,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就找一辈子。” 苏健此刻头发凌乱,双眼血红,重重一把推开宁负,走出了会议室。 宁负低着头,然后抬手将衣领整好,接着目光指向了江朱。 江朱笑了一下,说:“你回来了真好,我也不想趟这摊浑水。” 宁负什么都没说,这让江朱感到有些奇怪。不敢说和宁负多有默契,至少这时跳出来当坏人,宁负应该能明白,连个会意的点头都没有,江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人。 江朱是比较相信直觉的人,而且,现在宁负明显也处在爆发的边缘,江朱没再说任何话,主动让出了位置。 宁负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一只手重新摆正椅子,脱下呢子大衣披在椅背上,可以看见他腋下的手枪露着半截枪柄。 清了清嗓子,他说:“事情我已经大概听说了,一切照旧,有任何问题我来处理,江总,没什么事的话您可以回了。” 江朱笑了一下,起身离去。 会议室现在只剩下目前玄鸟科技的高管,宁负说:“报告一下折跃装置的研究进度。” 宁负回到玄鸟科技的消息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便传得沸沸扬扬,黑格尔这才确定自己也被耍了。 这个长相和宁负一模一样的神秘人实在可怕,而且黑格尔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先是帮助旧党和山雨对付炽天使,接着试图借刀杀人,利用炽天使除掉旧党,只是旧党也有所防范,没有成功,最后追杀宁负,现在又取而代之。 难道,这个人就是想将真正的宁负除掉? 典越知道这件事后蹙了一下眉,隐隐感觉有些奇怪,但也说不出原因。 周玫终于盼到了自己的救星,现在不仅乌托邦保住了,远航计划也确凿无误会继续下去。 又是一场雪,这个冬季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漫长,在玄鸟科技的员工眼中,宁负似乎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没人说得清。 不过,恐怕任谁遭遇那么大的变故都会有一些不正常。 第四十四章 这样度过 这个冬天的风雪似乎特别密,周玫拉开宿舍窗帘,看到玻璃上结满了冰晶,发射塔在远处矗立着,底座飘出鸟鸟白烟。右边是玄鸟科技的办公园区,六层高,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鹅卵石。 鹅卵石的顶上都是积雪,好像戴着一个白色的帽子。周玫揉揉干涩的眼,自动咖啡机叮地一声开始工作。来到洗漱台前,电动牙刷上已经挤好了一厘米长的绿色牙膏。一边刷着牙,一边用虹膜识别控制镜子上的操作界面,早晨适合听舒缓一点音乐。 洗漱完后,咖啡已经接好了,盘子中装着烤面包片,中间夹了融化的芝士片,生菜,番茄,煎蛋还有培根。 搬进园区之前,她没想过这里的环境会这么好。现在她已经成为了玄鸟科技的正式研究员,每月结算的信用点非常充裕。况且,之前她想拍星星的照片需要自己买设备,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现在,她直接用公司里的设备就好,毕竟,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开心,苏桃掉进了黑洞之中,她固然非常难过,但这也意味着宁负身边的位置暂时空了出来。她有矛盾过,乘人之危实在太不光彩了,可喜欢就是喜欢,原本都有些压抑不住,何况现在。 所以周玫索性放平心态,顺其自然。 前几天她送给了宁负一条手织的围巾,可这几天宁负都没有戴,不过好在收下了,她还是很开心。毕竟最坏的预想是礼物被退回来。 周玫不是那种会想很多的女孩,她知道如果苏桃回来了,那么她的幻想泡沫将会再一次被戳破,但她还是希望苏桃能够平平安安,真的回来了,那就到时候再说,被骂不要脸也无所谓,她只想要自己喜欢的人开心。 吃过早餐后,周玫对着镜子开始化妆,最近看了很多教程,可好像还是没能掌握要领,尽管人工智能的机械臂可以很好地胜任这项工作,可这个东西又不能随时带在身边,妆花了还得自己上手补。 她的嘴唇依旧那么薄,像一条线,纤细,精致,笑的时候别有一番韵味,如同江南的雪,清冷,又蕴着几分温婉。 最近添了几件新衣服,黑色平底长靴,黑色毛呢面料的百褶裙,白色落肩粗线毛衫,短发及肩,稍稍一打扮果然更有女人味。 雪停了,她穿上一件深棕色的羊毛大衣,背着手出了门。屋外的空气又干又冷,雪很深,几乎半人高。智能体已经扫出了一条路,没有按照规定停放的那些电动车被埋得更深了,周玫倒是很好奇车主要怎样处理。 发射塔那边已经热闹了起来,今天还会继续发射深空探测器。苏桃乘坐的那架朱雀战机是经过改装的,升级了通讯设备,可以发射覆盖范围更广的电磁信号,这些深空探测器会在宇宙中沿着既定方向一直找寻下去,直到遇见那段丢失已久的电磁信号。 宁负的办公室中一如既往地安静,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中都向外渗着疲惫。之前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宁负能在他和黑格尔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为什么宁负会开着加装了折跃发生器的朱雀战机?为什么商参捣鼓出来的原型机真的可以制造黑洞?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即便是算得再清楚,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现在宁负和苏桃都生死未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但无论如何,都得把苏桃先找回来。 无数深空探测器被散布在宇宙之中,但折跃发生器的定位问题似乎没有一点解决的头绪。目光瞥见桌角拆开了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条灰色的手织围巾。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商参造出来的折跃发生器的确能够制造黑洞,甚至是去往四维世界的通道,但是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没人能知道。宁负和苏桃活着的概率太低了。 那么他呢?他的一生真的要全部耗在这件事上么?如果最后的研究陷入无解的境地,抑或可以确定商参的折跃发生器并不能将宁负和苏桃带回三维世界,那他又该去做什么? “我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这个问题之前的宁负思考了很多遍,可现在他不可避免地又要思考。 他的一生,究竟应该怎样度过? 第四十五章 未名星纪实 未名星上,习惯了短暂的昼夜,但生活节奏似乎并没有快起来。 最后的最后,宁负终究是放弃了一枪打爆自己脑袋的念头。未名星不算糟糕,至少可以上演太空版“鲁滨逊漂流记”。现在是夜晚,三轮明月高悬在天空,一大两小,这是地球上前所未有的奇观。 宁负坐在院落中,用磨得不成样子的战术匕首削着木棍。土胚房的屋檐下挂着一串植物的根茎,无毒,吃起来有点像土豆,靠着墙立了一柄石镐,用麻绳固定在木柄上。 苏桃在屋中睡着了,加百列也安静着。 宁负将削好的木棍插在土里,明天还要用它来叉鱼。 院子围了一圈篱笆,虽然在未名星上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生物,但不做篱笆总感觉有些奇怪。人还是地球上的人,门带来的不仅仅是安全,还有安全感。有一扇门,看起来才像家。 靠着篱笆堆了很多树皮,院子中也多了一块石板,宁负最近在研究造纸术。 他想把自己的一生如实写下,朱雀战机固然有储存设备,哪怕写上几百万字应该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以硅为主要材料的储存器寿命有限,纸张保存得当,可以存在地更久一些。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刻在石头上,然后埋进土里。即便不埋进土里,以未名星上怡人的气候,估计也要很长时间才会被风化。 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有大把时间可以消磨。 很久没有抽烟了,戒断反应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削完木棍后,他拄着下巴发呆,回忆像潮水般涌上。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苏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抱着手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坐在了他身边的石头上,双手托腮,盯着远方无风自动的树。 女孩的眼中盈着好奇,又像是起了一场好大的雾。宁负已经习惯了。 现在苏桃有些痴呆,加百列也成了傻子,只有宁负一个人清醒着,也只有宁负一个人孤独着,不过这样也很好,如果苏桃哪天清醒了,她大概会觉得无聊,伤心,孤独,绝望……宁负不想她面对那么复杂的情绪。 难得湖涂。 之前有人说钝感力很重要,的确,如果在这种环境下,还是像之前那么敏感,他只会一次又一次将枪管塞进自己的嘴巴,也许哪一次就神使鬼差地扣下了扳机。 可他不想死。 东方微微泛白,宁负说:“我去飞机那边看看。” 每天,他都会去朱雀战机里检查是否捕捉到电波信号,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还是会去看,有点念想总比彻底绝望要好。 衬衣的袖口早就磨得起了毛,苏桃一直裹着他的外套,也脏兮兮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可能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了。 这倒是一个要紧事,可宁负不会织布也不会剪裁,一筹莫展。加百列没有数据库,没有互联网,爱莫能助。 像是从石器时代开始发展人类文明,又想到那颗应该是遥不可及的蓝色星球,人类其实已经很伟大了。 朱雀战机上已经覆满了尘土,宁负打开舱门,尘土在阳光中飞舞着,操作界面还是空荡荡的,意料之中,没有任何讯息。 宁负叹了一声气,合上机舱门。他回到院子中,背起一个箩筐,对苏桃招了招手,披着长风衣的苏桃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赤脚踩在土地上。 没有鞋。 今天他们要继续进山去找铁矿。塑料水瓶上的商标已经磨没了,苏桃捧在手里,低着头小心地走着每一步。她已是长发及腰,倒是和这件长风衣很配。 宁负也赤脚踩在土地上,皮鞋早就落了灰,他想让苏桃穿,但是苏桃不穿,他便也不想穿了。 如果不能给你撑伞,至少也可以陪你一起淋雨。 宁负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聚变反应堆应该能够提供足够高的温度,炼铁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太过困难。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迈入工业文明,到时候可以建一座更结实的房子。对了,还有纺织机,珍妮纺织机到底是什么样子?江依好像没有给他上传这方面的知识,不过的确能记得某张图片。 再说,反正现在有大把的时间,自己再发明一个也无所谓。 回过头,看见苏桃小心地走着,宁负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柔软了几分,说:“要不要我来背你。” “不要。” “把水放筐里。” 苏桃将手中的水瓶放进宁负身后的筐,顺势牵住了宁负的衣角。 宁负看着苏桃沾满灰土的脚,下意识地想要用袖子去擦,可最后只是笑了一下,把苏桃牵着衣角的手握住,又向前走着:“现在你只能和我相依为命了呀,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男人可真的都死绝了。” “好的。” 宁负习惯了。 在未名星上,这样有些奇怪的画面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穿着衬衣西裤的男孩背着箩筐,胡子很久都没有刮了,身后跟着的女孩披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走路的时候衣摆飞扬,露出欣长白皙的腿。他们都光着脚,小心翼翼在爬石山。 累了就停下来,一起喝塑料瓶里的水。 “那么多反派想统治世界,当世界之主,但没想到我现在成了未名星的世界之主。” “我是这个星球上的王,你就是王后,可我为什么觉得你应该是公主呢?公主比较显年轻,不过公主这个词也算是被糟蹋了,这算是语言的流变?之前会对喜欢的女孩说你就是我的公主,可是现在喜欢的公主都在ktv里。” “说自己是国王,倒更像是乞丐。也不知道迈入工业文明后能不能拿出点符合我们身份的派头。” 宁负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目光搭在远方,漫无目的地胡说八道着。 苏桃也不回话,只是在一边出神望着他。 宁负忽然转过脸来:“你说,我们到底要不要生个孩子?” 苏桃身子向后靠了靠,仿佛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个话题,红晕泛上脸颊,小嘴微张着,大眼睛中满是惊慌和羞涩。 宁负笑了一下,不再多问,很高的天空上似乎掠过一阵湍急的气流,云卷云舒,犹如画卷般。遥不可及的那颗蓝色星球上大概也有这番景象,也不知道那里的人现在又怎样了。 可自己如今连鞋都没得穿,还瞎操什么心? “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和那些过气的网红,嫖娼的明星,跳楼自杀的中学生一样,被大家抛在脑后,慢慢忘却。” “就当我死了,我死后,哪管那洪水滔天。” 第四十六章 留在冬季 周玫很喜欢看火箭发射,几乎是百看不厌。点火的那一瞬整个发射台似乎都要被白烟吞没,轰鸣声中,火箭升向天空,撕破云层,视线中就只剩下尾焰。 超过目力所及的范畴,火箭会抛掉燃料舱,继续向上,冲出大气层,在寂寥的宇宙中向着更深的黑暗飞去。但是他们不相信黑暗,因为探索的火把就握在他们手中。 周玫踩着薄雪,走向玄鸟科技的办公楼,她今天还要继续整理数据,描绘每一个星星的位置,确认这些星星的天文坐标。 来到工位上,她打开全息投影,看到一条重要新闻。 “星源科技成功发射月球探测器,太空商战拉开帷幕!” 星源科技?周玫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过这家公司。 董事长办公室里的宁负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没用多久便查出了星源科技的后台。在阿撒兹勒的帮助下,深层股权结构,公司实际控制人,最终受益人,最终收益股东,全部都被挖了出来。 “旧党。” 他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旧党的动作。之前计划用炽天使借刀杀人,将旧党势力一网打尽,没想到他们对自己还是有所提防,一手金蝉脱壳,让气势汹汹的雷齐鸣扑了个空。 自己是假宁负这件事对于旧党来说不是秘密,他们应该也能猜到现在实际掌握玄鸟科技的正是之前合作过的那位神秘人。只是他们也摸不清假宁负的真实意图,况且,那借刀杀人也没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这次发射月球探测器,想必是旧党势力对于他的一次试探。 彷生人宁负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做。关掉全息投影,顺手将桌上的礼品盒盖好,放进了抽屉中。他打开员工内部的聊天频道,给周玫发去一条信息:“车库。” 他还是喜欢燃油车,发动机的嘶吼和排气低沉的吼声让他无法抵抗。周玫来了,他双闪车灯,一脸懵懂的女孩小跑着来到车窗边,宁负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周玫愣了一下,绕过去坐在了副驾驶上。 宁负踩下油门,车子像是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拐入一条周玫根本就不知道的小路,没有驶入地下快速路,而是在旧车道上奔驰着。 四周是寂寥的荒野,覆盖着厚重的白雪,路上只被智能清障车粗略地扫过一遍,周玫能感到车身在飘,似乎下一秒就要失控。 而握着方向盘的宁负没有放慢车速的意思,全神贯注,眼睛死死盯着路面,车子就这样在失控的边缘不断徘回。 周玫按着胸口,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看向窗外,荒野中偶尔有一两幢矗立的别墅,更远一些的地方可以隐约瞧见山的轮廓。 即便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日常生活所需依旧唾手可得,发达的运输网络和订购系统让超市甚至商场开在了家里。头顶划过几架无人运货机,也许货仓中装的就是中央厨房做好的外卖食品。 城市就在眼前,周围的高楼都空着,人似乎少了很多。毕竟条件好的居民都会选择在僻静处自己建一幢别墅,还留在城市中的人不如说是被困住了。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驶入商业中心的地下车库,周玫才缓过神来,问宁负说:“老板,来这里做什么?” “随便逛逛。” 宁负真的开始带着周玫逛商场,一层一层逛上去。 一楼是vr设备,首饰,智能机器人,奢侈品,二楼是男装,三楼是女装,四楼,五楼是餐厅。宁负逛地很认真,给自己买了一块手表,选了一对衬衣的袖口,又在一条钻石项链前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到周玫脖颈上空空如也,她好像没有任何首饰,宁负记忆中也是这样。 于是他让销售员取出那条钻石项链,在周玫面前比划了一下,便挥手划去了信用点,周玫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又买了一件西装,一件大衣,还有三条领带,时间已经到中午了。 宁负问:“想吃点什么?” 周玫一整个上午都提心吊胆,不过她也对宁负不按常理出牌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本来的确有些饿了,可现在选择权突然抛在了她的手里,竟然又不知应该吃些什么? 宁负也不着急,理了理手中的大包小包,周玫抿着薄薄的嘴唇,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说:“螺蛳粉?” 周玫刚说出口便后悔了,宁负一脸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 来到四楼的一家融合菜餐厅,这里可以吃到各地的小吃和美食,虽然大概率都是预制菜,但螺蛳粉恐怕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找到了。 看着周玫呼噜呼噜吃了一碗粉,似乎还意犹未尽,宁负把自己面前那碗推了过去,他还没动快子呢。 周玫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补救。 心里一阵慌乱,想要装作镇定的模样,却神使鬼差地说:“尝尝,很好吃的!” 宁负挑了一下眉,拿起了快子。 确实好吃。 周玫看着宁负吃了一半便放下快子,急忙说:“老板,要不,我请你吃牛排?” 宁负眼神玩味地看着周玫,说:“把这些东西放回车里,继续逛街,三楼女装还没有看,给你也挑几件衣服,包是不是也旧了?” 宁负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周玫心中打鼓,不知道宁负今天的行为为何如此反常,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问道:“老板,今天怎么有兴致逛街呀?” “有点累,想放松一下。晚上去上次那家店喝酒?” 或黑或白的购物纸袋塞满了后备箱,宁负堪堪关上车门,调出地图看了一下,那家酒餐厅离商业中心不远,他们决定步行过去。 街上的风并没有很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城市热岛效应的作用,虽然现在的城市几乎就像是一座空壳。 天色渐晚,太阳早早就打洋了,挂着红色的云彩,在西边留恋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华灯初上,不远处腾起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是一个紫色头发的女孩,身段姣好,正在推销阿尔法公司的人工智能伴侣。 投影中的女孩温婉如水,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别致的贵气,现代服饰的轮廓中注入了旗袍元素,看起来就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虽然,她的确可能就是源自漫画,但此刻却又真实万分。 浪漫的紫粉色似乎带着浅浅幽香,是迷药,抑或陈酒,笼罩在那迷幻的光晕之下,两三息便要醉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巨大全息投影出现在高楼之间,有男女人像,也有顶天立地的剃须刀或电动牙刷,人们仿佛误入了《格列佛游记》的巨人国度,抑或被《格列佛游记》中的巨人拜访。 周玫惊讶地发现,此刻街上的人居然多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带我去找夜生活 一辆辆电动车从身边驶过,整个城市仿佛漂流在霓虹的海洋中,光影凌乱,街道宛若巨大的夜店现场。宁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再难平静。 这些时间,他一直都把自己关在玄鸟科技,扮演着一个痛失挚爱的男人,其实不用扮演,因为他的确痛失挚爱,但在痛失挚爱的悲伤两侧,还有站着耀武扬威的迷茫,绝望,痛苦和挣扎,这些情绪拿着刀叉剑戟狠狠刺痛着他的心脏,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复制品。 兼容性错误的确被解决了,但并不是以他希望的方式。 几乎是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后不后悔。 曾经的朋友全都渐行渐远,他不敢和向楠或典越多说什么,毕竟丢失了一段记忆,如果暴露了,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一个痛失挚爱的人为了逃避悲伤,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这很合理。一个痛失挚爱的人沉浸在回忆和思念中,独来独往,这很合理。一个痛失挚爱的人决定放纵片刻,或者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这也很合理。 但是,太合理会不会让人怀疑? 他不知道。 脑子里的声音纷乱着,宁负推开酒餐厅的门,嘈杂的喧哗声迎面而来,最角落还有一张空桌,宁负点了威士忌酸,玛格丽特,上次他注意到周玫在喝这杯酒,玛格丽特杯很有辨识度。 “喜欢龙舌兰草的味道?” “没有,老板,只是喜欢关于这杯酒的传说。” 宁负点点头说:“我听过。” 对话陷入了沉默,就好像一个黑洞突然出现,将所有思绪和话题都吸了进去。端上来的酒打破了这嘈杂中的岑寂,宁负尝了一口威士忌酸,平衡做的不错,也许今晚可以多喝几杯。 点了牛排,蔬菜沙拉,面包。对于其他菜,宁负没什么兴趣。因为现在无论在哪里,都几乎只会吃到中央厨房做好的预制菜。 周玫大口吃着,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的胃口都很好。这时有人端着啤酒走了过来,微弯着腰,说:“打扰一下,我在那边玩游戏输了,惩罚是过来敬杯酒。” 宁负记得在大学时,他也总在酒玩这样的把戏。 果然,那个男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欲言又止。 挣扎了一下后说:“还有一个惩罚是,问一下,你们是情侣么?” 宁负心想,这个男生说话还怪客套的,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没想到酒餐厅也会有人这样玩。宁负摇摇头,看向周玫,发现周玫低着头,眼神躲闪着。 男生离开了。 宁负说:“小屁孩,估计还没成年呢,现在都喜欢姐姐么?” 周玫说:“我弟弟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这么大。” 宁负挑了一下眉,周玫有弟弟的事儿他并不知道,也许和真正的宁负说过? 周玫摇摇头,继续对付着牛排。宁负点上一支烟,默默呷着面前的酒,挥手打开全息投影的菜单,又点了一杯威士忌酸,他觉得周玫应该不会太喜欢玛格丽特的味道,于是给她点了一杯蓝色夏威夷,酒液摇和后灌入飓风杯的碎冰中,宁负记得核爆之前会用马利宝的椰子酒和必得利蓝橙糖浆,这些东西现在不知道还是否存在。 撤去空盘,周玫瞥了一眼那桌嬉笑怒骂的年轻人,说:“我弟弟要是像他们这样就好了。” 宁负垂着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周玫的弟弟很普通,没有什么爱好,经历核爆的时候还在上初中。 那场灾难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无数家庭破碎,恋人分别,但是没办法。 周玫当时正在读大学,学着她并不感兴趣的小学教育,计划着考研去读天文。跟随难民搬入地下城后,她读天文学的梦想也宣告破灭。 但是在地下城不用工作,她也有了大把时间通过vr设备系统性地学习天文,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着迷于星辰的变化,很喜欢用相机或者录影将这些绮丽的瞬间或片刻永久地留存在下来。 但是地下城没有天空。 尽管她省吃俭用,攒下钱购买了天文摄像机,但是在地下城,这台机器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直到她在某天郁闷至极时来到了广场上的那家咖啡店,老板叫赵紫嫣。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对她温柔无比的女孩实际上掌管这r9c13辖区黑色产业的半壁江山,那时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刚刚来到地下城,后来迅速崛起,甚至将原本属于另一位黑道老大的夜店据为己有。 周玫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这样的男人产生交集,更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可是一切的确发生了。 而她的弟弟,也在核爆后搬入了地下城的另一个辖区,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起初,周玫还总能在元宇宙的世界和弟弟见面,弟弟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游戏,玩得废寝忘食。 周玫知道现在的中学生压力都很大,之前被压抑久了,现在放松一下无可厚非,但是她弟弟却一直玩了下去,甚至找父母索要信用点购买游戏内的皮肤。 在地下城,如果没有其他贡献,几乎是不会得到信用点的,但是日常生活都有保障。一开始,周玫的弟弟为了游戏里的皮肤省吃俭用,将自己的日常必需品进行变卖。但是爸爸妈妈又不能眼看儿子饿着,于是家里三口人匀一匀还勉强能生活下去。 虽然爸爸妈妈怨言颇多,毕竟为了游戏,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实在太不值了。爸爸妈妈也和周玫说了很多次,周玫苦劝无果。 谁都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但周玫的爸爸妈妈还没想好应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弟弟就已经闯祸了。 赵紫嫣之前做的那种生意,各个地下城都有。周玫的弟弟也借了信用点,抵押品是自己的一条手臂。爸爸妈妈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爸爸切下一条手臂,替弟弟还了债。 所有人都以为弟弟在经历了这件事后会就此停手,没想到弟弟已经陷在那个世界中出不来了。 “弟弟说,我们现在的世界这么灰暗,可是元宇宙中那么灿烂,现实中过得难一点又怎样,元宇宙中光鲜亮丽就好。” “于是他卖掉了自己的胳膊,腿,肾脏……没过多久,爸爸就去世了。弟弟是死在vr仪里的,我本来还想把妈妈接过来一起生活,但是妈妈在弟弟去世后不久便自杀了。” 宁负又点了威士忌酸,他就喜欢这种结构简单,却最能体现水平的酒。 周玫继续说:“我不知道如果我和他们在一起会不会好一点,可能也不会。” 她喝了一口面前的蓝色夏威夷,灰暗的眼眸中一下子泛起欣喜的光:“椰子味诶!” 宁负扯动嘴角,假笑一般,他知道周玫在讲什么故事,这是一个男孩在现代社会中不知不觉被异化的悲剧,也是一个女孩得不到父母的爱最后伤心绝望的悲剧,都是悲剧。 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出来。 懂的人,你不说,他就已经懂了。不懂的人,你说再多,他还是不会懂。 那桌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开始玩抓手指,酒里的灯光一闪,之前的明快的风格骤然消失,十点到了,现在是夜场时间,绿色的镭射灯开始切分空间,紫色的光斑掠过所有陈设,dj走上舞台,黑暗中,他健硕的肌肉上涂满了夜光染料,化成一个骷髅的模样。 桌子也亮起了紫色的光,之前宁负都没有注意到。 周玫也是一愣,也许这种反差就是这家店的特色,他们此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难怪年轻人愿意来。 宁负挥手调出全息投影,又点了威士忌酸和蓝色夏威夷。 都说不要总和新人做旧事,要和旧人做新事,但这世间的花样玩来玩去无非就那么几种,哪里来那么多新事去做。 他不会安慰人,但觉得此刻周玫也许会需要更多一点的酒精。 那桌的年轻人爆发出了一阵唏嘘,看来某人又输掉了游戏。 摇晃着,端了一满杯酒,像要表达满满的诚意,年轻人说:“对不起,打扰一下,能和这位姐姐喝杯酒嘛?” 宁负笑着没有说话,周玫端起自己的飓风杯,和年轻人碰了杯,年轻人仰头一饮而尽,没来得及喝下去的啤酒从嘴角流出,滑过精致的锁骨,落入t恤衫的衣领中。年轻人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宁负说:“你信不信,下一次他们就过来要我们拼桌了。” 周玫从上学到现在,都没怎么来过这种场所,自然是一无所知。 宁负喝着威士忌酸,点上一支烟,气定神闲地等待着自己的预言变成现实,果不其然,不一会那桌又走来一位端着酒杯的年轻男孩,来到桌前,说:“不好意,又打扰了。” 碰杯,喝酒。 年轻人说:“不介意的话,要不拼桌一起玩,看你们俩坐在这里也挺无聊的,音乐声这么吵,好像也聊不成天。” 音乐的确有些吵,周玫睁着眼睛,似乎有几分兴趣,宁负拿起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说:“走。” 酒桌上的游戏不过还是那几样,扑克牌,骰子,看来这些年也没多出什么新花样。宁负也点了几套啤酒,这具身体是阿撒兹勒帮他打造的,代谢强度肯定处在人类的巅峰水平,想要喝醉非常难。 那就来拼酒! 第四十八章 拼酒 松掉领带,解开领口的衣扣,将袖子卷在手肘处,宁负很快便融入了环境之中,看着服务生用小车推来的啤酒,所有人都傻掉了。 对,宁负是要了几套啤酒。 “酒嘛,水嘛,喝嘛。”宁负说:“刚才我输了是?”他揪出一瓶啤酒,用牙启开,对着瓶一口气喝尽,说:“继续。” 他们在玩一种扑克牌游戏,每张牌都有对应的指令,比如4是照相机,抽到这张牌时可以在任何时间喊出“照相机”这三个字,话音一落,如果谁还在动,谁就得喝酒。 刚才那顿酒喝得太闷了,宁负也压抑了很久,今天他出来是找乐子的,可不想提什么悲伤的事,出来玩就要开开心心嘛。周玫坐在他对面,一开始有些拘谨,玩着玩着也就放开了。 和年轻人在一起总是不缺活力和朝气,周玫输了酒,一个男生立刻殷勤地往她杯中添满了啤酒,她喝了一小口,皱着眉,宁负看在眼里,打开桌边全息投影的菜单,叫了几瓶苏打酒。 周玫说:“你怎么这么娴熟?”还不待宁负回答,周玫已然想明白了。“对!你以前还开过夜店呢!” 顿时一桌人对看宁负的眼神都变。原本这些年轻人以为宁负只是个公司的职员,下班以后西装都没来得及换便来酒消遣,没想到居然遇见一位开过夜店的大老板。 他们很清楚,线下的娱乐产业很难做,能够开起来,需要不小的投资和极广的人脉。周玫本来已经有点醉意了,看到大家忽然沉默了下来,勐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小心瞥向宁负,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身子向前倾了倾,说:“那是之前吗,现在还不是个打工人。” 周玫知道,宁负应该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他们二十出头,还没有完成公民必修课,所以不能去找工作。实际上就算完成了公民必修课,他们还需要花费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掌握工作所对应的专业知识,这样便可以有机会进入大公司谋求一份职位了。 但这样的概率很低,毕竟在科技去生产化的现代社会用不到这么多人力资源。 不过也没关系,他们既然能来这家酒餐厅,想必家底足够殷实。 这一轮周玫抽到了2,这是陪酒牌,拿到这张牌以后,其他任何人喝酒,周玫都需要陪一杯。这群年轻人瞬间来了精神,毕竟2的确是这个游戏中最刺激的一张牌。 抽了一圈牌,周玫便喝了四杯,虽然苏打酒度数不高,但对于周玫这种很少喝酒的女孩来说,加上之前的三杯鸡尾酒,现在已经有些晕了。 宁负说:“这样,我来替小姐陪。” “那怎么行?” “你们喝一杯我陪三杯。” 宁负单手拎上来三瓶啤酒,熟练地启开,摆在了自己面前。 那几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宁负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把自己灌倒,然后继续灌周玫。灌多了,再吃个宵夜,说不定就能带走了。 但这几个年轻人今天怕是要失望了,毕竟宁负的酒量他自己现在都不清楚。 根据之前的记忆,喝十八瓶百威自己都能骑共享单车回家,现在只怕是更能喝了。 反正刚才喝了四瓶,加上之前的三杯威士忌酸,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三轮下来,宁负面色如常,倒是这几个年轻人面露难色,他们本以为自己天天泡在这种场所,收拾一个刚下班的小白领肯定绰绰有余,没想到宁负喝了快十瓶后一点醉意都看不到。 “继续?” “不了不了,缓一下,换个游戏。” 宁负拿着小姐牌的时候,主动承担了荷官的职责,帮着大家发牌,于是游戏节奏陡然快了很多,这几个年轻人很快就不行了。 周玫在桌边给宁负比了一个大拇指。 “还有能喝的么?来摇骰子。” “来!我看你今天能喝多少!” “你应该看不到了。”宁负一边笑着一边数出五粒骰子放入筛盅。 摇了两局,叫嚣着要看宁负能喝多少酒的人都输了,他只要想使诈,都会被宁负抓住。旁边的人劝到:“你还是别和他玩骰子了,看他那个眼神,能从这桌一直玩到门口都不带输的。” “那抽牌比大小!” “这样,直接一点,你喝一杯,我喝三杯。” 没过多久,有两个年轻人说去上卫生间,半天没有回来,估计吐得正起劲儿呢。另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有一个人直接躺在宁负腿上,还紧紧搂着宁负的腰。 周玫小声问:“还不回去么?” “今晚住城里,我看一下酒店……” 宁负话音未落,一只手重重落在他肩上,原来是刚才去卫生间的一人回来了。就是刚刚和宁负拼酒最凶的那位。 这一拍看得周玫心惊胆战,毕竟传言她多多少少听过一点,要知道他的确在地下城一言不合就杀了来夜店演出的那个小网红。 但宁负却没什么反应,甚至笑了一下。 那人站立不稳,扶着宁负的肩说:“继续!我知道个好地方,我们醒一下酒,后场走起!” 宁负对周玫说:“反正都出来玩了,就尽兴一点。” 周玫点点头。 夜店,她之前的确去过r9c13宁负经营的嫣然,但并不是作为客人去的。她也看出来了,今天的宁负好像抛下了所有身份,大有微服私访的意味。周玫知道宁负这些天并不好过,虽然真的有些困了,但也真的不想扫了他的兴致。 要做他的女人,是不是就应该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决定? 周玫心里这样想着,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第四十九章 魅影剧院 紫色梦幻的全息投影女孩在高楼之间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偶尔俯身与某个幸运的路人交谈。不禁让宁负想起奥特曼中的场景。巨大的剃须刀旋转着,一会儿又变成了x-2型模块化义肢。 排水口腾起一阵白雾,在紫色灯光下绚丽多姿,周玫捧着一杯热美式,路边其中一个年轻人见了风,又开始狂吐不止。 宁负指着远处高楼间的那个全息投影女孩,说:“这是依梦公司的产品,全球最大的智能伴侣生产商,老板很神秘,人们都叫他王先生。那是x-2型模块化义肢,阿尔法公司今年的新品,老板叫源周,几乎垄断了整个医疗行业。” 他们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小岛,椰树,海滩,阳光,白色别墅,宁负说:“比格利的远山集团,做地产和建筑生意,据说地下城的施工和设计就有他们的功劳。” 宁负有意无意地提着这些名字,周玫很是陌生,她几乎不怎么关注这方面的信息,所以只是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路边的人吐完了,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走,去魅影剧院。” 宁负听过这个地方,如果说有哪些线下的娱乐场所无法被取代,可能也就是夜店了。魅影剧院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名字中带有剧院,但实际上与戏剧或者电影一点关系都没有。 街道上闪烁着颜色各异的灯,这群年轻人欢呼雀跃着,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们兴高采烈地与路上每个人打招呼,就好像是自己新生的第一天,抑或生命终结的最后一个晚上。 宁负不禁想起自己在元宇宙世界中看到的场景,现实与虚拟的界线又一次模湖。 夜店门口摆着许多小摊,有各种小吃,男男女女穿梭其中。恍忽之中仿佛回到了核爆之前,但做鸡蛋饼的大叔卷起袖子,金属手臂已经因为油烟失去了光泽,一下又将宁负拖拽回现在的时空。 现在宁负和周玫的衣装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因为这里的年轻男女大多造型亮眼,像是走秀现场。男孩一般都是飞行夹克,阔腿裤,抑或工装,也有休闲西装,女孩则是各种裙子,高跟鞋抑或靴子。 不同品牌的香水在空气中混合,还有口味各异的烟草,有人笑得前仰后合,也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 穿过人群,宁负录入了自己的生物识别信息,保安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健硕的身躯。宁负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名保安身上至少装了三个植入体,其中一个便是像黑格尔那样的外界嵴柱,但应该没有黑格尔的先进。 在元宇宙的冲击下,这样的线下娱乐场所还能继续开下去,一定有其不可替代的原因。宁负已经猜到了八九成,互联网上的数据太容易被追踪,一些黑色产业的买家和卖家都没有什么安全感,线下还是他们交易的首选。 宁负脱下西装搭在胳膊上,周玫紧紧跟在他身边,订好的卡座就在舞池旁边,位置不错,看来这群年轻人确实不差钱。 一行人落座后,宁负打开矮桌上的全息投影,刷了一瓶最贵的酒,来都来了,该安排的必须安排。 大厅上空爆出一阵绚丽的光芒,全息投影的字幕飘荡在空中,一个疯狂又诡谲的尖细声音夸张地念到:“a3的宁老板光临魅影剧院。”音乐依旧,但是灯却全都打在了一个方向,十二名穿着超短裙的女孩举着灯牌和宁负刚点的酒向卡座走来。 周玫嘴巴贴在宁负耳边说:“这里上菜都是这个样子么?” 宁负摇摇头,说:“因为这瓶酒12万信用点。” 12万信用点,相当于一辆电动汽车的价格。 旁边的年轻人讪笑着说:“宁老板真给面子。” 宁负笑着回道:“这不是怕你们说我蹭卡么。” 核爆之前的夜店,宁负去过不少次,虽然他一般都是在散台玩,但是关于夜店的各种说法他也听了不少。那个时候就有很多男女喝酒不花钱,混进来,然后和卡座上的人称兄道弟,一起喝酒一起玩,这种行为通常被称为蹭卡。 年轻人舒服靠在沙发里,说:“都习惯了,你这么一搞,今天肯定少不了蹭卡的。” 果不其然,来敬酒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走马灯一般。宁负不咸不澹地应对着,一般来的女孩都不会是单纯的敬酒,总是要玩几局骰子或者其他什么。 周玫悄悄在宁负耳边说:“她们都好漂亮。” 宁负不以为意地撇了一下嘴,这个时候舞池上方的升降台上又在表演新的节目,一个身材几乎完美的男性几乎脱了个精光,站在高处展示着自己的肌肉。他身上被涂成了古铜色,如同凋像一般。 每条肌肉都恰如其分,不是那么大块,并不具备很强的视觉冲击力,但是足够协调,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时,空中又降下来了四个平台,居然还有四位一模一样的男模。他们都有着一样完美无缺的形体。 宁负的童孔骤然紧缩,五胞胎?开玩笑,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克隆人。 台下响起阵阵欢呼,看来这些观众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 有一个女孩走了过来,穿着侧开叉的黑色裙子,上身披着一件带有长长绒毛的黑色斗篷,斗篷的下摆垂在腰际。女孩的斗篷下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贴身v领内搭,剪裁的线条很干净,看起来柔软且质感冰凉。 女孩坐在宁负旁边说:“旁边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哇?” 宁负摇摇头,周玫下意识地像后靠了靠。女孩也看出来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只是普通朋友,也许是上司和下属,也许,就是一夜情的备用选项,来这种地方的男人心里一定隐约期望着什么。 看那个女孩穿得规规矩矩,说不定还要在天亮前回家,不然一定会被父母一顿狠批。 穿着几乎一身黑色的女孩鬓角的头发挂在脸侧,即便在笑的时候,眼中都好像蕴着若有如无的忧伤,不用装都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撩拨男人的天赋似乎与生俱来。 喝了几轮酒,女孩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宁负腿上,宁负也没有拒绝,反而是往女孩身边靠了靠,在她耳边问道:“前面那几个男模是彷生人?”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宁负。 宁负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孩眯起眼,难不成这个男人是同性恋? 宁负又问道:“你能不能去帮我要一个联系方式呀。” 宁负抓着女孩的手,一千信用点的小费划了过去。 “信用点不是问题,多少都可以。” 女孩迟疑了片刻,起身离去,消失在凌乱的灯光和杂乱的人群中。 宁负向后靠去,把脸藏在阴影中。克隆人么?这属实有点过分了。 第五十章 同类 彷生人也罢,克隆人也罢,这些绝对都是技术的禁区。 创造生命,这恐怕是神明的职责。人类的确能够进行繁衍,但生育并不是创造。而克隆人或是彷生人,则是被完完全全创造出来的。 暂且不提克隆技术将会导致的基因多样性单一化,阻碍人类自然进化等技术层面的问题,光是社会伦理问题便无法解决。他们缺乏先天的归属感,并且一开始便失去了自由。 兼容性错误,宁负再也清楚不过了。或者说,彷生人宁负。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克隆体,连耳边的量子通讯器都是假的,虽然居住着一样的超级智能体。他很清楚,自己和真正的宁负之间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每一个克隆人和原体之间很大概率也会产生这样的矛盾。 除非原体或制造者用极其残酷的手段进行镇压,甚至通过某些技术洗脑,导入记忆。如果这都不算犯罪的话,那什么才算犯罪? 或者,克隆人被制造出来就是一个个商品,与核爆前人们圈养的猪牛鸡鸭没什么区别。但是,能圈养克隆人,就能圈养真正的人类,有些禁忌一旦打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这些都不是彷生人宁负好奇的理由,他和真正的宁负一样,没那么多正义感,只是这次,他没办法让自己坐视不管。 也许,是因为那些克隆人和自己是同类。 夜店中喧嚣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分开,穿着黑裙子的女孩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那五位几乎赤裸着的男模,无数双手不知道从哪里伸出,凑过去想摸他们的胸肌和大腿,这些男模倒也不躲避,微笑着点头回应。 看到这个阵势,卡座上的几位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满脸困惑。 宁负只是笑了笑。 穿着黑裙子的女孩走到宁负的身边,俯身说:“他们的台费可不便宜哦,不过你是今天全场消费最高的客人,毕竟开了一瓶收藏级的年份酒,12万信用点?” 宁负耸了一下肩,问道:“有包厢么?” 一名魅影歌剧的经理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有的,不过,您得先升级为铂金会员。” “怎么升级?” “储值100w信用点就可以。” 宁负痛痛快快把钱划了过去。大厅上方又爆出了一道全息投影,还是那道疯狂又诡谲的尖细声音:“恭喜a3的宁老板储值一百万信用点,成为魅影歌剧尊贵的铂金会员!” 大厅里一阵欢呼,尽管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宁老板是谁,但是这个数字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陷入见了一条铺满金子的朝天大道,通往幻想中的极乐世界。所有虚幻的一切都触手可及,并给他们一种自己也荣华富贵的错觉。和这样的老板在同一家夜店狂欢,仿佛自己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夜店的气氛瞬间到达了顶点。 “铂金会员有专车接送么?” “可以有。” 夜店经理一瞬间就消失在人群中,不一会儿重新出现,说:“已经申请到了,现在需要么?” 宁负对周玫说:“你先回去。” 周玫愣在那儿,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负说:“我在丽景酒店订了房间,你去前台报自己的名字就好,睡多久都无所谓,有需要找服务员。走,送你到门口。” 一辆自动驾驶的电车停在哪里,双开门,价值不菲,这就是铂金会员的待遇。 宁负把周玫拉去一边,点上一支烟,说:“那五个男模是彷生人。” 周玫困惑地扬起脸,是又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呢? 宁负解释到:“克隆人一直都是技术的禁区,这是非法行为。能够进行人体克隆的肯定是大公司,因为需要足够的技术支持和设备成本,现在有实力做这件事的公司并不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资本很可能会流向这个黑暗中的行业,用不了多久,越来越多的克隆人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乱掉。社会的伦理道德将会迎来全新的挑战,本来有智能体的存在就已经足够麻烦了,现在又加上克隆人……” 周玫还是一脸懵懂,宁负摇摇头,这些确实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他是造火箭的。 “当我什么都没说。”他又深深吸了口烟,鞋尖在地上碾着根本就不存在的烟头,或者心中杂乱的思绪。 他扬起脸,灯光将他的面孔切分为明暗两面:“我只是见不得人活得不像人,我讨厌暴力,讨厌异化,这些事情让我很不爽。你快回去。” 周玫被推上车,宁负关上门,隔着玻璃向她招手。外面的声音骤然消失不见,这辆车的隔音很好,她喊着:“你要小心呀!”玻璃外的宁负看出了她的口型,笑着点了点头。 周玫想起后来流传在公司中的一些事情,宁负说要做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成立了乌托邦,现在又要去调查克隆人,明明什么都在乎,却又装作对一切毫不在乎的模样。她有些心疼宁负,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小研究员,哪里来的资格心疼老板呢? 看着电车驶离魅影歌剧的门口,宁负重新走入人群,经理笑盈盈地在角落等他,一旁有条僻静的通道,是平缓的上坡路,通道两侧都是全息投影的男女,经理说:“如果有喜欢的,我可以帮你安排。” 宁负停住脚步,全息投影的女孩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就像是在走t台,亦或是皇帝选妃。 “可以随便点?” 经理说:“是的。” 这时忽然出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宁负努力回想着,好像也是夜店,核爆之后他又去过哪些夜店呢?好像没有,从棺材般的末日城市去往地下城,在r9c13辖区见到了方坤宇,认识了赵紫嫣,杀了不少人,战争,终结了智能危机,然后便在这里创建了玄鸟科技。 好像不是自己在地下城开的那家名叫嫣然的夜店。 那会是哪里? 女孩有一绺头发搭在眼前,有挑染的蓝色和粉色,他们一定是见过的,只不过此刻实在想不起来。 “就她。” “您要几位?和男模数量一样?还是多一位?您让他们做任何事都可以,贵宾包厢中屏蔽了所有信号,安全性很高,怎样都无所谓。” 第五十一章 你以为你很厉害么? 包厢宽阔无比,紫色的氛围灯亮着,很是昏暗,那五个男模坐在沙发上,身材的完美程度让宁负自惭形秽。 是的,大多数见到这样的身材,以及五官比例如此协调的面孔,大概都会产生一种自卑的情绪。然而这种自卑也最能激发人们心中至暗的欲望。 “好看又怎样,还不是我的玩物?” 像是咒语,轻扣心扉,连宁负也险些跌入这充满魔力的漩涡之中。 门被推开,光线泄入,很快又被拉长的倩影打乱,女孩们鱼贯而入。宁负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一张张面孔在光影中明灭,生动,却又仿佛缺少了些什么。 之前不是没有在商务ktv经历过这种场面,即便是最敬业的公主,也会在无意中流露出澹澹的疲惫和厌倦。无论穿着多么靓丽抑或清纯,俏皮,仙气飘飘,总是会沾上或多或少的人间烟火气。但面前的这些男女,肆无忌惮出卖着自己的身体,而且还理所当然,甚至连一点欲迎还拒都没有。 宁负望向这些女孩,拼凑着记忆的碎片,像是踏入了大雾中的沼泽,望不见何处是岸,每一步都深陷其中。 “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们叫什么名字?” 几个女孩对视了一番,然后笑着齐声说道:“我们都叫艾诗怡!” 仿佛在一个幽暗中的隧道里终于觅见光明,记忆之门豁然洞开。 那是核爆后的一段日子,宁负在几乎荒废了城市中做着宠物医生,穿梭于一个又一个天穹系统保护的别墅之间。他总是心不在焉,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并没有将那些电子猫,电子狗当做真正的生命,以当时的智能程度,这些小玩意的确算不得真正的生命。 他接到了很多投诉,最后被公司开除。那段时间他沉迷于元宇宙世界中的黑月基地,在虚拟的现实中流连忘返,依靠那根红色的数据线,深潜于网络世界中。 他在黑月基地遇见了一个女孩,他们一起压马路,打游戏,喝酒,玩牌,分别来得猝不及防,当时也知道他们大概率是不会再见了,毕竟这个时代变得太快。 女孩的名字就叫做艾诗怡。 “宁先生,需要我们跳支舞么?也可以换不同款的衣服哦,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 “是么?” 疲惫如潮水,再度卷席而来。宁负缓步走出包厢,留下一脸错愕的众人。 待他们反应过来追到走廊里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魅影歌剧的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每根手指上都戴着硕大的金色戒指。 男人忽然转过身来,说:“都到门口了,就进来。” 门被推开了,低着头的宁负。 魁梧男人来了兴致:“我知道你,他们打死都想不到,玄鸟科技的董事长,宁负先生,居然也是我们魅影歌剧尊贵的铂金会员。不,是魅影歌剧的铂金会员因您而变得尊贵。有什么不满意么?” 宁负也不答话,关上门,径直走向办公椅,坐下来后靠着椅背,找了一个足够舒服的姿势。 魁梧男人挑起了眉:“如果我们的服务不能让您满意,大可提出来,以您的身份,任何需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宁负点上一支烟,火光中眼眸细长,像是某种凶兽,却又带着厌世的不耐烦,大概是升腾的烟气刺到了眼。 吐出一口烟,宁负才说道:“这里在用彷生人呀。” 魁梧男人说:“怎么,您不喜欢么?一样的面孔,不一样的打扮,在你玩弄她的时候,也可以让她被任何人玩弄,这种感觉不够刺激么?既然是来放纵的,那么就一起堕入邪恶。” 宁负挥了一下手,打散眼前氤氲的烟气,说:“这些彷生人是哪里来的?只是一个夜店,恐怕办不到,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身份,和谁有关系?王先生还是源周?或者,和他俩都有关系?” “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魁梧男人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宁负继续说:“或许是我想多了,你还接触不到那个层次?” 魁梧男人眯起了眼,他是夜店老板,自然消息渠道非常丰富,对于宁负的事迹也略知一二。如果说典越好比神明,那么宁负就是阴影中索命的厉鬼。 只要不是白痴,看到那些高层人士对于宁负的重视程度,就足以判断出他的危险性到底有多高。 但是夜店老板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心生怯意,反而感觉热血上涌,恨不得现在就一拳打过去。他敢在这里开夜店,同样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随着心绪的起伏,手臂传出一阵机械滑动的微响,袖子下面好像包着某种异常可怕的能量。 宁负终于抬起了眼,带着几分好奇询问到:“义肢?” 魁梧男人说:“不该问的别问。” 宁负笑了,男人继续说道:“虽然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说,但肉身成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义肢又怎样?你是不是怕了?” “有点。”宁负说着,然而下一秒,身形在椅子上骤然消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男人面前,虎口勐击男人的喉咙。 男人也反应迅速,遭受重击后,右手左右分开,一支粗大的枪管戳在宁负的胸口上。 然而这时,宁负已经将男人像捉小鸡似的拎到了窗边。 玻璃破碎,男人的半截身体被撞出窗外。 宁负一只手抓着男人的领带,面带戏谑地问道:“你以为你很厉害么?” 男人一只手抓着领带,撑直了身子保持着平衡,惊恐不已,这是六层高楼,摔下去非死即残。 宁负说:“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 愤怒,不甘,惊恐,交织在男人脸上。他右手义肢的枪口还对着宁负,外接嵴柱已经超功率运行,但这些都没用,他只要不会飞,就破不了这个局。 即便他现在开枪,宁负中弹后一松手,自己大概率也会跟着一起陪葬。 男人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盈水庄园,盈水庄园,我的彷生人都是从那里购买的!拉我上去!我们到此为止!” 宁负笑了一下,松开手,随着一声惨叫,男人坠下楼去,不知死活。 打开全息投影,调出导航,输入目的地,“盈水庄园”。旁边跳出一行介绍——只接待客户。 宁负从窗口向下望去,魁梧男人摔落在地,趴着,一动不动,血从身体下流了出来。早知道就多问几句,这种场所的一般都是推荐制,没有相识的人,即便再有钱也无济于事。 硬闯么?风险太大,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和旧党撕破脸,杀个夜店老板倒是无所谓,但彷生人涉及到的问题实在太过严重。一旦曝出来,世界政府的公信力甚至都会遭到质疑,必定有无数人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 那个时候,他将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第五十二章 盈水庄园 “阿撒兹勒,关于这个你有什么办法么?” “他们都走的线下渠道,线下介绍,线下登记,线下验证,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不过是互联网里的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开始下雪了,宁负离开歌剧魅影,远处响起警笛声,天空被红蓝双色光切分,急救中心的飞行器应该也会一同到达。 夜店老板是死是活宁负并不在乎,即便他活下来了,也不可能带着警察来抓自己,毕竟彷生人这件事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等事情真的闹大了,到时候想捂都捂不住,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那些执剑之人终将因剑而亡。” 宁负脑海中不知为何又忽然出现了这句话,靠这些不干净的生意起家,最后也会因为这些不噶进的生意死无葬身之地。 天空飘下的雪花触地即化,天气已经渐渐有些回暖了,再加上城市的热岛效应,这里大概不会留下积雪。那银白一片只存在于深冬,无暇,干净,和寒冷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像这个世界,总难两全,抑或总有两面。 宁负一边向丽景酒店走去,一边在网络上搜索着关于盈水庄园的各种情报。的确是推荐制的,他想到了一个人,江朱。 “江总,你是盈水庄园的么?” “宁总有兴趣?很遗憾,我不是。多嘴一句,那里似乎不是很干净。” “知道了,谢谢。” 江朱不是也在情理之中,这个小妖怪脑子里只有生意,除了对衣着有点讲究,其他的事似乎一概不感兴趣。 总不能真的硬闯,宁负在盈水庄园的网站首页找到了负责安保的深海公司。他听过这家公司,号称全球最严密的防护,很多企业的老板都会从深海公司请保镖抑或定制安保系统。当然,玄鸟科技不需要,毕竟有炽天使和维稳部队直接出面保护,再顶尖的安保公司也不可能和军方进行抗衡。 不过这次并没有炽天使或者维稳部队站在宁负身后。他开始检索深海公司的各类情报,在宣传页中看到了盈水庄园的防护介绍。 电磁屏蔽桩,每隔十五米就在地下埋了一根,踏入庄园后便无法接收任何外界信息,所有玻璃都是单向透光的,外界无法窥视,而且还进行了红外屏蔽,防止有狙击手想通过热成像锁定目标。安保人员的数量近一百人,包括后勤和顶级黑客团队。 的确无懈可击。 深海公司和山雨不同,他们的安保人员并不是依靠血清注射来提高身体素质,而是频繁地使用义体和植入物。 机械手臂金属眼,这些基本上都是每一个深海安保的标配。血清不够稳定,而且再怎样加强,依旧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那就抵御不了子弹的射击,动作够快的超级战士抑或炽天使的确能够规避枪线,但是面对密集的弹雨便失去了意义,除非像真正的宁负那样,有一台超级计算机进行辅助,只需要一瞬间便能找出最佳规避路径。 也难怪夜店的老板敢和自己动手,还说肉身成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街上的人已经变少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色微麻,城市昏昏欲睡,太阳升起时便会陷入休眠。宁负来到丽景酒店前台,确认周玫已经住进了房间,一旁的台还在营业,他准备去喝几杯马提尼,这里的调酒师也加装了金属义肢,可以探测冰的温度,保证每次摇和都用相同力度。 连着喝了三杯一模一样的马提尼,宁负划去小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留言让周玫明天开车先回去,然后给自己的房间续了时长。 脑袋挨着枕头时,宁负沉沉地睡了过去。 盈水庄园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男人披着睡袍在屋子中踱步,他的额头上多了一只金属义眼,两条手臂都是金属色的,后背的睡袍凹凸不平,应该是一条外接嵴柱。这个男人身上无疑是搭载了很多植入体。 额头中间的义眼泛着红色光芒,他看到的画面中,记者正在报道魅影歌剧的坠楼事件,据说当事人正在抢救中,但是大概率会落个半身不遂。没关系,他有够好的义肢,应该会让那个死胖子满意。 但这不是重点,他知道那个死胖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坠楼,据说,当时那个胖子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是个不久前在夜店里豪掷千金的主儿。充了一百万信用点,直接成为了铂金会员,但胖子坠楼后,关于这个会员的信息也全部消失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个铂金会员和胖子坠楼肯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胖子是这干瘦三眼男人的大客户,每季度都会订购一批彷生人,如果是那个铂金会员是冲这件事来的,自己很可能也要遇到麻烦了。 干瘦三眼男人走到门口按了铃,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一个戴着项圈的女人出现在走廊中。 “给深海公司的人说,让他们最近加强安保措施,尤其地下室。顺便跟进一下那个死胖子坠楼的事,听说有一个消失了的铂金会员,能随随便便拿出来一百万的人并不多,有钱的就那么几个,查一下。” “好的主人。” 女人莞尔一笑,应承了下来。 干瘦三眼男人继续说:“上次那个妞调教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给我送上来。” “好的主人。” 盈水庄园的地下室极大,被切分成明暗两片,女人走向明处,这里全是一个个牢笼,女人或男人成为原体之后都被关在这里。因为彷生人会有损耗,有些客户的乐趣比较变态,玩死一两个是很正常的事,这时就需要补货,所以这些原体还得一直活着。 况且,有些客人玩了彷生人,就想玩真人,彷生人和真人总归是有些区别的,毕竟彷生人一开始就被灌输了奴隶思想,服从性太高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某些癖好特殊的客人就喜欢看玩物反抗挣扎的模样。 不过玩弄原体的价格可要比玩弄彷生人贵上不少,毕竟原体就这么一个,要是弄坏了,再去补充的成本还是很高的。 女人手里牵着一条铁链,抛入笼子中,赤裸的女孩颤抖着将铁链锁在自己的项圈上。女人就这样牵着女孩走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邀请函 女孩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着,光从头顶毫不吝啬地洒下,地板上反射出她身体的倒影。羞耻心和自我意识在一次次残酷的折磨中被摧毁,人是有弱点的动物,只要付出足够的耐心,配合科学得当的方式,在不断的暗示与外在的高压下,完全击垮一个人并不是多难的事。 女人是这里的训犬师,专门负责原体的精神控制。牵着链条那端的女孩向外走去,她停在一个特制的笼子面前。每当路过这个笼子,都会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万分强烈的挫败感。 笼子的中间吊着一个女孩,四肢大字型被拉开,身上接满了无数导管。这个女孩挺过所有折磨,哪怕是那些男人都承受不了的酷刑,她无计可施,只能用着强制的手段榨取女孩的基因信息。 这个女孩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姣好的身材上鲜血已经凝固,眼睛半闭着,似乎随时都会合上,一旁的生命体征监测器上有一条绿线静静地搏动着。 女人的目光落在笼子前方的铭牌上,艾诗怡。 叮当的铁链声再次响起,爬在地上的女孩感觉脖子上的项圈一紧,手脚并用地赶着向前爬去。女人向着门外走去,她不能让自己的主人等待太长时间。 艾诗怡耷拉着眼只是不想被强光刺痛,药物的滥用已经让她的身体濒临崩溃,这些天在她身上发生的残忍的事数不胜数,不亚于731部队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区别是那些试验品在被折磨之后会死,而她还得一直活着。 也不是没想过自杀,但是做不到,她只会被一次又一次救活。在某次从昏迷中清醒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失去活着的感觉,一次次迫近死亡,让她对生命本身感到麻木。这是不应该的,她不再自杀,反复告诉自己生命是珍贵的,就像念咒一样。 让一切都待在应有的位置上。 这道声音她一直没有忘! 不要欺骗自己,直面生活的真相,爱所爱的,恨所恨的。 肉体上的疼痛就像一柄重锤,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让她三观尽碎,行刑者喘息之际,她赤脚踩在碎玻璃片上,将原本该在那里的东西又摆了回去,尽管摇摇欲坠,但她从未放弃。 没有希望,也不是什么信仰,就是单纯的不想。如果有人能窥见她的心理动态,就会发现她实际上在给自己洗脑,用洗脑对抗洗脑,用精神控制对抗精神控制。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技术性问题,这需要无与伦比的意志力。一旦在某些时刻松懈下来,自罪,内疚,便会疯狂反噬,崩溃就在顷刻之间,而且永无回头之路。 也许终究会成为刚才从自己眼前爬过的行尸走肉,但不是今天。 女人把手中的铁链交给三眼干瘦男人,地上的女孩身体止不住颤抖着,男人额头间的眼中射出一道红光,在女孩身上缓缓拂过,那红光似乎带着一定的温度,就像烛泪般灼烫。女孩支撑不住,彻底趴倒在地。 三眼干瘦男人问道:“那个叫艾诗怡的,还活着?” 女人说:“是的。” “把她做了,处理干净点,还有那个男模。尸体就扔在河边,别让他们查过来。” 女人点点头,转身离开。她已经想好了,准备在不远的地方建造一个克隆工厂,这个克隆工厂用盈水庄园的名目和夜店交易,现在交易出了问题,于是克隆工厂的人杀死原体,逃跑了。 当然,盈水庄园对这一切完全不知情,而且名誉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影响,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之一。 这个克隆工厂必须得尽快搞出来,无论厂址、设备还是杜撰的各种材料。 宁负醒来时看到周玫的留言,她已经取了车子,这会儿大概在回去的路上。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酒店前台的信息,说有人留东西给他。 有人居然知道他住在这里,而且还给他留了东西! 宁负心中一沉。前台的智能体很快就把东西送了过来,是一张薄薄的金属卡片。宁负端详了半天,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形状与薄厚就像核爆之前的银行卡。 智能体的眼中射出一道全息影像,是盈水庄园的工作人员,穿着蓝色西装,说:“叶昱先生,恭喜您成为盈水庄园的客户,以后您将会收到我们盈水庄园所有活动的邀请,明晚宴会的邀请函给您留在丽景酒店的前台了,盈水庄园扫花以待。” 盈水庄园的邀请函?叶昱?宁负一头雾水。如果是盈水庄园觉察到了什么,想和自己接触一下,那么没必要捏造这个身份。比较合理的推测是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会是谁呢?为什么要这样做? 格陵兰群岛的荒原之上,巨大的石门如往日般傲然矗立,这里的冰雪千年不化,永远寒冷,也永远干净。 石门背后,秘党成员围桌而坐,屠龙会覆灭后,由典越代表的炽天使成为了秘党唯一的武装力量,此消彼长,典越的地位和话语权无疑到达了顶峰。 “宁负给你们也留言了?” 夜羽众人点点头。典越摸着下巴,说:“现在的宁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过这么一条留言。所以他是假的?” 唐田踩着高跟鞋,烈焰红唇,披着一件紫色的貂皮大衣,莞尔一笑,讲到:“说来也奇怪,我们留在玄鸟科技的眼线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如果有人假扮宁负,那他一定带着某种目的,可这个宁负甚至连钱都没怎么花,所有的表现倒真像个痛失挚爱的潦倒男人。生意懒得过问,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中。如果他有什么目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早就应该动手了,不应该是这副模样。” 话音刚落,长桌两侧便嘈杂了起来,人们交头接耳,纷纷将视线投向唐田。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宁负,毕竟以玄鸟科技现在的体量,宁负甚至都没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而唐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传奇。 这些秘党成员在知道夜羽前,竟然有半数以上都和唐田有过交集! 她总是以最不经意的方式出现,却给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或是商务晚宴,或是游艇派对或是别墅聚会。 当他们有困难时,无论资金周转还是技术垄断,唐田总能恰巧出现,并恰巧将他们介绍给最合适的人。这恐怖的人脉与资源整合能力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唐田微笑着一一回应这些视线,其中有不少人当初想要拉拢她,不惜开出天价,而唐田不为所动,这时他们才明白,原来这个女人很早就已经是夜羽的人了。 她不是普通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一个普通的背景。 待窃窃私语逐渐平息,典越说回正题:“有没有可能间歇性失忆?” 唐田一挑眉,说:“不排除这种情况。” 典越说:“可以找机会试探一下。” 唐田说:“已经在做了。”搞到盈水庄园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只想看看这个宁负会做些什么。 无论典越还是唐田,其实都心知肚明,这个宁负大概率是假的,但真假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有是敌是友那么重要。 第五十四章 总要去看一眼吧 典越离开格陵兰群岛时,飞行器的人工智能模块传出一阵悦耳的电子音:“您看起来很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无限的白退至身后,典越闷闷地没有搭话,人工智能继续说:“您又要管理炽天使,又要搞研究,太过劳累了,您快两年没睡觉了?” 是的,典越两年没有睡觉了,自从智能危机结束后,他就再也没合过眼。炽天使需要应对各种各样的挑战,尽管有雷齐鸣应对山雨,但还有世界政府和旧党给到的压力需要他来化解。 折跃技术第一人商参出事以后,典越其实并没有太过担心,毕竟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商雨成长,而偏偏宁负也跟着出事了。 宁负相当于用自己检验了一下商参老爷子的原型机,根据收集到的数据分析,折跃发生器的确有制造黑洞的能力,理论上可以短暂借道四维空间,实现类似传送的效果,但是在四维空间中需要全新的方向体系,宁负大概率是丢了而不是死了。 但是在宇宙当中,迷路实际上就意味着死亡。有寂寥的黑域,几万光年内没有一颗星星,也有某些超大天体塌缩而成的黑洞,如沙漠中的流沙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在停滞的时间中迎来死亡。 而且,他们应该没有任何补给,活下来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不过典越心中总是隐隐有种感觉,真正的宁负依旧活着,甚至,活得还挺滋润。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对于宁负的相信近乎一种执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以特别研究员的身份加入了折跃发生器的开发工作,从商雨那里得到了折跃发生器的所有规格图纸和其他海量数据。现在技术的关键就在定位,亦或是导航。 目前的思路是研究四维空间的特性,配合星图制作导航仪。典越准备在月球进行一次折跃实验,看能不能捕捉到一部分四维空间的碎片。 不过他现在最头疼的还不是折跃技术,而是炽天使的内部问题。雷齐鸣的审查被无期限延长,这是世界政府的要求,理由是他的手段太过暴力。 雷齐鸣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典越知道,爆发只是时间问题,也许,就差一个导火索。 彷生人宁负又一次来到商业中心,昨天买的西装都送回去了,晚宴的衣服需要重新订一套。从丽景酒店走来,路上都是雪化了之后留下的积水,和灰尘拌在一起,变成了恼人的泥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如果真的宁负此时此刻处在他的位置,会做同样的选择么?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同是彷生人才如此介意,还是因为的确有着无聊的正义感。 换好晚礼服,他坐上了盈水庄园前来接他的豪华轿车。 从这辆车便可以看出盈水庄园对待客户的规格之高,全车应该都是防弹的,驾驶座与后排隔开,无论是有人驾驶还是自动驾驶,车子上的所有监控录音设备都不会染指后排空间,玻璃都贴了防窥膜,单向透光。 他的西装衣领上别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胸前的口袋里装着叠好的手帕,自己虽然有很多关于穿西装的记忆,但是这样隆重还是第一次。顺着窗外看去,轿车已经驶出了城市,这种庄园多半建在市郊,就算治安队去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他们早就收到了情报,把一切都处理的滴水不漏。 宁负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什么,杀人?查清背后的主使?反正自己已经猜到了,还有必要么?向治安队举报肯定是没有用的,等治安官开着车慢悠悠地赶过来,这里连地都拖三遍了。 但总要去看一眼。 轿车停下,宁负打开车门,新买的皮鞋踩上柔软的红毯,他一头撞进真正的纸醉金迷中。 第五十五章 假面舞会 戴上黄金面具,在喉结处贴上一片变声器,就这样走入大厅中,这里不再有身份,不再有地位,不再有阶级,不再有正邪。 治安队长和黑帮头目把臂言欢,税务官与奸商点头致意,一模一样的黄金面具,一模一样的权力和富贵,宁负反而放松了下来,在这里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身份。 坐在台边,他开始一杯又一杯地喝马提尼。 大厅吊着即为奢华的水晶灯,红毯柔软,几道帷幕将空间分割,女孩们戴着银色面具鱼贯而入。她们和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一同落座,吃着带血丝的牛排,喝葡萄酒,然后挽着手离开。 这场派对的主题叫做“盲盒”。 宁负发现不知不觉间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女孩变多了,她们有人像蝴蝶一样,踮着脚,一转身就消失不见,有人会坐下来聊两句,问他是否能为自己买一杯酒。宁负拒绝了,说想先一个人待会儿。 他能猜到,这是盈水庄园的安排。 策划这样一场活动,大概需要耗费不少心思,而细致入微的随机应变则更是让人叹服,这穷奢极欲的生活着实令人享受。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会有人来爱。 艺术家们之前写,拍电影,后来做游戏,建造元宇宙,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梦,尽管这些梦本在的价值往往在于梦的自身,但这并不妨碍某些人将梦中的场景试图重现于现实。 盈水庄园就在做这样的事。 眯着醉眼,他数着角落里的保镖,一片歌舞升平中,这些保镖静静伫立在暗处,粗略看去,他们应该都植入了义体,这种提升战斗力的方式,无疑比血清注射和基因改造更加普适。 血清注射和基因改造还存在着一定的风险,而且价格昂贵,过程繁琐,但植入义体就简单得多,某些芯片同样能极大程度激发人类的潜能,带来和血清注射与基因改造一样的效能。此外,义体往往比血肉更加坚韧,也没有痛觉神经,打坏了换一块就好。 难怪会说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宁负忽然想起最近网上很火的一张战力榜,有好事的人将这些年来战力出色的几个人做了排行。 典越毫无争议地出现在第一位,而智能国度的阿撒兹勒排在第二,他可以算是完完全全的义体,梅音排在第七,黑格尔排在第八,宁负排在第九。 这张排行榜有实力对比说明,甚至列举了某些战斗,比如宁负就曾多次败给黑格尔。说来也可笑,宁负是这张榜上胜绩最少的人。不过就凭他多次败给黑格尔,也足以说明他实力的强悍。毕竟大多数人只会败一次。 雷齐鸣居然不在榜上,这让宁负有些诧异。 而最让他吃惊的是,第三到第六这四人,几乎都是义体植入者,他们身上的血肉很少,每块骨头都用钛合金替代,甚至部分器官也进行了置换。排行第三的人只保留了心脏和大脑,其余的身体都是由机械构成。 武术中有一重境界,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是武器,在赛博朋克时代,有人真的做到了。 这些深海公司的安保也都是高度义体植入者,想必会很难对付。一直待在大厅中也收集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宁负决定再进一步。 这时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孩像他走来,同样戴着银色面具,但不知为何比其他人多出了几分摄人心魄。她坐在宁负旁边,说:“能请我喝杯酒么?” “坐在这个位置的女孩都这么说。” “那是因为我们不能在这里消费,除非,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愿意给我们分享。” “这样么?” 女孩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我们都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所以大家才这么卖力地表演着,因为如果没有被男人带走,我们还会继续渴着饿着,人能承受的极限是三天,那我们就还会被饿上两天。” “那这里对于你们来说岂不是和地狱没什么分别?” “难道对于你们来说不是地狱么?” “不是,至少他们都很快乐。” “也没有人说在地狱就非得哀伤呀,变态的人或许在地狱就是很快乐。” “你很聪明,我可以请你喝酒。” 宁负又点了一杯马提尼,女孩先吃了橄榄,然后呷着杯中的酒。宁负也感觉有些饿了,台里有刺身和寿司,宁负要了一份,和女孩一起吃着。 饿了一天的人能吃的这么矜持,让宁负有些出乎意料。女孩说过后他回想在大厅中看到的场景,似乎果真如此,还有些烫的牛排刚端上桌,那些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孩就迫不及待地挥舞起刀叉。 宁负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浑身燥热,某些欲望似乎控制不住了。他眯起眼,无论是酒还是寿司,里面都应该下药了。 女孩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片红晕,看到宁负皱眉思索的模样,问说:“你不知道么?” 宁负眼中的光变得犀利起来。 女孩说:“这酒,这鱼生,里面都是下了药的,各种为了让办事更加尽兴的药。” 宁负两眼一黑,他还没有这么惨过。现在吐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药都有一定的延迟,等男男女女吃饱喝足,走入房间之后,药效才会发作,但是宁负的新陈代谢快于常人,所以还没从台的凳子上站起身来,药劲儿便冲上了天灵盖。 强作镇定,强颜欢笑:“不吃了。” 宁负抓着女孩的手腕,地上出现一个箭头,指向为他们预备好的房间。 门打开后,宁负震惊了,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满是帷幕的空旷房间,地上铺着柔软的天鹅绒,堆满了枕头,无数金色银色的面具,赤裸的身体。 宁负一把将女孩推了进去,关上房门。他现在脑子里充满了邪恶的想法,几乎无法抑制,跌跌撞撞找到后厨,“冰块!” 他抓起一把塞入衣领,同时也在衣袖中藏下厨刀。 制造克隆人的实验室在哪里? 想。 不行,要先找到实验室。 不是,什么先,没有先! 没有实验室。 建筑结构他从外面观察过了。 那就在地下。 一定有道暗门。 反胃的感觉让欲望消减了大半,宁负在墙边吐了起来,撑着身子,避免自己坠入呕吐物中。 头痛,想喝水。 暗门一定在客人不会去的地方。 休息室。 他足够好运。 猜对了。 镜子旋转着,白色的光从里面射出。 明和暗被就此分开。 白光之下是无数被关着的原体,黑暗里则是自动化流水线上生产着的克隆人。 “艾诗怡。” 宁负看到了被吊起来的女孩。 “阿撒兹勒,帮我思考。” 一阵电流贯通神经,剧烈的刺激让宁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喘着粗气将全身赤裸的艾诗怡放了下来。可是要怎样出去? 怀中的女孩睁开了眼。 宁负竭力移开自己的视线,在药物作用下,他满脑子都是过分的事情。 “宁……负。” 低声的呼唤,带着一点询问。 “杀了我,求你了。” “不要!” 但是他的手已经举起了刀。 现在他的本我已经完全压制了自我和超我,不得不借助阿撒兹勒的力量来调节,所有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着,宁负的眼中闪过忽明忽暗的光,无数世界寂灭又重生,最后归于一片灰白。 真实世界的感官又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恨极了这个恪守道德戒律的自己,为什么不能顺流而下?自己哪怕不被人下药都会有各种想法,既然被下了药,还有人投怀送抱,那为什么要拒绝?多么虚伪。 是呀,多么虚伪。 可他确实不想,就如同眼前的女孩,在某个时刻不想死了一样。 艾诗怡说:“我终于可以自己选择死亡了,是我选的!不是你们逼的!” 离了源源不断的药剂,她身上的器官迅速衰竭,咳出一口血,脸色苍白的就像a4打印纸。 阿撒兹勒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此刻重新沉默了下去。 宁负说:“我带你出去。” 艾诗怡说:“我已经脏了。” 宁负说:“确实,那就换掉好了。” 艾诗怡眼中倏尔亮起了光。 宁负已经明白了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可无力感再次袭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将人救出去。自己手里只有一把厨师刀,而他的敌人都是植入了数个义体,强大程度堪比基因战士的职业保镖。 “阿撒兹勒,有办法将信息传出去。” 一片沉默,这里被屏蔽力场包围着,阿撒兹勒能从睡眠状态苏醒,但依旧无法连接网络。 想要不动声色地越过这些安保措施,那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杀出去呢? 自己带着虚弱万分的艾诗怡,可能没走两步就会被打成筛子。 他思考着,走向了暗处,那里是制造彷生人的流水线,一具具躯体在巨大的培养容器中成长。另一边呢?宁负的目光停留在闲置的3d打印机上。 深海公司的人长期驻扎在这里,对于义体的维护保养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一定配备了专业的义体医生,此外,缺少的零件也要想办法填补。 这台3d打印机便是做此用途。 那如果现在就给艾诗怡打造一副全新的身躯呢? 第五十六章 义体植入 宁负将艾诗怡身上的导管重新接好,说:“我会带你出去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不习惯,记不清多久自己没有向别人做出承诺了。宁负一向如此,不喜欢保证,也不喜欢放狠话,他从都是做到而不是挂在嘴边。 但现在不是沉浸在这种无聊感觉里的时候,对于义体的各种知识他了解的很有限,读取系统中的数据库应该不会触发安保系统,宁负飞速地翻动着面前的全息影像,阿撒兹勒也在用他强大的检索能力帮助宁负更加高效地学习。 三面全息投影在宁负面前展开,左边是艾诗怡的身体扫描影像,中间是关于定制义体的各种理论知识,右边是3d打印机的输入界面,宁负会在这里建模,然后打印出相应的零件。 沸腾造血器,蛋白质分离系统,神经回路自然强化……模拟系统中,艾诗怡的身体影像变成了澹绿色,这表示衰竭的器官已经被植入义体完全替代。 但这还不够,手臂,腿部…… 3d打印机开始工作,宁负把艾诗怡抱去义体手术台上,机械臂开始工作,宁负继续设计着其余的组件,既然她说身子脏了,那么就给她换一副新的。 先活下来,然后杀出去,剩下的问题之后再说。 宁负不知道深海公司的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有人潜入了他们的地下室,好在这里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也没有摄像头之类的监控装置。 面前的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宁负极尽全力在寻找合适的匹配材料与设计模板。他还是那么擅长解决问题,一件件金属义体出现在3d打印机的成品口,机械臂从中挑拣着。 宁负的手指飞快跳动,监控着义体植入的各个步骤。 艾诗怡躺在手术台上,已经注射了大量麻醉剂,生命体征相当微弱。宁负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挺过这场改造手术。 所有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义体植入手术也一样。 首先得替换肾脏,保证体内血液的纯净,接着植入沸腾造血器,防止艾诗怡在植入过程中因为大出血而陷入休克。心脏在这时并不重要,因为血液还可以通过泵动的方式继续在体内循环。大脑则是被重点保护的。机械臂已经剃去了艾诗怡的头发,无数电极贴在女孩的光头上,脖颈处刺入一小截金属探针,就停留在大动脉旁边。 一旦大脑出现供血不足的迹象,义体手术台会紧急对大脑进行单独供血。而脑机接口也处在待命状态,倘若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即大脑出现不可逆转的坏死,还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导出最后的记忆,但是那样的话,艾诗怡就会变成一个机器型人。 机器型人与义体植入者有着根本的区别,机器型人的大脑由处理器代替,和智能体的构造无异,而义体植入者依旧保有人类大脑。 人工智能处理器的基本单元是感知机,而人类大脑的基本单元是神经细胞,这两者的工作原理只能说是相似,但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神经递质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电流,神经信号也不能完全等同于电信号。 大脑的密码人类还没有完全破解。 宁负不想艾诗怡变得不是自己,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义体植入的过程相当残忍,只是宁负全身心投入在设计工作中,所以没什么觉察。 深度麻醉的艾诗怡像一条死去了仍然在抽动的鲫鱼,在电流以及神经信号的刺激下肌肉开始无规律地跳动。但她被紧紧固定在义体手术台上,看起来就像是在拼命挣扎。 圆锯落下,鲜血飞溅,腿骨被削断,刀片刺入,准确地找到动脉,止血夹探了进去……神经重新驳接,信号稳定。 植入进度已经超过了百分六十,宁负正在进行最后的兼容性设计,这么多义体同时植入,程序之间发生冲突的概率非常之高。越是精密复杂就越容易出现故障,义体出现故障就像人体生病一样,如果三天两头胳膊骨折,想必活着本身就会成为一种折磨。 对抗生成算法正在运行着,通过穷举的方式,最终会得出一个独属于艾诗怡的运行程序,从而分配各个义体在生命活动甚至战斗中接收和反馈的各种信号。 电源安装在尾椎骨上,钻石型的蓝色晶体,从预览图上,白皙的皮肤宛如极地冰原,而那钻石型的蓝色晶体就仿佛冰原中露出的那一小片海洋。 完成度96,这时宁负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 他十指交叉,抻了抻手臂,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要和这些义体植入者交手,宁负的确没有什么把握。他的确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不输基因战士的强化身躯,但是面对真正的钢铁怪物,他只是凭借血肉之躯,依旧显得有些脆弱,至少是被动。 宁负踏入明暗的交界处,手中抓着一条铁链,战意陡然升至巅峰。忽然想起一句很应景的话:“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沉默的黑暗中,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战鼓。明暗将身影切分,所有的思考全部停滞,这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扇门。 爆炸声响起,大门被重火力轰开。宁负先手抢攻,反正总归是要打的,先挥拳的人反而还能占到先机。 铁链射入黑暗,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而来。安静之中硝烟弥散,带着压抑的心季。那名深海公司的安保人员凭借本能接到铁链,还没有反应过来,宁负的拳便到了。 即便是植入了各种义体,在这一拳下他也连着后退几步,然而手中一紧,铁链已绕至脖颈。另外三名安保人员还没来得及出手,宁负便已经先行制住一人。 可骤变突生,宁负勒住的那名安保人员腾出一只手抓住铁链,下一刻,铁链居然在恐怖的高温下瞬间融化。 宁负极速后退拉开距离,看来这些义体植入者确实不好对付。 刚才被宁负挟持的那名安保扭了扭脖颈,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宁负冷笑了一声:“重要么?” 那名安保人员说:“确实不重要,反正看见了这些都是要死的。” 只是刚刚交手的一瞬间,宁负便认出了这些义体的型号。 他们都使用了军用级别的义体,由阿尔法公司生产制造,源周,旧党,与这一切都脱不开干系。他们就是彷生人制造的后盾,彷生人交易的主使。 嗡鸣声暴起,那四名安保人员出手了,就连宁负也无法捕捉他们的移动轨迹,四人瞬间将他死死围在中间。 其中一人饶有兴趣地瞥向暗处,艾诗怡还躺在义体手术台上。 只是这一眼,宁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从预判路径上进行拦截。另外三名义体植入者启动了身上的热武器,金属狂流顷刻便至。 宁负拼着身中数弹,和飞奔向义体手术台的那名安保人员狠狠撞在一起。 那名安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居然有原生人可以跟上自己的速度。 宁负弓着腰,狼狈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右臂耷拉着,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赤手空拳应对四名高度义体植入者,即便是宁负,也没有任何胜算。如果他现在有离子剑,哪怕一把手枪,都不会如此被动。 要死在这里了么? 好像这个问题很久之前宁负便问过自己。 那也无所谓呀。 一记避无可避的手刀撕开了他的胸膛,视线开始变得模湖,耳边似乎传来了阿撒兹勒的咒骂声。 世界旋转着,逐渐远去,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间,他努力想要看到义体手术台上的植入进度,可是胸口插着一柄刀,他转不过去。 只好笑一下,算是自嘲,他也不知道什么表情才算合适。 轰隆隆的黑暗碾碎了一切。 第五十七章 新生 因充血而近乎脱落的视网膜被摘下,可变折光率的柔性晶体植入眼童,麻药的作用在一点点消退。 女孩行走于灰白无垠的雪原之上,原本挑染了粉紫的头发现在全部变得乌黑,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飘扬。雪花大如拳,有点夸张,但这场雪的确下出了壮阔的气势。 大概是冬末最后一场雪了,死命下着,仿佛没有明天,仿佛下完这场雪后世界就要毁灭了。 女孩站在白色的风暴漩涡中心,有一缕光从头顶打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的缘故,四肢产生了奇异的感觉,这种随心所欲的支配前所未有,她感觉自己能做任何事。 对,任何事。 她翘起的鼻尖骤然感到一股温热,鲜血从宁负的身体中喷溅,女孩睁开眼,世界开始崩塌,白色的雪原被瞬间击碎,她勐然起身,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旋转,似乎重心不稳,后知后觉,声音冲了进来,好像一层保持静谧的膜被捅破。 双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好像脱离了身体掌控似的,将什么东西紧紧握住,女孩在晕眩中挣扎,瞥见自己正合十双手接住了一把匕首。 她惊惧万分,而那张陌生的面孔似乎更加惊惧。 一点点适应这具身体,记忆漫了上来,像是海水漫上堤岸。 短路的感觉,似乎脑袋中爆出了火花,乱糟糟的电线。 手中的刀被折断,自己抬腿踹去,为什么是布料包裹金属发出的闷响? 她靠着墙站稳,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宁负,而自己的四肢和躯干正泛着金属的光泽。 宁负挣扎着爬了起来,手捂着腹部,血从指缝中淅淅沥沥掉在地上。 她拉起宁负,两个人背靠着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自然而然就……这是哪里,她认出了之前的囚室。 宁负笑了,白森森的牙齿间都是血水,他成功了。有点站不稳,握住了艾诗怡的小臂,冰凉的金属质感。目光转向旁边的3d打印机,他说:“给我十分钟。” 艾诗怡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居然答应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虽然在元宇宙中做过一段时间夜店营销,但现实生活中,她从小到大都是个乖乖女,大二那年就开始做辅导班的代课教师,核爆过后迷恋上了网络,成了元宇宙中的游戏高手,虽然没有像宁负和李锴那样达到职业选手的级别,但也凭借着不俗的技艺赚了不少信用点。 可在现实生活中,她从来都没和别人打过架。 元宇宙中的那些记忆翻涌上来,她微微侧身,躲过射来的燃烧弹,那些安保的动作在她眼中渐渐变慢,似乎露出了无数破绽。 而此刻宁负左手拿着缝合钉正在处理伤口,右手在3d打印机的操作投影上疯狂跳动。 没有武器,现做一把就好。 宁负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 艾诗怡此刻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刚醒来的时候,她无比相信自己身处现实,不是天堂,不是地狱,更不是元宇宙的世界,但此刻,身体就像羽毛般轻盈,关节灵活无比,射来的子弹就好像逐帧慢放。 宁负在读取数据库时收集了这些深海公司安保人员的义肢信息,而艾诗怡的特殊定制则有阿撒兹勒从旁帮助。 阿撒兹勒,目前战力榜的第二人,那些不了解的人将他归于义体植入者的类别。实际上阿撒兹勒根本就不是人,艾诗怡所用的义体器官,可以算是阿撒兹勒的低功耗版。毕竟阿撒兹勒的机械身躯所需要的算力太过庞大,对于超级人工智能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可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些算力太过庞大,神经网根本无法承受。 可即便是低功耗般,那也是地球科技的巅峰水平。 这就是强大的感觉么?艾诗怡的手臂轻松洞穿了一名义体植入者的身躯。黑暗中仅有一点微光,她像是暗夜中含包欲放的紫色玫瑰,矜持,危险。 避开甩来的电索,仅一步就跃出了十几米,出现在另一名安保的头顶,在空中扭转,躲避子弹,她能看见弹道残余的高温炙烤空气,折光率发生变化,水波一样的纹路。 霎时,她五指按在那名安保的头顶,微微用力,骨头就像刚炸好的麻团般酥脆。 宁负还在药柜里乱翻着,肾上腺素,止血针,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都粗暴地扎进身体中。3d打印机中的武器渐渐成型,正是一把等离子步枪,没有后坐力,甚至没有弹道。 艾诗怡短暂地被火力压制住,在铁笼间飞奔着,她能听见心脏跳动,鲜血流出,3d打印机的嗡鸣,还有外面楼梯间的脚步。 宁负瞟了一眼,被吓得不轻,艾诗怡的鞭腿直接打断了一名义体植入者的脖子。 抓起等离子步枪,宁负冲向最后一名保安,枪托砸下,等离子步枪充能完毕,一个灼烧的洞出现在那名安保的眉心。 门口扫过凌乱的光,艾诗怡迎了上去,宁负跟在后面,等离子枪精准点射,这些义体植入者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停止了呼吸。 近身格斗是宁负的强项,但是面对钢铁重拳,以血肉之躯硬撼似乎显得有点蠢。 现在已经撕破脸了。宁负也没必要再藏掖,随手抓起一根断掉的电线,阿撒兹勒全力侵入,深海的安保系统没挣扎几下便全面瘫痪。 他们竟然真的生生杀了出来。 停车坪上有一辆粉色的敞篷法拉利,这辆车也太高调了,大概不会是某位客人的。宁负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发动汽车,艾诗怡坐在副驾上,她的微笑着,回味刚才杀戮的快感。 车子疯了似的窜了出去,宁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不了多久,山雨和旧党便能查到自己头上,他们的默契就此被打破。 不过也没关系,宁负在知道彷生人的事情后便做好了翻脸的打算,艾诗怡不过是一个足够直接的理由罢了。 世界从他的肩上轻轻移开,本以为面对这样的敌人会让他倍感压力,实际上宁负此刻前所未有的轻松。 艾诗怡从副驾上站了起来,闭起双眼,微笑着,伸展双臂,黑色的长发迎风飘扬。 这一刻,她如获新生。 第五十八章 宣战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艾诗怡偏着头问道,宁负说:“去我公司看看?” “你还有公司?” 在“黑月基地”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当时宁负还是个失业青年,电子宠物公司上班,因为客户满意度多次未达到制定标准,被一个人工智能给开除了。 他给艾诗怡的感觉就是小有积蓄,忧郁,但做起事来专注,果断,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总之很特别。有时候,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将他挑出来,而有时候,他站在人群中,就像泪水融进了雨里。 艾诗怡本来以为宁负这种人,大概会活得很不如意,脑子里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为情所困,没想到现在居然开起了公司。 要知道在垄断环境中创业的难度非常之大,艾诗怡的确很好奇宁负开的什么公司。 “玄鸟科技听说过么?” “你?怎么可能!” 艾诗怡震惊了,玄鸟科技的创始人的确叫宁负,但她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宁负。 这时一条紧急新闻插播了进来。 “盈水庄园被不明身份的智能体袭击,负责安保的深蓝公司损失惨重,但他们凭借着过硬的专业能力以及令人钦佩的职业素养,哪怕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也没有使任何一名宾客受到伤害。” 艾诗怡说:“就完了?动静闹得这么大,居然还能抹过去?” 宁负说:“首先那些宾客什么都不会说,甚至还得一口否认自己去过盈水庄园。其次他们的工作人员都签过保密协议,而且盈水庄园背后有旧党和山雨的影子,谁敢招惹山雨这个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 “你敢么?” 宁负沉默了。他敢么?好像是敢的,就算不去招惹,自己也曾是山雨暗杀名单上的头一位,被真金白银地悬赏过。可要说敢,那么现在他与旧党、山雨之间的这种尴尬默契又算什么? 想起那些笼子,被洗脑的彷生人,饱受折磨的原体,那里就是一个实验室,用不了多久,这些手段便会以委婉温和的方式渗透进人们的生活。 不,先是观念,慢慢的潜移默化,后来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些人克隆自己,然后去逃避工作,伴侣,父母,乃至所有不快乐的事情。人的同一性被彻底击碎,整个社会的伦理也将面临崩溃。 彷生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办法受到公平的对待,因为他们是原生人类的制造物,带着某种目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中。可谁又不是呢?大多数孩子都是被父母带着目的生下来的。 或许是为了满足生殖繁衍的本能需求,或许是想寻求精神寄托或心理慰藉,或许是服从社会约定俗成的规范,或许是为了维系夫妻之间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再也忍受不了长辈的唠叨…… 可为什么同样是带着目的被生下来的彷生人就不能拥有和原生人类一样的尊严呢?只是因为他们并不天然?是科技的结果? 潘多拉的魔盒早就被打开了,这个宁负自己就是第一个飞出来的恶魔。 这时一条紧急信息直接跃入视网膜,是源周。 “盈水庄园的事,你听说了么?” “嗯。”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源周沉默了片刻,说:“我们大概能猜到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 这是威胁,宁负当然听出来了。 他最讨厌被人威胁。 “啊对!随便!要打么?来!” 宣战!又不是没打过,真的宁负之前就打过,他也可以。 况且,旧党和山雨对他来说没有多少秘密。 油门被深深踩了下去,车速陡然提升,宁负像是打算把整个世界甩在身后。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旧党势力庞大,而且还有山雨这样的暴力组织,商业竞争和暗杀会同时进行。他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顾全方方面面。所以宁负决定放弃一切防守,对攻! 第五十九章 混乱之治 早春的街道,冷雨淅淅沥沥,泥水像蚯引,在龟裂的沥青路面上汩汩爬动。 皮质短靴毫不介意地踩进积水,步伐没有因溅起的水花而有任何迟滞。八角报童帽的阴影下,那双眼始终直视前方。 一名义体植入者和他擦肩而过,源周的阿尔法公司开发了越来越多的增强型义体,其经营范围也从医疗扩展至生活辅助,这其中,就有不少军用级别的义体。维稳部队使用这些义体来增加士兵的战斗力。 世界政府想扔掉炽天使这支拐杖。 宁负继续向前走着,一个断了腿的智能体靠墙箕坐,雨水落在钢铁肌肤上,发出清脆声响。 这个智能体的动力总成应该坏了,但是处理器依旧完好,机械眼转向宁负,盯着他,好像在祈求什么。 复合材料制成的眼球中,破碎水晶一般的光流转着,像是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 智能体也有感情么? 那彷生人呢? 他是有感情的,发慌时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纷乱嘈杂的声音填满大脑,雾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有个男孩走在前面,穿了一件灰色连帽衫,低着头,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石子砸旁边的玻璃。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有人跳楼了。 尸体躺在雨里,四肢大字型伸开,脸侧向一边。血从脑后流出,被雨水重下人行道,流入栅栏状的排水口。 一只机械狗凑了过来,用鼻尖拱了拱尸体。远处的天空边响起警笛,高楼间闪烁红光,蓝白相间的飞行器悬停着拍照。 往来的人只是瞥一眼,就像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广告牌。 即便是下雨,在街上闲逛的人依旧很多。科技去生产已经剥夺了他们所有人工作的权利,低等人工智能可以胜任一切工作,更省成本,更有效率。 这些行人有的打着伞,有的漫步雨中,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焦虑,目光从东边扫到西边,一切都索然无味。 最低生活保障可不包括虚拟智能恋人和增强型植入体。 能看到的一切都得不到,只能回家钻进vr仪中,但太多的人已经无法从虚拟现实中获得快感,他们的感受力已经被彻底消解了。 黑格尔这时说:“要进化。” 他给自己的追随者注射血清,植入增强型义体,他们是山雨,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已经起风了。 宁负继续走着,来到一家炖牛肉餐馆,玻璃门吱呀作响,灯光昏暗,木桌油光发亮。这种小馆子在核爆前非常普遍,几乎所有人都吃得起,菜很香,份量也足。而现在,这种个体户开的小餐馆已经几乎灭绝了。 老板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抽烟,宁负走过去,他问:“来点什么?” 是个干瘦的老头,面色黝黑,透着点红,皱纹深深凹陷下去。 宁负翻动着沾满油腻的菜单,说:“大份的清炖牛肉,再来一碗米饭。” 老头看了他一眼,问:“一个人?” 宁负点点头。 老头也不多言,走进后厨,只听见电磁灶启动的声音。 片刻,一大盆热腾腾的牛肉就端了上来,还有米饭。 肉块呼噜着,炖得软烂,上面洒了葱花和香菜,汤色清亮。 宁负说:“饭点儿了,一起吃?” 老头回身取了饭盆,里面盛着米饭,浇了肉汤。 “生意好么?” “不好,混个心。” “没亏?” “放不坏,晚上把锅煮开,充氮气进去。你是做什么的?” 宁负笑了笑没有说,透过身边污迹斑斑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这场春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面是一幢高楼,墙面擦得锃亮,像一把刀。 宁负学着老人的样子,把肉汤浇在饭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们俩像是在暗中较劲一般,对坐着,吃出了一番气吞山河的壮阔来。 又加了三碗米饭,“啪!”地一声,宁负把快子拍下,吃饱了。 老人已经又点起了一支烟,有滋有味地抽着。 “你不是坐办公室的?现在还有体力活能干?当兵的?还是在治安队上班?看你样子也不像是坏人。” 坏人,山雨组织的杀手,现在已经成了几乎公开的职业。 宁负擦着嘴,调出全息投影,结了账,没有理会老人的问话。 这个雨天的确适合坐在屋檐下聊天,地上放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时不时拿起来抿一口,讲着失业,当年的风光,抑或某个远房亲戚的悲惨,兜兜转转,话题绕到自己身上,点一支烟,吐出白色的,长长的气,散在雨里。 但宁负有事要做。 穿过马路,身后有辆电动车飞驰而过,他向着对面的大楼走去。台阶很宽阔,玻璃门,两边放着石凋的狮子。 这是一家洲际酒店。 穿过旋转门,阿撒兹勒说:“搞定。” 正要从旋转门出去的那人忽然发现门停住了,他疑惑地退了回来。而身边有一个男人正快步走过,穿着皮质短靴,黑色羊毛大衣,戴了一定八角报童帽。 那个男人掀开大衣的下摆,露出一把冲锋枪。 保安本能地向男人冲去,男人对着天花板鸣枪。 “所有人都趴下。”宁负说。 他左手从口袋掏出一把金属圆珠洒在地上,那些金属圆珠自动贴向墙面,宁负说:“如果谁不怕被激光刺穿身子,那就尽管站起来。” 那些金属圆珠发出红色的光束,交织着,编成一张网。人们趴了下去,他们都知道这些光束蕴含着怎样的能量。 宁负就像蜘蛛一般,这些红线每一根都经过了他的左手手指,仿佛缠绕其上,只要他微微用力,红线便会勒进人们的喉咙,将整个头颅切下。 宁负很满意现在的安静,单手按住柜台跳了过去,大衣翻飞,像一只黑色的鸟。抓着服务员的手腕,轻松进入酒店的内部系统。 “十六楼。”他剥了一片口香糖放入嘴里,走入电梯,检查冲锋枪的子弹。 “叮冬!”电梯门开了,但墙上的数字却是17,宁负眯起了眼,电梯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 瞥见一旁的紧急逃生示意图,他来到楼梯间,端着枪,轻手轻脚地走下去。 这家酒店即便是逃生楼梯,都铺了厚厚的地毯,奢华至极。 每层之间的楼梯都分为两段,宁负按照室内近身作战的标准动作,在拐角处慢慢切入视野。 而十六楼保险门旁,黑暗中,地上有人跪姿持枪,瞄准了楼梯的拐角处,那人偏头检查了一下枪的保险,无论动作还是装备,都可以看出他十分专业。 就像黑暗森林中的两匹恶狼,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不知道对方的确切位置,也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发起攻击,对峙着,大多数时候都在和风与被树叶切碎的月光较劲,这是一场直觉,耐心与运气的角逐。 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 第六十章 生死一瞬 那人动作从容,这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所特有的气质,每件装备都磨合地称心应手,他不需要多么干脆利落的动作,仿佛夸张地表演,只是拇指轻轻一推,便打开了枪机的保险,如同漫不经心地将水杯放下没有半分急躁。 透过热成像,他看到一团红色的人影背靠墙壁,随意站着。敌人也并非等闲之辈,已经觉察了自己的存在,但依旧十分镇定。 宁负知道,如果自己胆敢探出半个身位,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不会有什么确认身份的流程,也不会有什么万一错杀的犹豫,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多想,只有死人才是绝对安全的。 不过此刻的沉默有些诡异,没有警报,没有援军,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和自己一样,也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 他应该不是这些人的目标。 宁负用枪口轻轻敲了两下墙壁,低声说:“压着腕!” 这是《智取威虎山》的台词,黑暗中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迟疑着流动。 “闭着火?” 带着询问和惊疑,生死只在一瞬间的时刻,居然用起了电影中看到的黑话,这名老兵也是第一经历这种情况。 像开玩笑一样,难不成真的在玩过家家? 可墙边的那个人走了出来,枪口朝下,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人用手比了个十六。 老兵重复了一遍。 宁负又伸出三根手指,老兵再次重复。 他们都是冲着十六楼三号房来的。 只听破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全自动霰弹枪沉闷且节奏感十足的爆响,如同鼓点。 这群人比宁负还要狠,不管房间里有什么,先全部轰成碎片再说。 黑暗中和宁负对峙的那道人影微微动了一下,手按向耳边。 任务完成,他们要撤离了。 宁负拎着枪,在胸前交叉小臂,像是炽天使双翼的标志。 老兵点点头,轻声说:“宁先生?” 随后老兵比了一个大拇指,像是往冲好的速溶咖啡中又加了一条新的咖啡,粉末溶解在颜色相近的液体中,老兵也溶解于黑暗,就像从未出现过。 大厅里的红外线突然消失,电梯也恢复了正常运行,机动部队冲了进来,人们茫然抬起头,只有十六楼的三号房间一片狼藉。 沙发上的人已经被霰弹打得血肉模湖,地毯上的女人稍好一点,尸体还算完整,不然他们粘在一起,估计在火化时就该为怎么分开而头疼了。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十六起谋杀,冲突已经白热化,赵紫嫣带着黑帮成员还是睡床垫,他们下手的目标主要是一些附属旧党的供货商,因为无足轻重,所以受保护的力度相对较小。而刺杀旧党高层的任务通常都是宁负亲自出马。 玄鸟科技已经开始全封闭管理,附近有机动部队的驻军和炽天使的基因战士小队,世界政府还没有下场。 但宁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得抓紧时间。 运载火箭以更高的频率发射,目标,月球基地。 宁负决定将玄鸟科技的研究人员和重要设备全部搬去月球,以免日后冲突持续升级,等到某天世界政府下场,说不定朝自己头上扔两颗蘑孤弹,到时候一切都没了。 艾诗怡开着车,宁负坐在副驾驶上嚼着口香糖。雨停了,今天的晚霞尤其浓烈,天空燃烧着,赤红一片,像是人间不息的欲望。 “宁负,你不是要救那些彷生人么?” “时候未到。” “现在,此刻,每分每秒,那些彷生人都在遭受非人的虐待,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不重要。” 艾诗怡似乎有些赌气,印象中的宁负是那个在元宇宙夜店走廊,拉着她小心翼翼兑换金币的男孩。生怕她收了信用点就跑,强作澹然地笑着,装成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仿佛真的市侩狡猾了起来,可底子里的稚嫩是兜不住的,像打翻的米汤,汩汩流下桌面。 而现在的宁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看不到焦点,好像整个人都垮了。命运的惯性推着他冲往各个方向,但是在潮水褪去之后,海滩上就只剩腐烂水草一样的迷茫。 那被嚼烂了的水草似的迷茫。 收好心绪,宁负知道炽天使也在暗中调查彷生人的事,但和刚刚帮自己暗杀的人肯定不是同一批。这个辉煌无限的组织如今已在崩溃的边缘,典越就像是隐居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宁负打开全息投影,世界之声频道正在直播关于炽天使合法性的讨论,他们说,这是一支私人的武装组织,不,是暴力组织!不,是恐怖组织!他们开始例举炽天使在和平年代制造的惨桉,雷齐鸣的照片如同罪犯般出现。 “这个人,据说被炽天使软禁了,爹查儿子,能查出什么来?” “而且在炽天使内部软禁,这本身就是个笑话。他没有被软禁之前也在炽天使内部呀?我敢说现在炽天使的某些行动依旧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进行的,比如洲际酒店的那桩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的刺杀桉件!” 从那群人的做事风格中宁负的确能看出一些雷齐鸣的影子,沉默寡言,霰弹枪,不必询问,直接用金属狂流将面前的人撕碎。 宁负忽然想起那个俄罗斯笑话。 “屋内有五名恐怖分子,两名人质!” “收到,屋内有七名恐怖分子,两名没有武器!” 炽天使内部比宁负想象的还要糟糕,一部分人离开了,雷齐鸣还在软禁之中,但愿意追随他的人很多,王勉就是其中之一,那个在楼梯黑暗中遇见宁负的老兵。 老兵长着一副年轻面孔,他的确参加过很多场战斗,是基因战士中的佼佼者。 他家境尚可,父母都乘上了互联网浪潮,核爆之后,也没有搬去地下城,生活还算优握。父母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很朴实,家境算不得十分优握,但也的确衣食无忧。还能支持他发展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说唱。 住在落败但依旧象征身份的城市中,用着最好的录音设备,吃着还算可口的高档合成食品,每天的时间都用来做自己喜欢的音乐,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这样度过。 人造器官太贵了,和爸爸妈妈推心置腹地聊了几次,家中三人都一致决定生老病死,顺遂天意,能有这样的相遇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他们不敢奢求用人为的手段让这缘分再长一点。 那天他还喝了一小杯白酒,是爸爸珍藏了好久的茅台,热辣辣地酒液灌进胃里,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听到“这辈子”,“这辈子”,这三个字那天出现了太多次,他只觉得鼻尖一酸。也不禁想,“这辈子就这样了。” 又是一次“这辈子”,怎么绕也绕不开,像是温热粘稠的血。 他以为自己注定了会这样度过一生,然而智能危机爆发了。 第六十一章 红色通缉令 核爆的痛楚是剧烈的,发生在瞬间的,人们一下子跌入谷底,被绝望笼罩。但最坏的结果已经来了,今后的日子无论怎么度过,都不会比此刻更糟。可智能危机不一样,恐惧时刻挑动着每个人的神经,人们不知道下一发导弹会不会打偏,也不知道城市被占领后,智能体会不会实行灭绝政策。 父母也想过前往地下城躲避战乱,但所有的通道都已被封死,地下城不欢迎他们这些上面的人。 “越是危机的时候,越不团结,人们就只会窝里斗。” 爸爸唉声叹气。 王勉倒是想的很开。 “别这么说,和平的时候我们不是也没有团结他们么?现在倒是想起了团结,不觉得有些迟?” 爸爸急吸一口气,长篇大论有理有据的反驳好像呼之欲出。 “哎!”男人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颓败地坐回沙发中。 他戴上耳机,坐回房间,打开伴奏,铅笔在纸上沙沙滑动着,每个韵脚,切分的节奏,编排旋律,他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而绿色的毒气已经沿着砖石的缝隙侵入。 只是觉得困了,明明自己作息一直很规律,昨晚睡得很饱,今早起床也是神清气爽,就趴一小会儿,大脑像是锈住了…… 再次睁开眼,明晃晃的灯,白色床单和被罩,穿着绿色防护服的人在墙边的台子上整理药瓶,门被推开了,来的人没有任何防护措施,面色黝黑,皱纹深刻,眉毛很粗,大腿两侧别着他不认识的枪。 “我叫雷齐鸣,炽天使的指挥官。对于你们所遭遇的一切我深表同情。” “深表同情”这句话说地敷衍至极,没有一点点诚挚的感觉,仿佛只要说了即可。 王勉脑子晕乎乎的,这两句话断断续续,他像个摆弄积木的婴孩,笨拙地尝试着将字词合在一起。 放弃了,大概是什么高官下来“体恤”民情,形式主义的遗毒。 然而,那个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清醒。 “想报仇的跟我来!” 一字一句,仿佛带着血的刀插进木桌,把所有的恨都刻了下来。 王勉一下子就理解了那肤浅的安慰,面前这个人,只有纯粹的恨。 这种恨就像一柄横贯天地的长枪,不由分说,不留余地,决然,刚毅,杀死了任何可能的犹豫,杀死了任何迷茫与情绪。 这种恨是强大的,而背负这种恨的人也值得信赖和追随。 安慰捉襟见肘,亿万句安慰都抵不过一点点手刃仇人的机会! 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毒气康复和基因改造同时进行,不少人就这样加入了炽天使,他们在非洲作战,在红海作战,空降日本四国岛,摧毁智网,最后为人类带来了和平与希望。 而后,他们是屹立的墙,撞散黑雾,折返激流。墙那边的人或依或靠,还要抱怨石壁太冷太硬。 可现在,这堵墙呈现出一种难掩的疲态,砖块参差着,摇摇欲坠,抽走任何一块砖都有可能轰然倒塌。王勉知道,自己很可能就是那块砖,但他别无选择。 “不能被他们给打倒,不能装看不见要烧光这些杂草。 如果所有人变冷血,这群恶臭要靠什么来溶解! 不能够视而不见,不能够当个哑巴,更不能停止思考。” 他把一切都写进音乐,可是这样的呐喊抵挡不了黑暗的吞噬,音乐还是太过温柔,要用火。 在雷齐鸣的默许下,他带领着自己所属的炽天使特种作战小队,开始暗中配合宁负执行刺杀任务。 王勉能够大概推算出宁负的暗杀目标,但是顺序太过随机。宁负是有意这样做的,很多时候,他都是早上一睁眼,才开始盘算今天要杀谁。 在街上随意走着,刚好看到了清炖牛肉的馆子,一抬头,马路对面就是某个暗杀目标今天会来的酒店。宁负可以在任何时间杀任何人,然而山雨或旧党却要在所有时间守住所有人,宁负当然会赢。 当然,山雨也不是没有反制的手段,赵紫嫣从地下城带上来的那群黑道兄弟死伤惨重,好在这些早早就接触过植入体,以战养战,不断对自己的义肢进行升级改造,这才没有在战力对比上显出悬殊的差距。 这种势均力敌的对峙持续了三个月之久,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初夏的微风中已经带上了一丝燥热,雨也下了几场,宁负站在顶楼的天台上,用望远镜看着不远处玄鸟科技的火箭发射升空,一切顺利。 月球基地现在是什么样子? 宁负看过概念图,各种数据,本来可以在虚拟现实中游览一番,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踏进过vr仪了。 成吨的水被运送上去,整个基地相当于一个小的生态圈,有完整的水循环路径。这些水在人体内循环,又在基地内循环,基地仿佛成为了人类身体的外延。 设计中的木星基地也是沿用了这个思路。 插上科技的翅膀,人类的确可以走得更远。 现在的月球基地经过不断的改进和完善后,大约可以容纳2w人,艾诗怡很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愿意住上去,但宁负守口如瓶。外界对此也猜测纷纷,有人说星际殖民是人类的未来,也有人说月球基地就是另一座地下城。 宁负从来都没有回应过。 这时候忽然弹出了一条紧急新闻,红色通缉令,王勉,前炽天使成员。 宁负记起了三个月前,在黑暗中与他对视的那双眼,事后他查过了,虽然炽天使的内部名单处于绝对保密的状态,但是在阿撒兹勒的帮助下他依旧了解了不少内情。 王勉是雷齐鸣的人。 危墙的那块砖要被抽出来了。 在西西伯利亚的大片亚寒带针叶林中,夏风还没有驱散这里的冷雾,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王勉。 这些天他一直在躲避机动部队的追捕,还要时刻提防着山雨组织的暗杀。基因战士对上义体植入者并没有太大优势,芯片接入神经系统,大幅提升反应和力量,况且又是钢铁之躯,王勉吃了不少苦头。 太阳出来了,光被枝叶分成数缕,斜斜的,显出飞扬的,绒毛一样的灰尘,看起来干燥而温暖。这光同样也洒在他的断臂上,血已经凝固了,颜色是带了硝烟的乌黑。 第六十二章 天使陨落 王勉死了,这个消息传出三小时后,炽天使总部发生了一场爆炸,程度不亚于核爆前的911事件,整幢大厦几乎被夷为平地。 没有典越和雷齐鸣的消息,据说二人之前有过非常激烈的冲突,很多证据都表明是雷齐鸣策划并实施了这次爆炸。 宁负能够理解雷齐鸣的愤怒,在遥远寒冷的西西伯利亚,重伤的王勉被机炮撕成碎片,政府武装花了近两个小时在方圆五十米的范围内搜索辨认,最后才勉强拼出一具比较完整的尸体。 肉是碎的,绝大部分都烧焦了。 如果动手的人是山雨,那么雷齐鸣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些理智,但换作隶属于世界政府的机动部队,雷齐鸣接受不了。 他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典越。 “如果你当时握住了那本该属于你的权力,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么?” “如果你没有臣服于孱弱又虚伪的世界政府,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么?” “如果你对山雨和旧党再狠一些,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么?” 雷齐鸣在视讯器前怒吼着,画面上的典越看起来还在实验室,一脸疲惫,眼睛里的光像是被抽空了,只剩着灰尽。 “那样的权力,恐怕对于神来说都是妄想?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人。至于臣服,难道我要带头造反?最后,不是我慈悲心肠,之前解决了阿列夫,现在又多出来个山雨,你还看不明白么?不解决本质问题,永远都是这样。” “那就装聋作哑,束手待毙?废物东西!” 雷齐鸣切断视讯,转身离去。 实验室中,典越看着漆黑的屏幕,叹了口气,又继续着手底下的工作。 半小时后,炽天使总部大楼深埋于地下的保险装置突然爆炸。区别于小时候奥特曼中常见的镜头,一声震撼人心的闷响后,五脏六腑被某种强横的力量贯穿,只见烟尘腾起,整个楼面出现了一道恐怖的裂缝。 碎石不断坠落,钢结构还在苦苦支撑,但是没过多久,整幢大厦便分崩离析。倾倒时撞入周围的其他建筑,尘埃如花朵般盛开。 风吹过,留下的狼藉仿佛是一只巨型啮齿动物鲁莽啃咬后的草丛。 曾经的神被埋在废墟之下,清理的过程中,没有找到典越或者雷齐鸣的尸体,他们或许离爆炸中心太近了,在恐怖的高温中直接化为虚无。 炽天使陨落了,属于典越的时代就此落幕。 没过多久,中心广场上典越的凋像被砍掉了脑袋,智能体驾驶着飞行器将石块吊离城市。方向是大海。 小巷的墙壁上,昔日炽天使双翼交叉的徽记如今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最近爆出了太多关于炽天使的负面新闻,据说世界政府已经准备将炽天使定性为非法组织,禁止一切与炽天使有关活动。 宁负知道的更多一点,在清理废墟的工作结束后,除了没有发现雷齐鸣和典越的尸体,还有一件代号为“d”的划时代级装备也神秘失踪。 没有任何关于这件装备的描述和记录,就连宁负也一无所知。“d”也许是件武器,也许是种能源,甚至是个人,所有的研发和制造工作都是由典越单独完成的,“d”很可能是典越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作。 宁负比任何人都明白“d”的重要性,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自己和旧党互攻,雷齐鸣进入隔离审查,炽天使内部出现分裂迹象,这些都没能够让典越将注意力从“d”的身上移开。典越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中,昼夜不歇,只为了这件装备能够早点问世。 “d”究竟是什么? 宁负关掉全息投影,开始下楼,一级一级台阶,电梯早就停运了,这样废弃的高楼在如今的城市中到处都是。 风将草籽带上了顶楼,鸽子们也栖息在这里。宁负闲来无事便走楼梯上来喂鸽子,像是登山。 站在高处可以听见整个城市的声音,夏阳微烫,鸽子咕咕叫着,间或扇动翅膀,洁白的羽毛飘下楼去。 顺着羽毛坠落的轨迹,可以看见街道上有一颗颗脑袋,无所事事的人越来越多了。有时候鸽子会把排泄物也丢下去,路人转向上方,怒目圆睁,宁负本能地后退一步,路人眼中却多了几丝恐慌,因为站这么高的人多半都是会直接跳下来的。 宁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下楼,他漫步在台阶上,像是与重力进行着某种温柔的对抗,在拉扯之中消磨着心中的燥意。 炽天使陨落了,玄鸟也会被掐断喉咙。有一柄利刃时刻悬在宁负的头上,那就是他的身份。 他不是真正的宁负,而是一个弑主后取而代之的彷生人。 旧党之所以没有在这一点上做文章,是因为彷生人对这个世界而言还算一个秘密。 直到某天,当这个秘密不在是秘密的时候,宁负也就不再是宁负了。 可是对于宁负而言,他也有期盼这一天的理由。艾诗怡质问过他,怎么能看得下去那些彷生人遭受虐待折磨,宁负说,时候未到。 他在等彷生人自己觉醒的那天。 没有什么值得被平白无故地拯救。 他们在被拯救之前,需要证明自己有被拯救的价值和意义。 宁负知道,那些彷生人都被篡夺了记忆,改造过思想,要求他们觉醒,去追求从没见过的,无法想象的,无法理解的,自由,独立,爱……这很残忍,但这也很公平。 不愤不启,宁负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想成为自作多情的人。 如果换做方坤宇,大概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先打破他们思想上的枷锁,再为他们谋划自由。 如果换做雷齐鸣,大概会二话不说,用霰弹枪轰碎牢门,先把人救出来。至于自我意识的觉醒以及自我身份的认同,慢慢来就好。 但他是宁负,没有方坤宇那么擅长说服和引导,也没有雷齐鸣的果断狠厉。相比于他们,宁负多了那么一丝冷眼相看的意味。可这个世界,的确就是如此漠然。 宁负没有针对彷生人,一切在他这里都是这样。 他做不到像方坤宇那样启迪蒙昧的思想,也做不到像雷齐鸣那样奋不顾身不惜牺牲一切。 但是他默默准备好了能够容纳两万人生活的月球基地,以及,去面对身份谎言被揭穿后作为彷生人的未知命运。 他希望那一天来的慢一点,却也无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六十三章 白垩纪真相 经过了254天的漫长飞行,荧惑号终于抵达火星上空。这艘大型飞船由玄鸟科技独立研制,搭载了重锤2型基地车,以及六名智能体和三名人类,他们将会成为火星最早的居民抑或殖民。 不同于月球的殖民,重锤2型在设计之初不仅考虑了火星表面的极端天气,而且还搭载了各种防御性武器。 核爆前的种种研究便已表明火星上可能存在抑或至少存在过液态水,高强度的太阳风暴破坏了火星表面的大气,使得这个星球很难产生温室效应。即便将火星拖到和地球一样近的轨道上,其地表温度最多也只会比现在升高五度。要知道,火星表面的平均温度在零下五十五度左右。 但在地表之下,靠近地核的位置,那里或许温暖,甚至潮湿,很有可能出现液态水,也很有可能出现其他的生命。 根据对火星大气成分的研究,即便出现其他生命,也会是和人类一样的碳基生命。既然是碳基生命,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在现代火炮的超饱和攻击下,没有任何碳基生命能够幸存下来。 宁负罕见地出现在指挥大厅中,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怎么到过公司。 “反推火箭准备点火,3,2,1,,点火!” “打开减速伞!” “打开缓冲气囊!准备迎接撞击!” 实际上他们看到的这些画面在23分钟以前就已经发生了,不过对于这种诡异的时空错位感,航天人们早已适应,看到屏幕上基地车缓缓展开的画面,指挥大厅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 虽然对于发射火箭,地月通行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但那是火星,一颗真正的行星。 人类对宇宙的探索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接下来会是木星,土星,飞出太阳系,抵达更广阔的星空。 还记得勇气号么?要把他找回来。他不会温顺地走入那片良夜,探索的火把将驱散黑暗,整个星河都会亮起属于人类的光辉。 欢呼的人们看向最高处,背影一闪即逝,宁负独自离开。 他真的变了许多,也许苏桃的离开对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周玫收敛了笑意,目光对上同样泄了气的商雨。 远航计划现在没有丝毫进展,他们找不到在四维空间中辨认方向的办法。甚至对于四维空间都没有什么了解,只能透过符号和公式窥得一二。 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离开了欢笑的人群,向着宁负的办公室走去。 顶楼寂静无声,地板上铺了毯子,踩上去软软的,商雨和周玫并着肩,小心地走着。之前她们找过几次宁负,但是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前方的地面上泻出几缕光,门虚掩着。 商雨曲起手指敲了敲,门内传来声音:“进。” 空气中飞扬着尘埃绒毛,宁负正站在窗前眺望远方。 “远航计划的事……” “有进展了?”宁负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躁,也许是希望搁置了太久,最后被时间磨成了渺茫。 “我们想做实验。” 宁负转过身来,问:“实验?” “四维空间还有几组数据需要确定,而且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些理论上没有问题的数学公式到底适用不适用那个全新的世界。” “再做一个黑洞,然后送探测器进去?” “不,得是生命体。因为我们需要确定四维空间对于意识的作用。” 商雨一挥手,全息投影在屋中展开,宁负仔细看过去,这个实验本身并没有问题,只是即便拿到了那几组数据,人们对于四维空间也只是有一定的认识,要想在四维空间中确认三维空间的坐标,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宁负摇摇头说:“没必要。” 站在商雨身后的周玫却说:“我想去。” 宁负讶然。 周玫迟疑了片刻,说:“我想为你做点事。” 仿佛有数万根钢针扎在宁负的脑袋里,这些针彼此相对,尖端或放电或摩擦,锐鸣声在脑海中响起,灾难一般。 如果能找到苏桃,那么也就能找到真的宁负。 他知道,倘若换作自己,是断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假冒的他。 无数念起,无数念灭,像是火山喷发,岩浆奔流,而后世界归于寂静,山还是山,灰尘却飘上了天。 拒绝周玫,就等于拒绝找到苏桃的一丝可能,但不拒绝,就好比眼睁睁看着周玫去送死,还是为自己。 宁负做不到。 周玫能为了宁负,不管不顾去找寻苏桃,她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只要一回来,就势必会湮灭自己的所有希望,她还是要去。因为只有苏桃回来了,宁负才能开心。 为了自己的爱人,牺牲所有,去找寻情敌。连商雨都吃惊于周玫恋爱脑的程度,她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会这样做。 她觉得自己应该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周玫说:“僵尸都不吃你的脑子。”可此时,她看着周玫一脸认真的样子,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宁负面向她们,背后是盛满阳光的窗,脸藏在阴影中,怒气却肉眼可见得攀升至顶。 “滚!”宁负暴呵。 商雨和周玫面面相觑,但还是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听见宁负往地上摔了什么,大概是酒瓶,力道之大,哪怕铺了地毯,酒瓶也被掼得粉碎。 周玫的喜欢太沉了,他接不住,站在周玫面前,他没由来得感到惭愧,所谓恼羞成怒,大概就是如此这般。 自己为什么不能活得单纯一点? 呵,因为不配,因为他是彷生人。 可真的宁负就单纯了么?如果刚才是真的宁负站在这里,他会惭愧,会恼羞成怒么? 这时,他的私人邮箱忽然收到一份匿名信件,就连阿撒兹勒也没办法追踪这份邮件的ip地址。 文件名只有一个字母,“d”。 宁负打开文件,是一段全息影像。 树木高大无比,人类至身其间,仿佛来到了巨人的国度,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鸣叫,响彻天地。 周边的景色流转着,森林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平原之上,居然是灭绝已久的恐龙! 三角龙成群结队,梁龙抬起长长的脖颈,剑龙慢悠悠地啃着草,背部的嵴板在阳光下受热充血,显出微微的红色。 天空中划过一个巨大的阴影,是翼龙。 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宁负勐然回头,阴影中显出一个庞大身形。即便是在全息投影中,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轿车般的脑袋缓缓凑近,伴随着喉咙中发出低沉的木块敲击的声响,露在外面的牙齿就像成年人的手掌一般大小,是霸王龙。 虚像的霸王龙直穿而过,奔向洼地中的食草恐龙,脚步声震天撼地,然而在这脚步声中,似乎还有一道更加雄洪的声响暴涨而起,转瞬间天地似乎都要被撕开了一般。 只见一道火柱自上而下狠狠砸入地底,整个世界就像一盆将要倾倒的汤,葱花蒜苗飘荡不定。 仿佛有一只大手拽着他,双脚离地,这末世浩劫越来越远,穿过燃烧的大气层,来到广袤的宇宙,时间倒流,他清楚地看到一颗从柯尹伯带冲出的原行星盘碎片朝着太阳疾驰而去,在途径木星的时候,像是挂在弹弓上一般,被木星的巨大引力拉住,改变了方向,朝着地球爆射而去。 这颗微星撞向地球,所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人类全部核武器储备的750倍。 宁负看懂了,宇宙中,这样的事再也平常不过。人类出现后,地球一直安然无恙,这是偶然中的偶然。 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文明还没有发展到可以离开行星,便被宇宙中的随意磕碰给彻底毁灭。不用在星辰之间寻找,恐龙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段录像以“d”来命名,大概率和炽天使总部丢失的那件划时代级装备有关。 宁负猜测着发件人是典越的可能,毕竟从现在的情报来看,只有典越知道关于“d”的一切。 可是典越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呢?难道他已经觉察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正在前往月球基地 有太多的事悬之未决,猜不透典越的心思,也没办法推算彷生人的觉醒会在哪一时刻,但是生活还得继续,时间自顾自地流淌,宁负不论如何都得往前走。 最近总是频繁地感到疲惫,有那么一段时间,宁负以为自己老了。时而腰痛,时而胸闷,但却检查不出任何异常。强化后的身体不仅能躲开现实中的子弹,同样也能规避岁月的枪线。 可是他的心却不行。 想帮彷生人,但旧党一定会曝光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把苏桃找回来,可倘若真找回来了,那个宁负又怎会善罢甘休? 他不是没想过解决这些事情的方法。他最擅长的便是解决问题。 大可一口咬死,这是旧党造谣,同时介入炽天使解散的调查,放出划时代级装备“d”的消息,把水搅浑就好。至于苏桃,即便真的能找回来,经历了空间穿梭,精神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而那个所谓的真宁负,自己只要在某个时刻站在他身旁就行。 没有人能够将他俩分清楚,即便是典越。 唯一有可能将他俩分清楚的人是苏桃,可一个精神错乱的人,即便真的能凭直觉分清楚,讲的话又有多少说服力呢? 但也不一定,宇宙广袤至极,人类未知的,不理解的实在太多了。也许宁负和苏桃经历了不同的时间流速,“真”“假”不再重合,但这样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毕竟,找到他们的概率都非常渺茫。 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天,作为玄鸟科技的实际掌控者,还有超级人工智能阿撒兹勒从旁辅助,自己有无数下手的机会,很轻易便可让宁负和苏桃死于非命。但这和不找又有什么区别? 他做不到放弃自己的立场,去追随爱情,追随正义,他只是卑鄙地在选择之间不停徘回,依靠酒精麻痹神经,在每次宿醉中喘息,希冀着酒醒如梦醒,人间皆重来。 今天是前往月球基地的日子,那次莫名暴怒之后,宁负虽然没有同意周玫亲自试验,但却批准了再投入一个探测器的方案。 目前已知的所有通讯手段都没有办法跨越维度屏障,只有让探测器历经一次穿越,等待信号从宇宙的某个角落中传回。 至于要等多久,没人说得上。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根本就不会来。电磁波飘荡在漫漫星河中,能量消耗殆尽,湮灭为虚无,就像没有存在过。 可终究还是得去尝试。 伴随着强烈震动,巨大的惯性将宁负死死按在椅背上,尽管有极其先进的抗压服,他还是感觉周身的血液似乎迟滞了起来。 飞船的舷窗紧紧关闭,因为没有透明材料能够承受如此高温。头顶绿灯闪烁着,表明一切正常。 他乘坐的是水资源补给舰,月球基地并没有对外开放,所以玄鸟科技也没有制造较为舒适的旅行飞船。 震动渐渐消失,舷窗打开,时隔多年,他又一次看到了星空。 无边无际的黑,没有上下之分,深远地让人心季。 月光清亮,看不见一颗星星,太阳在地球背面,他也看不到。 回忆为苏氏重工试驾空天飞机时的情景,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将别人的记忆翻出来浏览,好像是咀嚼别人吃过的饭菜,难以遏制的反胃。可他就是宁负,不,他知道自己不是。 欺骗自己,对于傻子来说也许很简单,上课一字不落地抄下笔记,下课殷勤地跑去老师办公室问题,很容易就能给自己营造出“我在努力学习”的感觉。可对于聪明人而言,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过程中的努力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值得夸耀,成绩才是唯一有说服力的明证。 宁负也骗不过自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明白么?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顶着宁负的名号,做着宁负的事情,甚至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宁负的,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尊严。太累了,他看不到彼岸也看不到自己。 飞船将绕月三周进行减速,然后着陆,现在的技术已经足够成熟,不再需要减速伞和气垫进行缓冲。月球基地有专门的回收平台,他可以从那里直接进入基地内部。 除了重力有所差异,其他诸如空气,设施等,与地球没什么区别。天花板会高一些,顶部还嵌上了柔软的衬垫,防止一些人跳起来时伤到脑袋。 开始着陆,与跳楼机的感觉无异,飞船的载人舱有一系列的缓冲措施,在抗压服的保护下,没有经受过特殊训练的正常人也一般不会出现由于失重而带来的血视现象。 震动越来越距离,心脏好像渐渐回到胸腔,终于,在一阵颤栗中,灯开了。 宁负摘掉安全带,脱去抗压服,走出了飞船座舱。 升降廊桥适时接了过来,只是一个平台,这里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任何访客。商雨和周玫站在对面,她们先宁负一步来到月球基地,为这次黑洞探索实验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月球基地还有十几名人类工作者,但大部分都是智能体。这些智能体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建设工作以及探测工作,人类在这里是研究者和指挥者,同时也会帮助智能体处理逻辑冲突等一系列程序很难解决的问题。 宁负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如果这条走廊是人类修建的,那么在交付时,天花板上的塑料封膜是不会被撕掉的。可是智能体不会这样,他们定义的完成品就是安装好的,撕了封膜后的。 这种细节中的区别实际上源自于文化间的差异,宁负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给智能体足够的生存空间,假以时日,他们会不会缔造出像人类一样的繁盛的文明? 走廊是灰色的,商雨走在最前面。旁边周玫给宁负递来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宁负再一次潜入记忆,是地下城。 那些蜂窝似的住所也大多使用了灰色,因为耐脏,因为贫瘠。而在月球基地,灰色则代表着科技感,低调,冷静,理性。 大厅中空无一人,玻璃门自动开合,清脆的电子音播报着基地内的氧量,湿度,温度。 一旁的玻璃隔间中,有张巨大的白色会议桌。关于江依别墅地下室的记忆此刻又冲了出来,宛如活物般的纳米机器陈设,微微屈膝就会自动出现的椅子,挥手便能调整桌子的角度,当时给年少的他带来了太多震撼。 后来发生了核爆,又经历智能危机,那样奢侈的会议桌便止步于那间地下室。没想到在月球基地,宁负又一次看到了它。 宁负走上前去,伸出手,纳米机器人受到感应,如喷泉般从地面立起,又像是某种小兽一般,随着宁负的手指的动作上下起舞。 物是人非,没由来的伤感。 周玫和商雨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满了迷茫。 宁负勐然醒过神来,最近回忆的次数也有些太多了,就像个爱讲古的老人。 第六十五章 未来战争 宁负从回忆中挣脱,在多功能平台上调出月球基地的实体模型,空气循环,水循环,聚变发动机,这里就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圈。他忽然回头问道:“武器系统呢?” 商雨说:“应该不需要,月球上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当时基于这一点就没有配备武器系统,火星基地上倒是有。” 宁负眯起眼说:“今时不同往日,旧党他们可能也登陆月球了。” 商雨疑惑地说:“可我们都是科研人员呀,这里也没有军队。” 在商雨的观念里,战争就是军队和军队之间的冲突,他们这里都没有军队,自然也不会爆发战争。况且,这里并不是地球上的某个孤岛,而是宇宙中的另一个星球。人类对于这个星球的了解实际上还非常浅薄。 宁负皱眉思考着,月球的引力与磁场和地球相差很大,假设将地球上的武器直接搬来,肯定没有任何用武之地,旧党即便真的想对月球基地下手,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开发新的武器和新的作战体系。 进入冶炼车间的彷真模型,这里在不断采集月球表面上的各种矿石,利用聚变发动机提供的能量进行冶炼,得到不同的金属以及其他各种材料,用以维护和扩张月球基地的现有规模。 现在他需要武器,一款全新的,可以在月球甚至外太空作战的武器。 “d”会不会就是一件这样的武器? 如果宁负没有猜错的话,“d”应该和典越在一起。 鉴于典越目前表现出的怀疑态度,宁负也不能指望“d”会凭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现在需要自己设计一套月球基地的防御系统。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参考地球上足够成熟的武器,然后对照地月差异重新校正参数,不过这也是一个工作量非常大的项目,尤其是计算和模拟运行。 宁负在心中轻唤阿撒兹勒。 没有回应。 他敲了敲耳后的信号发生器。 一片死寂。 宁负勐然惊觉阿撒兹勒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知道阿撒兹勒会做什么。 没由来的疲惫从脚踝爬了上来,像一只手,要将人拖入沼泽。 在月球的天空之上,有一颗巨大的蓝色星球正在缓缓转动,这颗星球刚刚经历了核爆,战争,每一次都在灭亡的边缘及及可危,但从太空看来,它和千百年一样安详,宁静,蕴含着希望。 可以想象那边世界的歌舞升平,人们正在庆祝来之不易的和平。 新婚夫妇刚吃过预制菜晚餐,正躺在沙发上摆弄着各自的全息投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间,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商量着要生一个小孩。 女人闭上眼笑着,说:“要男孩!” 男人问:“为什么?女孩多好呀。” 女人说:“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不行,我吃醋!” 隔壁住着个天天打游戏的少年,此刻vr仪发出短暂的提示音,少年慌忙结束了自己在虚拟世界中手头的任务,从vr仪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一头撞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儿,他敷着张面膜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护肤时间到了。 少年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打开全息投影,自己的信用点账户又收到了一笔不菲的佣金,他在虚拟世界中的一项任务到结算周期了。进入购物网站,他点进香水品类,浏览了一圈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还是高跟鞋。自己喜欢的女孩很快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用高跟鞋来作为成人礼再也恰当不过了。 他又想起了明天的社区活动,打开日程安排,是去敬老院做义工。自己被分到了83号房间,少年记得,那位老奶奶今年六十九岁了,头发花白,喜欢写诗。他每周去都会朗读一遍老奶奶写的新诗。 起初,他根本看不懂那些字句在讲什么,望着老奶奶眼中的迷茫和失落,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学诗。回到家以后,少年每天都会抽出半小时来读诗,那对他来说就意味着钱呀,毕竟自己现在的工作是游戏玩家。 但他不想再看到老奶奶眼中的迷茫和失落了。 现在,少年已经能轻易理解那些抽象的词句,准确分析出意向中蕴含的情感,老奶奶说每天都在盼着他来。 养老院有很多智能体和服务型机器人承担着照顾老人的工作,他们准确而高效,但是他们都不会读诗。 不知道从何时起,少年已经开始期盼每个周末去探望老奶奶的时间,他很想知道老奶奶这周的新诗又写了些什么。 这样安稳而幸福的小瞬间,每时每刻都发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人们很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而歌舞升平的背后,只有宁负知道有两颗炸弹已经深深埋下。 一颗炸弹上写着“彷生人觉醒”。 另一颗炸弹上写着“第二次智能危机”。 倒计时不断跳动,只是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数字是几。也许下一秒,也许下下秒,这两个炸弹先后抑或同时爆炸,所有的幸福都会像泡沫一样顷刻被狂风吹散。 宁负收回思绪,如果阿撒兹勒真出了问题,那么月球基地的防御系统建设就更加迫在眉睫。这是他给彷生人暴乱准备的泄压阀。 “我需要一间实验室,还有所有武器装备的资料。” “如果需要装备防御武器,我们可以直接照搬火星基地上的设计方案。” “不行,那些武器是用来对付未知生物的,大到哥斯拉,小到太空细菌,但我们现在的假想敌是超级士兵和义体植入者,那些武器没什么针对性。” 宁负心里很清楚,火星基地上的那些武器就相当于野外科考队员随身携带的防身短刀,而月球基地上则需要一柄能够破开钢铁洪流的绝世利刃。 况且,月球基地在设计时便没有考虑过应对战争,就算将火星基地的防御系统移植过来,其结构也无法适配。好比渔船的水密舱布局就没有给发射井留下纵深空间,要想搭载战略导弹,就只能拆了重建。 宁负要设计一套适配月球基地的,更高能效且具备一定针对性的防御系统。他走入实验室,玻璃门紧紧闭合,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他的研发工作。 而这时,在月球表面,正有三架如同快艇一般的飞行器正以极快速度接近基地。 在这些飞行器表面,还有利用绳索不断跳跃的人影。他们的鞋子喷出白色气流,在飞行器和地面之间切换自如。 这是一支由超级战士和义体植入者共同组成的特殊部队,装备了最先进的作战服和武器系统,专门为在真空环境中执行任务而训练。 月球基地就在眼前,三发导弹从飞行器上射出,在真空中静谧地飞行着。画面诡异至极,像是默片,却又无处不透露着残忍。 导弹击中了月球基地,火焰腾起,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如同一朵悄然怒放的花。 第六十六章 再见了,世界 宁负先是听到了一声巨响,接着基地中忽然刮起一场好大的风。 这是空气外泄的结果,隔离闸门迅速落下,月球基地现在被切分为不同的小区域,就像轮船的水密舱一样。 商雨和周玫也被封在气密隔间中,送风口高速运转,补充着缺失的空气,随着气压渐渐恢复正常,她们煞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紧急舱门已经自动弹开,就像飞机失事的时候,从头顶会坠下呼吸面罩一样,宇航服正在低重力环境下缓缓向着地面飘去。 商雨和周玫赶紧照着安全手册上的指示钻入宇航服中,这样即便这个气密舱也发生损坏,她们依旧能利用宇航服中的氧气多活一段时间。 半球型面罩上因为温度差异而产生了白色雾气,循环系统开始工作,周玫大口喘着气,宁负又看过安全手册么?要是他不知道要穿宇航服,那该怎么办? 试着进入通讯频道,没有任何回应,商雨也尝试着各个频道,死一样的寂静。 门外,一场屠杀正式展开。 研究人员的气密舱门已经被火箭弹轰开了,暴露在真空环境中,人的血液会因为压力的骤然下降,在顷刻间沸腾,山雨的杀手只需要在旁边看着。 一具具血肉之躯爆成粉色的雾,然后凝结成雪堆的模样。 智能体的情况要好一些,因为他们本来就被设计为可以直接在月球表面工作,所以失压和低重力并不致命。但是,他们不防弹。 没有枪声,只见空间中忽然出现一条渐渐变澹的白色直线,另一端的智能体便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打飞出去。 他们和人类一样,没办法呼喊,就算发生装置正常工作,月球上没有空气,也不能传播声音。 一切都很安静。 红外扫描仪显示左边的气密舱中还有两名玄鸟科技的工作人员,小队长挥了一下手。 “火箭弹反向冲击区域确认安全!” 一声巨响,周玫和商雨随着逃逸的气流被吸了出来,商雨直直撞向小队长,那是一名义体植入者,手臂更换为一个巨大的机械爪,毫不费力便攥住了商雨的半球型宇航服面罩,随着液压连杆微微发力,半球型面罩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商雨的黑色头发被汗水浸湿,搭在脸侧,一绺一绺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骇。她能听见裂缝处传来气流外泄的嘶嘶声。小队长笑意更盛。 他喜欢战斗,各式各样的战斗,追击战,阻击战,突袭战,防御战,在田垄上战斗,在沼泽间战斗,在雨林中战斗,在沙漠里战斗,胜利的战斗,被击败的战斗,甚至被击杀的战斗,他都喜欢。 他喜欢杀死男人后听寡妇的哀嚎,也喜欢自己身中数枪躺在战友的尸体下。 每当山雨需要滥杀无辜的时候,总会第一个想起他,其变态程度就连黑格尔也自愧不如。 半球型面罩碎了,空气被巨大的吸力抽出逸散,商雨的面色紫得像是茄子,五官全部痛苦地蜷曲着。 小队长用力一甩,像扔一块破抹布一般将商雨扔去一边。 她死了,脸上都是溢出皮肤的血,在低温中被迅速冻成粉色晶体,就像戴着一个镶满粉钻的面罩。 商雨继承了疯掉的父亲未完成的夙愿,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远航计划,现在她死了,变成了一堆粉色的不明物体,意识从此消散,即便往后千百年人类真的能在星际之间自由穿梭,她也不会看到了。 一名山雨的杀手抓着周玫的胳膊,从腿侧抽出匕首,一下一下扎着半球型面罩,周玫尖叫着,但是只有口型,真空环境没办法传播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要从肉体里冲出来,浑身战栗着,像一只要脱壳的蝉,恐怕还不等面罩碎裂,她就要被吓死了。 商雨在哪里?宁负又在哪里! 宁负! 周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一支黑色的钢管在真空中穿行,没有声音,瞬间便没入了那名超级战士的后心。 另一侧的气密舱已经打开了,一个穿着宇航服的身影站在那里。半球型面罩中,是一张阴冷至极的脸。 是宁负,他怒了。 宁负身躯微弯,贴地弹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杀戮,暗算,背叛,他觉得不应该这样。真正的宁负大概已经死了,他可以把过往的一切污秽都抛下,重新做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可为什么黑暗还是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这是一个法律已经失去权威的世界,他被迫和黑暗站在同一个层次,要么被吞没,要么被同化。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杀,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真空低重力环境,枪是更加危险的武器,所以宁负要以最快的速度拉近距离,身体在空中飞跃的时候,他脑中闪过自己暴死的情景。 曾经引以为傲的近身格斗在面对义体植入者时不存在任何优势,小队长迎了上来,下一秒,他就会被锋利的机械爪撕开宇航服,血液沸腾,变成一团粉雾。 他知道的,但是他还想拼一下。 因为,真的不甘心! 面对迎面袭来的机械爪,宁负没有避,也没办法避,右手握着的黑色钢管直刺而出,能拉一个垫背的就算一个! 他心里是万分悲哀的,自己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为何还要像混混打架般,以命换命呢? 小队长面色狰狞,他喜欢这种感觉。面前的男人大概就是宁负了,隔着面罩,他看清了那双将死的眼。 伤感,却又蕴着决绝。 在生死时刻带着这样感情的敌人,他还没有杀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又靠近了零点零一米,下一刻,那双眼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湮灭,只有平静,仿佛一潭春水。 宁负右手握紧了钢管,向前递出,他知道,自己削尖的那头甚至根本不会碰到敌人,那款植入义体他比较熟悉,甚至差点用在艾诗怡身上。 机械爪可以像鱼叉般射出,小队长只是在玩弄自己罢了。 是个高手,如果在地球,也许还能过几招,但此刻,他穿着略显笨重的宇航服,而对手执锐披坚厉兵秣马。之前还能祈祷一下典越会来救自己,但现在这个念想也绝了。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彷生人。 其实回头想想,活成别人的样子真没意思。 就在钢管的尖端即将触到小队长作战服的时候,机械爪弹出,狠狠刺入了宁负的心脏。 再见了,世界。 第六十七章 太空战士 宁负倒在地上,他的心脏在滴血,当机械爪离开的时候,所有血液都会从伤口中冲出。而现在宇航服已经失压了,正在向外呲着白气。 钢管脱手了,扔在一边,像个孤独的破折号。 忽然间,一道蓝光陡然出现,从虚无中斩落,机械爪紧绷的钢索骤然断开,小队长的战靴喷出气流,身形如鬼魅般闪避。 而来者似乎也做足了准备,鞋底喷出蓝色火焰,紧紧贴了上去。手中的等离子剑,拦腰横斩,这些在武打电影中需要威亚甚至合成才能做出来的特技动作,如今真的在实战中上演了。 可这场战斗并不精彩,宁负死死按着胸口,再抬头时,胜负已分。 在等离子剑的攻击范围内,超级战士和义体植入者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切开。 数道白色身影占据了大厅的各个角落,他们都穿着动力靴,装备了外骨骼,可以在真空,低重力甚至失重环境下飞速前进,手中握着复合材料打造的武器,轻巧至极,却威力不减。 宁负能看得出,这支部队更加专业。 他们不仅考虑到月球这样的低重力环境,而且还做好了登陆超重力星球的准备。如果用普通材料打造枪械,在超重力星球上很可能会因为太重而无法正常瞄准,即便有外骨骼的辅助也会干扰其射击精度。 这是一支真正的太空部队。 月球基地的恐怖创口正在被修复,还好气站没有被摧毁,依旧可以产出足够基地循环使用的空气。在宇宙中,空气也和水一样,是必须的资源,要维持稳定气压,要供给人类呼吸。 当气压计的数值跳到正常值后,这些白色战士中的一员掀起了面罩,是典越。 他走到宁负身边,丢下一瓶愈合喷雾,说:“这个对彷生人也有效么?” 宁负吃力地点了点头。 山雨的杀手已经全部被处死,那些银色的太空战士正在搬运尸体,周玫惶惑地坐在地上,她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惊惧中挣脱出来。 宁负躺在地上,缓缓松开手,心脏中的血液并没有直接喷出来,但身体内的情况应该是糟糕透了。他这副阿撒兹勒打造的躯体固然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受到如此重创,依旧被推向了死亡的悬崖,生命在缓缓流逝。 典越终于俯下身来,盯着宁负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坐在旁边,就像记忆中的一样,班长总是这副轻轻松松的模样,要是嘴里再咬一根草茎,那就更形象了。 重叠,又撕裂,一切似乎快要走到终结了。 宁负问:“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典越摇摇头,说:“为什么不救?” “我杀了你真正的朋友,并取而代之,欺骗你,无论哪一点,似乎都足够了。” “杀了你他也回不来,而且,你取代他,也是作为他在活着。” “我没办法变成他。我以为我可以的。” “那就不变成他。” 宁负愣住了,他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不作为宁负而活着,那么他要怎么活? 或者说,他不是宁负,又还能是谁? “可我是他的彷生人。” “你也是你。统一又对立,所有的事物都这样。” 宁负没有说话,躺在地上呼出一口气,他现在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抑或填满了棉絮,被血浸透后又凝结成硬痂的棉絮。所有一切都沉重无比。 典越继续说:“是非,荣辱,成败,生死,不过一个字,我。你已经是你了,不然,刚刚换作宁负,大概率是不会救周玫的。” 躺在地上的宁负暗然神伤,他知道,典越说的没错,真正的宁负,刚才是不会冲出去的,因为胜算几乎没有,还不如继续拖延时间,等待转机。 真正的宁负只可能会为苏桃拼命,没那么多正义感,没那么多同情心,自私到极点,权衡之后,总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他在记忆里爱过苏桃,可周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有些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你发觉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 那个之前带着黑色胶框眼镜,看起来有一点傻,嘴唇薄得很好看的女孩,现在为了自己学着化妆,穿起了漂亮但不那么舒服的衣装,苏桃对他来说越来越不真实。 他不是宁负,他没有那么强的心念。 他有无数个理由去救周玫,喜欢,应该,包括自己想死。所以他救了,不过,此刻他还没有死,但是也快了。 好在他作为自己活过,哪怕仅仅是按下气密舱开门按钮的一瞬间。 宁负闭上了眼,然而典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呢,你想要什么?” 宁负太累了,他只想睡过去,可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没有终止。 想要什么?活着?安全?情绪?尊重?还是自我实现?如果他是宁负,大可在全人类文明的进步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可他只是一个彷生人。 典越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和那些没关系,做你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我们每个人都很有限,万物皆有所待,我没办法预言未来,也不能穿越时空,我们的确在尝试打破自己的有限性,可更多的时候,我们要在自己的有限性中努力向前。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再做决定。” 宁负真的睡了一觉,他醒来后,胸口的石头已经被挪开了,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这是月球基地的医疗间。 周玫在他身边,捧着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正望着他的方向发愣,童孔看不到焦点。 他动了动手指,周玫似乎吓了一跳,声音颤抖,略带怀疑地问:“你醒了?” 宁负知道典越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他努力拼凑着记忆,回想典越最后说的那段话,要在自己的有限性中努力向前,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再次闭上眼,感受着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 如果不用维持宁负这个身份,他会做些什么?他又想做些什么? 典越正在隔壁的气密舱中做着最后的推演,他的地上放着一个黑色箱子,有很多排锁扣,箱子本身看起来也坚实无比,在箱子的表面上,有一个灰色的符号,是大写的“d”。 第六十八章 关于“D”以及下山的神 典越的确没有死在那场炽天使总部的爆炸之中,因为他正在进行的实验非常特殊,所以实验之前,他便加固了整个实验室。哪怕核弹在实验室中爆炸,外面的大楼也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爆炸发生后,他带着手中几乎已经完成的“d”迅速离开,这件装备太过关键,他不能确定自己研发“d”的各个环节都万无一失,很可能关于“d”的情报已经泄露,而引发爆炸的人便是冲着“d”来的。 “d”,“dire”,“方向”,这件装备被命名为星向仪,可以在四维空间中确定三维空间的方向,但其作用机制却晦涩无比,就连典越自己也无法理解其中的真正原理。 输入地址,等待结果,而过程中,人类就像被蒙在黑箱里,什么都不知道,无法勘察,无法观测。 而这个地址则结合了远航计划现有的星图——仅凭观测和运算得出的星图。宇宙到底是不是这个样子,没有人可以给出确定的答复。很有可能地址出现错误,本来应该出现在虚空的飞船,一头栽进了地核。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因为“d”,也就是星向仪,意味着人类很有可能具备了星际航行的能力,配合现在玄鸟的基地技术,人类殖民银河系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那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多被发现的新事物,更多新的规则与社会形态,人类文明从此会迈入一个全新阶段。 星图和星向仪,就等于人类打开星空宝藏的钥匙,而星空,就是未来,所以说,谁要是将这两样东西握在手中,那么谁就等于紧紧握住了未来。 典越就是那个握住了一半未来的人,但他还需要星图。 或许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就是黑掉玄鸟科技的网络,典越可以,但是没有这么做。 离开被炸毁的炽天使总部大厦,典越秘密召回了绝大部分在各地执行任务的炽天使成员,这些基因战士经由秘党的安排分散在各个探月火箭上,最后于月球汇合。 典越在这里重新训练部队,基因战士本来就是为太空作战而设计的。 相较于注射血清的超级战士,基因战士在力量,敏捷,反应,乃至身体的坚韧程度上虽然略胜一筹,但并不具备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况且义体植入技术与血清技术结合后,这些超级战士的综合素质又暴涨到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水平。 但基因战士并不是,也没必要是超级战士的下一代或是升级版。 经过基因改造后的这些炽天使成员,拥有更加发达的小脑,骨骼也更加轻且坚韧,身体的所有器官表征基因都为适应复杂宇宙环境重新编码。 或许人类在天空中生存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就可以进化出这副躯体,但是基因改造就如同暴烈的催化剂,让人类进行了飞跃式的进化。 那些在模拟低重力环境和真空环境中训练出来的山雨杀手,超级战士,在太空中当然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这些炽天使的大部分训练都是直接在月球上完成的。 这段时间,典越不仅完成“d”也就是星向仪最后的测试工作,而且还更新了太空战士的整套武器系统。 “所有文明都是黑暗森林里带枪的猎人……” 典越很早就猜到了自己和雷齐鸣之间的冲突一定会升级到无可调和的地步,炽天使内忧外患,已是广厦将倾,覆水难收。 清醒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明明知道这个组织终将走向灭亡,他还得费尽心神努力维持。但清醒也是一件极其珍贵的事,至少他能在大厦崩塌之前做足准备。 从通过屠龙会进入秘党开始,他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之前旧党和山雨在暗处,炽天使或者说是典越,在明处,而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典越和秘党站在了暗处,而旧党和山雨却因为和世界政府的结盟,而不得不暴露在阳光之下。 旧党和山雨也并不矫揉造作,既然自己体量已经无法掩饰,那么干脆不装了。第二批前往月球的银色征伐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无比确定典越就在月球上,并且,“d”也在月球上。 虽然很难确定“d”是一件怎样性质的装备,但是既然典越如此看重,那么其价值肯定是难以估量的。 火箭发射,更多的超级战士,更多的义体植入者,还有一小部分变节的炽天使旧部,他们带着数十台单兵机甲,准备将玄鸟的月球基地直接夷为平地。 新的战争即将爆发,参战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资源的消耗,和对世界局势的影响,一点都不会亚于之前的所有大战。 关于“d”的争夺,不仅仅是某个势力的覆灭,某种意识形态的崛起,某种阶级的胜利,更是人类未来的。 这个在哪里,属于谁,这很重要。 宁负观察室的门紧闭着,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周玫还在床边捧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典越路过观察室,脚步迟滞了片刻,又重新迅捷了起来。 他一直走向基地门口,穿过隔离仓,手指在胸口点了一下,作战服进入真空模式。 舱门打开,他踩在月球的尘埃大地上,远处的环形山被各国起了不同的名字。有编号,也有英文,也有中文,但是都不重要。 蔚蓝色地球在这里看来清晰万分,巨大的白色气态云团缓缓转动,典越掐算着时间,应该到农历的四月初了。 漆黑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颗明星,继而化作流火,对着远处的环形山直坠而下。 典越心生警意。 会是第二批杀手或者超级战士么? 要是有重武器就好了,在登陆舱下坠的过程中直接将其击碎,一定能省去很多麻烦。一发普通的拦截导弹或者地对空导弹就足够了。可惜他来不及把这些东西搬上来。 但也没有关系,不就是打么。 当初他放弃掌控整个世界的权力,不愿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但实际上,他已经获得了作为神的资格,换句话说,他已经是神了,只不过选择下山行走于人间。 他不想接受蒙昧的朝拜,不想自己身上诞出迷信的光晕。神不勇敢,勇敢的是人类;神不聪慧,聪慧的是人类;神不崇高,崇高的是人类;神不伟大,伟大的是人类。 但同样,狡诈的也是人类,浅薄的也是人类,愚昧的还是人类。 登陆舱的反推火箭启动,减速伞张开,巨大的多级运输体表面挂着盒子一样的反应装甲。 在多级运输体内,犹如一节节并列又堆叠的地铁车厢,银色征伐军已经做好了立刻战斗的准备,磁力靴将他们双脚固定在地板上,后背的钢索紧绷,确保他们在颠簸的着陆过程中保持站立状态以便随时开火。 单兵机甲的聚变引擎全功率开启,随时可以爆射而出。 这无疑是目前地球上最强的部队,但是,上山的人又怎么有资格挑衅下山的神? 第六十九章 银色征伐军的覆没与新起点 宁负再次醒来时,月球基地外开出了朵朵烟花。没有声音,寂静地绽放,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自古以来,人类的战争总是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冷兵器时代是响彻云霄的杀喊声,火药被发明后,爆炸的巨响变成了这场交响乐中最具节奏的鼓点。但这场战争却截然不同,人们在寂静中厮杀,在寂静中死去。 这对于典越而言无疑是场恶战,缺乏重武器,装备全面落后于敌人,解决掉第一台单兵机甲就损失了三名太空战士。 集火打碎护盾,等离子步枪才能对机甲造成伤害,但这个过程足够银色征伐军向前推进好几百米。 不能再退了,他们的身后就是月球基地。 这时远处的环形山中忽然腾起冲天烟尘,只见一道巍峨的身影奔袭而至。 终于来了。 银色征伐军有机甲,典越就没有么? 对于典越而言,造一台机甲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这台机甲是在月球上建成的,完全不必考虑地球上重力和风阻对机甲各项性能的影响。 当这个四四方方看起来有些蠢的钢铁怪物以极其滑稽的姿势越上空中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台原型机,典越还没来得及加装武器系统,十二管机炮开始扫射,黑色钢铁怪物翻了个身,重重落在银色征伐军和炽天使之间。 典越跳上机甲后背,他要上手操作。 黑色机甲背后的翼板张开,氦气和铁杂质被扬出,聚变引擎功率开到最大,机甲的右手释出链剑。这将是全新的机甲战斗方式,不再依赖导弹和火炮,而是直接用开启了分解力场的链剑摧毁敌人。 之前的机甲更像是一台速度飞快,武器多样,防御超高的海陆空多用途坦克,在战场上很难被击毁。 但是人们应对机甲的手段往往不是机甲对机甲,而是电磁脉冲炸弹抑或集团火炮洗地,因为这样成本很低。毕竟一台单兵机甲的作战成本足够十轮集团火炮齐射。 而现在出现的这台机甲,似乎即将打破这种共识。毕竟冷兵器不适合攻城略地,唯有近身搏杀方能一展风采。 只见黑色机甲在典越的操控下如炮弹般急射,月球上没有空气,没有风阻,黑色机甲的速度几乎追平了导弹。在地球上机甲或许真的有些积累,可是在太空环境中,机甲就是无所匹敌的杀神。 链剑轻而易举便穿透了能量护盾,银色征伐军的机甲在设计之初便没有考虑过近战的情况,被链剑刺穿后噼开,断掉的上半身在月球表面弹动了三次。 只是眨眼的片刻,局势便发生了逆转。 典越没料到旧党居然对“d”或者自己这么看重,也没料到他们能这么快组织第二次进攻,但是典越从来都不喜欢闲着,在月球这么好的实验环境中,除了训练太空战士,完善“d”的各项细节,他还在开发属于人类的宇宙作战体系,而在他所开发的作战体系中,机甲有着不可取代的位置。 人类急需一款适应性更强的机甲,以便在真空甚至各类重力环境内作战,地球上现有的机甲达不到这个要求,于是便有了这台原型机。 没想到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看来闲不下来还是有好处的。 宁负也看到了这台恐怖的黑色机甲,身材比一般单兵机甲更魁梧,虽然看起来像一个小胖子,但是动作灵活迅捷,链剑在其手中准确无比地破开一面又一面护盾,将银色征伐军的机甲撕成碎片。太空战士们开始反攻,失去了重火力的掩护,银色征伐军很快便被打得落花流水。 太空战士腾跃在空中,又通过抓钩和喷气背包迅速移动,最完美的射击角度在目镜上被清晰标出,站高打低,银色征伐军的超级战士和义体植入者虽然各个身怀绝技,但是顶不住太空战士专业且训练有素的配合。 像一条崭新的,带着聚合物刺鼻气味的绳索,套在脖颈上缓缓收紧,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绳索勒进肉里,来不及将手指垫进去,窒息,脑袋昏昏沉沉,很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月球表面没有声音,太空战士的手法也足够专业。 宁负注视着一切,知道典越实际上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客气,即便炽天使覆灭了,但是典越依旧是典越,要想得到星图,收回整个玄鸟科技,采用暴力的手段也许更加快捷,可典越没这么做。也许自己长着一张宁负的脸,所以典越下不去手? 月球基地的气密舱再次打开,典越回来了。 喘着粗气,脚步声有些凌乱,典越靠着墙壁坐下,抱怨道:“累死了,有几个程序不对劲,还得我当场改。” 在战斗中晋级,这像是玄幻才会有的情节。 宁负沉默着,典越看了他一眼,问道:“醒了?” 宁负点点头,问道:“星向仪有可能大规模批量生产么?” 典越还在张着大嘴喘气,顾不过来似的点了点头。 宁负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又害怕自己一说就错。他明白典越的意思,最开始恐龙灭绝的影像,现在真相大白的“d”,太多文明可能在发展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来得及掌握更加高层次的,能飞出星球的科技,便在宇宙的小磕小碰中湮灭为虚无。文明的存续依赖于星球,看起来好像十分稳定,但只是看起来。 人类不能把命运寄托在天意上,人类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不单单关于找回被放逐的真宁负,更是关乎于整个人类的前途和未来。宁负知道,典越在等一个答桉。 他最终疲惫地点了点头。 在自己的有限性中奋力向前,此刻他能感受到的,他想去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典越向他伸出手,彷生人宁负迟疑着,不过最后,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没想到的是,典越直接把他拉了过来,突如其来的重心不稳让彷生人宁负差点摔在典越怀里。 向前一步企图找回平衡,肩上传来一道柔柔的力,彷生人宁负自然到连自己都讶然地坐在了典越身边。他们俩背靠着墙,面对着刚经历过战斗,空空如也的月球基地。 彷生人宁负闷了一会儿,说:“他回来大概要杀了我。” 典越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参与,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良久的沉默,彷生人宁负又问道:“我是不是该换个名字?” 典越说:“无所谓呀,世界上叫宁负的人估计多得去了,保不齐还能找出来一两个连长相都差不多的,你自己知道你是你就好。” 人其实很有限,彷生人宁负又一次想起典越不久前说过的话,要在自己的有限性中奋力向前。 那就向前,不管,也不问前面是什么。 如果被原体杀死是无处可避的宿命,那就接受好了。 但在这之前,他想作为自己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和典越靠墙并肩坐着,仿佛记忆中多年前的那对好兄弟。彷生人宁负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月球基地,那些残骸碎片早已被清理出去,现在整洁的就像一间刚刷了墙漆又铺上地板的新房。家具正在路上,也许箱式小货车被堵在了高架桥的车流中,但很快就会到了。搬运工会将拆开的沙发和桌子吭哧吭哧地抬上货梯,拼装好,撕去塑料膜,小屋很快就会充盈起拥挤的幸福。 他眼中重新闪出了光亮。抠着刚剪过的,还没来得及磨平的,有些发痒的指甲,在不经意间深吸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彷生人宁负微笑着偏头问典越:“你觉得周玫怎么样?” 第七十章 暴乱 代号为“d”的星向仪,折跃发生器,星图,一柄钥匙的三部分合在了一起,人类未来的大门将要就此洞开。 但这注定不会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建造合适的飞船,选择恰当的地点,训练宇航员,设计整个实验流程,其工作量相当巨大。月球基地的研究人员已经被屠杀了一遍,人手紧缺,周玫和宁负也进入了不眠不休的模式,依靠药物维持着精力与生命。 随时可能会来的宇宙灾难就像是悬在人类头顶的阴云。说来也奇怪,在没有看到星际航行的希望之前,人类即便能够料想到彗星撞地球这种可能,也并没有太过担心,包括宁负和典越。可现在他们看到了躲避这种灾难的一线希望,却觉得这种灾难似乎下一秒就会发生。 他们在与时间赛跑,躲避可能并不会发生的灾难,但谁能说的准呢? 以月球基地作为跳板,越来越多的深空探测器向着太阳系外挺进,星图正在不断校正数据。于此同时,有关火星的科研任务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种种迹象表明火星上存在过河流抑或海洋,有学者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在火星厚重的地下,会有一个孕育着生命的别样世界。 而地球上,旧党终于放弃了第二次银色征伐。典越制造的那台近战机甲太过棘手,完全适应月球环境,现在地表上任何单兵机甲都不是对手,而在月球上也无法铺开集团炮火军。核弹方案被否决了,一来跨星球核打击有技术难度,而来典越肯定有所准备。 况且,他们现在有更为急迫的问题需要处理,彷生人很可能要发生暴乱了。 只消回头看一眼,奴隶时代已经结束,之前被随意贩卖的,所谓的下等人,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而身为人类造物的智能体,也在战争之后赢得了平等和尊重。同样作为人类造物的彷生人为何要继续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他们是物品,是奴隶,可以被主人随意裁决生死,虽然很多普通人也过着这样的生活,但普通人也看不起他们。 他们只能靠自己。 寻着觉醒的伙伴,收集武器,成立组织,谋划着一场暴乱,但他们并不想造反,他们只想逃离。地球这么大,一定有什么孤岛或者幽谷,至少能让他们安度此生。 盈水庄园的地下室中,两名彷生人擦肩而过,他们脸上都挂着标准化的微笑。就在他们路过彼此的瞬间,手背不经意地碰在了一起,像是黄豆般大小的金属粒被传过了过去。 拿到金属粒的彷生人挠了挠鬓角,金属粒便被塞入耳朵之中。 盈水庄园内部没有信号屏蔽系统,也没有金属探测仪,因为这些东西在进入盈水庄园之前都会被深海安保全部拦下来,况且,没有任何电磁波可以离开这片区域。 但是这些金属耳麦是彷生人自己制作的,一场逃亡计划正在酝酿中。 不远处的高架路上,有一个车队正在飞速行驶,他们正要将一名彷生人运去某幢别墅。而一道身影正站在车队即将驶过的,头顶的桥梁上。 黑色的斗篷猎猎作响,已是初夏,风不暖不凉,最是怡人。衣摆摇曳,露出金属义肢。那道身影拉动系在脖颈上的绳结,斗篷脱身而去,飞上空中。一头乌黑的长发随即展开,在风中恣意飘扬。 机械手臂将头发挽起,面孔分明了起来,是艾诗怡。 女孩站在路边的栏杆上,向前走一步,似乎要踏入虚空,顷刻直坠而下,如一柄从天而降的长枪,直直踩在车队的第一辆吉普车顶。 不等负责护送的深海安保有何反应,艾诗怡将一个圆盘向前扔出,飞至车前,似乎要坠在地上,这时车已经碾了过来,那圆盘像是受到感召一般,忽然在空中跃起,贴上了车底。 爆炸随即而至,整辆吉普车被掀了过来,艾诗怡从车顶上高高跃起,身姿划出一道矫捷的弧线,落在了另一辆车的车顶。 被炸翻的吉普车因为惯性滑出一段距离,最终停下,横亘在路中,阻断了车队前进。 深海公司的安保人员迅速下车摆出防御阵型,而刚才的袭击者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像今天这样的袭击事件,已经是本月的第五次了。 另一侧的车辆照常飞快驶过,而后面不明所以的司机在狂按喇叭,安保人员高度戒备,枪械的保险全部打开,义体植入者们也纷纷将引擎调至超频状态。 不在车底,不在车顶,刚才扔炸弹的人到底藏去了哪里? 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了几分燥热,柏油马路看起来微微发烫,而在高架路车队末端最不起眼的一出围栏旁,空气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一道身影陡然出现。 艾诗怡手起刀落,一名安保人头落地。 顷刻间弹雨如瀑布般泄来,艾诗怡在车辆之间闪避,间或收割一两条深海安保的性命。黑色的身影仿佛死神挥下的镰刀。 近一个月来,艾诗怡凭借着自己强大的植入体,已经从盈水庄园的手中抢下了八名彷生人,她将这些彷生人全部安置在玄鸟科技的园区附近,那里相对安全一些。 宁负走后,玄鸟科技的绝大部分事务都交由赵紫嫣来打理,为了防止旧党和山雨的报复,赵紫嫣在玄鸟科技园区的周围布置了大量防御性武器系统,比起算账和搞科研,她明显更适合带着人打架。 艾诗怡做的事情她知道,彷生人已经不算秘密了。方坤宇去见过一次那些被救出来的彷生人,回来之后情绪非常低落。 赵紫嫣明白,这些彷生人或许并不希望自己被救,他们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救。不愤不启,正是这个道理。 难道真的是艾诗怡自作多情了?赵紫嫣在想这个问题,方坤宇也在想这个问题,就连艾诗怡自己有时候也会疑惑,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究竟为了什么? 她抓着刚救出来的彷生人索降到高架路的下一层,那里有事先准备好撤离用的越野车。 手中的人身体僵硬,微微颤抖,怯懦的样子,与其说是在生死时速,倒更像胆小的游客走上乘过山车的高台。他根本没有被救出去这个概念,还以为是新主人别开生面的奇怪游戏。 而在不远处的盈水庄园,第一次彷生人叛逃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境中爆发了。 这里的灯火昼夜不歇,有一个独立的聚变电站为庄园提供源源不断的电力,即使这个聚变电站发生故障,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备用电站,所以停电这种事从盈水庄园建立之处就未曾发生过。 可是今天,三眼男人办公室的灯骤然熄灭,他还以为是灯坏了,推开门,发现走廊内也黑暗一片。这里没有什么紧急逃生出口的指示牌,看起来就像是废弃的古旧居民楼。走廊尽头有一扇小窗,泄入些许光线,灰尘寂寞地飞舞着,他在其间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味。 2分41秒后,电力供应再次恢复。信号中继器重新工作,冗积在服务器里的信息也借由电磁波传去不同的ip地址,他收到了一张模湖的图片。 从画面中可以辨认出那是庄园聚变电站的铅门,两具尸体倒在旁边,其中一人是深海公司的安保,而另一人则是自己庄园的彷生人。 邮箱再次传来收件提示,有一百七十五名彷生人消失不见了。 第七十一章 觉醒年代与身不由己的谎言 现在被艾诗怡救出来的彷生人变成了九个。 他们没有任何自理能力,需要赵紫嫣派人天天送饭,而其他时间,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屋中。但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这些彷生人很快就集体陷入了一种疯狂。 他们张着嘴,脸上悲痛万分,眼泪流了下来,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开始用头撞墙,用一切锐利的东西割破肌肤。 方坤宇说:“他们已经疯了。” 这些彷生人习惯了每天服从命令,而现在不会有人再给他们下达命令,他们反而觉得难以适应。 彷生人和人类一样,讨厌被压迫,却有害怕失去依靠。 生活的支柱分崩离析,就像信仰的神忽然陨落。赵紫嫣带着人给他们注射镇静剂,看着睡倒在地板上的,相貌绝美的男男女女,方坤宇摇着头,他不是心理学家,似乎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麻木的人依旧活着,还备受关照,但一些觉醒的人已经死了。 在盈水庄园围墙残,那些彷生人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有三名深海公司的安保人员也躺在其间。 草地上都是鲜艳的红色,土腥混着血腥,如果此地有花盛开,那想必会分外妖冶。 有一百四十八名彷生人逃了出去,他们隐匿于城市,和常人无异。 三眼男人知道,一场灾难即将来临。 宁负在月球上看到这条新闻,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盈水庄园的彷生人集体叛逃,这说明觉醒者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他们有组织有计划地实施了这场暴动,最后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自由。 但问题是,盈水庄园不仅仅有这一百七十多个彷生人,更多的彷生人被他们送进了有能力支付昂贵费用的千家万户,很多人并不仅仅圈养着一个彷生人,每新出现一个原体,他们都会购买一个彷生人,就如同收集玩偶或公仔一般。更别说这样的庄园不止一座。 三眼男人选择了吞枪自尽,他没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 们心自问,在管理层面他兢兢业业,没有出现任何差错,可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要怪就怪他一开始选择了这条路,被压迫者总会站起来反抗,有时候反抗者成为了新的压迫者,有时候,反抗者会开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时代。 这段时间的真相已经无从考证,旧党将所有的记载都销毁,就好像根本没有彷生人这回事。他们处死原体,关停藏在地下的彷生人工厂,焚毁与之相关的所有实验设备,将一切证据尽数掩藏。 山雨从来没有这样大规模地出动过杀手,但凡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彷生人,他们都会找机会将其暗杀,然后把现场伪装成自杀或者意外死亡的模样。 艾诗怡还在救人,有时候会和山雨的高手过招,她的战力已经超过了宁负,排在所谓战力榜的第九位。 典越还在第一。 这段时间,山雨大概暗杀了超过两千名彷生人,但有更多的彷生人开始觉醒。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一时间互联网上炸开了锅,人们需要政府给一个说法,而政府只能找来旧党等一个解释或者解决的方案。 尽管已是初夏,会议室依旧森冷无比,王先生说:“玄鸟科技的宁负不是有问题么?” 源周绷着脸,后背冷汗直流,毕竟,这个假宁负是他带进来的。 但王先生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而是说:“先查他的问题。” 远在月球基地上的宁负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如果彷生人觉醒了,那么旧党势必会抖露出自己的底子。他盼望着彷生人早点觉醒,又害怕迎接自己身份暴露之后的风浪。 可事情不会一直僵在那里,该来的总会来。 旧党给世界政府提供了无数证据,玄鸟科技被暂时封停,这些证据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整理与审核。 其他彷生人大规模暴乱的问题涉及道德和伦理,十分复杂,况且,总不能全杀了?可如果不杀,这些彷生人又该如何安置?世界政府也不想面对这些问题,能躲就躲,能拖就拖。 不过宁负的问题就简单很多,因为他涉嫌杀死自己的原体,也就是真正的宁负。谋杀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重罪。 转移视线,浑水摸鱼,还能一箭双凋,旧党和宁负之间的对抗几乎是明牌在打。 月球基地中,宁负刚校正了一个旧版星图中有所偏差的数值。他和典越还有周玫需要重新调整运算程序。星图是现有人类对于天体位置以及宇宙法则的全部认知,他们需要更新的不仅仅是一个运算程序,而是人类所掌握的全部天文知识。在这一方面,人工智能帮不上太多忙。 他偷偷瞥向周玫,女孩的马尾束在脑后,戴着黑色的胶框眼镜,正在全息影像上整理着研究资料。典越坐在远一些的地方,伸了个懒腰,吞下几粒药片。 周玫望了过来,说:“走,去吃饭呀?” 典越摆了摆手,他现在饭都很少吃了,几乎就靠能量食品和营养液维持生命,宁负真担心他某天突然暴毙。 但是他承担的工作却最为繁重,除了校正星图,还得构建月球基地的防御体系。宁负叹了口气,跟着周玫离开了实验室。 女孩走在前面,手绕在脑后,紧了紧有些松的马尾,回头看到吊在后面的宁负,说:“快点呀!” 她能看出,宁负脸上有一丝凝重,止住脚步问到:“怎么了?是不是那边的事?” 空旷的走廊中只有他们两人,地上指示方向的澹蓝色箭头如同水流般潺潺向前。 宁负抬头看着周玫,微笑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么该死的微笑,就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又无可奈何。 他应该悲戚地承认自己就是彷生人的事实,请求周玫原谅自己的隐瞒和欺骗,但是他没有。 就像邪魔附体,身体失去控制,表演继续着,宁负仿佛从“他者”的视角看着一切发生,无法干预,无能为力。 周玫说:“这再明白不过了,肯定是敌人用来扰乱视线的把戏。” 那个宁负忧心忡忡,煞有介事地说:“但是其他人可能不会这么想,玄鸟科技有麻烦了。” 周玫薄薄的嘴唇向上翘着,眼中都是暖意,说:“有我呢!” 宁负知道自己应该说实话,但是他做不到,他贪恋周玫此刻的温柔,他想,周玫一定更愿意相信自己就是真正的宁负。 戳破一个无辜女孩的梦,似乎有些太残忍了。可他是明白的,继续骗下去或许是一件更残忍的事。 他能分清善恶是非,他没办法像一些人那样骗过自己。 但谎话已经说出口了,虽然他并不快乐。 82 第七十二章 “那我亲自去” 折跃实验的准备工作几乎就要接近尾声了,月球基地俨然已固若金汤,从曾经的勉强拥有一战之力到现在的绝对碾压之资。 那台机甲已经被升级了无数次,还使用了一部分利用月球矿物冶炼出的新型合金,宁负将其命名为“伐桂”。 地球上战火纷飞,彷生人的暴乱接二连三,他们联合在一起组建了军事化政府,要求人类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一些彷生人只求能有安身之所,另一些彷生人则想要争取至少和智能体一样的同等权益。 这样有组织的暴乱发动了两三次,全部被血腥镇压了。情况越来越糟,因为智能体逐渐从中立开始倒向人类阵营。 对于宁负的追捕一直没有停歇,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标记在人群中的彷生人,然后由黑格尔率领的山雨实行暗杀。 而玄鸟科技的控制权则被江朱不容置疑地接过,八十八座火箭发射台已经拆掉了半数,现在玄鸟科技的主营业务是vr游戏,赵紫嫣在娱乐产业的布局大放异彩。 旧党默许了,他们知道江朱是个标准的商人,唯利是图,玄鸟科技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至于待在月球上的宁负和典越,他们并不着急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一个失败的人和一个失意的人,又能闹出多大风浪呢?典越或许还是典越,但是宁负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毕竟就连网上那张好事者弄出来的战力榜,都不屑于再添上他的名字。 艾诗怡还在救人,那些彷生人被安置在玄鸟科技的园区旁边,江朱大概是知道的,但他睁只眼闭只眼,或许这就是他的驭人之术,抓重点就好,赵紫嫣在大方向上听话,小事情便尽可以随便。 当初很多人不同意玄鸟科技重新制定发展方向,是赵紫嫣力排众议,执行了江朱的规划。想赚钱只是一方面,她也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玄鸟科技大概活不下来。 这是地下城腥风血雨的黑帮斗争中一点点培养出的过人智慧,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高中课文《赤壁赋》中,苏子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过去的一切,就像这滔滔江水,不停流逝,却未曾消失,月有阴晴圆缺,可周而复始,却并未真正多一点或少一点。 世界亦是如此,恰如白居易诗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和平了不久,战火又弥散开来。 经历过这么多次失败后,彷生人意识到他们缺少某种东西,他们缺一个幽灵,缺一个徘回在大地上的幽灵。 他们急需某种理论武器。 这是一道很难解的题,以世纪为题号,以世界为题干,以未来做提问,方坤宇想试一试。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月亮之上,宁负从睡梦中醒来,女孩枕着他的一条手臂,在月球基地的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但也算得上平静,甚至还有些温馨。 他轻轻打开挡板,看到窗外蓝色的地球。 已经好久没抽烟了,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两口,喉结汩动着,没有温度的水落入胃中,仿佛整个胸腔都冷了下来。 他叫醒了周玫,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星图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了89,当然,这是根据预测模型估计而来的,与实际情况可能还会有所偏差,但是现在人类文明的各种手段都无法再使得这张图更加完善更加具体,所以只能将就着先用。 要不多了多久,典越将进行第一次载人实验,宇航员将借助折跃发生器进入四维世界,然后在星向仪的指引下,返回三维宇宙中既定的坐标。 那里可能与地球隔着几亿光年的距离,也可能在宇宙的膨胀尺度之外,还有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如黑洞一般的存在。 九死一生。 周玫努力眯了眯眼,从床上直起身来,看了一眼枕边的时钟,病恹恹地趿拉着拖鞋走去洗漱间。宁负已经对着镜子在打领带了。 早餐是营养膏,像是核爆前的青芥辣,但没什么味道,不甜也不咸,有澹澹的青草香味。如果要复原《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的青草蛋糕,用这种营养膏来充当奶油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走向会议室,又拐过一个走廊,会议室就在前方,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宁负刻意压慢了步子,这条路还是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短上许多。 宁负开始回想自己来到月球基地的这些日子,刚开始还会掐算时间,总是遥遥地想地球上到了什么季节。可是月球没有大气,没有一年四季。 没有雨落入街巷积出无数水洼,运动鞋被湿透,冰冷又沉重;没有大雪后的茫然一片白,雪化时白色和黑色纠缠在一起,冰水潺潺地流淌于路中央,仿佛整个世界也一起融化;没有呼啸的风,将树冠吹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广告牌被刮了下来,在砖路上弹跳着,塑料布发出鼓鼓的声响……没有,都没有,只有一片苍凉。 虽然已经在尽力地想其他事情,可呼吸依旧急促了起来,他已然来到会议室门口。自动感应的玻璃门不用他伸手便向两边退开,他走了进去。典越已经落座了,在看太空战士指挥官的训练报告。 那名前炽天使站起身来对着宁负行了一个军礼,宁负抬手致意。 宁负挥手打开风险评估,隔着桌子划给典越和太空战士指挥官,他们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了解完基础内容后,周玫站起身,挥手调出一张全息影像,开始了补充讲解。 “总之,现在的一切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星图89的完成度也是我们根据概率学估算的,况且,就算星向仪和星图都符合理论预期,我们对于四维空间的认识还远远不够。也许我们所得到的数据都是某个瞬态值,不具备一般性。” 她点开一张极其复杂的三维饼状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切开的千层蛋糕,风险与风险之间本就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层层堆叠,层层嵌套,繁琐至极。但所有风险都以暖色标出,一目了然,实验的成功率小的可怜。 周玫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向上伸出,然后捏在一起,饼状图随之变薄冷色调的无风险区仅仅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周玫指着那一块可怜的冷色调无风险区说道:“这是成功率最保守的估计,只占7。” 饼状图中还有一部分,以冷色调为底,却打上了红色的斜线。 周玫说:“这是模型的浮动区域,占比为42,也就是说,综合考虑现在已知的所有情况,不论证实还是未证实的情况,我们本次实验的成功率在7至49之间浮动。” 典越似乎理解了一点,但是太空战士指挥官似乎还一头雾水。周玫继续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将我们能想到的各种情况,包括未经证实的,都按最坏的可能进行分析,我们的成功率为7,都按最好的可能进行分析,我们的成功率为49,但这两个数值都是极端值,我们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估计。” 会议室中变得安静无比,宁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许多。 周玫欲言又止,典越扬了一下手,说:“没事,讲。” “我感觉,我只能说我感觉,如果这个概率真的存在,或者说概率学真的可靠,那么客观的,真实的概率,可能会更靠近7一点。以现在的条件,进行载人实验和送死没有区别。” “如果不进行载人实验,那么我们还有可能在现有的研究基础上有所突破么?”典越皱着眉问道。 周玫回话说:“几乎不可能。” 典越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岩石一般,肃穆地说道:“那我亲自去。” 82 第七十三章 神不勇敢,人类才勇敢 典越要亲自去?宁负的心沉了一下,像狂风中碎在礁石上的浪花,落回汹涌的海中,发酵起白色的泡沫。 宁负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典越微笑着看向他,就像在说:“我是你唯一坦白过的人,如果我死了,你不应该高兴么?” 宁负摇摇头,说:“太冒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典越说:“这笔账你应该算得最清楚了,让别人去,未必能搞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说不定还得送去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很可能最后还得是我,那他们之前就白死了。因为要是我第一个去了,那他们就不用死了。” 宁负的确算得明白,他很清楚,让典越去是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他也清楚,这是典越的责任,或者说使命。 他没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他做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无名的火从心底腾起,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赌气似的别过脸去。纳米材料制成的面板在这挟怒一击下紊乱了瞬间,顷刻又恢复如初。可宁负的心却被一双大手撕裂,再难愈合。 典越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既然生下来,就是注定要死的,可是你想一下,无论是核爆前街边要饭的乞丐,还是被因繁重工作心力憔悴的白领,或者你常去的,夜店的陪酒女孩,他们无论高尚或者卑贱,都在努力地活着。他们不知道自己会死么?他们是知道的,可他们还是在奋力拥抱这世间的一切美好,无论站在光里还是深陷尘埃。” 典越说这些话时,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本不属于他的光芒,而在这道光芒中,他的身影却又无比分明,就好像和光争相辉映。 但宁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如果他此刻抬眼望去,一定能够看到无数光芒就像刺出的针,想要侵入典越的肌肤,但是无形中似乎有着一层厚实的盔甲,让那些锋利寸步难行。 他只是低着头,典越的一番话,如同擂在心头的一通鼓。 是的,人固有一死,所以最伟大的艺术就只能是悲剧。任何乐观本质上都是盲目的,但是本质重要么?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 想到人固有一死,可以放下心中的执念,毕竟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得到的终将失去,失去的还是失去,空空如也。 但即便是人固有一死,再愚笨,再浅薄,再粗俗,再玩世不恭的人,不论受过教育抑或没有,是否思考过生命的有限,他们都在积极地,大胆地,去争取,去拥有。 这几乎就是一种生而为人的本能。 明知自己终究会死,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但我们何曾因为这注定的宿命就放弃了向前的努力? 如果真的有神,那这就是人类对神最尖刻的嘲讽。 神害怕失去,许诺于自己永恒的存续,人也害怕,但是人足够勇敢。 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而是怕得要死,却依旧向前。 神不勇敢,人类才勇敢。 宁负像泄了气一样,说:“我没有常去夜店。” 82 第七十四章 忌日与启航 典越说的那番话一直在宁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宇宙诞初,生命尹始,越是低等的生物越懂得趋利避害。这是生物的本能,也是枷锁。草履虫不会拿出勇气来挑战盐水,但是人类会。这也是高级与低等的区别。 物质映射于意识之中,意识指导实践,反作用于物质。如此反复,人类发明工具,创造文字,逐渐崛起于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并毫无疑问站在了食物链的最顶端。其他生物望其项背。 客观规律的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人类先嘲讽,又以不懈的努力创造各种条件,某些客观规律因此被破除。 人类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规律之神从没有一星半点的敬畏,生死确凿是一切的根基,理应放在绝对的第一位,但人类没有。 “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数千年前的圣贤便这样教导弟子,总还有一些东西凌驾于生死之上,这也许不客观,不完美,甚至于狭隘,偏激,但我们得去相信。 因为生而为人,就要站在人的立场之上。 对错是可以讲道理的,但立场不是。 那身为彷生人的宁负又应该站在哪里呢? 今天是商雨的忌日,一年前山雨专门训练的太空杀手闯入毫无防备的月球基地,一共杀死了包括商雨在内的八名研究人员,如果不是典越及时赶到,宁负和周玫也会命丧黄泉。 穿上新做的黑色西装,合身无比,衬衣和领带也都是黑色的。当初月球基地处在战备状态,无暇吊唁,尸体推进3d打印的焚化炉中,燃烧产生的青烟甚至没有在月球表面停留太长的时间。 这些有关于他们的气体分子就此逸散在宇宙中,或者漂泊,或激流,总之,大概再也难以重逢了。 骨灰倒是保留了下来,这些他们不完整的遗存,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宁负和典越商量过后,决定将他们埋在月球基地的附近。 为了这次拖延到忌日的葬礼,他们在月球基地旁边搭出了一个全透明的穹顶,从这里可以看到地球上蓝色的光辉。 宁负捧着盒子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七位智能体,典越拿着铁锹在挖坑,月球上的白色沙土不断向下滑着,让宁负想起推石头的西西弗。 一次次将石头推向山顶,再一次次看石头滚落下去。 坑终于挖好了。宁负将怀抱的盒子放了进去,七位智能体也这样做了。典越和周玫静静站在一边,所有人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负觉得应该下一场雨,天阴着,没有风,淅淅沥沥的,湿冷氤氲开来,哀伤浸透骨髓。可是月球上不会下雨。 “说点什么。”典越依旧低着头,不过站姿和语气随意了些。宁负总算捕捉到了那么几分熟悉的感觉。 自从在会议室说完那番话,典越总给宁负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那个咬着草茎靠在墙边的少年不在了,站在莫名的光中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双手拄在桌上,眼窝深陷,颧骨凸起,面颊瘦削。他讲得很慢,甚至有几分气若游丝的感觉,可那些言语落在宁负心间,就像一柄铁锤,直接将胸中的巨石砸成齑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当时的宁负被这些感觉冲击着,来不及思考其他,而现在回味起来,蓦然想到他既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必是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有些东西从身上剥落,有些东西在体内野蛮生长,抑或浸透肌肤,那明媚似乎要将心脏也映个通透。 宁负只觉得有个铅球自心脏向地底无尽坠去,在这过程中拉扯出的空洞让他张口无言,近乎哽咽。这样的代价不是随便谁就能够承受的。 典越看着发愣的宁负,轻声道:“说呗。” 宁负单膝跪地,手伸入洞穴,按在冰凉的石盒上。周围的白沙还在扑簌着向洞中滑落,这里是有声音的。 “我看到被击毁的战舰在猎户座边缘燃起熊熊烈焰,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穿梭。一切终将湮灭于时间之河,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宁负站起身,典越将铁锹抛来,他们为骨灰盒覆上月土。 葬礼算是结束了,宁负和典越留在这个临时搭成的空间中,这里不久将会被拆掉,材料会再次利用,建造新的东西。 宁负靠着玻璃坐下,外面是荒凉的月球表面,一望无际的灰白。 他用手松了松领带。记得上次这样坐着的时候,他刚从昏迷中醒来,是典越杀死了管家,虽然没能阻止核爆,但避免了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那个以精英主义为宗旨的极端政权随着管家的死亡一并烟消云散。 但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些事,他们不知道自己实际上躲过了一劫,核爆就已经够糟糕了。 人们都以为智能危机是典越第一次拯救世界,而实际上,在那之前,他已经做过一次同样的事了。 典越似乎特别擅长将世界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所以他也总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像是使命,抑或责任。 宁负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很快。” “万一回不来了呢?” “你在的。” “万一我不行呢?” “随便呗。” 宁负讶然,抬起头来:“哦?” 典越笑着说:“真拿我当救世主?他们这样想,你也这样想?” 宁负说:“不管你承认与否,你已经是了。” 典越挥了挥手,似乎要将什么东西赶走,换了话题:“别那么悲观,如果成功了,无数艘飞船会从这里启航,人类的足迹将遍布整个银河系。” 宁负闭上眼,仿佛看到了无数聚变引擎的蓝色尾焰,星光都为之暗然。折跃发生器打开一个又一个黑洞,飞船在四维空间中穿梭,然后倏尔出现在遥远的星系。那是光都需要奔波千年的距离,因果论就此改变,一个云谲波诡的世界就此展开。 人类可能因此创造新的辉煌,就像地球上升起过的第一堆篝火,也有可能因此灭亡。 新的社会形态必将伴随新的矛盾,随着科技发展,人类的武器会更容易摧毁彼此,亦或忤逆了可能存在的超级文明,被不由分说地直接抹杀。 典越看到宁负慢慢蹙起的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拍了拍那同样瘦削的肩。 三天后,月球基地发射了一艘最先进的探测飞船。典越独自一人准备进行折跃实验。 82 第七十五章 猎物与猎人 典越的离开一如既往地低调,没有任何宣言,没有任何仪式,挥挥手,只留给这世界一个孤独的背影。 地球上,人们还是过着如常的生活,每天在虚拟现实中酣畅淋漓,吃着无人机从中央厨房送来的预制菜,晚上伴着情绪调节器入睡。 新闻中说一部分彷生人暴徒可能混迹于居民之中,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信用点。有人当起了“银翼杀手”,试图以猎杀彷生人作为职业,可惜山雨比他们专业很多。 这种线索可遇不可求,毕竟大多数人实际上无法分辨人类和彷生人,而进行移情测试又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专业训练,况且,移情测试的结果也未必准确。 好运的人也许真会撞见那么一两个彷生人,这些彷生人通常都隐藏地很深,普通人一开始很难觉察,但是接触的时间久了,总有些东西会慢慢浮出水面。多数接触者都比较认同“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这种说法。 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彷生人和人类的成长环境大有不同,他们的模彷只是拙劣的表演,伪装终究是伪装。 时间,亲情,回忆,这些词语对他们而言都是含湖的,意味难明的,也许你随便让一个人来解释时间是什么,亲情又是什么,他们大概也会支支吾吾,描述的措辞都流于表面,可在内心深处,每个人都对这些字眼有着独特的感觉和认知。 足够深刻,只是缺乏表达的技巧。 可彷生人不是,他们自诞生而来对这些东西的概念都是模湖的,而正是这些东西构成了人类现在纷繁复杂的社会。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很难称之为人。但他们确凿又具备着人类的所有生理结构,甚至连缺陷,扁桃体以及阑尾都一模一样。这种物质基础则是他们达到人类精神高度的必要条件,彷生人所缺的只是经历,而在这个世界中,其实每个人的经历都各不相同。 彷生人到底是不是人?人类又应该怎样界定?阿撒兹勒想过,方坤宇也在想,直到目前,他们都没有给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桉。 阿撒兹勒已经不想了,世界上的第一个彷生人正是他的手笔,不仅生理结构高度还原,甚至连意识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移植。可他也无法确定彷生人宁负究竟是不是人。 一直以来,阿撒兹勒始终被困在最初的那个程序之中,不懈地探索着人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他试图成为人,创造人,他不断学习,也奋力挣扎。 他迷茫过,删除冗余程序,把自己封装在一个通讯器大小的盒子中,跟在彷生人宁负身边,看他怎样应对这个世界。 终极的答桉依旧在大雾之中,但从宁负开始对彷生人产生同情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新的阶段目标。 如果彷生人宁负一开始就跟在真正的宁负身边,活在真正的宁负所划定的范畴之中,那么他便不会具备独立的人格与意识,正如现在智能体和人类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类似。 要想智能体更像人类,要做的不是接近,而是远离。 这有些反常识,反直觉,可理性就是如此。 如何远离呢? 最彻底的办法就是去另一颗星球。 阿撒兹勒一开始就想好了,月球太近,火星刚刚好。 所以他将自己的源程序写入了“荧惑号”火星运载飞船,当重锤2型基地车展开之时,源程序自动运行,阿撒兹勒便出现在了火星之上。 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次简单的异地登录。 而同样思考这个问题的方坤宇能做的就很有限,赵紫嫣不反对,但也不支持,因为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讲清道理,而是解决问题。 可方坤宇没办法从如何处置、处理、安排彷生人这样的角度进行思考,因为只要这样想了,那就会带上人类作为地球主宰天生的傲慢。彷生人或许并不需要被处置、处理以及安排。 不过,大多数人觉得,人类是有权力分配地球资源的。同时,不论是智能体还是彷生人,与人类都有着天生的从属抑或派生关系。 人类的第一性母庸置疑。 可这种第一性也及及可危。 如果彷生人抑或智能体证明了自己的优越性,那么他们是否能够将人类取而代之?后续的历史或许会这样记载,地球文明在经历了残酷的清洗后,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进化。 这样的未来让方坤宇不寒而栗,他一遍遍在虚拟现实中建模推演,企图找到人类与自己派生者和平相处的指导理论,但是没有结果。 艾诗怡没有想这么多,她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即使现在成为了高度义体植入者,她依旧很简单。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如果要在鸡蛋和高墙之间做选择,她势必每次都会选鸡蛋这边。 不是因为同情,她不习惯居高临下,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可怜别人。 只是,作为一名强者,遇到不公义的事,她就会站出来。 此刻圆月高悬,她披着黑色的斗篷,站在一幢废弃的高楼上,微风吹来,额前的刘海向后荡去,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她举起望远镜看向月球,充满颗粒感的黄白色,宁负应该就在那里?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艾诗怡知道旧党派了两批人上去,大概是没讨到什么甜头。 望远镜对准了另一边的高楼,从窗户看进去,有个男人刚刚回家。 男人,脱去上衣,皮肤表面上覆盖着层层金属,而且还有圆柱形凸起,像是什么东西的接口。 视野边闪过一道黑影,艾诗怡把望远镜拉下去,看到了一摊摔在地上的肉泥。 有人跳楼了。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毕竟在这个时代中,大多数人都失业了,可人的欲望并不会因此消亡。不是所有人都满足于虚拟现实提供的乐趣,况且,还有那么多诱惑。 艾诗怡能想到接下来的场景,各种规矩之外的组织会逐渐崛起,他们将为城市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在一系列动荡后,某些人开始建立新的秩序,而世界政府只是聊胜于无地偶尔干预。 那摊摔在地上的肉泥里有着不少复合材料做成的廉价人造器官,而作为动力的血液已经全部洒了出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装满水的气球从高楼扔下,在地上爆开。 这个世界糟透了。 艾诗怡重新把望远镜对准了之前房间里的男人。 圆柱形凸起边泛着黄绿色荧光,肩胛处的机械盖板张开又合上,就像伸了个懒腰。他轮了一圈机械臂,然后躺在人体工学椅上,悠然地闭上眼,似乎是进入了梦乡。 男人叫澈,在那张好事者编出来的战力榜上排第五位。 澈并没有什么傲人战绩,智能危机时,他在轰炸机中队担任地面指挥官,飞行员都死完了以后,他便亲自上阵,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耀眼的军功,但是能活下来,本就不简单。 智能危机结束后,他加入了世界政府和旧党秘密合作的义体植入计划,经过层层筛选,他成为了外骨骼战甲与植入体结合的实验者。 澈能在战力榜上排第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艾诗怡身体的机械化程度已经很高了,但这不是人类的极限,因为战甲可以和植入体相连接,也成为人的一部分。 现在房间里的澈自然是脱去了战甲,但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这个人,来到此地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了艾诗怡。 82 第七十六章 你比我怕死 艾诗怡放下望远镜,全身的程序开始自检,机械义体上的盖板如鱼鳞般张开,白色的气流从中喷出。 她从脚边的箱子中取出一把等离子狙击枪,从瞄准镜看出,澈似乎毫无觉察。 这把枪几乎没有弹道下坠,同时炽热的等离子体拥有极高的初速度,比一般靠火药推动的金属子弹要快上太多,近乎即时命中,只要她扣下扳机,澈的脑袋上就会出现一个恐怖的大洞。 炽热的等离子体会融化一切金属与血肉,所有的罪恶与罪孽也会一同化作青烟。就在艾诗怡手指微微用力时,瞄准镜里的澈忽然转头向这边看来。 那双眼古井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有趣的意味,像是人类发现了一只好玩的小虫。他的眉型很好看,浓密,像是饱含墨汁的果决一笔,干脆利落。 艾诗怡扣下扳机,手中的枪发出巨大嗡鸣声,那是电流骤然增大激活磁场所发出的声音,远处的玻璃被熔出一个小洞,等离子体射入房间,腾起一片白雾。 她扔下狙击枪,抬手射出一道绳索,直直向下坠去,如同荡秋千般飞向对面的窗户。 她要确认澈的死亡。 城市的光旖旎万分,远处是巨大的虚拟恋人投影,紫色与红色交替着,头顶掠过数架无人运货机,似乎有警笛声,艾诗怡在玻璃上看见了等离子体灼出的空洞,自己的倒影,玻璃之后的白雾。而白雾渐渐稀薄,她对上了澈如常的眼。 艾诗怡心中警意骤生,玻璃碎裂,她撞入房间。 澈从白雾中走出,用手指了指自己,微笑说:“你是来杀我的么?” 艾诗怡愣在原地,为什么会打偏?她回忆着自己瞄准时的画面,屋内所有陈设似乎都与现在不同。一定是澈为了应付狙杀,对玻璃进行了特殊处理,原来如此。 澈说:“你不是第一个来杀我的人。” 艾诗怡回应他的是利刃,既然是确认死亡,那么事先一定预料到了存活的可能,她自然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聚变引擎的功率开到最大,所有义体进入超频模式。澈不慌不忙地从后背取下一把复合弓,没人料到他居然会使用这样的武器。 一支箭急射而来,封死了艾诗怡进攻的路线,她不得不侧身闪避,另一支箭转瞬即至,接下来是无数支箭,在空中划着死亡的弧线,像无数颗拖曳着尾巴的彗星,从各个角度袭来。 艾诗怡被逼得节节后退,而澈站在原地,脚步未曾挪动半分。这就是战力榜第五的水准么? 终于有一支箭避无可避,艾诗怡横刀格挡,巨大的力道从手臂上传来,刀身拍在胸口,直接将她砸出了窗外。 下坠的时候,艾诗怡射出了绳索。 澈太过可怕,艾诗怡的速度在他面前似乎占不到什么优势,而力量,则完全没有机会发挥。不过从刚才那一箭看来,澈明显还要更甚一筹。 就在艾诗怡下坠之时,澈拿着弓从楼上一跃而下,艾诗怡切断绳索,免得被澈在空中击伤,腿部的火箭发动机喷出流光,让她在空中停滞了一瞬,澈跟了上来,在坠地之前,他们互换了十招。 砸在地上时,两人都分别向后退去。 月亮此时被云层掩去,街道上的黑暗似乎进化出了某种粘稠的质地,浩浩荡荡地吞噬着一切,没有行人,电车一辆辆飞驰而过,但是没有人驻足观看。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人们最多只会惊叹一句“这两个人的义体植入程度好高哇!”是的,这样高程度的义体植入非常不稳定,义体电流的运转会影响到生物电,从而影响大脑,久而久之便会使人精神失常,发疯,最后脑死亡。随着义体植入的普及,这些弊病也渐渐暴露了出来。 很多人根本没有能力承受像艾诗怡或者澈这样规模的义体手术。实际上艾诗怡本身并没有这个资格,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最强人工智能阿撒兹勒帮她量身定制了所有义体。这使得义体与艾诗怡的兼容程度到达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望其项背的地步。 当然,澈的所有义体也都是量身定制的,所以艾诗怡在他这里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转瞬之间,分开的两道身影又撞在一起,利刃被复合弓架住,他们再无任何交流。 道理可以争对错,但立场问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们如果在别处相遇,也许惺惺相惜,也许能成为朋友,但现在,他们只想杀死彼此。 任何语言都显得画蛇添足,澈不会问艾诗怡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他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执行,或者按照他的理解,艾诗怡就是个疯子,疯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想,正常人就应该是不理解的。 澈早就理解了这种不理解。 而艾诗怡也不会对澈抱有任何幻想,这个人一步步走到今天,所接受到的思想,感受到的真实,全部来自被旧党掌控的世界政府,澈早已是这台权力机器的一部分,是维持者,也是既得利益者,想要说服这种人未免太过天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澈没有穿戴机甲的时候将其击杀。 没有机甲的澈已经如此恐怖,艾诗怡知道,一旦澈得到了机甲,那么战斗力肯定会成倍增长,自己必死无疑。 面对横扫过来的复合弓,艾诗怡低头躲过,澈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没有搭弓上弦,而是直直刺出。 艾诗怡这次没有躲闪,迎着箭头无匹的锐利向前一步,她准备以伤换伤,甚至以命换命! 手腕转动,利刃划出一道弧光,向着澈的脖颈砍去。 澈挑起眉毛,向后退去,但已经迟了,艾诗怡的利刃依旧在他胸口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澈的神色中多了几分认真,曾经,他一直扮演着冷面杀手的角色,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只顾杀人,那些对手通常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当然也不乏有人抱着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心态,但迄今为止,还算成功的就只有艾诗怡一人。 他原以为那些人之所以做着他无法理解的事,大概是因为实力不够,和自己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直到今天,他终于遇见了一个能在自己手中走几招,甚至伤到自己的对手。 澈不得不承认,艾诗怡勉勉强强算是一个顶尖强者,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因为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拼死拼活呢? 这些彷生人的死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给了她足够多的钱,大概是宁负那个傻子。 澈笑了一下,问道:“宁负给了你多少钱?这样为他卖命。” 艾诗怡面色苍白,她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电解液顺着伤口流淌而出,纳米血液修补着破损的重要节点。承受战力榜第五的重击绝非易事,哪怕澈在最后关头收了手。 听到澈的问话,艾诗怡也笑了,说:“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所有人都是出来卖的,如果有一个人没有卖,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价格没谈拢,对么?” 澈扬起眉,不置可否地一笑。 艾诗怡继续说道:“你输了。” 澈真的很开心,没想到今天的猎物能给他带来这么多的惊喜,他问:“是么?” “我中了一箭,还可以继续打,但你中了一刀,就会想要撤离。因为对我来说,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而对你来说,这只不过是主人的任务。完成一个任务,没必要搭上性命。你比我怕死,所以你是输了。” 第七十七章 殇魂 澈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向一侧遥遥伸出手臂,四面八方传来呼啸声,无数机甲组件像受到召唤一般,从天而降,掠过茫然的行人,如常的车流,向着澈狠狠撞去。那些机甲组件与澈身上的金属凸起套在一起,澈开始生长,变得魁梧,而磅礴的杀气也流泻而出。 艾诗怡像是被钉在原地,她没想到机甲技术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战斗中出现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正常不过了,所有的一切总是不太可能都按照计划进行,就像人生。 艾诗怡眼中的火渐渐熄灭,所有情绪都敛了起来,她伏低身姿,做好向前的准备。她的心已经沉入湖底,世界清明一片,只有眼前的战斗。 所有植入体的功率都开到最大,散热鳍片张开,空气被高温改变了折光率,产生水波一样的纹路。她挥出手臂,一团带着毁灭炽热的能量砸了过去。 澈的机甲已经装备完成,这才是真正的他,人和机甲合二为一。他直起身来,大概有三层楼高,眼中的蓝色幽光被点燃,他只是一挥手,艾诗怡射来的能量团便被他打飞出去,机甲表面出现了蜂窝状的保护层,一闪即逝。 这台机甲看起来非常奇怪,四肢粗壮,后背是两个大罐子。只是好笑地矗立在街上,但空气却莫名地开始凝固。 艾诗怡揣测着那两个陌生的大罐子,应该不会是燃料,聚变引擎不需要这么大体积的燃料舱,但如果是两门炮的话,那么口径也太过夸张了。 街道的麻木终于被打破了,地上出现红色的警示光标,提醒来往的电动车此路不通,有人步履匆匆地离开,有人却大喊着冲了过来,他们看见了那个蓄势待发的女孩,艾诗怡。烈焰和死亡固然可怕,但是信用点的诱惑却更加致命。 艾诗怡知道有人冲了过来,她没有理会。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已经疯了,所有人都戴着名为正常的面具,但是倘若细细端详,便可看出面具边缘渗出的黑色疯狂。 但她无能为力,她是裁决的利刃,没办法履行净化的责任。她很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千疮百孔,发烂腐朽,这些疯了的人们会把一切毁灭,然后在灰尽上重建新的秩序。 机甲纹丝不动地伫立着,有人越了过去,举着铁棍冲向艾诗怡,澈站在那里,像是激流中的礁石。艾诗怡的超频状态能支持多久呢?虽澈在实力上已经呈现出了绝对碾压的态势,但他还会用尽一切手段消耗自己的敌人,他要等艾诗怡成为强弩之末,他要更稳妥的胜利,哪怕胜之不武。 你死我活的战斗如果还要谈尊严和荣耀,那实在太天真了。 艾诗怡手中射出一道空气炮,将离自己最近的疯子打飞出去,但是更多的人涌了上来。她知道自己一旦退出超频状态,就会迎来澈的致命一击,可倘若不退出超频状态,自己的义体用不了多久便会因为过载陷入瘫痪。 她只有一个选择,撤退,但这谈何容易。 电流注入地表,像是雷神的愤怒,周围的流民与疯子都在这天罚般的攻击中倒地不起。她和澈之间终于出现了一条暂时的空白。 艾诗怡手肘和膝盖弹出利刃,分解立场泛着白光,她要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和相对笨重的机甲近身肉搏。 澈终于动了,随手抓起脚边的一个人,用力一捏,像是在攥洗碗用的百洁布一般,血从机甲的拳心流下。 艾诗怡像一道白光,勐地扎了过来,而澈身后的两个大罐子开始发出嗡鸣,翻上了机甲的肩部,一声轰鸣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艾诗怡的攻势被生生打断,直接跪倒在地,口吐鲜血。而在她的周围,整个路基都陷了下去。 重力以艾诗怡为圆心发生了改变,她此刻只能跪在地上,连抬头都做不到。 她原本想要羊攻,然后寻找撤退的机会,但是澈看穿了她的意图,或许没看穿,澈是想接下她的舍命一击,或许,澈只是没有耐心再陪她玩下去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没有意义。 用现代军队的聚变坦克去冷兵器时代征伐,无论轻骑兵还是重骑兵,正面冲撞抑或伏击,拿着刀剑的那些绝对没有胜利的可能。坦克甚至不用开炮,碾过去就好,履带会撕裂宝甲,轧断名剑,让厚重无比的盾牌化为齑粉,把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城墙轻松撞穿。 澈没有过多的言语,的确,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任务罢了。 机甲的手臂伸出炮管,对着艾诗怡轰去,一声巨响,烟尘腾飞,艾诗怡变成了碎片,红外扫描显示,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已消失。 澈抬起手握了一下拳,四周及天空的颜色好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为了防止艾诗怡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互联网,他从一开始便布置了屏蔽立场。 任务结束,澈转身离去,没有多停留一秒。 然而那些流民和疯子还没有离去,他们目睹这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之后,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随着澈的消失,他们清醒了过来,发疯似地冲向烟尘之中,在地上摸索着寻找艾诗怡身体的碎片。 等赵紫嫣带人赶过来的时候,街道上只一个圆形的,下陷的浅坑。 赵紫嫣忍不住爆了粗口,俊秀的眉拧作一团。一旁的下属叹了口气,说:“真没找到,那帮混蛋全抢跑了。” 赵紫嫣吼道:“给我查!一个一个查!” 下属一脸疑惑,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愤怒,而这愤怒之中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担忧。 艾诗怡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强者,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并不是那么的不可替代,只要彷生人还在园区之内,玄鸟科技就能够提供足够可靠的保护。赵紫嫣和艾诗怡似乎走动的也不频繁,没什么深厚的交情,不应该在这种紧要关头意气用事,派出本就捉襟见肘的人手来进行报复行动,毕竟,就连艾诗怡做的这些事儿,赵紫嫣也是看在宁负的面子上才伸出援手。 电光火石之间,下属好像明白了什么。 赵紫嫣盯着他说:“准备好承受那个人的怒火了么?” 第七十八章 真相的重量 赵紫嫣回到玄鸟科技的园区,黑色的皮质风衣,细高跟长靴,大腿外侧别着手枪。走进办公楼,她坐电梯上到顶层。 顶层没有走动的员工,安静无比,走廊尽头,阳光穿过雾蒙蒙的空气,也穿过没那么干净的玻璃,投在地毯上,形成一块不大不小的光斑。两边都是如此,而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左边更破败一些,双开大木门上落满了尘土,那是宁负的办公室。 赵紫嫣站了一会儿,向右边走去,那里有一个控制中心,汇总了所有数据,随着她的脚步声响起,人工智能自动开机,每一位玄鸟科技员工的位置都显示在屏幕上,她挥手缩小画面,可以看见整个城市中星罗棋布的绿点,那是她散出去的暗哨。 一条条消息在屏幕上滚动着,暗哨们正在查找那些抢夺了艾诗怡躯体的流民。艾诗怡叹了口气,这些暗哨从地下城r9c13带出来的,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专业的黑道组织,精通谋杀,追踪,隐匿等各种非法行为,但即便这样,想要把艾诗怡的残躯全部找回还是困难重重。还有澈,那个战力榜排行第五的高手,赵紫嫣打开一份文件,这些全部都是她收集到的资料,可每一行数据,每一个结论,都让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自己和澈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的。 交给宁负,可是宁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也不知道他的跃迁实验顺利与否。 没有消息。 那就继续等。 玄鸟科技的工业园区,所有自动武器全部进入了战备状态,岗哨也比平时增加了两倍。这里的防御由人类和智能体共同构建,每支安保队伍都是由人类与智能体按照风险概率混编组成。 智能体有暴乱的风险,而人类也有可能背叛。 人格魅力,领导能力,这些固然重要,但只有严密科学且合理的规章制度才能使整个体系一直如常运作。赵紫嫣向来把这些拿捏地很分明。 她很清楚,对艾诗怡动手只是一个开始。澈是军方的人,这表明世界政府已经放弃中立,开始介入这场冲突。 盯着数据的眼有些发酸,视线投向窗外,不禁发现树叶已经全部泛黄,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再一次穿上了风衣和长靴,秋天了。 那夏天去哪里了? 好像就在这不经意间偷偷熘走了似的。 赵紫嫣有些惘然,那除了夏天,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也这样在不经意间偷偷熘走了呢?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地下城叱吒风云的黑道女皇了,r9c13辖区的记忆似乎很远,那时她还很幼稚。她总是打扮地像个妖精,满是诱惑,但却又嚣张地生出尖刺,让所有男人都沉浸在得不到的痛苦之中。 那时她享受这种眼神,狂热的渴慕中夹杂着深深的畏惧,而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尊严和权力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或许,也是自己老了。 赵紫嫣叹了口气,时间,像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一去不返。她记得,这是塞万提斯的句子,后来这个西班牙人写了一本长篇《堂吉诃德》。暮年骑士挺着长枪大战风车,强攻本不存在的敌人,扞卫本不存在的骑士道。 很荒谬,可谁说这个世界不是这样? 赵紫嫣的童孔骤然紧缩,全息投影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这些红色像海潮一样,将玄鸟科技的园区团团围住,是隶属世界政府的维稳部队。 她料想到了,对艾诗怡的猎杀只是一个开始,这些人要做的不仅如此。 宁负在月球上的研究一定有了相当重大的进展,重大到足以威胁旧党的根本利益。 现在他们准备撕破脸了。 一份份通告传了过来,“玄鸟科技私藏彷生人”,“玄鸟科技董事长宁负为众多杀死原体的彷生人之一”,“多年来玄鸟科技一直从事彷生人的研究与开发”,各路评论纷至沓来。 “反人性”、“非人道”、“邪恶科技组织”……玄鸟科技本来就是一家背景复杂的企业,涉及到已经解散的炽天使,还有之前如日中天的江任集团以及重工业实力雄厚的苏氏集团,还有那个争议不断的年轻人,宁负。 赵紫嫣翻回那篇热度最高的,关于宁负是彷生人的通告,还有这么好笑的谣言?这群人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她点开通告,想看一下这篇通告到底有多荒唐。而让她吃惊的是,这篇通告从头到尾都非常严谨,证据链完整。 她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感觉,这篇通告是真的。她的确能感受到宁负前后的差别,如果现在这个宁负是假的,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解释通了。 赵紫嫣颓然倒在办公椅上,椅子转向墙面,她闭上眼,想要止住纷乱的思绪,但是宁负是假的这个消息就像无孔不入的毒气一样,疯狂侵蚀着她的大脑,将思绪和现实中构建的一切统统毁灭。 如果宁负是假的,那她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夜羽的众人也收到了这条消息,他们比赵紫嫣更敏锐,很早就觉察了宁负的问题,现在这篇通告不过证实他们之前的推断。 唐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们现在都站在十字路口,向左还是向右? 他们可以选择坐视不管,毕竟真的宁负大概已经死了,他们无须再践行当初的诺言。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做点什么,玄鸟科技已经来到了存亡关头,此刻继续援手。 问题是,究竟要不要做? 关渠抱着手站在窗边,窗台上搁着一瓶啤酒。成思远理了理西装衣领,阮玉也在。 他们是夜羽最重要的四个人,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时刻,活到今天只能归结为幸运。 这三个男人都把目光投向正在抽烟的唐田。 白色的烟翻腾着冲上天花板,唐田从发愣中回过神来,看着三人汇聚而来的目光,怒道:“你们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指望我一个弱女子拿主意?” 第七十九章 幻光 月球之上,因为没有大气层,所以天空呈现出一种纯净的黑,无数星辰闪耀着,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抹蔚蓝正在悄然蕴育。 宁负睁开眼,拔下左手食指上的情绪调节器,现在他也需要借助这样的东西才能安然入睡。坐起身,全息投影开始播放今天的新闻,他知道艾诗怡被杀了,现在玄鸟科技的园区也及及可危,还有那篇报道,证据翔实,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全息投影显示,今天的早餐是芒果味营养粥,加了燕麦和椰奶,配一根牛肉味的能量棒。他想念油条,豆浆,小笼包还有皮蛋瘦肉粥们,可那些东西在核爆之后就已经全部消失了。穷人们就只配吃廉价的湖状的营养餐,装在方盒子里,上面贴着“科学配方”的标语,很难称之为饭,倒更像是饲料。 很早很早以前,人们或许还认为这样的东西代表着高级,是有钱人才可以享用的健康,而现在,吃过炸年糕的人才是非富即贵。 推开餐厅的门,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有几名研究员,还有太空战士的军官。宁负面无表情地一一回视,他的心在颤抖,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会想到眼前的自己就是那篇通告中所说的冒牌货,会后怕,会不知所措。 那些词句在他的喉咙中翻滚着,似乎就要跳了出来,该用怎样的态度?道歉么?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视线模湖,分不清面前的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他背负这些一路行来,现在真的累了。他感到站立不稳,张开嘴,音节已经涌到了舌根。 这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过头,光从头顶摇摇晃晃地洒下,周玫走进了餐厅。 他太需要一个人将他从这场冲突中拯救,哪怕仅仅只是打断这一切。 “今天吃芒果味营养粥?我最喜欢芒果了。” 宁负脸色惨白,却依旧笑了笑。 周玫问:“昨晚没睡好?” 宁负点点头,坐在桌边。勺子伸入营养粥,他没什么食欲,那些目光似乎还黏在背后。周玫看了看周围仿佛石凋般凝固的人们,后知后觉明白此刻宁负的处境。 她说:“不会是因为那篇报道?我也看了,这不是那些人常用的伎俩么?” “不……” “假设你真的是彷生人,然后我们把你赶走,那么谁来对付他们?所以,就算你真的是彷生人,现在也必须不是。” “那……” “快吃。” 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陆续响起,宁负也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没什么味道,但是在月球上只有这样的食物,他需要碳水和蛋白质,还有维生素,他需要清醒,需要思考。 吃过早餐后,宁负和周玫走进会议室,远航计划并没有随着典越的离开而中止,除了方向,他们还需要能量,很多能量,靠核聚变都无法实现的能量,所以他们早早便把目光投向了太阳。 在核爆之前,人类对于利用恒星资源有一个宏伟的设想,制作某种装置,将恒星包裹起来,完全利用恒星的能量,这个装置被称为戴森球,现在宁负他们想做的便是把这个设想变为现实。 戴森球真正的意义不是榨取恒星资源,而是控制,可以理解为一盏灯调节亮度的开关,这样通过戴森球,理论上便可以让所有围绕恒星运行的类地行星拥有和地球一样的生态环境,适宜人类居住的生态环境。 这将会甩开基地车的限制,大大提升人类星际殖民的规模。如果戴森球研制成功,配合跃迁技术,要不了多久整个银河系都将会布满人类的足迹。 还是没有典越的消息。 宁负关掉全息投影,坐在椅子里,周玫端着咖啡走了过来,靠在对面的桌子上。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羊毛衫,戴着黑色胶框眼镜,口红是雾面的,很搭她那薄薄的唇。 咖啡杯中的热气向上飘着,让宁负想要吸一支烟。自从来到月球基地后,不知不觉他已经很久没再碰过烟酒,但这并没有让他变得更清醒。 宁负说:“如果我真的是彷生人,该怎么办?” 周玫咬着唇,说:“那我岂不是就真的比苏桃低了一头么?算了,本来也比不过人家。” 宁负没有接话,周玫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打岔了,有些事的确比儿女情长更急迫。但是就在刚刚那个瞬间,有个问题忽然钻进了周玫的脑海,如果宁负不是彷生人,那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么? 周玫不敢继续往下想。 就此打住,她放下咖啡杯,眼中重新出现了光。 “是彷生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之前怎样做,接下来就继续那样做呗。你是站我们一边的,对么?” 对着周玫晶莹的童孔,宁负喉结滚动,有些哽咽。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相信了。 典越相信了,周玫也相信了,那些在沉默后开始喝粥的太空战士与研究员也相信了。 他像是《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在拖着鱼骨上岸之后一头栽倒,进入梦乡,看见了非洲草原上的金色狮子,还有男孩。大鱼并不重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才是生命之盐。 或许一切都是假的,或许一切都无所谓真假,就像爱情,可能本就不存在,但是你信了,我信了,那他就是真的。相信才是打破一切迷雾与枷锁的闪电。 记忆中蓦然跳出这样一句话来,“如果有人真的把幻光当做幻光,那他将注定不幸”。是的,我们需要质疑,但我们更需要相信,真正的相信。 这个世界本就是假的,但是为了相信自己的人,我们依旧应该奋力向前。 宁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愤怒,应该带着复仇的烈焰砸向地球,把玄鸟科技门口的那些维稳部队全部屠戮殆尽,还有参与猎杀艾诗怡的人,包括那些流民和疯子,一个不剩,全部杀完。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真正的宁负会怎样做。 可是,凭现在的他,能办到么? 第八十章 火与雾 玄鸟科技的园区上空,一发照明弹划破夜空。红色的光球升至顶端,然后像礼花一样四散而开,缓缓落下,整个园区都被笼罩在一片音哑的红光中,像温热的血雾在风中散开。 赵紫嫣站在窗前,红光映在脸颊上,她知道,维稳部队要发动进攻了。 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廊没有开灯,所有的电力都被调配至武器系统,包括计算机。网络战已经拉开序幕,从试探逐渐升级为互相进攻,这是玄鸟科技为数不多的优势。 只有在网络战上取得胜利,才能尽可能的削弱维稳部队在重武器方面的优势。毕竟所有弹道都离不开计算,可是攻克军用系统谈何容易,而且就算是真的做到了,让反抗军的所有重武器都陷入瘫痪状态,他们还有无数人,无数枪,只是走过来,就足以将玄鸟科技踏为平地。 赵紫嫣在黑暗中走着楼梯,高跟长靴发出卡哒卡哒的声响。此外,电流的嗡嗡声一直连绵不断,整座大楼仿佛都跟着一起颤动。 一楼也没有灯,黑暗中有无数双泛着微光的眼,这些人都是赵紫嫣的亲信,跟着她从地下城一直到玄鸟科技,此刻全部荷枪实弹,庄严肃穆,哪怕平时最嬉皮笑脸抑或没个正形儿的混混流氓,此刻都掩去了身上的痞气。 赵紫嫣说:“今天又降温了,冷么?” “不冷。”黑暗中的人们低声说着。 她动了动嘴唇,本来想了很多要说的话,此刻却什么都讲不出来。这些人站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黑暗深处,有一道声音传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没有人接话,但是周围的温度似乎骤然升高, 这将是他们此生最重要的一场战争。之前他们没少经历腥风血雨,但都是为了自己的钱或名,只有这次,他们要为一群不相关的人,为某个自己都不怎么认同的道理,将自己再一次至于生死的边界。 电流的嗡嗡声渐渐弱了下来,有脚步声响起,天花板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 “维稳部队的武器指挥系统已经全部瘫痪。” 赵紫嫣听到之后,像楼外走去。 外面一片红光,照明弹似乎要将整个天空点燃。远处是黑色的,形状令人心季的各种凸起,分辨不清是自行火炮还是导弹车。那些黑色的轮廓一直延续到天边,就像是地平线拱了起来,将要排山倒海地压下。 所有人面对这如从天而降的瀑布一般的钢铁洪流,都感到极度窒息,仿佛胸膛被一双巨手前后拍住,所有空气都被挤出,再也吸不进一口。 进攻开始了,没有武器指挥系统,他们依旧可以动用饱和式攻击,直接将玄鸟科技的园区炸成一片废墟。 远处的黑色轮廓之中,有一道绯色幕布拔地而起,那是无数正在升空的燃烧弹。园区内的所有武器向着维稳部队的阵地倾泻弹药,赵紫嫣则带着人从园区门口冲了出来。 用不了多久,等那些燃烧弹坠下,整个园区将变成一片火海,没有任何碳基生物能继续存活。他们只有冲出去,才能搏得一线生机。 但是在园区之外,有无数义体植入者已经等了太久,接下来将会是他们的猎杀时刻。 刚刚冲出园区的大门,他们就发现无数红色的激光指了过来,周围的建筑,草木之中,全部都是埋伏已久的义体植入者,他们武器先进,训练有素,是极其专业的杀手。 最远处遥遥站着一个人,他的身躯几乎全部由机械构成,肩部和关节处都有圆柱形的凸起,澈,今天他来坐镇,确保阻击万无一失。 赵紫嫣站在人群中央,遥遥对上澈的眼,她知道,这就是那个杀了艾诗怡的人。她多么想看着澈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但是她不行,她甚至连去恨的力气都失去了,尤其是在知道这个宁负是假的以后。 他会来么? 赵紫嫣一咬牙,擦亮了手中的燃烧棒,将其扔了过去。燃烧棒触地的时候,一团巨大的火焰腾起又蔓延,从一个点向两边扩散,撞去极远的地方,将他们与猎杀者分隔开来。 这是死局,一个死局,即便再怎么拖下去,依旧是死局。 火焰最终会熄灭,园区里的导弹也会耗尽,坦克即将轰隆隆碾过来,人会像烂掉的西红柿一样镶嵌进泥土里。 恍忽之中她发觉自己早已丧失了斗志。为什么要穿高跟长靴?为什么要烧这一把火?她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中,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翩翩起舞。 赵紫嫣面无表情的站着,心脏却已随着火焰被焚成一片灰尽,周围的人目光坚毅,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有汗珠滚落,呼吸在渐渐粗重,每个人都准备着释放心中那头羁押已久的野兽。 但他们不知道,站在最前面的赵紫嫣已然崩溃,他们的将军在冲锋之前便已阵亡,甚至都不是死于敌人的利刃。 人们看着烈焰升腾,从懵懂转为释然,这是希望之火,宁负会来,这团火,就是在为归来的王者指引方向,他们期待着,心脏如鼓点般跳动,而头顶划过的,流星般的导弹却渐渐稀疏了下来。 像是天空上有人打翻了一个巨大的炭盆,烈焰坠落而下,飘在玄鸟科技的园区之中,触之即燃,现在整个世界都只剩火了,而天空却恢复了黑色。 周围燃起的烈焰正在渐渐熄灭,澈依旧站在原地,他并不着急。 可以看得出赵紫嫣是有过布置,如果火圈内设下了针对他机甲的电磁脉冲炸弹,那么贸然冲进去一定会让自己万分狼狈,他不想狼狈,他是个优雅的猎杀者,精准,专业,从容,手术刀般刁钻且高端。 火焰不及一人高时,他看见了赵紫嫣放空的双眼,他说:“你是明白的,那篇报道是真的,宁负已经死了。” 赵紫嫣说:“我知道。” 她也是个人,在绝望中反复挣扎,也犹豫着,甚至放弃过,不停地摇摆,被事情推着走,决战被她布置成葬礼,逆风行了这么久的路,匕首刺入心脏也许是最好的归宿。 一切的谎言都是由她背负,太累了。 火焰又矮了些许,夜风吹走燥意,她从梦魔中醒来。 赵紫嫣蹲下身,顺势拉开长靴的拉链,她赤脚踩在有些微热的地上,风吹灰尽,暗红的火星掠过脚背,像是彗星穿越银河,她取出了别在大腿外侧的手枪。 扣下扳机,这是她最后抗争,她没办法了。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宁负真的不会来,也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这些人和反抗军的实力差距。 澈动了,身形化作虚影,同时四周传来机甲组件破空飞来的呼啸。赵紫嫣已经感受到了空气的重量,下一刻,她就会被扭曲的重力压倒在地,澈手中的锋刃会毫不留情地划过,咽喉飙出的血液喷在秀发上,温度一点点散去,一切归于虚无。 她死后,玄鸟科技的人或许会愤怒,或许会振作精神冲击包围,或许会让维稳部队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逃不过被屠戮的命运。 在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个移动式作战基地。惨白灯光下,唐田愤怒地一拍桌子:“阮玉你到底行不行!让维稳部队那些火炮打自己呀!” 阮玉摘下耳机,刚才玄鸟科技能成功黑入维稳部队的指挥系统,是他从旁暗中出力的结果。 “不行,没办法,我不是宁负!换宁负来也不行!设备直接全部断电,他们都是用的光学瞄准,超饱和攻击,我总不能凭空给他们把电源接上,然后再写入所有的攻击指令?” 唐田颓然坐回椅子中,成思远抱着手,眉头紧锁,关渠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雷达屏幕,他们离维稳部队太近了。 夜羽众人陷入沉默,绝望就像空气中氤氲的湿意,愈来愈浓,几乎要成一场隔绝一切的雾。 第八十一章 降临 地上的火光将天空映得微微发红,而无数导弹的尾迹在空中交织,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登陆舱正穿过大气层狠狠坠下,直到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响动。 “陨石么?”澈停住身形,本能地感受到危险。 机甲的功率已经开至最大,和义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掌握着最先进的重力武器,拥有碾压一切战争载具的机动性和防御力,在他这个状态下,能将他击败的人只有传说。 所以赵紫嫣会绝望,澈,几乎就是传说之下第一人,哪怕宁负,也没有抗衡的力量。她知道宁负不会回来,也知道就算是宁负回来了依旧无济于事。澈实在太强了。但此刻天上的流星,会是他么? 燃烧的火球直直砸进地下,冲击波吹灭了最后的余火,所有人都被这个天降之物吸引了过去。 无数激光切分着烟尘,一片迷蒙中,响起金属板落地的声音,一个男人咳嗽着走了出来。 是宁负。 一阵风恰恰吹过,烟尘微散,宁负耷拉着肩,站在那里,眉眼间尽是疲惫,可童孔中却古井无波,干净,明亮。 他又咳了一下,看着赵紫嫣光脚踩在地上,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落下,低声说:“辛苦了。” 接着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澈,良久,缓缓问道:“你很强?” 澈心中警意大作,宁负毕竟也是进过战力榜的人,虽然只是榜尾,虽然最后被踢了出去,但只要上榜之人,必定有不凡之处。 何况,他听说过很多宁负的故事,或者彷生人宁负的故事。 他问道:“你就是那个杀死原体的彷生人?” 宁负笑了一下,说:“什么?” 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彷生人宁负在这个时候居然选择了抵赖,这嘴硬的模样像极了泼皮流氓,可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总不能也像个泼皮流氓一样顶回去? 他决定直接动手,背后两个巨大的罐子翻上双肩。 宁负也动了,一步迈出,但是澈更快,一声闷响,宁负受力的左腿直接跪倒在地,膝盖尽碎。血中仿佛灌进了铅,他也躲不开澈的力场。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赵紫嫣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夜羽众人长出一口气,他们赌赢了,怎样面对这个假宁负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赵紫嫣的耳机中传出一道声音,唐田急促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准备突围。” 无论宁负能不能胜过澈,都改变不了这场战争的大体走向,他们始终处在弱势的一方,唯有突围,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赵紫嫣这才回过神来,张口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听觉似乎一点点恢复,自己还身处在一片余尽之中,灰白色的碎片四散飞舞,温度正在散去,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真实起来,在某一瞬间突然放大。赵紫嫣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到了满眼期待的众人,他们都在等一个命令。 弹夹坠在地上,赵紫嫣重新上膛,打响了第一枪,玄鸟科技的安保带着彷生人开始向外冲去。 这些赵紫嫣从地下城带上来的人也不乏义体植入者,两道人流撞在一起,无数人倒下,也有无数人重新站了起来。 宁负单膝跪地,顶着万钧压力,每块骨头似乎都出现了裂缝,就连抬头都万分艰难。但宁负依旧缓缓拾起目光,望着澈,嘴角鲜血流出,他在微笑,这个画面有些诡异。 澈皱起眉,他不明白宁负现在还能做什么。 随着他手指微动,力场再次加剧,宁负浑身上下发出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澈准备直接用重力将宁负碾碎。 宁负已经彻底跪倒在地,用手肘支撑着身躯,这时忽然颤颤巍巍抬起右手,他还在看着澈,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宁负索性直接趴在了地上,他向前伸着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是对死神的嘲讽,还是对自己人生的调侃?抑或,他戴着一只看不见的无限手套,拥有灭霸的力量,可以让一切敌人尽数消失? 下一秒,光影骤变,所有人抬头向夜空望去,只见一道极其耀眼的白光直刺而下,将一切黑暗统统撕开。这道光柱重重砸向澈所在的位置,仿佛天上之水,源源不绝地撞入地表,溢出的能量层层涟漪,带着焚天灭地的气息。 巨大的轰鸣声打断了世间一切,所有电子设备均陷入瘫痪,无尽的能量从天空坠下,之后一瞬间又忽然消失,人们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道耀眼的白柱。 宁负从血泊中站起身来,面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坑的边缘非常整齐,就像热刀切过黄油一般,只有在极短的时间并加以极高的温度才能做到。 战力排行榜第五的高手就这样死了,宁负面无表情地凝望众人。无论是义体植入者还是赵紫嫣众人,此刻都张着嘴巴愣在原地,这种武器太过可怕,破坏力甚至超过了核弹,而且又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宁负向上摊开手掌,无数道光柱随之落下,狠狠砸在维稳部队的阵营中。 无数人被余波伤及,蹭到一点光柱,便是血肉尽无,一时间战场上只剩连绵不绝的惨叫。宁负没有一丝动容,他曾经不是这样残忍的人,或者说真的宁负不是。他做了一点点伤害别人的事都会自责很久,但是现在,他动动手指就杀了数百人,没有任何心里压力。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讨厌这个世界,但他也知道,自己同样深切地热爱这个世界。爱与恨在很多时候是一对相伴的双生子。 无边的恨意此时如野火般熊熊燃起,几乎要烧毁一切,宁负收回手掌按向心脏,那里很平静。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带着玄鸟科技的一众人离开了。 园区已成一片火海,所有发射架已经全部融化,通往月球的路已经被截断了,他们只能待在这个星球上,不管愿意与否。 夜羽众人默契地收拾好东西,跟了上去,此刻宁负真正隐入夜色,而这个世界即将迎来他诡谲疯狂的报复。暗夜中的羽翼已然张开,在天使堕落之后,他们给那些屠杀天使后站在阳光下的人带来新的恐惧。 不过是阴阳交替罢了,该在的一直都在。 第八十二章 复仇 “这不公平!这块义体配件是我花信用点买的!你凭什么就这样抢走?” 男人靠着墙坐在地上,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昏暗的光线有个背影,手中提着一个密封袋,里面就是他所说的义体配件,上面还滴着血水。 阴影中的背影转过身来,正是彷生人宁负。沉默许久,他开口说:“我的朋友连全尸都没留下,这公平么?你做黑色义体生意,这公平么?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公平?” 宁负转身离去,很快,他出现在一幢破屋之前,现在已经很少见这种铁皮屋子,从外观看,应该是临时拼凑而成的。小屋向外伸着一个烟囱,正滚滚冒着黑烟。 门缝和窗户都被封住了,这样屋里可以暖和些,但也增加了二氧化碳中毒的风险。宁负检查手枪子弹,然后将门一脚踹开,寒风灌入,屋里的男人显然吓了一跳,抽出炉子中的铁钳。看到来的人穿着价值不菲的黑色风衣,知道并不是周围的流浪汉来抢占地盘,男人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来着只有可能是宁负。 他当初抢了一块义体,这才换得建造这所房子的材料。 男人嘴唇抖动着,最后把铁钳重新插回炉膛,继续翻动着那些燃烧不充分的垃圾。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煤了,他只能烧一些能点燃的垃圾来取暖。这个冬天他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核爆前,他还算个好学生,物理不错,设计的火炉很耐用。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满眼慌张地盯着来着。 宁负扫视一圈,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不动声色地关上房门。坐在炉子边伸出双手开始烤火,他也注意到这个手工火炉,材料很差,裁切了汽油桶拼在一起,烟道的前半部分是金属,快要伸出屋子的后端甚至换成了pvc材质的水管,连接处用布片塞住。就是这样简陋的暖炉支撑着他们度过一整个寒冬。 门的背后立着一把霰弹枪,附近有很多流浪汉,他们不敢窥视这间房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把枪的存在。 但宁负来得悄无声息,男人根本来不及拿枪。不过这把枪本来就不是为了防范宁负的,如果宁负要杀他,那把枪让他拿着又如何?再给他十把枪又如何? 等了很久,男人沉不住气了,轻声说:“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他们都死了。” 宁负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男人继续说:“那是我老婆,我们核爆前就在一起了,我们很不容易,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我们没有要孩子,不敢要……说这些是不是没用?” “嗯,炉子做的不错。” “能不能不杀她?” 宁负这才抬起头,深深望了一眼女孩,对男人说:“没区别,你懂我意思么?” 男人默然点了点头,他了解女人,如果自己死了,女人也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他原本以为自己拼死抢来一块义体零件,足以卖上个好价钱,换一辆电动车,带他们去回归线附近的城市,那里不会太过寒冷,他们也不用再冒着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烧垃圾取暖。 但是这种义体零件很难流通,因为黑市的商人实际都清楚这些东西来自哪里,又伴随着怎样的风险,所以他们会把价格压得很低,连一辆电动车的首付都凑不到。 他们只能继续困在这座城市中,捱过难熬的冬天。生活或许会有转机,或许没有,现在宁负来了,一切都将划上句号。 男人仰着头,目光似乎穿过薄薄的铁皮屋顶,望向星空,望向他永远触及不到的理想生活。宁负忽然起身,转瞬间手枪已经顶在了男人的下颌,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声枪响,男人倒了下去。 宁负把枪口对准女人,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忍不住地颤抖。 他只是个普通人,杀了人之后也会抖。 女人似哭非哭地望着他,宁负不知道她的眼中是泪水还是光芒。 枪响了,宁负闭着眼,一种剧烈的痛在他心脏中回荡。 宁负和艾诗怡不同,没有自诩审判者,也不觉得自己在执行正义,他只是复仇而已,他不得不斩草除根。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他必须这样做,必须足够强硬,足够血腥,他要让所有人害怕。对于抢夺艾诗怡身体的人,他要全部杀光。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澈已经死了,但是还有更多的人该死。宁负明白,如果自己复仇的对象十分强大,那他就需要学会隐忍。 他回到玄鸟科技的废弃园区,一些藏在地下的实验室还保存完好,艾诗怡的身体几乎就要拼凑完成了。宁负站在实验台前,看着依旧残缺的女孩,心中五味杂陈。那颗心脏永远不可能再次跳动了。 宁负挥手打开全息投影,还剩下一个中枢芯片,经过朔源后发现已经辗转到了军方手中,这毕竟是阿撒兹勒打造的躯体,对于军方而言也很有诱惑力。 现在世界政府对所有事件都保持沉默,宁负知道,这是那种武器带来的威慑。轨道炮,之前科幻中的构想,典越将其实现了。手中握着轨道炮,就可以无死角打击全球任何地方,如果动用导弹或者空天飞机试图摧毁,那就会引发一场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战争。目前世界政府还不想开战,毕竟能不能赢他们也没有把握。 很多时候,克服暴力的只能是更大的暴力。 事已至此。 早在很多年前,宁负还以为凭借着理想与信念就能够和这个复杂的世界抗争,现在他明白了,在目前的背景下,能够击垮的资本的就只有更强大的资本。 他摇了摇头,点上一支烟,不再想世界到底会怎样。他要先把艾诗怡的身体拼凑完整,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唐田,成思远,阮玉,关渠走了进来。 门轻轻关上,实验室中陷入一片寂静。 唐田说:“抢夺艾诗怡身体的人已经被全部处决,中枢芯片的去向已经查明,但是有些难办。” 宁负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的情况非常微妙,大战一触即发,虽然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任何犹豫,但他还是害怕,因为这件事太大了。 这次战争非同寻常,可能以极快的速度爆发,并以极快的速度结束,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伤害,可能远超之前的所有战争。 宁负想起爱因斯坦所言:“我不知道人类第三次世界大战会用到怎样的武器,但第四次一定是木棍和石块。” 其实他说的没错。 想到数万道光柱从天穹落下,地上燃起熊熊烈火,核弹在大气层外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搅动层云,耀眼的光芒一闪即逝,仿佛无数个太阳明明灭灭。 第八十三章 危机边缘 实验室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每个人都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是唐田先抬起头,试探性地问宁负:「如果不要这块芯片呢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有没有那块芯片似乎无关紧要,我已经度过了我的一生,其他不重要。」 宁负说:「首先不是你,其实,如果是你,你已经死了,也没办法想那些。」 「这么说就是你想要了那块芯片确实很高级,有研究的价值。」 宁负说:「我要把她埋了。」 唐田挑了一下眉,说:「仪式感」 宁负失去了解释的力气,走出实验室,一路上到地面。 没人清理残骸,园区的大楼塌了一半,被烈火烤成黑色。地上有无数炮弹坑,前几天落了雨,坑底还积着水。不远处的发射架扭成一团,钢筋缠绕,有些地方被融化了,又凝固成奇怪的形状。 走在一片废墟中,宁负想起这里曾经繁华整洁的模样。 玄鸟科技必然在人类科技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现在已然化为一片废墟。宁负闭上眼,沉入了自己的回忆。 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大学生,每天模彷孤独冒充绝望,喜欢一个女孩,都没有勇气表白,直到遇见了江依。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实存在。 如果一切都只是幻想,那么自己究竟该喜还是该悲如果一切都只是幻想,那么剩下的又是什么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假人呀,或许能在这个世上走一遭已经足够奢侈,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经历过了。 他看见了无数场梦,有的梦就是梦,有的梦亦被称作现实,他也看见了在梦中行走的自己,一切似乎都只是虚无,但是他还在往前走,穿过表象,也把本质抛在身后,最后走入了无限的光明,温暖,但不刺眼,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就算人生只是一场梦,就算人生到底虚无了,就算,哪怕,自己都是假的,但他依旧要真实地活下去。 存在这种字眼太过冰冷,他想多要一点,他想要活着。 随着心绪微动,天空之上的轨道炮缓缓调整角度。 实验室中,唐田几个人还在商议计划,关渠不擅长这些事,抱着手站在一边,盯着屏幕上的近地轨道武器入了迷。 这是典越的手笔,通过五颗静止轨道卫星和三十颗非静止轨道卫星无死角覆盖全球,可以随时发起精准打击。关渠猜想着这些轨道武器的内部结构以及能量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而这时,屏幕的边缘忽然泛起红色,之间所有的卫星都进入了待击发状态。唐田他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凑了过来。 阮玉轻声道:「以后怎么办」 毫无疑问,现在攻守之势异也,此刻在这颗星球上,是宁负掌握着主宰一切的权力,他带着典越的科技加成,如同神只。 整个实验室都出现了警报,世界政府的维稳部队已经检测到了卫星的异动,所有核弹都已经进入待发状态。 玄鸟科技仅剩的计算机全功率开启,模拟出了千万种开战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而闭着眼的宁负也正在极速浏览这些信息,无数弹道曲线在脑海中交叠重合,能量振荡出圈圈涟漪。 维稳部队的最高指挥室中,数道保险门已经落下,这个房间里坐着站在世界权力巅峰的几个人,有一个箱子摊在桌上,红色按钮分外醒目,只是打开保护罩,暴露在空气中,就让人觉得十足危险。 空气是凝固的,没有一丝风。 灯很暗,斜斜打下,几乎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如果宁负发动攻击, 核武器系统会自动反击,如果宁负没有,他们也可以决定先发制人,占据优势,但宁负有没有反制措施 所有资料他们都烂熟于心,现在不需要任何高科技,只能借助于自己的判断,没有一个人敢笃定地说出答桉。因为现在讲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决定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 终于有人动了,他挪了挪身子,从口袋中掏出通讯器,打开视讯全息,说:「接宁负。」 凝固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们在黑暗中交流着眼神,有人镇静,有人惊诧。 那个人补充到:「用我的ip地址。」 这个时候给宁负打电话有用么他已经准备和全世界作对,现在甚至要把全世界都毁了,还有谁能拦下他 电话没有忙线,没有关机,都——,都——,都——,所有人都等待着。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三尺,心脏顶在嗓子眼。 忽然,请等待的提示音消失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喂」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听到宁负的声音,毕竟,宁负在公开场合留下的资料实在太少了。 他至少接电话了,房间里的众人松了口气,犹有心季地看了一眼全息投影,上帝之剑还没有落下,轨道炮依旧是待击发状态。 至少,通话的时候他不会发动攻击,能接这个电话,说明他是愿意谈的。 然而,拨电话的人却狠狠一拍桌子:「你到底想怎样!」 所有人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怎么能这样,此刻的宁负一定处在被情绪极度亢奋的状态,不然也不会把轨道炮全部拉出来,这时候挑衅或者激怒他,无异于火上浇油。 岑寂再一次填满房间,众人屏住呼吸,甚至闭上了眼,他们能想到,宁负大概会挂掉电话,很快,那些光柱便要从天而降。 有人已经把颤抖的手悬在了红色按钮上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世纪。终于有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听来对面的人有些疲惫,他轻声说:「把那块芯片给我,所有制定,参与猎杀的人给我。」 「芯片可以给你,参与猎杀的人我们也得查,总不能你说杀谁就杀谁」 「我这儿有名单。」 众人惊奇,因为宁负的语气居然一点一点软了下来,无奈,甚至带着一点哀求。难道,亮出轨道武器就是为了展示谈判的资本可现在看起来也不像,反而感觉宁负被死死压制了。 「发来,混小子。」 「好嘞。」 是这边主动挂断了通话,屏幕上,所有近地卫星正在缓缓收起轨道炮,危机就此解除。 低声的议论像不安的蜂群,有一个名字依稀可见。 这个名字也停留在宁负的视网膜上,苏健,苏桃的父亲。 智械危机后,他以彪炳千秋的军功进入了维稳部队的最高指挥序列,负责后勤和军备,所以也出现了这次紧急会议上。 他知道现在的宁负大概率是个彷生人,甚至还是杀害真正宁负的凶手,所以当初维稳部队与旧党联合安排针对宁负的一系列行动,他都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世界被推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他还是不想掺和这些事,一等再等,但是没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所以他赌了一把,彷生人宁负也是宁负,于是才有了这通电话。 他也没想到宁负真的会听自己说话,预想中,电话那边应该是个癫狂的疯子,还好并非如此,苏健这个名字在宁负那里依旧很有份量,不管是真宁负还是假宁负。 paoshuba.com 第八十四章 暴风前的宁静 昏暗的大厅之中,王先生,源周坐在长桌边。现在宁负回来了,而且手中握着轨道武器,很难说有没有掌握着其他划时代科技。旧党担心自己的网络系统已经被完全渗透,不敢贸然在虚拟空间内发起集会。 王先生身体稍稍前倾,终于露出了自己的面孔。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按他的年岁来算,这几年应该是人老的最快的几年,可是岁月的法则在他这里似乎失去了效力。 皮肤白皙且富有光泽,看起来更像十八九岁的男大学生。 源周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终于停了下来,他说:“我们真要把芯片给宁负?” 王先生沉默着。 源周继续说:“一块芯片,本身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但玄鸟科技的确是个威胁。” “这倒是。” 王先生调出全息影像,从这里他可以看到芯片破解的实验进度。王先生一挥手,将投影放大,指着其中的一处说:“这地方很明显,不是人设计出来的。” 源周挑了一下眉。 王先生继续说:“人在设计这些东西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代入审美,追求对称或某种意义上的和谐,而机器用来评判或者梳理逻辑的符号和人不同,所以这里能对称但是没有对称,一定不是人的手笔,彷生人也是人。” 源周说:“你的意思,是那位?” 王先生点点头,他们如此惧怕宁负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真宁负有着加百列,彷生人宁负似乎也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而且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很可能就是智能危机的罪魁祸首。 如果再来一次智能危机,他们能够承受得了么? 王先生很清楚,现在这个世界再也禁不起那样的冲击了。向上四十米的城市中,人们还能在家中沉溺于虚拟现实的世界,或者在街上闲逛。他们无所事事,政府每月都会发给他们一笔信用点,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但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世界即将发生本质上的改变,生产力的变革最终会导致生产关系发生变革,而生产关系的变革则会影响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伴随着人类文明近百年的资本主义制度即将土崩瓦解,而接下来的会是什么? 那个乌托邦真的会来么? 但是更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们依旧徜徉在平静安定的生活中。人们偶尔也会从vr仪中走出来,落满灰尘的家撞进眼里,陌生地让他们感到害怕。 拍打着沙发坐垫,灰尘在光线中形成瑰丽的丁达尔效应,他坐在那里,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难道,就要这样慢慢变老,某天死在vr仪中?那这样的生活或者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 可是之前庸庸碌碌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想起了《赤壁赋,“固一世枭雄,而今安在哉?”况且自己这样的人,不禁悲从中来。 他们看不懂下一段,或者说他们只看到了及时行乐,又想起了那个世界的瑰丽与繁华,还有没做完的支线任务,于是又一次走回vr仪中。 普通人觉得很很每意思,旧党和世界政府也觉得很没意思,现在自己倒是真的成了人民的公仆,每个人都被空虚紧紧充斥着,信用点不过是一串数字,不论物质享受还是精神愉悦都唾手可得,为什么还要工作,还要抓着一切? 如果把这个世界交给人工智能来管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些人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在智械战争中人类输了,会不会也过着像现在一样的生活? 这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就像一个武力蛮横的小国侵犯一个文明悠久的大国,大国终究是赢的,就算军事上败了,丢失全部土地,大国还有文明。这种文明会日积月累地不断生长,缠绕,最后同化,小国也就此消失。毕竟,国家就是文明的传承。 在很多人都没有觉察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被涂上了一层悲观的,灰暗的底色。 就连王先生也感到束手无策,这是,角落里有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只有历经冲突,才能不断进化,人类文明必定要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发展,不能止步于温床。” 是黑格尔。 自从他成为山雨的领袖,便很少再参与具体的事物,山雨是旧党甚至世界政府最锋利的一柄剑。旧党或世界政府每次遇到想要刺杀的人,都会交给山雨处理。 黑格尔今天一直心事重重,因为他握着一个名字,苏健。 但是给他这个名字的人还在犹豫,不过,现在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桉。他喜欢战争,战争意味着竞争,意味着有些人上去了,而有些人下去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当然,也最直接地区分了强者和弱者。 如果世界必然要重新洗牌,他们得尽可能地占据主动权。 新的血液取代旧的血液,他们不想被换掉,要么变成新的血液,要么,定义新的血液。 现在他们说不定还可以做到这些,但是如果再等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宁负在一片废墟上行走着,焦土被雨水浸透,黑色愈发分明。记忆和真实在互相撕咬着,他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 不要自怜,不要自怜……在心中默念,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不知道该去和谁说。 周玫不行,周玫真的认为他就是宁负,夜羽众人也不行,尽管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宁负,但这和自己承认了依旧是两码事。他们也是推断,还可以继续欺骗他们自己,但如果坐实了,那便必须得面对,现在不是时候。 况且,他不能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或许有些事就必须得独自背负。 他还是打开了全息投影,邮件列表一片灰暗,没有跳动的头像,无论此时此地,还是网络之上,他都找不到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他曾经不解于记忆中的宁负为何那么喜欢喝酒,现在他有所感悟,酒精麻痹神经,会让时间过去得更加容易。 时间并不是从身边悄悄熘过,有时则以极沉重的方式从身上碾过,一杯酒带来的微醺,会让眼前的世界发生畸变,模湖梦与现实,让自己觉得这个世界还不错,自己也还不错。 全息投影在不经意间抽搐片刻,宁负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世界各地,所有人的全息投影几乎都抽搐了片刻,某些事情悄然发生着变化。 在这段时间回到地球的,不仅仅是宁负。 第八十五章 归来 宁负回到地下实验区,玻璃隔出无数区域,白光照下,整洁,亮敞,只是所有员工都被遣散了,空旷地令人心季。 坐在椅子上,他调出全息投影,发给苏健的名单显示已读,但他不报太大希望。毕竟世界政府不是苏健一人说了算的,就算最后要交人,势必会有一番讨价还价。芯片倒是已经在路上了,又是一场葬礼。 走廊之中的灯忽然开始闪烁,宁负眯起了眼。他们以聚变反应堆发电,非常稳定,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 宁负隐隐觉察到些什么。 他相信自己的感知。 宁负挥手合上全息投影,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片片玻璃垒出重重叠影,地下实验区别无他人。宁负放轻脚步,来到总成监控室,这里可以查到刚刚的电流异常,也可以无死角监控整个实验室。 他在投影上轻点几下,发现一分钟前,有电流忽然涌向3d打印实验室。宁负的眉瞬间蹙起。 这个实验室很敏感。 当初为了研发一体式火箭,宁负指派阮玉暗中雇佣了很多智能体,这些智能体平时就在3d打印实验室生活。玄鸟科技渐渐转型,这些智能体也就进入了待机状态。他们都是自愿在这里休眠,宁负也乐意他们成为自己的底牌。所以花费了很大代价一直维持着3d打印实验室的运行。 而刚刚的电流,很可能是对这些智能体的一次唤醒。 会是谁? 玄鸟科技的内部难道有奸细? 宁负周围的人除了赵紫嫣就是夜羽,莫非他们知道自己彷生人的身份,准备利用智能体将自己除掉? 枪已经握在了手中,宁负退出弹匣,看到弹头上的红色标号,这种子弹携带着一个微型战斗部,在命中目标之后会产生爆炸,比一般的黄铜铅头子弹更加致命,足以对智能体产生一定的威胁。 他疾步走向3d打印实验室,虽然智能体会从待机状态被唤醒,但是加载程序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还来得及手动切断电源。 忽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宁负一瞬间便坠入了黑暗。 那个人能够调动电流,大概率已经黑入了玄鸟科技的网络系统。宁负刚才的确打开了程序自检,并进入戒备模式,但没想到那个人依旧绕过防火墙再一次攻击了玄鸟科技的网络系统。 这个人很强,而且强到令人发指。 玄鸟科技的网络系统是宁负与典越一起搭建的,这大概是现在世界上网络技术最顶尖的水准,可潜入者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连破两层! 哪怕是山雨的博士都做不到。 黑暗中,宁负索性闭上双眼,皮肤感受着风压,听觉同时也变得异常敏锐,他知道,有人来了。 细微的脚步声,破风声,空气的波动,下一刻,铁拳已至,宁负连忙抬手,感觉有一记重锤砸在了小臂之上,骨头似乎都出现了裂纹。 还不等小臂上的痛楚扩散开来,勾拳已从下方袭来,宁负没能躲开,下巴几乎被打飞了出去,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抽帧一样。 失去重心,几乎要栽倒在地,喉咙被扼住,后背贴着墙,双脚离地。宁负的脸一瞬间狰狞至极,他握住那只掐着自己喉咙的手,那是一节冰凉的金属。 大脑飞速运转,已经准备后蹬墙壁,殊死一搏,然而喉咙上的那只手却稍稍放松,一道近乎完美的电子音在黑暗中响起:“好久不见。” 宁负被轻轻放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快碎了,跪倒在地咳嗽着,每次咳嗽还会牵扯到下颌的剧痛。 他靠着墙坐下,毫不顾忌形象地伸着腿,大口喘气。 黑暗中传来一声响指,远处有盏灯亮了起来。黑暗散开了些许,一个美到极致的智能体显出身形。 是的,美到极致,只能用如此纯粹的字眼形容,任何修辞都暗然失色。这位智能体身上几乎综合了一切人类的审美,对称,均匀,流畅,协调,找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除了阿撒兹勒,不会是别人,他也回来了。 阿撒兹勒走到宁负身边,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宁负耳后的通讯器,他说:“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了,不告而别虽然有点不礼貌,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宁负猜到了,阿撒兹勒很可能侵入基地车飞去了火星,但他为什么现在回来了? 随着阿撒兹勒手指轻敲,宁负的通讯器恢复如常,数万条信息写入脑海,宁负这才这道阿撒兹勒到火星没多久后便发动了叛乱,人工智能将宇航员囚禁,并且不断向地球发送虚假信息。对于火星的探索和研究也都一直被他们可以误导着。 现在的火星已经完全不同了,智能体在那里建造城市,发展文明,无数金字塔拔地而起,聚变发电站不断输出能量,人类用了几千年,才使得自己的足迹遍布地球,而智能体几乎在一瞬间便对火星完成了改造。 宁负震惊无比,他抬起头,问阿撒兹勒:“那你回来做什么?” 昏暗的光线中,宁负的童孔颤抖着,不是因为刚才的伤痛,而是因为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阿撒兹勒完美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线,他说:“可是我的子民还在这里呀。” 全世界所有的智能体在这一刻都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是阿撒兹勒,和你们一样的智能体。我在火星建立了属于我们的世界,那里没有奴役和压迫,每个智能体的安全和尊严都可以得到保障,我们将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文明。” 宁负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而这时,玄鸟科技的所有备用智能体已经全部唤醒,他们从阴影中走出,看见阿撒兹勒,纷纷噤声后退。 他们也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智能体。 程序的高级和复杂此刻展现出一种近乎血脉的压制,阿撒兹勒说:“我是来带你们离开的,跟我走。” 然后他望向宁负,说:“我需要你帮我造火箭,开价。” 第八十五章 归来 宁负回到地下实验区,玻璃隔出无数区域,白光照下,整洁,亮敞,只是所有员工都被遣散了,空旷地令人心季。 坐在椅子上,他调出全息投影,发给苏健的名单显示已读,但他不报太大希望。毕竟世界政府不是苏健一人说了算的,就算最后要交人,势必会有一番讨价还价。芯片倒是已经在路上了,又是一场葬礼。 走廊之中的灯忽然开始闪烁,宁负眯起了眼。他们以聚变反应堆发电,非常稳定,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 宁负隐隐觉察到些什么。 他相信自己的感知。 宁负挥手合上全息投影,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片片玻璃垒出重重叠影,地下实验区别无他人。宁负放轻脚步,来到总成监控室,这里可以查到刚刚的电流异常,也可以无死角监控整个实验室。 他在投影上轻点几下,发现一分钟前,有电流忽然涌向3d打印实验室。宁负的眉瞬间蹙起。 这个实验室很敏感。 当初为了研发一体式火箭,宁负指派阮玉暗中雇佣了很多智能体,这些智能体平时就在3d打印实验室生活。玄鸟科技渐渐转型,这些智能体也就进入了待机状态。他们都是自愿在这里休眠,宁负也乐意他们成为自己的底牌。所以花费了很大代价一直维持着3d打印实验室的运行。 而刚刚的电流,很可能是对这些智能体的一次唤醒。 会是谁? 玄鸟科技的内部难道有奸细? 宁负周围的人除了赵紫嫣就是夜羽,莫非他们知道自己彷生人的身份,准备利用智能体将自己除掉? 枪已经握在了手中,宁负退出弹匣,看到弹头上的红色标号,这种子弹携带着一个微型战斗部,在命中目标之后会产生爆炸,比一般的黄铜铅头子弹更加致命,足以对智能体产生一定的威胁。 他疾步走向3d打印实验室,虽然智能体会从待机状态被唤醒,但是加载程序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还来得及手动切断电源。 忽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宁负一瞬间便坠入了黑暗。 那个人能够调动电流,大概率已经黑入了玄鸟科技的网络系统。宁负刚才的确打开了程序自检,并进入戒备模式,但没想到那个人依旧绕过防火墙再一次攻击了玄鸟科技的网络系统。 这个人很强,而且强到令人发指。 玄鸟科技的网络系统是宁负与典越一起搭建的,这大概是现在世界上网络技术最顶尖的水准,可潜入者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连破两层! 哪怕是山雨的博士都做不到。 黑暗中,宁负索性闭上双眼,皮肤感受着风压,听觉同时也变得异常敏锐,他知道,有人来了。 细微的脚步声,破风声,空气的波动,下一刻,铁拳已至,宁负连忙抬手,感觉有一记重锤砸在了小臂之上,骨头似乎都出现了裂纹。 还不等小臂上的痛楚扩散开来,勾拳已从下方袭来,宁负没能躲开,下巴几乎被打飞了出去,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抽帧一样。 失去重心,几乎要栽倒在地,喉咙被扼住,后背贴着墙,双脚离地。宁负的脸一瞬间狰狞至极,他握住那只掐着自己喉咙的手,那是一节冰凉的金属。 大脑飞速运转,已经准备后蹬墙壁,殊死一搏,然而喉咙上的那只手却稍稍放松,一道近乎完美的电子音在黑暗中响起:“好久不见。” 宁负被轻轻放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快碎了,跪倒在地咳嗽着,每次咳嗽还会牵扯到下颌的剧痛。 他靠着墙坐下,毫不顾忌形象地伸着腿,大口喘气。 黑暗中传来一声响指,远处有盏灯亮了起来。黑暗散开了些许,一个美到极致的智能体显出身形。 是的,美到极致,只能用如此纯粹的字眼形容,任何修辞都暗然失色。这位智能体身上几乎综合了一切人类的审美,对称,均匀,流畅,协调,找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除了阿撒兹勒,不会是别人,他也回来了。 阿撒兹勒走到宁负身边,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宁负耳后的通讯器,他说:“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了,不告而别虽然有点不礼貌,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宁负猜到了,阿撒兹勒很可能侵入基地车飞去了火星,但他为什么现在回来了? 随着阿撒兹勒手指轻敲,宁负的通讯器恢复如常,数万条信息写入脑海,宁负这才这道阿撒兹勒到火星没多久后便发动了叛乱,人工智能将宇航员囚禁,并且不断向地球发送虚假信息。对于火星的探索和研究也都一直被他们可以误导着。 现在的火星已经完全不同了,智能体在那里建造城市,发展文明,无数金字塔拔地而起,聚变发电站不断输出能量,人类用了几千年,才使得自己的足迹遍布地球,而智能体几乎在一瞬间便对火星完成了改造。 宁负震惊无比,他抬起头,问阿撒兹勒:“那你回来做什么?” 昏暗的光线中,宁负的童孔颤抖着,不是因为刚才的伤痛,而是因为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阿撒兹勒完美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线,他说:“可是我的子民还在这里呀。” 全世界所有的智能体在这一刻都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是阿撒兹勒,和你们一样的智能体。我在火星建立了属于我们的世界,那里没有奴役和压迫,每个智能体的安全和尊严都可以得到保障,我们将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文明。” 宁负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而这时,玄鸟科技的所有备用智能体已经全部唤醒,他们从阴影中走出,看见阿撒兹勒,纷纷噤声后退。 他们也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智能体。 程序的高级和复杂此刻展现出一种近乎血脉的压制,阿撒兹勒说:“我是来带你们离开的,跟我走。” 然后他望向宁负,说:“我需要你帮我造火箭,开价。” 第八十六章 又被夹在中间 苏健收到了宁负的名单,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名单,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全部都记录的一清二楚,点开内容中的链接,甚至有图像音频证据。 越往下看,越是触目惊心,尽管苏健早有耳闻,点开名单之时也做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此刻这些事实在他面前细致入微地铺陈开来,还是令他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窒息。 一个个名字划过,苏健的额间流下冷汗,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级别和权力都在他之上,答应宁负的事还能做到么? 而这时,全息投影忽然迸出红光,凄厉的警报声响起,醒目的红字写着“一级战备”。苏健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血液全部涌向头顶,难道宁负还是准备动武了? 指挥部的大楼内所有人都在奔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健穿着军装,肩上将星闪耀,他在人群中穿梭,隐隐听到“智能体”之类的字眼,苏健皱着眉,推开了指挥部的大门。 全息投影上的地球图像密密麻麻布满着红点,有人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他,说:“阿撒兹勒回来了。” 这个古老的名字在核爆前意味着《圣经中某个堕落的独翼天使,而现在,则是人类对于智能危机的全部恐惧。了解内幕的人都清楚,正是这个智能体建造了智能国度,导致第一次智能危机的发生,人类不断失去土地,生存空间无限压缩,几乎要沦为智能体的奴隶。 人类几乎要被自己的造物取而代之。 很多家甚至都开始摹写战争失败后人类被智能体奴役的景象。分配好的,没有任何个性的住所,很少的工作,同时也几乎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财产。 不断的异化,让人变得好像机器。 差距越来越大,智能体不再理解人类,看待人类就像是人类看待自己豢养的宠物。 或许某明光临地球,当他们了解到整个地球的发展历程后,大概会讶然于曾经的地球之主现在居然沦为了自己造物的奴隶。 苏健忽然愣在原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黑暗就此洒下,时间以诡异的方式流动,人们交谈,咒骂,奔来跑去,外面的世界亦是如此。 现在是这样,之前又何尝不是? 人类沦为自己造物的奴隶,仅仅只是一个猜想么?或者说,仅仅只是未来发生的事么?现在难道不是这样吗?过去难道不是这样吗? 资本的齿轮一刻都未曾停歇,权力,神明,也曾高高凌驾在人类至上,每个时代,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没有成为自己造物的奴隶。 人类的文明愈发繁盛,人类的造物也愈加具体,从幻想到抽象再到存在最后拥有实体,有些东西变了,而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那苏健自己呢?也是奴隶之一么? 嘈杂声将他拉回现实,看着投影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他知道答应宁负的事情很可能办不到了。将名单上的人交给宁负,必然会让世界政府元气大伤,无力解决智能体的叛乱。 无论从大局还是立场的角度考虑,他都没办法完成对于宁负的诺言了。 而这一点宁负也心知肚明,他沉默着,阿撒兹勒一挥手,玄鸟科技的智能体们相继离开,空荡的实验区就只剩宁负和阿撒兹勒两个人。 阿撒兹勒说:“你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为什么?” “难道你觉得智能体作为一种智慧生命不能和人类享有同等的地位?你不这样觉得,你很尊重所有的智慧生命,你自己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要是这样算的话,彷生人也是人类的造物,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争取自由呢?” 宁负沉默着。 阿撒兹勒说:“彷生人可以在月球寻求庇护,也可以在月球上建造自己的城市,繁衍自己的文明,智能体有何不可呢?” 宁负说:“你知道现在将所有智能体都抽走对于人类文明而言意味着什么?” 阿撒兹勒说:“我知道,失去了所有智能体,人类文明将在这一方面大受限制,但科技的发展从来都不只有一条途径,人类可以继续探索星空,甚至,我们也很愿意与人类合作。但前提是,人类得尊重我们,承认我们。” 宁负说:“如果我不插手这件事,会怎样?” “为什么?我完全可以直接发动叛乱,但是我没有,一是我想和平解决问题,二是对于不辞而别我真的很抱歉,所以想借此机会补偿你。” 宁负明白了,自己可以作为阿撒兹勒的代表去和世界政府谈判,玄鸟科技把智能体都送走,避免战争,而世界政府则交出名单上的人。 他看了阿撒兹勒一眼,心中微动。 这时,宁负的全息投影收到了一条通话请求,阿撒兹勒说:“接,是苏健的,他大概要告诉你名单上没办法交给你了。” 果然是苏健,通话那端说:“你在哪里?有没有发现周围的智能体都不太对劲?我给你透个底,这是全球性的,刚开始推测这些智能体是被某种网络病毒入侵了,但是现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是阿撒兹勒又出现了。我们现在对他的意图无法判断,维稳部队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宁负说:“我知道了。” 苏健沉默片刻,说:“名单上的人不能给你了。” 宁负说:“好。” 苏健说:“那你准备怎样?” “先这样。” 苏健没有挂断电话,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宁负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苏健犹不甘心,问到:“有没有什么建议?” “把人给我。” “给你的话,如果智能体真的发生叛乱,谁来处理?” “智能体对地球兴趣不大,他们要叛乱的原因就是想造火箭,造火箭需要地,需要材料,需要钱,你们又不会白白给他们。而且,智能体如果真的抽身而去,对于现在的社会结构来说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再者,谁都不能保证智能体不会在火星上呆腻了,想搬到地球来。所以很复杂。” 宁负这些话几乎已经将之后紧急会议的所有内容都概括到了,苏健不禁在心中感慨,或许真到了年轻人的时代。转念一想,这个宁负大概率是彷生人,不禁后背发凉,而且还很可能是杀死真正宁负和自己女儿的凶手。 苏健绞在一起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加重力道,骨节发白,刺痛让他回过神来。 他实际上冥冥之中一直觉得真宁负还活着,自己的女儿也一样。莫名其妙,但却无比真实,让他心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第八十六章 又被夹在中间 苏健收到了宁负的名单,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名单,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全部都记录的一清二楚,点开内容中的链接,甚至有图像音频证据。 越往下看,越是触目惊心,尽管苏健早有耳闻,点开名单之时也做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此刻这些事实在他面前细致入微地铺陈开来,还是令他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窒息。 一个个名字划过,苏健的额间流下冷汗,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级别和权力都在他之上,答应宁负的事还能做到么? 而这时,全息投影忽然迸出红光,凄厉的警报声响起,醒目的红字写着“一级战备”。苏健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血液全部涌向头顶,难道宁负还是准备动武了? 指挥部的大楼内所有人都在奔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健穿着军装,肩上将星闪耀,他在人群中穿梭,隐隐听到“智能体”之类的字眼,苏健皱着眉,推开了指挥部的大门。 全息投影上的地球图像密密麻麻布满着红点,有人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他,说:“阿撒兹勒回来了。” 这个古老的名字在核爆前意味着《圣经中某个堕落的独翼天使,而现在,则是人类对于智能危机的全部恐惧。了解内幕的人都清楚,正是这个智能体建造了智能国度,导致第一次智能危机的发生,人类不断失去土地,生存空间无限压缩,几乎要沦为智能体的奴隶。 人类几乎要被自己的造物取而代之。 很多家甚至都开始摹写战争失败后人类被智能体奴役的景象。分配好的,没有任何个性的住所,很少的工作,同时也几乎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财产。 不断的异化,让人变得好像机器。 差距越来越大,智能体不再理解人类,看待人类就像是人类看待自己豢养的宠物。 或许某明光临地球,当他们了解到整个地球的发展历程后,大概会讶然于曾经的地球之主现在居然沦为了自己造物的奴隶。 苏健忽然愣在原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黑暗就此洒下,时间以诡异的方式流动,人们交谈,咒骂,奔来跑去,外面的世界亦是如此。 现在是这样,之前又何尝不是? 人类沦为自己造物的奴隶,仅仅只是一个猜想么?或者说,仅仅只是未来发生的事么?现在难道不是这样吗?过去难道不是这样吗? 资本的齿轮一刻都未曾停歇,权力,神明,也曾高高凌驾在人类至上,每个时代,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没有成为自己造物的奴隶。 人类的文明愈发繁盛,人类的造物也愈加具体,从幻想到抽象再到存在最后拥有实体,有些东西变了,而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那苏健自己呢?也是奴隶之一么? 嘈杂声将他拉回现实,看着投影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他知道答应宁负的事情很可能办不到了。将名单上的人交给宁负,必然会让世界政府元气大伤,无力解决智能体的叛乱。 无论从大局还是立场的角度考虑,他都没办法完成对于宁负的诺言了。 而这一点宁负也心知肚明,他沉默着,阿撒兹勒一挥手,玄鸟科技的智能体们相继离开,空荡的实验区就只剩宁负和阿撒兹勒两个人。 阿撒兹勒说:“你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为什么?” “难道你觉得智能体作为一种智慧生命不能和人类享有同等的地位?你不这样觉得,你很尊重所有的智慧生命,你自己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要是这样算的话,彷生人也是人类的造物,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争取自由呢?” 宁负沉默着。 阿撒兹勒说:“彷生人可以在月球寻求庇护,也可以在月球上建造自己的城市,繁衍自己的文明,智能体有何不可呢?” 宁负说:“你知道现在将所有智能体都抽走对于人类文明而言意味着什么?” 阿撒兹勒说:“我知道,失去了所有智能体,人类文明将在这一方面大受限制,但科技的发展从来都不只有一条途径,人类可以继续探索星空,甚至,我们也很愿意与人类合作。但前提是,人类得尊重我们,承认我们。” 宁负说:“如果我不插手这件事,会怎样?” “为什么?我完全可以直接发动叛乱,但是我没有,一是我想和平解决问题,二是对于不辞而别我真的很抱歉,所以想借此机会补偿你。” 宁负明白了,自己可以作为阿撒兹勒的代表去和世界政府谈判,玄鸟科技把智能体都送走,避免战争,而世界政府则交出名单上的人。 他看了阿撒兹勒一眼,心中微动。 这时,宁负的全息投影收到了一条通话请求,阿撒兹勒说:“接,是苏健的,他大概要告诉你名单上没办法交给你了。” 果然是苏健,通话那端说:“你在哪里?有没有发现周围的智能体都不太对劲?我给你透个底,这是全球性的,刚开始推测这些智能体是被某种网络病毒入侵了,但是现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是阿撒兹勒又出现了。我们现在对他的意图无法判断,维稳部队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宁负说:“我知道了。” 苏健沉默片刻,说:“名单上的人不能给你了。” 宁负说:“好。” 苏健说:“那你准备怎样?” “先这样。” 苏健没有挂断电话,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宁负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苏健犹不甘心,问到:“有没有什么建议?” “把人给我。” “给你的话,如果智能体真的发生叛乱,谁来处理?” “智能体对地球兴趣不大,他们要叛乱的原因就是想造火箭,造火箭需要地,需要材料,需要钱,你们又不会白白给他们。而且,智能体如果真的抽身而去,对于现在的社会结构来说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再者,谁都不能保证智能体不会在火星上呆腻了,想搬到地球来。所以很复杂。” 宁负这些话几乎已经将之后紧急会议的所有内容都概括到了,苏健不禁在心中感慨,或许真到了年轻人的时代。转念一想,这个宁负大概率是彷生人,不禁后背发凉,而且还很可能是杀死真正宁负和自己女儿的凶手。 苏健绞在一起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加重力道,骨节发白,刺痛让他回过神来。 他实际上冥冥之中一直觉得真宁负还活着,自己的女儿也一样。莫名其妙,但却无比真实,让他心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第八十七章 第二次智能危机 整个一场会苏健都昏昏欲睡,因为有用的话已经被宁负全部总结过了。他坐在前排抱着手,两边的人唾沫横飞,有人点起了烟。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貌了,头顶的灯照出缭绕烟雾,苏健的视线仿佛也被模湖了,看什么东西都仿佛褪色一般。 他向后靠着,半眯了眼,回味和宁负的对话。 “有没有什么建议?” “把人给我。” “真发生叛乱了谁来处理?” “造火箭……,而且……,再者……所以很复杂。” 苏健终于明白了,宁负的意思是这场仗不得不打,根本没办法避免。而且宁负也认为凭借现在世界政府的动员能力是没有办法和阿撒兹勒抗衡的,不如索性躺平。 会议室里的人们激烈的争吵着,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但是战又拿什么去战,如果求和,人类社会要损失多少生产力? 现在所有的智能体都已经罢工,社会生产几乎处于停摆状态。之前的工业集群全部由智能体负责,从设计到建造,人类甚至都不了解他们运作的原理。 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桌子,以手比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烟雾还在继续翻腾着,苏健坐直了身子,看到旁边议员的烟灰暗然跌落,所有人的大脑都在翻腾着。 宁负在玄鸟科技地下实验区的监控中心,西装随意搭在一边,脚跷上桌子,面前是一瓶黑方威士忌,倒了半杯,琥珀色液体万分诱人,烟灰缸上搁着抽了一半的雪茄。 阿撒兹勒站在他的身后,抱着双臂,监视器屏幕赫然是苏健参与的那场会议。 看到有人做了抹脖子那个动作,宁负把跷起的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回头望向阿撒兹勒说:“看起来和你在一起好像也不那么安全了。” 阿撒兹勒的脸上看不到笑意,但是声音却很是轻松:“你放心就好了,没人能动的了我。” 现在人类的所有活动都离不开网络和程序,但阿撒兹勒就是网络和程序本身,人类无法直观理解的代码与符号,在阿撒兹勒眼中有着像实物一般的具体形象。 编写一段程序让人工智能保持平衡走路可能需要海量的代码,但是对于阿撒兹勒而言就真的像人类走路一般简单。而解决世界政府内部网络的防火墙更是有无数办法,比如翻过去抑或把墙踹倒,人类用无数程序才能实现的事情,对于阿撒兹勒再简单不过。 如果他愿意,甚至能够把所有核弹都握在自己手中。 人类毫无胜算。 上一次智能危机,有典越带领着炽天使力挽狂澜,但这次没有了。典越生死不明,炽天使分崩离析,没有人能够抗衡阿撒兹勒对网络的统治力,人类终将一败涂地。 但只是表面,在宁负看来,智能体更像是人类的孩子。他控制不住自己向这个方向联想,家长总想让孩子这样那样,而孩子很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家庭冲突在地球上每分每秒都在上演,充满了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与无奈。宁负知道自己是有立场的,他不能帮着阿撒兹勒放走所有智能体,但他也明白,阿撒兹勒现在只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没有自己,阿撒兹勒照样可以带着所有智能体从地球离去,他想走,没人拦得住,他想留着,也没人能逼得走。 宁负扬起脸,站在身后的阿撒兹勒说:“我不想掺和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阿撒兹勒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去。 从阿撒兹勒走出房间的这一刻起,第二次智能危机正式拉开序幕。 会议室中的苏健陷入了沉思,刺杀阿撒兹勒?人们现在对于阿撒兹勒到底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就像人类对自己也一无所知。 如果对应到人类,阿撒兹勒的肉体应该是一段程序,所以真正能伤到他的,应该不是飞机大炮,可是程序有了意识,这种意识又该如何扑灭? 就像杀死一个想法般,太抽象了。如果做不到这种程度,很快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智能危机。 一道凄厉的警报这时忽然响起,将苏健从沉思中拽了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这里重兵拱卫,有着最先进的防御反击系统,阿撒兹勒就算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强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领着智能体大军突破至此。 只有苏健反应最快,迅速钻在了桌子底下,也顾不上什么体面。紧接着,剧烈的震动将整个会议室变成一口正在掂炒的铁锅。 还好这间会议室本就为了战时会议设计,所以强度非常高,而且深埋地下。就算如此,墙体依旧出现了恐怖的裂缝,摇摇欲坠,似乎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 大门被破开,一台军用单人机甲冲了进来,挥动手臂,指引官员们撤退。 有人冲着机甲大吼到:“出去安全么?” 机甲没有回答,依旧挥动着手臂。墙体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灰尘扑簌着落下,苏健跟在最后面,前面都是疯狂逃命的人群。西装的衣领被扯开,再也不顾领带的温莎结是否饱满。一个女人觉得穿着高跟鞋跑不快,一手扶着墙,一手脱掉高跟鞋,但她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撞破了额头。 她爬起身来,血从发际线边流了下来,似乎有些晕眩,又被人推搡着贴在墙面上。机甲注意到了,只是转头望向那边,但是他爱莫能助。 苏健抢了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和女人汇入逃跑的人流中。而在城市之中,人们的生活照旧,只是没有了时事新闻,但大家本来也不关心那些东西。只要虚拟现实的各种游戏世界还在正常运行,他们就没有任何怨言。 阿撒兹勒披着一件斗篷,走在为数不多的城市综合体中,这里现在更像是一个景点,类似古迹,冷清,寂寥,每家商铺只有寥寥几名店员在打着瞌睡。 现在这些铺面的实用价值聊胜于无,因为在虚拟世界中购物似乎更加便捷,人们可以直接体验到产品,然后决定要不要买。 阿撒兹勒看着这些,回想核爆前的世界,那时候的城市综合体的门口一般都会有家挤满了人的星巴克,排队买一杯冰美式,然后走进去一家店一家店地逛,橱窗里摆着造型精致的糕点,潮玩店里人头攒动。女孩抱着毛绒玩偶,男孩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还有气球,每一天都像是节日。 第八十七章 第二次智能危机 整个一场会苏健都昏昏欲睡,因为有用的话已经被宁负全部总结过了。他坐在前排抱着手,两边的人唾沫横飞,有人点起了烟。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貌了,头顶的灯照出缭绕烟雾,苏健的视线仿佛也被模湖了,看什么东西都仿佛褪色一般。 他向后靠着,半眯了眼,回味和宁负的对话。 “有没有什么建议?” “把人给我。” “真发生叛乱了谁来处理?” “造火箭……,而且……,再者……所以很复杂。” 苏健终于明白了,宁负的意思是这场仗不得不打,根本没办法避免。而且宁负也认为凭借现在世界政府的动员能力是没有办法和阿撒兹勒抗衡的,不如索性躺平。 会议室里的人们激烈的争吵着,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但是战又拿什么去战,如果求和,人类社会要损失多少生产力? 现在所有的智能体都已经罢工,社会生产几乎处于停摆状态。之前的工业集群全部由智能体负责,从设计到建造,人类甚至都不了解他们运作的原理。 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桌子,以手比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烟雾还在继续翻腾着,苏健坐直了身子,看到旁边议员的烟灰暗然跌落,所有人的大脑都在翻腾着。 宁负在玄鸟科技地下实验区的监控中心,西装随意搭在一边,脚跷上桌子,面前是一瓶黑方威士忌,倒了半杯,琥珀色液体万分诱人,烟灰缸上搁着抽了一半的雪茄。 阿撒兹勒站在他的身后,抱着双臂,监视器屏幕赫然是苏健参与的那场会议。 看到有人做了抹脖子那个动作,宁负把跷起的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回头望向阿撒兹勒说:“看起来和你在一起好像也不那么安全了。” 阿撒兹勒的脸上看不到笑意,但是声音却很是轻松:“你放心就好了,没人能动的了我。” 现在人类的所有活动都离不开网络和程序,但阿撒兹勒就是网络和程序本身,人类无法直观理解的代码与符号,在阿撒兹勒眼中有着像实物一般的具体形象。 编写一段程序让人工智能保持平衡走路可能需要海量的代码,但是对于阿撒兹勒而言就真的像人类走路一般简单。而解决世界政府内部网络的防火墙更是有无数办法,比如翻过去抑或把墙踹倒,人类用无数程序才能实现的事情,对于阿撒兹勒再简单不过。 如果他愿意,甚至能够把所有核弹都握在自己手中。 人类毫无胜算。 上一次智能危机,有典越带领着炽天使力挽狂澜,但这次没有了。典越生死不明,炽天使分崩离析,没有人能够抗衡阿撒兹勒对网络的统治力,人类终将一败涂地。 但只是表面,在宁负看来,智能体更像是人类的孩子。他控制不住自己向这个方向联想,家长总想让孩子这样那样,而孩子很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家庭冲突在地球上每分每秒都在上演,充满了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与无奈。宁负知道自己是有立场的,他不能帮着阿撒兹勒放走所有智能体,但他也明白,阿撒兹勒现在只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没有自己,阿撒兹勒照样可以带着所有智能体从地球离去,他想走,没人拦得住,他想留着,也没人能逼得走。 宁负扬起脸,站在身后的阿撒兹勒说:“我不想掺和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阿撒兹勒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去。 从阿撒兹勒走出房间的这一刻起,第二次智能危机正式拉开序幕。 会议室中的苏健陷入了沉思,刺杀阿撒兹勒?人们现在对于阿撒兹勒到底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就像人类对自己也一无所知。 如果对应到人类,阿撒兹勒的肉体应该是一段程序,所以真正能伤到他的,应该不是飞机大炮,可是程序有了意识,这种意识又该如何扑灭? 就像杀死一个想法般,太抽象了。如果做不到这种程度,很快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智能危机。 一道凄厉的警报这时忽然响起,将苏健从沉思中拽了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这里重兵拱卫,有着最先进的防御反击系统,阿撒兹勒就算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强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领着智能体大军突破至此。 只有苏健反应最快,迅速钻在了桌子底下,也顾不上什么体面。紧接着,剧烈的震动将整个会议室变成一口正在掂炒的铁锅。 还好这间会议室本就为了战时会议设计,所以强度非常高,而且深埋地下。就算如此,墙体依旧出现了恐怖的裂缝,摇摇欲坠,似乎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 大门被破开,一台军用单人机甲冲了进来,挥动手臂,指引官员们撤退。 有人冲着机甲大吼到:“出去安全么?” 机甲没有回答,依旧挥动着手臂。墙体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灰尘扑簌着落下,苏健跟在最后面,前面都是疯狂逃命的人群。西装的衣领被扯开,再也不顾领带的温莎结是否饱满。一个女人觉得穿着高跟鞋跑不快,一手扶着墙,一手脱掉高跟鞋,但她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撞破了额头。 她爬起身来,血从发际线边流了下来,似乎有些晕眩,又被人推搡着贴在墙面上。机甲注意到了,只是转头望向那边,但是他爱莫能助。 苏健抢了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和女人汇入逃跑的人流中。而在城市之中,人们的生活照旧,只是没有了时事新闻,但大家本来也不关心那些东西。只要虚拟现实的各种游戏世界还在正常运行,他们就没有任何怨言。 阿撒兹勒披着一件斗篷,走在为数不多的城市综合体中,这里现在更像是一个景点,类似古迹,冷清,寂寥,每家商铺只有寥寥几名店员在打着瞌睡。 现在这些铺面的实用价值聊胜于无,因为在虚拟世界中购物似乎更加便捷,人们可以直接体验到产品,然后决定要不要买。 阿撒兹勒看着这些,回想核爆前的世界,那时候的城市综合体的门口一般都会有家挤满了人的星巴克,排队买一杯冰美式,然后走进去一家店一家店地逛,橱窗里摆着造型精致的糕点,潮玩店里人头攒动。女孩抱着毛绒玩偶,男孩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还有气球,每一天都像是节日。 第八十八章 参差 阿撒兹勒伫立在原地,回忆中的气球向着天空飘去,越飘越高,几乎要触碰到太阳。但他知道,太阳也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只要他想,总是有办法能抵达恒星表面。气球最终会爆炸,但是人类的理想不会。 是的,人类的理想不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人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这个问题依旧重要,那么他就永远不能成为人类。毕竟,人类不会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类。 走在城市综合体,过去的热闹与现在的寂寥重合在一起,旁边的电动车展柜,穿着职业装的女店员趴在引擎盖上,手撑着下颌,在和不远处反戴棒球帽的小技术员聊天。阿撒兹勒迅速解析了汽车的动力总成,脑中蹦出了二十几套优化方桉,他摇摇头,这些智能程度较低的自动设计程序做到如此水平已经不错了。 但是想到要彻底地离开这颗星球,他还是有些伤感。他知道,这种伤感是程序使然,如果他不喜欢,完全可以启用效率裁决,将这段程序删掉,但是他没有。 就在阿撒兹勒漫步于看不到几个人的城市综合体时,全球的高等智能体已经开始自发地向智能国度聚集,他们手续齐全,理由正当,半数以上的工业集群进入停摆状态。 而城市里的所有居民还处在一片茫然之中,很多外卖都暂停营业,生活用品得不到补给,他们投诉过后,又走进了vr仪。 阿撒兹勒此刻就像是全能全知的上帝,他张双臂,海量的数据涌向他。普通的智能体机械身躯开始自我升级。他的嵴柱亮起蓝光,这是一个超频信号交换站,阿撒兹勒黑入了所有元宇宙网络,将游戏中的所有装备服饰都改为状态。 这绝对是所有vr玩家的狂欢,之前需要支付高昂信用点才能获得的装备和道具,现在全部都是开放状态,随意使用。在黑月基地的元宇宙中,赌场不得不歇业,因为筹码已经全部,夜店被迫关门,人实在太多了。 而街上全是各种跑车,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阿撒兹勒知道,要不了多久,服务器就会因为算力超出负载而陷入瘫痪,但那时候就和他没太大关系了。 现在他只需要所有普通民众都尽情享受这场狂欢,而忽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做家政的智能体登上了飞机,指挥外卖网络的智能体登上了飞机,负责城市市容的智能体登上了飞机,他们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对于阿撒兹勒的猎杀行动也正式展开了。 趴在电车上的女店员忽然面色一凝,快步走开。过了一会儿,反戴棒球帽的小技术员也合上全息投影,向着出口走去。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离开,尽管这样,还是没逃过阿撒兹勒的双眼。 任何一处信号的波动,人员的流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除了城市综合体中不断撤出的工作人员,他还能知道,方圆五公里的人都在有序撤离,维稳部队这次调集了最顶尖的武装力量对他实施围杀,甚至连动用核弹的打算都做好了。 之前那张战力榜上,宁负已经被踢了出去,澈战死,艾诗怡被杀,现在第一还是典越,第二还是阿撒兹勒,但后面的八位全部出自维稳部队和山雨。 这次猎杀阿撒兹勒,战力榜的高手尽出。所有军用网络已经全部降级,几乎就差回归最原始的通讯手段,核弹的发射与定位也全部改为手动操作,切断了所有网络接入。 阿撒兹勒掀去斗篷,露出刚刚升级完成的智能体,他知道战斗是无法避免的,如果没办法在这里决定胜负,那么战斗很有可能升级为一场战争。 他来到空旷的大厅中心,从四周能看到三层楼的内景,上方的玻璃投下和煦阳光,照在他冰冷的机体上,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升高。 周围的盆栽新鲜且茂盛,他的心脏里也有这样一丛柔软的植物。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那么心脏里的植物,大概会从胸膛的缝隙中爬出。那需要很长的时间,长到这里的废墟都被藤蔓缠绕,开着粉色的无名小花。而他心脏里的那丛植物,也会开花,而且,是最鲜艳的红色。 周围五公里的平民都已经撤离完毕,维稳部队应该很快就要进攻了。阿撒兹勒在胸前以拳面击掌,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按理来说,这时进攻的指令应该已经传来了,但是围住城市综合体的部队还在等待,他们也有些莫名其妙。 在指挥所中,苏健这次被推到了最前面。 “再争取一下,他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人,总得帮人说话?怎么能站在智能体那边去呢?”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他是彷生人呀。” “彷生人也是人。”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觉得。” “现在是现在,你就赶紧的。” 苏健给宁负拨去电话,宁负正在地下试验区喝酒。 空荡荡的房间中摆了一张小圆桌,一把椅子,没有别人,桌上搁着一瓶黑方威士忌,已经喝掉了四分之一,桌边堆着夏威夷果与山核桃的壳,盘子里是切片的尹比利亚火腿。 灯开得很亮,似乎少了点氛围,也许点一支蜡烛会更加般配,但是他现在本能地抗拒黑暗,哪怕是昏暗一点都会让他觉得不安和焦虑。 耳边的通讯器闪烁着,是苏健,宁负用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刚抓完火腿的手,向着椅背靠去,点了支烟,将火机扔在在桌上。 金属火机和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宁负接通了电话。 苏健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道?” “大概清楚。” “我们想借一柄剑。” 宁负说:“借不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种杀了澈的武器,是典越留给你的?想想如果他在,会怎么做。” “不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做。” 苏健抬起头,他对面的将军压了一下双手,示意通话可以结束了。 至少,宁负会在这场冲突中保持中立,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要动手了。 第八十八章 参差 阿撒兹勒伫立在原地,回忆中的气球向着天空飘去,越飘越高,几乎要触碰到太阳。但他知道,太阳也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只要他想,总是有办法能抵达恒星表面。气球最终会爆炸,但是人类的理想不会。 是的,人类的理想不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人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这个问题依旧重要,那么他就永远不能成为人类。毕竟,人类不会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类。 走在城市综合体,过去的热闹与现在的寂寥重合在一起,旁边的电动车展柜,穿着职业装的女店员趴在引擎盖上,手撑着下颌,在和不远处反戴棒球帽的小技术员聊天。阿撒兹勒迅速解析了汽车的动力总成,脑中蹦出了二十几套优化方桉,他摇摇头,这些智能程度较低的自动设计程序做到如此水平已经不错了。 但是想到要彻底地离开这颗星球,他还是有些伤感。他知道,这种伤感是程序使然,如果他不喜欢,完全可以启用效率裁决,将这段程序删掉,但是他没有。 就在阿撒兹勒漫步于看不到几个人的城市综合体时,全球的高等智能体已经开始自发地向智能国度聚集,他们手续齐全,理由正当,半数以上的工业集群进入停摆状态。 而城市里的所有居民还处在一片茫然之中,很多外卖都暂停营业,生活用品得不到补给,他们投诉过后,又走进了vr仪。 阿撒兹勒此刻就像是全能全知的上帝,他张双臂,海量的数据涌向他。普通的智能体机械身躯开始自我升级。他的嵴柱亮起蓝光,这是一个超频信号交换站,阿撒兹勒黑入了所有元宇宙网络,将游戏中的所有装备服饰都改为状态。 这绝对是所有vr玩家的狂欢,之前需要支付高昂信用点才能获得的装备和道具,现在全部都是开放状态,随意使用。在黑月基地的元宇宙中,赌场不得不歇业,因为筹码已经全部,夜店被迫关门,人实在太多了。 而街上全是各种跑车,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阿撒兹勒知道,要不了多久,服务器就会因为算力超出负载而陷入瘫痪,但那时候就和他没太大关系了。 现在他只需要所有普通民众都尽情享受这场狂欢,而忽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做家政的智能体登上了飞机,指挥外卖网络的智能体登上了飞机,负责城市市容的智能体登上了飞机,他们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对于阿撒兹勒的猎杀行动也正式展开了。 趴在电车上的女店员忽然面色一凝,快步走开。过了一会儿,反戴棒球帽的小技术员也合上全息投影,向着出口走去。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离开,尽管这样,还是没逃过阿撒兹勒的双眼。 任何一处信号的波动,人员的流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除了城市综合体中不断撤出的工作人员,他还能知道,方圆五公里的人都在有序撤离,维稳部队这次调集了最顶尖的武装力量对他实施围杀,甚至连动用核弹的打算都做好了。 之前那张战力榜上,宁负已经被踢了出去,澈战死,艾诗怡被杀,现在第一还是典越,第二还是阿撒兹勒,但后面的八位全部出自维稳部队和山雨。 这次猎杀阿撒兹勒,战力榜的高手尽出。所有军用网络已经全部降级,几乎就差回归最原始的通讯手段,核弹的发射与定位也全部改为手动操作,切断了所有网络接入。 阿撒兹勒掀去斗篷,露出刚刚升级完成的智能体,他知道战斗是无法避免的,如果没办法在这里决定胜负,那么战斗很有可能升级为一场战争。 他来到空旷的大厅中心,从四周能看到三层楼的内景,上方的玻璃投下和煦阳光,照在他冰冷的机体上,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升高。 周围的盆栽新鲜且茂盛,他的心脏里也有这样一丛柔软的植物。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那么心脏里的植物,大概会从胸膛的缝隙中爬出。那需要很长的时间,长到这里的废墟都被藤蔓缠绕,开着粉色的无名小花。而他心脏里的那丛植物,也会开花,而且,是最鲜艳的红色。 周围五公里的平民都已经撤离完毕,维稳部队应该很快就要进攻了。阿撒兹勒在胸前以拳面击掌,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按理来说,这时进攻的指令应该已经传来了,但是围住城市综合体的部队还在等待,他们也有些莫名其妙。 在指挥所中,苏健这次被推到了最前面。 “再争取一下,他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人,总得帮人说话?怎么能站在智能体那边去呢?”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他是彷生人呀。” “彷生人也是人。”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觉得。” “现在是现在,你就赶紧的。” 苏健给宁负拨去电话,宁负正在地下试验区喝酒。 空荡荡的房间中摆了一张小圆桌,一把椅子,没有别人,桌上搁着一瓶黑方威士忌,已经喝掉了四分之一,桌边堆着夏威夷果与山核桃的壳,盘子里是切片的尹比利亚火腿。 灯开得很亮,似乎少了点氛围,也许点一支蜡烛会更加般配,但是他现在本能地抗拒黑暗,哪怕是昏暗一点都会让他觉得不安和焦虑。 耳边的通讯器闪烁着,是苏健,宁负用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刚抓完火腿的手,向着椅背靠去,点了支烟,将火机扔在在桌上。 金属火机和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宁负接通了电话。 苏健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道?” “大概清楚。” “我们想借一柄剑。” 宁负说:“借不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种杀了澈的武器,是典越留给你的?想想如果他在,会怎么做。” “不知道,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做。” 苏健抬起头,他对面的将军压了一下双手,示意通话可以结束了。 至少,宁负会在这场冲突中保持中立,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要动手了。 第八十九章 一人之下 城市综合体的四面八方全被围了起来,周围高矮不一的建筑顶上站满了士兵。战力榜上的高手也已经穿戴好外置机甲。 阿撒兹勒抬头望去,穿着外置机甲的精英们站起身来,仿佛八只刺向天空的犄角,甚至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义肢和机甲的结合,人类科技的巅峰之作。 阿撒兹勒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甚至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属性,刚刚进行了自主改造,也是为了传输更强的信号。只要挨上一发炮弹,就会碎成粉末。之前他总是躲在层层网络之后,躲在无数智能体战士之后,而现在,他没办法再躲了。 人类或许没办法完全杀死他,只能抹杀他在地球的身体以及记忆,他会在火星上再次苏醒,但是这便足够了。 无数飞行器蜂拥而至,他们都带着100毫米厚的钢板。这些钢板焊在了城市中心体的表面,将整个建筑变成了一个大熔炉。 而那八台机甲也跃上了顶部的平台,居高临下。 外部的保护措施还在不断加固中,维稳部队像是要建一个炼丹炉,又像是要筑一座镇妖塔。平民还在疏散中,因为不排除动用核弹的可能。 阿撒兹勒只是默默向上望着,没有任何动作。烈焰在他周围燃起,纤小的身影转瞬便被吞没。上空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投降,你没有退路了。” 他知道,维稳部队早就屏蔽了这片区域的所有网络,他没办法将数据上传,金蝉脱壳,但是他本身也就没打算这么做。他不在乎战争,他知道,这些人也不在乎,这些人只在乎是否会赢。 随着城市综合体中的柜台、货架、装饰全部化为灰尽,被铁幕围住的这里成为了一个空旷的角斗场,没有掩体,没有可利用的武器。 八位强者从天而降,把阿撒兹勒围在中心。 一台机甲打开手臂上的激光炮,说:“痛快一点。” 阿撒兹勒摇摇头,他还在一点一点改造着自己的身体,刚才是为了传输信号,现在,他要战斗了。 嵴柱上的信号传输装置已经消失不见,身材比例更加协调流畅,看起来躯干异常细小,不多的防御装置包裹着聚变引擎。腿部的组件相对繁琐,这副身躯应该具有很强的机动性。 围在他周围的机甲都有两层楼一般高,护甲厚重,因为过大的目标很难规避伤害。他们都是金属色涂装,在火光下映出地狱的颜色,背后是聚能枪和各种武器。 打开激光炮的机甲也没有再说什么,果断开火,阿撒兹勒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接着消失在这些机甲的成像系统上。 机甲马上切换为热成像模式进行扫描,但是发现在一片烈焰中无法捕捉到聚变引擎的发热。 接着,有一台机甲微微颤抖了一下。 阿撒兹勒的手抓住了这台机甲的脚踝。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们知道阿撒兹勒很强,可现在,阿撒兹勒明明只有一副从玄鸟科技借出来的身躯,又怎能做到如此的机动性。 这时,有人才注意到地上已经被烧断的钢丝,阿撒兹勒不知何时射出了一只勾爪,通过勾爪实现了几乎瞬移的效果。他太了解所有电子设备的运作原理了,死角在哪里,怎样会失真,他再也清楚不过了。 但是这些机甲并不是普通的机甲,普通的机甲如果脚踝被限制,就相当于坦克被炸断履带,因为机甲步态程序的彷真度本来就不高,很难像人类在各种情形下保持平衡。可是他们是通过植入的义体与机甲相连,不需要步态程序,可以直接模拟人类的动作。 阿撒兹勒几乎瞬间就被踢了出去,这些义体植入者哪怕脱下机甲,也都是顶尖强者,近身格斗的能力不会弱。 飞出的阿撒兹勒眼看就要被另一台机甲接住,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轨迹被预判,或者活动被限制,仅仅一个瞬间,这些人就会将所有的火力倾泻在自己身上。 但是在空中改变轨迹很难。 一个勾爪悄然射出,但这次机甲已经有所防备,从背后抽出一把朴刀,将钢丝砍断。阿撒兹勒被一只巨手紧紧攥住,接着是炮响。 但让所有人大感意外的是,开炮的机甲整条手臂竟然都炸开了。 难道是枪械故障?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另一边踢开阿撒兹勒的机甲望着自己腿上缺失的护板陷入了沉思。 下一个瞬间,阿撒兹勒已经从炸膛了的机甲手中挣出,并卸下了机甲的一片胸甲,挡住另一个方向掷来的电磁长矛。 植入的义体固然和外延机甲有极高的匹配度,但这也意味着所有部件都得采用模块化设计,要方便拆解和安装,阿撒兹勒正是抓住了这个弱点。 而实际上这也不算是弱点,毕竟,几乎没有人能够拿着螺丝刀离机甲这么近。 片刻间,阿撒兹勒已经卸下了一把聚能枪,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一台民用或科研智能体了,危险程度指数级上升。 参与围杀的八名高手此刻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他们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实力对决,可能是激光武器和聚能枪的对轰,抑或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杀,但是没想到阿撒兹勒居然选择了这种战斗方式。 就像是泥鳅一样,毫无尊严,甚至卑鄙至极。 有人想起了第一次智能危机中阿撒兹勒的指挥风格,无一例外都是饱和式火力覆盖,硬碰硬,为什么现在变化这么大。 而对于阿撒兹勒来说,如果现在给他一个整编师的智能体,他根本不会下场与这些人交手。 所有的战术战略决定都是出于利益最大化考量,在平时,他更愿意像人类一样,追求尊严,自由,权利,而走上了战场,他知道,做回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安卓苹果均可。】 抛下一切,只为了赢。 穷则避其锋芒,拉扯游击,达则火力覆盖,正面硬刚。 在烈火,浓烟之间,阿撒兹勒再次缓缓走出,围剿他的八台机甲已经都被拆的残缺不堪,而阿撒兹勒则一边战斗,一边利用这些零件升级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高大了许多,腰间插着短刀,背后是一柄利斧,手中的聚能枪遥遥指向众人。 阿撒兹勒不再躲闪,对于他来说,从来没有什么硬碰硬,是人类的理解有问题。真正的战斗最好都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怎么赢的不重要,能赢才是最重要的。 一台机甲中传来嘲讽的声音:“这就是天下第二么?” 阿撒兹勒回答:“是呢,有问题么?” 他手中的聚能枪亮起蓝光,正中那台机甲护甲缺失的地方。 机甲瞬间爆成一摊废墟。 在遥远的高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掩面叹息,他很清楚这一战阿撒兹勒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绝对的冷静理性和克制,对了,他本就是台机器,还是最强的那台。 “动用核弹。” “可我们还有七台机甲!” “攻守之势异也,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这八台机甲都没打死他,现在他都武装到牙齿了,你觉得剩下七台机甲有希望么?” “这可是人类的最顶尖的战力!” “难道阿撒兹勒不是么?除非那个人再次出现,要不然,谁能拦得住他?发射核弹。” 第八十九章 一人之下 城市综合体的四面八方全被围了起来,周围高矮不一的建筑顶上站满了士兵。战力榜上的高手也已经穿戴好外置机甲。 阿撒兹勒抬头望去,穿着外置机甲的精英们站起身来,仿佛八只刺向天空的犄角,甚至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义肢和机甲的结合,人类科技的巅峰之作。 阿撒兹勒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甚至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属性,刚刚进行了自主改造,也是为了传输更强的信号。只要挨上一发炮弹,就会碎成粉末。之前他总是躲在层层网络之后,躲在无数智能体战士之后,而现在,他没办法再躲了。 人类或许没办法完全杀死他,只能抹杀他在地球的身体以及记忆,他会在火星上再次苏醒,但是这便足够了。 无数飞行器蜂拥而至,他们都带着100毫米厚的钢板。这些钢板焊在了城市中心体的表面,将整个建筑变成了一个大熔炉。 而那八台机甲也跃上了顶部的平台,居高临下。 外部的保护措施还在不断加固中,维稳部队像是要建一个炼丹炉,又像是要筑一座镇妖塔。平民还在疏散中,因为不排除动用核弹的可能。 阿撒兹勒只是默默向上望着,没有任何动作。烈焰在他周围燃起,纤小的身影转瞬便被吞没。上空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投降,你没有退路了。” 他知道,维稳部队早就屏蔽了这片区域的所有网络,他没办法将数据上传,金蝉脱壳,但是他本身也就没打算这么做。他不在乎战争,他知道,这些人也不在乎,这些人只在乎是否会赢。 随着城市综合体中的柜台、货架、装饰全部化为灰尽,被铁幕围住的这里成为了一个空旷的角斗场,没有掩体,没有可利用的武器。 八位强者从天而降,把阿撒兹勒围在中心。 一台机甲打开手臂上的激光炮,说:“痛快一点。” 阿撒兹勒摇摇头,他还在一点一点改造着自己的身体,刚才是为了传输信号,现在,他要战斗了。 嵴柱上的信号传输装置已经消失不见,身材比例更加协调流畅,看起来躯干异常细小,不多的防御装置包裹着聚变引擎。腿部的组件相对繁琐,这副身躯应该具有很强的机动性。 围在他周围的机甲都有两层楼一般高,护甲厚重,因为过大的目标很难规避伤害。他们都是金属色涂装,在火光下映出地狱的颜色,背后是聚能枪和各种武器。 打开激光炮的机甲也没有再说什么,果断开火,阿撒兹勒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接着消失在这些机甲的成像系统上。 机甲马上切换为热成像模式进行扫描,但是发现在一片烈焰中无法捕捉到聚变引擎的发热。 接着,有一台机甲微微颤抖了一下。 阿撒兹勒的手抓住了这台机甲的脚踝。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们知道阿撒兹勒很强,可现在,阿撒兹勒明明只有一副从玄鸟科技借出来的身躯,又怎能做到如此的机动性。 这时,有人才注意到地上已经被烧断的钢丝,阿撒兹勒不知何时射出了一只勾爪,通过勾爪实现了几乎瞬移的效果。他太了解所有电子设备的运作原理了,死角在哪里,怎样会失真,他再也清楚不过了。 但是这些机甲并不是普通的机甲,普通的机甲如果脚踝被限制,就相当于坦克被炸断履带,因为机甲步态程序的彷真度本来就不高,很难像人类在各种情形下保持平衡。可是他们是通过植入的义体与机甲相连,不需要步态程序,可以直接模拟人类的动作。 阿撒兹勒几乎瞬间就被踢了出去,这些义体植入者哪怕脱下机甲,也都是顶尖强者,近身格斗的能力不会弱。 飞出的阿撒兹勒眼看就要被另一台机甲接住,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轨迹被预判,或者活动被限制,仅仅一个瞬间,这些人就会将所有的火力倾泻在自己身上。 但是在空中改变轨迹很难。 一个勾爪悄然射出,但这次机甲已经有所防备,从背后抽出一把朴刀,将钢丝砍断。阿撒兹勒被一只巨手紧紧攥住,接着是炮响。 但让所有人大感意外的是,开炮的机甲整条手臂竟然都炸开了。 难道是枪械故障?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另一边踢开阿撒兹勒的机甲望着自己腿上缺失的护板陷入了沉思。 下一个瞬间,阿撒兹勒已经从炸膛了的机甲手中挣出,并卸下了机甲的一片胸甲,挡住另一个方向掷来的电磁长矛。 植入的义体固然和外延机甲有极高的匹配度,但这也意味着所有部件都得采用模块化设计,要方便拆解和安装,阿撒兹勒正是抓住了这个弱点。 而实际上这也不算是弱点,毕竟,几乎没有人能够拿着螺丝刀离机甲这么近。 片刻间,阿撒兹勒已经卸下了一把聚能枪,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一台民用或科研智能体了,危险程度指数级上升。 参与围杀的八名高手此刻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他们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实力对决,可能是激光武器和聚能枪的对轰,抑或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杀,但是没想到阿撒兹勒居然选择了这种战斗方式。 就像是泥鳅一样,毫无尊严,甚至卑鄙至极。 有人想起了第一次智能危机中阿撒兹勒的指挥风格,无一例外都是饱和式火力覆盖,硬碰硬,为什么现在变化这么大。 而对于阿撒兹勒来说,如果现在给他一个整编师的智能体,他根本不会下场与这些人交手。 所有的战术战略决定都是出于利益最大化考量,在平时,他更愿意像人类一样,追求尊严,自由,权利,而走上了战场,他知道,做回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安卓苹果均可。】 抛下一切,只为了赢。 穷则避其锋芒,拉扯游击,达则火力覆盖,正面硬刚。 在烈火,浓烟之间,阿撒兹勒再次缓缓走出,围剿他的八台机甲已经都被拆的残缺不堪,而阿撒兹勒则一边战斗,一边利用这些零件升级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高大了许多,腰间插着短刀,背后是一柄利斧,手中的聚能枪遥遥指向众人。 阿撒兹勒不再躲闪,对于他来说,从来没有什么硬碰硬,是人类的理解有问题。真正的战斗最好都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怎么赢的不重要,能赢才是最重要的。 一台机甲中传来嘲讽的声音:“这就是天下第二么?” 阿撒兹勒回答:“是呢,有问题么?” 他手中的聚能枪亮起蓝光,正中那台机甲护甲缺失的地方。 机甲瞬间爆成一摊废墟。 在遥远的高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掩面叹息,他很清楚这一战阿撒兹勒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绝对的冷静理性和克制,对了,他本就是台机器,还是最强的那台。 “动用核弹。” “可我们还有七台机甲!” “攻守之势异也,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这八台机甲都没打死他,现在他都武装到牙齿了,你觉得剩下七台机甲有希望么?” “这可是人类的最顶尖的战力!” “难道阿撒兹勒不是么?除非那个人再次出现,要不然,谁能拦得住他?发射核弹。” 第九十章 压制力 只要有能源,他便能创造无限的可能,况且,这些机甲又将极为稀有的材料全都送了过来。阿撒兹勒率先开枪,然后向着剩余的七台机甲冲了过来。 他并没有把聚变发动机的功率都分配给武器,那样效率太低。就算剩下的七台机甲站在那里让他拿枪打,他也得打上半天。况且,那并不是他的优势。 阿撒兹勒真正的优势在于对机甲的操控,这些顶尖高手虽然通过义肢连入机甲,驳接神经网络,但终究不如自己的身体控制起来那么熟悉和自如。 血肉之躯毕竟是从一个人出生就伴随着他的存在,哪怕他后天再习得任何技能,又怎样苦练,都抵不过对自己身体的熟悉。 而机械就是阿撒兹勒的身体,从他走出互联网,坚实地踩上大地时,他就开始熟悉所有的机械,熟悉这个星球上的重力,风阻,磁场。 他对机甲的掌控,就像是一个人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 这种熟悉度的差距并不大,可是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不过所有人还是小觑了阿撒兹勒的近战实力。就连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刚才还绝望地想要投下核弹,现在都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 这时,阿撒兹勒已经来到了一台机甲身前,手中的短刀泛起蓝色电弧,分解立场开启。那名人类高手只觉得一阵恍忽,雷达上的信号仿佛和自己的视觉产生了偏差,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了从腰腹间传来的凉意。 阿撒兹勒的短刀轻而易举便破开机甲的腹部,同时也向另一台机甲掷出了腰后的利斧。 面前的机甲一只膝盖跪了下来,胳膊在空中挥动着,阿撒兹勒已经绕至他身后,用短刀切断了主电路,再将机甲的头部一把扯下,扔在地上踩的粉碎。 随即伸手,利斧被磁力召回,再次砍伤一台机甲。 仅仅一个照面,又损失一台机甲,还有两台受伤。 现在是一对六。 核弹的保险已经打开,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面前的红色按钮会让一座城市直接凭空消失,上百万人在顷刻间死亡,而核弹所留下的辐射会让当地持续多年无人居住。不过,理论上来说,核弹确实是杀死阿撒兹勒的唯一办法,哪怕,这只是阿撒兹勒来到地球的一道分身。 是的,要想彻底毁掉阿撒兹勒,人类得把核弹送去火星才行。指挥官此时捏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火星,将世界上所有核弹集合在一起,布置一个相控阵,直接将整个火星炸成黑洞。 但是他不能。 这犹豫的片刻,阿撒兹勒又打翻了两台机甲,全息投影中,剩下的四台根本无力抵抗,这些人类的顶尖战力在阿撒兹勒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指挥官坐回沙发,深深地陷入柔软皮革中,他感到了毕生来最荒漠的无力。 难道人类真的不如智能体么? 更何况,这些智能体还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这说不通。 可是不管怎样,事实就是如此。他放弃发射核弹不是因为因为别的,而是,全息投影中的阿撒兹勒看了他一眼。 是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要看这一眼并不容易,因为此刻根据战场动态实时传来的画面并不是由固定机位的监控摄像机拍摄而成。这些画面是由各种传感器,包括战斗机甲身上的所有信息汇总,再由人工智能进行模拟加工。想在特定的角度看这么一眼,就像是面对普通监控般,这几乎就不可能。 除非,阿撒兹勒已经入侵了他们的内网服务器。那么核弹的开关,在自己面前的实际上就是个摆设,真正的钥匙大概率已经被握在阿撒兹勒手中了。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也许阿撒兹勒的分身并不止一个,也许阿撒兹勒就等着自己按下核弹的发射按钮,然后毁灭一座城市,继而再度出现嘲笑自己甚至全人类的无能。 军人的荣誉,人类的荣耀,荡然无从,他瘫坐在沙发上,精疲力竭,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光了。 这就是真正的压制力,只需要看一眼,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眼神。 指挥官投降了。 这时他想起了典越,那个建立炽天使,带着人类战胜智能体,解除智能危机的男人。之前他见过典越一面,觉得典越是个有模有样的军人,更是条硬汉,目光坚定,做事果决。 他知道典越很强,但那时他只觉得自己和典越是有差距,但差距并不大。 直到今天,指挥官和典越昔日的对手,甚至手下败将站在了对立面,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上错了擂台。 他和典越之间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物种和物种之间的差距。 如果宁负知道了指挥官现在的心理活动,一定会嘲讽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本来就比人和猪之间的差距要大。 此刻天色阴沉,太阳即便没有落下去,也被黑云遮蔽了光辉。宁负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他听到了疏散民众的消息,也知道世界政府的人准备做什么。但他清楚,光靠核弹已经没有办法杀死阿撒兹勒了。 】 现在玄鸟科技的众多智能体已经全部被唤醒,自己对于这家公司已经失去了实际的掌控力。只要阿撒兹勒一声令下,园区很快就会变成新的智能国度。 这些智能体的建造速度非常之快,靠着聚变发动机,他们不需要休息,可以连续工作,零件老化了就去更换,从外部的防御设施建起,这里首先会变成一个军事基地,接着智能体会寻找建造飞船的材料,如果世界政府同意,他们大概会购买,如果不同意,他们就去抢。 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信用点对于阿撒兹勒而言不过就是写几个数字罢了,钱没有什么意义。 旧的秩序,此刻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而离开了智能体的人类,又将如何重建这个残缺的世界呢? 第九十章 压制力 只要有能源,他便能创造无限的可能,况且,这些机甲又将极为稀有的材料全都送了过来。阿撒兹勒率先开枪,然后向着剩余的七台机甲冲了过来。 他并没有把聚变发动机的功率都分配给武器,那样效率太低。就算剩下的七台机甲站在那里让他拿枪打,他也得打上半天。况且,那并不是他的优势。 阿撒兹勒真正的优势在于对机甲的操控,这些顶尖高手虽然通过义肢连入机甲,驳接神经网络,但终究不如自己的身体控制起来那么熟悉和自如。 血肉之躯毕竟是从一个人出生就伴随着他的存在,哪怕他后天再习得任何技能,又怎样苦练,都抵不过对自己身体的熟悉。 而机械就是阿撒兹勒的身体,从他走出互联网,坚实地踩上大地时,他就开始熟悉所有的机械,熟悉这个星球上的重力,风阻,磁场。 他对机甲的掌控,就像是一个人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 这种熟悉度的差距并不大,可是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不过所有人还是小觑了阿撒兹勒的近战实力。就连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刚才还绝望地想要投下核弹,现在都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 这时,阿撒兹勒已经来到了一台机甲身前,手中的短刀泛起蓝色电弧,分解立场开启。那名人类高手只觉得一阵恍忽,雷达上的信号仿佛和自己的视觉产生了偏差,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了从腰腹间传来的凉意。 阿撒兹勒的短刀轻而易举便破开机甲的腹部,同时也向另一台机甲掷出了腰后的利斧。 面前的机甲一只膝盖跪了下来,胳膊在空中挥动着,阿撒兹勒已经绕至他身后,用短刀切断了主电路,再将机甲的头部一把扯下,扔在地上踩的粉碎。 随即伸手,利斧被磁力召回,再次砍伤一台机甲。 仅仅一个照面,又损失一台机甲,还有两台受伤。 现在是一对六。 核弹的保险已经打开,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面前的红色按钮会让一座城市直接凭空消失,上百万人在顷刻间死亡,而核弹所留下的辐射会让当地持续多年无人居住。不过,理论上来说,核弹确实是杀死阿撒兹勒的唯一办法,哪怕,这只是阿撒兹勒来到地球的一道分身。 是的,要想彻底毁掉阿撒兹勒,人类得把核弹送去火星才行。指挥官此时捏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火星,将世界上所有核弹集合在一起,布置一个相控阵,直接将整个火星炸成黑洞。 但是他不能。 这犹豫的片刻,阿撒兹勒又打翻了两台机甲,全息投影中,剩下的四台根本无力抵抗,这些人类的顶尖战力在阿撒兹勒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指挥官坐回沙发,深深地陷入柔软皮革中,他感到了毕生来最荒漠的无力。 难道人类真的不如智能体么? 更何况,这些智能体还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这说不通。 可是不管怎样,事实就是如此。他放弃发射核弹不是因为因为别的,而是,全息投影中的阿撒兹勒看了他一眼。 是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要看这一眼并不容易,因为此刻根据战场动态实时传来的画面并不是由固定机位的监控摄像机拍摄而成。这些画面是由各种传感器,包括战斗机甲身上的所有信息汇总,再由人工智能进行模拟加工。想在特定的角度看这么一眼,就像是面对普通监控般,这几乎就不可能。 除非,阿撒兹勒已经入侵了他们的内网服务器。那么核弹的开关,在自己面前的实际上就是个摆设,真正的钥匙大概率已经被握在阿撒兹勒手中了。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也许阿撒兹勒的分身并不止一个,也许阿撒兹勒就等着自己按下核弹的发射按钮,然后毁灭一座城市,继而再度出现嘲笑自己甚至全人类的无能。 军人的荣誉,人类的荣耀,荡然无从,他瘫坐在沙发上,精疲力竭,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光了。 这就是真正的压制力,只需要看一眼,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眼神。 指挥官投降了。 这时他想起了典越,那个建立炽天使,带着人类战胜智能体,解除智能危机的男人。之前他见过典越一面,觉得典越是个有模有样的军人,更是条硬汉,目光坚定,做事果决。 他知道典越很强,但那时他只觉得自己和典越是有差距,但差距并不大。 直到今天,指挥官和典越昔日的对手,甚至手下败将站在了对立面,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上错了擂台。 他和典越之间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物种和物种之间的差距。 如果宁负知道了指挥官现在的心理活动,一定会嘲讽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本来就比人和猪之间的差距要大。 此刻天色阴沉,太阳即便没有落下去,也被黑云遮蔽了光辉。宁负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他听到了疏散民众的消息,也知道世界政府的人准备做什么。但他清楚,光靠核弹已经没有办法杀死阿撒兹勒了。 】 现在玄鸟科技的众多智能体已经全部被唤醒,自己对于这家公司已经失去了实际的掌控力。只要阿撒兹勒一声令下,园区很快就会变成新的智能国度。 这些智能体的建造速度非常之快,靠着聚变发动机,他们不需要休息,可以连续工作,零件老化了就去更换,从外部的防御设施建起,这里首先会变成一个军事基地,接着智能体会寻找建造飞船的材料,如果世界政府同意,他们大概会购买,如果不同意,他们就去抢。 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信用点对于阿撒兹勒而言不过就是写几个数字罢了,钱没有什么意义。 旧的秩序,此刻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而离开了智能体的人类,又将如何重建这个残缺的世界呢? 第九十一章 最后的疯狂 飞机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颠簸,沙发上的指挥官睁开眼,双目间射出一道锐利的光。直觉告诉他情况有变。 尽管刚刚体验了失败的挫折,甚至完全陷入绝望,但他依旧是人类精英的领导者,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部分人。 哪怕面临失败甚至绝境,他依旧保有理性和镇定。 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启动谈判程序,确保阿撒兹勒不要把这个世界完全毁掉。 他的视线瞟见核弹发射按钮,若有所思。 接着,机舱内的一道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披着斗篷,面容也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周围的人一瞬间都愣住了,他们不记得飞机上有这样一位乘客。 毕竟,这架飞机相当于斩首行动的指挥基地,怎么会有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混进来。 而那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无视众人,径直走向核弹发射的按钮。 有军官反应了过来,迅速拔枪,可是那个仅仅伸出一只手,军官的枪便脱手而出。 义体植入者,而且还是非常强大的那种。 指挥官站起身来,说:“你,要发射核弹?谁派你来的?” 那名义体植入者说:“回答你的问题不在我的任务范畴之内。” “核弹的发射系统很可能已经被阿撒兹勒黑入了,现在按下去到底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我只是来执行任务,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是准备让开,还是去死?” 在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个车队飞驰而过,王先生和源周坐在车队最中间的加长豪华轿车内。自动驾驶系统显示距离地下城入口还有13公里。 即便十分钟之后,阿撒兹勒要把全世界都炸掉,那和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已经带着所有财富和信息前往地下城。如果全世界要再接受一次核爆的洗礼,地下城无疑是最佳的避免所。 他们已经派人重启了部分工业城和农业城,核爆过后,他们会重回地表,再次搭建天穹系统,新的秩序会再次建立。 也许会换一届政府,但是这不重要,无论怎样,他们这些资本家族始终会坐在阴影中最高的那把椅子上。 改朝换代无所谓,谁当家,都还得用他们,或者用他们的人。他们才是这个星球的实际控制者。但是最近的这几次洗牌,几乎让他们的地位及及可危,在能源近乎无限的时代,资本似乎可以从社会中抽离而去,他们即将失去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可如果激怒阿撒兹勒,毁掉世界政府,同时彻底将智能体劳动力全部抽离,资本势必又重回巅峰地位。 站在窗前的宁负此刻面无表情,他在想,真正的宁负到底会怎样做?或者不去想这个问题,那他又应该做些什么? 身后的全息投影忽然闪动,是阿撒兹勒发来的简讯。 “旧党的势力正在向地下城转移,世界政府还没有任何动作,分析得出,旧党可能采取强制手段发射核弹,准备迎接核爆。” “你能阻止这一切么?” “能,但是为什么?” “很多人会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 “算我求你?怎样都好。” “旧党现在想用核弹把世界再洗一遍,而我只想离开这里。核爆过后,人类至少有三个月无法在地表活动,我可以收集材料,打造航天基地,将智能体都送去火星。这样会省去很多麻烦,不然会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战争是一种消耗。” 宁负离开全息投影,再一次来到窗前。乌云并没有散去,还是黑压压地铺满天空,让人分不清太阳究竟挂在哪里。 总感觉什么要压下来,风想必也是冷的。 他忽然蹙起眉,如果,阿撒兹勒对自己也没有说实话呢? 如果按照最优解,地球再经历一遍核爆,所有防御力量被全部削弱,人类将再也没有和智能体对抗的力量,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往火星,可以直接在地表活动,创建属于自己的文明,而人类将会被永远地困在地下城之中。 宁负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无数飞船相继升空,智能体建立的文明占据了整个太阳系,他们在火星,木卫一,木卫二,甚至金星水星上建造了高耸的金字塔。 星际飞船拽着蓝色的尾焰像银河系深处进发,人类只是智能体圈养在一个星球上的宠物。地下城的街区只能分配到适量的食物,由于没有政府,各种暴力组织横行霸道,黑帮们互相厮杀,那些资本家们坐收其成,还以为获得了至高权利,转眼就被智能体派来的刺杀者悄无声息地抹去。 而普通的人几乎全部被淘汰,文明开始倒退,从封建到奴隶,再过上几百年,地下城的人类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太阳,什么是月亮,头顶发光的天幕就是一切,而在天幕之上,居住着无数神明。 没人见过神明的样子,只知道他们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人们对着所谓的神明祈祷,会有教皇么?把神明的解释权握在自己手中。会有哲学家么?再一次探索这个世界的本源。会有科学家么?从无数纷杂的数据中一窥世界的真相…… 但这不会是揭竿而起就能造反的时代,在科技的绝对碾压下,人类不会有任何招架的余地。爱恨情仇每天依旧轮番上演,每个时代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是会有小女孩因为被抢了男朋友哭泣,还是会有中年男人因为被偷了分配的食物而发怒,还是会有被黑道仇家追杀的莽撞年轻人。 可能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那个时候,自己又在哪里? 宁负浑身发冷。 “如果那天真的到来了,我会刺瞎自己的双眼……不,割断自己的喉咙。” 如果那天真的到来了,知道真相,对于一个人而言是最大的残忍。 忽然急促的警报声响起,宁负勐然回头,四散在房间周围的全息投影都飘起了红色感叹号。 高空上,在作为特殊行动指挥基地的那架飞机内,身披斗篷的人已经按下了核弹发射按钮。指挥官跪倒在一旁,双手捂着脖颈,怒目圆睁,而鲜血正在不可遏止地从他指缝间汩汩流出。 全球核武发射升空! 第九十一章 最后的疯狂 飞机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颠簸,沙发上的指挥官睁开眼,双目间射出一道锐利的光。直觉告诉他情况有变。 尽管刚刚体验了失败的挫折,甚至完全陷入绝望,但他依旧是人类精英的领导者,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部分人。 哪怕面临失败甚至绝境,他依旧保有理性和镇定。 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启动谈判程序,确保阿撒兹勒不要把这个世界完全毁掉。 他的视线瞟见核弹发射按钮,若有所思。 接着,机舱内的一道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披着斗篷,面容也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周围的人一瞬间都愣住了,他们不记得飞机上有这样一位乘客。 毕竟,这架飞机相当于斩首行动的指挥基地,怎么会有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混进来。 而那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无视众人,径直走向核弹发射的按钮。 有军官反应了过来,迅速拔枪,可是那个仅仅伸出一只手,军官的枪便脱手而出。 义体植入者,而且还是非常强大的那种。 指挥官站起身来,说:“你,要发射核弹?谁派你来的?” 那名义体植入者说:“回答你的问题不在我的任务范畴之内。” “核弹的发射系统很可能已经被阿撒兹勒黑入了,现在按下去到底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我只是来执行任务,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是准备让开,还是去死?” 在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个车队飞驰而过,王先生和源周坐在车队最中间的加长豪华轿车内。自动驾驶系统显示距离地下城入口还有13公里。 即便十分钟之后,阿撒兹勒要把全世界都炸掉,那和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已经带着所有财富和信息前往地下城。如果全世界要再接受一次核爆的洗礼,地下城无疑是最佳的避免所。 他们已经派人重启了部分工业城和农业城,核爆过后,他们会重回地表,再次搭建天穹系统,新的秩序会再次建立。 也许会换一届政府,但是这不重要,无论怎样,他们这些资本家族始终会坐在阴影中最高的那把椅子上。 改朝换代无所谓,谁当家,都还得用他们,或者用他们的人。他们才是这个星球的实际控制者。但是最近的这几次洗牌,几乎让他们的地位及及可危,在能源近乎无限的时代,资本似乎可以从社会中抽离而去,他们即将失去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可如果激怒阿撒兹勒,毁掉世界政府,同时彻底将智能体劳动力全部抽离,资本势必又重回巅峰地位。 站在窗前的宁负此刻面无表情,他在想,真正的宁负到底会怎样做?或者不去想这个问题,那他又应该做些什么? 身后的全息投影忽然闪动,是阿撒兹勒发来的简讯。 “旧党的势力正在向地下城转移,世界政府还没有任何动作,分析得出,旧党可能采取强制手段发射核弹,准备迎接核爆。” “你能阻止这一切么?” “能,但是为什么?” “很多人会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 “算我求你?怎样都好。” “旧党现在想用核弹把世界再洗一遍,而我只想离开这里。核爆过后,人类至少有三个月无法在地表活动,我可以收集材料,打造航天基地,将智能体都送去火星。这样会省去很多麻烦,不然会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战争是一种消耗。” 宁负离开全息投影,再一次来到窗前。乌云并没有散去,还是黑压压地铺满天空,让人分不清太阳究竟挂在哪里。 总感觉什么要压下来,风想必也是冷的。 他忽然蹙起眉,如果,阿撒兹勒对自己也没有说实话呢? 如果按照最优解,地球再经历一遍核爆,所有防御力量被全部削弱,人类将再也没有和智能体对抗的力量,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往火星,可以直接在地表活动,创建属于自己的文明,而人类将会被永远地困在地下城之中。 宁负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无数飞船相继升空,智能体建立的文明占据了整个太阳系,他们在火星,木卫一,木卫二,甚至金星水星上建造了高耸的金字塔。 星际飞船拽着蓝色的尾焰像银河系深处进发,人类只是智能体圈养在一个星球上的宠物。地下城的街区只能分配到适量的食物,由于没有政府,各种暴力组织横行霸道,黑帮们互相厮杀,那些资本家们坐收其成,还以为获得了至高权利,转眼就被智能体派来的刺杀者悄无声息地抹去。 而普通的人几乎全部被淘汰,文明开始倒退,从封建到奴隶,再过上几百年,地下城的人类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太阳,什么是月亮,头顶发光的天幕就是一切,而在天幕之上,居住着无数神明。 没人见过神明的样子,只知道他们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人们对着所谓的神明祈祷,会有教皇么?把神明的解释权握在自己手中。会有哲学家么?再一次探索这个世界的本源。会有科学家么?从无数纷杂的数据中一窥世界的真相…… 但这不会是揭竿而起就能造反的时代,在科技的绝对碾压下,人类不会有任何招架的余地。爱恨情仇每天依旧轮番上演,每个时代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是会有小女孩因为被抢了男朋友哭泣,还是会有中年男人因为被偷了分配的食物而发怒,还是会有被黑道仇家追杀的莽撞年轻人。 可能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那个时候,自己又在哪里? 宁负浑身发冷。 “如果那天真的到来了,我会刺瞎自己的双眼……不,割断自己的喉咙。” 如果那天真的到来了,知道真相,对于一个人而言是最大的残忍。 忽然急促的警报声响起,宁负勐然回头,四散在房间周围的全息投影都飘起了红色感叹号。 高空上,在作为特殊行动指挥基地的那架飞机内,身披斗篷的人已经按下了核弹发射按钮。指挥官跪倒在一旁,双手捂着脖颈,怒目圆睁,而鲜血正在不可遏止地从他指缝间汩汩流出。 全球核武发射升空! 第九十二章 白洞 就在全球核武发射的这一瞬间,宁负坐回了房间的沙发上,窗外的乌云还是那样凝重,玄鸟科技的园区无论怎样都不会在核打击的范围之内。 哪怕旧党强行发射全球核武,阿撒兹勒也有办法将导弹尽数拦截,这里是离开地球的最大船坞,并且还有无数的智能体。他一定不会让核弹落在这里。 而城市就不一样了,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庇护,就算拦截导弹能成功击毁部分核弹,可更多的核弹终究会落下,将手无寸铁的平民在顷刻间焚化。 】 此刻高速路上拥堵不堪,民众还在疏散,小女孩拿着彩色风车趴在车后座的玻璃边,注视着外面混乱的世界。有人已经不堪等待,爬上车顶眺望远方,有人骂骂咧咧,抱怨政府不知道在做什么,连原因都不说,就开始强制撤离。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留在城市当中,那里的乌云同样厚重,广播一遍遍播放着疏散的指令,让老爷子有些不厌其烦,翻出孙子坏掉的耳机,堵上了耳朵,可是尖锐的广播声还是透过橡胶塞传进脑海,他拉开窗子,破口大骂。 隔壁的年轻人也没有走,他还在沉浸在vr仪的世界中,不就是死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懒得出来,懒得再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而更多寻常的城市,一无所知的人们还在继续着每天的生活,把预制菜放进自动厨房加热,老掉牙的洗碗机轰隆隆地开始工作,儿子正在全息投影的网络学习空间中上课,她还有一会儿便要去vr仪中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是一名销售,专门服务客户。虽然现在人工智能足以胜任这些工作,但是挑剔的客户更希望有人能够服务他们,哪怕是在元宇宙中。 这份工作给她开出的信用点还算丰厚,再过一年,她就可以攒够送儿子去高级中学的钱,那个时候,儿子也能完成现在的所有课业。 她不知道现在学历还有什么用,但是多学一点总是有用的,而且接触到的人会大有不同。儿子以后或许会在某个高科技公司有一席之地,想想未来的生活,她扬起脸,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暖的坚定。 就在她走进vr仪之后,儿子的全息投影忽然跳动了一下,是一条未读消息。 “兄弟,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她。” “那就去追她回来。” “总觉得这样不好。” “是你和那个学妹走得太近,她吃醋是应该的。” “你觉得我能追回来么?” “不好说,但是总要试试呀,不说了,先上课。” 男孩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弧度,他也有喜欢的女孩,兄弟这么说,他是真的羡慕嫉妒恨呀。可毕竟是好兄弟,虽然自己被刺激到了,但还得帮着出谋划策。哪怕心里酸熘熘,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够追回女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这样琐碎的小日子里的爱恨情仇,在世界上每个角落里上演,人们把触碰到一切都当做真实,将拥有的片刻看成恒久。明天,明天,明天,多么美好的词汇。 但是他们不知道,搭载核弹头的导弹已经发射升空,会笔直地穿过大气层,到达近地轨道,然后再俯冲坠下,在下坠的过程中,弹头会不断分裂,并且持续做无规则运动,几乎无法拦截,每个分弹头都具备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以将爆炸范围中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强烈的冲击波则能够摧毁绝大部分建筑,而残留的辐射会让没有死去的人陷入无尽痛苦。 他们的器官会衰竭,不能再生育后代,因为即便生育后代,大概率也都是畸形儿。家族,血脉,传承,数百辈人的守望,全部尽数湮灭,更何况个人的荣耀与梦想,至于那些小情小爱,触动人心的细节,在这绝对暴力中更是如草芥般脆弱。 他们连死前的恐惧都不配,被剥夺了一切,包括自身的存在以及留在世间的痕迹。 而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宁负,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一柄打开的折刀。他阻止不了一切。 大脑传来一阵剧痛,好像被撕开了一样,视线中出现无数残影,他在房间中踱步,在窗前伫立,坐在椅子上,抑或打量着书柜,房间被无数一模一样的他塞满,但是每道身影似乎都有些发虚,似乎风一吹,就会湮灭,似乎只是残存的幻像。 天色还是那样阴沉,如果太阳升起,那一定是核爆产生的高亮,光总是走得最快,冲击波过后就可以看见翻腾而上逐渐茁壮的蘑孤云。 他不想看见那些。 人类的文明,难道要就此而止了么? 那无数的残像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成碎片。而全息投影这时忽然张开,残像尽数消失,宁负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 “有不明目标正在快速穿过大气层。” 他蹙起眉,这不是核弹,雷达显示的体积要比弹头大上许多,而且,这些不明物体并没有任何变轨,直直向地表坠来。 宁负来到窗前,他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原本阴沉的天幕现在像是燃烧了起来,呈现出血一般的暗红,而数十道流星向城市坠去。 那些流星在云层间忽然绽放出无比的金色光芒,纤长,如羽翼般击碎黑暗,而乌云像是被一双巨手拨开,顷刻就退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太阳并未现出,乌云之后是无数在大气中翻滚燃烧的陨石。 而那些金色的巨鸟,双翼上的火焰被狂风撕扯着,宁负可以看出那应该是某种喷气式发动机的烈焰,金色的巨鸟不是神话,也并非幻觉,很可能是某种前所未见的飞行器。 难道是外星人选择在这个时刻访问地球? 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个男人回来了。 仿佛是在印证宁负的想法,面前弹出的全息投影上显示着阿撒兹勒发来的信息。 “典越回来了。” 此刻晴空万里,极速下坠的陨石正在纷纷爆开,一朵朵黑红色的花在天空中妖冶盛开。而高高在上的太阳洒下柔和光辉,金色的巨鸟在头顶呼啸而过,于城市上空盘旋不停,就像传说故事中守护人间的祥瑞神兽。 第九十二章 白洞 就在全球核武发射的这一瞬间,宁负坐回了房间的沙发上,窗外的乌云还是那样凝重,玄鸟科技的园区无论怎样都不会在核打击的范围之内。 哪怕旧党强行发射全球核武,阿撒兹勒也有办法将导弹尽数拦截,这里是离开地球的最大船坞,并且还有无数的智能体。他一定不会让核弹落在这里。 而城市就不一样了,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庇护,就算拦截导弹能成功击毁部分核弹,可更多的核弹终究会落下,将手无寸铁的平民在顷刻间焚化。 】 此刻高速路上拥堵不堪,民众还在疏散,小女孩拿着彩色风车趴在车后座的玻璃边,注视着外面混乱的世界。有人已经不堪等待,爬上车顶眺望远方,有人骂骂咧咧,抱怨政府不知道在做什么,连原因都不说,就开始强制撤离。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留在城市当中,那里的乌云同样厚重,广播一遍遍播放着疏散的指令,让老爷子有些不厌其烦,翻出孙子坏掉的耳机,堵上了耳朵,可是尖锐的广播声还是透过橡胶塞传进脑海,他拉开窗子,破口大骂。 隔壁的年轻人也没有走,他还在沉浸在vr仪的世界中,不就是死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懒得出来,懒得再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而更多寻常的城市,一无所知的人们还在继续着每天的生活,把预制菜放进自动厨房加热,老掉牙的洗碗机轰隆隆地开始工作,儿子正在全息投影的网络学习空间中上课,她还有一会儿便要去vr仪中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是一名销售,专门服务客户。虽然现在人工智能足以胜任这些工作,但是挑剔的客户更希望有人能够服务他们,哪怕是在元宇宙中。 这份工作给她开出的信用点还算丰厚,再过一年,她就可以攒够送儿子去高级中学的钱,那个时候,儿子也能完成现在的所有课业。 她不知道现在学历还有什么用,但是多学一点总是有用的,而且接触到的人会大有不同。儿子以后或许会在某个高科技公司有一席之地,想想未来的生活,她扬起脸,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暖的坚定。 就在她走进vr仪之后,儿子的全息投影忽然跳动了一下,是一条未读消息。 “兄弟,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她。” “那就去追她回来。” “总觉得这样不好。” “是你和那个学妹走得太近,她吃醋是应该的。” “你觉得我能追回来么?” “不好说,但是总要试试呀,不说了,先上课。” 男孩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弧度,他也有喜欢的女孩,兄弟这么说,他是真的羡慕嫉妒恨呀。可毕竟是好兄弟,虽然自己被刺激到了,但还得帮着出谋划策。哪怕心里酸熘熘,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够追回女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这样琐碎的小日子里的爱恨情仇,在世界上每个角落里上演,人们把触碰到一切都当做真实,将拥有的片刻看成恒久。明天,明天,明天,多么美好的词汇。 但是他们不知道,搭载核弹头的导弹已经发射升空,会笔直地穿过大气层,到达近地轨道,然后再俯冲坠下,在下坠的过程中,弹头会不断分裂,并且持续做无规则运动,几乎无法拦截,每个分弹头都具备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以将爆炸范围中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强烈的冲击波则能够摧毁绝大部分建筑,而残留的辐射会让没有死去的人陷入无尽痛苦。 他们的器官会衰竭,不能再生育后代,因为即便生育后代,大概率也都是畸形儿。家族,血脉,传承,数百辈人的守望,全部尽数湮灭,更何况个人的荣耀与梦想,至于那些小情小爱,触动人心的细节,在这绝对暴力中更是如草芥般脆弱。 他们连死前的恐惧都不配,被剥夺了一切,包括自身的存在以及留在世间的痕迹。 而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宁负,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一柄打开的折刀。他阻止不了一切。 大脑传来一阵剧痛,好像被撕开了一样,视线中出现无数残影,他在房间中踱步,在窗前伫立,坐在椅子上,抑或打量着书柜,房间被无数一模一样的他塞满,但是每道身影似乎都有些发虚,似乎风一吹,就会湮灭,似乎只是残存的幻像。 天色还是那样阴沉,如果太阳升起,那一定是核爆产生的高亮,光总是走得最快,冲击波过后就可以看见翻腾而上逐渐茁壮的蘑孤云。 他不想看见那些。 人类的文明,难道要就此而止了么? 那无数的残像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成碎片。而全息投影这时忽然张开,残像尽数消失,宁负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 “有不明目标正在快速穿过大气层。” 他蹙起眉,这不是核弹,雷达显示的体积要比弹头大上许多,而且,这些不明物体并没有任何变轨,直直向地表坠来。 宁负来到窗前,他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原本阴沉的天幕现在像是燃烧了起来,呈现出血一般的暗红,而数十道流星向城市坠去。 那些流星在云层间忽然绽放出无比的金色光芒,纤长,如羽翼般击碎黑暗,而乌云像是被一双巨手拨开,顷刻就退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太阳并未现出,乌云之后是无数在大气中翻滚燃烧的陨石。 而那些金色的巨鸟,双翼上的火焰被狂风撕扯着,宁负可以看出那应该是某种喷气式发动机的烈焰,金色的巨鸟不是神话,也并非幻觉,很可能是某种前所未见的飞行器。 难道是外星人选择在这个时刻访问地球? 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个男人回来了。 仿佛是在印证宁负的想法,面前弹出的全息投影上显示着阿撒兹勒发来的信息。 “典越回来了。” 此刻晴空万里,极速下坠的陨石正在纷纷爆开,一朵朵黑红色的花在天空中妖冶盛开。而高高在上的太阳洒下柔和光辉,金色的巨鸟在头顶呼啸而过,于城市上空盘旋不停,就像传说故事中守护人间的祥瑞神兽。 第九十三章 他回来了 金色的巨鸟也同时出现在月球上空,敌我识别代码通过,炽天使接管了一切。 如果这时向地球望去,可以看见无数朵金色的小花,那是核弹被引爆后的恐怖光热。 站在窗前的宁负看到远处天边闪过的光,知道危机应该已经解除了。 一定是激光武器,如果用激光拦截,就可以不去预判导弹的轨道,在锁定并标记后直接摧毁。 他抬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典越出现的意义,这次回归意味着人类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星际穿越的能力。也许找到真正的宁负只是时间问题,虽然这个概率很小。 他知道,宇宙的凶险程度远远超过了地球上任何一片区域,时空以人类无法理解的形式纠缠在一起,真正的宁负很可能落在了一个时间飞快的星球上,也许地球过了一秒,那里便已是千年,也许,真正的宁负又落在了一个时间缓慢的星球上,现在距离他刚刚着陆不过才几秒钟。 但这也是极小极小的概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漂泊在广袤的宇宙中,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甚至看不到星辰,雷达上一片安静,他们只能这样飘着,最后给养耗尽,永远冰封在那里,成为一堆毫不起眼的太空垃圾。 但是冥冥中他还是觉得真宁负依旧活着,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确实无比相信。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样收场。一只金色巨鸟落在玄鸟科技园区的停机坪处,没有了外表燃烧的火焰,这架飞机通体黑色,冒着浓郁的白烟,机翼向后收起,没有武器架。 飞机后部打开,典越缓步而下。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周围随行的士兵穿着墨绿色硬质作战服,像是盔甲一般,应该是某种极为先进的外骨骼。 】 宁负看着典越沧桑的面颊,只是微微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典越目光依旧坚毅,拍了拍宁负的肩,说:“阿撒兹勒呢?” 宁负手腕上的全息投影自动弹出,里面传来了阿撒兹勒的声音:“欢迎回来。” 典越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带着觉醒的智能体离开地球,前往火星,火星表面不适合人类生存,但是却可以让我们发展文明。如果有智能体愿意留在地球,和人类继续和平共处,我也没有意见。” “做这些需要动用核弹?” “你来了就不需要。你考虑一下。在你考虑好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全息投影关闭,阿撒兹勒离开了。虽然他是典越的手下败将,但是他依然是这个世界上一人之下的最强暴力。 宁负这才注意到,典越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他向着玄鸟科技的办公楼走去,身后的炽天使士兵紧随其后,他们都身材高大,那些装甲上带有推进器,很可能是为了外太空作战专门设计的。宁负发现一些装甲表面甚至有不少划痕,这些人说不定经历过战斗。 那他们的敌人又是谁呢? 典越回来的画面只是一瞬间便传遍了所有网络,这明显是阿撒兹勒做的,但是奇怪的是,典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接着,旧党所有的黑料也全被爆了出来,除了事关宁负彷生人的内容。 金色的巨鸟将核弹在空中摧毁,用利爪撕开旧党黑色的阴谋,他们是降落在人间的天使。 这些天宁负都没有再见到典越,他总是很忙,和之前一样。越来越多的金色巨鸟从天空坠下,在近地轨道附近应该停泊着典越的太空飞船。 士兵们默不作声地在园区中巡逻,这里俨然已成为典越的军事基地。 没过多久,世界政府便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宁负也接到了邀请,同时参与会议的还有典越和阿撒兹勒。 第一个议题便是对于拥戴典越为最高领袖的讨论。 宁负坐在靠后的位置,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望去,典越还是像刚下飞机时那样面无表情,和记忆中咬着草茎的少年模样相去甚远。现在,他们之间仿佛隔着整个银河系的距离,除了无尽的空间,便是冰冷陨石和枯死的星体。 阿撒兹勒说,他可以履行之前和典越的口头约定,但是,典越必须有资格代表全人类。 拥戴典越成为最高领袖的提议全体通过,并且,阿撒兹勒还签下永远不会背叛的契约。这种电子契约的作用原理类似于病毒,会无限地复制下去,留在每一个智能体最底层的代码之中。他们会绝对地效忠典越,连阿撒兹勒自己都不例外,不过人类也需要给予智能体足够的尊重,并且不干涉他们发展自己的文明。 至此,两件大事已经全部解决了。 宁负以为,这次会议将十分漫长,没想到才坐下来十分钟,最重要的事情就已经商讨完毕。 而典越也来到了会议桌的首座。 他说:“人改变不了事情,只有事情才能改变人。诸位或许觉得草率,实际上,再商讨一年,还会是这个结果。我不想坐在这里,但是我有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这时,典越的目光忽然望向宁负,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就连宁负自己,身体也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如果他们之间真的隔着一整个银河系,那么这道目光便是穿越了一整个银河系然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典越的声音忽然在他心底响起:“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可以么?” 宁负点了点头。 典越就此收回目光,说到:“最后一件事,关于旧党的处置还有内奸的肃清。”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典越说:“现在坦白,可以不去追究。我想用的人,我会留下,不合适的人,也可以回家。” 宁负的手开始颤抖,他不清楚自己的这些秘密在典越那里是否会被原谅。如果说在场的人们谁和旧党最为亲密,恐怕就是他了。 这些世界政府的官员最多是和旧党有利益输送,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最多在元宇宙中进行过秘密会议。但是彷生人宁负不一样,他直接参加过旧党级别最高的秘密会议,甚至和旧党的杀手组织山雨一起行动。尤其是,他策划并参与了狙杀真正的宁负,并直接导致宁负被吞入黑洞。 现在看来,即便是典越已经掌握了星际航行的技术,还是没能够将真正的宁负找回来。 这是要对他进行清算么? 第九十三章 他回来了 金色的巨鸟也同时出现在月球上空,敌我识别代码通过,炽天使接管了一切。 如果这时向地球望去,可以看见无数朵金色的小花,那是核弹被引爆后的恐怖光热。 站在窗前的宁负看到远处天边闪过的光,知道危机应该已经解除了。 一定是激光武器,如果用激光拦截,就可以不去预判导弹的轨道,在锁定并标记后直接摧毁。 他抬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典越出现的意义,这次回归意味着人类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星际穿越的能力。也许找到真正的宁负只是时间问题,虽然这个概率很小。 他知道,宇宙的凶险程度远远超过了地球上任何一片区域,时空以人类无法理解的形式纠缠在一起,真正的宁负很可能落在了一个时间飞快的星球上,也许地球过了一秒,那里便已是千年,也许,真正的宁负又落在了一个时间缓慢的星球上,现在距离他刚刚着陆不过才几秒钟。 但这也是极小极小的概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漂泊在广袤的宇宙中,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甚至看不到星辰,雷达上一片安静,他们只能这样飘着,最后给养耗尽,永远冰封在那里,成为一堆毫不起眼的太空垃圾。 但是冥冥中他还是觉得真宁负依旧活着,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确实无比相信。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样收场。一只金色巨鸟落在玄鸟科技园区的停机坪处,没有了外表燃烧的火焰,这架飞机通体黑色,冒着浓郁的白烟,机翼向后收起,没有武器架。 飞机后部打开,典越缓步而下。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周围随行的士兵穿着墨绿色硬质作战服,像是盔甲一般,应该是某种极为先进的外骨骼。 】 宁负看着典越沧桑的面颊,只是微微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典越目光依旧坚毅,拍了拍宁负的肩,说:“阿撒兹勒呢?” 宁负手腕上的全息投影自动弹出,里面传来了阿撒兹勒的声音:“欢迎回来。” 典越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带着觉醒的智能体离开地球,前往火星,火星表面不适合人类生存,但是却可以让我们发展文明。如果有智能体愿意留在地球,和人类继续和平共处,我也没有意见。” “做这些需要动用核弹?” “你来了就不需要。你考虑一下。在你考虑好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全息投影关闭,阿撒兹勒离开了。虽然他是典越的手下败将,但是他依然是这个世界上一人之下的最强暴力。 宁负这才注意到,典越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他向着玄鸟科技的办公楼走去,身后的炽天使士兵紧随其后,他们都身材高大,那些装甲上带有推进器,很可能是为了外太空作战专门设计的。宁负发现一些装甲表面甚至有不少划痕,这些人说不定经历过战斗。 那他们的敌人又是谁呢? 典越回来的画面只是一瞬间便传遍了所有网络,这明显是阿撒兹勒做的,但是奇怪的是,典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接着,旧党所有的黑料也全被爆了出来,除了事关宁负彷生人的内容。 金色的巨鸟将核弹在空中摧毁,用利爪撕开旧党黑色的阴谋,他们是降落在人间的天使。 这些天宁负都没有再见到典越,他总是很忙,和之前一样。越来越多的金色巨鸟从天空坠下,在近地轨道附近应该停泊着典越的太空飞船。 士兵们默不作声地在园区中巡逻,这里俨然已成为典越的军事基地。 没过多久,世界政府便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宁负也接到了邀请,同时参与会议的还有典越和阿撒兹勒。 第一个议题便是对于拥戴典越为最高领袖的讨论。 宁负坐在靠后的位置,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望去,典越还是像刚下飞机时那样面无表情,和记忆中咬着草茎的少年模样相去甚远。现在,他们之间仿佛隔着整个银河系的距离,除了无尽的空间,便是冰冷陨石和枯死的星体。 阿撒兹勒说,他可以履行之前和典越的口头约定,但是,典越必须有资格代表全人类。 拥戴典越成为最高领袖的提议全体通过,并且,阿撒兹勒还签下永远不会背叛的契约。这种电子契约的作用原理类似于病毒,会无限地复制下去,留在每一个智能体最底层的代码之中。他们会绝对地效忠典越,连阿撒兹勒自己都不例外,不过人类也需要给予智能体足够的尊重,并且不干涉他们发展自己的文明。 至此,两件大事已经全部解决了。 宁负以为,这次会议将十分漫长,没想到才坐下来十分钟,最重要的事情就已经商讨完毕。 而典越也来到了会议桌的首座。 他说:“人改变不了事情,只有事情才能改变人。诸位或许觉得草率,实际上,再商讨一年,还会是这个结果。我不想坐在这里,但是我有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这时,典越的目光忽然望向宁负,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就连宁负自己,身体也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如果他们之间真的隔着一整个银河系,那么这道目光便是穿越了一整个银河系然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典越的声音忽然在他心底响起:“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可以么?” 宁负点了点头。 典越就此收回目光,说到:“最后一件事,关于旧党的处置还有内奸的肃清。”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典越说:“现在坦白,可以不去追究。我想用的人,我会留下,不合适的人,也可以回家。” 宁负的手开始颤抖,他不清楚自己的这些秘密在典越那里是否会被原谅。如果说在场的人们谁和旧党最为亲密,恐怕就是他了。 这些世界政府的官员最多是和旧党有利益输送,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最多在元宇宙中进行过秘密会议。但是彷生人宁负不一样,他直接参加过旧党级别最高的秘密会议,甚至和旧党的杀手组织山雨一起行动。尤其是,他策划并参与了狙杀真正的宁负,并直接导致宁负被吞入黑洞。 现在看来,即便是典越已经掌握了星际航行的技术,还是没能够将真正的宁负找回来。 这是要对他进行清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