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个小哥哥[红楼]》 1.楔子 生孩子这件事,着实是个玄学。 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贾敏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十里红妆嫁给了那会儿的年轻俊俏探花郎林如海,天子赐婚,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当真是一时佳话。 可谁能想到,贾小姐愣是到了三十岁,明明和夫君夫妻恩爱鱼水之欢恍若神仙眷侣,却始终没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婚后第三年,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2.一个好问题 贾敏到底是荣国府曾经的嫡出小姐,她的棺椁才停在家里没多久,荣国府便已经来了男女家人前来拜祭。 自然,主子都忙,来的是奴才。 而那些个仆人婆子在祭过了自家姑太太之后,便再来拜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3.贾府的诚意 黛玉自己跪下了,主要是考虑到他若不答应父亲那进京的要求,从外观上看就有点忤逆的意思,这才先行一步表达自己软和的态度。 可话说回来,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也是礼仪要求,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热孝百日,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这会儿略微一沉吟,便直接说了,“父亲,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 林如海慢慢琢磨开去。 人么,看那举手投足的样子……肯定没可能是特别体面的仆人,约莫也就是几个三等仆人加上他们的女人。 话呢,那一二三条听起来确实是条分缕析,但是细细想去……实际上拜祭姑太太那条基本等于废话,过来帮衬什么的想也知道偌大林府根本不会用来自贾府的下人,这帮衬不帮衬的应该也就是说的漂亮,在这两条不那么有意义的话之后的想接哥儿去京城…… 就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可是这琢磨,从哪琢磨起? 这个容易。 换位思考么—— 林如海扪心自问,若自己妻子还在,还有个嫡出妹妹,而妹妹撒手人寰,她那有且仅有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是想把外甥接到家里来教养,那会是个什么处理办法?拿出的会是个什么章程? 这么一琢磨开,林如海便又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这两天操持母亲丧礼都已经憔悴得让人心疼的黛玉。 他家宝贝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大病,险些没吓死了他夫妻两人,还喝奶的时候便是奶娘玩命喝药,药化成了奶水才养大了他,而在会吃饭开始就一直药不离口,后来都不只是药了,和尚道士的保命符不知都挂了多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 这么大,多大? 六岁。 哪怕考虑到如今是寒冬腊月,过几个月,翻过年去,黛玉也只有七岁,再往开了算,虚岁八岁,真的不能更多了。 哪家会心大到让几个其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三等下人来接年纪这么小身体还这么脆的独苗苗? 林如海犹豫了。 讲真的,如果贾府是闹着玩,和官场上“改日再聊”却再也没有聊过一样随随便便表达一下关心,他却把别人那面子上的关心当了真,巴巴地把儿子送了过去,回头儿子真到位了,那边连个院子都没安排好,那黛玉到了贾府,又该如何自处? 而如果贾府是说真的,真的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却能够不靠谱到只派了几个在主子跟前都没什么体面的仆人过来就想接走他的心肝宝贝……这是看不上他林家,觉得他家宝贝就是根草呢,还是确实贾府当家人缺心眼儿缺到了这个地步? 前者,那这门亲眷不要也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_→ 后者,贾府行事若是真的如此不着调,巴巴把儿子送过去……那也是白白被他们作践,还不定儿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罢了罢了。”想到此节,林如海便是彻底绝了把黛玉送走的心思,感慨了一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轻轻抬手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毛,道,“我儿说的在理,为父回了他们便是了。” 黛玉小正太乖乖地点头,嫩生嫩气地说了一个:“好~~~” 父子二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之后,林如海便唤了嬷嬷丫鬟进来给黛玉洗漱服侍他睡下。 ——虽然照理说,黛玉应该夜夜给贾敏守灵的,可终究他年纪太小加上身体太弱,白天应付前来吊唁的人众再操持偌大整个林府也已经是掏空了小正太的身体,又不可能真让个孩子连着守夜那么多天,林如海索性便强行免了黛玉守灵这一桩事,大日子自己守着,不是正经日子便让下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而黛玉自己个儿呢,很快便被嬷嬷丫鬟们洗刷干净,看着将要走出门去的林如海,自己便小声唤了一声:“爹……” 林如海一回头。 “爹也瘦了。”黛玉奶声奶气地道,“好好保重才是,娘亲去了已成事实,玉儿就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林如海心里暖了暖,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微微点头:“好,玉儿也是。” “嗯。”黛玉乖乖答应了,想了想就又小心翼翼地说了:“还有……爹,玉儿以后会乖乖的,乖乖跟着贾先生念书,也乖乖按着娘亲的旧例管家,不会让爹有后顾之忧的,您不用担心……” 林如海喉头一梗,又是心里一酸。 原来这孩子,还记挂着自己最开始说的他去了京城读书会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呢。 这么一来,他便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大步到了黛玉床前,把已经躺到被子里的乖儿子狠狠揉到了自己的怀中。 “玉儿,你记住。”林如海柔声道,“你是爹这辈子最大的珍宝,从来就不是爹的后顾之忧。” 4.黛玉的老师 贾敏的丧事在黛玉的操持之下,到底四平八稳的过去了。 再往后,黛玉便开始一通大开大合的整肃林家,因着家里一共也就俩主子,便索性裁掉了好些奴仆,再拿着当年贾敏的嫁妆单子归整了一番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十里红妆,拾掇拾掇林家五代主母的嫁妆收拾入库,一溜儿忙乱之后,整个林家就彻彻底底地清净了下来。 静极思动。 这个动,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在这事上道人倒是好说话得很:“也好。” “那……”黛玉终于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道长到如今都并未透露过,您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修行,小子又该如何称呼您?” “啊对,我倒忘了自报家门了。”俊俏道人恍然一笑,那笑容美得黛玉一时失神,“修行的事这会儿不方便说,名姓么,贫道俗家姓杨,道号清源。” 5.黛玉的老师(二) 额……咋说呢…… 黛玉其实是见过想收他为徒的人的。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于是说各种疯话,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不。”杨二郎却一抬手,用手上折扇架着黛玉不让他成功往下拜,又斟酌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一般用词,这才道,“除此之外,小公子还需知,术业有专攻。” 黛玉这时候对这位杨先生的好感都已经被抬了不少了,再问话便没了一开始的试探味道,只诚诚恳恳地问:“何解?” 杨二郎刷拉一下拉开折扇,笑道:“然而上天给人的天分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做个去谈玄学的君子,有人却天生适合去名利场中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自然了,有的人想悟道修炼,只能远离尘世断绝一切关联,也有人在凡尘俗世之中,摸爬滚打一样能立地成圣。谁也别嫌弃谁,做君子是个人爱好,不做君子也只是个人选择,做什么,在那个地方做好了,也不去嘲讽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人傻,这才是为人之道。” 黛玉受教。 可是受教完了又是有点郁闷:“先生还未说呢,到底能教学生什么?” 杨二郎笑了笑,这会儿再露出的那个笑容,便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傲,话也是狂到没边儿了:“你想学什么,我便能教你什么。” “包括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点头。 “那么律法经史稼穑农事呢?” “亦可。” “我若还想移山倒海,翻云覆雨……” “随你喜欢。” 黛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杨二,觉得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再过分一些也无妨,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我都想学呢?” 一直在一边微笑旁观的林如海忍不住一皱眉,轻叱一声:“玉儿!” 黛玉也回头看了林如海一眼,却大概也知道这可能就是一场能左右自己一辈子的谈话了,便也没有和往常一样乖巧地给林如海跪下请罪,只是倔强地继续盯着那没暴露第三只眼的二郎真君:“先生,能都教我吗?” 林如海急急看向杨二郎,才想说一句平时我这儿子没这么贪心啊今天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太对,却看到人家也没生气,看上去还挺开心,这会儿还抬手撸了撸黛玉头上的毛:“你呀,若是没这句话,我现在就能转身就走食言而肥,装作今天没来过,也未起意收你为徒。” 黛玉哪里不懂杨二郎的意思,便只是抿嘴一笑,当即就躬身下拜:“那……弟子拜见先生。” 6.汤姆苏养成 那位杨家先生的教书风格,和贾雨村那必须不是一个画风。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7.贾母再请人 林如海曾经无限担心黛玉的将来。 林家曾经有爵位,曾经是列侯,还因为天子恩恤臣下所以多让林家袭了一代的爵,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才无爵可袭,被逼面临着从贵族变身一般富户的风险。彼时,为了挽救家族颓势,林如海才发了狠,从小好好读书,努力上进,从科举进身,从举人考到贡士,从贡士做了探花,再从翰林院开始熬起,过兰台寺,得天子信重,这才做了淮扬的巡盐御史。 混到如今,林如海还不到五十,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终于,一击得中,正中下怀。 贾母这才逐渐收了泪,搂着怀中的心肝儿肉宝玉,为贾宝玉贾二姑娘想着前程,想着那年轻有为,想来考成进士甚至中个状元都指日可待的举人外孙,麻利地道:“凤丫头这可是说着了,记得让琏儿亲自去一趟,务必把哥儿带来。” 8.演说荣国府 不过是让贾链跑一趟而已,能得老祖宗欢心,凤姐儿自然是脆生生地应了。 然而压根就不乐意黛玉来的王夫人一听这话似乎还无可转圜,确实也拦不住黛玉进京考会试的她稍微想了一下,便直接续了一句:“既要接了哥儿来,哥儿是举人,难免有些交际来往,媳妇想着,咱们便索性把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打扫了,请林家哥儿住了甚好,梨香院中另有一门通街,也方便了哥儿应酬。” 贾母愀然不乐。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淮扬鹾政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 9.装一个大叉 酒肆之中,雅间里很快就传出了一声—— “啪!” 随后,外面那叨逼叨个不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一时手滑摔了杯子,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抬起一仰而尽,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便试探地小声开口,“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只低声道:“正是家母,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10.林如海教子 家里没有爵位只能靠科举上路的学霸们到底有多想拿到一个漂亮的名次作为仕途的开始,作为这辈子就基本已经放弃读书只等袭爵的那类人,贾琏是彻底闹不明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琏二爷觉得他也不需要明白。 反正被林如海出题来考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需要绞尽脑汁去写锦绣华章,他所有的需求,不过是自己安静在林府客院住下,如果条件允许就出去浪一圈,找两个扬州瘦马江南美人再不然哪怕是去小倌儿那边享受一下人生,完事了之后便把他那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表弟送回家,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性工种,无所谓。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贾琏状态极好地和林家父子晚上吃了一席,热闹了大晚上,林如海方命管家送已然有些醉意的贾琏去客院休息。 而当天晚上,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直说吧。” 黛玉斜斜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不。父亲,这次我是想去的。” “哦?” “今日儿子不是约了那位考了第三名的沈云沈举人么,沈云家中有些贫寒,儿为不让他尴尬,与他约的是他家中不远处的一处村肆,而在那里,儿听到了一些话。”黛玉表情慢慢凝重起来,“说的大略是外祖一家的家史,还有些不便被外人知晓的行为。” 林如海微微点头,听着黛玉把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话,基本上原模原样地介绍了一遍。 然后得出了一个和黛玉基本上是一致的观点—— 被人知道了家族史,完全算不上是多大问题。毕竟谱牒学本就是一门相当值得研究的学问,在历史上世家横行的年代曾经几乎和儒家经典一个地位: 所谓谱牒,就是各个家族的历史,他们内部和他们之间的血缘与姻亲关系,个人的名讳官位谥号,分别都有什么成就,娶的都是什么姓氏的老婆,又生了几个儿子,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儿子生平又是什么成就,哪一户绝户了哪一户没有,过继之后又是个什么操作,全国各世家的姻亲关系到底如何…… 如今么,那些个传承百年的王谢世家早就被历史扫进了垃圾堆,可是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人民群众就是乐意去掰扯哪家豪门都是个什么出身,有个什么历史,这么一来,家族史被人知道,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实真的没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冷子兴说的那一轮话,贾代善娶的夫人姓史,贾政娶的夫人姓王,王夫人给贾链张罗了自己的内侄女做媳妇,甚至他林如海娶了贾代善的嫡女,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问题的问题其实在于……冷子兴还编排了贾府后人,还是那种连宝玉小时候说过一句“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之类的话都被人知晓,贾政长子贾瑗出生在正月初一,被批命说必然有大造化之类的话语都能说出来的瞎扯,这才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宝玉令名被毁,只要人有心,便能开始宣扬她不知羞耻,毁了她的前程。 可贾瑗问题更大:女儿家有大造化最多就是嫁进宫做皇后后妃,可贾瑗是个男人,敢说男儿家有大造化,巅峰可是直接造反,自己做皇帝。 细思极恐,其罪当诛。 “这么一来……”林如海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下来,“无论去不去考试,玉儿还是去一趟外祖母家罢,若是你外祖母家还有拉一把的可能,便拉一把。可,若是实在是拉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黛玉脸色一变。 怎么办? 林如海的意思,无非是放任他们去死,自己收拾残局,再把自己拎个干干净净。 “父亲……” “玉儿是想为父心狠手辣?”林如海垂眉,轻声开口。 黛玉本就是斜斜坐在椅子上的,一听这话直接便给林如海跪下了,却也是一言不发。 林如海这一次倒是没有着急把黛玉扶起来,只自己又喝了一口茶:“这些年先有贾先生,后有杨先生,为父倒是没有好好教过我儿,如今,也借着此事,为父也教你一件事。” “您说。” 林如海见左右无人,便只慢悠悠道:“真正的世家大族,从来就不怕来自外间的压力,早有琅琊王氏‘王与马,共天下’,后有山东五大姓拒与皇族联姻,那都是世家大族本身的傲气,然而如今王谢不在,山东五姓默默无闻,何也?” 黛玉仰头看着林如海,低低说了:“王谢之败,不在皇族打压,亦不在时移世易,不过在后世子孙不肖而已。教导子孙若是教成了,便如同王氏盛时,能人辈出,外界风云动荡,朝代更迭,琅琊王氏亦能屹立不倒。可若是溺爱子孙不令进取,便会最终无人可用,饶是太平盛世,亦会大厦倾颓。” 林如海沉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黛玉,沉声道:“所以,你懂了?” “世家之患,在内不在外。外间环境如何,对世家之兴盛有影响,却不是最主要的影响。”黛玉长长叹气,唯有认命道,“世家之患既在内里,如今外祖母家若只是豪奴欺主,我去了略做提醒,打发了豪奴也便罢了。可若是从上到下的不思进取自夸了得……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们了。” 林如海又道:“那依我儿看来,他们是还能救否?” 黛玉面色一沉。 难。 就连自己母亲贾敏,生前都是一口一个“咱们这样的人家”,讲个排场求个婢仆成群,处处端着,连打发个没成算的下人都担心被闲话,偶像包袱比谁都重。 冷子兴都知道的祖母溺爱宝玉,好好一个衔玉而生眼看着将能有大前程的姑娘直接被养得不知管家理事,不懂女工刺绣,一味在丫鬟群里面腻味,养没养废都不好说。 如今整个荣国府家中作为顶梁柱的两房呢,贾赦是个袭爵了之后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玩乐的混账货色,贾政在冷子兴口中倒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是跳过了科举这一轮试金石,自己的才华到底如何终究存疑。论贾政的能耐,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时候贾政已经被天子提拔成了工部主事,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升了半级变成了员外郎——需得知道,林如海做官可没有贾政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也已经是二品巡盐御史。 …… …… …… 黛玉最终是暗淡了神色:“儿知道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林如海这才慢慢把黛玉扶了起来:“荣国府如何,还要不要救,此事玉儿你自己看着办便罢。明年的会试去与不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父既然一开始用了杨先生,杨先生说了我儿已经出师,为父便不打算再问。为父之所以想让我儿提前一步进京,还是有三件事。” 黛玉点点头,也没再坐下了,只躬身听着林如海吩咐。 “当年为父在京中做翰林,又在兰台寺做了一段时间,有些故交好友,这些年来三节两寿礼虽不断,到底是有些生疏,我儿进京,少不得去拜望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是。” “再一桩,为父在此地做巡盐御史也有了六七年了,如今为父已经得了消息,手头之事只要做完了,天子便会调为父回京,然而林家在京中虽有宅子,却也许多年不曾住人,吾儿便多带些人过去打扫那宅子,若是觉得地方小了不够住,也得再买一处宅子,以便安置。” “是。” “最后……”林如海略想了一想,还是坦诚地说了,“天子吩咐为父做的那件事如今即将收尾,天子也忧心不已,索性让为父寻个由头,将我儿送往京城。” 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神色凝重:“自然,天子明面上说是此事吉凶莫辨,送我儿进京由他护着,若是有个万一,也算给我林家留点血脉,让为父再无后顾之忧。但是究其内里……我儿自己心里有数,为父便不多言。” 黛玉的表情,终于是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当然心里有数。 天子想护着林如海的血脉,是要自己入京。 天子要林如海之子做人质,一样也是要自己入京。 没差的。 林如海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茶杯,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所以,去,是一定得去的。且至少玉儿得待到为父手中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其他。” 黛玉轻轻点头,却又道:“此事……父亲会有那个万一么?” 林如海失笑:“有与没有,全在两边算计谋划的手段。都还未开始下棋,又怎能说鹿死谁手?” 眼见着黛玉小公子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林如海一个忍不住便调戏道:“我儿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当真像个小姑娘。” “父亲!”黛玉恼羞成怒。 林如海执着黛玉的手,笑得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其实话说回来,若你是个姑娘,我才懒得给你说这事儿。直接一把把你送往京中外祖母家,了不得再给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外祖母寻个好人家把我儿嫁了,为父既给天子尽忠,天子少不得看护着你,如此,平安了此一世,倒也罢了。可既然我林如海有了个十二岁便考中解元的天才儿子,为父便多了半点妄念,便想把这内里的桩桩件件,利益牵连,都给我儿说清楚,也免有个万一为父死在了任上,也得有个人给为父报仇。” 黛玉咬紧了嘴唇,就眼睁睁看着林如海站起来,拉着他到了书房林如海常年办公的位置。 再之后,林如海按着黛玉坐在位上,随手就从自己书房的一处暗格拿出了好些他和天子往来的书信,再有一堆联系人的名单再加上账目:“莫慌,你且看。” 当夜,酒醉后的贾琏睡得无比舒爽,而林家父子却在书房之内,彻夜无眠。 11.北静王水溶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之中,大运河上波光荡漾,这时船夫船工都已经在码头停了船,而已然眠了许久的黛玉从榻上猛然坐起来,本来被他盖在脸上的一卷书都直接被这么一个大动作掀下了榻去。 雪雁跟了黛玉好几年,黛玉的生活习惯也摸了个大概,这会儿黛玉睡醒了,雪雁便先给他递了一盏茶,又因为自家爷这会儿表情煞白,便多问了一句:“爷,这是魇着了?” 黛玉确实是被刚才那梦吓得不轻,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了雪雁递过来的淡茶,低头抿了一口,道:“我无事。琏二表兄呢?”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说是船上憋闷的慌,他带几个小厮下船去透口气,过会儿便回来的。” 黛玉微微点头,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说,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 #这特么不是进京赶考,这得是决定了直接搬家进京吧。# 并且贾链还有一层考虑——荣国府梨香院虽说空着,但是林家父子这么折腾似乎梨香院都不怎么放得下: 巡盐御史那是个肥差中的肥差,管天下税负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林如海在这位置上一干好多年,攒下来的家私哪怕只是让黛玉带走了三分之一过去安家,这也是一个要上天的数量和体积。 于是,赶紧地,为了避免回头放不下的尴尬,贾琏麻利地说了:“不必如此麻烦,家中已然给表弟收拾了院子出来了,表弟直接住去便是,再带如许多的家人家具反而外道。” 彼时正在送儿子离开的林如海听到这话,随口便笑道:“不是外道,这也不单是为了玉儿进京赶考之事,实在是我也听了消息,再过一两年的,天子必然会把我调往京城,如今玉儿先去京城布置个宅子出来,倒也便宜。” 对这个解释,贾链无言以对。 毕竟,黛玉是一个还没有成家,年纪也小的表弟,要是一应吃住用度都在自己外祖母家,倒是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 但是如果林如海这样一个即将年过半百,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的林家家主调职回京,而再考虑到了如今的林家只剩下了林如海和黛玉父子俩,贾琏再缺心眼儿也不可能说出“那姑父你就和黛哥儿一块儿住到荣国府的梨香院去呗,那地方是我祖父晚年荣养之所,再是清净雅致不过的。”话出来。 那不合适。 妇人带着还未长成的一双儿女求亲靠友那是没办法,外孙明明自己有家但是还是喜欢去外祖家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可林如海一个大男人依附着自己的妻族住,那成什么样子了。 入赘? 别闹,如今的贾家哪里赘得起林如海这位大佬?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贾琏也没别的话好说,只得与黛玉一道,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上京之路。 一路上呢,贾琏自己是喜欢在平日船停在码头的时候下去寻花问柳一番,黛玉是已经南南北北去过了若干地方,到现在已经是彻底没有了去浪的心思,只是成天在船舱里面补觉—— 被林如海用填鸭式教学看了若干的文件,记下了若干的人名和他们手上的权利,与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研究了一番林如海的对手那藏在暗处的复杂关系网,饶是黛玉那个超级计算机一样的脑子都难免觉得神思倦怠,少不得在船舱中好好休息,日常补眠养身。 方才的黛玉,就是在补觉过程中,青天白日的,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老爹开的那个“你要是个姑娘我就懒得告诉你这些了,你去京城安安心心嫁人,老子爱死不死,一切听天由命”的玩笑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那个梦里,其实林黛玉是个姑娘。 一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从会吃饭就知道喝药的,娇滴滴的姑娘。 梦里的黛玉是在一个颇华丽的园子里长成,园子里也住着不少和黛玉一样的漂亮女孩儿,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于是整个园子里的姑娘们便都基本上算是围着那男人转的。淑女才女,姐姐妹妹,主子丫鬟,在那地方作诗唱和,烤肉游园,好不快活。 而在园子里的生活,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林黛玉(男)能十二岁考中举人,即便成了林黛玉(女),那文采也是相当不错,拿了园子里面几次诗社的魁首,而园子里的那位看上去如珠似玉的男人和黛玉妹妹青梅竹马,共读西厢,心心相印,情投意合。 可是到了最后,事情急转直下,漂亮园子日渐荒疏,到最后也就剩下了黛玉还住在园子里,而那年轻男人搬了出去娶妻成家,一片痴心尽皆错付的黛玉便在他成亲当日,烧了年少时期的所有诗稿,断了所有妄念,泪尽而亡。 这时候闭上眼睛再回味了一轮那个梦境,黛玉再也躺不下去,索性直接坐起来,再看到了就放在角落里面的一把琴,便直直走了过去,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后便是“咚”的一声。 这倒是让黛玉多多少少有了点弹琴的心情,略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叫雪雁进来,只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盥手焚香,正坐在第五徽的地方,抬手按弦。 琴声淙淙,清泉一样流泻而出。 黛玉却压根都没能听自己到底信手弹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只是心里面着实满满当当都是心疼与不忍,再就是一层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梦里,那位黛玉姑娘有句诗,叫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如花少女发出这样的感慨。 或者是那位黛玉懦弱不争? 也不应该啊,其实在梦境之中,那少女聪□□黠,灵秀剔透,绝对不像是梦里那个哪怕是嬷嬷贪墨了自己的首饰都决定忍气吞声,自己都能在屋子里默默读太上感应篇的姑娘的性子。 可若不是懦弱……是无能?是无力?是无所依凭?更甚至是无处可去只能在那地方被人磋磨? 还有,梦中还有一句诗,也不知是谁做的,叫“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玉带林中挂,说的必然是自己了,至于金簪雪里埋到底说的是谁,在梦境之中能和玉带并称的金簪又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 黛玉越是努力回忆,那个梦境之中那种无可奈何,到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溺死在那泥潭之中的绝望便是愈加地深切,到最后,黛玉的琴声竟至悲怆不能自抑,竟至难以为继再也弹不下去之势。 琴诉心声,既然悲切到了如此地步,黛玉也不再强求,才要停弦收音,便听到有一阵箫声响起,吹的便是黛玉刚才全凭本能弹出来却没能弹下去的曲子的下半曲。 那箫声没有黛玉这时候满腹的对梦中那个黛玉的心疼和郁闷,也不如一般吹箫的人来的那样满腹愁思,端的是悠远清朗,温暖和煦,听得人心中虽然不至于百愁皆消,其中高远阔达,却至少也不再介怀于之前的儿女心思。 黛玉心中一动,那难以为继的下半曲子,也在这一股箫声的故意引诱之下,继续弹了下去。 与人合奏到底不同于自己随手弹随手浪,这时候被逼着去想着如何应和那一阵箫声,对于那梦境之中的黛玉的满腹愁思到底是渐渐的淡了下去,一曲终了,天边红霞也已经是彻底地消失,天色渐暗下来。 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也是好笑,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梦境伤春悲秋至此,当真是枉费了师父教诲。 而在另外一艘船上,五官极其秀美的年轻人含笑给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斟酒,把酒壶放下,随后便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 被那秀美的年轻人口称“殿下”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整个人形容端肃,却是姿容绝俗,雍容华贵,闻言也只是浅浅微笑,把手中玉箫放下,自己站起身来,再顺走了桌上那一壶酒:“闲着也是闲着,郡王可有意和我一块儿去见见那位弹琴的人?” 新晋的北静郡王水溶露出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12.扎心的黛玉 三皇子李沐吹完了箫便有心见抚琴之人一面,黛玉呢,自然也是料到了一曲终了,那人必然会前来探访。索性穿戴整齐,因着饭点已经过了,再摆宴招待便显得有些不合适,便只是简单的摆了个红泥小火炉,因着火势甚好,这会儿水已经是快要开了,冒着丝丝的白气,倒衬得在扇着炉子的黛玉多了两分仙风道骨。 当然了,再仙风道骨,李沐瞅一眼也能看出黛玉那个糟心的年龄,当时便觉得自己顺了一壶酒过来有点带坏未成年儿童。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酒壶往小几上一放,脸上带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羁旅客中,不意能遇到如此清音,本想携酒来醉,却未曾想到公子如此稚龄,既如此,咱们还是喝茶罢。”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但是黛玉说的也对。 还强行往下走肯定凶多吉少,命只有一条而太子可以不做…… “小公子,实不相瞒,我此次下江南是受了父……家父所托来处理一些事情,若是半途而废……”李沐咬咬牙,还是决定问一问黛玉的意见,便模糊了关键信息,苦笑道,“家父也饶不了我啊。” 黛玉一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可公子觉得,即便不回京,此间情势复杂如斯,公子能把伯父所托之事做完否?” 李沐:……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扎心QAQ 13.初入荣国府 扎心?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扎心。 比如,刚刚到外祖母家,安顿下来没多久的黛玉姑娘在贾家能够因为周瑞家的送宫花,而自己是最后一个送到的,从而化身怼人狂魔,说那种“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的诛心之语,那是因为一介孤女,初来乍到还寄人篱下,周瑞家的一个家生子都敢对她不恭敬,这才会得了黛玉一顿排揎,为的是表明自己不好欺负。 那么,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原因何在?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让他认清现实,麻溜回京。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反正可以哄回来,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黛玉既然没说错,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李沐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急吼吼地把黛玉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孤方才的话,小公子记下了?” 黛玉双手捧着那明显只有皇室能用别的都是僭越的玉佩,应了一声:“记下了。” “再有,派去的那人……”李沐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去了便不要再上此船了,以免那躲在暗处还要暗杀的人怀疑,此物交给我的仆从便可。” 黛玉心知这位到底是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见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杀戮绝对是被吓坏了,肯定极其缺乏安全感,便不多说,只继续温顺应道:“是。” “回京之事宜早不宜迟,孤便直接用了这船,日夜兼程回京,等孤回京之后,另有重赏。” “是。” 因着黛玉答应的实在痛快,李沐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安全感,为了刷爆安全感体系,李沐于是又道:“那……今夜便启程?” 黛玉:………… 好了,可以确定,就这智商,三皇子基本远离夺嫡做太子了_(:з)∠)_ #你这样的人能在后宫活下来那绝对是因为你妈是个宫斗冠军吧# #以及怜爱你这种父母智商都没遗传到的小可怜# 可既然这货已经听劝,话便不能这么直白地扎心了,黛玉还是摆出了一派为难的神色:“不瞒殿下,此处算是个大的码头,船工们都下船透气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不若,咱们等等,明早再行?” 李沐才要开口说等个屁等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麻溜儿的跑,可是转念一想……找人动静肯定不小,没得让人生疑,再盯上这船反而不妙。 再有,不说不知道,这样说来,半夜起航同样是让人生疑,要是再被盯上了然后被一不做二不休,那回头还巴巴连累了面前这精致的小人儿。 “也罢,等一等吧。”李沐道,“再有一桩,孤与郡王的身份不便对外人多口,小公子今后继续以友人待之便是。” 黛玉对那种第一次被吓到了的小花儿的包容度素来是大得很,知道被那样凶残的暗杀手段吓唬了一波之后李沐肯定心态崩了,也不多话,只是道:“是。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这便派人去那艘船上帮着灭火了。” 李沐:!!! 对哦……还可以派人去帮着灭火然后悄悄送东西,这样是绝对正当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我是不是傻_(:з)∠)_ “去吧去吧。”李沐心累的一摆手,“也烦劳小公子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孤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是。” —————— 惊魂一夜,李沐到底是精神震荡,死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微一恍惚,眼前便满满的都是射个不停地弩.箭和已经成了个刺猬的自己,真真是辗转反侧。 到后来,隐隐约约的,才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舒缓悠扬,叮叮咚咚,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才勉勉强强地让李沐感到了些许平静。 心知这是黛玉善解人意的李沐在榻上翻了个身,默默记下了黛玉这个人情,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工和贾琏都回来了之后,船只无比正常地起航,李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京城到江南,一般商船是一个月的路程,若没有载有特别多的货物那速度便能更快些,要是有了李沐这种已经深深的认同了“江南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观点的人的催促,还加上日夜兼程,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一下了船,到了自己地头上的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终于有了底气,跨上黛玉给他们准备的骏马便匆忙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黛玉送走了他们,和贾琏上了去往荣国府的轿子。 虽然说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不过黛玉终究是强行拖了好几年这才北上,再加上这一路上更没有来自贾府的仆人非得在他面前用“吃穿用度极其不凡”来显示来自国公府的骄傲感和存在感,黛玉自然是没有了那黛玉姑娘的“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心理压力。 等进了荣国府,还没见到贾赦贾政二人,先去荣国府后院拜见贾母,可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在自己母亲口中出现频率十分高的外祖母,便已经被那位鬓发如银的老人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哭个不住。 黛玉尴尬的在老人家怀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便发现,伺候在老人家身边的几个漂亮丫鬟,再加上站得略远些的两个中年妇人,个个都是掩面涕泣。 黛玉:……见面就哭这是京城的风俗? 14.初入荣国府(二) 甭管见面就哭是不是京城的风俗,反正贾母这是已经哭上了,还把黛玉揉到了自己怀里,那这个时候还强行把人推开,便一定是黛玉的不是。 谁让你不知道体谅老人呢_(:з)∠)_ 更何况说句实在话,至少贾母抱着黛玉哭着心肝儿的时候,黛玉也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对着自己母亲和被爱屋及乌的自己,那感情绝非作伪。 既如此,虽然不太喜欢在自己不愿意的条件下和人这么近的接触,也并不习惯被人叫心肝儿肉,黛玉还是乖乖接受了“怀中抱孙杀”这个设定,在贾母怀里待着也没挣扎,只悄咪咪地揉了揉眼睛,稍微把眼睛揉得红了些,也免得一会儿老太太哭完了自己却一点表示都没有,从而被别人(主要是没眼色的下人)说自己铁石心肠。 ——还真不是黛玉小心眼儿或者是多想,当年跟着贾敏嫁到林家的家人是黛玉打发的,冷子兴那样一个家奴的女婿都能够在外面叨逼叨叨逼叨那么长时间《你知道与不知道的荣国府》这也是黛玉亲耳听到的,这些天和贾琏一块北上,跟着贾琏的那些下人到底有多嘴里没个遮拦自我感觉良好用度直逼主子,黛玉也是目睹了的。 既如此,黛玉便也知道了,至少目前,对荣国府的家奴们……还是最好不要报有太大的希望和期待。 可黛玉愿意忍着自己并不太喜欢和人靠这么近的难受感,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眼睛揉红给贾母捧捧场,贾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搂着哭心肝的操作有什么不对,更没觉出来怀里的外孙儿身体其实有点僵硬。 正在哭兴上呢!哪顾得了那么多→_→ 这不,贾母现在……摸一把黛玉那颇清瘦单薄的肩膀,就能哭一句:“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母亲若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啊……” 哭完了这个,又想起了在林家哥儿六岁的时候姑爷都应该把她的外孙儿送来的,却愣是拖到了现在,于是忍不住接着埋怨:“就说姑爷不会带孩子,要是我的玉儿早些到了外祖母跟前儿,又怎么会瘦成这样?” 哭到这里,还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黛玉弱质如斯的罪魁祸首林如海的“犯罪动机”,于是便单方面以为一定是林如海因为家里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然后就死命逼黛玉读书让他成器,便忍耐不住地又哭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晚几年读书又怎的了,何必逼的这么紧……都说寒窗苦读分外辛苦,我的儿受苦了……” …… …… …… 嗯,心疼黛玉是真心疼,怀念贾敏也是真怀念,对林如海五年前直接就忤逆了贾母,不曾把黛玉送到荣国府来,贾母虽然想和教训贾赦一样教训林如海,但是林如海还不在她跟前儿没法聆听老祖宗的教诲……那也是真记恨&堵心。 黛玉呢,听了这许多的哭诉和诋毁,在贾母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和“忍,忍忍忍,忍不住了从头再忍”默念了好几遍,告诉自己外祖母这是初见的时候过于激动才口不择言,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是长辈他回嘴是不对的,尤其是不能在这种老人家哭得正爽的时候回嘴。 嗯,成功的没有和老人家计较。 可是也确实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是林如海并未苛待了他,甭管是爹还是师父对他都是棒极了,二来贾母这口口声声透露出的对下一代的教育方式以及隐隐约约的那种“任何人都应该顺着我的意思我想要啥就得有啥”的优越感也实在是让黛玉吃不大消。 不过也是,荣府沉溺往日荣光无法自拔,林家已然从勋贵转身书香门第,想想也知道他们在对孩子的教育上有多南辕北辙三观不合。 可这时候黛玉又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伺候在边上的漂亮丫鬟和中年妇人,发现她们竟然还在哭。 黛玉:……我说你们好歹劝一劝啊光自己垂泪是怎么回事!老人家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们就让她这么哭着?! 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太太丫鬟们都泪眼朦胧着呢,看不清他给的眼色,简直是媚眼白抛给了瞎子看。 于是赶紧地一个眼神给到了……同样get不到哭点,并且哭不出来,站在地上正在比黛玉还尴尬的贾琏身上——黛玉至少脸有一大半埋在贾母怀里呢,贾琏又没地儿埋脸去只能杵着,可不就是尴尬癌车祸现场么。 还是得说,虽然,贾琏其实是个会寻花问柳的人,他的才华让他在黛玉面前基本上是直不起腰,同时一个二十多岁只是靠着给钱才捐了个五品同知的贾琏和一个十二岁就考中了解元前途无量的黛玉这两者基本上很难有共同语言,但是至少在现在完全哭不出来徒惹尴尬的环境之下,贾琏和黛玉绝对是利益共同体,即所谓,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是贾琏接收到了黛玉那个“我说表兄你倒是劝劝老太太啊”的眼神,又斟酌了一下老太太现在的哭兴,觉得也差不太多了,这才开口了:“老太太,今日林家哥儿来了是喜事儿,这一通一通哭的,伤心太过,倒成了孙儿与表弟的罪过。” 一言既出,邢夫人王夫人这么一对已经伺候了贾母这个婆婆好些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爱好什么风格的妯娌,自然也是深谙开弓没有回头箭之理,知道甭管贾琏这会儿劝的是不是时候反正是得劝下去了,便立马拿帕子一抹脸上的泪水,转悲为喜道:“可不是么,这是大喜事儿,瞧咱们都哭成什么样了,该高兴些才是。” 贾母这才拭了泪,坐直了身子,等着丫鬟摆上了拜垫,黛玉从容拜见拜见了外祖母,又给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行了礼,贾母便揽了黛玉,强让黛玉坐到她身边,又吩咐了鸳鸯:“快请宝玉来。今日远客既到了,便放她一日的假,今日可不必再学规矩了。” 鸳鸯领命而去。 黛玉坐在贾母的榻上,因着是贾母开了口要他见宝玉,黛玉也不好再提什么还是别见了,就你家这筛子一样哪都漏风的保密体系,要你家宝贝玉儿再说出点什么“你这坨烂泥碌蠹离我远一点免得薰坏了人家家这个清净女儿”的惊世之语传出去,你家宝玉就彻底别想嫁人了的话,只在等着那位宝玉姑娘过来见面的空当里,先给外面使了个眼色,外面便呼啦啦地来了几个人来给贾母磕头。 都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人——男仆小厮肯定不方便出现在贾母的屋子里,粗使婆子进来粗手粗脚的肯定也不妥当,是以黛玉先前也安排了,其他人都在梨香院等着,他拜见完了贾母再说,而来给贾母磕头的便只是六个梳妇人髻看上去便很是干炼的管事娘子,再加上雪雁飞鸿这两个平日跟在黛玉身边伺候的丫鬟。 可就只是这么几个人一块儿齐齐整整出现在了荣禧堂,都让贾母觉得阵仗稍微有点大,并且也有点过于把荣国府当外人,颇有那种“嫁个姑娘就得一草一纸地准备在闺女的嫁妆里,让闺女带足了财产和伺候闺女的人,连个马桶都得带上,以表示闺女金贵,不吃婆家的也不用婆家的”的微妙生疏感。 这让贾母有些不太开心。 黛玉六岁便管着林府家事,那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这会儿看看贾母的表情便知道她大概在纠结什么,便只笑道: “这些从人是我来京时父亲嘱托了,说他不过一两年间便要调职回京,这才要我在京中收拾出一处宅子来方便落脚,这几个管事娘子连带她们的家人便都是要派到新宅去收拾屋子看家守院的,倒不是伺候我的人。”说着还笑了笑,“孙儿自己么,若是外祖母不嫌,我必是要在外祖母家叨扰的。再有,这置办宅子之事,若是有事不决,玉儿少不得再请教外祖母与大舅二舅。” 贾母的表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可这时候黛玉往下一瞅,便发现二舅母王夫人似乎有些不快,琢磨片刻,大概也猜得出来,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这样子多半是因为他带了那么多人来荣国府,荣府却不想养那么多人,平添花费的事情。 这会儿要是把自己当个外人,说个什么我林黛玉不吃你家不用你家,自己给下人发月例,吃饭之类都自己在院里开伙,肯定又扎了外祖母的心,但是不说反而私下给王夫人说明情况的话…… 念及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句两句提过她在外祖母家中时,和大嫂关系颇不错但是和二嫂却有些合不来,这不在明面上点一点,往坏处想,万一再传出什么他林家哥儿就在贾家打秋风不过是个穷亲戚的话来反而不妥当,索性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递到了贾母手中,笑道:“老太太,父亲在我来时也有叮嘱,说是我在外祖母家暂住,人吃马嚼花费必然不少,说这东西老太太必然收下,便当做抚养玉儿的一应所需。” 贾母一听这话自然是立刻便不开心了:“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老婆子养自家外孙还需得姑爷掏钱,这成什么了?” 到底见识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阵仗,黛玉必然不愿意给留下任何话柄,只笑劝道:“老太太,父亲将银票予我之时便说了,若是外祖母不收或是我昧下了这东西,等他到了京城必然要打断我的腿的。老祖宗只当疼疼我,收下吧。” 贾母倒是听得出来黛玉这话开玩笑的成分更多,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收也不合适,无奈示意琥珀收下了银票,自己执着黛玉的手,笑着埋怨了一句:“也是你老子多事儿,等他来京了外祖母说说他,你一个小人儿家家的哪里花得了那许多银子,这样巴巴的算账反而外道。” 黛玉坐在贾母的榻上笑得很是天真可爱,才要随口说点什么把这事儿岔开去,一个小丫鬟便进来道:“姑娘来了!” 因着王夫人脸色已经因为黛玉带了如此都的仆从来而难看过一轮了,看到了银票这才好些,可这会儿黛玉再瞅了王夫人一眼。 得,依旧难看。 比刚才还难看…… 看来这位宝玉,可真就是二舅母那根本招惹不得的宝贝疙瘩啊。 正在这时,一个娇憨之中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女童之声伴随着颇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林家弟弟到了吗?” 15.宝黛之初见 那句“是林家弟弟到了吗”话音才落,便有两个嬷嬷并几个丫鬟簇拥了一个少女行了过来。 那少女身量还小,年纪也不大,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确实担得起那衔玉而生的名声。只是论打扮么……就真的简单到不像话:头上只是个极其简单的螺髻,插一只朴素的白玉簪,穿一身碧色交领长袄,下头配一条湖蓝色襦裙,朴素到有时候雪雁的打扮都会比宝玉略鲜亮些,簪子成色再好衣裳料子再棒也架不住这打扮这配色怎么看怎么像个丫鬟……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可宝玉在冷子兴口中不是衔玉而生,祖母最爱,谁都管不着然后娇宠着长到了如今么……这怎么,传说中的娇宠,竟然是这么养着?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肯定是跑不了,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理论上,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很显然,这个出身的宝玉是去不了给天子太子加上王孙贵胄选妃妾的大选的,只能走选择伺候宫中贵人的才人赞善昭容彩嫔女史女官的小选。 而宝玉学的规矩,至少现在来看,宫中贵妇如何如何行走坐卧,如何跪拜行礼,甚至如何取悦男人,暂时都和宝玉没什么关系,宝玉首先学的,还是如何伺候人,不然在宫里绝对是分分钟被赶出来的节奏。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 #心疼宝玉!# #宝玉你老子能不能稍微更有点出息这样你进宫好歹也能做个主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这一时半会的黛玉暂时也无可奈何,而黛玉和宝玉到底是同辈儿,自然没有坐着受宝玉礼的道理,看着宝玉道万福,黛玉肯定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宝玉作了一揖。 然而还未把“表姐”叫出来,万福福完了的宝玉已经看清了黛玉面容,直接诧异地开了口:“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黛玉心里霍然一跳,觉得该来的果然是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预计到了接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了可是我特么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王夫人呢? 一定是林家小子勾了我家姑娘的魂儿去! 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要怎么把这话岔过去啊在线等急! 唔……到底还是贾母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这会儿便轻描淡写地一笑,把宝玉直接搂上了自己的坐榻,刚刚好把宝玉搂到了黛玉的另一边,也是隔开这两个玉儿的意思,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虽不知道贾母是在补救这一时半刻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教她规矩的嬷嬷已然是重重咳了一声。 巴甫洛夫反应之下,宝玉还是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委屈巴巴地把到了嘴里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久别重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黛玉这么一个既清雅又好看,漂亮得和个瓷娃娃也似的小男孩着实是戳中了她的萌点,话虽没说,宝玉却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黛玉那边,想着问问名字总不会犯忌讳吧,便坐在黛玉身边套着近乎:“我是宝玉,弟弟尊名是哪两个字?” ……问名字不忌讳,自报女儿家的闺名报的却有些过于不矜贵了。 黛玉一脸懵逼。 而宝玉的教养嬷嬷却已经是一脸绝望地给了贾母加上王夫人一个眼神:“我尽力了,真的。” 贾母&王夫人:“……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可宝玉应该还能抢救一下的吧……” 然而几个妇人在打眼神官司,却忽略了黛玉暗搓搓发过去的求救的眼光。 好吧……既然接收不到…… 黛玉还是抱着“反正是女儿闺名不便外道,我一七尺男儿有啥好怕的”的崩溃心态,抬头看着的宝玉:“黛,玉。” “哪两个字?” 黛玉已然不想吐槽宝玉的规矩了,只是伸出手掌,在自己手上慢慢写了自己的名字。 高潮,便是宝玉觉着看不明白,便自己伸出了纤纤玉手,想握住黛玉那常年握笔,偶尔拿剑都有茧子了的手,拉近点这才方便黛玉写给她看。 教养嬷嬷看到这一幕已然是一脸崩溃,连咳都不想咳了只想麻溜儿地从贾府收拾包袱滚。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浑然天成的撩汉手段,也是纠结得和个什么似的。 又是想要宝玉改,又……不想。 毕竟宝玉进宫不可能是妃嫔,顶天就是个能带个把自己的丫鬟进去的女史,女史要想做天子皇子们的妃妾,不可能真的温良恭俭让和块木头似的,必然是要有这把撩汉的本事才能得幸。 所以……王夫人:心情复杂.jpg 我的儿你要对着正确的男人撩啊你不能这么随便! 操碎了心…… 不过还好,宝玉是个姑娘而不自知,到底黛玉还知道稍微顾忌点儿宝玉的名声,稍微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有真的牵手的意思,只意思意思把自己的“黛”字写完了便罢。 宝玉也没在意到黛玉的小动作,只意会了是哪个字之后,便品了品“黛玉”这两个字到底妙在哪里,又问:“弟弟有表字么?” 黛玉摇头:“没有。” ——《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说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还需要办个冠礼来发布一些政治信号之外,已经没有格外正式的及冠之礼了,但是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在认为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已经成年之后,这才由父母,师长,或者是尊者来给男子取字。黛玉这个情况,明显林如海是打算至少得等黛玉考完了科举这才取字的,这会儿肯定是还没有,只叫个乳名。 可宝玉明确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笑道:“既没有,我送弟弟一妙字,莫若颦……” 王夫人再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嫁给推崇古礼近趋古板的贾政久了也知道取字的讲究,这会儿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宝玉!” 16.你有没有玉 一语既出,宝玉立刻无比乖巧地转头看向了王夫人,瞪着一双么萌萌哒的大眼睛,说的话端的是一脸无知:“太太,怎的了?” 太太不怎的,太太只是想把你塞到肚子里回炉重造一回_(:з」∠)_ 王夫人抚了抚胸口,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那暴躁的内心,可是她也不可能在黛玉面前把宝玉训哭,脸上只得带着都快挂不住了的笑,才想随便说点什么把事情岔过去就算了,便听到了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 伴随着那笑声的,自然还有一个颇清脆的女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来接远客!”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会打岔,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再是不想面对,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只再次站了起来,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正不知如何称呼时,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凤哥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既是明艳又是大方,那从容大方且面上带笑的样子让黛玉好歹是没有了对着宝玉的尴尬和局促。 可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这个漂亮大姐姐是谁啊QAQ 贾琏长于交际,自然知道黛玉在为难什么,便直接笑道:“林表弟,那是拙荆。” 黛玉了然,叫了一声:“嫂嫂好。” 王熙凤也对黛玉福了福,二十出头已经颇成熟的风姐儿到底是惦记着男女大防,没上手握着黛玉的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只是笑着对黛玉也是夸了又夸,提了贾敏又忙转悲为喜说不敢惹老祖宗生气,一通好话说得真的没有半点错处,谁都觉得妥帖。 这让黛玉好歹是松了口气。 暗暗感叹还好还好,贾府还是有个画风正常,并且长袖善舞,不会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媳妇儿的,还没有彻底没救。 可王熙凤这一时半会儿没能够牵着黛玉的手把黛玉送回贾母和宝玉身边,宝玉刚刚得了那么个好看的小哥哥,都还没和小弟弟好好亲近亲近呢,怎么就那么肯善罢甘休,好容易等到凤姐儿夸完了,宝玉便立刻从坐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黛玉身边,好歹是在教养嬷嬷如刀的眼神之中没有去摸黛玉的小手手免得继续触了那些劳什子的忌讳,只牵着袖子把黛玉拉着在贾母的坐榻上坐下。 黛玉没拒绝。 毕竟拉袖子而已,兄弟姐妹之间虽有男女大防却也还没有到这地步,宝玉这操作妥当着呢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坐在贾母坐榻上问题也不大,毕竟远来是客,老太太看上去也是极其圆融和蔼一个人,亲近亲近也是代母尽孝的意思,没啥毛病。 随后,宝玉终于能和黛玉聊了起来—— 当然,内容是相对正常一点的“弟弟可有读过书”,“读过什么书”,“弟弟喜欢王摩诘吗?李太白呢?” 这是常规操作,黛玉终于不会觉得招架不住,姐弟之间也算是勉强和睦,甚至说着说着,宝玉便深感自己小时候说的“见到男子浊臭逼人,见到女子倍觉清爽”到底多不合理了。 面前的小弟弟,不就令人倍觉身心舒爽,觉得可以和他聊到天荒地老玉石俱焚么 (*≧▽≦) 这么一开心了,便一个没忍住,直接问道:“弟弟叫黛玉,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聊读书识字这些话不容易踩雷,可是要说起玉来,关键是宝玉的大造化还是从哪衔玉而生来的,这个问题就…… 有可能再激起什么惊人之语,那回头更不好收拾。 正琢磨着,黛玉一时之间便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没开口。 宝玉没等到回答,还以为黛玉是没听到,便再次问:“弟弟有玉没有?” 黛玉还是没想好这个路数是什么,难免有些谨慎,略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什……什么玉?” 宝玉拿起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块儿美玉,笑道:“就这个玉啊。” 王熙凤看着这漂亮小姑娘和漂亮小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觉着有趣,哪里知道这时候宝玉那一股子痴劲儿上来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只顺嘴笑回道:“妹妹那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可是稀罕物,妹妹必然是独一份儿的。” 这话一出口,宝玉那痴狂的劲儿便再上来了三分,一把把那玉摘下来,骂道:“什么罕物!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话音才落,便把那玉往下狠命一摔,看上去气恼不已。 一直死憋着没回宝玉话还觉得能躲过一劫的黛玉:……我……我就说果然有骚操作。 万万没想到问玉之后竟然是这个发展的王熙凤:…………卧槽闯祸了,卧槽卧槽要是玉碎了怎么办? 而宝玉这么一摔,丫鬟们自然是去忙着把宝玉的玉捡起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而贾母已然是一把把宝玉搂在了怀中:“孽障,你摔那东西做什么”,然后心累如贾母,今日虽然已经救场无数,现在却还得继续构思要怎么把宝玉哄回来,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贾母身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瞅着贾母,希望这老太太不要一口气过不来厥过去,而王夫人又多一层关心—— 要是宝玉进了宫,问了个好看点的贵人你有没有玉然后一说没有就摔了……这可如何开交? 正自乱成一团时,立在黛玉身边,跟了黛玉好几年的雪雁悄悄拉了自家爷的袖子,小声在黛玉耳边道:“爷……要不咱们随便拿块玉出来哄哄这贾姑娘?或者我记得杨家先生也给过您……” 黛玉立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可怕的提议。 别别别,他可没有那个衔玉而生的名声,再说了杨先生给他的东西不是用来显摆的,拿个仙家宝贝出来对贾家不好解释,若是今后遇上了杨先生更是要受罚。 这会贾母已经在开始劝说宝玉了,劝好了把这事儿揭过不提才是正确选项。 爷是个有主意的爷,见他不允,雪雁也便罢了那份心思,只乖巧立在黛玉身边。 而拒绝了雪雁之后,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另一番风景—— 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吃枣药丸的王熙凤正在给贾琏一个求救的眼神:“卧槽我哪知道这句话会激起这小祖宗的疯病啊!” 然后贾琏牌滚刀肉给王熙凤回了一个:“乖啊不要方,最多就是被老太太骂一顿呗,又不扒皮又不切肉的。” 接着王熙凤再给贾琏一个哀哀欲绝的:“我的管家权,我的事业,我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 贾琏再作为一个好好丈夫,回了自家老婆一个安心的笑,大意为:“没事没事,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嫌弃你啊乖。” 虽然黛玉和贾琏王熙凤都不太熟,不特别能懂夫妻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一个慌慌张张一个曲意安慰这么明显的信息黛玉还是得到了的。 并且瞅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一时之间,黛玉倒是觉得这一对儿颇鲜活的夫妻比一言不合就骚操作的宝玉有趣得多。 也就趁着这会儿除了他和贾琏王熙凤一对夫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黛玉抬眼,给贾琏眨了眨眼睛。 贾琏到底是滚刀肉,宝玉摔玉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反而给黛玉做了个“一会儿聊”的口型。 黛玉轻轻点头,算是应了贾琏的邀请。 然后再回头看了看满脸泪痕,才被贾母哄好的宝玉,表情很沉重,心情很…… 算了,不说心情了。 黛玉只想多给宝玉找几个教养嬷嬷_(:з)∠)_ 17.老狐狸皇帝 正在黛玉在荣国府之中见识着这等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出小姐那令人窒息的骚操作的同时,一下船就已经马不停蹄去了皇宫连衣服都没换的三皇子,自己便是骚操作本身。 毕竟接了皇帝密旨出差,然后被活活吓回来,这会儿正在抱着自家父皇的大腿嘤嘤嘤的哭泣表示自己完成不了父皇您给的任务要不您另请高明的钦差…… 确实是生平仅见,有史以来。 这会儿,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不夸张的讲,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一瞬间,李沐险些被自家亲爹的王八之气给耀花了眼。 “不过……”永泰帝装完了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三郎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18.未宠先猜忌 看着老爷子的心情还算不错,李沐也便想给老爷子推荐一下黛玉,随口便笑道:“可不是么,十二岁的江南解元,父皇想不想见见?” 永泰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待人接物妥当无比,文华璀璨儿所不及,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继续摇头。 永泰帝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他对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好好说话能死?” 皇室本来忌讳说死,可永泰帝这三个问句个个带死,可见他现在心情到底有多暴躁,而李沐这会儿再想起了黛玉那一句“你去了也没那能耐搞定那你还去江南干嘛”的诛心之语…… 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 对哦……黛玉到底图啥? 那…… 小甜甜问道:“为什么呢?” 永泰帝真的是用自己多年的教养和城府这才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利益相关。” 话音一落,看着儿子这样一个目瞪狗呆的表情,永泰帝手上都开始握拳了:“你肯定想问什么叫利益相关吧?” 李沐怂怂地点头。 永泰帝没好气地走两步,随手一个暴栗敲到了李沐头上:“就你这样的,没准刚上船人家就已经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身份了,完事了还发现你贵为皇子居然能被一场暗杀吓成这个样子,换了你你能让这样一个啥都不成的钦差去江南官场碍他爹的眼?” 李沐被自己那连战场都上过了的爹直接敲出了生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爹……于是就愈加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小奶狗了。 搞得永泰帝都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训…… 可是好死不死地,李沐又一次弱弱开口:“江南官场那么多人呢,怎么就一定祸害到林大人身上了呢?虽然父皇吩咐儿平安到了扬州之后第一个要去的便是巡盐御史的官邸,但……也不见得林家小公子能看出儿此去的确切目的吧。” 永泰帝的脸,因着李沐这句话,一点点冷了下来。 #朕心寒之极# #心寒于朕这么聪明,可朕的儿子为什么没有脑子# 不过,为什么呢? 很简单嘛。 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林如海罔顾皇命,给自家儿子泄了密。若如此,父子俩都该死。 要么,就是林家小公子自己天资聪颖,在林家待着的时候猜到了不对,抱着把这个傻白甜怼回去比不怼好的想法,这才出言讥讽,免得已经乱七八糟的江南局势再多两分变数。 后者的话,林黛玉就真的是个人才,毕竟林如海做事情能周密到什么程度,当年还是皇子时,曾经和林如海打过无数次交道并且把林如海视为知己的永泰帝还是知道的,如果能从这样周密的人那里都挖出消息出来,那…… 永泰帝眯起眼睛。 这样优秀的人才,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杀。 永泰帝到底身居高位多年,这会儿琢磨着杀不杀的问题,身上便不自觉暴露出了些许的让人心生颤抖的威压,都让李沐和水溶这两个小年轻都忍不住有点打哆嗦。 “父……父皇?”李沐小声开口,“儿又说错话了?” 永泰帝一个回神,深深看向自己这个儿子,这会子满脑子都是自己和林如海的信件往来,已经是没有了那个兴趣继续去教导自己的儿子,只道:“无事,你们二人也辛苦,下去吧。” 李沐与水溶对视一眼,小心应是。 可即将离开之时,李沐还是多多少少惦记着想要他颇欣赏的林家小公子面圣的事情,便还是多嘴了一句:“父皇不想见见他么?” 永泰帝犹豫了。 想见?不想见? 想还是想的,只是总不能是在皇宫大摇大摆的见一个无官无职身上只是个举人功名的人白白扎人眼,毕竟这会儿你巴巴见了林如海的儿子,不定能被暗处那些个想造反的人解读成什么呢。 “朕记住他了,不过……”好半天,永泰帝还是挤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哄着小奶狗道,“朕等着他考入一甲,再被朕点为状元,再见不迟。” 李沐不疑有他,只笑道:“那……儿臣告退?” 永泰帝笑着点头:“去吧,既回来了,记得去给皇祖父请个安。” “是。” —————— 荣国府那边 黛玉自然是不知道永泰帝老狐狸已经把林如海已经泄密给他之事揣度了个七七八八的事情。 不过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只要永泰帝暂时还没见着黛玉,黛玉都不能瞎忽悠以左右永泰帝对他们父子的看法。 既如此,不知道倒是比知道好,毕竟一旦知道了,便少不得需要日日揪心常常在意,空费心思却又什么都不能做,没的磨人。 而一无所知的黛玉现在,只在贾赦的东院的书房之中,见自己的大舅舅。 只是……贾赦其实并不太想见黛玉。 或者准确地说,住在这么一个既不富丽堂皇,也不象征正房,关键是一出门就是荣国府的马棚然后春夏秋冬都会有令人一点都不开心的味道的东院,贾赦只想和小老婆喝酒,拒绝见任何人。 他嫌丢人。 可考虑到把黛玉带到了东院的人是贾琏—— 贾琏,贾赦有且仅有的嫡出。自从原配夫人死后就被贾母带过去养在了膝下,从此甭管是贾琏的成长和教育,还是贾琏的媳妇儿人选,都和贾赦再没有半毛钱关系,仿佛被直接送给了二房,好好见一面都难。 贾赦吧……一开始对黛玉兴趣确实不大,主要是想见贾链,见黛玉便实打实只是个顺带。 可也就是这个顺带,等到贾赦亲自把跪下给他请安的黛玉扶起来,一凝目看到了黛玉那张脸的时候,本以为今天的重点是在外甥面前趁机和自己儿子好好谈一谈人生的贾赦,立时便愣住了。 黛玉看着贾赦的这个表情,开始方了。 主要是被荣国府的骚操作吓的,黛玉这会儿甚至立了一个要是现在贾赦再问一句“你有没有玉”,那就立刻直接转身搬出去宁愿流落客栈也不要和这样一个和玉杠上了的家族住在一块儿的flag。 万幸的是,没有。 不幸的是,黛玉看到,贾赦在那短暂的呆滞之后,老眼之中,竟然沁了两行浊泪下来。 黛玉:……喵喵喵? 见面哭一波真的就是荣国府里的风俗? 额……很显然,也不是。 因为贾赦也发现了自己情况的不对劲,并不想对黛玉展示一张哭脸,只忙忙一抬手把自己的泪水擦掉,可是那一双眼睛便仿佛拧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再也刹不住,好些年都没有好好会见过客人的贾赦一时之间都有些局促甚至于手足无措。 很快,贾赦便直接把自己当成了鸵鸟,举袖捂脸不想让黛玉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只从袖子之后传出了一个苍老男声:“你长得,好像你母亲。” 黛玉愣在了当场。 怎么说呢……贾赦这句话,明明没有叫心肝儿肉,也没有一口一个“我的敏儿啊”,更不存在丫鬟婆子们在边上带着嘤嘤嘤的哭泣来烘托一下这种亲人相见的气氛,贾赦也没有嚎哭出声来表达自己的哀痛…… 相反,贾赦的声音都带着颤音,还有一种死命压制下来希望不被发现的哽咽,掩着贾赦面庞的袖子也带着那种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再便是……那声音里面蕴含着的莫大悲伤和绝望…… 听着那带着颤抖还死命压抑着悲伤的声音,黛玉都忍不住有些泪目,轻轻拉了拉贾赦的袖子,倒是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舅舅……” 19.蠢萌如贾赦 贾赦听了那一声舅舅,忍不住心里一酸,这泪水便再也收束不住,便索性一把把黛玉揽入怀中。 立时,黛玉虽听不到任何的哭泣之声,肩头却很快被吧嗒吧嗒掉下的热泪打湿了。 天气不算太冷,黛玉穿的也不算多,很快就感觉到了衣服被泪水打湿了之后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这让黛玉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大抵是觉出了贾赦动了真情也是真心难过,黛玉到底是没有强行挣开这个怀抱,反而是稍微抬手,轻轻拍了拍贾赦的后背以作安慰。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才要开口好歹劝劝,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但是……黛玉是个小男孩,且来了荣国府的时间点已经是贾敏过世的五年之后…… 你清醒一点,蚂蚁竞走了五年了! 时间是抚平悲伤的最好的法宝,五年来便是林如海和黛玉自己提起贾敏都已经更多的是怀念而不是抱头痛哭,何况是更远了一层,从贾敏出嫁而林如海放外任开始就没见过贾敏的贾母和贾赦? 所以啊,在贾母把他揽入怀中的时候,黛玉其实能够感觉到,贾母的哭,不是那种“我的玉儿啊你的母亲没了以后你怎么办哟”的心疼,也不是那种“玉儿啊我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啊可是她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的绝望,准确说来,应该是那种“哎哟喂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大宝贝儿”的喜极而泣。 仿佛黛玉就是一个她盼望了很久,如今终于拿到手了的大玩具。 这让黛玉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在贾母怀中嘤嘤哭泣来配合贾母的演出? 当然了,感情上无法配合,但是道理上黛玉倒是很能理解贾母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态—— 贾母,一位从小到大的玛丽苏,一位宅斗界当之无愧的冠军,人生的前八十年经历毫无疑问可以写成《国公夫人宅斗记》的两百万字古言小说。 她这一辈子受过所有委屈……也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丈夫屋子里有那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姨娘们生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了贾赦之后大胖儿子却被抱到了原来国公夫人的屋子里养大,完事了丈夫没尊重自己的意见非得给贾赦找个书香门第的原配。 如,此,而,已。 可到现在,贾母熬死了国公府老夫人,贾代善的姨娘们也失去了战斗力,贾母觉得碍眼的庶女也已经被一副薄薄的嫁妆打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贾母不喜欢的贾赦原配……也已经魂归离恨天多年尸骨都凉了,留下的俩儿子也是一死一被贾母养在膝下只知贾母不知亲娘。 就这么一个无往不利的宅斗中的战斗机,都已经到了顺心遂意无往不利想要啥要啥的年龄,可这时候想要养一养林家外孙弄个小正太在自己面前玩儿,女婿林如海却当头给了贾母一个闷棍,颇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把儿子送来给贾母养? 贾母能忍? 这必须不能啊! 这必须算是对贾母权威的挑衅啊! 可是虽然如此……难道贾母还能和永泰帝似的出动暗卫来怼死林如海然后挽回她作为荣国府老太君的尊严? 很显然,也不能_(:з)∠)_ 就是这份对黛玉的求而不得,渐渐的,贾母对“接外孙来教养”的那点基于贾敏的怀念而产生的怜惜,便慢慢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成就”的执念。 所以黛玉在贾母怀里,听着心肝儿肉的哭泣,一脸冷漠。 越活越年轻的老小孩抱着自己想要了很多年终于得到的玩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什么的,对于老小孩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被当玩具玩了的黛玉……得了吧,没发作都是黛玉考虑到那是老人,不和老人一般计较。 那现在问题来了,那是贾母喽,贾赦哭的又是什么? 哭他自己—— 贾敏未出阁之时,贾赦曾经拥有过的铁板钉钉的爵位承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儿子,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清脆的亲妹子,彼时根本不搞事只知道读书的弟弟,还有那时候在贾代善压着还没有如此偏心的贾母,那些才是贾赦怀念起来就痛哭流涕恨不得时光倒流的。 毕竟现在的生活,母亲偏心偏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所有人提起荣国府想起来的都是贾政而不是贾赦,当年温柔可人的妻子已然香消玉殒,续弦的这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敛财,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救回来,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的二儿子在妻子过世之后就被贾母接到那边去养了,从此甭管是教育还是婚姻都没有任何人来征求贾赦的意见。 做得最过分的,便是荣国府里面的奴才们叫贾政王夫人是老爷太太,叫贾赦邢夫人却是大老爷大太太。换句话说,人民群众都已经默认了,贾政和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两相对比,如何不让人涕泪满衣裳? 至于看到黛玉就热泪盈眶,无非是黛玉真的和贾敏有些像,十二岁又是个不辨男女的年纪,便仿佛是当年贾敏穿了一身男装来找刚过门对她却极好的嫂嫂玩耍,顺便给贾赦请个安。 贾赦这才恍惚了。 可黛玉和贾敏又没有十分像,贾赦在短暂的懵逼过后还是能想起来……哦,这是外甥,不是妹妹,我也已经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尊重的国公世子。 就这么森凉的对比和冷酷的现实,又如何不让贾赦涕泪长流? 正如前头说的,草木成灵敏感无比,贾赦到底是在哭什么,是不是真的悲伤,黛玉完全感觉得出来,比之于贾母那个另黛玉无话可说的喜极而泣,贾赦的悲伤虽然和黛玉和贾敏关系都不大,黛玉还是决定容让贾赦这一时半刻的对当年的怀念。 毕竟……荣国府的主人贾赦活的都有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思,这也让黛玉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有些本能地想护一护自己这个大舅。 甚至这会儿再看着眼眶通红却要强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失礼了”的贾赦……是有点蠢,还有点萌_(:з)∠)_ 咳咳。 可贾赦不觉得自己蠢萌,他只觉得…… 好吧,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再想想自家外甥的出身。 ——林如海的亲儿子,听去扬州给贾敏吊唁的奴才说姑太太的丧礼都是六岁的小哥儿在主持,更知道林家的教育已经优秀到了让一个进士来给黛玉开蒙,而黛玉果然是个天才,十二岁就考上江南那个修罗场考区的解元。 怎么也得比自己能耐一点吧…… 琢磨到了这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眼泪的贾赦深(幽)深(怨)看了一眼一年也不会来东院两次的贾琏,随后还是看向了黛玉,道:“玉哥儿,舅舅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了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一派天真:“什么处境?” 看着外甥的了然模样,贾赦就知道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在逼着自己说出来而已。 要是换了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贾赦,黛玉这个装傻充楞的表情已然能够直接激怒了他然后立刻叉出去,可是既然已经被欺压多年,这副脾气已然是被压得什么都不剩,是以贾赦只沉声道:“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之事。” 黛玉却道:“荣国府?哪有什么荣国府。” 贾·一本正经求救大佬·赦:“……啊?” 黛玉大佬嘴角一勾:“荣国公住的地方,才叫荣国府呢。” 20.釜底抽薪计 黛玉说话从来就不疾言厉色,更少有横眉倒竖粗声大气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说话的操作,方才这句对荣国府简单的点评,同样也是温声细语,浅浅淡淡。 只是把贾赦吓了一身的冷汗。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前者太惊悚,后者太忤逆,都不合适。 能模仿的只有精神。 “玉儿……”想了好半天的贾赦终于摆出了贾琏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稳重且靠谱的表情,沉声道,“我近日便给天子递折子,请天子收回荣国府,但舅舅已然是有日子没正经写过折子了,回头还得劳烦玉儿你掌一掌眼。” 等等…… 贾琏一脸懵逼地看着贾赦:“老爷,您居然还能给天子递奏折?” 贾赦:…… 黛玉:…… 一舅一甥对视半天,还是贾赦一个白眼丢到了贾琏身上,骂道:“有空见天儿地绕着二房跑得和条哈巴狗似的,就不知道多看点书?不喜欢看书就养两个幕僚读给你听!丢人要丢到何时去?” 贾琏怂兮兮地缩成了一团。 不过…… 咳咳,贾赦真的能上奏天子? 能~~~ 一等将军都没这个能耐那还有谁能啊?五品员外郎贾政吗? 别开玩笑了_(:з」∠)_ 只是本朝并不流行给天子送请安折子——尤其永泰帝走的是实用风格,奏折里面多唠两句家常说两句废话,人家永泰帝都能朱笔一勾把废话全都勾了在旁边批注下次直接说正事儿别耽误朕的时间,而贾赦手上又没个实职,并没有正事可以上报永泰帝,这才给了贾琏“我爹无权上奏”的错觉。 不过……贾赦没写过奏折,黛玉难道就写过了? 当然没有。 但是黛玉爹成天和皇帝互相么么哒,密信交流,折子交流,账本交流,金银交流,永泰帝是个什么风格,林如海应该多多少少也给黛玉提过,即便没提过,黛玉那解元的文采不比贾赦那“也就粗粗认识几个字”的文采好? 是以黛玉听了贾赦这话也不觉得奇怪,只笑道:“舅舅若不嫌弃,外甥自当效劳。” 说着,黛玉瞅了瞅窗外的天色,知道也到了告辞的时候——这第一天来荣国府,甭管怎么说也应该把主子们都拜一遍,如今还只是贾赦呢,贾政那边也得见见,最后还得和外祖母一块儿吃顿饭这才不算是见外,便把手中茶杯放下,才要告辞。 贾赦到底不是一窍不通之辈,也知道最为基础的“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这个简单并且粗浅的道理,自没有不放之礼,也没有强要留饭的意思,只亲自携着黛玉的手要送他上车。 只走着走着,贾赦却突然停了下来,心里还是有个疙瘩,索性问道:“可是玉儿,那鸠占鹊巢的事情……便不管了?” 黛玉也跟着贾赦的脚步停了下来,把自己的手从贾赦手中抽出,只是对着贾赦露出了一个漂亮至极的正太笑:“舅舅是一品将军,无天子特许,尚且住不得荣禧堂呢。” 话语一落,黛玉便对着贾赦长长一揖,随后便转身与贾琏一同离开。 徒留贾赦捏了捏空荡荡的手掌心,想着黛玉那个炫目的微笑,骂了一句自己果然是智障→_→ 最终,酸溜溜地看着只留了个背影的黛玉,默默郁闷为什么这样一张SSR……哦不是,这样一个脑子清楚姿容清秀反正无一不好的儿子却姓林。 糟心。 然后怒转身回房间斟酌奏折去了。 而黛玉和贾琏呢,却在门口,遇上了一辆翠幄青紬车。 车上已然当值完了一天在回家路上的御前侍卫贾瑗掀开车帘,对着黛玉与贾琏笑得满满当当都是“长兄の关爱”:“琏儿,这是玉哥儿吧,快上车一块回家罢。” 这会子虽然贾琏刚刚崩完人生观,但是对着贾瑗还是出于本能地露出了一个笑来,给贾瑗打了招呼之后,便在黛玉耳边道:“这是二叔家的瑗大哥哥。” 黛玉心里了然,知道这便是冷子兴口中那个生于正月初一,据说应当能有相当不错的前程的二舅之长子了,也便笑着给贾瑗做了一揖,又有贾瑗邀请上车,黛玉也不多矫情,和贾琏先后都上了那辆翠幄青紬车。 随后,便在车里,见着了一个四五十岁,已然是两鬓微霜,精神头却是无比之好,半点不见衰老之相,浑身上下还一股子雍容华贵,镇定从容气度的老男人。 老男人手上拿了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对着黛玉露出了一个属于长者的笑容:“这便是玉儿吧。” 黛玉有点吃不太准面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连礼都不知道该怎么行。 那老男人也知道黛玉是在犹豫什么,这会子便只是从容笑道:“我姓李,单名一个修字,与你父亲……算是师兄弟罢。” 黛玉一听哪里还不知道这货是谁,赶紧麻溜儿就在车上给永泰帝请了个安:“草民拜见陛下。” 21.坑爹的师兄 师兄弟……吗? 嗯,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林如海和李修确实能算是师兄弟。 ——林如海的探花是三十年前的李修他父皇朱笔圈定的,林如海凑合凑合是能算成太上皇的学生的,这么一来, 李修说自己和林如海算是师兄弟, 也错不到哪儿去。 当然了, 那一层关系说来扯淡,用这一层叫做师兄弟那真的是找不到了任何可以拉关系的地方了这才凑合凑合用用,实际上意义不大。 真正让李修和林如海成了铁板钉钉绝不牵强的师兄弟的事件, 主要是林如海当年刚刚从科举入仕,被太上皇按照惯例点为翰林院编修, 再没过多久, 李修原来的伴读一病去了, 林如海就被太上皇点成了伴读, 和李修成天待在一块儿听一个师父讲学读书。 对, 就是那个皇子犯错, 伴读受罚, 我的错就是你的错, 你的错还是你的错的那个伴读_(:з」∠)_ 就因为这个破职位, 当年林如海替不怎么耐烦去看四书五经的李修挨过师父多少戒尺, 得了太上皇多少板子,对着孔圣人像跪了多少时辰, 那都不必一一细数了。 反正当今皇帝李修和林如海之间深厚感情的基础就是林如海代替李修遭了若干罪。 甚至在后来李修已经登基, 林如海也已娶妻, 完事了林如海和贾敏之间,林如海和他的侍妾们之间就是死活生不出孩子来,李修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过,是不是林如海被板子的时候太监下手没个轻重,给人家林如海打坏了那啥啥这才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这让永泰帝为此揪心不已,多次以请林如海喝茶下棋的借口把林如海搞到宫里来,让太医们轮流给林如海瞧病然后问是不是那啥啥的问题,还明里暗里赏赐了林如海多少鹿鞭牛鞭虎鞭→_→ 简直不堪回首。 当然了,这段糟心的历史黛玉并不知道——林如海再缺心眼儿,也不可能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吐槽这么一言难尽的问题,更不可能把当年李修犯浑以及不皮不舒服斯基的往事宣扬得哪哪都是,是以黛玉知道的,只是自家爹那个闪瞎人眼、官运亨通、只升不降的履历里面有一段是给曾经的二皇子当今的皇帝做侍读,如此而已。 不过知道这一段也算是够了,至少能数明白林如海和李修的师兄弟关系是从何说起,不至于过于懵逼乃至于御前失仪。 而这会儿,永泰帝脸上再带着那属于长辈对着自家子侄的笑容看向黛玉,再亲手把黛玉扶起来,车里的空间不大是以他便顺手一带,让黛玉坐到了他的身边,随口就说了:“没在宫中见你,便是不想和你续这份君臣之礼,我略长你父亲几岁,玉儿叫我世伯就是。” 黛玉也不客气,顺势便坐下了,完全没有那种格外激动,受宠若惊或者是吓得手脚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摆的操作。 ——本来也没啥好激动的,当年黛玉跟着师父满世界浪的时候,还去过清微天拜见过了元始天尊,甚至还和那位看上去板正端严,对黛玉却意外地有些宠溺的神仙之祖讨论过了衔玉而生的可能性呢。 这种经历都有了,现在面前不过是个身上再多些来自于帝王的紫气的凡人而已,虽然那帝王紫气有些稀奇,却还没有到让黛玉立刻就被王八之气吓尿了然后躬身就拜的地步。 真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是贾琏。 贾·小可怜·琏今天接收到的刺激已经不少了,现在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回去搂着王熙凤压压惊,但是这一旦信了贾瑗的邪然后上了这个贼船……贼车,再看着永泰帝,贾琏是真方。 不过好在反正永泰帝出来也是来看黛玉的,和贾琏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再兼永泰帝对贾琏……本来也没指望这位京城勋贵圈子里面的著名纨绔能有个什么过于骚气的临危不乱应对得体的操作,这预期既然不高,自然也谈不上失望,见着贾琏行礼,也不过是微微颔首,叫了声起就算完了。 这声起却是让贾琏如蒙大赦,赶紧起来了,却在起来了之后发现这车里着实狭窄,大长腿实在是无处安放—— 也难怪,这辆翠幄青紬车本就只是贾瑗日常去宫中当值所用,贾瑗一个人用那是绰绰有余,永泰帝不要脸来蹭车的话那勉勉强强也算够,但要是这永泰帝加上黛玉还有贾瑗贾琏这四个人都在车里,尤其贾瑗和贾琏还都是大长腿的类型,这一凑合还真是凑合得不成样子了。 车里这个样子确实没法看,再有贾瑗也知道这会儿永泰帝除了黛玉谁都看不到,他和贾琏兄弟俩再杵车里也并不能继续在永泰帝面前刷脸,又想着离家也没两步了,索性一拉贾琏,哥俩一块儿从车里出来,把车夫赶下去,自己坐了车夫的位置。 一出来,大长腿有地方放了,也不用面对大周最大boss的威压了,贾琏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自己大哥哥,小心翼翼给了贾瑗一个“我了个去他怎么从皇宫里面出来了,刚才我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他嫌弃我了没”的小鹿受惊了的眼神。 还别说,贾琏天生一副极好的相貌,这会儿给出这么一个表情出来,不见恶心只有蠢萌,也让今儿个已经在永泰帝跟前当差了一天,累得不行的贾瑗噗嗤一乐,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妨事,然后和贾琏咬耳朵笑着说:“反正陛下眼里没你这个人,你哪怕是摔个马趴他都看不到你的,不要慌。” “喂喂喂过分了啊。”贾琏知道没事了心便立即落了肚,和贾瑗咬完这句耳朵便气哼哼地扭头过去,不想再看这个糟心的大龄剩男了。 ——嗯,大龄剩男。人家贾琏早就娶老婆了,到现在都有儿子了,贾瑗自己呢,虽也是二十好几,到现在都还没娶老婆呢,王夫人早就急死了。 不过那也就是王夫人关心,贾琏是一点不急兄长之所急的,只会在被各路长辈数落你不如大哥哥的时候,内心os着大哥哥在圣上跟前当差又怎么样,从小读书习武都很厉害颇有祖父遗风又怎么样,不还是到现在都光着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说的是命里不应早娶,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那方面不行╭(╯^╰)╮ 切~ 好的,外面那兄弟官司暂且不说,咱们还是看车里—— 一如贾母看到了黛玉会很开心这样漂亮的一个小男孩从此就是自己的大玩具了一样,这会儿永泰帝携着黛玉的手,看着黛玉这精致眉眼,这从容气度,这虽然还没有长开但是已然显露出了的绝佳颜值…… 讲真,刷脸就已经让也是忙了一天各类事务的永泰帝觉得身心舒爽怎么样都好了。 甚至……这张脸还比较引人犯罪。 ——本来,永泰帝只是想出来随随便便看看这小子,牵着这小子的手到荣国府里面晃悠一圈,给那些个在暗卫口中反正行事是越来越嚣张的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大主子小主子们看看自己是看重这个重臣之后的,让他们别把黛玉往死里欺负也就算了,但是这会儿看看这小子精致漂亮的模样…… 永泰帝的用心就忍不住险恶了。 忍不住想看看,就这样一个年级好小,却也已经进退得宜,便是见天子都是这般从容淡定的小子,如果被荣国府那些眼睛长到脑门儿上了的主子奴才欺负了,这小子又会怎么处理? 会因为从小娇养,乍被欺负然后一个没忍住当场发作?还是会因为这一时半会林家的势力还是比不上国公府而无奈忍气吞声?或者是会嘤嘤嘤地不知所措于是给林如海写信求救,然后林如海那边再炸毛给他写信明里暗里讥讽他:“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孩子的?说好的送到京城归你管呢?” 想想林如海明里称臣暗里讥讽……永泰帝内心深处的抖m之心那简直了…… 好奇心能害死猫,同样也能害死龙,这会儿永泰帝真的是起来了人生少有的贱。 于是就不想去荣国府了给林家小子撑撑腰了,只想看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被欺负哭。 五十而从心所欲的永泰帝,就抱着这样的心态,便直接用那折扇敲了敲窗户。 敲三下,停车的意思。 贾瑗知道永泰帝的规矩,这会虽然都已经快到荣国府门口了,他还是指挥着车停了下来,又恭敬掀开帘子,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方才又想,如今天色已晚,再入荣国府少不得闹腾得人仰马翻。”永泰帝一脸正直,一本正经地开口,“这荣国府,朕便不去了。” 满心以为今天永泰帝会进荣国府给荣国府长长脸,让荣国府接着可以吹上一段时间的牛的贾瑗:……什么?! 22.坑爹的弟弟 额……贾瑗的内心是崩溃的。 其实就今天永泰帝出现在他车里, 说着不要声张,朕有日子没见到你家老太太了,一时之间有些想念,索性微服和你一块去的时候, 贾瑗是兴奋刺激甚至险些一蹦三尺高的。 毕竟, 荣国府远离权利中心, 不听天子提及,仿佛被圣上遗忘,久矣。 贾瑗是一个做梦都想恢复祖父荣耀, 重现荣府辉煌的人,为此自己可以进宫做御前侍卫, 也可以说服贾母王夫人找个教养嬷嬷好好教导宝玉然后让宝玉进宫, 甚至如果必要贾瑗也不是不能接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功立业。 这样的人, 乍一听天子惦记上了荣国府, 肯定是大喜过望, 各种配合, 甚至这一路上都已经想好了后续要是个什么操作—— 永泰帝到了荣国府, 少不得要见见一家的男女老幼, 那时候就可以让容颜身段皆算极品的宝玉出来见见皇帝, 最好就再有那么个人给皇帝讲讲那个衔玉而生的故事, 然后老太君再在永泰帝面前一哭一求,自家妹妹说不好就有了参加大选的资格…… 皇帝春秋已老, 不如去太子府里哪怕是做个侧妃, 不等两年就是贵妃生了孩子还能…… 前途是光明的, 道路是笔直的,祖宗是保佑的,宝玉是有大前程的 (*≧▽≦) 结,果,呢? 陛下你逗我玩儿呢! 刚才你上我车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你明明给人家家说的是来见见老太君可你现在看到漂亮小男孩就变卦!!! 贾瑗心里苦。 贾瑗想和陛下好好聊一聊人生。 还想和尔康摇晃紫薇那样把着永泰帝的肩膀死命摇晃然后嗷嗷叫一番,然后拖也要把永泰帝拖到荣国府离去。 可是不敢,怂_(:з)∠)_ 是以,贾瑗也只能摆出了一副不敢置喙陛下决定的表情,恭声应是,又问:“陛下,那……微臣送您回宫?” “不必。”永泰帝这会儿慈爱地看了两眼黛玉,眼中带着残余的笑意,随口对贾瑗道,“瑗哥儿你与你弟弟下车回家罢,朕与玉儿另去见个人。还有,别告诉别人朕出宫过,朕也不想有人知道朕见过黛玉。” 贾·陛下您抢车怎么抢得这么熟练啊·瑗:“……是。”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被大boss无比自然地抢了车的贾瑗,与被大boss无比自然地抢了表弟的贾琏,一把辛酸泪地下了车,然后在荣国府西角门之前,面面相觑。 眼巴巴地看着那辆翠幄青紬车慢慢远去,他们俩的背影看上去便像是两个被遗弃了的小可怜。 “大哥哥……”贾琏道,“老太太可能在等玉哥儿回去吃晚饭,既然皇上不让透露,我们又该如何给老太太交代?” 此时已然是懊恼与遗憾并存,烦躁与焦灼齐飞的贾瑗神情格外扭曲地瞅了贾琏一眼:“……你就担心这个?” 贾琏理所当然地回道:“那不然嘞?” 贾瑗:“……比如,你可以稍微关心一下玉哥儿到底要去见谁?” 并不关心。 “……那再比如,玉哥儿不过是一个二品官之子,陛下想见,直接下旨让玉哥儿入宫便是,为何非得便服出宫?” 不想知道。 “所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陛下为何要来见玉哥儿的喽?” 好奇没用。 “因此你也不知道和你们这一路北上时,船上的另外两个人是谁?” 我不清楚。 看着这佛系的贾琏,贾瑗的心情也可谓抓狂了:“于是你甚至不想问一问?” 不…… 哦不,在不想之前,贾琏还是小小觑了一眼贾瑗,发现自家大哥哥的脸色黑得都能不上妆去包青天了,无奈为了贾瑗的脸上不要黑线到底,这才勉强自己,问道:“是谁啊。” “三皇子殿下与北静王!”贾瑗恶狠狠瞪了一眼贾琏,怒道。 贾琏:! “什什……什么?!” “三皇子与北静王!” “真……真的?” “骗你作甚。”贾瑗没好气道,“今日三皇子与北静王直接入宫求见,一进来三皇子便对陛下哭诉自己遭了刺杀,却祖宗保佑,刚好下了船与玉哥儿谈书论画,这才躲过一劫。你那会儿在干嘛呢,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多好的让陛下记住你的机会啊?” 贾琏那必须不能承认自己那会儿正在寻花问柳:“……我……我嫌船上闷,上岸走了走。” “那会儿没认出来,所以你在船上和两位贵人朝夕相处住了那么多天,甚至都没看出来那两位实际上身份尊贵?玉哥儿从头到尾都对那两人以礼相待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黛玉是对任何一个贩夫走卒乞丐奴仆都是以礼相待所以我什么都看不出…… _(:з」∠)_ 然后老老实实摇头。 好了,没得聊了。 贾瑗默默望天,默默感叹龙生龙凤生凤大老爷的儿子他特么也是个纨绔! #带着这么一票大房人二房真的是飞不起来啊……# 贾瑗无奈开口:“罢了罢了,你说的那事儿容易。就回去告诉老太太,林家哥儿遇上了同样来京城赶考的江南举人,推辞不过这才只能出去和他们应酬一番,今夜派个小厮在门上守着,等玉哥儿回来了之后要和老太太请安便告诉他怎么回话,免得说漏了嘴,懂?” 贾琏弱弱点头。 “走,给老太太回话去。” “哦。” ———— 贾瑗和贾琏那达成一致很容易,反正贾琏在自己大哥面前向来是不拿主意只跟着做——本来贾瑗的资质才华确实是甩开了贾琏八条街的,贾琏听大哥的这完全没有毛病,我们还是看黛玉那边。 ——这会儿黛玉见着了永泰帝,能不能猜到永泰帝现在实际上是对他和林如海父子有那么一点点的猜忌,但是现在手上还是没有证据,只是目前在多方查证想看看林如海到底有没有对着黛玉泄密的事情呢? 要是这都能猜到,这本书就不应该叫《黛玉是个小哥哥》反而得叫做《算命先生穿黛玉》了。 那么……永泰帝看着黛玉这个宠辱不惊的态度,油然而生了那想看着粉雕玉琢的小正太嘤嘤嘤的恶趣味,于是就不去荣国府给黛玉撑腰了,只想看荣国府的人会不会欺负、会怎么欺负黛玉,这个猜得到吗? 这不用猜,明摆着的事儿,并且黛玉也无可奈何,并不能死命拉着永泰帝把他拖入荣国府。 所以,对着犯浑起来就是蛇精病,不犯浑就是个猜忌人猜忌到死的两面三刀之帝王,黛玉能做的也只有一如以往地以平常心对待,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而现在,永泰帝才面上带笑的对黛玉说了一句:“我该谢过贤侄对犬子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若非贤侄与犬子琴箫相合,犬子下船与你一聚,如今……怕那傻小子已经是死于乱箭之下了。” 黛玉哪敢居这个功,更何况这会儿不讲实话胡乱认了,说不好前面就有不知道是啥的坑在等着自己呢,这要是一会儿顾头不顾尾地一猛子扎到坑里可是死一户口本的事情…… 于是便状似无意地继续艹耿直少年林怼怼的人设:“世伯说笑了,难道您没有安排暗中的护卫来保护三公子?” 永泰帝:??? 讲真的,本来是他是想层层深入,先从聊救命之恩开始,黛玉随口认了,他再顺嘴拐去聊聊傻小子三皇子这些年的囧事,用卖自己儿子丑事的角度来让黛玉放下心防,然后慢慢说起黛玉和三皇子这些天的相处日常,刺杀那天晚上的各种细节,进而刺探一下林如海到底有没有泄密,可这特么…… 我要和你打太极,可你给了我一记直拳? “……”直拳就直拳,直拳有直拳的打法,自问吃的盐比黛玉吃的饭还多的永泰帝沉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有没有护卫暗中护送?” 亲爹就是巡盐御史见的盐确实比永泰帝多的黛玉想也不想直接道:“猜哒。” “怎么个猜法?”永泰帝冷冷开口。 敢说这话自然是也能料到永泰帝会变脸,黛玉心里虽不害怕,面上却是一副被永泰帝的冷眼吓到了的模样,本来只是侧身在榻上坐了半个屁股,这会顺着就跪到了地上,世伯肯定是不敢叫了,只道:“陛下天纵英才,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当日之事自然是在陛下您的……” “打住。”永泰帝却直接半点不客气地打断。 黛玉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怯意,悄悄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却仿佛没有看到黛玉那小可怜的模样一样,只寒声道:“歌功颂德的话可以不要说了,直接说你判断的理由。” 23.戏精林黛玉 永泰帝吓人吧? ——看起来吓人。 但是其实, 脸上虽然冷了,但是微妙的,看着黛玉这么一顺嘴就开始歌功颂德,永泰帝还是略微放了点心。 因为熟悉他的臣子们都知道, 自己是最厌恶那种说正事之前先拍三轮马屁的操作的, 这会儿面前这林家小子却这么自然就对天子歌功颂德一番, 可见,他自己也并不清楚当今天子是个什么性格。 那也就是说……林如海甚至嘴巴严到了连这个都没有给自己儿子介绍,那这个都忘了说了, 那些……更加复杂的江南关系网和这些年林如海查出来的可能在暗中勾连准备造反的人的消息……可能黛玉真不知道。 当然,话说回来, 朝廷大员独子却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性格, 这要么是朝廷大员太忠心太守规矩, 要么就是那儿子装的…… 要换了别人, 多半就是后者没跑了, 可林家……要不是林如海既忠心又嘴严, 永泰帝也不可能把江南的所有密探资源都丢给他让他相机行事, 永泰帝自觉自己还是个挺聪明挺能看透人的君主, 猜忌是帝王本性, 但相信林如海……却也是基于自己强大实力的自信…… 心思百结, 永泰帝一时之间都得到了宫中妃嫔们一句话琢磨八种意思的奥义。 黛玉小狐狸却恍惚不知道永泰帝那微妙的感情,也不着急起来, 只道:“皇子之尊, 钦差大臣, 这样的人物出行为何不黄土垫道摆足仪仗,反而只是轻车简从隐姓埋名?” “说下去。”永泰帝的声音继续凉着。 黛玉垂着头,并不敢直视天子龙颜——毕竟这也是一种忌讳(面君的时候天子不让你抬头你是不能瞎几把瞧的),继续道:“或者,是因为那是密旨,钦差行的是格外机密又是格外危险之事,若是摆出仪仗堂皇而行,反而不妥。或者,是因为陛下本身就在以三殿下为饵,吸引某些不法之徒,若如此,三殿下若带足了护卫,摆起了仪仗,反而吸引不来那些人了。” 永泰帝眉目之间闪过了半点欣赏的颜色,却故意凉了黛玉一会儿,就冷眼看着黛玉跪着,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冷到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你怎么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 车上跪着确实不舒服,黛玉又没听到永泰帝叫起来,便委屈巴巴地稍微挪了挪自己的膝盖,小小换了一个着力点,这才小声道:“草民说了,陛下您不许生气,也不许罚草民。” 看着小东西居然跪都跪不老实,永泰帝心里面也大概知道了这小子大概是真没吃过什么苦头,脸上的冰凉倒是又褪了一些下去,声音依旧凉着:“说!” “三殿下他……他曾与草民……”黛玉小心翼翼地开口,“琴箫相合,箫声之中清远豁达,可见吹.箫之人也是坦坦荡荡,三殿下上了草民之船后,言谈举止之中,也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醉心诗书,清贵无比,却不知俗务的模样……” “那又如何?” “陛……陛下恕罪,草民是真的想不出任何陛下会派三殿下去行机密危险之事的缘由。”黛玉弱弱开口,“那……那什么,三殿下他……他……” 憋着憋着,黛玉也是为难,这才用蚊蚋一样的声音破罐破摔道:“真要是危险且复杂的事,您派也得派个稍微有点能耐的啊,找个毫无心机的皇子……三皇子是您亲生的么。” 永泰帝噗嗤一笑。 黛玉便仿佛任何一个正在被家长教训,这会儿家长好歹是露了笑容,他便愈加嘚瑟的小孩子,挪了挪似乎还想起来。 却被永泰帝一折扇拍了后脑勺,斥道:“好生跪着,朕让你起来了吗?” 黛玉于是乖乖的继续跪着没动。 心里那块大石头却是终于放下了——话说到此,黛玉算是意识到了,老狐狸这特么明摆着就是来试探他的呢。 试探他知道多少,问问他为什么要劝三皇子回京,很有可能是在怀疑林如海泄露国家机密——若是坐实了,虽然只是对黛玉泄露,但那同样是死一户口本的事。 果不其然的,永泰帝直接道:“既然知道三郎并无危险,你又为何要劝三郎回京?” 黛玉知道戏肉终于到了,不过并不紧张——先头回话的时候埋了那么多线呢,现在解释这个简直不要太容易。 只见黛玉小心地抬起眼帘觑了永泰帝一眼,眼中满是诧异,却是很快再次垂下头,回道:“既然陛下想要三殿下做的事情,三殿下已经做了,蛇都已经出来了,三殿下还往南去又有何意义?” 永泰帝:……真这么简单? 你没驴我? 可是这驴不驴的……还真别说,黛玉这个解释真的超有理有据,说服他那是一点问题没有啊。 只是…… 永泰帝沉声道:“那你彼时劝说三郎为何却用词那么……那么……”扎心? 黛玉于是看上去就更无辜了:“陛下,草民说话就这个样子的呀……” 嗯是了,刚才吐槽三皇子没啥能耐这吐槽的那叫一个直接犀利。 “就不怕朕或者老三怪罪你?” “那是实话有啥好怪罪的……”黛玉小声嘟囔着,“三殿下要计较,证明三殿下才华肚量也就到那儿了,那样的人草民不在乎他计不计较。陛下您……这偌大国家您都管得井井有条,哪里会和草民计较这个?” #哎哟你个小马屁精# #不过拍得超舒服(/≧▽≦)/~┴┴ # 永泰帝被忽悠的身心舒爽,对黛玉也算是最后放了心,已然是开始琢磨如何磨掉这个带刺儿的小子身上的所有棱角让他为自己所用。 琢磨着琢磨着,第一个决定就是在这件事上最后给他个教训:“你就这么帮朕做了决定?” 一言既出,肉眼可见地,黛玉那本来就娇小的身体倏而一抖,这会儿马车刚刚好过了一个坎儿,上下一颠簸也让跪在马车里的黛玉越加难受,他却根本不敢动,只是小声开口:“那只是……只是草民的私心揣度嘛……” 然后小心翼翼地甩锅:“不过草民只是建议……陛下,冤有头债有主,做决定的既然是三殿下,若是误了您的事儿您要为了这事罚我,我是不服的。” 说着说着,连草民都不肯叫了,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简直令人心生怜悯…… 永泰帝都忍不住被这小东西打动了,只轻叹一声,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倒是有了点教育子侄的语重心长的意思:“玉儿你很聪明。但是你要记着,天子之心今后少猜。知道吗。” 知道这关算是过了,黛玉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只闷闷道:“是。” “知道归知道,朕得给你长个记性,回去把礼记抄十遍,朕回头要查的。” “……是。” “成,起吧。” 黛玉这才手上一撑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却实在是跪疼了,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看着小东西似乎被自己吓坏了,永泰帝倒是也乐得做个好人,便抬手拉了快摔倒的黛玉一把,顺手把他安置着坐在自己身边,笑得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还没问呢,你父亲送你来京城,可有说什么?” 黛玉顺势就坐在了永泰帝身边,因为刚才被吓唬过,这时直接便表现出了一副极其符合一个虽然聪明但是涉世未深的小男孩模样,依旧是不敢对视永泰帝,只道:“父亲说江南局势复杂得很,前段时间倒也罢了,这段日子他不太能顾得上我,便把我送到京中外祖母家住一段日子,条件允许就把会试也考了。还说……”说到这,黛玉还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陛下您……您会护着我。” 说那个您会护着我的时候,那一个百转千回,那一个幽怨万分,明摆着就是指刚才罚跪的事儿,搞得永泰帝那没剩下多少的良心都在隐隐作痛。 “好啦。”永泰帝一把把小正太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要不是你私自揣度朕的心意,朕能罚你?这事儿换了别的大臣你看看朕打不打他的板子,今后还敢不敢了?” 黛玉很给面子的乖巧摇头。 “那就好。”小家伙实在是既乖又萌,永泰帝也不再苛责,一抬手轻轻刮了刮黛玉的鼻子,“朕算是罚过你了,只要那十遍礼记交上来此事便揭过不提。跪疼了没?” 小公子眼睛红红地点头,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跪疼了也是该的。”永泰帝笑骂了一声,感觉到了车已经停了下来,便笑道,“乖,下车,地方到了。” 黛玉微微偏头,看向了这位实在是喜怒无常,刚刚已经是图穷匕见,仿佛一言不合自己的下半生只能在牢狱之中度过甚至可能要上断头台,现在却温暖和煦得比林如海还像自己爹的中老年男性,知道自己这帝京之行可能真的是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了…… 既如此,现在多在这位大佬面前刷点好感度和蠢萌度倒是个比较保险的操作,便索性双臂一环,直接搂住了永泰帝的脖子。 然后娇声娇气的开口:“侄子跪疼了,世伯抱我下去。” 永泰帝噗嗤一笑,却偏偏是吃这套的,行伍出身如他抱一个十二岁的小子也不难,还当真把黛玉抱下了车。 然后让知道永泰帝今晚上过来的四皇子李鸿险些没把自己的下巴给摔地上去。 24.宝玉的嬷嬷 看着老爷子怀里抱着个少年郎下车, 脸上还带着既宠溺又关心的笑容,李鸿的第一反应是……本王可能还没有睡醒。 然后李鸿很快就发现自己怕是睡不醒了—— 老爷子抱着那少年郎,对着他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脚步根本不停的过了王府正堂, 熟门熟路地拐个弯去了正室东边的耳房去, 颇温柔的把那小子放到了靠窗的大炕上, 无比自然地在炕上坐下来直接就要去把少年郎的裤管卷上去看膝盖的伤,操作简直水到渠成一气呵成得……让人害怕。 讲真的,别说李鸿目瞪口呆了, 就连黛玉都本能的往炕里面稍微缩了缩,自觉受不起老爷子如此火辣辣的关爱, 本能的想要跑。 #并且……老爷子你撸人家的裤管怎么那么熟练啊# #能不熟练吗, 当年林如海被罚跪而永泰帝就搁边上坐着看, 好容易熬完了惩罚他便和自己的贴身太监一块儿一左一右地扶起林如海然后到耳房里面挽裤腿擦药, 那时候也是这一整套操作流程来着→_→# 可也就是黛玉这么一缩, 动弹幅度一大而没让老爷子撸裤腿成功, 永泰帝便脸色一沉, 带着关切轻声呵斥了一句:“都站不起来了, 这会儿还逞什么强, 这双腿你还要不要了?” 黛玉怯生生觑一眼永泰帝, 本能地觉得这事儿不对—— 他也就是从荣国府跪到了肃王府而已,一炷香不到的时间, 虽然石板路上走马车, 车上又没有防震装置, 跪得很难受而起来的时候膝盖确实疼,这才索性撒了个娇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可这一点点的疼,怎么到了永泰帝嘴里,就严重到了这双腿都得废了? 并且关键是……理论上说,天子是不能错,不会错的。 最真切露骨的体现,那就是君王轻易不去探望臣子之病,一旦探望,那必然是弥留之际,探望之后,臣子不死也得死——天子都说这是弥留之际,你能说他不对么? 而这会儿,永泰帝说的却是……你的腿,还想不想要…… 黛玉感觉下半身突然一凉,哪里还不明白永泰帝到底是何用心。 ——老爷子第一时间其实挺喜欢撒娇这一套的,所以抱着自己下车的那一个瞬间也是真宠溺真开心,这能感觉得出来。 可是大概是下车之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就提醒了老爷子,林黛玉是臣不是子,儿子可以娇宠无限,可以随便对父亲撒娇,臣子却需得卑微面对皇权,不可心生骄矜,亦不可用任何手法欺瞒君上。 换句话说,若自己真的膝盖上有伤,有重伤,那被君王这么宠一宠抱一抱,亲亲抱抱举高高,倒也说得过去,可若是膝盖上没有伤,屁事没有却赖着要君王抱抱,往小了说那便是不识抬举不知进退,往大了说那叫欺君。 可干啥永泰帝就是明知道这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其实多半跪不出什么好歹来,明知自己这就是矫情和撒娇,却还是坚持要看伤? 除了想抓自己的错处外,不作他想。 可为何要抓? 这个么……黛玉脑海之中电光火石咔嚓运转,正在飞速想着可能的原因和应对的办法—— 自己那么一番连消带打,肯定已经打消了永泰帝怀疑林如海漏泄国家秘密的心思了,永泰帝没理由还拿着这件事不放。 而既然不是这个目的,那就得往别处去想了……考虑到明君都是收集癖,见到人才难免手痒,天下人才在君王眼中是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杀。 自己小小年纪,刚才又显露出了那些能耐,自夸点的想,在永泰帝眼中也大大小小是个人才了。 可是能为他所用么? ——一个撒娇都能撒得皇帝好好好行行行你这么美你说什么都对的娇宠小公子,这个人设是不太好使唤的。 这么一来,说不好,永泰帝就是想借着这件事,给自己一个教训,让自己知道天威难测,不去随意揣度,学着畏惧天子,再也不敢放肆。 然后呢? 便是变成永泰帝想要的那个天资聪明,手腕翻覆,却彻彻底底为皇家所用的听话且忠心的棋子。 若变不成呢? 那……看在林如海和他当年情分的份上就不杀了,最多就是“你还想不想要你这双腿了?”嘛。 需得说,黛玉还是够幸运也够好学,跟着杨先生学过一丢丢的帝王心术,这会儿照葫芦画瓢,也把永泰帝的心思揣摩了个七七八八。 知道了原因,寒不寒心尚属次要,好歹是知道了应对,这会儿,黛玉只是张开一双小鹿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老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一样,小声拒绝了永泰帝想看他膝盖伤的要求:“没……没事儿的,世伯不用看了……” 永泰帝哪里肯坏了自己趁着黛玉还小人生观还可以掰掰,打掉他的骄傲之后收获一枚俯首帖耳的天才的想法,脸上自然是带上了和煦的笑意:“乖,还是得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看了伤,世伯也好放心呀。” 话说到这份上了,黛玉也不再坚持,肯定没好意思再等着永泰帝给自己卷裤管,只自己苦着一张脸,一点点把裤管卷上来。 然后心内悄悄感谢了一下自己这副极其敏感的身子骨——就这身体,别说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从荣国府跪到肃王府那么长了,即便是平时一时不察蹭了哪磕了哪儿身上都会有深得吓死人的痕迹,根本不怕查的。 果不其然,裤管卷起,永泰帝与李鸿便看到了黛玉膝盖上的两团青紫,在别处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无比的触目惊心。 这会儿都已经琢磨好了当场发作,怎么罚这小子,让他身上那股子奇异的(其实是因为黛玉跟了个神仙师父)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的味道消失的永泰帝:………… 有点庆幸,有点遗憾。 庆幸以黛玉之多智,却只是个跪一会儿就能伤成这样的身体。 也遗憾多好的值得培养的好苗子,这辈子可能只有病殃殃走文人路线。 但是不管心内如何os,永泰帝对黛玉到底是放了心。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这个时代虽没有,但道理总没错,一个病殃殃的人,再聪明再能耐再能揣度人心,危险性总是比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纵马定乾坤的人小些,掌控起来也容易些。 这么想着,既然不再忌惮,永泰帝脸上便真正起来了半点心疼:“朕就说么,竟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然后还回头对李鸿道,“还不叫你王府的太医来,给玉哥儿好好看看腿,别真留下什么病根儿。” 李鸿赶紧吩咐自己的长史让他请在王府中长住当值的太医过来看看伤,自己也不好再装傻充愣,只上前问:“父皇,这位是……” 李鸿上来了,黛玉同样也不能再装看不见这个大活人,也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个一根筋搭上去就能猜忌怀疑准备罚人的家族论世交,便要从炕上蹦下来给李鸿请安,却被永泰帝一把按住:“腿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这也不是外人,以后叫他四哥就是。” 恭敬的意思到了就行,黛玉也不违拗,乖乖地点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小正太这边安抚住了,永泰帝这才回头瞅了李鸿一眼,随口道:“这是林大人之子,名黛玉,为父答应了要好生照顾他的,四郎以后需得把他当亲弟对待,知道了?” 李鸿恭声应是,随后便对着黛玉微微点头,笑道“玉儿好”,黛玉也只是在炕上弯弯腰,极其不好意思地叫一声“四哥好”,又说了一句“四哥见谅,我失礼了”,这招呼才算是勉强打完了。 太医很快便到,请了安之后便上来给黛玉看那青紫的跪伤,看了看这才躬身回了永泰帝的话,说是小公子身体从小比较弱,从小也没怎么跪过这才看上去有点严重,确实会疼但是问题不算太大,揉开了很快就好了。 永泰帝微微颔首,让太医上前来给黛玉揉腿敷药。 对着已然青紫的地方揉开淤血确实有那么点点疼,太医一上手黛玉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可这会儿你也不能说不揉了早早晚晚反正能好,也只能蹙着眉默默忍着而已。 看着黛玉这模样有那么几分像当年的林如海,永泰帝又是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再是个标准皇帝,永泰帝没做皇帝的时候到底是把林如海当个真朋友的,这会儿便无比尴尬地轻咳一声,声音里面不自觉地便带上了些许关切:“很疼么?” “不疼。”黛玉勉强乖乖的笑了笑,无比懂事的开口,“是……是玉儿犯错,该被罚的,世伯不要自责。” “你啊。”永泰帝笑着揉了揉乖乖正太的小脑袋,看着他的乖巧模样也少有心情不好的,只笑道,“罚是罚,赏是赏。世伯还没有给过你见面礼呢,想要什么,说吧。” 黛玉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永泰帝,知道这说得好听是随便要,自己要是接着放肆,前头又不知道哪儿有坑等着,沉吟片刻,这才道:“玉儿确实有一件小事情,非世伯帮忙不可的。” “哦?”永泰帝来了兴致,笑问,“什么事。” “世伯知道,玉儿有个衔玉而生的表姐。”黛玉斟酌着词句,慢慢开口,“外祖母溺爱,养到我这般大还娇憨不已,既不懂如何主持中匮,于规矩上也有所欠缺,外祖母与舅母因此担心不已,前些日子还特特请了放出宫的老嬷嬷来教表姐的规矩。” 衔玉而生的这个永泰帝倒是有些印象,平时看着贾瑗侍卫那意思也是想把那宝贝疙瘩送进宫的,心想贾瑗是没那个面子了,可若是黛玉开口,给那姑娘一个大选的名额倒也无妨,便点头问道:“所以呢?” 黛玉又不是宝玉亲哥哥,哪会随便定下宝玉终身,是以只是脸上带着第一次求人所以颇不好意思的笑:“世伯,外祖母家到如今已然不比当年,请来的宫中嬷嬷听说是伺候老太妃的,对如今的规矩怕不很熟,若是伯父真心疼玉儿,便索性赐玉儿那表姐几个教养嬷嬷,玉儿感激不尽。” 可不是得感激不尽么,多找几个嬷嬷看着那宝贝疙瘩,也省的她在自己面前晃悠再一言不合的摔玉→_→ 黛玉有预感……要是不把宝玉支开,多搞几个人盯着她,谁知道自己和她这同一个屋檐下处着,宝玉能憋出多少骚操作来。 永泰帝却没想到黛玉提的是这么个要求,不过这对他确实是举手之劳,便只随口笑道:“这个容易,回头我让皇后办去,挑几个给未入宫的妃嫔教规矩的宫女让瑗哥儿带回家就是了。” ——永泰帝吩咐皇后去安排的宫女,那必然已经是掌事姑姑的级别了,和只能在宫里烧冷灶伺候老太妃的比起来肯定是另一种(更严格的)风格。 黛玉放心了,软软萌萌一笑,露出一排整洁漂亮的小白牙,甜甜开口:“谢谢世伯。” 25.戏精的诞生 肃王府内, 黛玉正在和永泰帝你来我往,互相套路,风起云涌的过招,而荣国府中, 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安喜乐地, 温柔富贵乡。 ——宝玉摔玉的风波已过, 因着先前贾母已经允诺了给宝玉放一天的假,让她可以不学规矩好好玩儿上一天,是以现在的宝玉便也没有再在教养嬷嬷那如狼似虎的目光之下学怎么走路好看, 怎么行礼优雅,道万福的时候膝盖弯几寸这些见鬼的规矩, 而是已经换了一身没那么素净的衣裳, 扭股糖一样赖在贾母怀里, 听着凤姐儿妙语连珠的给贾母讲笑话…… 锦衣华服, 美人如花, 少女娇憨的面庞上再绽放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 不知生活艰难的笑容, 一时之间便真就是美得惊心动魄。 看得贾母这么一个见惯美人的老腊肉都一时失神。 然后这样的笑容直接就终止于贾瑗与贾琏说说笑笑着进了房间—— 进来之后, 贾琏先没看贾母, 第一眼倒是先看到了自己那笑得无比美艳的媳妇儿, 而贾瑗同样没有注意到贾母,而是看向了现在没个正形就在贾母怀里乐呵的宝玉。 不过贾瑗贾琏这兄弟俩的注视对象那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 王熙凤那必须是不怵贾琏啊, 瞅着贾琏回来了, 还无比大方地对着贾琏露出了一个端庄大气的笑容, 然后丢一个夫妻之间才理解的骄傲又在等着夸赞的眼神:“我把老太太哄回来啦!棒不棒!” 贾琏知道自家老婆这是在嘚瑟下午她那个一时之间心直口快就险些让宝玉这个小祖宗把玉给摔了的事情,既然心领神会,便也给了一个“好好好我的凤儿最优秀了”的宠溺眼神。 ——需得说,琏凤二人成婚多年,凤姐模样极好,性格也外向,管家理事样样妥帖,更是个极有情趣的女子,琏二那都不能叫做满意了,前几年甚至恨不得整个人都死在凤姐身上去,就这么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凤姐又在七月初七的乞巧节生了个儿子出来,夫妻俩那感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两人这么一个眉来眼去,便已经充满了粉红色的心形泡泡。 贾·母胎单身直到如今·瑗完全没眼看。 贾瑗只是眼神格外冰凉地看着宝玉,然后,本来扭股糖一样赖在贾母坐榻上的宝玉,身体都是一时的僵硬,看着贾瑗那都能杀人了的,和贾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神,还是乖乖从贾母怀里爬起来,站到地上,一个万福礼行下去,怯怯道:“大哥哥。” 贾瑗没理她,只先拉了一把正在没个正行和王熙凤眉来眼去的贾琏,很快便与贾琏一块儿给贾母行礼,完事了这才抬眼看了都快蹲不住了的宝玉,让他起来,声音里满满当当都是他作为长兄的威严:“这个时辰你为何在这儿?不应该在跟着嬷嬷学规矩么?” “今天……”宝玉站在地上,手指在不自觉地扭着自己腰间的丝绦,道,“林家弟弟来了……是老太太说放我一日假的。”然后求救一样地看向贾母,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委屈的不行,“老祖宗~~~” 贾母看着自己最爱的孙女撒个娇撒得如此熟练还令人心疼的娇气样子,阅人无数见过无数小妖精如她,清楚这么个样子最能够勾人心疼,也不打算纠正宝玉这个天生招人疼的属性,只是拍了拍宝玉的手,对贾瑗笑道:“瑗儿也不要太逼宝姐儿了,林家哥儿也是自家亲戚,都来了我们家了,宝姐儿不见见他反而是我们不知礼数。再有这些天宝姐儿也拘束得狠了,放松这一日而已,耽搁不了功课的。” 贾母都那么给面子的给贾瑗解释了,贾瑗也只能躬身称是。 “诶,琏儿。”贾母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偏头看向贾琏,“玉哥儿人呢?” 贾琏立刻把注意力从王熙凤那儿抽回,无比顺口地复制了刚才和贾瑗达成一致的“黛玉遇上了同一年考上的举人们,实在是推拖不过,需要去应酬一番”的说辞。 贾母一听这话便又有些担心:“有谁跟着他吗?怎么去的?安全么?” 贾琏看了贾瑗一眼,言下之意你也编两句这样可信度更高,贾瑗会意,便睁着眼睛说瞎话地给黛玉擦着屁股:“老祖宗莫担心,因为遇上的巧,孙儿便把自己的那辆车借给玉哥儿使了,车夫是玉哥儿的人,不会出事的。他本来要与您说一声再去赴宴应酬,是孙儿说一来一回又耽搁时间,孙儿代他给您说也是一样的,他这才去了。” “那就好……”因着贾瑗平时信誉倒还不错,编的这个瞎话贾母是信了,只道,“也罢,如今时辰还早,瑗哥儿你先见过你娘再过来用饭吧。” 贾瑗应下,转身走了。 ———— 荣禧堂内 因着宝玉一见了黛玉,便又是我见过这个弟弟,又是问弟弟有没有玉,一听说没有还连自己的命根子都摔了,着实把王夫人气得不轻。 在她眼里宝玉自然是千好万好,将来必然有大造化的,便是气也不会觉得这事儿宝玉有错,而事情总得找个背锅的这才能继续气下去,她便多多少少有些介意黛玉。 可黛玉又有什么错呢? ——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来了就是错,你要不来,宝玉好好的怎么会摔玉? 而这时候,黛玉那能让贾赦热泪盈眶到“你长得好像你母亲”的一张脸,于王夫人而言,这特么又是一重恶心。 因为贾敏在家时是个名动京城的才女,才女自然是和才女更有共同语言些,贾敏也是更亲近贾赦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原配夫人,并不喜欢出身武将世家,嫁过来时连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她。 新仇旧恨,层层叠加,黛玉已然是在自己不知道的角度拉了数量极其可观的仇恨,而到了贾瑗给王夫人请安,母子俩坐着说话时,贾瑗问及她今日见到黛玉,觉得如何,王夫人那可算是找到能说话的对象了。 赶紧是让下人们都走开,自己个噼噼啪啪竹筒倒豆子一样地把黛玉批判一番,从带了那么多仆人过来吐槽到居然是把五万两直接交给了不管事的贾母而不是给作为当家太太的她,间或还夹杂着当年和贾敏的旧怨,说的那叫一个忘情,听得贾瑗…… “太太不喜欢玉哥儿?” 才觉得自己说了个痛快的王夫人:“……那么明显吗?” 贾瑗实诚地点头。 “唉,明显就明显吧。”王夫人捏着手上的念珠,满面忧伤道,“也就是对着瑗儿你,母亲才说那么多,那玉哥儿一来就让你妹妹摔了玉,哪里是个好的。幸而是没出什么事,这要是摔坏了那命根子……” 贾瑗自己慢慢抿了口茶,并不太耐烦和后宅夫人绕着弯儿说话,便直击心灵地道:“宝玉对着喜欢亲近之人方会显露这一份痴劲儿,对着外人倒是礼数周全少有错处……太太不喜欢的其实不是玉哥儿,而更多是不喜欢宝玉和玉哥儿竟是天生的亲近,一见了玉哥儿便什么都浑忘了吧。” 王夫人:……卧槽真相了。 但……王夫人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无比正当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宝玉是要有大前程的人,要是和林家哥儿不清不楚,流言传出去……” “太太。”贾瑗又认真道,“这流言传不传得出去,不在两个玉儿做了什么,而在当家太太管不管得住下人的嘴。” 王夫人一噎,色厉内荏道:“贾瑗!” 贾瑗当然是立刻就跪了下去,说的话倒是半寸不让:“太太只想,是与不是。” 王夫人手上死死捏着佛珠,看着这个同样是她的心头肉,并且比之于宝玉那个虚无缥缈的前程,现在已然是成了永泰帝身边侍卫,前程可期的儿子…… “瑗哥儿……”王夫人还是把贾瑗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家里的奴才我会收拾,可宝玉和林家哥儿亲近了,终究不好……” “不,太太。”贾瑗凝目,认真道,“就让宝玉和黛玉亲近,只要管住了下人的嘴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宝玉绝对受益无穷。” 王夫人:??? “太太。”贾瑗起身,直接坐到了王夫人身边,柔声道,“宝玉是必然要进宫的,若是祖父还在,让宝玉走大选倒也不难,可如今……”贾瑗也不置评贾赦贾政二人,只是道,“儿子无能,实在是帮不了自家妹妹,并不能给宝玉这最好的前程,只能让她小选进宫。”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也酸,轻轻反手拍了拍贾瑗的手:“这不怪你,你才多大的人儿呢。”——说是说贾瑗,王夫人也是拒绝讨论贾政。 二十岁上贾政便做了工部六品主事,两榜进士都谋不到的位子,那时候的林如海才是个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可到了五十岁,贾政拢共升一级,也就是个工部五品员外郎,林如海却已经是正二品巡盐御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说的就是这么糟心而客观的事实了。 贾瑗也知道王夫人不想提贾政的意思,也不在乎,只是道:“咱们家是知道宝玉衔玉而生,必有大造化,可到底……小选进宫,变数太大,若是情况允许,咱们也得留条后路。” “你说的后路便是林家哥儿?”王夫人皱眉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贾瑗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沉声道:“林家姑父一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将来什么人脉什么助力那都是黛玉的。何况黛玉十二岁便拿了江南的解元。解元,乡试第一!母亲且想想……”贾瑗眼睛一转,看向贾政常坐的位置。 王夫人:…… 提贾政,那就又是一桩伤心事了。 贾政还没得天子赐官的时候一样考过科举……那结果,别说黛玉这种直接解元了,他连孙山都当不上。 念及此,王夫人也只有长长叹息。 老爷考不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你能休了他么! 眼见着王夫人已经认可黛玉必然有前途的这个结论,贾瑗这才往下说—— 宝玉和黛玉交好,一个屋檐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宝玉还能让黛玉动心,让黛玉情根深种,非卿不娶…… 然后宝玉反手就进宫谋前程了。 小选入宫,两个可能。 或者宝玉谋到了那份前程,还生下了一个皇子,那么,那时候已然入仕(并且在林如海的资源下绝对前途无量)的黛玉,便能是在深宫之中的宝玉最好的倚仗。 或者宝玉谋不到那份前程,二十五岁出宫…… 黛玉不是情根深种么,那时候也不用担心老姑娘回家嫁不出去,凑合凑合和黛玉在一块儿,也是一段姻缘。 说白了,就是给宝玉这个玛丽苏文女主角找个深情男二,宝玉要能抱上太子那个金龟婿的大腿,那深情男二就要祝福男女主百年好合并且对女主深情一生,而宝玉要是没那么能耐,那男二就要做女主的贴心小棉袄,接收她容让她,宠爱她一辈子。 凭啥好处都让宝玉给占了啊? 就凭宝玉衔玉而生,必有大造化! 都衔玉而生了还不是主角命那还得了? 王夫人的表情,在贾瑗的讲述下,已然是一点点变了。 这个思路……好诱人。 但是……“林家还指着林哥儿延续香火呢。”王夫人沉声道,“不可能让林哥儿老大年纪还不娶妻的……” 贾瑗却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王夫人:“这个很难解决吗?” 王夫人被贾瑗看得心里发毛。 但是,渐渐的,也知道了贾瑗的意思。 贾赦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原配夫人怎么死的,到宝玉出宫之后,黛玉若有原配夫人,也可以那么…… 至于如果真是这样,宝玉嫁过去续弦……续弦怕什么,只要年少的情分尚在,不怕黛玉不对宝玉温柔以待。 “我知道了。”王夫人压抑着极大的兴奋,温柔开口,“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也只有你会对你妹妹如此打算了。” 贾瑗从容一笑:“太太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亲妹子,哪有不多给她想一步的道理。” 26.给黛玉取字 荣国府之内, 会说悄悄话的,自然不只是贾瑗和王夫人,这会儿贾琏和王熙凤,也有自己的算盘。 ——虽然, 照理说王熙凤是孙媳妇, 还是元配嫡子的媳妇, 肯定是不把邢夫人这个继室放在眼里的,所以也懒得去东院伺候邢夫人用饭,但也还需得伺候完了贾母, 这才能回自己屋子吃。 但是,如今贾琏这也算是刚刚去了一趟江南, 夫妻俩正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 贾母平时又极宠着王熙凤, 这会儿肯定是直接便放了小夫妻俩去自己腻味。 于是现在, 王熙凤就和贾琏一块儿, 传了晚饭, 遣了丫鬟, 喝着小酒, 正是气氛十分之好之时, 贾琏心里面还是存着不吐不快的心事, 便借着酒劲突然开口:“凤哥儿。” 凤姐多饮了两杯,这会子倒有点子媚眼如丝的意思, 还以为贾琏这是饱暖思淫欲了, 便笑道:“怎的了?” 贾琏放下了手中酒杯, 却摆出了一副极其正经的表情:“正事,别这样。” 王熙凤不置可否,只等着贾琏往下说。 贾琏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说一不二的信誉,也不强求,只认真道:“今日林家哥儿去拜见大老爷的时候,提醒了大老爷一句话。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你。” “哦?什么话?” “没有荣国公的荣国府,还能是荣国府么?” 本来没个正形的王熙凤,一听这话,手忽然一僵。 好半晌,才抬起眼看向贾琏,眼神却是清明的:“我怕……不只是这个吧。” “啊?” “我是说。”王熙凤正色道,“玉哥儿那一个看上去就玲珑剔透的人,应该不会毫无来由地巴巴给大老爷说这个吧?” “确实。”贾琏深深看了一眼王熙凤,点头道,“是大老爷提起的话头,说什么……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 王熙凤瞅着贾琏,咀嚼了一下贾琏那句话,嘴角一勾,提醒地道:“大老爷?” 贾琏咬了咬嘴唇,看着在烛光下越发艳丽动人的凤姐,干干地吞了口口水,沉声道:“不,是老爷想拿回荣禧堂。” “老爷是老爷,我想问的是……”王熙凤又道,“二爷觉得呢?该拿不该拿?” 贾琏觑着凤姐儿,想着这成婚之后两人如胶似漆的日常,又想着凤姐和王夫人的关系,天真如他,终究是愿意相信夫妻之情,胜过那凤姐在嫁过来前一共就没见过两面的王夫人,便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该!” 凤姐笑了。 贾琏从未见过凤姐那么畅快又迷人的笑。 “凤……凤儿……凤丫头你笑啥呢?”你笑得我好怕_(:з)∠)_ “我以为全贾家就没有一个明白人,退一步说,我还以为,即便有那么一个两个明白人,也不该是大老爷,我更是万万没想到,二爷知道这个之后,竟会信我敬我,和盘托出。”凤姐满脸笑意地给贾琏斟了杯酒,“来!二爷,就冲着你愿意与我说这事儿,我就得敬你一杯。” 贾琏:(⊙x⊙;) “不是……这……” 凤姐给贾琏倒完酒便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满脸带笑地看着贾琏,悠悠道:“也罢也罢,在说这个之前,我们还是说明白了,这荣国府……好吧,这贾家,到底是谁做主?” 贾琏看着自家这个嫁了过来之后家政事务一把抓还不出纰漏的媳妇儿,本能地觉得媳妇儿的段位应该比自己高…… 对段位高的人,贾琏一般还是挺愿意尊重的。 于是便还是坦诚地道:“在今日林家哥儿见到大老爷之前,我以为贾家是二叔做主,毕竟二叔比大老爷看上去靠得住太多了。但是今儿个玉哥儿这一说,我似乎又觉得,应该归大……应该归老爷。” 王熙凤自己拿起酒杯,一杯干了之后,玩味道:“那将来呢?” 将来…… “之前觉得是瑗大哥哥,毕竟他从小最得祖母宠爱,又早早被祖父弄成了三等侍卫,到如今已然侍奉在陛下身边,确实比我好,但是现在……”贾琏道,“我觉得该是我做主,老爷的爵位,也该我袭。” “可是二爷。”王熙凤的笑容在贾琏的阐述之下变得更加灿烂,“你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说咱们家的关系的么?” 贾琏摇头。 “琏爷如今在乃叔政老爷家住,帮着料理家务。” 贾琏:什么!!! 下一秒,贾琏直接把那张他们夫妻俩吃饭的小炕桌给掀了,杯盘碗盏砸了一地。 被贾琏先一步叫出去的平儿丰儿赶紧进来看看,是不是小夫妻这吵架了掀桌子,却只听满脸肃然的王熙凤说:“出去,一会儿再收拾。” 俩丫头忙忙躬身离开。 王熙凤在炕上半点没被眼珠子里已经能喷火了的贾琏吓着,只是慢悠悠起来给贾琏倒了杯茶,端到了贾琏手里:“二爷,生气了?” 贾琏一口闷了那茶水,缓了好半天,情绪才慢慢平缓了下来:“凤哥儿,你这意思……” “二爷,论荣国府一脉,我才是宗妇。老爷那边的太太是续弦,门第不行,也无那管家的能耐,是以这家务事一时之间,是可以交给二太太,但是,我既过门,便应当全盘交给我才是。”王熙凤慢慢开口,“可为什么如今我事事都得问过二太太再行,便仿佛我只个她手底下的管家媳妇儿?” 贾琏震惊地看着王熙凤,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你你你……你原来不满意二房的?我……我还以为,那是你姑母,所以你更亲近……” “二爷说的什么话,您才是那个将与我共度一生之人。”王熙凤一声冷笑,“再说了,姑母是个什么样的亲戚?宝玉还叫玉哥儿的母亲一声姑母呢,姑太太去世的时候宝玉流一滴眼泪了么?” 贾琏:……不是…… 你不能用宝玉那个傻姑娘的操作来…… 不过说的也是。 “那……”贾琏干干道,“我们就是偏老爷那边了,是吧。” “那当然。” “既如此……”贾琏便道,“我们要不……找个日子便搬出去,和老爷他们一块住?” 一听这话王熙凤便哭笑不得了:“哎哟我的二爷,这会儿您住荣国府里,我管着荣国府的事儿,还有点儿您是嫡长孙而我是宗妇的意思呢!一搬出去成什么样子了?荣国府就拱手让人?” 贾琏无奈:“那你说,我们该继续如何?” 王熙凤比贾链更无奈:“该干嘛接着干嘛呗。” “啊?” “我,接着管着荣国府。”王熙凤一脸“我嫁了个智障怎么办”的无奈,“您,该干嘛接着干嘛,实在没事儿干了就多读点书,礼记啊律法啊啥的,了解了解总没坏处。” 贾琏幽幽看着凤姐儿半晌,终于是哀哀道:“……凤哥儿你变了。” 凤姐无奈一笑:“不是我变了,而是……二爷去江南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 贾琏:??? 凤姐儿也不卖关子,只是从炕上起来,绕开了贾琏掀翻的那些个菜肴杯盘,寻出了一封信来。 “二爷也知道,我娘家武将世家,女儿家不认字,我是嫁过来后才学了一些,这信还是彩明读的。”王熙凤一抬手,把信给了贾琏,“您自己看吧。” 信很长,内容是方才王熙凤讲的那些话的……嗯……读书人版。里面不言及具体事务,只是罗列律法与本朝判例,然而桩桩件件却明显指向于贾府现在这乱七八糟的格局与不合理之处。 因为写的太多,贾琏实在没耐心看完,只刷刷刷地翻到最后,便看到落款是…… “薛宝钗?”贾琏皱眉道,“这是谁?” 凤姐笑道:“我那个嫁去了金陵薛家的姑母的长子,学名薛螭,小时候身子弱得和猫儿似的,家里人怕养不活,倒随着家里人的女孩儿名,取了个乳名叫宝钗。因着收信人是我,他写了薛螭被人看着了有些不妥,用女孩儿家的名字一路上送来,也是想着万一被人看到了,被人以为是闺阁女儿的交流,也能保全我的名声。” “原来是他……”贾琏自然是听说过宝钗大名的,虽感念宝钗用心之细,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奇怪,“可……那位薛家哥儿应该没见过凤哥儿你吧,这素昧平生的,怎的却巴巴给你送了信来?” 王熙凤都不想吐槽贾琏那信不看完的耐心了,直接抽了最后一张信纸,怼到了贾琏脸上:“这是他的目的。” 贾琏定睛看去—— 内容说的很文雅,大意就是,薛螭薛宝钗有个顽劣不堪的姐姐,每每让宝钗无比之头疼,前段时间那丫头还女扮男装出去,看上了个卖身的小哥哥,还差点让家丁和想买那小子的人打起来,亏得宝钗听了消息来得快,这才没把人给打死。 这事儿可把宝钗气得够呛,把那薛家大姑娘抓回来,要动家法打一顿好的,偏薛姨妈溺爱太过,就是拦着,就是一口一个我的老爷啊,你的儿子要打死你的女儿啊。 宝钗:……妈耶这姐姐再不教训就得砸手里嫁不出去了啊! 然而薛姨妈就是不让,说什么也不让,袒护宝钗那姐姐袒护得都要上天了。 宝钗:绝望.jpg 绝望之中,最后的希望,就是宝钗终于决定狠狠心回京,想办法把薛大姑娘塞去小选。 不求选中,不求前途,但求宫里的姑姑们在小选的时候给力点儿,多(在薛姨妈溺爱不到的地方)借着宫规打那薛大姑娘两顿,到那时即便薛大姑娘选不中被丢回家,也方便宝钗管教。 也不是宝钗狠心——是,薛家是豪富,确实不在乎养这个姐姐一辈子,但是关键薛家别的姑娘还要嫁人的呀! 你女扮男装,当街打人,撒泼打滚,就是要那个俊俏男仆,你让薛家闺女儿怎么见人啊! 前因如此,后果……就是薛家在京中到底没什么根底,要进京就稍微有点复杂,宝钗是想暂时在外祖家或者荣国府借住一阵,把薛家宅子彻底收拾妥当了再搬走。 而外祖王家呢,顶门立户的王子腾已经调职走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只能求到贾家头上。 “可我们家有两个王家女呢。”贾琏纠结道,“怎的弃了二太太,选择帮咱们?” “薛家哥儿聪明着呢。”王熙凤笑道,“找二太太,二太太如今事事顺遂,万事如意,又不缺金银财宝,对她施恩,让她知恩图报,那太难了。相比,找我就容易多了……”王熙凤苦笑着指了指那封信,“不用金银财宝,也不用曲意奉承,所有事情,我都得看在这封信的份上给他打点妥当。” 今天已经见识了太多骚浪贱操作的贾琏:……我觉得我仿佛一个智障_(:з)∠)_ 给大佬递烟→_→ —————— 咳咳。 贾琏的人生观这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咱们先不管,且看看此时的肃王府—— 永泰帝既然在临近饭点的时候把黛玉从荣国府内拐了出来,又中途改变了自己去荣国府晃一圈的计划,这会儿永泰帝肯定是得负责一下黛玉的晚饭的。 不过也还好,他今天出宫晃完荣国府之后,本就是有过来瞧瞧李鸿,顺便吃顿便饭的目的,这会儿不过是多拎了个黛玉来了,多双筷子而已,肃王府内倒也不至于慌乱无措。 不过吃饭过程也就那样,无甚好说,只在饭毕吃茶闲聊之时,永泰帝忽地便笑道:“玉哥儿?” “在。” “你有字么?” 黛玉:……京城原来还有一个见面就问字的风俗? 可皇帝垂问不好不答,黛玉也只得道:“父亲说我年纪小,又是从小体弱,便索性说养大些再取。什么叫大些父亲没说,便也一直没字。” “这样啊……”永泰帝笑着,“朕这会儿倒是想,你名黛玉,黛青为一色,而青通清;玉是宝贝,自带华光。这么一来……清华二字倒是不错,一是合了你的黛玉之名,二也有了‘水木清华’之典故,三么,亦是朕希望汝之才华人品,皆能清雅贵重,将来好为国之栋梁。你意如何?” 27.袭人吃大瘪 你意如何? 这句话若是换了别人说, 或许那是真的在征求意见,如果觉得不好,或许也还有拒绝和商量的空间,但是皇帝说…… 讲道理, 都别说这个既好听又有典故还带着长辈对后辈的期望的“清华”二字了, 皇帝赐字的场合, 即便人家只是随口说一句“林海字如海,那黛玉就字如玉呗”,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如若不然, 前一刻人家能笑嘻嘻给你说“哎呀我和你父亲是师兄弟,所以你叫我世伯就好”, 后一秒人家就能“这人藐视皇权来人啊给我拖出去剁了”。 要不黛玉那膝盖怎么伤的呢。 是以, 已然不想和皇家论感情的黛玉二话不说, 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 再次对永泰帝拜下去:“多谢陛下赐字。” 永泰帝这话并不是试探, 也没有那曲里拐弯的心思, 此时又哪里肯让黛玉接着跪, 便只是一抬手把黛玉架起来, 说一句:“不必多礼。” 黛玉今日下船之后就一直连轴转到了现在, 本就已经累的不行, 又加上膝盖被太医揉散了淤血,本就还有点隐隐的疼, 这一时半会要跪下去黛玉是有些犯怵, 既然永泰帝给面子, 他便也就借坡下驴地,再次坐到了椅子上。 需得说,年纪轻轻的黛玉尚且感觉到了疲倦,今天同样是忙了一天,自己已然年过半百的永泰帝又何尝不是。这会儿永泰帝也想着人也见了,饭也吃了,想问的事情都问了,还超常发挥地给人家取了个字,全套操作既已经完成,便也再没了把人拘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念头,只随便再与黛玉说了两句闲话,便吩咐李鸿打发了人好生送黛玉回去。 一路无话。 紧接着,黛玉便在荣国府的梨香院中住了下来,每日跟着荣国府的小主子们给贾母请安,等着贾政从庙里回来之后也按着规矩去拜见了一波贾政,除此之外,更多便是一直在外面忙着林如海交代下来的事情。 林如海那交友确实广阔,即便是去了江南做巡盐御史多年,到现在能数出来的,还有往来的故交好友都还有一连串儿。而林家避开京城多年,林如海一波王者归来便是科举出身,能和他交好的人,自然多为两榜进士,那些人在京城能混到了如今,绝大多数也已经是位高权重,拜访他们,少不得是黛玉亲自到场,绝不是派个仆人过去送了礼物便可的。 而黛玉一亲自去了,两榜进士vs江南解元,第一波肯定就是先考校一下学问,发现这是个人才,见猎心喜之后第二波便是把自家男孩子拎到书房来看看这别人家的孩子,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只是男娃,还得给女娃们考虑考虑,第三波便留下来吃顿便饭,也让黛玉见见家中夫人(顺便让自己闺女也在屏风后看看这俊俏少年郎)—— 男孩见见黛玉或许能激发一下他们努力,女孩么,黛玉文雅清秀,芝兰玉树,明摆着又是一枚金龟婿,见一见也好聊一聊把自己家里适龄的闺女嫁给这位少年解元的可能性(*≧▽≦) 这么一来,吃了中饭还留晚饭,晚饭完了还得又喝一轮茶,往往一天时间也就够拜访一位官员,大晚上回来之后还得收拾收拾去第二家的礼…… 一时之间,黛玉竟然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如何在荣国府里面待着,让一见黛玉便觉亲近,恨不得和黛玉住一个屋子睡一张床的宝玉扑空了一次又一次。 一次两次或许还好,三次四次就让宝玉有些不高兴,五次六次之后……宝玉还得学规矩,来找黛玉都是小心腾出来的时间,这好几次都寻不到人,宝玉这可不就委屈坏了嘛。 巴巴地给那个极会伺候人,想的也极周全,被贾母拨到了宝玉身边贴身照顾宝玉的袭人抱怨着,一边抱怨还一边红了眼圈,嘤嘤嘤地哭着说个什么:“到底在忙什么呢,便是与故友们往来也费不了这许多事吧?我一见林家弟弟便清爽无比,只恨不得能与他长日厮守,他却怎的成天在外面,见都不见我,话都不同我说……” 这里要插一句,袭人原名珍珠,是一朵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解语花……额,虽然这朵花重生过。 她上辈子才见识了贾家烈火烹油的滔天富贵,住过那个美轮美奂的大观园怡红院,更因为宝玉被打了这么一件事,逮住机会给王夫人进言,说还是让宝玉搬出大观园比较好,这便入了王夫人眼,得以宝玉之妾的身份回家。 只是,不太巧,在路上出了些事故,便横死当场。 到现在,一醒过来,袭人便看到了项下挂着一块宝玉的人竟然成了个姑娘,正自懵逼之时,又被改名袭人赐给宝玉,而原本住在梨香院的人也从薛家变成了黛玉,更可怕的是林家孤女已经是变成了少年解元,原本的宫中贤德妃现在却是家里的瑗大爷…… 吓坏了好么! 可再吓坏了也不敢把这一段奇遇说出来啊! 是以,也只是先好好伺候宝玉,摸清情况之后,再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 不过这前程也是极其明晰的事情了,并不用多想——宝玉有教养嬷嬷,成天跟着嬷嬷学规矩呢。 袭人年纪略比宝玉大些,上辈子跟着贾母的时候伺候过在贾母跟前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的元春,自然知道跟着嬷嬷学完了之后,会是个什么前途。 当是时,袭人就震撼&激动了。 那也就是说宝玉会进宫! 上辈子贾府有个娘娘,这什么都没变只是性别稍微改了改的世界想来也是一样的操作,这辈子贾家必然也会有个娘娘,并且只会是准备进宫的宝玉…… 而宝玉进宫了,自己是宝玉身边最得意的丫鬟那自己肯定也是跟着进去!而当年回府省亲的元妃身边的抱琴一回家……那是何等尊荣! 刺激刺激,厉害厉害! 是以,这会儿看着宝玉往黛玉的院子里跑,袭人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的。 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这会儿没个避讳地还和上辈子似的,和林家哥儿住一间屋子躺一张床,要是传出去点什么,那可怎么好? 是以这会儿,听着宝玉这话,发现宝玉还是极其没出息的喜欢林家哥儿,袭人便本能地想打消宝玉的念头,又知宝玉最恨便是这等人情来往之事,便道:“林家离京已久,如今回来,少不得要拜访当年故旧。这一时半会儿的四处人情来往,自然是忙碌的,哪里就是嫌弃了姑娘呢。” 果不其然,宝玉有点小蔫儿。 袭人心内暗笑不已,又因着学规矩的时辰到了,便伺候着宝玉去了教养嬷嬷那边,又自己安顿了丫鬟在边上伺候着,转身就去了荣禧堂—— 自己是老太太的人,太太对自己心里有些隔阂,回头在跟着宝玉进宫的丫鬟人选上肯定会纠结,与其如此,不如便按着上辈子的套路,告诉王夫人一声如此如此这么这么,也打消王夫人怀疑。 袭人这么一求见,虽王夫人和袭人不熟,但也知道那是贾母放在宝玉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还以为宝玉有什么事,这便放下了手头的事,见了袭人。 再接着,袭人自然是按着上辈子劝说王夫人让宝玉移出大观园的套路,首先表达一下对宝玉的忠心,最近宝玉吃什么用什么干什么,确实是事无巨细,可见伺候宝玉伺候的用心,王夫人心情也很好,对着袭人更是多了点笑脸,听着袭人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便也和颜悦色地道:“你只管说。” 袭人这才提起了她今天的真正来意:“姑娘对林家哥儿似乎格外的亲近,这几日得了闲儿便过去看林家哥儿,按理说林哥儿和咱家姑娘是姑表姐弟,亲近些倒也无妨。只到底是男女之分,姑娘年纪也大了,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大家子的体统。” 王夫人心情本来挺好,一听这话,手上捏着手里的佛珠,心里便极其烦躁,觉得这个丫鬟在跟前真的是格外碍眼。 ——要是她还是接着不喜欢黛玉,那袭人这句话可是说到了她心坎上了,肯定就是按着袭人记忆里那“我的儿,你竟有这样的心胸,想的这样的周全”的套路走了。 可现在既已经有了那份把黛玉当备胎的心思,立场不一样想的便完全不同……至少现在看着这么一个外头买来的丫鬟都能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听得王夫人心内已然是烦闷不已。 而袭人这会儿却已经从“大家子的规矩是不带男女一块儿玩儿的”,叨逼叨到了:“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子小人的嘴……”便见王夫人一扬手 ,“啪”地直接砸了手里的茶盏。 袭人历经两世,到底知道什么惹得起什么不能,见着王夫人这样子,虽说不明就里,但还是知道该干嘛—— 直接往地上一跪,疑惑道:“太太?” 王夫人呢,到底这会儿贾瑗那“这流言传不传得出去,在当家太太管不管得住下人的嘴”言犹在耳,这会儿看着面前的袭人…… 便活脱脱是那个会瞎几把把闲话说出去的下人。 便极其不耐烦,加上半点厌恶地道: 28.打他的板子 重生, 就意味着你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往往会自带一股子未卜先知的爽感,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些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愚蠢的凡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 老太太如何, 太太又如何, 哥儿姐儿那都是个屁, 你们再是出身高贵,再是身份贵重,能比得过我受到老天眷顾, 死了都能再回来浪? 这么一来,面对着那上辈子曾经让袭人无比畏惧的王夫人, 本应该是步步深入, 小心试探, 一点点揭开自己目的, 偏生因为有了前世的经验, 那操作便就显得过于轻率乃至于不经大脑, 到现在跪在荣禧堂的地上, 袭人才暗悔自己轻狂。 可是讲道理……袭人还是没能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辈子, 她能劝动王夫人, 是因为王夫人并不喜欢黛玉, 也看重宝玉令名,她的劝说这才显得无往不利, 这个袭人清楚。 而这辈子, 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啊——王夫人依旧不喜欢黛玉, 而宝姑娘的名声自然比宝二爷更加重要,影响因素根本没变,明明是一样的话,怎么……这辈子就不好使了呢? 袭人是真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已然是没有了她翻盘的机会。 ——再蠢的人都知道这会子王夫人是怒极了,你再往下说再辩解,人家也听不进去,反而越描越黑。 所以,袭人也只跪在地上,并不敢反驳王夫人的话。 王夫人这会儿又是个什么心情? 唔……有句话叫做看你顺眼的时候你做什么都顺眼,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浑身上下都是毛病。此时王夫人冷眼瞅着袭人的模样,诡异地,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嫂来。 不是这会儿就知道敛财,讨不了贾母欢心也得不到夫君爱重的战五渣邢夫人,而是当年那个出身书香门第,一肚子琴棋书画,说规矩的时候能把你活活给数落到怀疑人生的那位贾赦原配。 还真别说,袭人这“我觉得男女有别”,“我觉得太太你该说说宝玉,让宝玉离林家哥儿远一点”,“没出什么问题还好,出了问题那我们死了也赔不起啊”,“我是为了宝玉好”的比妈还啰嗦的说辞,和当年那处处用规矩用长幼有序压着她一头,让她处处喘不过气来的大嫂,神特么相似。 这让王夫人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即便时移世易,人家尸骨都冷了,可只要开了那个脑洞,王夫人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被大嫂支配的恐惧。 这让她很快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把当年对大嫂的怨气都泻到了袭人身上,不咸不淡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天下第一贤惠人?” 袭人:“……”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就你一个人懂规矩?谁都比不及你的?” “……” “你成日做这贤惠模样给谁看?” “……” “你想什么打量我不知道呢?我早晚回明了老太太,自然揭你的皮!” …… …… …… 一时之间,原来王夫人用来骂晴雯的话,竟几乎是原原本本用在了袭人身上(且毫无违和感)。 袭人的委屈和懵逼真的是要上天了,可王夫人既然是想起了那位大嫂的种种,这多年“慈善人”的人设也是直接就崩了,那嘴皮子既快又毒,和现在的凤姐确实有的一拼,还看不到王夫人骂的尽头…… 心疼袭人。 点蜡祝好:) 不过这且不言,咱们转个镜头看向皇宫。 一个月前,辛皇后在和永泰帝一块儿用膳时,听着永泰帝说要她从自己宫里拨几个教养嬷嬷出来给他的话,整个人诡异地开出了一个脑洞—— 讲道理,永泰帝实在是个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对谁都有情而对谁都无情的风流男人。这些年一旦皮了,也不是没有那种直说“梓潼爱妻,最近朕缺美人儿睡,又不到大选的时候,你给朕找几个漂亮宫女呗,爱你么么哒”的骚操作。 而这会儿,那个要几个漂亮宫女直接替换成了要几个教养嬷嬷,还是那种问她要美人的理直气壮觉得毫无问题的语气和说辞,两相对比,由不得人不脑补嬷嬷那半老徐娘的用途。 不自觉的,皇后便露出了“喔唷,原来你是这样的陛下,年纪大了竟然口味这么重”的眼神…… 这让永泰帝诡异的也有点心虚。 赶紧尴尬地解释:“朕是用来赏人用的!没那个意思!梓潼想什么呢!” 皇后:“……妾的意思有很明显吗?” 永泰帝阴森森地道:“你说呢?” 皇后抿唇一笑,倒没被自家那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那色厉内荏的话吓到,只是看着难得蠢萌的夫君,心情也不自觉地好起来,笑容都自然了两分:“陛下,既是用来赏人,妾有一话,不得不说。” 永泰帝知道自己是吓唬不了这和他一块风风雨雨那么多年的老婆子了,只糗着一张脸点头:“说吧。” “陛下要赏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都随陛下喜欢。给大臣呢,这赏给那么一两个宫女为妾,也是陛下体恤臣下的意思,并无不妥。可这教养嬷嬷……”皇后沉吟道,“能用得上的只有待嫁贵女,后宅妇人整日无聊,想的一般都挺多,这教养嬷嬷赏下去了,那些人家没准会觉得……您是在埋汰他们家的闺女没有教养。这可是个重话,您三思。” 永泰帝听得乐了,那张囧脸很快便成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只笑道:“这个么……梓潼知道朕要赏给谁么?” 皇后摇头。 “荣国府。能用得上的人是贾代善之孙,闺名贾宝玉。” “荣国府?可是陛下,荣公过世之后您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这家人了……怎么这突然就……” “林如海那刚进京的儿子求的呗,理由倒是说的冠冕堂皇,深层目的么,朕猜,约莫就是那姑娘惹着她了,那小子想给人家姑娘找点事儿干。” 皇后噗嗤乐了:“这招也是促狭,陛下就任凭那小子胡闹?荣公情分还在呢。” “天大的情分也禁不起后人这么祸祸。不过真要被他们解读出了朕是在说他们没规矩也是好事。”永泰帝冷笑道,“不过朕看荣国府是没这种能人的,那府里的人自我感觉良好得仿佛都成了传承千年的天下第一等世家,也不想想腿上的泥洗干净才有几年!” 与皇帝相濡以沫多年如辛氏皇后,哪里不明白永泰帝这是什么意思,只带着疑惑开口:“陛下既对他们不满,为何不索性……” 永泰帝却摇头:“别,太上皇还在呢,最近朕也不缺钱。” 当年也算是陪着永泰帝夺嫡而来,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掌控过永泰帝手下那个“知微院”的皇后娘娘立马便明白了—— 要不缺钱,太上皇还在呢,偏老人家不想薄待了功臣之后,既然这么着,没有收拾这些功勋世家的必要,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荣国府继续蹦跶着呗,没事儿还能当猴戏。 要缺钱了,尤其是那种黄河泛滥,全国旱灾,北边戎狄来犯,南边茜香作死,而国库腾不出半点银子的缺法,那就没的说了,把那些个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还坏事做尽的勋贵都收拾了,攒点银子给国用。 就和一缺钱就找人去江南官场反腐是一个类型的操作。 是以,皇后也只是浅浅一笑,那已然上了年纪的脸上也满满当当都是那种岁月沉淀之后的稳重端庄,她只笑道:“可是妾还听说,那位宝玉宝姑娘,可是衔玉而生,无比神异,多半是有大造化之人……陛下便是自己不动心,给个大选名额再把那姑娘给了不拘哪位皇子,也是把那造化收归皇家的意思吧……” “梓潼开的什么玩笑……”永泰帝不雅地撇撇嘴,笑道,“还真信了他们那衔玉而生的鬼话?” “此话何解?” 永泰帝道:“若是孩子降生的时候,七十二只凤凰从天而降绕着产房飞舞,整片天地都是祥瑞红光,寒冬腊月的百花盛开,久旱之下在孩子啼哭之时普降甘霖,再不然就是那宝玉的娘亲怀了个十年八年的孕一生下来便是个会说话的姑娘,那才是必要被皇家娶了的皇后命呢。衔玉而生的孩子?朕想要几个有几个!” 皇后失笑:“……陛下别闹,也不是谁都和那一位一样不要脸的。” “当然不是,可也别忘了贾演贾源两位当年可都是明明白白地支持了那一位。”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后也想起了当年的一段公案—— 当年,义忠亲王眼看着要全方面干不过如今的永泰帝了,为了最后努力一把挽回圣心,便强行说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时候王府之内的莲花池一夜之间尽数盛开,出生时整个产房内都是莲花香气。借的的便是父凭子贵的意思,希望太上皇看在这么一个神异的孩子的份上,再给义忠亲王一个机会。 白白多让他们夫妻多受了多少气。 结果呢,义忠亲王终于被永泰帝掀翻,查抄义忠亲王府之时,发现了莲花池下面挖着地龙,义忠亲王实际上是算准了时间,在莲花即将开放的时候把那孩子催生了出来,还险些让那孩子的母亲香消玉殒。 多大的笑话呢。 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倒是在义忠亲王倒台之后不见人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道成了多少乱党造反的正当理由。让永泰帝心里几多mmp,从此再也不相信任何没有亲自见到的天生异象。 这么一来,他对全国各地的所有所谓祥瑞的心态都是“怪力乱神,谁报了就贬谁的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本朝的务实而不浮夸,干实事的人能升职而溜须拍马之辈一贬再贬之风的起源了。 不过国家大事妇人管不着,只是这事儿放在宝玉身上……永泰帝基于当年心理阴影,那心态就更是光棍了—— 只要不是永泰帝给王夫人接的生,也不是永泰帝亲自从宝玉嘴里把那块玉抠出来,他就永远会怀疑那块玉是不是王夫人急于提高自己在府里的地位,这才买通了产婆悄悄把玉塞进去再掏出来,以求得了老太太的喜欢。 甚至,有人在外面嘚啵嘚叨逼叨说宝玉衔玉而生从小聪明,必有大造化的话,永泰帝都能合理怀疑是不是王夫人派人放出来的,就是在等着皇家什么时候终于对这姑娘感兴趣了,给个什么位分娶进宫来呢。 #你想要什么打量朕不知道呢,朕不信你的邪!#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和我玩儿什么聊斋啊(ˉ▽ ̄~) ~~# 这也是倔驴脾气,皇后自己不过是在永泰帝提起这茬的时候多了一句的口,见永泰帝也没那意思,便也不再多劝。 只是既然永泰帝开口了,她便翻了翻宫里的花名册,在永泰帝和自己的宫室之中各自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宫女,让她们把手头的活儿交接了,便领到了永泰帝身边。 可有了夫妻之间说了一轮“赐人去教规矩可能会被解读成吐槽他家没规矩”的闲话,为了不让贾瑗联想起黛玉来让黛玉受这个无妄之灾,永泰帝还特特把这件事压了一个月,又让人和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似的,传扬了些许“知道吗,前些日子,为了给那衔玉而生的姑娘找嬷嬷,荣国府内那可是鸡飞狗跳”的流言。 一个月后,就在今天,他才把那几个姑姑赐给了贾瑗,说让他带去给宝玉,理由是“有命妇给太后皇后请安,闲话时提起前阵子你们家里在找宫里出来的宫女,太后便留了心,也记着当年与你家老太君的情分,嘱咐皇后安排了这事儿。皇后拨了四个掌事宫人出来,瑗哥儿你这便带回家吧。” 有鼻子有眼的,倒说得贾瑗一边是感慨万千,一边是决定了教导宝玉进宫之后记得抱太后大腿,然后赶紧跪下谢恩。 永泰帝也不稀得贾瑗谢,事实上他连荣国府都不在乎,觉得荣国府能懂他的意思最好,便是懂不了那也不过是继续做他的储备金仓库而已,没啥,随口便叫贾瑗起来了。 不过既提起黛玉,想想那个萌萌哒的小正太,永泰帝心情都忍不住好上许多,便又道: 29.仕途和经济 被永泰帝记挂着的黛玉, 今日归来得异常地早。 主要原因是今日黛玉去拜访的那位户部尚书家里,没有适龄的可以被拉郎配的姑娘,直接省去了再被留一轮晚饭,拜见一下官员夫人的流程和工夫, 这才完事儿得极其干脆利落。 黛玉简直爱死了这种不废话不多事儿的人家 (*≧▽≦) 需要说明的事, 在经历过了一个月的花式被相亲、并且以各种姿势“偶遇”了各种画风的从十岁到十三岁的妹子们, 见到了妹子们用来勾搭他丢在各种亭台楼阁之中的玉佩香囊金钗手帕,现在的黛玉整个人对着同龄姑娘都是…… 别过来! 离我远点! 对对对三尺远! 我不捡你的手帕,不动你的香囊, 也不想帮你把你掉落的金钗给你插回你的发髻去,求求你也最好不要想和我有个什么肌肤之亲, 更不要问个什么最近读到了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个什么意思谢谢! 真的, 黛玉跟着师父从九重天浪到了九幽地, 自以为算是见多识广, 黛玉从来没有想到, 自己出师之后, 第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竟然是京城林如海故交家的姑娘们打开的→_→ #一点都不想开这扇门好么!# #听说历史上还有个美男子被姑娘们活活给看死的!我有浓浓的求生欲我还想好好活着!# 黛玉:……我还是更宁愿去面对那个教我东西从来不说第二遍, 懂就懂, 不懂算, 问第二遍就打手心的道系师父_(:з」∠)_ 不过能让黛玉稍微有些安慰的事情,是他终于排除万难地, 把林如海列出的“京城需要你亲自拜访人物清单”上的人, 基本上算是见完了! 地狱模式结束! 去他个小饼干的走亲访友和被逼相亲! 这会儿, 从户部尚书家里出来,感觉身体被掏空的黛玉,身心俱疲地从梨香院对街的小门悄没声儿地进了荣国府,在已经收拾出来的书房榻上躺着,手上还拿着一卷书,看了两页之后便觉困倦,想着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现在就做,便放纵自己愉快地睡了下去,想着差不多了大概就能去贾母那儿陪外祖母吃顿晚饭,然后回来开始抄礼记→_→ 老皇帝虽然后来和颜悦色,可从来没有直接允诺他可以不抄,这要是想起来了然后自己什么都交不出来,谁知道这货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然后一迷迷瞪瞪地有了些知觉,迷糊着问本来应该在榻边伺候着的雪雁要茶的时候,好半天茶水都没能到嘴里,黛玉颇有些不满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想稍微数落雪雁两句,看到的却是背对着自己正在倒茶的一个既陌生的背影。 然后细细辨认了一下—— 宝玉! (╯‵□′)╯︵┻━┻ 我的个天呐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进我房间来了雪雁你是死人呐你到哪去了!!! 小祖宗诶你就没带着个丫鬟什么的过来?你丫鬟就没拦着你进男人的书房? 不过想了想,黛玉也知道带了丫鬟,人家也不会拦。 ——就这小祖宗,就从那天宝玉在亲戚面前极其失礼地摔了玉之后,整个屋子里所有人都能急急忙忙去看那块玉加上宝玉到底出什么幺蛾子没有,这件事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自己是个客人看到这个骚操作可能会被吓到,同样是需要安慰……可见荣国府的人这是真缺心眼儿,是真的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宝贝疙瘩,宝贝疙瘩自己更是娇纵太过。 这么一来,不过是进一个少年人的书房而已,便是卧房……怕只要这宝贝疙瘩想进,荣府的丫鬟们也会觉得进的好进的妙要不姑娘我帮你引开林家哥儿的人? 黛玉心有点梗,暗暗告诉自己这防卫是要加强啊。 不过那是后话,现在黛玉赶紧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浑身上下,确定衣冠齐整应该是没有被看到什么关键部位,这才无奈开口:“宝姐姐把茶放下吧,此事让雪雁来就好,雪雁趁着我睡着又去哪玩儿了,来了客也不好好招呼,我回头说说她。” 宝玉倒了茶却发现已经是不能入口的冷茶,正在纠结要不要递给黛玉的时候,听黛玉这么一说,一个回头,看着脸色颇为憔悴的黛玉弟弟,眼眶竟是一红,眼泪直接滑下了那精致娇美的脸庞。 黛玉当时便愣住了。 “不是……”黛玉赶紧从榻上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式起身,也顾不得喉咙干了,只急急道,“宝姐姐这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关键是这书房里就你和我然后你哭了……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宝玉吸溜了一下鼻子,委屈巴巴地拿帕子擦了自己那不自觉下来了的泪水,郁郁道:“见弟弟形容清秀,风华无双,本以为是个神仙中人,却不曾想弟弟竟是这等俗物,整日忙的不是迎来送往便是读书上进,竟是那等追名逐利的须眉蠢物……”一边说着,宝玉的眼眶便愈加红了,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着,哽咽道,“我为弟弟一大哭。” 黛玉:……喵?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个神仙中人,毕竟我跟了那么一个基本上能用战斗力让绝大多数神仙跪地叫爸爸的师父。之所以我没去九重天而是来了这地界儿混还是因为我师父说我和凡尘俗世还有那么一段因缘这会儿去了九重天反而因果未了对将来不利,你要是怀疑我是不是个神仙中人那要不…… 我给您搓个火球您鉴定一下? 呵呵。 讲真的,黛玉看着宝玉这个样子,饶是平时也算是个口舌伶俐之人,这会儿都有一种“本座不想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之感。 可真的,在凡尘俗世就得讲究凡尘俗世的规矩,对皇帝下跪是一桩,不能让宝玉真在自己书房里面哭唧唧好半天让围观群众以为他这么一个男孩子欺负了人家姑娘,最后被赖着非娶不可,便又是一桩。 黛玉揉了揉头,也顾不上这会儿嗓子还干着了,只是幽幽道:“须眉,浊物?” 要是熟悉黛玉的人,这时候肯定能看出黛玉是动了真怒了,再怎么着也该稍微夹着尾巴做会儿人。 可宝玉今天好不容易在梨香院见到了黛玉,也因为被袭人那么一说,多多少少也知道这位漂亮至极的小弟弟这些天的忙碌实际是那些他从来就看不上眼的迎来送往,仕途经济的事情,这会儿便存了如同佛家所说的那“醍醐灌顶”一样的,想把黛玉说明白,让黛玉和她一起享受这荣国府给他们提供的精致生活。 也正是带了这个目的,这会儿宝玉甚至看着黛玉这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还觉得黛玉是被她说动了,今后便能安安生生在府中和她成天在一起,最好再同起同卧同息同止……于是宝玉只道:“弟弟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本就不应该忙于这些事情。” “哦?”黛玉一挑眉,“那我该做什么?” 宝玉自然理所当然地道:“女儿家是再尊贵再清净不过的人物,弟弟这等气度风华,比女儿家又胜几分,为何不索性在府中与姐妹们一处为伴厮守,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岂不比与外面那些个蠢物论仕途经济迎来送往来得有趣多了?” 黛玉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从小被娇宠长大,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表姐,暗暗叹息多好的姑娘却愣是被荣国府养废了—— 照理说,别人家那待字闺中的姑娘,到了宝玉这个年纪,怎么着也得开始学着如何管家,如何主持中馈,如何收拾下人,甚至如何面对一嫁过去就有庶长子,婆婆刁难,姨娘势大,小姑难缠等等事宜,是断断不会和宝玉一样,娇憨到把斗草簪花,拆字猜枚当正事儿的。 可.荣国府从贾母往下,对宝玉的一致定位是将来一定会有大的前途的姑娘,以荣国府的势宝玉基本上做不了皇后了这个自知之明他们还有,可至少也能是个妃——妃再贵那也是个以色侍人的妾,而既然都已经是妾了,可不就只教宝玉怎么玩儿,怎么让男人溺死在温柔乡里,而不学那些正经当家主母应该会的东西了么。 黛玉无奈揉着眉心:“有趣是有趣,可表姐有没有想过,你成日弹琴下棋,作画吟诗,可那琴棋书画,笔墨纸砚,都是从哪来的?天上掉下的?” 再娇憨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林妹妹,宝玉只道:“用银子一买不就是了么。” “银子哪来的呢?” 宝玉懵。 这毕竟是个连银子多重都不认识,反正都交给袭人管着他缺了就问袭人,袭人给不出来就去给老祖宗撒娇要这要那的人。 黛玉凉凉看着宝玉,只慢吞吞开口:“一般勋贵世家,到现在天子赏赐已是少数,俸禄虽有却也有限,其收入来源,绝大部分是其庇护的商户给的干股,自己开的铺子的进益,庄子上来的收成,再就是下头官员给的冰敬碳敬……” 宝玉听的头疼,平生又是最不爱听这些的人,忙忙阻止道:“表弟又怎的和我说起这些俗之又俗的经济事务了?没的污了人耳朵!” “没别的意思,我是说。”黛玉漠然道,“宝姐姐既觉得这些事情俗之又俗,那为何却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有着这些脏东西给宝姐姐带来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宝玉:…… 大概也是因为感觉到了冥冥之中这位表姐和自己的牵绊,黛玉到底是愿意多和她说两句,便又道:“我也曾觉得这些事俗之又俗,提也不肯提生怕脏了嘴。随后我师父便直接把我丢到了一户农家,做了一整日农活,手上脚上长了水泡无数,第二天站起来浑身上下都疼得难受,哭着求师父不要再让我下地。” 宝玉是没这种魔鬼经历的人,看看面前清雅无双的黛玉,想着那手上脚上都是水泡的惨状,一时都愣住了,只干干问道:“然后呢?” “自然是咬牙继续干,忙完了一个农忙方算过关。”黛玉凉凉看了一眼宝玉,接着道,“然后我师父告诉我,辛苦如此,一年之中大半收成却要交给庄头,再接着才是变成你我口中食身上衣,而农夫自己却连果腹都难,挣扎求生,一旦大旱大涝,一旦官员贪墨太过,他们都会是最先死的人。” 宝玉:“……所以才说经济仕途可恨!” 黛玉冷笑道:“表姐又错了。” “啊?” “师父告诉我,真正利国利民,定国安邦的经济学问……”黛玉觑着宝玉,寒声道,“是能让那些辛苦劳作的农夫留下更多的粮食能果腹,能让他们在大灾大荒年间不会尸横遍野,能让北边铁蹄不至入侵中华,能让闺中女儿如宝姐姐你能成天爱着你的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不至于国破家亡之后被当做礼物送到邻邦,整日以泪洗面抑郁而终。” 宝玉紧紧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睛看着黛玉。 黛玉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宝玉,只是用着那冷漠至极的语调说了:“师父问我,这样的学问,我是愿意学,还是不愿意学?” 30.他脸大如盆 宝玉愣愣地看了黛玉好半天, 突然觉得,自己怕是从来都不理解这位一见便觉亲切,仿佛久别重逢的弟弟。 ——不过话说回来,宝玉那自以为的了解本来就只是个自以为, 绛珠也好黛玉也罢, 也并没去有把这份理解和熟识当做生死之交人生知己: 上辈子的神瑛侍者见证了绛珠仙草的整个成长过程, 从它生根发芽看到了长叶开花,从懵懵懂懂看到了渐生灵智,以为自己对绛珠仙草已经很了解。可是, 从头到尾,绛珠仙草都没给神瑛侍者说过任何一句话。而神瑛侍者那自以为的了解, 实际上却连绛珠仙草到底缺不缺水都心里没数…… 唔, 或者是有数, 只是神瑛实在是一见绛珠便觉亲切, 恨不得让绛珠和他产生极其深刻的关联, 这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浇灌, 以求在绛珠心里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便是绛珠并不喜欢他, 他也务求在天道的账本上, 记下“绛珠欠了神瑛的”这么一笔, 只要天道认可,绛珠多早晚都得想着报答, 如此一来, 便不怕绛珠躲着他避着他。 这辈子呢, 宝玉见着了黛玉的容颜气度便觉心喜,然后就单方面决定了“这样形容清秀,风华无双的人,便不应该去忙迎来送往,而应该成天在闺中做那些姑娘家的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之事”,进一步认为“如若不然那便是追名逐利的须眉浊物”,实际上……也不过在拉踩,进一步让黛玉日日与她长相厮守而已。 说白了,爱的和内在无关,一切全在脸。 看上了绛珠,而绛珠仙草自己只想静静修炼不染因果,神瑛却也能强行要在绛珠身上留下因果来;看上了黛玉,偏黛玉公子只想在凡尘俗世里面走一圈磨炼心智,宝玉却也能强行说那不好,最好的还是不染凡尘和清净女儿整日作伴。 反正沾染了因果是因为他,不想让人家去凡尘俗世走一圈也是他,一切目的无非是想要那个风姿翩翩的人身上心里只有他一个。 黛玉已然不知前世,现世却也不是宝玉一句话就能改了他的志向的,此事大道理已经说完,便只用那一双既冷又凉的眸子看着宝玉,慢慢说了一句:“同样的话,我也问问宝姐姐,若是宝姐姐面前有个这么个机会,那宝姐姐是愿意学,还是不愿意学呢?” 宝玉…… 其实是不愿意的。 那东西听起来好,实际上作用也大,利国利民功德无量,这都没错。可是……学那个多累啊,还耗神,成天打交道的不是天真懵懂既好骗又软萌的姑娘家,反而是伴君如伴虎一言不合就下跪就打板子甚至拖出去斩了的永泰帝,是你可能并不想打交道身上带着腌臜味儿的阉人太监,官场同僚脑满肠肥见之欲呕,一个不好满盘皆输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午时三刻菜市场处死…… 何必呢? 甚至宝玉胸前那块有了灵智的补天石都会想,我是享受人间富贵的小公举,享受完了就拍拍屁股回去继续修炼,我干嘛要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 自己本不愿意,补天石也会让宝玉不愿意,是以宝玉摇头得无比之笃定。 黛玉又道:“为何?” 宝玉肯定不会说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反正现在有个无比现成的理由:“我只是个清清静静的女儿家,又没有那个去学经济学问的机会,愿不愿意学,意义不大啊。” 黛玉又问:“若宝姐姐是个男儿呢?” 这本来不是什么重话,可宝玉还是肉眼可见地一抖。 若我是个男儿…… ——其实,一如黛玉曾经做了个“自己是个女孩”的梦一样,宝玉也做过“自己是个男孩子”的梦。 黛玉做的是个噩梦,自己明明有满腹才华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最后默默无闻死在了那个漂亮园子里,宝玉做的同样是个噩梦,在梦里自己做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等须眉浊物,身边的姑娘们都是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个个钟灵毓秀仿佛上天造物所钟爱,却被拘在深宅大院什么都做不得。 而唯一会到外面去,有可能给姐姐妹妹们支撑起一片天的自己,却厌恶那些个经济学问什么都没有学,到最后那些姑娘一个个都遭遇了不幸,自己却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前仆后继的死,丫鬟也好,小姐也罢,他什么都做不了并且无能为力,只能在那芙蓉花神一样的姑娘死了之后做长赋怀念,在自己最喜欢也与自己最为情投意合的姑娘死了之后疯疯傻傻,最后竟然看破红尘直接出家。 一朝黄粱梦醒,黛玉醒过来之后,会去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梦里面的那位黛玉最后只能如此无助地死去,而宝玉在做了那个噩梦醒过来之后,念及梦中种种,只感慨了一句还好我是个姑娘家。 是男孩子岂不是没借口说我不想学,只能强行说须眉浊物,不屑与之为伍? 黛玉是何等聪慧乃至于能揣度人心之人,看宝玉的神色如此尴尬,虽不知宝玉是想起了她那个荒诞的梦境,却大概便知道了宝玉“你若是个男儿,学不学这样的经济学问”的回答。 当即心里边悠悠一叹。 既如此,我因为冥冥之中感觉到的和你的牵绊,进一步心软给你的最后一个能和我站在一起的机会,就到此为止了。 这么想着,黛玉到底是凉了心,才想说一句“姑娘既是个清净女儿家,便请别的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姑娘玉足”,就结束今天这段糟糕的对话,也赶紧把宝玉赶出去,从此加强防卫从此宝玉禁入梨香院,可正在这时候,飞鸿来了。 飞鸿是个比雪雁稳重不少的丫鬟,这时只在门外小声道:“爷,瑗大爷来了。” 宝玉向来是怕这个一心追名逐利,确实也快追上了的哥哥得很,听了这个报讯眼神都变了。 和见着她老子贾政是完全一样的表情,无比想往屏风后躲。 可黛玉却不让。 ——别开玩笑了,就这小祖宗没事都能折腾出一堆事的本事,她去屏风后避一避一定能被贾瑗发现,回头没什么都能被编排成有什么。 黛玉只是道:“快请,宝姑娘也在这儿呢,身上竟没带个丫鬟过来,让瑗大哥给领回去也好。你先上茶,打发个丫鬟把雪雁也找过来,这丫头野得没边儿了。” 飞鸿恭声应是,这才引着贾瑗进来。 贾瑗对人向来是是如沐春风,见着黛玉脸上便先带三分笑:“表弟好。”见着了宝玉眼神略有些诧异,“哟,宝玉也在。” 宝玉对这哥哥虽然有些害怕,但也知道自己要是失礼回去肯定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便也干干笑着给贾瑗道了一个万福:“瑗哥哥。” 还是教养嬷嬷教导的认真,宝玉给贾瑗这礼行得袅袅婷婷,十分赏心悦目,让贾瑗心情都不自觉好上了几分。 这会儿再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黛玉的书房,发现这屋子里竟然还真只有黛玉宝玉两人,而宝玉浑身上下衣衫齐整头发丝毫不乱,不由感叹衔玉而生果然不同凡响。 一个月!还是黛玉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拜访林如海故交的一个月!这大宝贝儿就已经能混上和林家哥儿在一个书房里屏退下人相谈甚欢,这能耐简直了! 黛玉才给贾瑗也作揖叫了声表哥,才要引着贾瑗坐下,却看着贾瑗在打量了自己的书房之后,眼睛里闪烁着的那半点无来由的“诡异的光”,心中忍不住暗暗吐槽“外祖母家怎么就没有个画风正常的人呢?” 正常人看到了我和你未嫁的(关键是应该是要送进宫的)妹子共处一室不应该炸毛的吗,怎么倒是这么一副我很满意我不在乎的样子?你不知道你家下人处处漏风连你妹子出言不逊的话都传出去了啊。 答:真不知道。 并且贾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天真的以为下人的嘴荣国府只要想管都管的住,这才衍生出了那个“把黛玉制作成深情男配守护宝玉一生”的计划。 ——当然,贾瑗不知道荣国府下人到底嘴里多漏风,黛玉也完全不知道贾瑗的想法有多自信心爆棚与天下皆你妈。 不过贾瑗不知道下人嘴里漏风,那可能会造成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宝玉名声坏了进不了宫不说,可能最后黛玉都未必愿意娶宝玉。 而黛玉想不到贾瑗能有那个脸大如盆的“男二计划”……倒是无伤大雅。 反正即便知道了,大概也就是笑一句“神经病人思路广,智障儿童欢乐多”罢了。 讲道理,黛玉都被京城的姑娘们给热情出心理阴影来了,哪里还能对宝玉一往情深? 又不是那个六岁来了贾家,寄人篱下,身边只有宝玉这么一个稍微看得过去的男性,还和宝玉一个屋子里青梅竹马长大的孤女_(:з)∠)_ 是以,黛玉只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看着贾瑗,脸上倒是也挂着笑,抬起飞鸿刚沏上来的茶,对贾瑗笑道:“表哥喝茶。” 贾瑗那心思也就是往别的方面多拐一会儿,这会儿黛玉出声提醒了,他便收回了那上天了的思路,笑着抿了一口,这才道:“我来,是给陛下带句口谕。” 黛玉急急起身跪下。 传旨哪怕只是句口谕也不是能坐着传的,贾瑗也是放下茶杯站起来,道:“林家那小子前些阵子出言不逊,被朕罚了十遍礼记,明日瑗哥儿你记得把那抄了的礼记带来,若是他交不出来,朕便要召他进宫打他板子了。” 然后,黛玉如遭雷劈。 贾瑗一皱眉,道:“怎的了?接旨谢恩啊。” 黛玉这才一脸懵逼地谢恩再三呼万岁,被飞鸿扶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 贾瑗看着黛玉这个表情,心里起来了个格外糟糕的想法:“玉哥儿,你不是一个字都没写吧……” 黛玉:……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是的!我一个字都没写! (╯‵□′)╯︵┻━┻ 陛下你打死我好了! 31.天子威难测 真的猛士, 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至于一字未动的作业什么的…… 黛玉眨巴眨巴一双萌萌哒的大眼睛看着贾瑗,弱声弱气地道:“表哥, 这一个月来, 我到底在忙什么, 您也知道。” 贾瑗知道。 ——毕竟是贾瑗给王夫人提及的让宝玉和黛玉交好的主意,为了观察到两个玉儿到底交往到了哪一步,王夫人肯定见天儿地盯着梨香院和宝玉行踪。偏偏这些消息给谁说都不太合适毕竟有损宝玉名声, 偏偏王夫人又是嘴痒又是想说,少不得一天三顿地和贾瑗叨逼叨叨逼叨, 是以这些天黛玉到底着不着家, 回来之后是直接去卧房葛优瘫还是挣扎着来书房再写几个字, 贾瑗都知道。 并且和宝玉那种“你和我玩儿就好了, 外面的人有什么好应酬”的娇小姐不一样, 贾瑗作为一个在人际交往上脑回路十分正常, 并没有对须眉男子有偏见的男孩, 很清楚和当年的故交打好关系有多么重要, 所以也很是认同这一个月黛玉代替林如海在京城之中和当年故交交流的举动。 可是这也绝对不意味着你能为了这件事罔顾了陛下的话啊! 并且陛下给你的还不是赏赐, 而是责罚…… 贾瑗眯起眼睛看向黛玉, 现在是真心觉得弟弟妹妹什么的,甭管是娇憨还是聪明, 甭管是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上了解元还是现在还在家里读书, 都特么不是什么省心的玩意儿! “那你快补啊!”贾瑗极其心累地道, “万一能补完呢!” 黛玉一脸慈祥(主要还是放弃)地看向贾瑗:“表哥可知,礼记一共多少字?” 贾瑗:……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_(:з)∠)_ 特么正常人谁去统计这个啊(╯‵□′)╯︵┻━┻ 黛玉也没打算在这个地方为难贾瑗,只是露出了一个极其佛系的微笑:“礼记全文九万九千一十字。陛下罚了我十遍,就是九十九万零一百个字。” 贾瑗:………… 没治了,等死吧,告辞。 “那……”贾瑗捂着脸道,“你就干脆不抄了,我明日带你进宫……”领板子? 黛玉身心俱疲地看着贾瑗,揉着太阳穴慢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共近百万字,陛下给我的是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算成三十天,每日我就得写三万三千字,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即便只是算我一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不停写写写抄抄抄,那每个时辰也需要写三千三百字。一个时辰有八刻 ,一刻钟便得是四百字,这还不包括任何写花了手抖了污了纸的情况,也不许在这过程中休息个一时半刻的。表哥,我今年几岁?” 贾瑗看着黛玉,沉默了。 软笔书法本就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一刻钟写四百字这个标准,发挥好了……对贾瑗来说不难,但是对和黛玉同龄的孩子……比如贾璎贾琛贾琋这三个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弟弟来说,那就是痴人说梦。 至于持续性地一天写十个时辰,别说写了,手腕没有个依凭地悬停十个时辰,肯定酸疼得紧……武状元都不带这么练功的。永泰帝这个操作,往好了想就是想当然,绝对没考虑到事情的可行性,往坏了想就是在刻意为难,就是手痒,就是要打黛玉一顿。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干啥非得为难那么一个小孩子呢? 这个贾瑗想不明白,黛玉却颇清楚。 不为什么,无非是在上一轮见面之后,永泰帝是真的对黛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黛玉实际上对永泰帝是没多少敬畏的。 对皇权不知敬畏的臣子,永泰帝不想要,于是便想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地罚一罚,让他知道畏惧知道俯首帖耳。而具体操作么,或者是吓唬吓唬然后派个人跟着他监督他抄,近距离无死角地打量自己的品行,或者是真痛打一轮,然后给个太医好生抚慰,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调.教人。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痛打一轮怕是难弄,毕竟江南一日无消息,永泰帝便一日不想他堂而皇之地进宫,然后给了无关人等错误的政治信号。那多半的操作,就是再说他轻狂,加罚几遍,找个人——甚至可以把赐给宝玉的教养嬷嬷拨一个过来拿着戒尺监督他写。 念及此,黛玉也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我今晚赶一赶,能写出多少我也不知道。至于陛下要不要召我进宫再赏一顿板子……那是陛下的事。” 已然伺候在永泰帝身边有段日子了,深知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的贾瑗长长叹了一口气。 到最后,也只是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发自肺腑地道一句“陛下想罚人,怎么躲都躲不了的,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哪里惹了陛下不快,好自为之罢了”,便带着宝玉一块儿离开。 黛玉送着那兄妹俩离开了梨香院,这才回转过来,再冷眼看了看这会儿终于知道回来了的雪雁。 雪雁已从飞鸿口中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看着眉目含霜的黛玉,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爷……我……那个……方才茶水凉了,我瞅着您睡的正好,这才想着先去泡茶,可偏生取热水时便见着了宝姑娘身边的晴雯姐姐,多说了两句话……这才让宝姑娘进去了。” 黛玉凝眸看着小丫头知道错了的惨兮兮的小眼神,因着心里还烦着永泰帝就是皮,就是要随时随地想为难他的事,现在再看着雪雁如此,要说想如何如何责罚……那心也算淡了。 再者退一步说,雪雁这么一个黛玉身边的大丫鬟尚且需要自己去泡茶换水,这个黛玉自己也有责任——能进黛玉的书房卧房伺候他的人本就不多。 毕竟这是一个六岁之后就经常跟着师父在外面浪的少年,往往居无定所,条件允许还会需要上天入地,这么一来带着丫鬟小厮自然多有不便,于是这多年来,黛玉在外面已经是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来。 而这样的习惯倒到了林府的时候,黛玉再瞅着贾敏在世时候按着荣国府养孩子的风格,给黛玉配套的四五个贴身的大丫鬟,七八个管洒扫的小丫鬟,再加本来在外面伺候着的婆子,还加上准备着的等黛玉进学之后跟在黛玉身边的小厮的林林总总二十多人……索性就只留了行云流水二小厮,雪雁飞鸿倆丫鬟,别的一应都裁了。 留着行云流水,是因为公子哥儿出门总不能什么人都不带,也免得被别人看轻了去,而雪雁飞鸿两个,那是小时候黛玉还被当成姑娘养时,被贾敏选中陪着黛玉玩耍的丫头,飞鸿稳重些,衣裳鞋袜各种东西都是给了她在管着,雪雁天真些,做的便是更贴近黛玉的端茶倒水的事情。 这么一来,飞鸿在黛玉卧房那边收拾东西,雪雁跟在黛玉身边伺候,因着茶凉了,本是叫个小丫鬟去打水便是了的场景,可黛玉喜静,不耐烦小丫头在院子里打闹,也嫌弃人多了之后气味浊重,雪雁一时寻不到小丫头,便自己去了茶水间,宝玉见着没人,可不就如鱼得水了。 “罢了罢了,起来吧。”黛玉自己检讨了一下这在外面野惯了一点都不喜欢呼奴使婢的画风,只对雪雁道,“罚你一个月月钱,也算是你不及时回来的小惩大诫。飞鸿?” “在。” “若是方便,赶明儿就再挑两个小丫头来伺候着,若是咱们没有,也不必问荣国府要人,到外面另买两个,你与雪雁慢慢带着吧。”黛玉淡声道,“此处不比家里,今后千万小心。” 飞鸿跟着黛玉多年,自然知道黛玉在顾虑什么,也只乖巧回道:“是。” 黛玉是放心这个平时虽不多话办事却也算利索的丫头的,吩咐完了便抬脚往书房走去,正在琢磨着如何应对永泰帝,却听飞鸿又弱弱问道:“爷?” “说。” “要不要……备些跌打损伤的膏药,更或者是索性请个大夫来等着?”飞鸿小声开口,“免得明日您被血淋淋地抬回来……” 黛玉咬牙切齿地回头看向飞鸿。 飞鸿怂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却没被色厉内荏的黛玉吓唬低头或者跪下,只坚持道:“爷,不是我多话。只是您身子是真弱,若是治疗不及落了病根,回头我们是要被老爷扒了皮的。” 黛玉深吸一口气,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砸那个忠心丫鬟一砚台的洪荒之力,只叹道:“不必了,天子是个有心疼爱我的长辈,便是真的打了我一顿,打完了也是会请太医的。” 主子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他自己做下了决定,飞鸿也不再坚持,再行了一礼便躬身离开。 黛玉只在书桌前坐下,左右手都执了一支毛笔,随即便放空大脑,左右开弓地开始往下写。 毕竟……天子要不要罚你,有多想调.教出一个听话的臣子,那是天子的事,你作为被教育的对象,既然力不及人,唯有乖乖受罚。 —————— 一时已是深夜 今晚月圆,永泰帝按着惯例来宿在了皇后宫中。就现在,伺候在永泰帝身边的大太监王顺只轻轻在门外敲了三下。 永泰帝浅眠,立时便醒了,只沉声问:“何事?” “陛下。”王顺恭声道,“江南八百里加急,林如海林大人病危垂死。” 永泰帝霍然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道:“朕记得这几年林如海身体还算不错吧……” “是。”王顺道,“疑似中毒。林大人被救起来过,只是很快就昏了过去,他清醒时的唯一要求是……死前最后见林公子一面。” 永泰帝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半晌,低低道:“今日宫门已锁,明日一早,即刻传林黛玉进宫。” “是。” 32.下毒或巫蛊 皇宫宫禁森严, 落了锁便是落了锁,只要没有到乱军打入宫中然后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地步,别说只是林如海病危了,便是皇后暴毙, 都不可能半夜开门。 而好容易等到第二天, 赶了一晚上作业的黛玉才把成果交给贾瑗, 大明宫太监戴权便已经携旨而来,还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黛玉跪下听了林如海病重而永泰帝宣他进宫的旨意,整个人都不好了。 失魂落魄如他, 还是在戴权的提醒下,这才迷迷瞪瞪地叩谢皇恩。 戴权自然不至于和黛玉计较这一时半会的失态——永泰帝明摆着就是看重黛玉, 连他记不记得写作业都会挂在心上, 明摆着的将来新贵, 人精如他自然是要百般巴结。 是以, 在黛玉接旨之后, 他倒是点头哈腰地对着黛玉恭敬道:“公子快请, 车已然在等着了。” 黛玉脸色白得可怕, 都是在行云流水两个小厮的搀扶之下这才勉强站着, 听了戴权这话那笑容也是极其之勉强:“公公费心了。行云。” 行云会意, 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银票塞戴权袖子里, 流水扶着黛玉上了戴权带过来的马车。 车很快就飞驰而去。 车中,黛玉精神有些恍惚, 林如海的噩耗更是让黛玉心神巨震, 在车上晃悠了好一会, 都快到了皇宫黛玉这才勉强冷静下来,思考这到底是在唱哪出,进宫之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明眼人都能看出,面前就是一个最大不过的,无法忽略的bug。 ——林如海病危,死之前想最后见一见自己的儿子,心态之迫切甚至还用八百里加急告诉了永泰帝,那干啥永泰帝不直接转达一下林如海的意思然后让黛玉快马加鞭赶回江南,反而在这个节骨眼召他进宫? 答:因为帝王的反复无常,还有那不猜忌不舒服斯基的职业病。 可都到这份上了,还能猜忌什么? 黛玉在皇宫门前下了车,跟着戴权步行入宫,而巍峨皇宫给他的首先是一股子巨大的压力,而黛玉再强逼着自己清醒一点,正在努力开脑洞想跟上永泰帝的思路。 其实要说心思和用意……黛玉还是能猜到些的…… 比如,自己父亲病危的消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没准就是假的,要诈自己回去,这样父子俩才能愉快的投敌叛变投靠反动分子。 或者,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林如海泄密”的那件事,现在到了这个情况了,可能还少不了一番考查试探,确定他们父子是否忠心。 再不然……就是打算施恩,派两个太医,赏些许宫外难寻的名贵药材,再说上几句不管怎么样朕不会亏待了你的话,给外界表达一下他对臣子的宽和,若是药材太医最后派上了用场,自己从此必然要对他忠心耿耿俯首帖耳。 …… …… …… 但不管是什么,只要皇帝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一天你还没彻底忍无可忍掀桌造反,那就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出什么招你都得老老实实接着。 好容易走到了御书房,熬了一夜已然是疲倦至极的黛玉强令自己冷静一点别着了永泰帝的道儿,这才一撩衣服对永泰帝跪下:“黛玉拜见陛下……” 永泰帝心里存着事,今天的早朝都没好好上,这时候也格外难得地不在处理各路奏折,只负手而立在看着窗外的杨柳,听了黛玉的请安之声便转过身来:“玉哥儿来了。” 黛玉脸色一点都不好看,眼泪说来就来,此时眼眶红红的,一句请安的话未说完,已然是哽咽出声。 永泰帝看着黛玉这副状态,心里面倏然间便想起了当年和林如海朝夕相处的种种,一时心软,也不让戴权动手了,只自己亲自动手拉了黛玉起来。 这才发现了这孩子腿都已经软了,确实是一副已然吓坏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 此时肯定不肯再让黛玉站着回话,永泰帝也不再在乎这个,只把黛玉按在了御书房给臣子备下的椅子上。 黛玉确实身体发虚,也不强站着,只是怯怯看着永泰帝,小声道:“陛下……我离扬州之时,父亲身体尚算健旺,怎么这一个月不到的就……” 永泰帝直接坐到了黛玉身边,毫不废话地直击重点:“疑似中毒,也有可能是巫蛊。” 黛玉一脸惊慌,霍然站起,却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一样,又插烛一样跪到了永泰帝脚边:“还请陛下明示,是何人欲要害我父亲!” 陛下沉着脸看着黛玉这全套的反应,基本确定了黛玉的情绪绝非作伪之后,慢吞吞看向王顺,道:“拿过来。” 王顺会意,从书架上捧了一个小箱子过来。 永泰帝那边,倒还算是记挂着黛玉那弱到了极致,跪一会儿便受不了的身体,还记得先把黛玉扶起来,才把那小箱子推到了黛玉面前:“你父亲遇害缘由,原因在此匣内,你且看。” 黛玉怯怯看一眼永泰帝,那眼神似乎已然是包括了“这是国家秘密我不敢看”,“但是这东西陛下又说了和我父亲相关”的纠结。 永泰帝极其满意黛玉这会儿的慌乱无措——到底这算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这小子要是能百般镇定那才是假的了。这才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道:“既是朕给你的,你便看吧。” 黛玉弱弱点头,然后打开了第一封信。 信件来自林如海,日期得是好几年之前,大概内容是林如海最近发现,江南盐业似乎出现了一个颇陌生的势力,突然之间手底下就接管了好几个盐商,商人的盈利之后利益流动的地方极其可疑,那些钱财竟然不知道花到了何处去,问陛下这件事要不要查个明白。 黛玉心里惊涛骇浪,脑海里在嘁哩喀喳地飞速运转着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才比较合适。 ——慌乱的缘由,在林如海给他看过这封信的草稿。 就在那个贾琏喝醉了,林如海给自己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来京城,说到忘情处还说了我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就比较希望我儿子能给我报仇的晚上。 现在前因后果加起来,应该就是林如海对那些人动手了,那些人也在狗急跳墙,现在用上了下毒……额,也有可能是巫蛊的手段。 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林如海泄密,这封信黛玉是不配知道的。既如此,永泰帝却在这个节骨眼儿让自己看……用意何在? 约莫……是为了确定自己到底知不知情。 老父危在旦夕,危险的源头就在这箱子里,自己要是没有忍耐住,表现出了半点“啊陛下这东西我看过,现在我能不能去江南抢救一下我爹啊”的情绪,或者是看得过于不符合一个人的阅读速度,明摆着之前看过一遍…… 那自己还能不能竖着从御书房出去,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可黛玉确实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去江南,哪里还肯再看一遍这些自己已经看过的东西,便仓促把信纸一合,双手捧到了永泰帝面前,很快找到一个不看的缘由:“此事事关机密,到底如何处置自然有陛下圣断,草民不敢多加置喙也怕误了陛下的事。只求去江南侍奉汤药等父亲平安。” 永泰帝却一脸关心地看着黛玉,轻轻拍了拍黛玉这时候已然是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正经道:“玉哥儿你年纪轻不知道,若真是下毒或是巫蛊,还是找到解法更为重要,否则再好的大夫也是药石无救,只能等死。” 黛玉脸色突然便白了,明面上是被永泰帝吓的,实际上内心已经狂奔而过一千匹草泥马。 #我特么真的是……# 好的我是个仙人,我的辈分能让世界上绝大多数道士跪地叫爸爸,虽然身上法力被我师父封了绝大部分并且根本不能对凡人动手,但是真要是巫蛊我一样抬手可平!我还是个草木成灵转世修炼的仙,我的精血几乎包治百病,真逼急了给我爹放两滴我爹就不用在这时候死! 可是不能说_(:з)∠)_ 精血包治百病说不好就能延年益寿,世上皇帝都想再给苍天借个五百年,这个秘密要暴露了…… 说不好人家就能动那个抽你的血备用的念头。到那时候再人才再国之栋梁都得怂在皇帝的长生梦之下。 黛玉咬紧了嘴唇,弱声道:“黛玉实在是六神无主,还请陛下指点迷津。” “此事是暗卫那边自己解决,并不动国家公器,别的人朕信不过,也担心他们不尽心。”永泰帝不知黛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对黛玉继续柔声道,“你去处理,查出幕后主使,倒比旁的人便宜。” 黛玉一听这话,大抵也是知道自己今天……再心焦也不能着急了。 既如此,黛玉也只能费尽自己浑身力气,忍着用一个相对没有快到太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看完了这些个书信,还憋出了一个既孱弱又被迫坚强起来的表情,再次对着已然等了快一个时辰的永泰帝直接跪下:“陛下,既如此,草民请去江南收拾残局。” 永泰帝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认真看向黛玉,慢吞吞道:“玉哥儿,你好好想想,这话应该怎么说?” 黛玉抬头怯生生看了永泰帝一眼,叹一句皇帝年纪大了这喜怒无常不好伺候的毛病真的是日益深重,到底是一个头彻底地磕下去:“陛下,父亲一时不查,为贼人所趁,险些坏了大事。事到如今,罪臣请去江南收拾残局,以赎父亲之过。” 永泰帝面上却满满当当都是如沐春风的笑,亲自扶着黛玉站起来,“爱卿且去,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江南一应暗卫随你差遣,朕等爱卿的好消息。” 33.绛珠的用法 从京城到扬州, 大概需要多久? 家里贫寒些的士人进京赶考,全凭自己一双腿往北走,便是走两三个月也是寻常。一般官宦人家要是正常送个年礼,慢慢走的话一两个月也尽够了。正常一点商人往来, 走大运河南下, 顺水而行最快也得花个小半个月。 而此次黛玉南下, 心急如焚恨不得胁生双翼的条件下,一共只花了三天。 黛玉出京之时乘的便是永泰帝赐下的骏马,同时永泰帝还赐下了令牌让黛玉可以随意取用驿站中的马匹, 这一路上日夜不停,换马不换人的一路狂奔, 连吃饭都是在马上凑合, 三日三夜未曾合眼, 到最后, 终于在日落西山, 扬州城城门将闭之时, 策马入扬州。 夕阳西下, 残阳如血, 黛玉策一匹白马风驰电掣地在扬州城中飞驰而过, 原来身上衣服的颜色已然被这一路上的风尘给遮盖了下去, 因着这一路毫不停歇,此时已然是疲惫到了极点的黛玉甚至都快把自己绑在了马上, 这才没有在颠簸之中坠马。 巡盐御史的官邸即刻便到, 黛玉这才狠狠一拉缰绳, 骏马一声长嘶,竟被强行拉起了半个马身,这才生生停出了脚步,随即黛玉便飞身下马,随手就把手中马鞭扔给了门房,道了一句“是我,后面还有人,小心伺候着。”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往里走。 门房手忙脚乱地接过了马鞭,虽然黛玉已经连着赶了很长的路,这时候声音已然是嘶哑无比,眼睛里也满满当当都是血丝,本来白皙细嫩的一张脸上现在满满都是风尘之色,但到底是门房从小看到大的自家爷,门房菌还是排除万难辨认出来了黛玉,这才没真的拦着黛玉往自己家里走。 而就在门房在努力辨认随后嘀咕后面还能有谁之时,很快,就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永泰帝派来跟在黛玉身边护卫黛玉一路南下的侍卫,加上混在侍卫群体里,目标还是监视的暗卫,和黛玉前后脚地到了。 常年训练的侍卫那气势和偶尔奔袭一波的黛玉到底不一样,此时那些个侍卫看上去便没有黛玉那么狼狈,还能齐刷刷的下马,领头的人从怀中取出令牌,劈头盖脸问了林家门房一句:“林大人可还好?” 门房是巡盐御史官邸里面日常迎来送往的人,官家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他也门清,又有了黛玉先行一步的叮嘱,这时候自然是保持了绝对意义上的恭敬,先对面前的大爷们行了一礼,这才道:“大夫说的很不好,这些天老爷都不怎么能清醒过来,但好歹还用人参吊着呢。我家爷吩咐了好生招待各位,几位爷这边请。” 护卫们得了永泰帝的吩咐,只需要确定黛玉能回来见到林如海最后一面,在黛玉外出时保护黛玉安全,便算是完成任务,至于这会儿黛玉在府里要怎么做那都不是他们置喙的对象,这时他们也没旁的什么意见,只被门房的人领着去了客院休息。 -—————— 时隔快两个月,等到黛玉再次看到了林如海的时候,整个人本来就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更是“轰”的一声霍然爆炸。 原本那位丰神俊朗,掷果盈车,即便到了一把年纪也依旧是一个俊俏的美大叔的林如海,这时候躺在床上,便真的完完全全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体还不十分好,脸上满满的都是已经快要没气儿了的死气。 黛玉的嘴唇已然是因为长日奔袭有些干裂,这时被黛玉死死的咬着以求不要哭出来,可泪水却控制不住的在一个瞬间滚滚而落:“爹……” 而这时候,在林如海屋子里伺候着的几个丫鬟小厮都发现了黛玉的存在,本是要呵斥这位出声的人的,可这时候再看着这一脸风尘仆仆,也不知道是在南下过程中受了多少折腾的自家爷,个个膝盖一软直接跪到了黛玉面前:“爷,您可回来了……” “都起来。诸位辛苦。”黛玉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勉强自己行到了林如海榻边,看到林如海还有呼吸,那支撑着自己长途奔袭的气就泄了一大半。 还好还好。 只要还有气,就不怕救不活。 稍微冷静了一点的黛玉这便坐到了林如海身边,抬起手想先给林如海摸摸脉——虽然有大夫给林如海摸过,但黛玉还是想亲自确定一下到底是巫蛊还是下毒。 也就是此时,心神还没有完全松弛下来,身上各处感官都有些迟钝的黛玉才发现,自己的手似乎不太听使唤,抖得有些厉害。 同时,伺候在林如海身边的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尖声道:“爷!” 黛玉颇有些不耐地开口:“怎的了?” “您的手……”那丫鬟声音都有些颤抖,“快叫大夫来!” 那是个在林如海跟前尚算得脸的丫头,倒是甚少这么失态,黛玉皱起眉头低眉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掌上,有一圈极深极吓人还高高肿起的青黑色的勒痕,隐隐还有些血迹和水泡磨破的样子,方才神经紧绷没感觉出来,现在隐隐的,还带着丝丝地疼。 黛玉皱着眉头想了想,很容易便想起来了这道勒痕是怎么个说法——从京城而来,一路飞驰,不眠不休,可先前已经是抄了一夜书,道现在到底体力不济,为了不发生那种没握紧缰绳然后从马上滚下来的惨事,便就多在手掌上缠了几圈缰绳,这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勒痕啊水泡啊磨出血啊什么的,常事儿。 伤痕很快能好这个不用惊慌,主要问题还是现在手掌发麻,不稍微处理一下的话那肯定是没办法摸脉了。 既如此……黛玉轻叹一口气,再次郁闷了一下这副压根就经不起折腾的身体,只吩咐道:“不必叫大夫了,拿水来洗洗就是。” 黛玉在家里素来说一不二,那丫鬟不敢违拗,只躬身而去。 屋子呢,已然颇强弩之末的黛玉这会儿再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轮,在等水的档口,回想起自己离京的时候永泰帝对这件事的处理要求。 冷静点说,虽然黛玉被这一轮一轮的试探和猜疑都折腾得身心俱疲,又要有永泰帝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于是就要磨平棱角希望自己为他所用的各种磋磨,还有老小孩一样的想一出是一出又要折腾又不忍心太折腾的反复无常也让黛玉应付得十分辛苦,可是从办事要求上,那还算是个值得被人尊重的君王。 ——这件事查到现在,已然是涉嫌帝王最不能忍的谋反谋叛谋大逆,一般皇帝到这时候已然是直接挥军踏平镇压之了,可现在这皇帝的第一要求却不是宁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而是不祸及百姓,不伤及无辜。 这一点让对永泰帝的好感度都已然呈现负数的黛玉,勉勉强强把好感度拨回了正值。 黛玉彼时即将上马,却还是多问了一句:“陛下,只是不伤无辜百姓,那别的呢?” “别的?”永泰帝冷肃一笑,“腐败至极的江南官场是不是会血流成河,脑满肠肥的江南盐商需不需要全体清洗,江南驻军到底是哪一处官匪勾结出卖军械,要调哪里的驻军镇压之解决之,朕都不在乎,只要证据确凿,林卿完全可以临机专断,该杀则杀。” 黛玉当时整个人都蒙了:“陛下不担心黛玉挟权自重或者干脆弄糟了这件事?” 永泰帝垂目一笑,给黛玉正了正衣冠,道:“我和你父亲是师兄弟,他会如何教儿子我心里有数。再一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黛玉心内忍不住狂喷个鬼哦,你对我一试探二试探三试探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呢? 可是喷归喷,想想也知道,那是因为永泰帝还没打算用自己,自己还在考验期,所以就会猜疑猜忌——甚至从皇帝的角度,在这个节骨眼逼着自己看那么多信件,试探不试探的可能都只是目的之一,或许还存着自己是不是足够冷静和理智,这时候还能忍着父亲的消息,把那几年来的来往信件看完并且提炼关键词和主要信息,基本上给出个处理意见的能耐。 要是自己没有,甚至于当场被吓得眼泪汪汪六神无主,那自己就不会被授权来处理江南的事情了,而自己父亲……办砸了永泰帝的事情,那就是个罪臣,命便是能保住,这奋斗了一辈子的仕途,怕也到此为止,坐一辈子冷板凳——这也不是黛玉愿意看到的。 帝王心,海底针。 特么比女人还难猜(╯‵□′)╯︵┻━┻ #哦不,好歹永泰帝这还算是有迹可循,宝玉姑娘的心思才是真天马行空猜不出来啊……# 黛玉长叹一口气,按下了对京城的那绝对算不上好的记忆,这时手上知觉也恢复了不少,丫鬟也取来了热水,他便就地洗手擦干,随后道:“都下去,我与老爷单独待一会儿。” 黛玉管家多年,威势自然在,丫鬟小厮们哪敢违拗,自然是鱼贯而出。 而黛玉这时候再从从容容给林如海把完了脉,确定了和巫蛊无关,又左左右右一看确定是没人了,这才闭上眼睛,小手指指甲在眉心处一划拉。 下一刻,便硬生生掏出了一颗极小的红珠出来。珠子离体,黛玉瞬间脸色惨白,虽是如此,却还是努力撬开来林如海的牙关,把那小得可爱的珠子,塞入了林如海嘴里。 ——师父说他前世是绛珠草,颇难得的一株灵植,修为到了登峰造极之时,结出来的珠子甚至可以起死回生,若把已然魂飞魄散的仙人原型带在身边,那仙人的魂魄还能被他一点点聚齐然后重新化形。 额……虽然黛玉目前都做不到_(:з)∠)_ 毕竟年纪太小,修为浅到连黛玉师父看了都心疼,但结出来的珠子至少也有个包治百病能解百毒的设定。 至于现在,黛玉也不稀得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了,只祈盼能解百毒。 34.光头小帅哥 那枚红玉一样的珠子入了林如海之口, 立刻便遇水而化地变成了一股暖流,顺着林如海那已然都开始有些衰老枯竭的食道一路往下,再之后,那股温润的法力所到之处, 便很快如同春回大地, 立显生机。 黛玉却没再伺候在林如海身边感受着这极其微妙的变化了。 毕竟到了现在, 黛玉能做的事情已然做完,剩下的事情不过是等着那枚珠子发挥其应当有的作用,再慢慢把林如海已然溢散的精气收拢回去而已, 这个过程黛玉压根就不能插手,与其白白守在林如海身边, 不如趁着现在自己还有点精力, 赶紧地先把永泰帝吩咐下来的事情解决了, 也免得人醒了仕途没了。 自然, 这生气只是出现在林如海身体内部, 既没有红光满室, 也没有满室异香, 被黛玉唤进来就近伺候林如海的小厮丫鬟们肉体凡胎, 同样感觉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变化。真正能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的, 倒是一处佛寺里的僧人。 佛寺不在扬州城内, 面积也不大,是再正常不过的江南建筑, 而后院有一株极大的枫树, 因此时正是深秋, 枫叶如火,簌簌而落,一地华艳之中,有一老一少,正在下棋。 老人是个烧了十二个戒疤的僧人,现在已然是垂垂老矣,脸上满满当当都是岁月流淌过之后留下的老人斑和层层叠叠的皱纹,仿佛下一秒就能够当场圆寂。少年人穿的虽是一身并不起眼的藕荷色僧衣,年纪也还小,却当真是眉目如画仙人之姿,夕阳透过枫树的缝隙洒在那年轻人身上,斑驳光影之间,愈见那人丰神俊朗,姿容绝俗。 大约也在黛玉那一枚红玉一样的珠子塞入了林如海口中,并一抬林如海的下巴迫使珠子滑入林如海腹中那一刻,少年郎本来沉静的脸上忽而眉目一皱,手上本是执了一枚黑子将要落下,这一时的失神,连棋子都没夹住,吧嗒一声落到了棋盘上。 “妙玉~~~”那满脸褶子的老僧人不悦地抬手,拾去了自家徒弟一时失神掉下的棋子,调侃道,“你这是眼看着自己快输了,耍赖不认,还是定力不够,这点子事情便分了神?” 那名为妙玉的少年郎颇不好意思地一笑:“师父,弟子是觉着有个道门之人在扬州城内逆天改命,掐指一算便发现那人竟救了一该死之人,一时有些好奇……” “哦?说说看……”老僧人挑眉笑道,“那该死之人是谁?别是你算错了,随便编排的人家吧。” 妙玉年纪尚小,心性还是有所浮动,还没修成佛门那心如止水一切皆休的平静,此时听到师父怀疑自己算错了哪肯罢休,只不服气地道:“怎会,弟子当年便细细算过,就在今岁,扬州城内巡盐御史合该命丧黄泉,只遗一女孤身投亲,家产都便宜了宵小之辈,最终那清净女儿失去了利用价值,孤苦无依唯有抑郁而死……” 老僧人微微摇头,取笑道:“错的离谱,才学先天术数那会儿算的吧?” 妙玉尴尬地挠了挠头,极其不好意思地认了一个“是。” ——他那时才学先天术数不久,看到什么都有兴趣都想算,而彼时带着他云游四海的师父刚好才在扬州城想再渡一个根骨绝佳的小孩出家,偏偏孩子父母舍不得,师父渡人不成心态崩了,当日就多加了他一倍的功课。 彼时才五岁的妙玉小胖墩那必须是不能忍啊,在师父吩咐完了功课之后立时便用先天术数算了算,知道了师父在哪吃的瘪,也知道了师父想渡的孩子大约是个草木成灵轮回渡劫的道门小仙,更知道了那位道门小仙身上因果甚重,确实是个见了外姓亲友就很危险,极其容易一时不察便身死道消,根基修为都有可能被人算计了去的命,师父确实是为那孩子好才要渡了他出家来着。 这……妙玉是真要挠墙了。 难道还真是当年算错了? 老和尚难得看着这个天资极佳,早晚能成正果的徒儿露出这么个表情来,调侃一笑,只道:“来,现在重新算算。当年才学先天术数,算错了情有可原,若现在还算错了,为师要罚的。” 妙玉修行多年,已然不是那还得用各种卜算工具生涩排卦的五岁小胖墩可比,这时候略一沉吟,也不回去佛陀像前取个算命用的器具,只一番祷告之后,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 接着,妙玉把那根树枝一掰开,断口湿润,竟是根活枝。 当即便诧异道:“巡盐御史竟命不该绝?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僧人看向妙玉,慈爱说道:“许是有个变数,徒儿你当年算的时候没计进去,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弟子忽略了什么?”妙玉问道。 老僧人笑着,一拂袖把那一截儿树枝拂落石桌,只慢声道:“既然好奇了,心也乱了,不若现在先约他一见?或许见了之后就明白了呢。” 妙玉皱了皱眉,似乎确实在思考见一见的可能性。 老和尚又笑道:“那小子约莫是也道门一个相当拿得出手的弟子,不过与凡尘俗世有些渊源,修的多半是入世之道。你呢,更是为师最喜欢的徒儿,同样这一时半会的离不开这凡尘俗世,少不得在走上一遭方可得正果,世界一共就这么大,他是道门你是佛门,你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些因缘,现在提前见见,岂不有趣?” 妙玉偏着头想了想,却甜甜笑道:“她既是与弟子有些因缘,那就随缘见呗,现在何必强求。” 他她同音,老僧人听着妙玉这么一说,一时也没注意妙玉说的是“她”而不是“他”,只是这随缘见倒也有些意思,老和尚也不多置喙,只笑道:“也罢,随你。” ———— 妙玉拒见自己这件事,黛玉自然是不知道的。 黛玉跟着师父学了不少东西,却刚刚好漏掉了请仙扶鸾算上一卦的本事,玩儿不来那些个扶乩算命未卜先知的手段,他现在只是在书房里面,翻着林如海倒下之前留下来的文件。 哦这里得插一句,这个文件指的不是巡盐御史位置上的公文,而是林如海另外一个身份——有关部门(永泰帝私人暗卫)驻江南办事处的特务头子——的文件。 其实照理说,文官多半不太稀得做这种刺探人隐私的特务,一般皇帝也不会让一个科举出身,学的是君子坦荡荡,不肯做小人的文职人员来干国家安全局侦查员的工作,但是,谁让林如海是永泰帝在还没有显露峥嵘头角时的伴读呢→_→ 那时候永泰帝身边就没几个死忠党,暗卫势力却总得有个人管着,永泰帝彼时眼一闭心一横就威胁了林如海“你做了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不做那我们一起被义忠亲王欺负死,反正你被父皇指成了我的伴读,你只能站我这边我死了你也得陪葬”。 林如海小青年倒不是被这番话吓着,主要也是看不太顺眼义忠亲王,便装作自己无比地委屈,造孽兮兮地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反手拖了彼时还只是王妃的皇后下水,理由是要管可以但是权力主要归你媳妇儿,我是个外人大权在握不合适,万一君臣相疑,我们彼此都尴尬。 (皇后:……mmp说的像是我们夫妻就不会疑一样。那就是个猜忌精啊→_→) 就这么着,林如海被永泰帝拉入了刺探消息当特务的大坑,本来永泰帝夺位成功,尘埃落定之后,林如海也是想和退居二线笑看妃嫔宫斗的皇后一样功成身退了,却不曾想永泰帝再次握着他的手,一口一个林爱卿,真诚地表达了要林如海接着管下去,至少接着把江南那一带的势力管下去,因为永泰帝那位出生时自带莲花异象的侄儿子行踪不明没有斩草除根,而义忠亲王当年势力最为盘根错节之处,正在江南。 那小世子要在江南搞事情,惹了一国动荡,人民群众苦不堪言,林爱卿你也不能坐视不理对不对,你在江南镇着经济命脉我放心呀 (*≧▽≦) 林·看在国家稳定繁荣发展的份上·但是我也有点担心你个猜忌精不放心我管太久·爱卿:……管可以,给我个肥差,还有赶紧的培养继任,培养出来我立刻调回去。或者查出来了小世子是谁,解决了问题之后我也要调回去。 永泰帝答应了。 继任有没有培养出来这个暂时不好说,只是永泰帝没过多久就把林如海挪成了天下第一肥差巡盐御史,还格外宠爱林如海地让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多年,做个清官都攒下了好一份家私。 自然了,以永泰帝的尿性,这些年也没少得了试探和怀疑,不过林如海到底是个政坛老狐狸,比黛玉这个刚刚出炉,还会一不小心做出对三皇子恶言相向,让永泰帝抓到些许泄密了的蛛丝马迹的新手,手段自然高了很多,这许多年你来我往,倒是也没真的被抓到什么小辫子。 而现在,黛玉才理了一遍林如海给自己在那天晚上说过的永泰帝暗卫的发展历史,又翻完了林如海倒下之前查出来的最后的东西,垂眉看着刚刚才从暗格里面掏出来的一张小纸条,脸色有点白。 小世子找到了,约莫在贾敏过世前后林如海就知道了具体是谁,只是林如海不知道动了什么手段把消息瞒了下来,这些年就做了一副正在找的模样,好在江南也没出什么动荡,永泰帝也没往他处想。 至于那个人…… 宁国府三等将军贾珍膝下独女贾蓉的上门女婿,秦可卿秦公子。 无怪林如海会暂时隐瞒下来,也无怪他会在自己去京城之前说那句其实有些冷血的“若是你外祖母家实在是拉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这外祖贾家,确实是胆大包天呐。 35.薛家那家主 `江南某处被打扮的无比像一个民居的宅子里, 正堂之中,现在满满当当都坐着长相普通,随便丢到人群里绝对再也不能薅出来的一群人。 然而人虽坐满了一个正堂,却针落不闻, 主位也空着, 并且所有人都在盯着门口的位置, 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也似。 这群人,便是林如海的下级了。 额……不是鹾政上的官员这个概念上的下级,而永泰帝派在江南长期驻扎的暗卫下属。 这群人吧, 曾经跟着皇帝出生入死,在永泰帝上战场以及夺嫡的时候也是无数次续了人家皇帝陛下一秒, 担得起一句功勋卓著。而自从永泰帝上位之后, 便被派到了江南, 盯着江南这样一个国家经济中心, 同时清查当年和义忠亲王过从甚密的家族的势力和黑料, 也寻找那位神特么人间蒸发不知道到哪去了的义忠亲王小世子。 听起来似乎很厉害对不对? 然而实际上, 在场诸位都是武夫而并非文职人员, 人家的专业真的只是单纯的护卫, 干特务并不是人家的本职工作_(:з」∠)_ 跨专业就业, 这就带来了很多的问题。 比如说, 打架斗殴他们都很在行,在暗中保护主人并且忠心护主这个能力当然也具备, 更有一旦出了问题一定以血肉之躯给主人挡刀的觉悟。 但是在干特务这个工作上……他们既不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也做不到纵览全局分析局势, 这些年来甭管是被曾经的王妃现在的皇后领导,还是在林如海手下干活,他们从来都只会听着上面的指令来收集最原始的消息,被领导指哪打哪,让自己出主意自己来分析是基本没可能。 这才让林如海老狐狸有了护着妻族一点,至少暂时不告诉永泰帝小世子到底是谁,先把把荣国府从宁国府藏了小世子的巨坑之中捞出来再说的胆气。同样的,这也造成了暗卫队伍里林如海一旦一时不慎扑街当场,江南特务队伍立马就群龙无首六神无主,需要永泰帝远程指挥或者另外派人过来。 而现在,就是陛下派来的那位临时领导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同时,在场诸位其实都知道并清楚自己的尿性,可情报人员和个人保镖这真的专业跨度太大,他们再是对永泰帝忠心耿耿这也实在是突破不了专业限制,到现在,已然是眼巴巴盼望着陛下另外派人过来接管战场收拾残局,盼成了一块风中的望夫石。 黛·被望夫石看了个遍·玉:……我可去你的吧收起你那个糟糕的描述→_→ 咳咳,也正因为这些个暗卫叔叔暗卫伯伯看向他们这个不起眼的驻地的会客厅门口那个眼神实在是太过热切,在看到了进来的居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小豆丁的时候,那份热切立刻转变成了打量和考验,不自觉的再透露出了从战场上下来的杀意,直接导致了黛玉进门之后感受到了如刀的目光。 一时之间,黛玉直接就控制不住的想起来跟着师父去隔壁门派友好交流时,见识到的隔壁门派那些杀气腾腾的阵法。 既见过,那就从容得很了。 黛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几步行到了主位上,转身,无比平静且公事公办地拎出了永泰帝塞给他的令牌,丢给左手第一位上坐着的暗卫,直接道:“我受命过来接管林大人清查的谋逆之事,江南一应暗卫皆听我调遣,诸位验令牌吧。” 到底这是永泰帝的私人武装,并不是需要一层两层三层权力架构的国家军队,永泰帝给个令牌那也是主人而并非皇帝的身份,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也并没有先来一波三呼万岁,而只是沉默的轮转看完了这块令牌,随后由右手第一位的人双手捧着令牌还到了黛玉手中,随即所有人都站起,对着黛玉插烛一样跪下去:“听凭大人调遣。” 黛玉到了现在已经连轴转了许多天,疲倦得不行,也并不想再用个什么手段把在场暗卫尽数收为己用或者再行立威,只再抬手喝了一口沏得极其浓的茶,勉强提了提神,直接道:“废话我也不多说,事情原委我亦已尽知,涉案人等亦已被林大人清查完毕,如今需做的,无非是剿杀乱党,活捉首恶,将涉案人等一律押解帝都给陛下圣断而已,诸位没意见吧。” 在场的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番,过了片刻,俱都恭声应是。 黛玉这才又道:“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不宜过明路,想从那些人之中查出小世子的具体下落,又因军中与这些人都有联系,调遣驻军镇压易打草惊蛇,是以此事一应能动之力量,唯陛下的暗卫而已。” 黛玉往下左手第一位的人在场地位仅次黛玉,现在倒是他开口提出疑问:“可大人,暗卫人少,乱党人多且分散于江南各地,若陛下不令动驻军,亦不派京中暗卫增援,贸贸然暴力镇压,怕是易有漏网之鱼……” 黛玉嘴角一勾,慢吞吞道:“所以,便是抓人,亦有抓人的顺序。”说话间,黛玉便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到了永泰帝派给他的侍卫手中,“先抓了名单上的人。” 侍卫躬身把名单递到了左手第一人的手里,那人接过,看到的却只是一群他都记不太住的小人物的名字…… 某个走街串巷的小贩,青楼之中某个伺候人的丫鬟,酒楼职中跑腿应和的店小二,当铺里收各种贵重物品的伙计…… “大人,这些人明明无关紧要啊……” “传送消息的人,往往会被刻意安排成看上去无关紧要也无甚地位之人,然而消息一旦灵便,必能让我等处于劣势。”黛玉沉声道,“本官看了林大人留下的诸多文书,亦知晓了乱党之中的传讯方式。名单上的人才是消息中转点,他们没了,乱党信息瘫痪,再想抓他们,只是瓮中捉鳖而已。” 左手那位这才应了下来。 “可大人……”又有一位头目开口,“抓他们是第一步,然后呢?” 黛玉想也不想掏出第二份名单:“这份是军中已然叛了之人与乱党之中与军中联系之人的名单,拿着断了他们与军中之人的关联,再查出军械之所在,也能降低诸位围剿乱党的风险。” 然后第三份:“这是盐商及与盐商联络之乱党的名单,百姓一日离不开盐,若盐商狗急跳墙,在盐中下毒,难免殃及百姓。” 听到这里,右手第一位已然是有些奇怪黛玉似乎把主要人员特务头子放到了最后,便忍不住问道:“属下冒昧,大人似乎无意诛杀首恶?” 黛玉抬眼瞅了那位特务头子一眼,随即懒声道:“难道诸位不是已然在乱党说得上话的头目身边安插下了自己人,只是因为头目身边护卫森严,又不知极具威力的军械到底在何处,还怕抓了一个,消息立刻扩散开打草惊蛇,这才不好动手么?” 右手第一人:……我……你……卧槽你猜到了?! 黛玉见着了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此时便笑得既懒又优雅:“我知道,诸位见本官年纪轻,甚至牙还没长齐便被陛下嘱托,多多少少心有不服,可这暗卫是陛下的暗卫,本官也无心得诸位的心服口服,不过是事办妥了,诸位能不被陛下怪罪,本官也有本官的好处,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右手第一人看着那个看上去精致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垮了的憔悴少年,好半晌,到底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跪下道:“是属下冒昧,还请大人责罚。” “起来吧。”黛玉靠着椅背,无限疲倦地道:“都说了,本官无意在诸位之间立威,陛下也不会令本官长久接管这暗卫之事,诸位不必诚惶诚恐又怕冒犯,诸位与本官好好合作,一块儿办好差才是紧要,听懂了?” 这话却不只是对着右手第一人说的了,在场的特务头子们都立刻起身应是。 “得,都散了吧。”黛玉这才慢悠悠道,“先抓传递消息之人,至少他们最有可能知道小世子藏身何处,知道了这个,剩下的差事便是办不妥当,陛下也不会怪罪。你们之间自己商量如何动手就好,陛下到底只让本官下令,并未令本官掺和暗卫内部协调之事。” 在场大家到底是指哪打哪的人士,黛玉都指了那事情便算是完了,肯定没办法让黛玉能具体分派到谁谁谁负责谁的,这时自然是三三两两而去。 倒是那左手第一位的姜影留了下来,多问一句:“属下请教大人,以陛下之性情,必然叮嘱大人不可损害民生,若是江南盐商尽数伏法,盐业瘫痪大半,一样是让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此时又当如何是好?” 黛玉垂下眉来笑了笑,慢慢开口:“自然有人能补上这么个缺口,安心勿虑。” “大人是否方便透露那人是谁?”那位特务头子问道,“大人莫怪,若是替补的商人实力不及,怕是撑不起盐商这摊生意。” 黛玉眯起眼睛,想起了那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给自己爹写信,表达了他远在金陵都已经看出了扬州盐政将生变故,表示若是巡盐御史您这边缺人,他可以安排几个大掌柜来补了这个缺口的金陵薛家家主,薛螭。 倒确实是个识趣的人。 “我已在与金陵皇商薛家接洽,家主不日将到扬州。”黛玉轻声道,“若薛家都没撑起盐商的实力,本官也实在是想不到别人有这个能耐了。” 36.雇佣的童工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 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 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 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 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 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 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37.这人属貔貅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 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 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 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 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 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 贾老太太使劲儿, 林探花……当然, 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可宝玉在冷子兴口中不是衔玉而生,祖母最爱,谁都管不着然后娇宠着长到了如今么……这怎么,传说中的娇宠,竟然是这么养着?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肯定是跑不了,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理论上,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38.老年姐妹花 那少女身量还小,年纪也不大,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面若中秋之月, 色若春晓之花, 眉如墨画, 面如桃瓣, 确实担得起那衔玉而生的名声。只是论打扮么……就真的简单到不像话:头上只是个极其简单的螺髻,插一只朴素的白玉簪,穿一身碧色交领长袄, 下头配一条湖蓝色襦裙, 朴素到有时候雪雁的打扮都会比宝玉略鲜亮些, 簪子成色再好衣裳料子再棒也架不住这打扮这配色怎么看怎么像个丫鬟……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 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 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可宝玉在冷子兴口中不是衔玉而生, 祖母最爱,谁都管不着然后娇宠着长到了如今么……这怎么,传说中的娇宠, 竟然是这么养着?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 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 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肯定是跑不了,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理论上,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很显然,这个出身的宝玉是去不了给天子太子加上王孙贵胄选妃妾的大选的,只能走选择伺候宫中贵人的才人赞善昭容彩嫔女史女官的小选。 而宝玉学的规矩,至少现在来看,宫中贵妇如何如何行走坐卧,如何跪拜行礼,甚至如何取悦男人,暂时都和宝玉没什么关系,宝玉首先学的,还是如何伺候人,不然在宫里绝对是分分钟被赶出来的节奏。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 #心疼宝玉!# #宝玉你老子能不能稍微更有点出息这样你进宫好歹也能做个主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这一时半会的黛玉暂时也无可奈何,而黛玉和宝玉到底是同辈儿,自然没有坐着受宝玉礼的道理,看着宝玉道万福,黛玉肯定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宝玉作了一揖。 然而还未把“表姐”叫出来,万福福完了的宝玉已经看清了黛玉面容,直接诧异地开了口:“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黛玉心里霍然一跳,觉得该来的果然是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预计到了接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了可是我特么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王夫人呢? 一定是林家小子勾了我家姑娘的魂儿去! 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要怎么把这话岔过去啊在线等急! 唔……到底还是贾母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这会儿便轻描淡写地一笑,把宝玉直接搂上了自己的坐榻,刚刚好把宝玉搂到了黛玉的另一边,也是隔开这两个玉儿的意思,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虽不知道贾母是在补救这一时半刻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教她规矩的嬷嬷已然是重重咳了一声。 巴甫洛夫反应之下,宝玉还是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委屈巴巴地把到了嘴里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久别重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黛玉这么一个既清雅又好看,漂亮得和个瓷娃娃也似的小男孩着实是戳中了她的萌点,话虽没说,宝玉却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黛玉那边,想着问问名字总不会犯忌讳吧,便坐在黛玉身边套着近乎:“我是宝玉,弟弟尊名是哪两个字?” ……问名字不忌讳,自报女儿家的闺名报的却有些过于不矜贵了。 黛玉一脸懵逼。 而宝玉的教养嬷嬷却已经是一脸绝望地给了贾母加上王夫人一个眼神:“我尽力了,真的。” 贾母&王夫人:“……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可宝玉应该还能抢救一下的吧……” 然而几个妇人在打眼神官司,却忽略了黛玉暗搓搓发过去的求救的眼光。 好吧……既然接收不到…… 黛玉还是抱着“反正是女儿闺名不便外道,我一七尺男儿有啥好怕的”的崩溃心态,抬头看着的宝玉:“黛,玉。” “哪两个字?” 黛玉已然不想吐槽宝玉的规矩了,只是伸出手掌,在自己手上慢慢写了自己的名字。 高潮,便是宝玉觉着看不明白,便自己伸出了纤纤玉手,想握住黛玉那常年握笔,偶尔拿剑都有茧子了的手,拉近点这才方便黛玉写给她看。 教养嬷嬷看到这一幕已然是一脸崩溃,连咳都不想咳了只想麻溜儿地从贾府收拾包袱滚。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浑然天成的撩汉手段,也是纠结得和个什么似的。 又是想要宝玉改,又……不想。 毕竟宝玉进宫不可能是妃嫔,顶天就是个能带个把自己的丫鬟进去的女史,女史要想做天子皇子们的妃妾,不可能真的温良恭俭让和块木头似的,必然是要有这把撩汉的本事才能得幸。 所以……王夫人:心情复杂.jpg 我的儿你要对着正确的男人撩啊你不能这么随便! 操碎了心…… 不过还好,宝玉是个姑娘而不自知,到底黛玉还知道稍微顾忌点儿宝玉的名声,稍微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有真的牵手的意思,只意思意思把自己的“黛”字写完了便罢。 宝玉也没在意到黛玉的小动作,只意会了是哪个字之后,便品了品“黛玉”这两个字到底妙在哪里,又问:“弟弟有表字么?” 黛玉摇头:“没有。” ——《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说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还需要办个冠礼来发布一些政治信号之外,已经没有格外正式的及冠之礼了,但是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在认为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已经成年之后,这才由父母,师长,或者是尊者来给男子取字。黛玉这个情况,明显林如海是打算至少得等黛玉考完了科举这才取字的,这会儿肯定是还没有,只叫个乳名。 可宝玉明确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笑道:“既没有,我送弟弟一妙字,莫若颦……” 王夫人再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嫁给推崇古礼近趋古板的贾政久了也知道取字的讲究,这会儿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宝玉!”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反正可以哄回来,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39.搬出荣禧堂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 一时手滑摔了杯子,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 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 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 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 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 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 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便试探地小声开口,“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 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40.凤姐凤女王 再往后, 黛玉便开始一通大开大合的整肃林家, 因着家里一共也就俩主子, 便索性裁掉了好些奴仆,再拿着当年贾敏的嫁妆单子归整了一番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十里红妆, 拾掇拾掇林家五代主母的嫁妆收拾入库, 一溜儿忙乱之后,整个林家就彻彻底底地清净了下来。 静极思动。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 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在这事上道人倒是好说话得很:“也好。” “那……”黛玉终于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道长到如今都并未透露过,您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修行,小子又该如何称呼您?” “啊对,我倒忘了自报家门了。”俊俏道人恍然一笑,那笑容美得黛玉一时失神,“修行的事这会儿不方便说,名姓么,贫道俗家姓杨,道号清源。”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说是船上憋闷的慌,他带几个小厮下船去透口气,过会儿便回来的。” 黛玉微微点头,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说,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 41.贾瑗的话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 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 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 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 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 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 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 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 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 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 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 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 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 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 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前者太惊悚,后者太忤逆,都不合适。 能模仿的只有精神。 “玉儿……”想了好半天的贾赦终于摆出了贾琏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稳重且靠谱的表情,沉声道,“我近日便给天子递折子,请天子收回荣国府,但舅舅已然是有日子没正经写过折子了,回头还得劳烦玉儿你掌一掌眼。” 等等…… 贾琏一脸懵逼地看着贾赦:“老爷,您居然还能给天子递奏折?” 贾赦:…… 黛玉:…… 一舅一甥对视半天,还是贾赦一个白眼丢到了贾琏身上,骂道:“有空见天儿地绕着二房跑得和条哈巴狗似的,就不知道多看点书?不喜欢看书就养两个幕僚读给你听!丢人要丢到何时去?” 贾琏怂兮兮地缩成了一团。 不过…… 咳咳,贾赦真的能上奏天子? 能~~~ 一等将军都没这个能耐那还有谁能啊?五品员外郎贾政吗? 别开玩笑了_(:з」∠)_ 只是本朝并不流行给天子送请安折子——尤其永泰帝走的是实用风格,奏折里面多唠两句家常说两句废话,人家永泰帝都能朱笔一勾把废话全都勾了在旁边批注下次直接说正事儿别耽误朕的时间,而贾赦手上又没个实职,并没有正事可以上报永泰帝,这才给了贾琏“我爹无权上奏”的错觉。 42.岁月不饶人 无非是, 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 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 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 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 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会打岔,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43.吹个枕头风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 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 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 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 反正可以哄回来, 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 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 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 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 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 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 黛玉既然没说错, 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 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李沐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急吼吼地把黛玉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孤方才的话,小公子记下了?” 黛玉双手捧着那明显只有皇室能用别的都是僭越的玉佩,应了一声:“记下了。” “再有,派去的那人……”李沐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去了便不要再上此船了,以免那躲在暗处还要暗杀的人怀疑,此物交给我的仆从便可。” 黛玉心知这位到底是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见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杀戮绝对是被吓坏了,肯定极其缺乏安全感,便不多说,只继续温顺应道:“是。” “回京之事宜早不宜迟,孤便直接用了这船,日夜兼程回京,等孤回京之后,另有重赏。” “是。” 因着黛玉答应的实在痛快,李沐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安全感,为了刷爆安全感体系,李沐于是又道:“那……今夜便启程?” 黛玉:………… 好了,可以确定,就这智商,三皇子基本远离夺嫡做太子了_(:з)∠)_ #你这样的人能在后宫活下来那绝对是因为你妈是个宫斗冠军吧# #以及怜爱你这种父母智商都没遗传到的小可怜# 可既然这货已经听劝,话便不能这么直白地扎心了,黛玉还是摆出了一派为难的神色:“不瞒殿下,此处算是个大的码头,船工们都下船透气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不若,咱们等等,明早再行?” 李沐才要开口说等个屁等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麻溜儿的跑,可是转念一想……找人动静肯定不小,没得让人生疑,再盯上这船反而不妙。 再有,不说不知道,这样说来,半夜起航同样是让人生疑,要是再被盯上了然后被一不做二不休,那回头还巴巴连累了面前这精致的小人儿。 “也罢,等一等吧。”李沐道,“再有一桩,孤与郡王的身份不便对外人多口,小公子今后继续以友人待之便是。” 黛玉对那种第一次被吓到了的小花儿的包容度素来是大得很,知道被那样凶残的暗杀手段吓唬了一波之后李沐肯定心态崩了,也不多话,只是道:“是。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这便派人去那艘船上帮着灭火了。” 李沐:!!! 对哦……还可以派人去帮着灭火然后悄悄送东西,这样是绝对正当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我是不是傻_(:з)∠)_ “去吧去吧。”李沐心累的一摆手,“也烦劳小公子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孤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是。” —————— 惊魂一夜,李沐到底是精神震荡,死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微一恍惚,眼前便满满的都是射个不停地弩.箭和已经成了个刺猬的自己,真真是辗转反侧。 到后来,隐隐约约的,才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舒缓悠扬,叮叮咚咚,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才勉勉强强地让李沐感到了些许平静。 心知这是黛玉善解人意的李沐在榻上翻了个身,默默记下了黛玉这个人情,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工和贾琏都回来了之后,船只无比正常地起航,李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京城到江南,一般商船是一个月的路程,若没有载有特别多的货物那速度便能更快些,要是有了李沐这种已经深深的认同了“江南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观点的人的催促,还加上日夜兼程,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一下了船,到了自己地头上的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终于有了底气,跨上黛玉给他们准备的骏马便匆忙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黛玉送走了他们,和贾琏上了去往荣国府的轿子。 虽然说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不过黛玉终究是强行拖了好几年这才北上,再加上这一路上更没有来自贾府的仆人非得在他面前用“吃穿用度极其不凡”来显示来自国公府的骄傲感和存在感,黛玉自然是没有了那黛玉姑娘的“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心理压力。 等进了荣国府,还没见到贾赦贾政二人,先去荣国府后院拜见贾母,可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在自己母亲口中出现频率十分高的外祖母,便已经被那位鬓发如银的老人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哭个不住。 黛玉尴尬的在老人家怀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便发现,伺候在老人家身边的几个漂亮丫鬟,再加上站得略远些的两个中年妇人,个个都是掩面涕泣。 黛玉:……见面就哭这是京城的风俗?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继续摇头。 永泰帝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他对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好好说话能死?” 皇室本来忌讳说死,可永泰帝这三个问句个个带死,可见他现在心情到底有多暴躁,而李沐这会儿再想起了黛玉那一句“你去了也没那能耐搞定那你还去江南干嘛”的诛心之语…… 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 对哦……黛玉到底图啥? 那…… 小甜甜问道:“为什么呢?” 永泰帝真的是用自己多年的教养和城府这才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利益相关。” 话音一落,看着儿子这样一个目瞪狗呆的表情,永泰帝手上都开始握拳了:“你肯定想问什么叫利益相关吧?” 李沐怂怂地点头。 永泰帝没好气地走两步,随手一个暴栗敲到了李沐头上:“就你这样的,没准刚上船人家就已经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身份了,完事了还发现你贵为皇子居然能被一场暗杀吓成这个样子,换了你你能让这样一个啥都不成的钦差去江南官场碍他爹的眼?” 李沐被自己那连战场都上过了的爹直接敲出了生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爹……于是就愈加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小奶狗了。 搞得永泰帝都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训…… 可是好死不死地,李沐又一次弱弱开口:“江南官场那么多人呢,怎么就一定祸害到林大人身上了呢?虽然父皇吩咐儿平安到了扬州之后第一个要去的便是巡盐御史的官邸,但……也不见得林家小公子能看出儿此去的确切目的吧。” 永泰帝的脸,因着李沐这句话,一点点冷了下来。 #朕心寒之极# #心寒于朕这么聪明,可朕的儿子为什么没有脑子# 不过,为什么呢? 很简单嘛。 两个可能—— 44.当街抢男人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 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45.林爹老狐狸 于是, 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 随后便说明了, 他们此来, 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 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 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 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 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 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 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 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 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 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 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 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46.儿子的教育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 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 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 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 “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 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 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 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 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 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 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 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 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 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 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 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 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前者太惊悚,后者太忤逆,都不合适。 能模仿的只有精神。 “玉儿……”想了好半天的贾赦终于摆出了贾琏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稳重且靠谱的表情,沉声道,“我近日便给天子递折子,请天子收回荣国府,但舅舅已然是有日子没正经写过折子了,回头还得劳烦玉儿你掌一掌眼。” 等等…… 贾琏一脸懵逼地看着贾赦:“老爷,您居然还能给天子递奏折?” 贾赦:…… 黛玉:…… 一舅一甥对视半天,还是贾赦一个白眼丢到了贾琏身上,骂道:“有空见天儿地绕着二房跑得和条哈巴狗似的,就不知道多看点书?不喜欢看书就养两个幕僚读给你听!丢人要丢到何时去?” 贾琏怂兮兮地缩成了一团。 不过…… 咳咳,贾赦真的能上奏天子? 能~~~ 一等将军都没这个能耐那还有谁能啊?五品员外郎贾政吗? 别开玩笑了_(:з」∠)_ 只是本朝并不流行给天子送请安折子——尤其永泰帝走的是实用风格,奏折里面多唠两句家常说两句废话,人家永泰帝都能朱笔一勾把废话全都勾了在旁边批注下次直接说正事儿别耽误朕的时间,而贾赦手上又没个实职,并没有正事可以上报永泰帝,这才给了贾琏“我爹无权上奏”的错觉。 不过……贾赦没写过奏折,黛玉难道就写过了? 当然没有。 但是黛玉爹成天和皇帝互相么么哒,密信交流,折子交流,账本交流,金银交流,永泰帝是个什么风格,林如海应该多多少少也给黛玉提过,即便没提过,黛玉那解元的文采不比贾赦那“也就粗粗认识几个字”的文采好? 47.王家的理财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 一时手滑摔了杯子,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 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 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 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 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 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 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 便试探地小声开口,“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 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只是把贾赦吓了一身的冷汗。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48.花了我的钱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 林老太太使劲儿, 贾老太太使劲儿, 林探花……当然, 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49.你的小霸道 黛玉确实是被刚才那梦吓得不轻, 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接过了雪雁递过来的淡茶,低头抿了一口,道:“我无事。琏二表兄呢?”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说是船上憋闷的慌, 他带几个小厮下船去透口气, 过会儿便回来的。” 黛玉微微点头,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 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 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说, 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 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 自己再次躺了下去, 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 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 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 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 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 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 #这特么不是进京赶考,这得是决定了直接搬家进京吧。# 并且贾链还有一层考虑——荣国府梨香院虽说空着,但是林家父子这么折腾似乎梨香院都不怎么放得下: 巡盐御史那是个肥差中的肥差,管天下税负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林如海在这位置上一干好多年,攒下来的家私哪怕只是让黛玉带走了三分之一过去安家,这也是一个要上天的数量和体积。 于是,赶紧地,为了避免回头放不下的尴尬,贾琏麻利地说了:“不必如此麻烦,家中已然给表弟收拾了院子出来了,表弟直接住去便是,再带如许多的家人家具反而外道。” 彼时正在送儿子离开的林如海听到这话,随口便笑道:“不是外道,这也不单是为了玉儿进京赶考之事,实在是我也听了消息,再过一两年的,天子必然会把我调往京城,如今玉儿先去京城布置个宅子出来,倒也便宜。” 对这个解释,贾链无言以对。 毕竟,黛玉是一个还没有成家,年纪也小的表弟,要是一应吃住用度都在自己外祖母家,倒是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 但是如果林如海这样一个即将年过半百,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的林家家主调职回京,而再考虑到了如今的林家只剩下了林如海和黛玉父子俩,贾琏再缺心眼儿也不可能说出“那姑父你就和黛哥儿一块儿住到荣国府的梨香院去呗,那地方是我祖父晚年荣养之所,再是清净雅致不过的。”话出来。 那不合适。 妇人带着还未长成的一双儿女求亲靠友那是没办法,外孙明明自己有家但是还是喜欢去外祖家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可林如海一个大男人依附着自己的妻族住,那成什么样子了。 入赘? 别闹,如今的贾家哪里赘得起林如海这位大佬?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贾琏也没别的话好说,只得与黛玉一道,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上京之路。 一路上呢,贾琏自己是喜欢在平日船停在码头的时候下去寻花问柳一番,黛玉是已经南南北北去过了若干地方,到现在已经是彻底没有了去浪的心思,只是成天在船舱里面补觉—— 被林如海用填鸭式教学看了若干的文件,记下了若干的人名和他们手上的权利,与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研究了一番林如海的对手那藏在暗处的复杂关系网,饶是黛玉那个超级计算机一样的脑子都难免觉得神思倦怠,少不得在船舱中好好休息,日常补眠养身。 方才的黛玉,就是在补觉过程中,青天白日的,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老爹开的那个“你要是个姑娘我就懒得告诉你这些了,你去京城安安心心嫁人,老子爱死不死,一切听天由命”的玩笑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那个梦里,其实林黛玉是个姑娘。 一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从会吃饭就知道喝药的,娇滴滴的姑娘。 梦里的黛玉是在一个颇华丽的园子里长成,园子里也住着不少和黛玉一样的漂亮女孩儿,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于是整个园子里的姑娘们便都基本上算是围着那男人转的。淑女才女,姐姐妹妹,主子丫鬟,在那地方作诗唱和,烤肉游园,好不快活。 而在园子里的生活,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林黛玉(男)能十二岁考中举人,即便成了林黛玉(女),那文采也是相当不错,拿了园子里面几次诗社的魁首,而园子里的那位看上去如珠似玉的男人和黛玉妹妹青梅竹马,共读西厢,心心相印,情投意合。 可是到了最后,事情急转直下,漂亮园子日渐荒疏,到最后也就剩下了黛玉还住在园子里,而那年轻男人搬了出去娶妻成家,一片痴心尽皆错付的黛玉便在他成亲当日,烧了年少时期的所有诗稿,断了所有妄念,泪尽而亡。 这时候闭上眼睛再回味了一轮那个梦境,黛玉再也躺不下去,索性直接坐起来,再看到了就放在角落里面的一把琴,便直直走了过去,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后便是“咚”的一声。 这倒是让黛玉多多少少有了点弹琴的心情,略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叫雪雁进来,只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盥手焚香,正坐在第五徽的地方,抬手按弦。 琴声淙淙,清泉一样流泻而出。 黛玉却压根都没能听自己到底信手弹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只是心里面着实满满当当都是心疼与不忍,再就是一层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梦里,那位黛玉姑娘有句诗,叫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如花少女发出这样的感慨。 或者是那位黛玉懦弱不争? 也不应该啊,其实在梦境之中,那少女聪□□黠,灵秀剔透,绝对不像是梦里那个哪怕是嬷嬷贪墨了自己的首饰都决定忍气吞声,自己都能在屋子里默默读太上感应篇的姑娘的性子。 可若不是懦弱……是无能?是无力?是无所依凭?更甚至是无处可去只能在那地方被人磋磨? 还有,梦中还有一句诗,也不知是谁做的,叫“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玉带林中挂,说的必然是自己了,至于金簪雪里埋到底说的是谁,在梦境之中能和玉带并称的金簪又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 黛玉越是努力回忆,那个梦境之中那种无可奈何,到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溺死在那泥潭之中的绝望便是愈加地深切,到最后,黛玉的琴声竟至悲怆不能自抑,竟至难以为继再也弹不下去之势。 琴诉心声,既然悲切到了如此地步,黛玉也不再强求,才要停弦收音,便听到有一阵箫声响起,吹的便是黛玉刚才全凭本能弹出来却没能弹下去的曲子的下半曲。 那箫声没有黛玉这时候满腹的对梦中那个黛玉的心疼和郁闷,也不如一般吹箫的人来的那样满腹愁思,端的是悠远清朗,温暖和煦,听得人心中虽然不至于百愁皆消,其中高远阔达,却至少也不再介怀于之前的儿女心思。 黛玉心中一动,那难以为继的下半曲子,也在这一股箫声的故意引诱之下,继续弹了下去。 与人合奏到底不同于自己随手弹随手浪,这时候被逼着去想着如何应和那一阵箫声,对于那梦境之中的黛玉的满腹愁思到底是渐渐的淡了下去,一曲终了,天边红霞也已经是彻底地消失,天色渐暗下来。 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也是好笑,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梦境伤春悲秋至此,当真是枉费了师父教诲。 而在另外一艘船上,五官极其秀美的年轻人含笑给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斟酒,把酒壶放下,随后便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 被那秀美的年轻人口称“殿下”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整个人形容端肃,却是姿容绝俗,雍容华贵,闻言也只是浅浅微笑,把手中玉箫放下,自己站起身来,再顺走了桌上那一壶酒:“闲着也是闲着,郡王可有意和我一块儿去见见那位弹琴的人?” 新晋的北静郡王水溶露出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黛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一时手滑摔了杯子,下去吧。” 50.史家小公子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 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 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 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 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 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51.把天儿聊死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一时手滑摔了杯子,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 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 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 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 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 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 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 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 便试探地小声开口,“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 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52.动手干一架 天气不算太冷, 黛玉穿的也不算多, 很快就感觉到了衣服被泪水打湿了之后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 这让黛玉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大抵是觉出了贾赦动了真情也是真心难过, 黛玉到底是没有强行挣开这个怀抱,反而是稍微抬手, 轻轻拍了拍贾赦的后背以作安慰。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才要开口好歹劝劝, 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 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 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 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 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 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但是……黛玉是个小男孩,且来了荣国府的时间点已经是贾敏过世的五年之后…… 你清醒一点,蚂蚁竞走了五年了! 时间是抚平悲伤的最好的法宝,五年来便是林如海和黛玉自己提起贾敏都已经更多的是怀念而不是抱头痛哭,何况是更远了一层,从贾敏出嫁而林如海放外任开始就没见过贾敏的贾母和贾赦? 所以啊,在贾母把他揽入怀中的时候,黛玉其实能够感觉到,贾母的哭,不是那种“我的玉儿啊你的母亲没了以后你怎么办哟”的心疼,也不是那种“玉儿啊我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啊可是她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的绝望,准确说来,应该是那种“哎哟喂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大宝贝儿”的喜极而泣。 仿佛黛玉就是一个她盼望了很久,如今终于拿到手了的大玩具。 这让黛玉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在贾母怀中嘤嘤哭泣来配合贾母的演出? 当然了,感情上无法配合,但是道理上黛玉倒是很能理解贾母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态—— 贾母,一位从小到大的玛丽苏,一位宅斗界当之无愧的冠军,人生的前八十年经历毫无疑问可以写成《国公夫人宅斗记》的两百万字古言小说。 她这一辈子受过所有委屈……也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丈夫屋子里有那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姨娘们生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了贾赦之后大胖儿子却被抱到了原来国公夫人的屋子里养大,完事了丈夫没尊重自己的意见非得给贾赦找个书香门第的原配。 如,此,而,已。 可到现在,贾母熬死了国公府老夫人,贾代善的姨娘们也失去了战斗力,贾母觉得碍眼的庶女也已经被一副薄薄的嫁妆打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贾母不喜欢的贾赦原配……也已经魂归离恨天多年尸骨都凉了,留下的俩儿子也是一死一被贾母养在膝下只知贾母不知亲娘。 就这么一个无往不利的宅斗中的战斗机,都已经到了顺心遂意无往不利想要啥要啥的年龄,可这时候想要养一养林家外孙弄个小正太在自己面前玩儿,女婿林如海却当头给了贾母一个闷棍,颇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把儿子送来给贾母养? 贾母能忍? 这必须不能啊! 这必须算是对贾母权威的挑衅啊! 可是虽然如此……难道贾母还能和永泰帝似的出动暗卫来怼死林如海然后挽回她作为荣国府老太君的尊严? 很显然,也不能_(:з)∠)_ 就是这份对黛玉的求而不得,渐渐的,贾母对“接外孙来教养”的那点基于贾敏的怀念而产生的怜惜,便慢慢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成就”的执念。 所以黛玉在贾母怀里,听着心肝儿肉的哭泣,一脸冷漠。 越活越年轻的老小孩抱着自己想要了很多年终于得到的玩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什么的,对于老小孩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被当玩具玩了的黛玉……得了吧,没发作都是黛玉考虑到那是老人,不和老人一般计较。 那现在问题来了,那是贾母喽,贾赦哭的又是什么? 哭他自己—— 贾敏未出阁之时,贾赦曾经拥有过的铁板钉钉的爵位承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儿子,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清脆的亲妹子,彼时根本不搞事只知道读书的弟弟,还有那时候在贾代善压着还没有如此偏心的贾母,那些才是贾赦怀念起来就痛哭流涕恨不得时光倒流的。 毕竟现在的生活,母亲偏心偏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所有人提起荣国府想起来的都是贾政而不是贾赦,当年温柔可人的妻子已然香消玉殒,续弦的这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敛财,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救回来,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的二儿子在妻子过世之后就被贾母接到那边去养了,从此甭管是教育还是婚姻都没有任何人来征求贾赦的意见。 做得最过分的,便是荣国府里面的奴才们叫贾政王夫人是老爷太太,叫贾赦邢夫人却是大老爷大太太。换句话说,人民群众都已经默认了,贾政和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两相对比,如何不让人涕泪满衣裳? 至于看到黛玉就热泪盈眶,无非是黛玉真的和贾敏有些像,十二岁又是个不辨男女的年纪,便仿佛是当年贾敏穿了一身男装来找刚过门对她却极好的嫂嫂玩耍,顺便给贾赦请个安。 贾赦这才恍惚了。 可黛玉和贾敏又没有十分像,贾赦在短暂的懵逼过后还是能想起来……哦,这是外甥,不是妹妹,我也已经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尊重的国公世子。 就这么森凉的对比和冷酷的现实,又如何不让贾赦涕泪长流? 正如前头说的,草木成灵敏感无比,贾赦到底是在哭什么,是不是真的悲伤,黛玉完全感觉得出来,比之于贾母那个另黛玉无话可说的喜极而泣,贾赦的悲伤虽然和黛玉和贾敏关系都不大,黛玉还是决定容让贾赦这一时半刻的对当年的怀念。 毕竟……荣国府的主人贾赦活的都有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思,这也让黛玉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有些本能地想护一护自己这个大舅。 甚至这会儿再看着眼眶通红却要强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失礼了”的贾赦……是有点蠢,还有点萌_(:з)∠)_ 咳咳。 可贾赦不觉得自己蠢萌,他只觉得…… 好吧,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再想想自家外甥的出身。 ——林如海的亲儿子,听去扬州给贾敏吊唁的奴才说姑太太的丧礼都是六岁的小哥儿在主持,更知道林家的教育已经优秀到了让一个进士来给黛玉开蒙,而黛玉果然是个天才,十二岁就考上江南那个修罗场考区的解元。 怎么也得比自己能耐一点吧…… 琢磨到了这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眼泪的贾赦深(幽)深(怨)看了一眼一年也不会来东院两次的贾琏,随后还是看向了黛玉,道:“玉哥儿,舅舅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了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一派天真:“什么处境?” 看着外甥的了然模样,贾赦就知道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在逼着自己说出来而已。 要是换了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贾赦,黛玉这个装傻充楞的表情已然能够直接激怒了他然后立刻叉出去,可是既然已经被欺压多年,这副脾气已然是被压得什么都不剩,是以贾赦只沉声道:“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之事。” 黛玉却道:“荣国府?哪有什么荣国府。” 贾·一本正经求救大佬·赦:“……啊?” 黛玉大佬嘴角一勾:“荣国公住的地方,才叫荣国府呢。”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53.淑女的品格 一语既出, 宝玉立刻无比乖巧地转头看向了王夫人,瞪着一双么萌萌哒的大眼睛,说的话端的是一脸无知:“太太, 怎的了?” 太太不怎的,太太只是想把你塞到肚子里回炉重造一回_(:з」∠)_ 王夫人抚了抚胸口,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那暴躁的内心,可是她也不可能在黛玉面前把宝玉训哭, 脸上只得带着都快挂不住了的笑, 才想随便说点什么把事情岔过去就算了,便听到了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 伴随着那笑声的, 自然还有一个颇清脆的女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来接远客!”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 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会打岔, 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 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 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 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 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 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再是不想面对,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只再次站了起来,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正不知如何称呼时,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凤哥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既是明艳又是大方,那从容大方且面上带笑的样子让黛玉好歹是没有了对着宝玉的尴尬和局促。 可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这个漂亮大姐姐是谁啊QAQ 贾琏长于交际,自然知道黛玉在为难什么,便直接笑道:“林表弟,那是拙荆。” 黛玉了然,叫了一声:“嫂嫂好。” 王熙凤也对黛玉福了福,二十出头已经颇成熟的风姐儿到底是惦记着男女大防,没上手握着黛玉的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只是笑着对黛玉也是夸了又夸,提了贾敏又忙转悲为喜说不敢惹老祖宗生气,一通好话说得真的没有半点错处,谁都觉得妥帖。 这让黛玉好歹是松了口气。 暗暗感叹还好还好,贾府还是有个画风正常,并且长袖善舞,不会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媳妇儿的,还没有彻底没救。 可王熙凤这一时半会儿没能够牵着黛玉的手把黛玉送回贾母和宝玉身边,宝玉刚刚得了那么个好看的小哥哥,都还没和小弟弟好好亲近亲近呢,怎么就那么肯善罢甘休,好容易等到凤姐儿夸完了,宝玉便立刻从坐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黛玉身边,好歹是在教养嬷嬷如刀的眼神之中没有去摸黛玉的小手手免得继续触了那些劳什子的忌讳,只牵着袖子把黛玉拉着在贾母的坐榻上坐下。 黛玉没拒绝。 毕竟拉袖子而已,兄弟姐妹之间虽有男女大防却也还没有到这地步,宝玉这操作妥当着呢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坐在贾母坐榻上问题也不大,毕竟远来是客,老太太看上去也是极其圆融和蔼一个人,亲近亲近也是代母尽孝的意思,没啥毛病。 随后,宝玉终于能和黛玉聊了起来—— 当然,内容是相对正常一点的“弟弟可有读过书”,“读过什么书”,“弟弟喜欢王摩诘吗?李太白呢?” 这是常规操作,黛玉终于不会觉得招架不住,姐弟之间也算是勉强和睦,甚至说着说着,宝玉便深感自己小时候说的“见到男子浊臭逼人,见到女子倍觉清爽”到底多不合理了。 面前的小弟弟,不就令人倍觉身心舒爽,觉得可以和他聊到天荒地老玉石俱焚么 (*≧▽≦) 这么一开心了,便一个没忍住,直接问道:“弟弟叫黛玉,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聊读书识字这些话不容易踩雷,可是要说起玉来,关键是宝玉的大造化还是从哪衔玉而生来的,这个问题就…… 有可能再激起什么惊人之语,那回头更不好收拾。 正琢磨着,黛玉一时之间便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没开口。 宝玉没等到回答,还以为黛玉是没听到,便再次问:“弟弟有玉没有?” 黛玉还是没想好这个路数是什么,难免有些谨慎,略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什……什么玉?” 宝玉拿起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块儿美玉,笑道:“就这个玉啊。” 王熙凤看着这漂亮小姑娘和漂亮小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觉着有趣,哪里知道这时候宝玉那一股子痴劲儿上来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只顺嘴笑回道:“妹妹那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可是稀罕物,妹妹必然是独一份儿的。” 这话一出口,宝玉那痴狂的劲儿便再上来了三分,一把把那玉摘下来,骂道:“什么罕物!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话音才落,便把那玉往下狠命一摔,看上去气恼不已。 一直死憋着没回宝玉话还觉得能躲过一劫的黛玉:……我……我就说果然有骚操作。 万万没想到问玉之后竟然是这个发展的王熙凤:…………卧槽闯祸了,卧槽卧槽要是玉碎了怎么办? 而宝玉这么一摔,丫鬟们自然是去忙着把宝玉的玉捡起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而贾母已然是一把把宝玉搂在了怀中:“孽障,你摔那东西做什么”,然后心累如贾母,今日虽然已经救场无数,现在却还得继续构思要怎么把宝玉哄回来,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贾母身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瞅着贾母,希望这老太太不要一口气过不来厥过去,而王夫人又多一层关心—— 要是宝玉进了宫,问了个好看点的贵人你有没有玉然后一说没有就摔了……这可如何开交? 正自乱成一团时,立在黛玉身边,跟了黛玉好几年的雪雁悄悄拉了自家爷的袖子,小声在黛玉耳边道:“爷……要不咱们随便拿块玉出来哄哄这贾姑娘?或者我记得杨家先生也给过您……” 黛玉立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可怕的提议。 别别别,他可没有那个衔玉而生的名声,再说了杨先生给他的东西不是用来显摆的,拿个仙家宝贝出来对贾家不好解释,若是今后遇上了杨先生更是要受罚。 这会贾母已经在开始劝说宝玉了,劝好了把这事儿揭过不提才是正确选项。 爷是个有主意的爷,见他不允,雪雁也便罢了那份心思,只乖巧立在黛玉身边。 而拒绝了雪雁之后,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另一番风景—— 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吃枣药丸的王熙凤正在给贾琏一个求救的眼神:“卧槽我哪知道这句话会激起这小祖宗的疯病啊!” 然后贾琏牌滚刀肉给王熙凤回了一个:“乖啊不要方,最多就是被老太太骂一顿呗,又不扒皮又不切肉的。” 接着王熙凤再给贾琏一个哀哀欲绝的:“我的管家权,我的事业,我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 贾琏再作为一个好好丈夫,回了自家老婆一个安心的笑,大意为:“没事没事,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嫌弃你啊乖。” 虽然黛玉和贾琏王熙凤都不太熟,不特别能懂夫妻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一个慌慌张张一个曲意安慰这么明显的信息黛玉还是得到了的。 并且瞅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一时之间,黛玉倒是觉得这一对儿颇鲜活的夫妻比一言不合就骚操作的宝玉有趣得多。 也就趁着这会儿除了他和贾琏王熙凤一对夫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黛玉抬眼,给贾琏眨了眨眼睛。 贾琏到底是滚刀肉,宝玉摔玉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反而给黛玉做了个“一会儿聊”的口型。 黛玉轻轻点头,算是应了贾琏的邀请。 然后再回头看了看满脸泪痕,才被贾母哄好的宝玉,表情很沉重,心情很…… 算了,不说心情了。 黛玉只想多给宝玉找几个教养嬷嬷_(:з)∠)_ 混到如今,林如海还不到五十,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54.亲爹的人设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 自己呢, 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 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 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55.作弊的手段 无非是, 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 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 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 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 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 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静极思动。 这个动,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56.老妈子之魂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 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 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 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 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 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 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 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 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 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 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 敬着她, 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 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淮扬鹾政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57.漂亮小姑娘 正在黛玉在荣国府之中见识着这等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出小姐那令人窒息的骚操作的同时, 一下船就已经马不停蹄去了皇宫连衣服都没换的三皇子, 自己便是骚操作本身。 毕竟接了皇帝密旨出差, 然后被活活吓回来, 这会儿正在抱着自家父皇的大腿嘤嘤嘤的哭泣表示自己完成不了父皇您给的任务要不您另请高明的钦差…… 确实是生平仅见, 有史以来。 这会儿, 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不夸张的讲,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 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 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 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 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 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 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 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 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 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 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58.争宠与固宠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 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 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 林如海是满意呢, 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 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59.猪要拱白菜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 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 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 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 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 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 “不过老太太, 说起儿女事来, 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 敬着她, 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 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 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 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 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然后接着道, “他们的规矩来论, 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淮扬鹾政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60.可卿小哥哥 可谁能想到, 贾小姐愣是到了三十岁,明明和夫君夫妻恩爱鱼水之欢恍若神仙眷侣,却始终没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 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 甚至于林探花本人, 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 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 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 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61.警幻的上司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儿子在游历过程中, 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 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 林如海是满意呢, 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 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会打岔,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62.风刀与霜剑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 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 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 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 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 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 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 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 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 一本正经地开口, “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 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 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 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 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 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 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 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 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 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63.初试云雨情 永泰帝嘴角一勾, 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 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 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 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 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待人接物妥当无比, 文华璀璨儿所不及,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 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继续摇头。 永泰帝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他对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好好说话能死?” 皇室本来忌讳说死,可永泰帝这三个问句个个带死,可见他现在心情到底有多暴躁, 而李沐这会儿再想起了黛玉那一句“你去了也没那能耐搞定那你还去江南干嘛”的诛心之语…… 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 对哦……黛玉到底图啥? 那…… 小甜甜问道:“为什么呢?” 永泰帝真的是用自己多年的教养和城府这才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利益相关。” 话音一落, 看着儿子这样一个目瞪狗呆的表情, 永泰帝手上都开始握拳了:“你肯定想问什么叫利益相关吧?” 李沐怂怂地点头。 永泰帝没好气地走两步,随手一个暴栗敲到了李沐头上:“就你这样的,没准刚上船人家就已经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身份了,完事了还发现你贵为皇子居然能被一场暗杀吓成这个样子,换了你你能让这样一个啥都不成的钦差去江南官场碍他爹的眼?” 李沐被自己那连战场都上过了的爹直接敲出了生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爹……于是就愈加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小奶狗了。 搞得永泰帝都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训…… 可是好死不死地,李沐又一次弱弱开口:“江南官场那么多人呢,怎么就一定祸害到林大人身上了呢?虽然父皇吩咐儿平安到了扬州之后第一个要去的便是巡盐御史的官邸,但……也不见得林家小公子能看出儿此去的确切目的吧。” 永泰帝的脸,因着李沐这句话,一点点冷了下来。 #朕心寒之极# #心寒于朕这么聪明,可朕的儿子为什么没有脑子# 不过,为什么呢? 很简单嘛。 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林如海罔顾皇命,给自家儿子泄了密。若如此,父子俩都该死。 要么,就是林家小公子自己天资聪颖,在林家待着的时候猜到了不对,抱着把这个傻白甜怼回去比不怼好的想法,这才出言讥讽,免得已经乱七八糟的江南局势再多两分变数。 后者的话,林黛玉就真的是个人才,毕竟林如海做事情能周密到什么程度,当年还是皇子时,曾经和林如海打过无数次交道并且把林如海视为知己的永泰帝还是知道的,如果能从这样周密的人那里都挖出消息出来,那…… 永泰帝眯起眼睛。 这样优秀的人才,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杀。 永泰帝到底身居高位多年,这会儿琢磨着杀不杀的问题,身上便不自觉暴露出了些许的让人心生颤抖的威压,都让李沐和水溶这两个小年轻都忍不住有点打哆嗦。 “父……父皇?”李沐小声开口,“儿又说错话了?” 永泰帝一个回神,深深看向自己这个儿子,这会子满脑子都是自己和林如海的信件往来,已经是没有了那个兴趣继续去教导自己的儿子,只道:“无事,你们二人也辛苦,下去吧。” 李沐与水溶对视一眼,小心应是。 可即将离开之时,李沐还是多多少少惦记着想要他颇欣赏的林家小公子面圣的事情,便还是多嘴了一句:“父皇不想见见他么?” 永泰帝犹豫了。 想见?不想见? 想还是想的,只是总不能是在皇宫大摇大摆的见一个无官无职身上只是个举人功名的人白白扎人眼,毕竟这会儿你巴巴见了林如海的儿子,不定能被暗处那些个想造反的人解读成什么呢。 “朕记住他了,不过……”好半天,永泰帝还是挤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哄着小奶狗道,“朕等着他考入一甲,再被朕点为状元,再见不迟。” 李沐不疑有他,只笑道:“那……儿臣告退?” 永泰帝笑着点头:“去吧,既回来了,记得去给皇祖父请个安。” “是。” —————— 荣国府那边 黛玉自然是不知道永泰帝老狐狸已经把林如海已经泄密给他之事揣度了个七七八八的事情。 不过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只要永泰帝暂时还没见着黛玉,黛玉都不能瞎忽悠以左右永泰帝对他们父子的看法。 既如此,不知道倒是比知道好,毕竟一旦知道了,便少不得需要日日揪心常常在意,空费心思却又什么都不能做,没的磨人。 而一无所知的黛玉现在,只在贾赦的东院的书房之中,见自己的大舅舅。 只是……贾赦其实并不太想见黛玉。 或者准确地说,住在这么一个既不富丽堂皇,也不象征正房,关键是一出门就是荣国府的马棚然后春夏秋冬都会有令人一点都不开心的味道的东院,贾赦只想和小老婆喝酒,拒绝见任何人。 他嫌丢人。 可考虑到把黛玉带到了东院的人是贾琏—— 贾琏,贾赦有且仅有的嫡出。自从原配夫人死后就被贾母带过去养在了膝下,从此甭管是贾琏的成长和教育,还是贾琏的媳妇儿人选,都和贾赦再没有半毛钱关系,仿佛被直接送给了二房,好好见一面都难。 贾赦吧……一开始对黛玉兴趣确实不大,主要是想见贾链,见黛玉便实打实只是个顺带。 可也就是这个顺带,等到贾赦亲自把跪下给他请安的黛玉扶起来,一凝目看到了黛玉那张脸的时候,本以为今天的重点是在外甥面前趁机和自己儿子好好谈一谈人生的贾赦,立时便愣住了。 黛玉看着贾赦的这个表情,开始方了。 主要是被荣国府的骚操作吓的,黛玉这会儿甚至立了一个要是现在贾赦再问一句“你有没有玉”,那就立刻直接转身搬出去宁愿流落客栈也不要和这样一个和玉杠上了的家族住在一块儿的flag。 万幸的是,没有。 不幸的是,黛玉看到,贾赦在那短暂的呆滞之后,老眼之中,竟然沁了两行浊泪下来。 黛玉:……喵喵喵? 见面哭一波真的就是荣国府里的风俗? 额……很显然,也不是。 因为贾赦也发现了自己情况的不对劲,并不想对黛玉展示一张哭脸,只忙忙一抬手把自己的泪水擦掉,可是那一双眼睛便仿佛拧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再也刹不住,好些年都没有好好会见过客人的贾赦一时之间都有些局促甚至于手足无措。 很快,贾赦便直接把自己当成了鸵鸟,举袖捂脸不想让黛玉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只从袖子之后传出了一个苍老男声:“你长得,好像你母亲。” 黛玉愣在了当场。 怎么说呢……贾赦这句话,明明没有叫心肝儿肉,也没有一口一个“我的敏儿啊”,更不存在丫鬟婆子们在边上带着嘤嘤嘤的哭泣来烘托一下这种亲人相见的气氛,贾赦也没有嚎哭出声来表达自己的哀痛…… 相反,贾赦的声音都带着颤音,还有一种死命压制下来希望不被发现的哽咽,掩着贾赦面庞的袖子也带着那种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再便是……那声音里面蕴含着的莫大悲伤和绝望…… 听着那带着颤抖还死命压抑着悲伤的声音,黛玉都忍不住有些泪目,轻轻拉了拉贾赦的袖子,倒是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舅舅……” 雪雁也不多说,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64.密码的破译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 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 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 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 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 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 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 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 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 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 敬着她, 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 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淮扬鹾政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 65.让可卿去死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 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能考上进士, 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 举人功名, 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在这事上道人倒是好说话得很:“也好。” “那……”黛玉终于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道长到如今都并未透露过,您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修行,小子又该如何称呼您?” “啊对,我倒忘了自报家门了。”俊俏道人恍然一笑,那笑容美得黛玉一时失神,“修行的事这会儿不方便说,名姓么,贫道俗家姓杨,道号清源。”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扎心。 比如,刚刚到外祖母家,安顿下来没多久的黛玉姑娘在贾家能够因为周瑞家的送宫花,而自己是最后一个送到的,从而化身怼人狂魔,说那种“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的诛心之语,那是因为一介孤女,初来乍到还寄人篱下,周瑞家的一个家生子都敢对她不恭敬,这才会得了黛玉一顿排揎,为的是表明自己不好欺负。 那么,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原因何在?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让他认清现实,麻溜回京。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反正可以哄回来,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黛玉既然没说错,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66.想去死一死 再往后, 黛玉便开始一通大开大合的整肃林家,因着家里一共也就俩主子, 便索性裁掉了好些奴仆,再拿着当年贾敏的嫁妆单子归整了一番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十里红妆, 拾掇拾掇林家五代主母的嫁妆收拾入库, 一溜儿忙乱之后, 整个林家就彻彻底底地清净了下来。 静极思动。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 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67.杀人于无形。 伴随着那笑声的,自然还有一个颇清脆的女声:“我来迟了, 不曾迎来接远客!”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 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 还不怎么直接骂人, 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 会打岔, 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 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 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 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 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 再是不想面对, 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 只再次站了起来, 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 正不知如何称呼时,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凤哥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既是明艳又是大方,那从容大方且面上带笑的样子让黛玉好歹是没有了对着宝玉的尴尬和局促。 可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这个漂亮大姐姐是谁啊QAQ 贾琏长于交际,自然知道黛玉在为难什么,便直接笑道:“林表弟,那是拙荆。” 黛玉了然,叫了一声:“嫂嫂好。” 王熙凤也对黛玉福了福,二十出头已经颇成熟的风姐儿到底是惦记着男女大防,没上手握着黛玉的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只是笑着对黛玉也是夸了又夸,提了贾敏又忙转悲为喜说不敢惹老祖宗生气,一通好话说得真的没有半点错处,谁都觉得妥帖。 这让黛玉好歹是松了口气。 暗暗感叹还好还好,贾府还是有个画风正常,并且长袖善舞,不会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媳妇儿的,还没有彻底没救。 可王熙凤这一时半会儿没能够牵着黛玉的手把黛玉送回贾母和宝玉身边,宝玉刚刚得了那么个好看的小哥哥,都还没和小弟弟好好亲近亲近呢,怎么就那么肯善罢甘休,好容易等到凤姐儿夸完了,宝玉便立刻从坐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黛玉身边,好歹是在教养嬷嬷如刀的眼神之中没有去摸黛玉的小手手免得继续触了那些劳什子的忌讳,只牵着袖子把黛玉拉着在贾母的坐榻上坐下。 黛玉没拒绝。 毕竟拉袖子而已,兄弟姐妹之间虽有男女大防却也还没有到这地步,宝玉这操作妥当着呢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坐在贾母坐榻上问题也不大,毕竟远来是客,老太太看上去也是极其圆融和蔼一个人,亲近亲近也是代母尽孝的意思,没啥毛病。 随后,宝玉终于能和黛玉聊了起来—— 当然,内容是相对正常一点的“弟弟可有读过书”,“读过什么书”,“弟弟喜欢王摩诘吗?李太白呢?” 这是常规操作,黛玉终于不会觉得招架不住,姐弟之间也算是勉强和睦,甚至说着说着,宝玉便深感自己小时候说的“见到男子浊臭逼人,见到女子倍觉清爽”到底多不合理了。 面前的小弟弟,不就令人倍觉身心舒爽,觉得可以和他聊到天荒地老玉石俱焚么 (*≧▽≦) 这么一开心了,便一个没忍住,直接问道:“弟弟叫黛玉,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聊读书识字这些话不容易踩雷,可是要说起玉来,关键是宝玉的大造化还是从哪衔玉而生来的,这个问题就…… 有可能再激起什么惊人之语,那回头更不好收拾。 正琢磨着,黛玉一时之间便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没开口。 宝玉没等到回答,还以为黛玉是没听到,便再次问:“弟弟有玉没有?” 黛玉还是没想好这个路数是什么,难免有些谨慎,略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什……什么玉?” 宝玉拿起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块儿美玉,笑道:“就这个玉啊。” 王熙凤看着这漂亮小姑娘和漂亮小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觉着有趣,哪里知道这时候宝玉那一股子痴劲儿上来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只顺嘴笑回道:“妹妹那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可是稀罕物,妹妹必然是独一份儿的。” 这话一出口,宝玉那痴狂的劲儿便再上来了三分,一把把那玉摘下来,骂道:“什么罕物!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话音才落,便把那玉往下狠命一摔,看上去气恼不已。 一直死憋着没回宝玉话还觉得能躲过一劫的黛玉:……我……我就说果然有骚操作。 万万没想到问玉之后竟然是这个发展的王熙凤:…………卧槽闯祸了,卧槽卧槽要是玉碎了怎么办? 而宝玉这么一摔,丫鬟们自然是去忙着把宝玉的玉捡起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而贾母已然是一把把宝玉搂在了怀中:“孽障,你摔那东西做什么”,然后心累如贾母,今日虽然已经救场无数,现在却还得继续构思要怎么把宝玉哄回来,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贾母身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瞅着贾母,希望这老太太不要一口气过不来厥过去,而王夫人又多一层关心—— 要是宝玉进了宫,问了个好看点的贵人你有没有玉然后一说没有就摔了……这可如何开交? 正自乱成一团时,立在黛玉身边,跟了黛玉好几年的雪雁悄悄拉了自家爷的袖子,小声在黛玉耳边道:“爷……要不咱们随便拿块玉出来哄哄这贾姑娘?或者我记得杨家先生也给过您……” 黛玉立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可怕的提议。 别别别,他可没有那个衔玉而生的名声,再说了杨先生给他的东西不是用来显摆的,拿个仙家宝贝出来对贾家不好解释,若是今后遇上了杨先生更是要受罚。 这会贾母已经在开始劝说宝玉了,劝好了把这事儿揭过不提才是正确选项。 爷是个有主意的爷,见他不允,雪雁也便罢了那份心思,只乖巧立在黛玉身边。 而拒绝了雪雁之后,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另一番风景—— 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吃枣药丸的王熙凤正在给贾琏一个求救的眼神:“卧槽我哪知道这句话会激起这小祖宗的疯病啊!” 然后贾琏牌滚刀肉给王熙凤回了一个:“乖啊不要方,最多就是被老太太骂一顿呗,又不扒皮又不切肉的。” 接着王熙凤再给贾琏一个哀哀欲绝的:“我的管家权,我的事业,我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 贾琏再作为一个好好丈夫,回了自家老婆一个安心的笑,大意为:“没事没事,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嫌弃你啊乖。” 虽然黛玉和贾琏王熙凤都不太熟,不特别能懂夫妻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一个慌慌张张一个曲意安慰这么明显的信息黛玉还是得到了的。 并且瞅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一时之间,黛玉倒是觉得这一对儿颇鲜活的夫妻比一言不合就骚操作的宝玉有趣得多。 也就趁着这会儿除了他和贾琏王熙凤一对夫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黛玉抬眼,给贾琏眨了眨眼睛。 贾琏到底是滚刀肉,宝玉摔玉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反而给黛玉做了个“一会儿聊”的口型。 黛玉轻轻点头,算是应了贾琏的邀请。 然后再回头看了看满脸泪痕,才被贾母哄好的宝玉,表情很沉重,心情很…… 算了,不说心情了。 黛玉只想多给宝玉找几个教养嬷嬷_(:з)∠)_ 不过话说回来,琏二爷觉得他也不需要明白。 反正被林如海出题来考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需要绞尽脑汁去写锦绣华章,他所有的需求,不过是自己安静在林府客院住下,如果条件允许就出去浪一圈,找两个扬州瘦马江南美人再不然哪怕是去小倌儿那边享受一下人生,完事了之后便把他那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表弟送回家,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性工种,无所谓。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贾琏状态极好地和林家父子晚上吃了一席,热闹了大晚上,林如海方命管家送已然有些醉意的贾琏去客院休息。 68.赐宅那些事 而那些个仆人婆子在祭过了自家姑太太之后,便再来拜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 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 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 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 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 一呢, 是家中老太太挂记, 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 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 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 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 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 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 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 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 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69.父母之爱子 再往后, 黛玉便开始一通大开大合的整肃林家,因着家里一共也就俩主子, 便索性裁掉了好些奴仆, 再拿着当年贾敏的嫁妆单子归整了一番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十里红妆,拾掇拾掇林家五代主母的嫁妆收拾入库, 一溜儿忙乱之后,整个林家就彻彻底底地清净了下来。 静极思动。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 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对他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在这事上道人倒是好说话得很:“也好。” “那……”黛玉终于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道长到如今都并未透露过,您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修行,小子又该如何称呼您?” “啊对,我倒忘了自报家门了。”俊俏道人恍然一笑,那笑容美得黛玉一时失神,“修行的事这会儿不方便说,名姓么,贫道俗家姓杨,道号清源。” 贾赦听了那一声舅舅,忍不住心里一酸,这泪水便再也收束不住,便索性一把把黛玉揽入怀中。 立时,黛玉虽听不到任何的哭泣之声,肩头却很快被吧嗒吧嗒掉下的热泪打湿了。 天气不算太冷,黛玉穿的也不算多,很快就感觉到了衣服被泪水打湿了之后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这让黛玉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大抵是觉出了贾赦动了真情也是真心难过,黛玉到底是没有强行挣开这个怀抱,反而是稍微抬手,轻轻拍了拍贾赦的后背以作安慰。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才要开口好歹劝劝,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70.霸总的养成 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贾敏十六岁的时候, 就已经十里红妆嫁给了那会儿的年轻俊俏探花郎林如海,天子赐婚,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当真是一时佳话。 可谁能想到,贾小姐愣是到了三十岁, 明明和夫君夫妻恩爱鱼水之欢恍若神仙眷侣, 却始终没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 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 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 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可话说回来,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也是礼仪要求,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71.我家大掌柜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 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 非只是贾敏小姐, 甚至于林探花本人, 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 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混到如今,林如海还不到五十,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72.娶妻需谨慎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 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 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 贾老太太使劲儿, 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73.希望的工程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 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 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 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 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 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 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 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 敬着她, 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 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74.写诗的香菱 黛玉抿唇一笑, 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 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 落茶,冲茶, 刮沫…… 需得说, 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 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 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 送到了李沐面前, 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 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 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 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看了一眼黛玉, 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但是黛玉说的也对。 还强行往下走肯定凶多吉少,命只有一条而太子可以不做…… “小公子,实不相瞒,我此次下江南是受了父……家父所托来处理一些事情,若是半途而废……”李沐咬咬牙,还是决定问一问黛玉的意见,便模糊了关键信息,苦笑道,“家父也饶不了我啊。” 黛玉一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可公子觉得,即便不回京,此间情势复杂如斯,公子能把伯父所托之事做完否?” 李沐:……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扎心QAQ 永泰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75.数学使人疯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 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 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 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76.那个冷香丸 正在黛玉在荣国府之中见识着这等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出小姐那令人窒息的骚操作的同时, 一下船就已经马不停蹄去了皇宫连衣服都没换的三皇子,自己便是骚操作本身。 毕竟接了皇帝密旨出差, 然后被活活吓回来,这会儿正在抱着自家父皇的大腿嘤嘤嘤的哭泣表示自己完成不了父皇您给的任务要不您另请高明的钦差…… 确实是生平仅见, 有史以来。 这会儿,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不夸张的讲, 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 时光不可回溯, 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 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 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 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 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 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 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 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 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 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一瞬间,李沐险些被自家亲爹的王八之气给耀花了眼。 “不过……”永泰帝装完了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三郎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反正被林如海出题来考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需要绞尽脑汁去写锦绣华章,他所有的需求,不过是自己安静在林府客院住下,如果条件允许就出去浪一圈,找两个扬州瘦马江南美人再不然哪怕是去小倌儿那边享受一下人生,完事了之后便把他那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表弟送回家,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性工种,无所谓。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贾琏状态极好地和林家父子晚上吃了一席,热闹了大晚上,林如海方命管家送已然有些醉意的贾琏去客院休息。 而当天晚上,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直说吧。” 77.秃顶的烦恼 可话说回来, 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 也是礼仪要求, 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 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 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 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 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 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 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吸了吸鼻子, 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 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 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 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 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 你又多病, 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 下无兄弟姊妹扶持, 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 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热孝百日,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这会儿略微一沉吟,便直接说了,“父亲,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 林如海慢慢琢磨开去。 人么,看那举手投足的样子……肯定没可能是特别体面的仆人,约莫也就是几个三等仆人加上他们的女人。 话呢,那一二三条听起来确实是条分缕析,但是细细想去……实际上拜祭姑太太那条基本等于废话,过来帮衬什么的想也知道偌大林府根本不会用来自贾府的下人,这帮衬不帮衬的应该也就是说的漂亮,在这两条不那么有意义的话之后的想接哥儿去京城…… 就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可是这琢磨,从哪琢磨起? 这个容易。 换位思考么—— 林如海扪心自问,若自己妻子还在,还有个嫡出妹妹,而妹妹撒手人寰,她那有且仅有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是想把外甥接到家里来教养,那会是个什么处理办法?拿出的会是个什么章程? 这么一琢磨开,林如海便又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这两天操持母亲丧礼都已经憔悴得让人心疼的黛玉。 他家宝贝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大病,险些没吓死了他夫妻两人,还喝奶的时候便是奶娘玩命喝药,药化成了奶水才养大了他,而在会吃饭开始就一直药不离口,后来都不只是药了,和尚道士的保命符不知都挂了多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 这么大,多大? 六岁。 哪怕考虑到如今是寒冬腊月,过几个月,翻过年去,黛玉也只有七岁,再往开了算,虚岁八岁,真的不能更多了。 哪家会心大到让几个其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三等下人来接年纪这么小身体还这么脆的独苗苗? 林如海犹豫了。 讲真的,如果贾府是闹着玩,和官场上“改日再聊”却再也没有聊过一样随随便便表达一下关心,他却把别人那面子上的关心当了真,巴巴地把儿子送了过去,回头儿子真到位了,那边连个院子都没安排好,那黛玉到了贾府,又该如何自处? 而如果贾府是说真的,真的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却能够不靠谱到只派了几个在主子跟前都没什么体面的仆人过来就想接走他的心肝宝贝……这是看不上他林家,觉得他家宝贝就是根草呢,还是确实贾府当家人缺心眼儿缺到了这个地步? 前者,那这门亲眷不要也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_→ 后者,贾府行事若是真的如此不着调,巴巴把儿子送过去……那也是白白被他们作践,还不定儿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罢了罢了。”想到此节,林如海便是彻底绝了把黛玉送走的心思,感慨了一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轻轻抬手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毛,道,“我儿说的在理,为父回了他们便是了。” 黛玉小正太乖乖地点头,嫩生嫩气地说了一个:“好~~~” 父子二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之后,林如海便唤了嬷嬷丫鬟进来给黛玉洗漱服侍他睡下。 ——虽然照理说,黛玉应该夜夜给贾敏守灵的,可终究他年纪太小加上身体太弱,白天应付前来吊唁的人众再操持偌大整个林府也已经是掏空了小正太的身体,又不可能真让个孩子连着守夜那么多天,林如海索性便强行免了黛玉守灵这一桩事,大日子自己守着,不是正经日子便让下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而黛玉自己个儿呢,很快便被嬷嬷丫鬟们洗刷干净,看着将要走出门去的林如海,自己便小声唤了一声:“爹……” 林如海一回头。 “爹也瘦了。”黛玉奶声奶气地道,“好好保重才是,娘亲去了已成事实,玉儿就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林如海心里暖了暖,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微微点头:“好,玉儿也是。” 78.双修那些事 混到如今, 林如海还不到五十,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 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 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 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 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 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 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79.给黛玉说媒 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性工种, 无所谓。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贾琏状态极好地和林家父子晚上吃了一席, 热闹了大晚上, 林如海方命管家送已然有些醉意的贾琏去客院休息。 而当天晚上, 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 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 又没怎么出过门, 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 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 直说吧。” 黛玉斜斜在椅子上坐下, 笑道:“不。父亲, 这次我是想去的。” “哦?” “今日儿子不是约了那位考了第三名的沈云沈举人么,沈云家中有些贫寒,儿为不让他尴尬,与他约的是他家中不远处的一处村肆, 而在那里, 儿听到了一些话。”黛玉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说的大略是外祖一家的家史, 还有些不便被外人知晓的行为。” 林如海微微点头, 听着黛玉把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话,基本上原模原样地介绍了一遍。 然后得出了一个和黛玉基本上是一致的观点—— 被人知道了家族史,完全算不上是多大问题。毕竟谱牒学本就是一门相当值得研究的学问,在历史上世家横行的年代曾经几乎和儒家经典一个地位: 所谓谱牒,就是各个家族的历史,他们内部和他们之间的血缘与姻亲关系,个人的名讳官位谥号,分别都有什么成就,娶的都是什么姓氏的老婆,又生了几个儿子,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儿子生平又是什么成就,哪一户绝户了哪一户没有,过继之后又是个什么操作,全国各世家的姻亲关系到底如何…… 如今么,那些个传承百年的王谢世家早就被历史扫进了垃圾堆,可是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人民群众就是乐意去掰扯哪家豪门都是个什么出身,有个什么历史,这么一来,家族史被人知道,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实真的没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冷子兴说的那一轮话,贾代善娶的夫人姓史,贾政娶的夫人姓王,王夫人给贾链张罗了自己的内侄女做媳妇,甚至他林如海娶了贾代善的嫡女,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问题的问题其实在于……冷子兴还编排了贾府后人,还是那种连宝玉小时候说过一句“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之类的话都被人知晓,贾政长子贾瑗出生在正月初一,被批命说必然有大造化之类的话语都能说出来的瞎扯,这才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宝玉令名被毁,只要人有心,便能开始宣扬她不知羞耻,毁了她的前程。 可贾瑗问题更大:女儿家有大造化最多就是嫁进宫做皇后后妃,可贾瑗是个男人,敢说男儿家有大造化,巅峰可是直接造反,自己做皇帝。 细思极恐,其罪当诛。 “这么一来……”林如海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下来,“无论去不去考试,玉儿还是去一趟外祖母家罢,若是你外祖母家还有拉一把的可能,便拉一把。可,若是实在是拉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黛玉脸色一变。 怎么办? 林如海的意思,无非是放任他们去死,自己收拾残局,再把自己拎个干干净净。 “父亲……” “玉儿是想为父心狠手辣?”林如海垂眉,轻声开口。 黛玉本就是斜斜坐在椅子上的,一听这话直接便给林如海跪下了,却也是一言不发。 林如海这一次倒是没有着急把黛玉扶起来,只自己又喝了一口茶:“这些年先有贾先生,后有杨先生,为父倒是没有好好教过我儿,如今,也借着此事,为父也教你一件事。” “您说。” 林如海见左右无人,便只慢悠悠道:“真正的世家大族,从来就不怕来自外间的压力,早有琅琊王氏‘王与马,共天下’,后有山东五大姓拒与皇族联姻,那都是世家大族本身的傲气,然而如今王谢不在,山东五姓默默无闻,何也?” 黛玉仰头看着林如海,低低说了:“王谢之败,不在皇族打压,亦不在时移世易,不过在后世子孙不肖而已。教导子孙若是教成了,便如同王氏盛时,能人辈出,外界风云动荡,朝代更迭,琅琊王氏亦能屹立不倒。可若是溺爱子孙不令进取,便会最终无人可用,饶是太平盛世,亦会大厦倾颓。” 林如海沉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黛玉,沉声道:“所以,你懂了?” “世家之患,在内不在外。外间环境如何,对世家之兴盛有影响,却不是最主要的影响。”黛玉长长叹气,唯有认命道,“世家之患既在内里,如今外祖母家若只是豪奴欺主,我去了略做提醒,打发了豪奴也便罢了。可若是从上到下的不思进取自夸了得……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们了。” 林如海又道:“那依我儿看来,他们是还能救否?” 黛玉面色一沉。 难。 就连自己母亲贾敏,生前都是一口一个“咱们这样的人家”,讲个排场求个婢仆成群,处处端着,连打发个没成算的下人都担心被闲话,偶像包袱比谁都重。 冷子兴都知道的祖母溺爱宝玉,好好一个衔玉而生眼看着将能有大前程的姑娘直接被养得不知管家理事,不懂女工刺绣,一味在丫鬟群里面腻味,养没养废都不好说。 如今整个荣国府家中作为顶梁柱的两房呢,贾赦是个袭爵了之后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玩乐的混账货色,贾政在冷子兴口中倒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是跳过了科举这一轮试金石,自己的才华到底如何终究存疑。论贾政的能耐,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时候贾政已经被天子提拔成了工部主事,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升了半级变成了员外郎——需得知道,林如海做官可没有贾政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也已经是二品巡盐御史。 …… …… …… 黛玉最终是暗淡了神色:“儿知道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林如海这才慢慢把黛玉扶了起来:“荣国府如何,还要不要救,此事玉儿你自己看着办便罢。明年的会试去与不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父既然一开始用了杨先生,杨先生说了我儿已经出师,为父便不打算再问。为父之所以想让我儿提前一步进京,还是有三件事。” 黛玉点点头,也没再坐下了,只躬身听着林如海吩咐。 “当年为父在京中做翰林,又在兰台寺做了一段时间,有些故交好友,这些年来三节两寿礼虽不断,到底是有些生疏,我儿进京,少不得去拜望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是。” “再一桩,为父在此地做巡盐御史也有了六七年了,如今为父已经得了消息,手头之事只要做完了,天子便会调为父回京,然而林家在京中虽有宅子,却也许多年不曾住人,吾儿便多带些人过去打扫那宅子,若是觉得地方小了不够住,也得再买一处宅子,以便安置。” “是。” “最后……”林如海略想了一想,还是坦诚地说了,“天子吩咐为父做的那件事如今即将收尾,天子也忧心不已,索性让为父寻个由头,将我儿送往京城。” 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神色凝重:“自然,天子明面上说是此事吉凶莫辨,送我儿进京由他护着,若是有个万一,也算给我林家留点血脉,让为父再无后顾之忧。但是究其内里……我儿自己心里有数,为父便不多言。” 黛玉的表情,终于是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当然心里有数。 天子想护着林如海的血脉,是要自己入京。 天子要林如海之子做人质,一样也是要自己入京。 没差的。 林如海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茶杯,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所以,去,是一定得去的。且至少玉儿得待到为父手中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其他。” 黛玉轻轻点头,却又道:“此事……父亲会有那个万一么?” 林如海失笑:“有与没有,全在两边算计谋划的手段。都还未开始下棋,又怎能说鹿死谁手?” 眼见着黛玉小公子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林如海一个忍不住便调戏道:“我儿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当真像个小姑娘。” “父亲!”黛玉恼羞成怒。 80.林家婚姻观 那位杨家先生的教书风格, 和贾雨村那必须不是一个画风。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 儿子在游历过程中, 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 提前了若干年, 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 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 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 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酒壶往小几上一放,脸上带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羁旅客中,不意能遇到如此清音,本想携酒来醉,却未曾想到公子如此稚龄,既如此,咱们还是喝茶罢。”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81.皇后与太子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 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 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 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 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 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 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 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 少不得是先鉴汤色, 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 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看了一眼黛玉, 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但是黛玉说的也对。 还强行往下走肯定凶多吉少,命只有一条而太子可以不做…… “小公子,实不相瞒,我此次下江南是受了父……家父所托来处理一些事情,若是半途而废……”李沐咬咬牙,还是决定问一问黛玉的意见,便模糊了关键信息,苦笑道,“家父也饶不了我啊。” 黛玉一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可公子觉得,即便不回京,此间情势复杂如斯,公子能把伯父所托之事做完否?” 李沐:……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扎心QAQ 黛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一时手滑摔了杯子,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82.又见小甜甜 这会儿,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 不夸张的讲, 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 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 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 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 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 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 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 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 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一瞬间,李沐险些被自家亲爹的王八之气给耀花了眼。 “不过……”永泰帝装完了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三郎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然而压根就不乐意黛玉来的王夫人一听这话似乎还无可转圜,确实也拦不住黛玉进京考会试的她稍微想了一下,便直接续了一句:“既要接了哥儿来,哥儿是举人,难免有些交际来往,媳妇想着,咱们便索性把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打扫了,请林家哥儿住了甚好,梨香院中另有一门通街,也方便了哥儿应酬。” 贾母愀然不乐。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83.你有尾巴吗 于是, 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 随后便说明了, 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 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 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 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 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 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 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 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 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他们已经拜祭完了, 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 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 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 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而那些个仆人婆子在祭过了自家姑太太之后,便再来拜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84.为美貌干杯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 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 不修边幅, 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 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 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 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 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 更关键的在于, 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 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 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 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又在什么地方修炼, 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 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不。”杨二郎却一抬手,用手上折扇架着黛玉不让他成功往下拜,又斟酌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一般用词,这才道,“除此之外,小公子还需知,术业有专攻。” 黛玉这时候对这位杨先生的好感都已经被抬了不少了,再问话便没了一开始的试探味道,只诚诚恳恳地问:“何解?” 杨二郎刷拉一下拉开折扇,笑道:“然而上天给人的天分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做个去谈玄学的君子,有人却天生适合去名利场中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自然了,有的人想悟道修炼,只能远离尘世断绝一切关联,也有人在凡尘俗世之中,摸爬滚打一样能立地成圣。谁也别嫌弃谁,做君子是个人爱好,不做君子也只是个人选择,做什么,在那个地方做好了,也不去嘲讽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人傻,这才是为人之道。” 85.公主神助攻 比如, 刚刚到外祖母家, 安顿下来没多久的黛玉姑娘在贾家能够因为周瑞家的送宫花, 而自己是最后一个送到的, 从而化身怼人狂魔,说那种“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的诛心之语, 那是因为一介孤女,初来乍到还寄人篱下,周瑞家的一个家生子都敢对她不恭敬,这才会得了黛玉一顿排揎,为的是表明自己不好欺负。 那么,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原因何在?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让他认清现实, 麻溜回京。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 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 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 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 再说了, 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反正可以哄回来,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黛玉既然没说错,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李沐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急吼吼地把黛玉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孤方才的话,小公子记下了?” 黛玉双手捧着那明显只有皇室能用别的都是僭越的玉佩,应了一声:“记下了。” “再有,派去的那人……”李沐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去了便不要再上此船了,以免那躲在暗处还要暗杀的人怀疑,此物交给我的仆从便可。” 黛玉心知这位到底是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见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杀戮绝对是被吓坏了,肯定极其缺乏安全感,便不多说,只继续温顺应道:“是。” “回京之事宜早不宜迟,孤便直接用了这船,日夜兼程回京,等孤回京之后,另有重赏。” “是。” 因着黛玉答应的实在痛快,李沐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安全感,为了刷爆安全感体系,李沐于是又道:“那……今夜便启程?” 黛玉:………… 好了,可以确定,就这智商,三皇子基本远离夺嫡做太子了_(:з)∠)_ #你这样的人能在后宫活下来那绝对是因为你妈是个宫斗冠军吧# #以及怜爱你这种父母智商都没遗传到的小可怜# 可既然这货已经听劝,话便不能这么直白地扎心了,黛玉还是摆出了一派为难的神色:“不瞒殿下,此处算是个大的码头,船工们都下船透气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不若,咱们等等,明早再行?” 李沐才要开口说等个屁等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麻溜儿的跑,可是转念一想……找人动静肯定不小,没得让人生疑,再盯上这船反而不妙。 再有,不说不知道,这样说来,半夜起航同样是让人生疑,要是再被盯上了然后被一不做二不休,那回头还巴巴连累了面前这精致的小人儿。 “也罢,等一等吧。”李沐道,“再有一桩,孤与郡王的身份不便对外人多口,小公子今后继续以友人待之便是。” 黛玉对那种第一次被吓到了的小花儿的包容度素来是大得很,知道被那样凶残的暗杀手段吓唬了一波之后李沐肯定心态崩了,也不多话,只是道:“是。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这便派人去那艘船上帮着灭火了。” 李沐:!!! 对哦……还可以派人去帮着灭火然后悄悄送东西,这样是绝对正当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我是不是傻_(:з)∠)_ “去吧去吧。”李沐心累的一摆手,“也烦劳小公子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孤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是。” —————— 惊魂一夜,李沐到底是精神震荡,死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微一恍惚,眼前便满满的都是射个不停地弩.箭和已经成了个刺猬的自己,真真是辗转反侧。 到后来,隐隐约约的,才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舒缓悠扬,叮叮咚咚,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才勉勉强强地让李沐感到了些许平静。 心知这是黛玉善解人意的李沐在榻上翻了个身,默默记下了黛玉这个人情,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工和贾琏都回来了之后,船只无比正常地起航,李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京城到江南,一般商船是一个月的路程,若没有载有特别多的货物那速度便能更快些,要是有了李沐这种已经深深的认同了“江南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观点的人的催促,还加上日夜兼程,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一下了船,到了自己地头上的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终于有了底气,跨上黛玉给他们准备的骏马便匆忙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黛玉送走了他们,和贾琏上了去往荣国府的轿子。 虽然说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不过黛玉终究是强行拖了好几年这才北上,再加上这一路上更没有来自贾府的仆人非得在他面前用“吃穿用度极其不凡”来显示来自国公府的骄傲感和存在感,黛玉自然是没有了那黛玉姑娘的“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心理压力。 等进了荣国府,还没见到贾赦贾政二人,先去荣国府后院拜见贾母,可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在自己母亲口中出现频率十分高的外祖母,便已经被那位鬓发如银的老人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哭个不住。 黛玉尴尬的在老人家怀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便发现,伺候在老人家身边的几个漂亮丫鬟,再加上站得略远些的两个中年妇人,个个都是掩面涕泣。 黛玉:……见面就哭这是京城的风俗?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酒壶往小几上一放,脸上带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羁旅客中,不意能遇到如此清音,本想携酒来醉,却未曾想到公子如此稚龄,既如此,咱们还是喝茶罢。” 86.状元林黛玉 既如此, 虽然不太喜欢在自己不愿意的条件下和人这么近的接触,也并不习惯被人叫心肝儿肉, 黛玉还是乖乖接受了“怀中抱孙杀”这个设定, 在贾母怀里待着也没挣扎, 只悄咪咪地揉了揉眼睛, 稍微把眼睛揉得红了些,也免得一会儿老太太哭完了自己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从而被别人(主要是没眼色的下人)说自己铁石心肠。 ——还真不是黛玉小心眼儿或者是多想, 当年跟着贾敏嫁到林家的家人是黛玉打发的,冷子兴那样一个家奴的女婿都能够在外面叨逼叨叨逼叨那么长时间《你知道与不知道的荣国府》这也是黛玉亲耳听到的,这些天和贾琏一块北上, 跟着贾琏的那些下人到底有多嘴里没个遮拦自我感觉良好用度直逼主子, 黛玉也是目睹了的。 既如此, 黛玉便也知道了,至少目前,对荣国府的家奴们……还是最好不要报有太大的希望和期待。 可黛玉愿意忍着自己并不太喜欢和人靠这么近的难受感, 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眼睛揉红给贾母捧捧场, 贾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搂着哭心肝的操作有什么不对, 更没觉出来怀里的外孙儿身体其实有点僵硬。 正在哭兴上呢!哪顾得了那么多→_→ 这不, 贾母现在……摸一把黛玉那颇清瘦单薄的肩膀,就能哭一句:“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母亲若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啊……” 哭完了这个, 又想起了在林家哥儿六岁的时候姑爷都应该把她的外孙儿送来的, 却愣是拖到了现在, 于是忍不住接着埋怨:“就说姑爷不会带孩子,要是我的玉儿早些到了外祖母跟前儿,又怎么会瘦成这样?” 哭到这里,还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黛玉弱质如斯的罪魁祸首林如海的“犯罪动机”,于是便单方面以为一定是林如海因为家里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然后就死命逼黛玉读书让他成器,便忍耐不住地又哭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晚几年读书又怎的了,何必逼的这么紧……都说寒窗苦读分外辛苦,我的儿受苦了……” …… …… …… 嗯,心疼黛玉是真心疼,怀念贾敏也是真怀念,对林如海五年前直接就忤逆了贾母,不曾把黛玉送到荣国府来,贾母虽然想和教训贾赦一样教训林如海,但是林如海还不在她跟前儿没法聆听老祖宗的教诲……那也是真记恨&堵心。 黛玉呢,听了这许多的哭诉和诋毁,在贾母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和“忍,忍忍忍,忍不住了从头再忍”默念了好几遍,告诉自己外祖母这是初见的时候过于激动才口不择言,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是长辈他回嘴是不对的,尤其是不能在这种老人家哭得正爽的时候回嘴。 嗯,成功的没有和老人家计较。 可是也确实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是林如海并未苛待了他,甭管是爹还是师父对他都是棒极了,二来贾母这口口声声透露出的对下一代的教育方式以及隐隐约约的那种“任何人都应该顺着我的意思我想要啥就得有啥”的优越感也实在是让黛玉吃不大消。 不过也是,荣府沉溺往日荣光无法自拔,林家已然从勋贵转身书香门第,想想也知道他们在对孩子的教育上有多南辕北辙三观不合。 可这时候黛玉又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伺候在边上的漂亮丫鬟和中年妇人,发现她们竟然还在哭。 黛玉:……我说你们好歹劝一劝啊光自己垂泪是怎么回事!老人家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们就让她这么哭着?! 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太太丫鬟们都泪眼朦胧着呢,看不清他给的眼色,简直是媚眼白抛给了瞎子看。 于是赶紧地一个眼神给到了……同样get不到哭点,并且哭不出来,站在地上正在比黛玉还尴尬的贾琏身上——黛玉至少脸有一大半埋在贾母怀里呢,贾琏又没地儿埋脸去只能杵着,可不就是尴尬癌车祸现场么。 还是得说,虽然,贾琏其实是个会寻花问柳的人,他的才华让他在黛玉面前基本上是直不起腰,同时一个二十多岁只是靠着给钱才捐了个五品同知的贾琏和一个十二岁就考中了解元前途无量的黛玉这两者基本上很难有共同语言,但是至少在现在完全哭不出来徒惹尴尬的环境之下,贾琏和黛玉绝对是利益共同体,即所谓,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是贾琏接收到了黛玉那个“我说表兄你倒是劝劝老太太啊”的眼神,又斟酌了一下老太太现在的哭兴,觉得也差不太多了,这才开口了:“老太太,今日林家哥儿来了是喜事儿,这一通一通哭的,伤心太过,倒成了孙儿与表弟的罪过。” 一言既出,邢夫人王夫人这么一对已经伺候了贾母这个婆婆好些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爱好什么风格的妯娌,自然也是深谙开弓没有回头箭之理,知道甭管贾琏这会儿劝的是不是时候反正是得劝下去了,便立马拿帕子一抹脸上的泪水,转悲为喜道:“可不是么,这是大喜事儿,瞧咱们都哭成什么样了,该高兴些才是。” 贾母这才拭了泪,坐直了身子,等着丫鬟摆上了拜垫,黛玉从容拜见拜见了外祖母,又给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行了礼,贾母便揽了黛玉,强让黛玉坐到她身边,又吩咐了鸳鸯:“快请宝玉来。今日远客既到了,便放她一日的假,今日可不必再学规矩了。” 鸳鸯领命而去。 黛玉坐在贾母的榻上,因着是贾母开了口要他见宝玉,黛玉也不好再提什么还是别见了,就你家这筛子一样哪都漏风的保密体系,要你家宝贝玉儿再说出点什么“你这坨烂泥碌蠹离我远一点免得薰坏了人家家这个清净女儿”的惊世之语传出去,你家宝玉就彻底别想嫁人了的话,只在等着那位宝玉姑娘过来见面的空当里,先给外面使了个眼色,外面便呼啦啦地来了几个人来给贾母磕头。 都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人——男仆小厮肯定不方便出现在贾母的屋子里,粗使婆子进来粗手粗脚的肯定也不妥当,是以黛玉先前也安排了,其他人都在梨香院等着,他拜见完了贾母再说,而来给贾母磕头的便只是六个梳妇人髻看上去便很是干炼的管事娘子,再加上雪雁飞鸿这两个平日跟在黛玉身边伺候的丫鬟。 可就只是这么几个人一块儿齐齐整整出现在了荣禧堂,都让贾母觉得阵仗稍微有点大,并且也有点过于把荣国府当外人,颇有那种“嫁个姑娘就得一草一纸地准备在闺女的嫁妆里,让闺女带足了财产和伺候闺女的人,连个马桶都得带上,以表示闺女金贵,不吃婆家的也不用婆家的”的微妙生疏感。 这让贾母有些不太开心。 黛玉六岁便管着林府家事,那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这会儿看看贾母的表情便知道她大概在纠结什么,便只笑道: “这些从人是我来京时父亲嘱托了,说他不过一两年间便要调职回京,这才要我在京中收拾出一处宅子来方便落脚,这几个管事娘子连带她们的家人便都是要派到新宅去收拾屋子看家守院的,倒不是伺候我的人。”说着还笑了笑,“孙儿自己么,若是外祖母不嫌,我必是要在外祖母家叨扰的。再有,这置办宅子之事,若是有事不决,玉儿少不得再请教外祖母与大舅二舅。” 贾母的表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可这时候黛玉往下一瞅,便发现二舅母王夫人似乎有些不快,琢磨片刻,大概也猜得出来,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这样子多半是因为他带了那么多人来荣国府,荣府却不想养那么多人,平添花费的事情。 这会儿要是把自己当个外人,说个什么我林黛玉不吃你家不用你家,自己给下人发月例,吃饭之类都自己在院里开伙,肯定又扎了外祖母的心,但是不说反而私下给王夫人说明情况的话…… 念及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句两句提过她在外祖母家中时,和大嫂关系颇不错但是和二嫂却有些合不来,这不在明面上点一点,往坏处想,万一再传出什么他林家哥儿就在贾家打秋风不过是个穷亲戚的话来反而不妥当,索性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递到了贾母手中,笑道:“老太太,父亲在我来时也有叮嘱,说是我在外祖母家暂住,人吃马嚼花费必然不少,说这东西老太太必然收下,便当做抚养玉儿的一应所需。” 贾母一听这话自然是立刻便不开心了:“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老婆子养自家外孙还需得姑爷掏钱,这成什么了?” 到底见识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阵仗,黛玉必然不愿意给留下任何话柄,只笑劝道:“老太太,父亲将银票予我之时便说了,若是外祖母不收或是我昧下了这东西,等他到了京城必然要打断我的腿的。老祖宗只当疼疼我,收下吧。” 贾母倒是听得出来黛玉这话开玩笑的成分更多,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收也不合适,无奈示意琥珀收下了银票,自己执着黛玉的手,笑着埋怨了一句:“也是你老子多事儿,等他来京了外祖母说说他,你一个小人儿家家的哪里花得了那许多银子,这样巴巴的算账反而外道。” 87.刺客是熟人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一时手滑摔了杯子, 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 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 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 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 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抬起一仰而尽,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 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 便试探地小声开口, “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 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88.太子的宠妾 然而压根就不乐意黛玉来的王夫人一听这话似乎还无可转圜, 确实也拦不住黛玉进京考会试的她稍微想了一下, 便直接续了一句:“既要接了哥儿来, 哥儿是举人, 难免有些交际来往, 媳妇想着, 咱们便索性把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打扫了,请林家哥儿住了甚好, 梨香院中另有一门通街, 也方便了哥儿应酬。” 贾母愀然不乐。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 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 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 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 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 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 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 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89.辣是个邪教 酒肆之中, 雅间里很快就传出了一声—— “啪!” 随后, 外面那叨逼叨个不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 一时手滑摔了杯子, 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 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 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 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 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 琢磨半天, 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 便试探地小声开口, “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只低声道:“正是家母,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90.你天命所归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 自己呢, 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 继续教黛玉读书, 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 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在这事上道人倒是好说话得很:“也好。” “那……”黛玉终于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道长到如今都并未透露过,您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修行,小子又该如何称呼您?” “啊对,我倒忘了自报家门了。”俊俏道人恍然一笑,那笑容美得黛玉一时失神,“修行的事这会儿不方便说,名姓么,贫道俗家姓杨,道号清源。” 黛玉确实是被刚才那梦吓得不轻,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了雪雁递过来的淡茶,低头抿了一口,道:“我无事。琏二表兄呢?”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说是船上憋闷的慌,他带几个小厮下船去透口气,过会儿便回来的。” 黛玉微微点头,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91.患者的家属 但是很明显, 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 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 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 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 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 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 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 便在三天之后, 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 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92.我那个姐姐 那少女身量还小,年纪也不大,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面若中秋之月, 色若春晓之花, 眉如墨画, 面如桃瓣, 确实担得起那衔玉而生的名声。只是论打扮么……就真的简单到不像话:头上只是个极其简单的螺髻,插一只朴素的白玉簪,穿一身碧色交领长袄, 下头配一条湖蓝色襦裙,朴素到有时候雪雁的打扮都会比宝玉略鲜亮些, 簪子成色再好衣裳料子再棒也架不住这打扮这配色怎么看怎么像个丫鬟……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 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 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 日常屋里八九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 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可宝玉在冷子兴口中不是衔玉而生,祖母最爱, 谁都管不着然后娇宠着长到了如今么……这怎么, 传说中的娇宠, 竟然是这么养着?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 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 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肯定是跑不了,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理论上,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很显然,这个出身的宝玉是去不了给天子太子加上王孙贵胄选妃妾的大选的,只能走选择伺候宫中贵人的才人赞善昭容彩嫔女史女官的小选。 而宝玉学的规矩,至少现在来看,宫中贵妇如何如何行走坐卧,如何跪拜行礼,甚至如何取悦男人,暂时都和宝玉没什么关系,宝玉首先学的,还是如何伺候人,不然在宫里绝对是分分钟被赶出来的节奏。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 #心疼宝玉!# #宝玉你老子能不能稍微更有点出息这样你进宫好歹也能做个主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这一时半会的黛玉暂时也无可奈何,而黛玉和宝玉到底是同辈儿,自然没有坐着受宝玉礼的道理,看着宝玉道万福,黛玉肯定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宝玉作了一揖。 然而还未把“表姐”叫出来,万福福完了的宝玉已经看清了黛玉面容,直接诧异地开了口:“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黛玉心里霍然一跳,觉得该来的果然是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预计到了接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了可是我特么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王夫人呢? 一定是林家小子勾了我家姑娘的魂儿去! 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要怎么把这话岔过去啊在线等急! 唔……到底还是贾母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这会儿便轻描淡写地一笑,把宝玉直接搂上了自己的坐榻,刚刚好把宝玉搂到了黛玉的另一边,也是隔开这两个玉儿的意思,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虽不知道贾母是在补救这一时半刻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教她规矩的嬷嬷已然是重重咳了一声。 巴甫洛夫反应之下,宝玉还是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委屈巴巴地把到了嘴里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久别重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黛玉这么一个既清雅又好看,漂亮得和个瓷娃娃也似的小男孩着实是戳中了她的萌点,话虽没说,宝玉却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黛玉那边,想着问问名字总不会犯忌讳吧,便坐在黛玉身边套着近乎:“我是宝玉,弟弟尊名是哪两个字?” ……问名字不忌讳,自报女儿家的闺名报的却有些过于不矜贵了。 黛玉一脸懵逼。 而宝玉的教养嬷嬷却已经是一脸绝望地给了贾母加上王夫人一个眼神:“我尽力了,真的。” 贾母&王夫人:“……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可宝玉应该还能抢救一下的吧……” 然而几个妇人在打眼神官司,却忽略了黛玉暗搓搓发过去的求救的眼光。 好吧……既然接收不到…… 黛玉还是抱着“反正是女儿闺名不便外道,我一七尺男儿有啥好怕的”的崩溃心态,抬头看着的宝玉:“黛,玉。” “哪两个字?” 黛玉已然不想吐槽宝玉的规矩了,只是伸出手掌,在自己手上慢慢写了自己的名字。 高潮,便是宝玉觉着看不明白,便自己伸出了纤纤玉手,想握住黛玉那常年握笔,偶尔拿剑都有茧子了的手,拉近点这才方便黛玉写给她看。 教养嬷嬷看到这一幕已然是一脸崩溃,连咳都不想咳了只想麻溜儿地从贾府收拾包袱滚。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浑然天成的撩汉手段,也是纠结得和个什么似的。 又是想要宝玉改,又……不想。 毕竟宝玉进宫不可能是妃嫔,顶天就是个能带个把自己的丫鬟进去的女史,女史要想做天子皇子们的妃妾,不可能真的温良恭俭让和块木头似的,必然是要有这把撩汉的本事才能得幸。 所以……王夫人:心情复杂.jpg 我的儿你要对着正确的男人撩啊你不能这么随便! 操碎了心…… 不过还好,宝玉是个姑娘而不自知,到底黛玉还知道稍微顾忌点儿宝玉的名声,稍微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有真的牵手的意思,只意思意思把自己的“黛”字写完了便罢。 宝玉也没在意到黛玉的小动作,只意会了是哪个字之后,便品了品“黛玉”这两个字到底妙在哪里,又问:“弟弟有表字么?” 黛玉摇头:“没有。” ——《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说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还需要办个冠礼来发布一些政治信号之外,已经没有格外正式的及冠之礼了,但是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在认为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已经成年之后,这才由父母,师长,或者是尊者来给男子取字。黛玉这个情况,明显林如海是打算至少得等黛玉考完了科举这才取字的,这会儿肯定是还没有,只叫个乳名。 可宝玉明确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笑道:“既没有,我送弟弟一妙字,莫若颦……” 王夫人再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嫁给推崇古礼近趋古板的贾政久了也知道取字的讲究,这会儿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宝玉!” 那么,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原因何在?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让他认清现实,麻溜回京。 93.我们小仙男 李沐也不曾客气, 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 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 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 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 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 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 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 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 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 少不得是先鉴汤色, 再闻茶香, 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 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看了一眼黛玉, 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 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94.跨马游街时 随后, 外面那叨逼叨个不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 一时手滑摔了杯子, 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 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 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 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抬起一仰而尽,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 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 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 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便试探地小声开口, “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95.淫丧天香楼 现在这个情况, 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 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 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 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 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 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 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 更关键的在于, 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 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 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 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 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 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又在什么地方修炼, 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 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不。”杨二郎却一抬手,用手上折扇架着黛玉不让他成功往下拜,又斟酌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一般用词,这才道,“除此之外,小公子还需知,术业有专攻。” 96.绝地求生局 那当然啊, 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 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 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 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 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 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 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 “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 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 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 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然后接着道, “他们的规矩来论, 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淮扬鹾政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 额……咋说呢…… 黛玉其实是见过想收他为徒的人的。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于是说各种疯话,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97.敌人的敌人 那位杨家先生的教书风格, 和贾雨村那必须不是一个画风。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 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 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 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 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 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 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面对这种人,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98.宝玉小仙女 家里没有爵位只能靠科举上路的学霸们到底有多想拿到一个漂亮的名次作为仕途的开始, 作为这辈子就基本已经放弃读书只等袭爵的那类人, 贾琏是彻底闹不明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 琏二爷觉得他也不需要明白。 反正被林如海出题来考校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需要绞尽脑汁去写锦绣华章, 他所有的需求, 不过是自己安静在林府客院住下,如果条件允许就出去浪一圈, 找两个扬州瘦马江南美人再不然哪怕是去小倌儿那边享受一下人生, 完事了之后便把他那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表弟送回家, 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性工种, 无所谓。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贾琏状态极好地和林家父子晚上吃了一席,热闹了大晚上,林如海方命管家送已然有些醉意的贾琏去客院休息。 而当天晚上,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 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 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 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 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 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 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 直说吧。” 黛玉斜斜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不。父亲,这次我是想去的。” “哦?” “今日儿子不是约了那位考了第三名的沈云沈举人么,沈云家中有些贫寒,儿为不让他尴尬,与他约的是他家中不远处的一处村肆,而在那里,儿听到了一些话。”黛玉表情慢慢凝重起来,“说的大略是外祖一家的家史,还有些不便被外人知晓的行为。” 林如海微微点头,听着黛玉把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话,基本上原模原样地介绍了一遍。 然后得出了一个和黛玉基本上是一致的观点—— 被人知道了家族史,完全算不上是多大问题。毕竟谱牒学本就是一门相当值得研究的学问,在历史上世家横行的年代曾经几乎和儒家经典一个地位: 所谓谱牒,就是各个家族的历史,他们内部和他们之间的血缘与姻亲关系,个人的名讳官位谥号,分别都有什么成就,娶的都是什么姓氏的老婆,又生了几个儿子,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儿子生平又是什么成就,哪一户绝户了哪一户没有,过继之后又是个什么操作,全国各世家的姻亲关系到底如何…… 如今么,那些个传承百年的王谢世家早就被历史扫进了垃圾堆,可是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人民群众就是乐意去掰扯哪家豪门都是个什么出身,有个什么历史,这么一来,家族史被人知道,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实真的没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冷子兴说的那一轮话,贾代善娶的夫人姓史,贾政娶的夫人姓王,王夫人给贾链张罗了自己的内侄女做媳妇,甚至他林如海娶了贾代善的嫡女,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问题的问题其实在于……冷子兴还编排了贾府后人,还是那种连宝玉小时候说过一句“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之类的话都被人知晓,贾政长子贾瑗出生在正月初一,被批命说必然有大造化之类的话语都能说出来的瞎扯,这才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宝玉令名被毁,只要人有心,便能开始宣扬她不知羞耻,毁了她的前程。 可贾瑗问题更大:女儿家有大造化最多就是嫁进宫做皇后后妃,可贾瑗是个男人,敢说男儿家有大造化,巅峰可是直接造反,自己做皇帝。 细思极恐,其罪当诛。 “这么一来……”林如海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下来,“无论去不去考试,玉儿还是去一趟外祖母家罢,若是你外祖母家还有拉一把的可能,便拉一把。可,若是实在是拉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黛玉脸色一变。 怎么办? 林如海的意思,无非是放任他们去死,自己收拾残局,再把自己拎个干干净净。 “父亲……” “玉儿是想为父心狠手辣?”林如海垂眉,轻声开口。 黛玉本就是斜斜坐在椅子上的,一听这话直接便给林如海跪下了,却也是一言不发。 林如海这一次倒是没有着急把黛玉扶起来,只自己又喝了一口茶:“这些年先有贾先生,后有杨先生,为父倒是没有好好教过我儿,如今,也借着此事,为父也教你一件事。” “您说。” 林如海见左右无人,便只慢悠悠道:“真正的世家大族,从来就不怕来自外间的压力,早有琅琊王氏‘王与马,共天下’,后有山东五大姓拒与皇族联姻,那都是世家大族本身的傲气,然而如今王谢不在,山东五姓默默无闻,何也?” 黛玉仰头看着林如海,低低说了:“王谢之败,不在皇族打压,亦不在时移世易,不过在后世子孙不肖而已。教导子孙若是教成了,便如同王氏盛时,能人辈出,外界风云动荡,朝代更迭,琅琊王氏亦能屹立不倒。可若是溺爱子孙不令进取,便会最终无人可用,饶是太平盛世,亦会大厦倾颓。” 林如海沉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黛玉,沉声道:“所以,你懂了?” “世家之患,在内不在外。外间环境如何,对世家之兴盛有影响,却不是最主要的影响。”黛玉长长叹气,唯有认命道,“世家之患既在内里,如今外祖母家若只是豪奴欺主,我去了略做提醒,打发了豪奴也便罢了。可若是从上到下的不思进取自夸了得……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们了。” 林如海又道:“那依我儿看来,他们是还能救否?” 黛玉面色一沉。 难。 就连自己母亲贾敏,生前都是一口一个“咱们这样的人家”,讲个排场求个婢仆成群,处处端着,连打发个没成算的下人都担心被闲话,偶像包袱比谁都重。 冷子兴都知道的祖母溺爱宝玉,好好一个衔玉而生眼看着将能有大前程的姑娘直接被养得不知管家理事,不懂女工刺绣,一味在丫鬟群里面腻味,养没养废都不好说。 如今整个荣国府家中作为顶梁柱的两房呢,贾赦是个袭爵了之后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玩乐的混账货色,贾政在冷子兴口中倒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是跳过了科举这一轮试金石,自己的才华到底如何终究存疑。论贾政的能耐,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时候贾政已经被天子提拔成了工部主事,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升了半级变成了员外郎——需得知道,林如海做官可没有贾政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也已经是二品巡盐御史。 …… …… …… 黛玉最终是暗淡了神色:“儿知道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林如海这才慢慢把黛玉扶了起来:“荣国府如何,还要不要救,此事玉儿你自己看着办便罢。明年的会试去与不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父既然一开始用了杨先生,杨先生说了我儿已经出师,为父便不打算再问。为父之所以想让我儿提前一步进京,还是有三件事。” 黛玉点点头,也没再坐下了,只躬身听着林如海吩咐。 “当年为父在京中做翰林,又在兰台寺做了一段时间,有些故交好友,这些年来三节两寿礼虽不断,到底是有些生疏,我儿进京,少不得去拜望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是。” “再一桩,为父在此地做巡盐御史也有了六七年了,如今为父已经得了消息,手头之事只要做完了,天子便会调为父回京,然而林家在京中虽有宅子,却也许多年不曾住人,吾儿便多带些人过去打扫那宅子,若是觉得地方小了不够住,也得再买一处宅子,以便安置。” “是。” “最后……”林如海略想了一想,还是坦诚地说了,“天子吩咐为父做的那件事如今即将收尾,天子也忧心不已,索性让为父寻个由头,将我儿送往京城。” 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神色凝重:“自然,天子明面上说是此事吉凶莫辨,送我儿进京由他护着,若是有个万一,也算给我林家留点血脉,让为父再无后顾之忧。但是究其内里……我儿自己心里有数,为父便不多言。” 黛玉的表情,终于是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当然心里有数。 天子想护着林如海的血脉,是要自己入京。 天子要林如海之子做人质,一样也是要自己入京。 没差的。 林如海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茶杯,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所以,去,是一定得去的。且至少玉儿得待到为父手中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其他。” 黛玉轻轻点头,却又道:“此事……父亲会有那个万一么?” 林如海失笑:“有与没有,全在两边算计谋划的手段。都还未开始下棋,又怎能说鹿死谁手?” 眼见着黛玉小公子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林如海一个忍不住便调戏道:“我儿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当真像个小姑娘。” “父亲!”黛玉恼羞成怒。 林如海执着黛玉的手,笑得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其实话说回来,若你是个姑娘,我才懒得给你说这事儿。直接一把把你送往京中外祖母家,了不得再给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外祖母寻个好人家把我儿嫁了,为父既给天子尽忠,天子少不得看护着你,如此,平安了此一世,倒也罢了。可既然我林如海有了个十二岁便考中解元的天才儿子,为父便多了半点妄念,便想把这内里的桩桩件件,利益牵连,都给我儿说清楚,也免有个万一为父死在了任上,也得有个人给为父报仇。” 99.升官发财时 得得得, 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 还不怎么直接骂人, 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 这会儿那个会说话, 会打岔, 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 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 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 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 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 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 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 再是不想面对,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只再次站了起来,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 正不知如何称呼时, 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 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凤哥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既是明艳又是大方,那从容大方且面上带笑的样子让黛玉好歹是没有了对着宝玉的尴尬和局促。 可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这个漂亮大姐姐是谁啊QAQ 贾琏长于交际,自然知道黛玉在为难什么,便直接笑道:“林表弟,那是拙荆。” 黛玉了然,叫了一声:“嫂嫂好。” 王熙凤也对黛玉福了福,二十出头已经颇成熟的风姐儿到底是惦记着男女大防,没上手握着黛玉的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只是笑着对黛玉也是夸了又夸,提了贾敏又忙转悲为喜说不敢惹老祖宗生气,一通好话说得真的没有半点错处,谁都觉得妥帖。 这让黛玉好歹是松了口气。 暗暗感叹还好还好,贾府还是有个画风正常,并且长袖善舞,不会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媳妇儿的,还没有彻底没救。 可王熙凤这一时半会儿没能够牵着黛玉的手把黛玉送回贾母和宝玉身边,宝玉刚刚得了那么个好看的小哥哥,都还没和小弟弟好好亲近亲近呢,怎么就那么肯善罢甘休,好容易等到凤姐儿夸完了,宝玉便立刻从坐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黛玉身边,好歹是在教养嬷嬷如刀的眼神之中没有去摸黛玉的小手手免得继续触了那些劳什子的忌讳,只牵着袖子把黛玉拉着在贾母的坐榻上坐下。 黛玉没拒绝。 毕竟拉袖子而已,兄弟姐妹之间虽有男女大防却也还没有到这地步,宝玉这操作妥当着呢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坐在贾母坐榻上问题也不大,毕竟远来是客,老太太看上去也是极其圆融和蔼一个人,亲近亲近也是代母尽孝的意思,没啥毛病。 随后,宝玉终于能和黛玉聊了起来—— 当然,内容是相对正常一点的“弟弟可有读过书”,“读过什么书”,“弟弟喜欢王摩诘吗?李太白呢?” 这是常规操作,黛玉终于不会觉得招架不住,姐弟之间也算是勉强和睦,甚至说着说着,宝玉便深感自己小时候说的“见到男子浊臭逼人,见到女子倍觉清爽”到底多不合理了。 面前的小弟弟,不就令人倍觉身心舒爽,觉得可以和他聊到天荒地老玉石俱焚么 (*≧▽≦) 这么一开心了,便一个没忍住,直接问道:“弟弟叫黛玉,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聊读书识字这些话不容易踩雷,可是要说起玉来,关键是宝玉的大造化还是从哪衔玉而生来的,这个问题就…… 有可能再激起什么惊人之语,那回头更不好收拾。 正琢磨着,黛玉一时之间便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没开口。 宝玉没等到回答,还以为黛玉是没听到,便再次问:“弟弟有玉没有?” 黛玉还是没想好这个路数是什么,难免有些谨慎,略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什……什么玉?” 宝玉拿起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块儿美玉,笑道:“就这个玉啊。” 王熙凤看着这漂亮小姑娘和漂亮小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觉着有趣,哪里知道这时候宝玉那一股子痴劲儿上来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只顺嘴笑回道:“妹妹那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可是稀罕物,妹妹必然是独一份儿的。” 这话一出口,宝玉那痴狂的劲儿便再上来了三分,一把把那玉摘下来,骂道:“什么罕物!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话音才落,便把那玉往下狠命一摔,看上去气恼不已。 一直死憋着没回宝玉话还觉得能躲过一劫的黛玉:……我……我就说果然有骚操作。 万万没想到问玉之后竟然是这个发展的王熙凤:…………卧槽闯祸了,卧槽卧槽要是玉碎了怎么办? 而宝玉这么一摔,丫鬟们自然是去忙着把宝玉的玉捡起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而贾母已然是一把把宝玉搂在了怀中:“孽障,你摔那东西做什么”,然后心累如贾母,今日虽然已经救场无数,现在却还得继续构思要怎么把宝玉哄回来,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贾母身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瞅着贾母,希望这老太太不要一口气过不来厥过去,而王夫人又多一层关心—— 要是宝玉进了宫,问了个好看点的贵人你有没有玉然后一说没有就摔了……这可如何开交? 正自乱成一团时,立在黛玉身边,跟了黛玉好几年的雪雁悄悄拉了自家爷的袖子,小声在黛玉耳边道:“爷……要不咱们随便拿块玉出来哄哄这贾姑娘?或者我记得杨家先生也给过您……” 黛玉立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可怕的提议。 别别别,他可没有那个衔玉而生的名声,再说了杨先生给他的东西不是用来显摆的,拿个仙家宝贝出来对贾家不好解释,若是今后遇上了杨先生更是要受罚。 这会贾母已经在开始劝说宝玉了,劝好了把这事儿揭过不提才是正确选项。 爷是个有主意的爷,见他不允,雪雁也便罢了那份心思,只乖巧立在黛玉身边。 而拒绝了雪雁之后,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另一番风景—— 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吃枣药丸的王熙凤正在给贾琏一个求救的眼神:“卧槽我哪知道这句话会激起这小祖宗的疯病啊!” 然后贾琏牌滚刀肉给王熙凤回了一个:“乖啊不要方,最多就是被老太太骂一顿呗,又不扒皮又不切肉的。” 接着王熙凤再给贾琏一个哀哀欲绝的:“我的管家权,我的事业,我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 贾琏再作为一个好好丈夫,回了自家老婆一个安心的笑,大意为:“没事没事,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嫌弃你啊乖。” 虽然黛玉和贾琏王熙凤都不太熟,不特别能懂夫妻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一个慌慌张张一个曲意安慰这么明显的信息黛玉还是得到了的。 并且瞅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一时之间,黛玉倒是觉得这一对儿颇鲜活的夫妻比一言不合就骚操作的宝玉有趣得多。 也就趁着这会儿除了他和贾琏王熙凤一对夫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黛玉抬眼,给贾琏眨了眨眼睛。 贾琏到底是滚刀肉,宝玉摔玉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反而给黛玉做了个“一会儿聊”的口型。 黛玉轻轻点头,算是应了贾琏的邀请。 然后再回头看了看满脸泪痕,才被贾母哄好的宝玉,表情很沉重,心情很…… 算了,不说心情了。 黛玉只想多给宝玉找几个教养嬷嬷_(:з)∠)_ 只是把贾赦吓了一身的冷汗。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100.幸福很突然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 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 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 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 也在使劲儿, 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雪雁也不多说,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101.妹妹是神仙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 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 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 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 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 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 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 “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 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 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 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 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 “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然后接着道, “他们的规矩来论, 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 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前程之所在,无非是考举人考进士,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再带得一门兴旺。可作为一个女孩,在当今之世界,有可能的前程,也只有是卖身嫁入皇族,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以,才会有请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这一说。 并且,邢夫人其实也能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劝贾母呢—— 贾母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儿姐儿都拥着她,那到底是老年人害怕寂寞,想要扬州姑爷家的哥儿想来也是这么一个常见操作思路,但是王夫人在说完了林家哥儿住哪之后就立刻提起宝玉的教养嬷嬷之事,其实也就是在提醒贾母,林家哥儿接过来住,那是您老人家爱热闹,爱了也就爱了,最多就是府里多花点钱养个小哥儿而已,不影响什么,可是千千万万不要犯糊涂动任何让林家哥儿和宝玉住在一处的心思。 哪怕是表姐弟也不行! 表弟也是外男,见了对宝玉的名声不好,仔细回头误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很明显也是一开始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王夫人一提醒,这才会醍醐灌顶,觉得王夫人那个明里暗里的提醒很对。 想到此节,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默默在心里鄙夷了这一对异想天开的婆媳八百遍—— 就宝玉那个从小就只知道在丫头群里厮混,不喜欢读书,不乐意做女红,管家理事一样不会,亲戚关系理不明白,混到现在连教养嬷嬷用来干嘛都不知道的德行,即便以上毛病都忽略掉,宝玉也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二,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前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和皇族贵胄交好的机会。 ——王孙贵胄:别过来,我们浊臭逼人:) 后一句话,断绝了所有宝玉能在后宫里得到大boss皇太后喜欢的可能。 ——皇太后:别过来,我只是个鱼眼睛:) 想到此节,邢夫人默不作声地抬起茶杯给自己来了一口,觉得这二房连带宠着二房的贾母脑髓都有贵恙。 ————— 荣国府贾家的事情说起来便是一摊烂账,如今黛玉既然还没去,说到这里到底也算是罢了,我们还看回扬州城林家。 黛玉吧,脆弱,敏感,容易遭受到伤害,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琢磨上好半天然后自己气哭,这是他绛珠仙草的本性,完全没得改。 毕竟草木成灵嘛,怎么着都得经历过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在千万年的独处当中,看花开花落,见云卷云舒,又不能说话,也没法子交流,甚至没办法换个地方,于是就只能对着风对着雨都感慨万千,一时半会儿能见到个活人都很艰难,能刚刚好听到有人聊天更是会开心得去放鞭炮,这样的独处和静默,自然是让绝大多数草木成灵的灵物都被逼磨出了敏感多思还脆弱的性格。 杨家先生是个会教徒弟的大佬,既然黛玉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养出了这样的本性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有限,肯定没空一一纠正过来,便也只能带着黛玉去见尽可能多的人和事,让他尽可能的打开心扉,至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容易被极品气哭_(:з)∠)_ #为了徒弟二爷也是操碎了心呐!# 也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黛玉固然不改其敏感本性,也依旧是不喜欢别离,但是至少哭过之后他不会往心里去然后把自己委屈坏了。也因而,他在被师父“抛弃”,然后在自家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之后,就释然了。 有聚就有散,往好处想,也是有散,才有聚。 师父总是在自己人生的某个位置等着他的,不怕不怕。 带着这样最后的希望,黛玉很快就开始……额……开始浪了。 或许准确一点讲,应该是正在和同年们一起浪——既然信了师父的邪,连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都熬了下来,少不得想着,既然连举人都考了,到这份上,少不得事情做个全套,顺便和同科的举子们交流交流感情,讨论一下今后的发展路线之类。 而这会儿,粉雕玉砌的黛玉小公子约见的便是寒门出身,一心读书,今年也算是少年了得,十八岁便中了举人的沈云,这会子,两位少年举人气氛正在十分融洽的时候,外间突然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有一句:“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黛玉眉头一跳。 宁荣二府? 沈云才觉得和黛玉谈出了点感觉出来,正在和这位小公子倒着苦水,诉说着自己现在的能耐还是不太够,不应该年纪轻轻就着急下场,免得考了个和如夫人一个级别的同进士然后终身后悔,但是家中又实在是有点困难他想早点出个彻底的功名也能给家里贴补一二,说着说着,见到黛玉这个表情,默默住了嘴,转而问:“林兄?” “啊……哦……”林兄一个回神,抱歉地对着沈云一笑,亲手给沈云斟了一杯酒,苦笑道,“刚才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沈兄莫怪,沈兄言及家中用度之事……” 黛玉才要出口说你家里要实在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借你,反正我自己个五年来的月例银子都一点没用呢,给你也无妨,看你的谈吐也是早晚都能上位的人我这也算是提前投资入股,却听到雅间之外,又是一句——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黛玉到嘴了的话被他活活吞进去了。 沈云自知有异,也不催促黛玉,只是继续听着外间那人说话: “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 “后来又生了一位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 …… …… 唔……如果这些话都不算是重点的话,下一句话才真的是令黛玉忍无可忍: 102.没人想娶你 只是把贾赦吓了一身的冷汗。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 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 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 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 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 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 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 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 一本正经地开口, “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 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 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 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 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 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 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 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103.宝玉的去路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 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104.一起搞事情 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贾敏十六岁的时候, 就已经十里红妆嫁给了那会儿的年轻俊俏探花郎林如海,天子赐婚,佳偶天成, 郎才女貌, 当真是一时佳话。 可谁能想到,贾小姐愣是到了三十岁,明明和夫君夫妻恩爱鱼水之欢恍若神仙眷侣, 却始终没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 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 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 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 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 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王夫人抚了抚胸口,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那暴躁的内心,可是她也不可能在黛玉面前把宝玉训哭,脸上只得带着都快挂不住了的笑,才想随便说点什么把事情岔过去就算了,便听到了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 伴随着那笑声的,自然还有一个颇清脆的女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来接远客!”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会打岔,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105.话语权之战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 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 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 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 肯定是跑不了, 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 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 理论上, 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 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 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 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 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 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 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 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 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 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很显然,这个出身的宝玉是去不了给天子太子加上王孙贵胄选妃妾的大选的,只能走选择伺候宫中贵人的才人赞善昭容彩嫔女史女官的小选。 而宝玉学的规矩,至少现在来看,宫中贵妇如何如何行走坐卧,如何跪拜行礼,甚至如何取悦男人,暂时都和宝玉没什么关系,宝玉首先学的,还是如何伺候人,不然在宫里绝对是分分钟被赶出来的节奏。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 #心疼宝玉!# #宝玉你老子能不能稍微更有点出息这样你进宫好歹也能做个主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这一时半会的黛玉暂时也无可奈何,而黛玉和宝玉到底是同辈儿,自然没有坐着受宝玉礼的道理,看着宝玉道万福,黛玉肯定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宝玉作了一揖。 然而还未把“表姐”叫出来,万福福完了的宝玉已经看清了黛玉面容,直接诧异地开了口:“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黛玉心里霍然一跳,觉得该来的果然是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预计到了接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了可是我特么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王夫人呢? 一定是林家小子勾了我家姑娘的魂儿去! 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要怎么把这话岔过去啊在线等急! 唔……到底还是贾母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这会儿便轻描淡写地一笑,把宝玉直接搂上了自己的坐榻,刚刚好把宝玉搂到了黛玉的另一边,也是隔开这两个玉儿的意思,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虽不知道贾母是在补救这一时半刻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教她规矩的嬷嬷已然是重重咳了一声。 巴甫洛夫反应之下,宝玉还是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委屈巴巴地把到了嘴里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久别重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黛玉这么一个既清雅又好看,漂亮得和个瓷娃娃也似的小男孩着实是戳中了她的萌点,话虽没说,宝玉却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黛玉那边,想着问问名字总不会犯忌讳吧,便坐在黛玉身边套着近乎:“我是宝玉,弟弟尊名是哪两个字?” ……问名字不忌讳,自报女儿家的闺名报的却有些过于不矜贵了。 黛玉一脸懵逼。 而宝玉的教养嬷嬷却已经是一脸绝望地给了贾母加上王夫人一个眼神:“我尽力了,真的。” 贾母&王夫人:“……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可宝玉应该还能抢救一下的吧……” 然而几个妇人在打眼神官司,却忽略了黛玉暗搓搓发过去的求救的眼光。 好吧……既然接收不到…… 黛玉还是抱着“反正是女儿闺名不便外道,我一七尺男儿有啥好怕的”的崩溃心态,抬头看着的宝玉:“黛,玉。” “哪两个字?” 黛玉已然不想吐槽宝玉的规矩了,只是伸出手掌,在自己手上慢慢写了自己的名字。 高潮,便是宝玉觉着看不明白,便自己伸出了纤纤玉手,想握住黛玉那常年握笔,偶尔拿剑都有茧子了的手,拉近点这才方便黛玉写给她看。 教养嬷嬷看到这一幕已然是一脸崩溃,连咳都不想咳了只想麻溜儿地从贾府收拾包袱滚。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浑然天成的撩汉手段,也是纠结得和个什么似的。 又是想要宝玉改,又……不想。 毕竟宝玉进宫不可能是妃嫔,顶天就是个能带个把自己的丫鬟进去的女史,女史要想做天子皇子们的妃妾,不可能真的温良恭俭让和块木头似的,必然是要有这把撩汉的本事才能得幸。 所以……王夫人:心情复杂.jpg 我的儿你要对着正确的男人撩啊你不能这么随便! 操碎了心…… 不过还好,宝玉是个姑娘而不自知,到底黛玉还知道稍微顾忌点儿宝玉的名声,稍微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有真的牵手的意思,只意思意思把自己的“黛”字写完了便罢。 宝玉也没在意到黛玉的小动作,只意会了是哪个字之后,便品了品“黛玉”这两个字到底妙在哪里,又问:“弟弟有表字么?” 黛玉摇头:“没有。” ——《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说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还需要办个冠礼来发布一些政治信号之外,已经没有格外正式的及冠之礼了,但是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在认为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已经成年之后,这才由父母,师长,或者是尊者来给男子取字。黛玉这个情况,明显林如海是打算至少得等黛玉考完了科举这才取字的,这会儿肯定是还没有,只叫个乳名。 可宝玉明确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笑道:“既没有,我送弟弟一妙字,莫若颦……” 王夫人再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嫁给推崇古礼近趋古板的贾政久了也知道取字的讲究,这会儿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宝玉!” 永泰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待人接物妥当无比,文华璀璨儿所不及,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106.燎原的星火 黛玉抿唇一笑, 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 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 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 冲茶, 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 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 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 送到了李沐面前, 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 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 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 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看了一眼黛玉, 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但是黛玉说的也对。 107.袭人与晴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 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 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 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 一本正经地开口, “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 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 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 夫君贾代善是国公, 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 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 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 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 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 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 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108.拯救晴雯中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一时手滑摔了杯子, 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 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 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 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 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 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 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便试探地小声开口, “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 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黛玉自己跪下了,主要是考虑到他若不答应父亲那进京的要求,从外观上看就有点忤逆的意思,这才先行一步表达自己软和的态度。 可话说回来,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也是礼仪要求,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109.大人的尿性 反正被林如海出题来考校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需要绞尽脑汁去写锦绣华章, 他所有的需求, 不过是自己安静在林府客院住下, 如果条件允许就出去浪一圈, 找两个扬州瘦马江南美人再不然哪怕是去小倌儿那边享受一下人生,完事了之后便把他那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表弟送回家,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性工种, 无所谓。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贾琏状态极好地和林家父子晚上吃了一席, 热闹了大晚上,林如海方命管家送已然有些醉意的贾琏去客院休息。 而当天晚上, 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 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 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 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 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 直说吧。” 黛玉斜斜在椅子上坐下, 笑道:“不。父亲, 这次我是想去的。” “哦?” “今日儿子不是约了那位考了第三名的沈云沈举人么, 沈云家中有些贫寒,儿为不让他尴尬,与他约的是他家中不远处的一处村肆,而在那里,儿听到了一些话。”黛玉表情慢慢凝重起来,“说的大略是外祖一家的家史,还有些不便被外人知晓的行为。” 林如海微微点头,听着黛玉把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话,基本上原模原样地介绍了一遍。 然后得出了一个和黛玉基本上是一致的观点—— 被人知道了家族史,完全算不上是多大问题。毕竟谱牒学本就是一门相当值得研究的学问,在历史上世家横行的年代曾经几乎和儒家经典一个地位: 所谓谱牒,就是各个家族的历史,他们内部和他们之间的血缘与姻亲关系,个人的名讳官位谥号,分别都有什么成就,娶的都是什么姓氏的老婆,又生了几个儿子,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儿子生平又是什么成就,哪一户绝户了哪一户没有,过继之后又是个什么操作,全国各世家的姻亲关系到底如何…… 如今么,那些个传承百年的王谢世家早就被历史扫进了垃圾堆,可是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人民群众就是乐意去掰扯哪家豪门都是个什么出身,有个什么历史,这么一来,家族史被人知道,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实真的没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冷子兴说的那一轮话,贾代善娶的夫人姓史,贾政娶的夫人姓王,王夫人给贾链张罗了自己的内侄女做媳妇,甚至他林如海娶了贾代善的嫡女,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问题的问题其实在于……冷子兴还编排了贾府后人,还是那种连宝玉小时候说过一句“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之类的话都被人知晓,贾政长子贾瑗出生在正月初一,被批命说必然有大造化之类的话语都能说出来的瞎扯,这才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宝玉令名被毁,只要人有心,便能开始宣扬她不知羞耻,毁了她的前程。 可贾瑗问题更大:女儿家有大造化最多就是嫁进宫做皇后后妃,可贾瑗是个男人,敢说男儿家有大造化,巅峰可是直接造反,自己做皇帝。 细思极恐,其罪当诛。 “这么一来……”林如海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下来,“无论去不去考试,玉儿还是去一趟外祖母家罢,若是你外祖母家还有拉一把的可能,便拉一把。可,若是实在是拉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黛玉脸色一变。 怎么办? 林如海的意思,无非是放任他们去死,自己收拾残局,再把自己拎个干干净净。 “父亲……” “玉儿是想为父心狠手辣?”林如海垂眉,轻声开口。 黛玉本就是斜斜坐在椅子上的,一听这话直接便给林如海跪下了,却也是一言不发。 林如海这一次倒是没有着急把黛玉扶起来,只自己又喝了一口茶:“这些年先有贾先生,后有杨先生,为父倒是没有好好教过我儿,如今,也借着此事,为父也教你一件事。” “您说。” 林如海见左右无人,便只慢悠悠道:“真正的世家大族,从来就不怕来自外间的压力,早有琅琊王氏‘王与马,共天下’,后有山东五大姓拒与皇族联姻,那都是世家大族本身的傲气,然而如今王谢不在,山东五姓默默无闻,何也?” 黛玉仰头看着林如海,低低说了:“王谢之败,不在皇族打压,亦不在时移世易,不过在后世子孙不肖而已。教导子孙若是教成了,便如同王氏盛时,能人辈出,外界风云动荡,朝代更迭,琅琊王氏亦能屹立不倒。可若是溺爱子孙不令进取,便会最终无人可用,饶是太平盛世,亦会大厦倾颓。” 林如海沉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黛玉,沉声道:“所以,你懂了?” “世家之患,在内不在外。外间环境如何,对世家之兴盛有影响,却不是最主要的影响。”黛玉长长叹气,唯有认命道,“世家之患既在内里,如今外祖母家若只是豪奴欺主,我去了略做提醒,打发了豪奴也便罢了。可若是从上到下的不思进取自夸了得……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们了。” 林如海又道:“那依我儿看来,他们是还能救否?” 黛玉面色一沉。 难。 就连自己母亲贾敏,生前都是一口一个“咱们这样的人家”,讲个排场求个婢仆成群,处处端着,连打发个没成算的下人都担心被闲话,偶像包袱比谁都重。 冷子兴都知道的祖母溺爱宝玉,好好一个衔玉而生眼看着将能有大前程的姑娘直接被养得不知管家理事,不懂女工刺绣,一味在丫鬟群里面腻味,养没养废都不好说。 如今整个荣国府家中作为顶梁柱的两房呢,贾赦是个袭爵了之后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玩乐的混账货色,贾政在冷子兴口中倒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是跳过了科举这一轮试金石,自己的才华到底如何终究存疑。论贾政的能耐,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时候贾政已经被天子提拔成了工部主事,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升了半级变成了员外郎——需得知道,林如海做官可没有贾政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也已经是二品巡盐御史。 …… …… …… 黛玉最终是暗淡了神色:“儿知道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林如海这才慢慢把黛玉扶了起来:“荣国府如何,还要不要救,此事玉儿你自己看着办便罢。明年的会试去与不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父既然一开始用了杨先生,杨先生说了我儿已经出师,为父便不打算再问。为父之所以想让我儿提前一步进京,还是有三件事。” 黛玉点点头,也没再坐下了,只躬身听着林如海吩咐。 “当年为父在京中做翰林,又在兰台寺做了一段时间,有些故交好友,这些年来三节两寿礼虽不断,到底是有些生疏,我儿进京,少不得去拜望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是。” “再一桩,为父在此地做巡盐御史也有了六七年了,如今为父已经得了消息,手头之事只要做完了,天子便会调为父回京,然而林家在京中虽有宅子,却也许多年不曾住人,吾儿便多带些人过去打扫那宅子,若是觉得地方小了不够住,也得再买一处宅子,以便安置。” “是。” “最后……”林如海略想了一想,还是坦诚地说了,“天子吩咐为父做的那件事如今即将收尾,天子也忧心不已,索性让为父寻个由头,将我儿送往京城。” 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神色凝重:“自然,天子明面上说是此事吉凶莫辨,送我儿进京由他护着,若是有个万一,也算给我林家留点血脉,让为父再无后顾之忧。但是究其内里……我儿自己心里有数,为父便不多言。” 黛玉的表情,终于是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当然心里有数。 天子想护着林如海的血脉,是要自己入京。 天子要林如海之子做人质,一样也是要自己入京。 没差的。 林如海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茶杯,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所以,去,是一定得去的。且至少玉儿得待到为父手中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其他。” 黛玉轻轻点头,却又道:“此事……父亲会有那个万一么?” 林如海失笑:“有与没有,全在两边算计谋划的手段。都还未开始下棋,又怎能说鹿死谁手?” 眼见着黛玉小公子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林如海一个忍不住便调戏道:“我儿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当真像个小姑娘。” “父亲!”黛玉恼羞成怒。 林如海执着黛玉的手,笑得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其实话说回来,若你是个姑娘,我才懒得给你说这事儿。直接一把把你送往京中外祖母家,了不得再给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外祖母寻个好人家把我儿嫁了,为父既给天子尽忠,天子少不得看护着你,如此,平安了此一世,倒也罢了。可既然我林如海有了个十二岁便考中解元的天才儿子,为父便多了半点妄念,便想把这内里的桩桩件件,利益牵连,都给我儿说清楚,也免有个万一为父死在了任上,也得有个人给为父报仇。” 黛玉咬紧了嘴唇,就眼睁睁看着林如海站起来,拉着他到了书房林如海常年办公的位置。 再之后,林如海按着黛玉坐在位上,随手就从自己书房的一处暗格拿出了好些他和天子往来的书信,再有一堆联系人的名单再加上账目:“莫慌,你且看。” 当夜,酒醉后的贾琏睡得无比舒爽,而林家父子却在书房之内,彻夜无眠。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110.红楼梦醒时 额……咋说呢…… 黛玉其实是见过想收他为徒的人的。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 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于是说各种疯话, 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 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 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 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 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 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 邋邋遢遢, 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更关键的在于, 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 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 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 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不。”杨二郎却一抬手,用手上折扇架着黛玉不让他成功往下拜,又斟酌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一般用词,这才道,“除此之外,小公子还需知,术业有专攻。” 黛玉这时候对这位杨先生的好感都已经被抬了不少了,再问话便没了一开始的试探味道,只诚诚恳恳地问:“何解?” 杨二郎刷拉一下拉开折扇,笑道:“然而上天给人的天分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做个去谈玄学的君子,有人却天生适合去名利场中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自然了,有的人想悟道修炼,只能远离尘世断绝一切关联,也有人在凡尘俗世之中,摸爬滚打一样能立地成圣。谁也别嫌弃谁,做君子是个人爱好,不做君子也只是个人选择,做什么,在那个地方做好了,也不去嘲讽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人傻,这才是为人之道。” 111.她心比天高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 才要开口好歹劝劝, 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 贾赦这才发泄够了, 举袖擦了擦泪水, 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 涩然开口, 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 只是自己坐了下来, 再招呼了黛玉坐下, 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 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 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 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 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 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 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 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 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但是……黛玉是个小男孩,且来了荣国府的时间点已经是贾敏过世的五年之后…… 你清醒一点,蚂蚁竞走了五年了! 时间是抚平悲伤的最好的法宝,五年来便是林如海和黛玉自己提起贾敏都已经更多的是怀念而不是抱头痛哭,何况是更远了一层,从贾敏出嫁而林如海放外任开始就没见过贾敏的贾母和贾赦? 所以啊,在贾母把他揽入怀中的时候,黛玉其实能够感觉到,贾母的哭,不是那种“我的玉儿啊你的母亲没了以后你怎么办哟”的心疼,也不是那种“玉儿啊我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啊可是她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的绝望,准确说来,应该是那种“哎哟喂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大宝贝儿”的喜极而泣。 仿佛黛玉就是一个她盼望了很久,如今终于拿到手了的大玩具。 这让黛玉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在贾母怀中嘤嘤哭泣来配合贾母的演出? 当然了,感情上无法配合,但是道理上黛玉倒是很能理解贾母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态—— 贾母,一位从小到大的玛丽苏,一位宅斗界当之无愧的冠军,人生的前八十年经历毫无疑问可以写成《国公夫人宅斗记》的两百万字古言小说。 她这一辈子受过所有委屈……也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丈夫屋子里有那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姨娘们生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了贾赦之后大胖儿子却被抱到了原来国公夫人的屋子里养大,完事了丈夫没尊重自己的意见非得给贾赦找个书香门第的原配。 如,此,而,已。 可到现在,贾母熬死了国公府老夫人,贾代善的姨娘们也失去了战斗力,贾母觉得碍眼的庶女也已经被一副薄薄的嫁妆打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贾母不喜欢的贾赦原配……也已经魂归离恨天多年尸骨都凉了,留下的俩儿子也是一死一被贾母养在膝下只知贾母不知亲娘。 就这么一个无往不利的宅斗中的战斗机,都已经到了顺心遂意无往不利想要啥要啥的年龄,可这时候想要养一养林家外孙弄个小正太在自己面前玩儿,女婿林如海却当头给了贾母一个闷棍,颇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把儿子送来给贾母养? 贾母能忍? 这必须不能啊! 这必须算是对贾母权威的挑衅啊! 可是虽然如此……难道贾母还能和永泰帝似的出动暗卫来怼死林如海然后挽回她作为荣国府老太君的尊严? 很显然,也不能_(:з)∠)_ 就是这份对黛玉的求而不得,渐渐的,贾母对“接外孙来教养”的那点基于贾敏的怀念而产生的怜惜,便慢慢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成就”的执念。 所以黛玉在贾母怀里,听着心肝儿肉的哭泣,一脸冷漠。 越活越年轻的老小孩抱着自己想要了很多年终于得到的玩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什么的,对于老小孩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被当玩具玩了的黛玉……得了吧,没发作都是黛玉考虑到那是老人,不和老人一般计较。 那现在问题来了,那是贾母喽,贾赦哭的又是什么? 哭他自己—— 贾敏未出阁之时,贾赦曾经拥有过的铁板钉钉的爵位承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儿子,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清脆的亲妹子,彼时根本不搞事只知道读书的弟弟,还有那时候在贾代善压着还没有如此偏心的贾母,那些才是贾赦怀念起来就痛哭流涕恨不得时光倒流的。 毕竟现在的生活,母亲偏心偏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所有人提起荣国府想起来的都是贾政而不是贾赦,当年温柔可人的妻子已然香消玉殒,续弦的这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敛财,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救回来,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的二儿子在妻子过世之后就被贾母接到那边去养了,从此甭管是教育还是婚姻都没有任何人来征求贾赦的意见。 做得最过分的,便是荣国府里面的奴才们叫贾政王夫人是老爷太太,叫贾赦邢夫人却是大老爷大太太。换句话说,人民群众都已经默认了,贾政和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两相对比,如何不让人涕泪满衣裳? 至于看到黛玉就热泪盈眶,无非是黛玉真的和贾敏有些像,十二岁又是个不辨男女的年纪,便仿佛是当年贾敏穿了一身男装来找刚过门对她却极好的嫂嫂玩耍,顺便给贾赦请个安。 贾赦这才恍惚了。 可黛玉和贾敏又没有十分像,贾赦在短暂的懵逼过后还是能想起来……哦,这是外甥,不是妹妹,我也已经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尊重的国公世子。 就这么森凉的对比和冷酷的现实,又如何不让贾赦涕泪长流? 正如前头说的,草木成灵敏感无比,贾赦到底是在哭什么,是不是真的悲伤,黛玉完全感觉得出来,比之于贾母那个另黛玉无话可说的喜极而泣,贾赦的悲伤虽然和黛玉和贾敏关系都不大,黛玉还是决定容让贾赦这一时半刻的对当年的怀念。 毕竟……荣国府的主人贾赦活的都有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思,这也让黛玉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有些本能地想护一护自己这个大舅。 甚至这会儿再看着眼眶通红却要强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失礼了”的贾赦……是有点蠢,还有点萌_(:з)∠)_ 咳咳。 可贾赦不觉得自己蠢萌,他只觉得…… 好吧,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再想想自家外甥的出身。 ——林如海的亲儿子,听去扬州给贾敏吊唁的奴才说姑太太的丧礼都是六岁的小哥儿在主持,更知道林家的教育已经优秀到了让一个进士来给黛玉开蒙,而黛玉果然是个天才,十二岁就考上江南那个修罗场考区的解元。 怎么也得比自己能耐一点吧…… 琢磨到了这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眼泪的贾赦深(幽)深(怨)看了一眼一年也不会来东院两次的贾琏,随后还是看向了黛玉,道:“玉哥儿,舅舅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了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一派天真:“什么处境?” 看着外甥的了然模样,贾赦就知道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在逼着自己说出来而已。 要是换了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贾赦,黛玉这个装傻充楞的表情已然能够直接激怒了他然后立刻叉出去,可是既然已经被欺压多年,这副脾气已然是被压得什么都不剩,是以贾赦只沉声道:“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之事。” 黛玉却道:“荣国府?哪有什么荣国府。” 贾·一本正经求救大佬·赦:“……啊?” 黛玉大佬嘴角一勾:“荣国公住的地方,才叫荣国府呢。” 毕竟接了皇帝密旨出差,然后被活活吓回来,这会儿正在抱着自家父皇的大腿嘤嘤嘤的哭泣表示自己完成不了父皇您给的任务要不您另请高明的钦差…… 确实是生平仅见,有史以来。 这会儿,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不夸张的讲,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112.芙蓉花女神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 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 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 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 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 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 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 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 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 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但是……黛玉是个小男孩,且来了荣国府的时间点已经是贾敏过世的五年之后…… 你清醒一点,蚂蚁竞走了五年了! 时间是抚平悲伤的最好的法宝,五年来便是林如海和黛玉自己提起贾敏都已经更多的是怀念而不是抱头痛哭,何况是更远了一层,从贾敏出嫁而林如海放外任开始就没见过贾敏的贾母和贾赦? 所以啊,在贾母把他揽入怀中的时候,黛玉其实能够感觉到,贾母的哭,不是那种“我的玉儿啊你的母亲没了以后你怎么办哟”的心疼,也不是那种“玉儿啊我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啊可是她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的绝望,准确说来,应该是那种“哎哟喂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大宝贝儿”的喜极而泣。 仿佛黛玉就是一个她盼望了很久,如今终于拿到手了的大玩具。 这让黛玉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在贾母怀中嘤嘤哭泣来配合贾母的演出? 当然了,感情上无法配合,但是道理上黛玉倒是很能理解贾母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态—— 贾母,一位从小到大的玛丽苏,一位宅斗界当之无愧的冠军,人生的前八十年经历毫无疑问可以写成《国公夫人宅斗记》的两百万字古言小说。 她这一辈子受过所有委屈……也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丈夫屋子里有那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姨娘们生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了贾赦之后大胖儿子却被抱到了原来国公夫人的屋子里养大,完事了丈夫没尊重自己的意见非得给贾赦找个书香门第的原配。 如,此,而,已。 可到现在,贾母熬死了国公府老夫人,贾代善的姨娘们也失去了战斗力,贾母觉得碍眼的庶女也已经被一副薄薄的嫁妆打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贾母不喜欢的贾赦原配……也已经魂归离恨天多年尸骨都凉了,留下的俩儿子也是一死一被贾母养在膝下只知贾母不知亲娘。 就这么一个无往不利的宅斗中的战斗机,都已经到了顺心遂意无往不利想要啥要啥的年龄,可这时候想要养一养林家外孙弄个小正太在自己面前玩儿,女婿林如海却当头给了贾母一个闷棍,颇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把儿子送来给贾母养? 贾母能忍? 这必须不能啊! 这必须算是对贾母权威的挑衅啊! 可是虽然如此……难道贾母还能和永泰帝似的出动暗卫来怼死林如海然后挽回她作为荣国府老太君的尊严? 很显然,也不能_(:з)∠)_ 就是这份对黛玉的求而不得,渐渐的,贾母对“接外孙来教养”的那点基于贾敏的怀念而产生的怜惜,便慢慢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成就”的执念。 所以黛玉在贾母怀里,听着心肝儿肉的哭泣,一脸冷漠。 越活越年轻的老小孩抱着自己想要了很多年终于得到的玩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什么的,对于老小孩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被当玩具玩了的黛玉……得了吧,没发作都是黛玉考虑到那是老人,不和老人一般计较。 那现在问题来了,那是贾母喽,贾赦哭的又是什么? 哭他自己—— 贾敏未出阁之时,贾赦曾经拥有过的铁板钉钉的爵位承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儿子,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清脆的亲妹子,彼时根本不搞事只知道读书的弟弟,还有那时候在贾代善压着还没有如此偏心的贾母,那些才是贾赦怀念起来就痛哭流涕恨不得时光倒流的。 毕竟现在的生活,母亲偏心偏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所有人提起荣国府想起来的都是贾政而不是贾赦,当年温柔可人的妻子已然香消玉殒,续弦的这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敛财,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救回来,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的二儿子在妻子过世之后就被贾母接到那边去养了,从此甭管是教育还是婚姻都没有任何人来征求贾赦的意见。 做得最过分的,便是荣国府里面的奴才们叫贾政王夫人是老爷太太,叫贾赦邢夫人却是大老爷大太太。换句话说,人民群众都已经默认了,贾政和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两相对比,如何不让人涕泪满衣裳? 至于看到黛玉就热泪盈眶,无非是黛玉真的和贾敏有些像,十二岁又是个不辨男女的年纪,便仿佛是当年贾敏穿了一身男装来找刚过门对她却极好的嫂嫂玩耍,顺便给贾赦请个安。 贾赦这才恍惚了。 可黛玉和贾敏又没有十分像,贾赦在短暂的懵逼过后还是能想起来……哦,这是外甥,不是妹妹,我也已经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尊重的国公世子。 就这么森凉的对比和冷酷的现实,又如何不让贾赦涕泪长流? 正如前头说的,草木成灵敏感无比,贾赦到底是在哭什么,是不是真的悲伤,黛玉完全感觉得出来,比之于贾母那个另黛玉无话可说的喜极而泣,贾赦的悲伤虽然和黛玉和贾敏关系都不大,黛玉还是决定容让贾赦这一时半刻的对当年的怀念。 毕竟……荣国府的主人贾赦活的都有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思,这也让黛玉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有些本能地想护一护自己这个大舅。 甚至这会儿再看着眼眶通红却要强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失礼了”的贾赦……是有点蠢,还有点萌_(:з)∠)_ 咳咳。 可贾赦不觉得自己蠢萌,他只觉得…… 好吧,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再想想自家外甥的出身。 ——林如海的亲儿子,听去扬州给贾敏吊唁的奴才说姑太太的丧礼都是六岁的小哥儿在主持,更知道林家的教育已经优秀到了让一个进士来给黛玉开蒙,而黛玉果然是个天才,十二岁就考上江南那个修罗场考区的解元。 怎么也得比自己能耐一点吧…… 琢磨到了这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眼泪的贾赦深(幽)深(怨)看了一眼一年也不会来东院两次的贾琏,随后还是看向了黛玉,道:“玉哥儿,舅舅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了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一派天真:“什么处境?” 看着外甥的了然模样,贾赦就知道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在逼着自己说出来而已。 要是换了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贾赦,黛玉这个装傻充楞的表情已然能够直接激怒了他然后立刻叉出去,可是既然已经被欺压多年,这副脾气已然是被压得什么都不剩,是以贾赦只沉声道:“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之事。” 黛玉却道:“荣国府?哪有什么荣国府。” 贾·一本正经求救大佬·赦:“……啊?” 黛玉大佬嘴角一勾:“荣国公住的地方,才叫荣国府呢。” 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贾敏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十里红妆嫁给了那会儿的年轻俊俏探花郎林如海,天子赐婚,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当真是一时佳话。 可谁能想到,贾小姐愣是到了三十岁,明明和夫君夫妻恩爱鱼水之欢恍若神仙眷侣,却始终没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113.干娘马道婆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 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 然后贾敏忍了又忍, 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114.贾琛与探春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 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 让他认清现实,麻溜回京。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 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 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 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 反正可以哄回来, 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 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 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 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 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黛玉既然没说错,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李沐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急吼吼地把黛玉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孤方才的话,小公子记下了?” 黛玉双手捧着那明显只有皇室能用别的都是僭越的玉佩,应了一声:“记下了。” “再有,派去的那人……”李沐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去了便不要再上此船了,以免那躲在暗处还要暗杀的人怀疑,此物交给我的仆从便可。” 黛玉心知这位到底是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见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杀戮绝对是被吓坏了,肯定极其缺乏安全感,便不多说,只继续温顺应道:“是。” “回京之事宜早不宜迟,孤便直接用了这船,日夜兼程回京,等孤回京之后,另有重赏。” “是。” 因着黛玉答应的实在痛快,李沐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安全感,为了刷爆安全感体系,李沐于是又道:“那……今夜便启程?” 黛玉:………… 好了,可以确定,就这智商,三皇子基本远离夺嫡做太子了_(:з)∠)_ #你这样的人能在后宫活下来那绝对是因为你妈是个宫斗冠军吧# #以及怜爱你这种父母智商都没遗传到的小可怜# 可既然这货已经听劝,话便不能这么直白地扎心了,黛玉还是摆出了一派为难的神色:“不瞒殿下,此处算是个大的码头,船工们都下船透气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不若,咱们等等,明早再行?” 李沐才要开口说等个屁等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麻溜儿的跑,可是转念一想……找人动静肯定不小,没得让人生疑,再盯上这船反而不妙。 再有,不说不知道,这样说来,半夜起航同样是让人生疑,要是再被盯上了然后被一不做二不休,那回头还巴巴连累了面前这精致的小人儿。 “也罢,等一等吧。”李沐道,“再有一桩,孤与郡王的身份不便对外人多口,小公子今后继续以友人待之便是。” 黛玉对那种第一次被吓到了的小花儿的包容度素来是大得很,知道被那样凶残的暗杀手段吓唬了一波之后李沐肯定心态崩了,也不多话,只是道:“是。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这便派人去那艘船上帮着灭火了。” 李沐:!!! 对哦……还可以派人去帮着灭火然后悄悄送东西,这样是绝对正当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我是不是傻_(:з)∠)_ “去吧去吧。”李沐心累的一摆手,“也烦劳小公子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孤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是。” —————— 惊魂一夜,李沐到底是精神震荡,死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微一恍惚,眼前便满满的都是射个不停地弩.箭和已经成了个刺猬的自己,真真是辗转反侧。 到后来,隐隐约约的,才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舒缓悠扬,叮叮咚咚,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才勉勉强强地让李沐感到了些许平静。 心知这是黛玉善解人意的李沐在榻上翻了个身,默默记下了黛玉这个人情,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工和贾琏都回来了之后,船只无比正常地起航,李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京城到江南,一般商船是一个月的路程,若没有载有特别多的货物那速度便能更快些,要是有了李沐这种已经深深的认同了“江南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观点的人的催促,还加上日夜兼程,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一下了船,到了自己地头上的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终于有了底气,跨上黛玉给他们准备的骏马便匆忙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黛玉送走了他们,和贾琏上了去往荣国府的轿子。 虽然说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不过黛玉终究是强行拖了好几年这才北上,再加上这一路上更没有来自贾府的仆人非得在他面前用“吃穿用度极其不凡”来显示来自国公府的骄傲感和存在感,黛玉自然是没有了那黛玉姑娘的“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心理压力。 等进了荣国府,还没见到贾赦贾政二人,先去荣国府后院拜见贾母,可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在自己母亲口中出现频率十分高的外祖母,便已经被那位鬓发如银的老人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哭个不住。 黛玉尴尬的在老人家怀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便发现,伺候在老人家身边的几个漂亮丫鬟,再加上站得略远些的两个中年妇人,个个都是掩面涕泣。 黛玉:……见面就哭这是京城的风俗? 好半天,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115.僧人与道人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 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 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 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 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 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116.中年油腻男 林家曾经有爵位, 曾经是列侯,还因为天子恩恤臣下所以多让林家袭了一代的爵,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才无爵可袭, 被逼面临着从贵族变身一般富户的风险。彼时,为了挽救家族颓势,林如海才发了狠,从小好好读书, 努力上进, 从科举进身,从举人考到贡士,从贡士做了探花,再从翰林院开始熬起,过兰台寺,得天子信重, 这才做了淮扬的巡盐御史。 混到如今,林如海还不到五十,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117.名侦探贾琛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 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 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 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 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 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 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 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 林老太太使劲儿,贾老太太使劲儿,林探花……当然,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118.有恶疾不娶 而当天晚上, 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 “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 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 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 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 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直说吧。” 黛玉斜斜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不。父亲,这次我是想去的。” “哦?” “今日儿子不是约了那位考了第三名的沈云沈举人么, 沈云家中有些贫寒,儿为不让他尴尬,与他约的是他家中不远处的一处村肆, 而在那里,儿听到了一些话。”黛玉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说的大略是外祖一家的家史, 还有些不便被外人知晓的行为。” 林如海微微点头,听着黛玉把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话,基本上原模原样地介绍了一遍。 然后得出了一个和黛玉基本上是一致的观点—— 被人知道了家族史, 完全算不上是多大问题。毕竟谱牒学本就是一门相当值得研究的学问, 在历史上世家横行的年代曾经几乎和儒家经典一个地位: 所谓谱牒, 就是各个家族的历史,他们内部和他们之间的血缘与姻亲关系,个人的名讳官位谥号,分别都有什么成就,娶的都是什么姓氏的老婆,又生了几个儿子,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儿子生平又是什么成就,哪一户绝户了哪一户没有,过继之后又是个什么操作,全国各世家的姻亲关系到底如何…… 如今么,那些个传承百年的王谢世家早就被历史扫进了垃圾堆,可是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人民群众就是乐意去掰扯哪家豪门都是个什么出身,有个什么历史,这么一来,家族史被人知道,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实真的没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冷子兴说的那一轮话,贾代善娶的夫人姓史,贾政娶的夫人姓王,王夫人给贾链张罗了自己的内侄女做媳妇,甚至他林如海娶了贾代善的嫡女,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问题的问题其实在于……冷子兴还编排了贾府后人,还是那种连宝玉小时候说过一句“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之类的话都被人知晓,贾政长子贾瑗出生在正月初一,被批命说必然有大造化之类的话语都能说出来的瞎扯,这才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宝玉令名被毁,只要人有心,便能开始宣扬她不知羞耻,毁了她的前程。 可贾瑗问题更大:女儿家有大造化最多就是嫁进宫做皇后后妃,可贾瑗是个男人,敢说男儿家有大造化,巅峰可是直接造反,自己做皇帝。 细思极恐,其罪当诛。 “这么一来……”林如海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下来,“无论去不去考试,玉儿还是去一趟外祖母家罢,若是你外祖母家还有拉一把的可能,便拉一把。可,若是实在是拉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黛玉脸色一变。 怎么办? 林如海的意思,无非是放任他们去死,自己收拾残局,再把自己拎个干干净净。 “父亲……” “玉儿是想为父心狠手辣?”林如海垂眉,轻声开口。 黛玉本就是斜斜坐在椅子上的,一听这话直接便给林如海跪下了,却也是一言不发。 林如海这一次倒是没有着急把黛玉扶起来,只自己又喝了一口茶:“这些年先有贾先生,后有杨先生,为父倒是没有好好教过我儿,如今,也借着此事,为父也教你一件事。” “您说。” 林如海见左右无人,便只慢悠悠道:“真正的世家大族,从来就不怕来自外间的压力,早有琅琊王氏‘王与马,共天下’,后有山东五大姓拒与皇族联姻,那都是世家大族本身的傲气,然而如今王谢不在,山东五姓默默无闻,何也?” 黛玉仰头看着林如海,低低说了:“王谢之败,不在皇族打压,亦不在时移世易,不过在后世子孙不肖而已。教导子孙若是教成了,便如同王氏盛时,能人辈出,外界风云动荡,朝代更迭,琅琊王氏亦能屹立不倒。可若是溺爱子孙不令进取,便会最终无人可用,饶是太平盛世,亦会大厦倾颓。” 林如海沉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黛玉,沉声道:“所以,你懂了?” “世家之患,在内不在外。外间环境如何,对世家之兴盛有影响,却不是最主要的影响。”黛玉长长叹气,唯有认命道,“世家之患既在内里,如今外祖母家若只是豪奴欺主,我去了略做提醒,打发了豪奴也便罢了。可若是从上到下的不思进取自夸了得……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们了。” 林如海又道:“那依我儿看来,他们是还能救否?” 黛玉面色一沉。 难。 就连自己母亲贾敏,生前都是一口一个“咱们这样的人家”,讲个排场求个婢仆成群,处处端着,连打发个没成算的下人都担心被闲话,偶像包袱比谁都重。 冷子兴都知道的祖母溺爱宝玉,好好一个衔玉而生眼看着将能有大前程的姑娘直接被养得不知管家理事,不懂女工刺绣,一味在丫鬟群里面腻味,养没养废都不好说。 如今整个荣国府家中作为顶梁柱的两房呢,贾赦是个袭爵了之后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玩乐的混账货色,贾政在冷子兴口中倒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是跳过了科举这一轮试金石,自己的才华到底如何终究存疑。论贾政的能耐,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时候贾政已经被天子提拔成了工部主事,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升了半级变成了员外郎——需得知道,林如海做官可没有贾政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也已经是二品巡盐御史。 …… …… …… 黛玉最终是暗淡了神色:“儿知道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林如海这才慢慢把黛玉扶了起来:“荣国府如何,还要不要救,此事玉儿你自己看着办便罢。明年的会试去与不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父既然一开始用了杨先生,杨先生说了我儿已经出师,为父便不打算再问。为父之所以想让我儿提前一步进京,还是有三件事。” 黛玉点点头,也没再坐下了,只躬身听着林如海吩咐。 “当年为父在京中做翰林,又在兰台寺做了一段时间,有些故交好友,这些年来三节两寿礼虽不断,到底是有些生疏,我儿进京,少不得去拜望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是。” “再一桩,为父在此地做巡盐御史也有了六七年了,如今为父已经得了消息,手头之事只要做完了,天子便会调为父回京,然而林家在京中虽有宅子,却也许多年不曾住人,吾儿便多带些人过去打扫那宅子,若是觉得地方小了不够住,也得再买一处宅子,以便安置。” “是。” “最后……”林如海略想了一想,还是坦诚地说了,“天子吩咐为父做的那件事如今即将收尾,天子也忧心不已,索性让为父寻个由头,将我儿送往京城。” 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神色凝重:“自然,天子明面上说是此事吉凶莫辨,送我儿进京由他护着,若是有个万一,也算给我林家留点血脉,让为父再无后顾之忧。但是究其内里……我儿自己心里有数,为父便不多言。” 黛玉的表情,终于是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当然心里有数。 天子想护着林如海的血脉,是要自己入京。 天子要林如海之子做人质,一样也是要自己入京。 没差的。 林如海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茶杯,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所以,去,是一定得去的。且至少玉儿得待到为父手中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其他。” 黛玉轻轻点头,却又道:“此事……父亲会有那个万一么?” 林如海失笑:“有与没有,全在两边算计谋划的手段。都还未开始下棋,又怎能说鹿死谁手?” 眼见着黛玉小公子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林如海一个忍不住便调戏道:“我儿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当真像个小姑娘。” “父亲!”黛玉恼羞成怒。 林如海执着黛玉的手,笑得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其实话说回来,若你是个姑娘,我才懒得给你说这事儿。直接一把把你送往京中外祖母家,了不得再给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外祖母寻个好人家把我儿嫁了,为父既给天子尽忠,天子少不得看护着你,如此,平安了此一世,倒也罢了。可既然我林如海有了个十二岁便考中解元的天才儿子,为父便多了半点妄念,便想把这内里的桩桩件件,利益牵连,都给我儿说清楚,也免有个万一为父死在了任上,也得有个人给为父报仇。” 119.机智小哥哥 林家曾经有爵位, 曾经是列侯,还因为天子恩恤臣下所以多让林家袭了一代的爵, 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才无爵可袭, 被逼面临着从贵族变身一般富户的风险。彼时, 为了挽救家族颓势,林如海才发了狠,从小好好读书,努力上进,从科举进身,从举人考到贡士, 从贡士做了探花,再从翰林院开始熬起,过兰台寺, 得天子信重,这才做了淮扬的巡盐御史。 混到如今, 林如海还不到五十,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 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120.偷宝玉的玉 立时, 黛玉虽听不到任何的哭泣之声,肩头却很快被吧嗒吧嗒掉下的热泪打湿了。 天气不算太冷, 黛玉穿的也不算多, 很快就感觉到了衣服被泪水打湿了之后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 这让黛玉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大抵是觉出了贾赦动了真情也是真心难过,黛玉到底是没有强行挣开这个怀抱,反而是稍微抬手,轻轻拍了拍贾赦的后背以作安慰。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才要开口好歹劝劝,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 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 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 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 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 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 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 一时忘情, 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但是……黛玉是个小男孩,且来了荣国府的时间点已经是贾敏过世的五年之后…… 你清醒一点,蚂蚁竞走了五年了! 时间是抚平悲伤的最好的法宝,五年来便是林如海和黛玉自己提起贾敏都已经更多的是怀念而不是抱头痛哭,何况是更远了一层,从贾敏出嫁而林如海放外任开始就没见过贾敏的贾母和贾赦? 所以啊,在贾母把他揽入怀中的时候,黛玉其实能够感觉到,贾母的哭,不是那种“我的玉儿啊你的母亲没了以后你怎么办哟”的心疼,也不是那种“玉儿啊我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啊可是她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的绝望,准确说来,应该是那种“哎哟喂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大宝贝儿”的喜极而泣。 仿佛黛玉就是一个她盼望了很久,如今终于拿到手了的大玩具。 这让黛玉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在贾母怀中嘤嘤哭泣来配合贾母的演出? 当然了,感情上无法配合,但是道理上黛玉倒是很能理解贾母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态—— 贾母,一位从小到大的玛丽苏,一位宅斗界当之无愧的冠军,人生的前八十年经历毫无疑问可以写成《国公夫人宅斗记》的两百万字古言小说。 她这一辈子受过所有委屈……也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丈夫屋子里有那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姨娘们生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了贾赦之后大胖儿子却被抱到了原来国公夫人的屋子里养大,完事了丈夫没尊重自己的意见非得给贾赦找个书香门第的原配。 如,此,而,已。 可到现在,贾母熬死了国公府老夫人,贾代善的姨娘们也失去了战斗力,贾母觉得碍眼的庶女也已经被一副薄薄的嫁妆打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贾母不喜欢的贾赦原配……也已经魂归离恨天多年尸骨都凉了,留下的俩儿子也是一死一被贾母养在膝下只知贾母不知亲娘。 就这么一个无往不利的宅斗中的战斗机,都已经到了顺心遂意无往不利想要啥要啥的年龄,可这时候想要养一养林家外孙弄个小正太在自己面前玩儿,女婿林如海却当头给了贾母一个闷棍,颇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把儿子送来给贾母养? 贾母能忍? 这必须不能啊! 这必须算是对贾母权威的挑衅啊! 可是虽然如此……难道贾母还能和永泰帝似的出动暗卫来怼死林如海然后挽回她作为荣国府老太君的尊严? 很显然,也不能_(:з)∠)_ 就是这份对黛玉的求而不得,渐渐的,贾母对“接外孙来教养”的那点基于贾敏的怀念而产生的怜惜,便慢慢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成就”的执念。 所以黛玉在贾母怀里,听着心肝儿肉的哭泣,一脸冷漠。 越活越年轻的老小孩抱着自己想要了很多年终于得到的玩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什么的,对于老小孩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被当玩具玩了的黛玉……得了吧,没发作都是黛玉考虑到那是老人,不和老人一般计较。 那现在问题来了,那是贾母喽,贾赦哭的又是什么? 哭他自己—— 贾敏未出阁之时,贾赦曾经拥有过的铁板钉钉的爵位承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儿子,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清脆的亲妹子,彼时根本不搞事只知道读书的弟弟,还有那时候在贾代善压着还没有如此偏心的贾母,那些才是贾赦怀念起来就痛哭流涕恨不得时光倒流的。 毕竟现在的生活,母亲偏心偏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所有人提起荣国府想起来的都是贾政而不是贾赦,当年温柔可人的妻子已然香消玉殒,续弦的这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敛财,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救回来,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的二儿子在妻子过世之后就被贾母接到那边去养了,从此甭管是教育还是婚姻都没有任何人来征求贾赦的意见。 做得最过分的,便是荣国府里面的奴才们叫贾政王夫人是老爷太太,叫贾赦邢夫人却是大老爷大太太。换句话说,人民群众都已经默认了,贾政和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两相对比,如何不让人涕泪满衣裳? 至于看到黛玉就热泪盈眶,无非是黛玉真的和贾敏有些像,十二岁又是个不辨男女的年纪,便仿佛是当年贾敏穿了一身男装来找刚过门对她却极好的嫂嫂玩耍,顺便给贾赦请个安。 贾赦这才恍惚了。 可黛玉和贾敏又没有十分像,贾赦在短暂的懵逼过后还是能想起来……哦,这是外甥,不是妹妹,我也已经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尊重的国公世子。 就这么森凉的对比和冷酷的现实,又如何不让贾赦涕泪长流? 正如前头说的,草木成灵敏感无比,贾赦到底是在哭什么,是不是真的悲伤,黛玉完全感觉得出来,比之于贾母那个另黛玉无话可说的喜极而泣,贾赦的悲伤虽然和黛玉和贾敏关系都不大,黛玉还是决定容让贾赦这一时半刻的对当年的怀念。 毕竟……荣国府的主人贾赦活的都有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思,这也让黛玉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有些本能地想护一护自己这个大舅。 甚至这会儿再看着眼眶通红却要强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失礼了”的贾赦……是有点蠢,还有点萌_(:з)∠)_ 咳咳。 可贾赦不觉得自己蠢萌,他只觉得…… 好吧,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再想想自家外甥的出身。 ——林如海的亲儿子,听去扬州给贾敏吊唁的奴才说姑太太的丧礼都是六岁的小哥儿在主持,更知道林家的教育已经优秀到了让一个进士来给黛玉开蒙,而黛玉果然是个天才,十二岁就考上江南那个修罗场考区的解元。 怎么也得比自己能耐一点吧…… 琢磨到了这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眼泪的贾赦深(幽)深(怨)看了一眼一年也不会来东院两次的贾琏,随后还是看向了黛玉,道:“玉哥儿,舅舅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了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一派天真:“什么处境?” 看着外甥的了然模样,贾赦就知道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在逼着自己说出来而已。 要是换了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贾赦,黛玉这个装傻充楞的表情已然能够直接激怒了他然后立刻叉出去,可是既然已经被欺压多年,这副脾气已然是被压得什么都不剩,是以贾赦只沉声道:“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之事。” 黛玉却道:“荣国府?哪有什么荣国府。” 贾·一本正经求救大佬·赦:“……啊?” 黛玉大佬嘴角一勾:“荣国公住的地方,才叫荣国府呢。” 121.秃顶与成仙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 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 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 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 林如海主要担心的, 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 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 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 便在三天之后, 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 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 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 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 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终于,一击得中,正中下怀。 贾母这才逐渐收了泪,搂着怀中的心肝儿肉宝玉,为贾宝玉贾二姑娘想着前程,想着那年轻有为,想来考成进士甚至中个状元都指日可待的举人外孙,麻利地道:“凤丫头这可是说着了,记得让琏儿亲自去一趟,务必把哥儿带来。”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继续摇头。 永泰帝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他对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好好说话能死?” 皇室本来忌讳说死,可永泰帝这三个问句个个带死,可见他现在心情到底有多暴躁,而李沐这会儿再想起了黛玉那一句“你去了也没那能耐搞定那你还去江南干嘛”的诛心之语…… 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 对哦……黛玉到底图啥? 那…… 小甜甜问道:“为什么呢?” 永泰帝真的是用自己多年的教养和城府这才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利益相关。” 122.你是人是草 混到如今, 林如海还不到五十, 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 再无可限量,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 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 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 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 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 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 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 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 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 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123.黛玉的女装 黛玉其实是见过想收他为徒的人的。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 于是说各种疯话, 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 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 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 在家里老人的口中, 不修边幅, 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 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 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 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 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 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 更关键的在于, 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 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 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 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不。”杨二郎却一抬手,用手上折扇架着黛玉不让他成功往下拜,又斟酌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一般用词,这才道,“除此之外,小公子还需知,术业有专攻。” 黛玉这时候对这位杨先生的好感都已经被抬了不少了,再问话便没了一开始的试探味道,只诚诚恳恳地问:“何解?” 杨二郎刷拉一下拉开折扇,笑道:“然而上天给人的天分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做个去谈玄学的君子,有人却天生适合去名利场中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自然了,有的人想悟道修炼,只能远离尘世断绝一切关联,也有人在凡尘俗世之中,摸爬滚打一样能立地成圣。谁也别嫌弃谁,做君子是个人爱好,不做君子也只是个人选择,做什么,在那个地方做好了,也不去嘲讽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人傻,这才是为人之道。” 黛玉受教。 可是受教完了又是有点郁闷:“先生还未说呢,到底能教学生什么?” 杨二郎笑了笑,这会儿再露出的那个笑容,便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傲,话也是狂到没边儿了:“你想学什么,我便能教你什么。” 124.奉旨做大佬 只是把贾赦吓了一身的冷汗。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 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 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 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 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 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 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 “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 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 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 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 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 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 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 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125.湘云的夫人 贾赦听了那一声舅舅,忍不住心里一酸, 这泪水便再也收束不住, 便索性一把把黛玉揽入怀中。 立时, 黛玉虽听不到任何的哭泣之声,肩头却很快被吧嗒吧嗒掉下的热泪打湿了。 天气不算太冷,黛玉穿的也不算多, 很快就感觉到了衣服被泪水打湿了之后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 这让黛玉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大抵是觉出了贾赦动了真情也是真心难过,黛玉到底是没有强行挣开这个怀抱,反而是稍微抬手, 轻轻拍了拍贾赦的后背以作安慰。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 才要开口好歹劝劝, 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 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 贾赦这才发泄够了, 举袖擦了擦泪水, 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 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 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 再招呼了黛玉坐下, 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 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 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这一母一子各有各的哭点,但是和贾敏的关系都不大,心疼黛玉什么的更是……不存在的:) 唔……如果黛玉是个姑娘,为了有个女性长辈教养,在贾敏刚刚过世的时候,黛玉就带着重孝来了荣国府并被养在贾母膝下,那种条件下的贾母哭,肯定还有那么一点来自对贾敏的怀念和对黛玉的爱屋及乌的,自不必言。 而那时候贾赦不见黛玉,其中也必然是有着确实是和贾敏兄妹情深,见了黛玉一个小丫头再想起了贾敏,(贾赦这么一个偶像包袱极其重还瞎傲娇的老男人)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伤心掉眼泪实在是太丢人了的原因_(:з)∠)_ 但是……黛玉是个小男孩,且来了荣国府的时间点已经是贾敏过世的五年之后…… 你清醒一点,蚂蚁竞走了五年了! 时间是抚平悲伤的最好的法宝,五年来便是林如海和黛玉自己提起贾敏都已经更多的是怀念而不是抱头痛哭,何况是更远了一层,从贾敏出嫁而林如海放外任开始就没见过贾敏的贾母和贾赦? 所以啊,在贾母把他揽入怀中的时候,黛玉其实能够感觉到,贾母的哭,不是那种“我的玉儿啊你的母亲没了以后你怎么办哟”的心疼,也不是那种“玉儿啊我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啊可是她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的绝望,准确说来,应该是那种“哎哟喂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大宝贝儿”的喜极而泣。 仿佛黛玉就是一个她盼望了很久,如今终于拿到手了的大玩具。 这让黛玉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在贾母怀中嘤嘤哭泣来配合贾母的演出? 当然了,感情上无法配合,但是道理上黛玉倒是很能理解贾母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心态—— 贾母,一位从小到大的玛丽苏,一位宅斗界当之无愧的冠军,人生的前八十年经历毫无疑问可以写成《国公夫人宅斗记》的两百万字古言小说。 她这一辈子受过所有委屈……也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丈夫屋子里有那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姨娘们生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己拼死拼活地生了贾赦之后大胖儿子却被抱到了原来国公夫人的屋子里养大,完事了丈夫没尊重自己的意见非得给贾赦找个书香门第的原配。 如,此,而,已。 可到现在,贾母熬死了国公府老夫人,贾代善的姨娘们也失去了战斗力,贾母觉得碍眼的庶女也已经被一副薄薄的嫁妆打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贾母不喜欢的贾赦原配……也已经魂归离恨天多年尸骨都凉了,留下的俩儿子也是一死一被贾母养在膝下只知贾母不知亲娘。 就这么一个无往不利的宅斗中的战斗机,都已经到了顺心遂意无往不利想要啥要啥的年龄,可这时候想要养一养林家外孙弄个小正太在自己面前玩儿,女婿林如海却当头给了贾母一个闷棍,颇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把儿子送来给贾母养? 贾母能忍? 这必须不能啊! 这必须算是对贾母权威的挑衅啊! 可是虽然如此……难道贾母还能和永泰帝似的出动暗卫来怼死林如海然后挽回她作为荣国府老太君的尊严? 很显然,也不能_(:з)∠)_ 就是这份对黛玉的求而不得,渐渐的,贾母对“接外孙来教养”的那点基于贾敏的怀念而产生的怜惜,便慢慢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成就”的执念。 所以黛玉在贾母怀里,听着心肝儿肉的哭泣,一脸冷漠。 越活越年轻的老小孩抱着自己想要了很多年终于得到的玩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什么的,对于老小孩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被当玩具玩了的黛玉……得了吧,没发作都是黛玉考虑到那是老人,不和老人一般计较。 那现在问题来了,那是贾母喽,贾赦哭的又是什么? 哭他自己—— 贾敏未出阁之时,贾赦曾经拥有过的铁板钉钉的爵位承袭,温柔可人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儿子,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清脆的亲妹子,彼时根本不搞事只知道读书的弟弟,还有那时候在贾代善压着还没有如此偏心的贾母,那些才是贾赦怀念起来就痛哭流涕恨不得时光倒流的。 毕竟现在的生活,母亲偏心偏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所有人提起荣国府想起来的都是贾政而不是贾赦,当年温柔可人的妻子已然香消玉殒,续弦的这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敛财,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落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救回来,本来还可以抢救一下的二儿子在妻子过世之后就被贾母接到那边去养了,从此甭管是教育还是婚姻都没有任何人来征求贾赦的意见。 做得最过分的,便是荣国府里面的奴才们叫贾政王夫人是老爷太太,叫贾赦邢夫人却是大老爷大太太。换句话说,人民群众都已经默认了,贾政和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两相对比,如何不让人涕泪满衣裳? 至于看到黛玉就热泪盈眶,无非是黛玉真的和贾敏有些像,十二岁又是个不辨男女的年纪,便仿佛是当年贾敏穿了一身男装来找刚过门对她却极好的嫂嫂玩耍,顺便给贾赦请个安。 贾赦这才恍惚了。 可黛玉和贾敏又没有十分像,贾赦在短暂的懵逼过后还是能想起来……哦,这是外甥,不是妹妹,我也已经把自己混成了这个德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尊重的国公世子。 就这么森凉的对比和冷酷的现实,又如何不让贾赦涕泪长流? 正如前头说的,草木成灵敏感无比,贾赦到底是在哭什么,是不是真的悲伤,黛玉完全感觉得出来,比之于贾母那个另黛玉无话可说的喜极而泣,贾赦的悲伤虽然和黛玉和贾敏关系都不大,黛玉还是决定容让贾赦这一时半刻的对当年的怀念。 毕竟……荣国府的主人贾赦活的都有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意思,这也让黛玉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有些本能地想护一护自己这个大舅。 甚至这会儿再看着眼眶通红却要强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失礼了”的贾赦……是有点蠢,还有点萌_(:з)∠)_ 咳咳。 可贾赦不觉得自己蠢萌,他只觉得…… 好吧,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再想想自家外甥的出身。 ——林如海的亲儿子,听去扬州给贾敏吊唁的奴才说姑太太的丧礼都是六岁的小哥儿在主持,更知道林家的教育已经优秀到了让一个进士来给黛玉开蒙,而黛玉果然是个天才,十二岁就考上江南那个修罗场考区的解元。 怎么也得比自己能耐一点吧…… 琢磨到了这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眼泪的贾赦深(幽)深(怨)看了一眼一年也不会来东院两次的贾琏,随后还是看向了黛玉,道:“玉哥儿,舅舅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了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一派天真:“什么处境?” 看着外甥的了然模样,贾赦就知道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在逼着自己说出来而已。 要是换了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贾赦,黛玉这个装傻充楞的表情已然能够直接激怒了他然后立刻叉出去,可是既然已经被欺压多年,这副脾气已然是被压得什么都不剩,是以贾赦只沉声道:“荣国府内,鸠占鹊巢,长幼不分之事。” 黛玉却道:“荣国府?哪有什么荣国府。” 126.大观园试才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 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 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 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 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 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 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 “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 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 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 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 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 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 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 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念及此,贾赦便直接道:“玉哥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该怎么做,你直说吧。” 黛玉对于那种……额,知道自己蠢,却也还算愿意直面这个现实的人(比如三皇子)倒是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容忍度,听了这话便浅浅笑道:“舅舅且想,我林家也曾是列侯,也有降等袭爵。” 林家…… 贾赦陷入了沉思。 林家虽然不比贾家显赫,但也有列侯之封,当年在京城也有个“敕造x侯府”的府邸,在当时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家。 可是林家老侯爷在建国时已经七老八十,建国后没两年便过世了,留下的独子——也就是黛玉的玄祖父,已然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年纪继承了爵位,却没有贾代善那等能耐,只是降等而袭。 降等之后,黛玉的玄祖父便把京中侯府之中所有属于林家的东西装箱打包,整个宅子都封存了,连同旧年天子赐宅之时的账册一并上缴户部,带着儿子孙子老婆儿媳扶着老侯爷的灵回了姑苏祖宅,从此远离京城权利圈。 当年皇帝还是太.祖,也记得林家旧恩,自然是挽留过林家小侯爷,并且下旨说明林宅是可以继续被林家住着的,但林家小侯爷还是坚辞了,说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举的? ——林氏子循规蹈矩,深明大义,和一般的妖艳x货……和一般的勋贵家族是不一样。尤其从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们更是盛赞林家懂规矩知礼仪,成功奠定了多少年后林如海能半点障碍没有地混入读书人群体且不被排斥的基础。 天下人如此,李家天子又如何? 李家天子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几十年后,林如海的祖父过世时,远远儿地想起了在姑苏老家的林氏一族,格外加恩多让人家袭了一代。 这还不止,等到了林如海科举出身,直接便是官运亨通得不像话——明明林家远离朝堂已久,在朝中已经没了任何势力任何资源,林如海却二十年时间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突突突做了正二品巡盐御史还简在帝心,巡盐御史这一肥差别人做个一年就顶天了林如海却仿佛长在了那个位置上,一朝调职回京,拜相入阁指日可待。 要说天子不照顾林家……谁信? 可林家从龙的那半点功绩哪里值得天子如此记挂到如今呢,说到底,无非是这份虽有富贵却不僭越的自知之明,戳了今上萌点。 从积年的历史之中把自己扒拉出来,贾赦再看了看面前那一副“舅舅啊我都提醒你到这个程度了,你要是再不会我可就放弃治疗了”的傲娇表情的黛玉小公举……哦不,小公子,贾赦终于是开动了自己那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脑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诶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贾赦他居然……还有脑子?! 咳咳,还是有的。 虽然天资所限,贾赦是比不上自己那文武双全的爹了,但是同样是老国公夫人秦氏悉心调.教出来的人,贾赦还是能胜任让家族正常运转下去不至于中途崩盘的家主之位的。 之所以现在这么挫,无非是老国公夫人和贾代善先后去世,贾母单方面偏爱小儿子,不让贾赦正位中宫住进象征家主的荣禧堂,明里暗里用孝道压死大儿子大儿媳,后来贾赦又经历了爱子过世、爱妻死亡、连贾琏都不被养在身边、与马棚为邻居,娶了一个相当上不得台面的邢夫人的连续打击之后,贾赦这才渐渐意志消沉,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这会儿,生锈的脑子慢慢运转,贾赦还真的想出了些东西来—— 黛玉这时候提林家,肯定不是真的要贾赦真的要效仿林家当年那个因为族中暂时没有出色的子弟,为了不惹麻烦,耗空情分索性全族撤离的骚操作,毕竟……一来,说句实话,皇家和贾家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会儿撤不撤退的意义不大,二来,林家能回姑苏老家,那是因为老侯爷过世,他们还有个扶灵回乡在家守孝的名头在,谁也挑不出错来,这会儿贾家想复制这个操作,难道还能把贾代善摇起来让贾代善再死一次?更或者是干脆一榔头敲死贾母然后带着全族人扶灵回乡? 前者太惊悚,后者太忤逆,都不合适。 能模仿的只有精神。 “玉儿……”想了好半天的贾赦终于摆出了贾琏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稳重且靠谱的表情,沉声道,“我近日便给天子递折子,请天子收回荣国府,但舅舅已然是有日子没正经写过折子了,回头还得劳烦玉儿你掌一掌眼。” 等等…… 贾琏一脸懵逼地看着贾赦:“老爷,您居然还能给天子递奏折?” 贾赦:…… 黛玉:…… 一舅一甥对视半天,还是贾赦一个白眼丢到了贾琏身上,骂道:“有空见天儿地绕着二房跑得和条哈巴狗似的,就不知道多看点书?不喜欢看书就养两个幕僚读给你听!丢人要丢到何时去?” 贾琏怂兮兮地缩成了一团。 不过…… 咳咳,贾赦真的能上奏天子? 能~~~ 一等将军都没这个能耐那还有谁能啊?五品员外郎贾政吗? 127.睡最美的人 黛玉一看, 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 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 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 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可宝玉在冷子兴口中不是衔玉而生, 祖母最爱, 谁都管不着然后娇宠着长到了如今么……这怎么,传说中的娇宠, 竟然是这么养着?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 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肯定是跑不了, 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 理论上, 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 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 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 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很显然,这个出身的宝玉是去不了给天子太子加上王孙贵胄选妃妾的大选的,只能走选择伺候宫中贵人的才人赞善昭容彩嫔女史女官的小选。 而宝玉学的规矩,至少现在来看,宫中贵妇如何如何行走坐卧,如何跪拜行礼,甚至如何取悦男人,暂时都和宝玉没什么关系,宝玉首先学的,还是如何伺候人,不然在宫里绝对是分分钟被赶出来的节奏。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 #心疼宝玉!# #宝玉你老子能不能稍微更有点出息这样你进宫好歹也能做个主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这一时半会的黛玉暂时也无可奈何,而黛玉和宝玉到底是同辈儿,自然没有坐着受宝玉礼的道理,看着宝玉道万福,黛玉肯定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宝玉作了一揖。 然而还未把“表姐”叫出来,万福福完了的宝玉已经看清了黛玉面容,直接诧异地开了口:“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黛玉心里霍然一跳,觉得该来的果然是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预计到了接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了可是我特么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王夫人呢? 一定是林家小子勾了我家姑娘的魂儿去! 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要怎么把这话岔过去啊在线等急! 唔……到底还是贾母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这会儿便轻描淡写地一笑,把宝玉直接搂上了自己的坐榻,刚刚好把宝玉搂到了黛玉的另一边,也是隔开这两个玉儿的意思,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虽不知道贾母是在补救这一时半刻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教她规矩的嬷嬷已然是重重咳了一声。 巴甫洛夫反应之下,宝玉还是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委屈巴巴地把到了嘴里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久别重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黛玉这么一个既清雅又好看,漂亮得和个瓷娃娃也似的小男孩着实是戳中了她的萌点,话虽没说,宝玉却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黛玉那边,想着问问名字总不会犯忌讳吧,便坐在黛玉身边套着近乎:“我是宝玉,弟弟尊名是哪两个字?” ……问名字不忌讳,自报女儿家的闺名报的却有些过于不矜贵了。 黛玉一脸懵逼。 而宝玉的教养嬷嬷却已经是一脸绝望地给了贾母加上王夫人一个眼神:“我尽力了,真的。” 贾母&王夫人:“……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可宝玉应该还能抢救一下的吧……” 然而几个妇人在打眼神官司,却忽略了黛玉暗搓搓发过去的求救的眼光。 好吧……既然接收不到…… 黛玉还是抱着“反正是女儿闺名不便外道,我一七尺男儿有啥好怕的”的崩溃心态,抬头看着的宝玉:“黛,玉。” “哪两个字?” 黛玉已然不想吐槽宝玉的规矩了,只是伸出手掌,在自己手上慢慢写了自己的名字。 高潮,便是宝玉觉着看不明白,便自己伸出了纤纤玉手,想握住黛玉那常年握笔,偶尔拿剑都有茧子了的手,拉近点这才方便黛玉写给她看。 教养嬷嬷看到这一幕已然是一脸崩溃,连咳都不想咳了只想麻溜儿地从贾府收拾包袱滚。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浑然天成的撩汉手段,也是纠结得和个什么似的。 又是想要宝玉改,又……不想。 毕竟宝玉进宫不可能是妃嫔,顶天就是个能带个把自己的丫鬟进去的女史,女史要想做天子皇子们的妃妾,不可能真的温良恭俭让和块木头似的,必然是要有这把撩汉的本事才能得幸。 所以……王夫人:心情复杂.jpg 我的儿你要对着正确的男人撩啊你不能这么随便! 操碎了心…… 不过还好,宝玉是个姑娘而不自知,到底黛玉还知道稍微顾忌点儿宝玉的名声,稍微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有真的牵手的意思,只意思意思把自己的“黛”字写完了便罢。 宝玉也没在意到黛玉的小动作,只意会了是哪个字之后,便品了品“黛玉”这两个字到底妙在哪里,又问:“弟弟有表字么?” 黛玉摇头:“没有。” ——《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说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还需要办个冠礼来发布一些政治信号之外,已经没有格外正式的及冠之礼了,但是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在认为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已经成年之后,这才由父母,师长,或者是尊者来给男子取字。黛玉这个情况,明显林如海是打算至少得等黛玉考完了科举这才取字的,这会儿肯定是还没有,只叫个乳名。 可宝玉明确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笑道:“既没有,我送弟弟一妙字,莫若颦……” 王夫人再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嫁给推崇古礼近趋古板的贾政久了也知道取字的讲究,这会儿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宝玉!”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继续摇头。 永泰帝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他对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好好说话能死?” 皇室本来忌讳说死,可永泰帝这三个问句个个带死,可见他现在心情到底有多暴躁,而李沐这会儿再想起了黛玉那一句“你去了也没那能耐搞定那你还去江南干嘛”的诛心之语…… 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 对哦……黛玉到底图啥? 那…… 小甜甜问道:“为什么呢?” 永泰帝真的是用自己多年的教养和城府这才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利益相关。” 话音一落,看着儿子这样一个目瞪狗呆的表情,永泰帝手上都开始握拳了:“你肯定想问什么叫利益相关吧?” 李沐怂怂地点头。 永泰帝没好气地走两步,随手一个暴栗敲到了李沐头上:“就你这样的,没准刚上船人家就已经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身份了,完事了还发现你贵为皇子居然能被一场暗杀吓成这个样子,换了你你能让这样一个啥都不成的钦差去江南官场碍他爹的眼?” 李沐被自己那连战场都上过了的爹直接敲出了生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爹……于是就愈加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小奶狗了。 128.宝玉丢了玉 自然,主子都忙, 来的是奴才。 而那些个仆人婆子在祭过了自家姑太太之后, 便再来拜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 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 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 他们此来, 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 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 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 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 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 不如, 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 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 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129.丢玉的反应 甭管见面就哭是不是京城的风俗, 反正贾母这是已经哭上了, 还把黛玉揉到了自己怀里,那这个时候还强行把人推开,便一定是黛玉的不是。 谁让你不知道体谅老人呢_(:з)∠)_ 更何况说句实在话,至少贾母抱着黛玉哭着心肝儿的时候,黛玉也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对着自己母亲和被爱屋及乌的自己,那感情绝非作伪。 既如此,虽然不太喜欢在自己不愿意的条件下和人这么近的接触,也并不习惯被人叫心肝儿肉, 黛玉还是乖乖接受了“怀中抱孙杀”这个设定, 在贾母怀里待着也没挣扎,只悄咪咪地揉了揉眼睛,稍微把眼睛揉得红了些,也免得一会儿老太太哭完了自己却一点表示都没有,从而被别人(主要是没眼色的下人)说自己铁石心肠。 ——还真不是黛玉小心眼儿或者是多想, 当年跟着贾敏嫁到林家的家人是黛玉打发的, 冷子兴那样一个家奴的女婿都能够在外面叨逼叨叨逼叨那么长时间《你知道与不知道的荣国府》这也是黛玉亲耳听到的, 这些天和贾琏一块北上, 跟着贾琏的那些下人到底有多嘴里没个遮拦自我感觉良好用度直逼主子,黛玉也是目睹了的。 既如此, 黛玉便也知道了, 至少目前, 对荣国府的家奴们……还是最好不要报有太大的希望和期待。 可黛玉愿意忍着自己并不太喜欢和人靠这么近的难受感, 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眼睛揉红给贾母捧捧场, 贾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搂着哭心肝的操作有什么不对,更没觉出来怀里的外孙儿身体其实有点僵硬。 正在哭兴上呢!哪顾得了那么多→_→ 这不,贾母现在……摸一把黛玉那颇清瘦单薄的肩膀,就能哭一句:“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母亲若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啊……” 哭完了这个,又想起了在林家哥儿六岁的时候姑爷都应该把她的外孙儿送来的,却愣是拖到了现在,于是忍不住接着埋怨:“就说姑爷不会带孩子,要是我的玉儿早些到了外祖母跟前儿,又怎么会瘦成这样?” 哭到这里,还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黛玉弱质如斯的罪魁祸首林如海的“犯罪动机”,于是便单方面以为一定是林如海因为家里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然后就死命逼黛玉读书让他成器,便忍耐不住地又哭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晚几年读书又怎的了,何必逼的这么紧……都说寒窗苦读分外辛苦,我的儿受苦了……” …… …… …… 嗯,心疼黛玉是真心疼,怀念贾敏也是真怀念,对林如海五年前直接就忤逆了贾母,不曾把黛玉送到荣国府来,贾母虽然想和教训贾赦一样教训林如海,但是林如海还不在她跟前儿没法聆听老祖宗的教诲……那也是真记恨&堵心。 黛玉呢,听了这许多的哭诉和诋毁,在贾母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和“忍,忍忍忍,忍不住了从头再忍”默念了好几遍,告诉自己外祖母这是初见的时候过于激动才口不择言,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是长辈他回嘴是不对的,尤其是不能在这种老人家哭得正爽的时候回嘴。 嗯,成功的没有和老人家计较。 可是也确实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是林如海并未苛待了他,甭管是爹还是师父对他都是棒极了,二来贾母这口口声声透露出的对下一代的教育方式以及隐隐约约的那种“任何人都应该顺着我的意思我想要啥就得有啥”的优越感也实在是让黛玉吃不大消。 不过也是,荣府沉溺往日荣光无法自拔,林家已然从勋贵转身书香门第,想想也知道他们在对孩子的教育上有多南辕北辙三观不合。 可这时候黛玉又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伺候在边上的漂亮丫鬟和中年妇人,发现她们竟然还在哭。 黛玉:……我说你们好歹劝一劝啊光自己垂泪是怎么回事!老人家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们就让她这么哭着?! 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太太丫鬟们都泪眼朦胧着呢,看不清他给的眼色,简直是媚眼白抛给了瞎子看。 于是赶紧地一个眼神给到了……同样get不到哭点,并且哭不出来,站在地上正在比黛玉还尴尬的贾琏身上——黛玉至少脸有一大半埋在贾母怀里呢,贾琏又没地儿埋脸去只能杵着,可不就是尴尬癌车祸现场么。 还是得说,虽然,贾琏其实是个会寻花问柳的人,他的才华让他在黛玉面前基本上是直不起腰,同时一个二十多岁只是靠着给钱才捐了个五品同知的贾琏和一个十二岁就考中了解元前途无量的黛玉这两者基本上很难有共同语言,但是至少在现在完全哭不出来徒惹尴尬的环境之下,贾琏和黛玉绝对是利益共同体,即所谓,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是贾琏接收到了黛玉那个“我说表兄你倒是劝劝老太太啊”的眼神,又斟酌了一下老太太现在的哭兴,觉得也差不太多了,这才开口了:“老太太,今日林家哥儿来了是喜事儿,这一通一通哭的,伤心太过,倒成了孙儿与表弟的罪过。” 一言既出,邢夫人王夫人这么一对已经伺候了贾母这个婆婆好些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爱好什么风格的妯娌,自然也是深谙开弓没有回头箭之理,知道甭管贾琏这会儿劝的是不是时候反正是得劝下去了,便立马拿帕子一抹脸上的泪水,转悲为喜道:“可不是么,这是大喜事儿,瞧咱们都哭成什么样了,该高兴些才是。” 贾母这才拭了泪,坐直了身子,等着丫鬟摆上了拜垫,黛玉从容拜见拜见了外祖母,又给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行了礼,贾母便揽了黛玉,强让黛玉坐到她身边,又吩咐了鸳鸯:“快请宝玉来。今日远客既到了,便放她一日的假,今日可不必再学规矩了。” 鸳鸯领命而去。 黛玉坐在贾母的榻上,因着是贾母开了口要他见宝玉,黛玉也不好再提什么还是别见了,就你家这筛子一样哪都漏风的保密体系,要你家宝贝玉儿再说出点什么“你这坨烂泥碌蠹离我远一点免得薰坏了人家家这个清净女儿”的惊世之语传出去,你家宝玉就彻底别想嫁人了的话,只在等着那位宝玉姑娘过来见面的空当里,先给外面使了个眼色,外面便呼啦啦地来了几个人来给贾母磕头。 都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人——男仆小厮肯定不方便出现在贾母的屋子里,粗使婆子进来粗手粗脚的肯定也不妥当,是以黛玉先前也安排了,其他人都在梨香院等着,他拜见完了贾母再说,而来给贾母磕头的便只是六个梳妇人髻看上去便很是干炼的管事娘子,再加上雪雁飞鸿这两个平日跟在黛玉身边伺候的丫鬟。 可就只是这么几个人一块儿齐齐整整出现在了荣禧堂,都让贾母觉得阵仗稍微有点大,并且也有点过于把荣国府当外人,颇有那种“嫁个姑娘就得一草一纸地准备在闺女的嫁妆里,让闺女带足了财产和伺候闺女的人,连个马桶都得带上,以表示闺女金贵,不吃婆家的也不用婆家的”的微妙生疏感。 这让贾母有些不太开心。 黛玉六岁便管着林府家事,那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这会儿看看贾母的表情便知道她大概在纠结什么,便只笑道: “这些从人是我来京时父亲嘱托了,说他不过一两年间便要调职回京,这才要我在京中收拾出一处宅子来方便落脚,这几个管事娘子连带她们的家人便都是要派到新宅去收拾屋子看家守院的,倒不是伺候我的人。”说着还笑了笑,“孙儿自己么,若是外祖母不嫌,我必是要在外祖母家叨扰的。再有,这置办宅子之事,若是有事不决,玉儿少不得再请教外祖母与大舅二舅。” 贾母的表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可这时候黛玉往下一瞅,便发现二舅母王夫人似乎有些不快,琢磨片刻,大概也猜得出来,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这样子多半是因为他带了那么多人来荣国府,荣府却不想养那么多人,平添花费的事情。 这会儿要是把自己当个外人,说个什么我林黛玉不吃你家不用你家,自己给下人发月例,吃饭之类都自己在院里开伙,肯定又扎了外祖母的心,但是不说反而私下给王夫人说明情况的话…… 念及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句两句提过她在外祖母家中时,和大嫂关系颇不错但是和二嫂却有些合不来,这不在明面上点一点,往坏处想,万一再传出什么他林家哥儿就在贾家打秋风不过是个穷亲戚的话来反而不妥当,索性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递到了贾母手中,笑道:“老太太,父亲在我来时也有叮嘱,说是我在外祖母家暂住,人吃马嚼花费必然不少,说这东西老太太必然收下,便当做抚养玉儿的一应所需。” 130.化妆界大佬 夕阳西下, 漫天红霞之中,大运河上波光荡漾, 这时船夫船工都已经在码头停了船,而已然眠了许久的黛玉从榻上猛然坐起来,本来被他盖在脸上的一卷书都直接被这么一个大动作掀下了榻去。 雪雁跟了黛玉好几年,黛玉的生活习惯也摸了个大概,这会儿黛玉睡醒了,雪雁便先给他递了一盏茶, 又因为自家爷这会儿表情煞白,便多问了一句:“爷, 这是魇着了?” 黛玉确实是被刚才那梦吓得不轻, 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接过了雪雁递过来的淡茶, 低头抿了一口, 道:“我无事。琏二表兄呢?”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 说是船上憋闷的慌,他带几个小厮下船去透口气, 过会儿便回来的。” 黛玉微微点头, 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 你下去吧, 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说, 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 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 #这特么不是进京赶考,这得是决定了直接搬家进京吧。# 并且贾链还有一层考虑——荣国府梨香院虽说空着,但是林家父子这么折腾似乎梨香院都不怎么放得下: 巡盐御史那是个肥差中的肥差,管天下税负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林如海在这位置上一干好多年,攒下来的家私哪怕只是让黛玉带走了三分之一过去安家,这也是一个要上天的数量和体积。 于是,赶紧地,为了避免回头放不下的尴尬,贾琏麻利地说了:“不必如此麻烦,家中已然给表弟收拾了院子出来了,表弟直接住去便是,再带如许多的家人家具反而外道。” 彼时正在送儿子离开的林如海听到这话,随口便笑道:“不是外道,这也不单是为了玉儿进京赶考之事,实在是我也听了消息,再过一两年的,天子必然会把我调往京城,如今玉儿先去京城布置个宅子出来,倒也便宜。” 对这个解释,贾链无言以对。 毕竟,黛玉是一个还没有成家,年纪也小的表弟,要是一应吃住用度都在自己外祖母家,倒是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 但是如果林如海这样一个即将年过半百,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的林家家主调职回京,而再考虑到了如今的林家只剩下了林如海和黛玉父子俩,贾琏再缺心眼儿也不可能说出“那姑父你就和黛哥儿一块儿住到荣国府的梨香院去呗,那地方是我祖父晚年荣养之所,再是清净雅致不过的。”话出来。 那不合适。 妇人带着还未长成的一双儿女求亲靠友那是没办法,外孙明明自己有家但是还是喜欢去外祖家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可林如海一个大男人依附着自己的妻族住,那成什么样子了。 入赘? 别闹,如今的贾家哪里赘得起林如海这位大佬?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贾琏也没别的话好说,只得与黛玉一道,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上京之路。 一路上呢,贾琏自己是喜欢在平日船停在码头的时候下去寻花问柳一番,黛玉是已经南南北北去过了若干地方,到现在已经是彻底没有了去浪的心思,只是成天在船舱里面补觉—— 被林如海用填鸭式教学看了若干的文件,记下了若干的人名和他们手上的权利,与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研究了一番林如海的对手那藏在暗处的复杂关系网,饶是黛玉那个超级计算机一样的脑子都难免觉得神思倦怠,少不得在船舱中好好休息,日常补眠养身。 方才的黛玉,就是在补觉过程中,青天白日的,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老爹开的那个“你要是个姑娘我就懒得告诉你这些了,你去京城安安心心嫁人,老子爱死不死,一切听天由命”的玩笑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那个梦里,其实林黛玉是个姑娘。 一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从会吃饭就知道喝药的,娇滴滴的姑娘。 梦里的黛玉是在一个颇华丽的园子里长成,园子里也住着不少和黛玉一样的漂亮女孩儿,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于是整个园子里的姑娘们便都基本上算是围着那男人转的。淑女才女,姐姐妹妹,主子丫鬟,在那地方作诗唱和,烤肉游园,好不快活。 而在园子里的生活,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林黛玉(男)能十二岁考中举人,即便成了林黛玉(女),那文采也是相当不错,拿了园子里面几次诗社的魁首,而园子里的那位看上去如珠似玉的男人和黛玉妹妹青梅竹马,共读西厢,心心相印,情投意合。 可是到了最后,事情急转直下,漂亮园子日渐荒疏,到最后也就剩下了黛玉还住在园子里,而那年轻男人搬了出去娶妻成家,一片痴心尽皆错付的黛玉便在他成亲当日,烧了年少时期的所有诗稿,断了所有妄念,泪尽而亡。 这时候闭上眼睛再回味了一轮那个梦境,黛玉再也躺不下去,索性直接坐起来,再看到了就放在角落里面的一把琴,便直直走了过去,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后便是“咚”的一声。 这倒是让黛玉多多少少有了点弹琴的心情,略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叫雪雁进来,只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盥手焚香,正坐在第五徽的地方,抬手按弦。 琴声淙淙,清泉一样流泻而出。 黛玉却压根都没能听自己到底信手弹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只是心里面着实满满当当都是心疼与不忍,再就是一层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梦里,那位黛玉姑娘有句诗,叫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如花少女发出这样的感慨。 或者是那位黛玉懦弱不争? 也不应该啊,其实在梦境之中,那少女聪□□黠,灵秀剔透,绝对不像是梦里那个哪怕是嬷嬷贪墨了自己的首饰都决定忍气吞声,自己都能在屋子里默默读太上感应篇的姑娘的性子。 可若不是懦弱……是无能?是无力?是无所依凭?更甚至是无处可去只能在那地方被人磋磨? 还有,梦中还有一句诗,也不知是谁做的,叫“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玉带林中挂,说的必然是自己了,至于金簪雪里埋到底说的是谁,在梦境之中能和玉带并称的金簪又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 黛玉越是努力回忆,那个梦境之中那种无可奈何,到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溺死在那泥潭之中的绝望便是愈加地深切,到最后,黛玉的琴声竟至悲怆不能自抑,竟至难以为继再也弹不下去之势。 琴诉心声,既然悲切到了如此地步,黛玉也不再强求,才要停弦收音,便听到有一阵箫声响起,吹的便是黛玉刚才全凭本能弹出来却没能弹下去的曲子的下半曲。 那箫声没有黛玉这时候满腹的对梦中那个黛玉的心疼和郁闷,也不如一般吹箫的人来的那样满腹愁思,端的是悠远清朗,温暖和煦,听得人心中虽然不至于百愁皆消,其中高远阔达,却至少也不再介怀于之前的儿女心思。 黛玉心中一动,那难以为继的下半曲子,也在这一股箫声的故意引诱之下,继续弹了下去。 与人合奏到底不同于自己随手弹随手浪,这时候被逼着去想着如何应和那一阵箫声,对于那梦境之中的黛玉的满腹愁思到底是渐渐的淡了下去,一曲终了,天边红霞也已经是彻底地消失,天色渐暗下来。 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也是好笑,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梦境伤春悲秋至此,当真是枉费了师父教诲。 而在另外一艘船上,五官极其秀美的年轻人含笑给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斟酒,把酒壶放下,随后便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 被那秀美的年轻人口称“殿下”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整个人形容端肃,却是姿容绝俗,雍容华贵,闻言也只是浅浅微笑,把手中玉箫放下,自己站起身来,再顺走了桌上那一壶酒:“闲着也是闲着,郡王可有意和我一块儿去见见那位弹琴的人?” 新晋的北静郡王水溶露出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贾敏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十里红妆嫁给了那会儿的年轻俊俏探花郎林如海,天子赐婚,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当真是一时佳话。 可谁能想到,贾小姐愣是到了三十岁,明明和夫君夫妻恩爱鱼水之欢恍若神仙眷侣,却始终没能怀上一男半女呢? 其实这事儿吧……换了现代社会当真不重要,三十岁才结婚的人那多了去了,人到三十那妥妥的人生刚刚开始,孩子这事儿有啥好着急的啊。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131.宝钗小姐姐 黛玉其实是见过想收他为徒的人的。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 于是说各种疯话, 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 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 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 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 不修边幅, 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 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 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 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 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 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 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 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132.绝佳的炉鼎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 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 会打岔,会圆场, 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 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 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 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 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 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再是不想面对, 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只再次站了起来, 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 正不知如何称呼时, 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 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凤哥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既是明艳又是大方,那从容大方且面上带笑的样子让黛玉好歹是没有了对着宝玉的尴尬和局促。 可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这个漂亮大姐姐是谁啊QAQ 贾琏长于交际,自然知道黛玉在为难什么,便直接笑道:“林表弟,那是拙荆。” 黛玉了然,叫了一声:“嫂嫂好。” 王熙凤也对黛玉福了福,二十出头已经颇成熟的风姐儿到底是惦记着男女大防,没上手握着黛玉的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只是笑着对黛玉也是夸了又夸,提了贾敏又忙转悲为喜说不敢惹老祖宗生气,一通好话说得真的没有半点错处,谁都觉得妥帖。 这让黛玉好歹是松了口气。 暗暗感叹还好还好,贾府还是有个画风正常,并且长袖善舞,不会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媳妇儿的,还没有彻底没救。 可王熙凤这一时半会儿没能够牵着黛玉的手把黛玉送回贾母和宝玉身边,宝玉刚刚得了那么个好看的小哥哥,都还没和小弟弟好好亲近亲近呢,怎么就那么肯善罢甘休,好容易等到凤姐儿夸完了,宝玉便立刻从坐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黛玉身边,好歹是在教养嬷嬷如刀的眼神之中没有去摸黛玉的小手手免得继续触了那些劳什子的忌讳,只牵着袖子把黛玉拉着在贾母的坐榻上坐下。 黛玉没拒绝。 毕竟拉袖子而已,兄弟姐妹之间虽有男女大防却也还没有到这地步,宝玉这操作妥当着呢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坐在贾母坐榻上问题也不大,毕竟远来是客,老太太看上去也是极其圆融和蔼一个人,亲近亲近也是代母尽孝的意思,没啥毛病。 随后,宝玉终于能和黛玉聊了起来—— 当然,内容是相对正常一点的“弟弟可有读过书”,“读过什么书”,“弟弟喜欢王摩诘吗?李太白呢?” 这是常规操作,黛玉终于不会觉得招架不住,姐弟之间也算是勉强和睦,甚至说着说着,宝玉便深感自己小时候说的“见到男子浊臭逼人,见到女子倍觉清爽”到底多不合理了。 面前的小弟弟,不就令人倍觉身心舒爽,觉得可以和他聊到天荒地老玉石俱焚么 (*≧▽≦) 这么一开心了,便一个没忍住,直接问道:“弟弟叫黛玉,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聊读书识字这些话不容易踩雷,可是要说起玉来,关键是宝玉的大造化还是从哪衔玉而生来的,这个问题就…… 有可能再激起什么惊人之语,那回头更不好收拾。 正琢磨着,黛玉一时之间便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没开口。 宝玉没等到回答,还以为黛玉是没听到,便再次问:“弟弟有玉没有?” 黛玉还是没想好这个路数是什么,难免有些谨慎,略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什……什么玉?” 宝玉拿起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块儿美玉,笑道:“就这个玉啊。” 王熙凤看着这漂亮小姑娘和漂亮小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觉着有趣,哪里知道这时候宝玉那一股子痴劲儿上来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只顺嘴笑回道:“妹妹那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可是稀罕物,妹妹必然是独一份儿的。” 这话一出口,宝玉那痴狂的劲儿便再上来了三分,一把把那玉摘下来,骂道:“什么罕物!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话音才落,便把那玉往下狠命一摔,看上去气恼不已。 一直死憋着没回宝玉话还觉得能躲过一劫的黛玉:……我……我就说果然有骚操作。 万万没想到问玉之后竟然是这个发展的王熙凤:…………卧槽闯祸了,卧槽卧槽要是玉碎了怎么办? 而宝玉这么一摔,丫鬟们自然是去忙着把宝玉的玉捡起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而贾母已然是一把把宝玉搂在了怀中:“孽障,你摔那东西做什么”,然后心累如贾母,今日虽然已经救场无数,现在却还得继续构思要怎么把宝玉哄回来,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贾母身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瞅着贾母,希望这老太太不要一口气过不来厥过去,而王夫人又多一层关心—— 要是宝玉进了宫,问了个好看点的贵人你有没有玉然后一说没有就摔了……这可如何开交? 正自乱成一团时,立在黛玉身边,跟了黛玉好几年的雪雁悄悄拉了自家爷的袖子,小声在黛玉耳边道:“爷……要不咱们随便拿块玉出来哄哄这贾姑娘?或者我记得杨家先生也给过您……” 黛玉立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可怕的提议。 别别别,他可没有那个衔玉而生的名声,再说了杨先生给他的东西不是用来显摆的,拿个仙家宝贝出来对贾家不好解释,若是今后遇上了杨先生更是要受罚。 这会贾母已经在开始劝说宝玉了,劝好了把这事儿揭过不提才是正确选项。 爷是个有主意的爷,见他不允,雪雁也便罢了那份心思,只乖巧立在黛玉身边。 而拒绝了雪雁之后,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另一番风景—— 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吃枣药丸的王熙凤正在给贾琏一个求救的眼神:“卧槽我哪知道这句话会激起这小祖宗的疯病啊!” 然后贾琏牌滚刀肉给王熙凤回了一个:“乖啊不要方,最多就是被老太太骂一顿呗,又不扒皮又不切肉的。” 接着王熙凤再给贾琏一个哀哀欲绝的:“我的管家权,我的事业,我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 贾琏再作为一个好好丈夫,回了自家老婆一个安心的笑,大意为:“没事没事,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嫌弃你啊乖。” 虽然黛玉和贾琏王熙凤都不太熟,不特别能懂夫妻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一个慌慌张张一个曲意安慰这么明显的信息黛玉还是得到了的。 并且瞅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一时之间,黛玉倒是觉得这一对儿颇鲜活的夫妻比一言不合就骚操作的宝玉有趣得多。 也就趁着这会儿除了他和贾琏王熙凤一对夫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黛玉抬眼,给贾琏眨了眨眼睛。 贾琏到底是滚刀肉,宝玉摔玉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反而给黛玉做了个“一会儿聊”的口型。 黛玉轻轻点头,算是应了贾琏的邀请。 然后再回头看了看满脸泪痕,才被贾母哄好的宝玉,表情很沉重,心情很…… 算了,不说心情了。 黛玉只想多给宝玉找几个教养嬷嬷_(:з)∠)_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133.反派金手指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 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 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 一呢, 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 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 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 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 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 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 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 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 他们已经拜祭完了, 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而那些个仆人婆子在祭过了自家姑太太之后,便再来拜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134.我也想睡他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 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 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 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 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 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 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 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 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 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 不如, 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 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 他们已经拜祭完了, 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135.第 135 章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 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 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 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 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136.第 136 章 彼时, 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 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 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 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 问道:“热孝百日, 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 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 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这会儿略微一沉吟, 便直接说了, “父亲, 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 林如海慢慢琢磨开去。 人么,看那举手投足的样子……肯定没可能是特别体面的仆人,约莫也就是几个三等仆人加上他们的女人。 话呢,那一二三条听起来确实是条分缕析,但是细细想去……实际上拜祭姑太太那条基本等于废话,过来帮衬什么的想也知道偌大林府根本不会用来自贾府的下人,这帮衬不帮衬的应该也就是说的漂亮,在这两条不那么有意义的话之后的想接哥儿去京城…… 就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可是这琢磨,从哪琢磨起? 这个容易。 换位思考么—— 林如海扪心自问,若自己妻子还在,还有个嫡出妹妹,而妹妹撒手人寰,她那有且仅有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是想把外甥接到家里来教养,那会是个什么处理办法?拿出的会是个什么章程? 这么一琢磨开,林如海便又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这两天操持母亲丧礼都已经憔悴得让人心疼的黛玉。 他家宝贝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大病,险些没吓死了他夫妻两人,还喝奶的时候便是奶娘玩命喝药,药化成了奶水才养大了他,而在会吃饭开始就一直药不离口,后来都不只是药了,和尚道士的保命符不知都挂了多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 这么大,多大? 六岁。 哪怕考虑到如今是寒冬腊月,过几个月,翻过年去,黛玉也只有七岁,再往开了算,虚岁八岁,真的不能更多了。 哪家会心大到让几个其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三等下人来接年纪这么小身体还这么脆的独苗苗? 林如海犹豫了。 讲真的,如果贾府是闹着玩,和官场上“改日再聊”却再也没有聊过一样随随便便表达一下关心,他却把别人那面子上的关心当了真,巴巴地把儿子送了过去,回头儿子真到位了,那边连个院子都没安排好,那黛玉到了贾府,又该如何自处? 而如果贾府是说真的,真的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却能够不靠谱到只派了几个在主子跟前都没什么体面的仆人过来就想接走他的心肝宝贝……这是看不上他林家,觉得他家宝贝就是根草呢,还是确实贾府当家人缺心眼儿缺到了这个地步? 前者,那这门亲眷不要也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_→ 后者,贾府行事若是真的如此不着调,巴巴把儿子送过去……那也是白白被他们作践,还不定儿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罢了罢了。”想到此节,林如海便是彻底绝了把黛玉送走的心思,感慨了一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轻轻抬手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毛,道,“我儿说的在理,为父回了他们便是了。” 黛玉小正太乖乖地点头,嫩生嫩气地说了一个:“好~~~” 父子二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之后,林如海便唤了嬷嬷丫鬟进来给黛玉洗漱服侍他睡下。 ——虽然照理说,黛玉应该夜夜给贾敏守灵的,可终究他年纪太小加上身体太弱,白天应付前来吊唁的人众再操持偌大整个林府也已经是掏空了小正太的身体,又不可能真让个孩子连着守夜那么多天,林如海索性便强行免了黛玉守灵这一桩事,大日子自己守着,不是正经日子便让下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而黛玉自己个儿呢,很快便被嬷嬷丫鬟们洗刷干净,看着将要走出门去的林如海,自己便小声唤了一声:“爹……” 林如海一回头。 “爹也瘦了。”黛玉奶声奶气地道,“好好保重才是,娘亲去了已成事实,玉儿就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林如海心里暖了暖,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微微点头:“好,玉儿也是。” “嗯。”黛玉乖乖答应了,想了想就又小心翼翼地说了:“还有……爹,玉儿以后会乖乖的,乖乖跟着贾先生念书,也乖乖按着娘亲的旧例管家,不会让爹有后顾之忧的,您不用担心……” 林如海喉头一梗,又是心里一酸。 原来这孩子,还记挂着自己最开始说的他去了京城读书会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呢。 这么一来,他便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大步到了黛玉床前,把已经躺到被子里的乖儿子狠狠揉到了自己的怀中。 “玉儿,你记住。”林如海柔声道,“你是爹这辈子最大的珍宝,从来就不是爹的后顾之忧。”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137.赤瑕宫宫主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 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 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 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 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 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 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 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 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 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 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发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 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 黛玉的现状,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 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x⊙;)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于是说各种疯话,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一了百了。 可特么问题就在于……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邋邋遢遢,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什么地方修炼,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138.比谁后台大 三皇子李沐吹完了箫便有心见抚琴之人一面, 黛玉呢, 自然也是料到了一曲终了, 那人必然会前来探访。索性穿戴整齐, 因着饭点已经过了,再摆宴招待便显得有些不合适, 便只是简单的摆了个红泥小火炉, 因着火势甚好,这会儿水已经是快要开了,冒着丝丝的白气,倒衬得在扇着炉子的黛玉多了两分仙风道骨。 当然了,再仙风道骨,李沐瞅一眼也能看出黛玉那个糟心的年龄,当时便觉得自己顺了一壶酒过来有点带坏未成年儿童。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酒壶往小几上一放, 脸上带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羁旅客中,不意能遇到如此清音,本想携酒来醉,却未曾想到公子如此稚龄,既如此,咱们还是喝茶罢。”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 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 落茶, 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但是黛玉说的也对。 还强行往下走肯定凶多吉少,命只有一条而太子可以不做…… “小公子,实不相瞒,我此次下江南是受了父……家父所托来处理一些事情,若是半途而废……”李沐咬咬牙,还是决定问一问黛玉的意见,便模糊了关键信息,苦笑道,“家父也饶不了我啊。” 黛玉一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可公子觉得,即便不回京,此间情势复杂如斯,公子能把伯父所托之事做完否?” 李沐:……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扎心QAQ 确实是生平仅见,有史以来。 这会儿,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不夸张的讲,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139.共同的笑话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 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 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 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 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举人功名, 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140.快穿穿死人 这个动, 就动在了黛玉的师父上。 ——贾雨村到底是走了。 不是死了, 而是京中天子宽厚, 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 让他投奔贾政, 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 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且不论贾雨村品行到底如何, 能考上进士,才学是摆在那里的, 在有过了这样一个人给黛玉做了启蒙老师, 这会儿再回头看看那些个想来他林府做西席,继续教黛玉读书, 然而身上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举人的一众先生…… 说的扎心一点, 举人功名,若是换了荣国府的老爷贾政, 因着贾政自己反正是连个秀才都没考成, 全靠老爹争气才做的官, 对他来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妥妥都是“啊呀呀小哥哥才学好高好高么么哒”,若是那样的人愿意到贾府做西席或是在贾家给孩子们上族学,贾政绝对鼓掌欢迎。 可是换了曾经的探花郎林如海……那就很显然,除了“哦”之外就只剩下“冷漠.jpg”了,一定要说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大概还有点“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教我儿子?”的内心OS吧。 #没错,学霸的家庭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可再丧心病狂,这书不得不念呐。 那年头又不兴把孩子送到国外去接受国外的教育。 万般无奈之下,林如海茫然四顾,实实在在是不想让那些个考了多少年都没考上进士的举人教坏了他家宝贝儿子,再教得黛玉满腹牢骚,自己教呢……他倒是自忖才学够用,但是却终究…… 没时间啊! 你能指望一个公事繁忙到了无暇他顾,甚至发展到了想把儿子送到外祖母家去养的父亲能多有空去教自己的儿子么? 林如海很难过。 林如海有小情绪了。 不过倒是还好,反正这会子对黛玉来说,读书还不算是刚性需求,暂时还能缓那么一两个月的,不那么着急—— 因为黛玉又病了。 到底年纪小,母亲这么一去,他便一边需得在母亲灵前做个孝顺儿子,一边还要操持整个林家,同时还得考虑到小主人管家,难免有人觉得黛玉只是个黄口小儿,从而偷奸耍滑,就这破情况,黛玉能体面地把贾敏送走,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完事了之后黛玉还直接动了气,大开大合地打发走了一批拿钱不干活的奴仆,重新造册了所有府中财物确定了都被老仆贪了多少,对着那些个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再触景伤情一回? 所以啊,且让黛玉养着病,教他念书的师父么,林如海想着,慢慢找也使得,宁缺毋滥。 这么一慢,直直便等过了黛玉病势渐好,闲的没事也会偶尔读那么一本两本书写那么一两帖字的时候,林府,来了个道人。 彼时林如海在前衙办公,黛玉在家中午睡,林府既没个成年人在,奴仆少不得推醒了睡得正好的黛玉,回禀了这件事,黛玉本以为不过是来打秋风化缘的方外之人,迷迷瞪瞪地吩咐给些钱财便也罢了,门房却执着地再次回禀,强调此人仪表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浑身上下的起床气无处发泄的黛玉气哼哼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不耐道:“哪儿看出他仪表不凡了?” 门房难得地看着爷发脾气,也是谨小慎微到了底:“小的……小的说不出……” 黛玉心烦气躁地揉了揉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脑子,心中虽嘀咕不已,到底还是不肯失礼,让门房出去把那道人迎进来,自己起身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林府正堂。 随后,看到的先是一个背影。 一个,脚不沾地,飘在地面半尺的背影。 瞬间黛玉就明白了门房干嘛非得说那人不凡。 真的,都不用讨论衣着纹样,不用考虑发冠发簪是什么质地,腰间的玉佩看上去成色如何,甚至于那人举手投足到底是充满贵气还是扣扣索索,都不重要。 关键是,正常人能飘在地面半尺? 能飘的那必然是来头不小啊这事儿需要讨论么? 黛玉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最后一丝困意,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道长……” 而那只给黛玉留了个背影任他瞻仰的道人,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少女音,心中便难免有些诧异,一回头,待看明白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原来是个小公子之后,当即那个表情就精彩了:“绛珠……你原来是个小公子?”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 不,其实没咋注意到对面说了什么,绛珠什么的直接就给忽略了过去,更没关注到对方质疑的似乎是自己的性别。 之所以失神如此,主要是因为……对方那个颜值啊…… 怕不是要上天。 不说五官眉眼,不论衣着打扮,只看那一双微微下垂,盯着黛玉的眼眸,就是……深如海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摄人心魄。 不对不对。 颜值不是重点。 黛玉立刻摇摇头甩掉了那个该死的舔脸的想法,脑海里赶紧把刚才的场景回放了一遍。 绛珠那两个字是被忽略掉了,不过好歹还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面前这位道人刚才问的是……你怎么是个男的。 一时之间便有些“明明有一张颜值巅峰的脸,为啥他就是个傻子”的一言难尽,不由无奈道:“尊驾……我若不是个小公子,难道还应该是个小姑娘?” 道人心说可不就是么。 这段故事明明就该是绛珠仙草自愿下凡,给神瑛侍者还那灌溉之恩,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绛珠仙草生成了个男的…… 不过说起来,草木成精的话,确实也是按草木自个儿的兴趣定雌雄,绛珠仙草是个男体毫无问题。 道人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知道这话很明显不能给黛·绛珠仙草·玉说,便只是问道:“所以,小公子也就没打算去贾府?” “道长看我这样子就该知道,我身有重孝。”黛玉依旧很心疼面前这人这么高的颜值却是个大傻子,并且自己要透露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便特别自然地反问道,“去了贾府讨嫌么?” 道人想想也对。 确实,按着人间规矩,若绛珠仙草不是个女子,那在重孝的时候投奔贾府,反而是作死了。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又找到了一个问题:“那……早年总该有个癞头和尚来过吧,他就没说什么?” 黛玉眯起眼睛。 心里面本能地起来了点点戒备之心,有点不太想透露。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罢了,这事儿也不是打听不出来,根本瞒不住。 毕竟……说起来难听,但是黛玉也知道自己母亲在世时的管家风格—— 比如,四大家族的姑娘媳妇儿,都有着那“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只知买人,不知卖人”的偶像包袱,于是即便家中奴仆确实已经冗余到了某种地步,却还是不肯大大方方的把人打发出去。 又比如,就是要标榜御下宽和,于是就像林叔那样的,平时在家里都贪成什么样了,就是不肯处置。 还比如从贾府带来的那些家人……别的毛病回头再说,在现在这个事情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他们嘴碎。 主家什么事儿都会往外叨逼叨,生怕别人不知道。 烦不胜烦。 既如此,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好歹还能占尽先机再掌握分寸,想到这里,黛玉自己无奈开口:“是有个癞头和尚来过,也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道人脸上充满着诱拐人家小姑娘的笑容:“说什么了?” 黛玉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告诉过他的这些内容,慢吞吞道:“他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了,随后黛玉便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低头别看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这才质问道:“道长为何关心这个?” 然而那道人却没有回答黛玉问题的意思,只是关注点继续清奇地问:“你母亲的丧事……” “我主持的。” “你没去贾府之事,你父亲就答应了?” “我劝的,本也不该去。” “贾雨村人呢?” “先生去京城谋前途了。”黛玉耐着性子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再强调着问了一声,“道长为什么关心这些,您又是谁?” 然而,那道人又一次无视了黛玉这一问,只是垂眉沉吟半晌,终是笑道:“贾雨村既走了,你这儿,似是缺了个老师吧?” 黛玉知道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一气之下索性什么都没再回答。 可那道人似乎也没太需要他回答,只是自己思考了半天的前因后果之后,终于降下了那离地半尺的漂浮高度,笑着蹲到了黛玉面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做你的老师?” “小子不愿出家!” 俊俏道人洒然一笑,直接许诺道:“我亦不会强求你出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面前这个道士还有那种离地半尺的操作,黛玉到底年纪还小,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得道:“道长,择师一事事关重大,小子也不敢擅专,必得禀明了家父,道长既有此意,不妨等晚些时候,家父归家,再做定夺?” 141.别被采补了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 时光不可回溯,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 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 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 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 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 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 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 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 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 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 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 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一瞬间,李沐险些被自家亲爹的王八之气给耀花了眼。 “不过……”永泰帝装完了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三郎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还真不是黛玉小心眼儿或者是多想,当年跟着贾敏嫁到林家的家人是黛玉打发的,冷子兴那样一个家奴的女婿都能够在外面叨逼叨叨逼叨那么长时间《你知道与不知道的荣国府》这也是黛玉亲耳听到的,这些天和贾琏一块北上,跟着贾琏的那些下人到底有多嘴里没个遮拦自我感觉良好用度直逼主子,黛玉也是目睹了的。 既如此,黛玉便也知道了,至少目前,对荣国府的家奴们……还是最好不要报有太大的希望和期待。 可黛玉愿意忍着自己并不太喜欢和人靠这么近的难受感,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眼睛揉红给贾母捧捧场,贾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搂着哭心肝的操作有什么不对,更没觉出来怀里的外孙儿身体其实有点僵硬。 正在哭兴上呢!哪顾得了那么多→_→ 这不,贾母现在……摸一把黛玉那颇清瘦单薄的肩膀,就能哭一句:“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母亲若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啊……” 哭完了这个,又想起了在林家哥儿六岁的时候姑爷都应该把她的外孙儿送来的,却愣是拖到了现在,于是忍不住接着埋怨:“就说姑爷不会带孩子,要是我的玉儿早些到了外祖母跟前儿,又怎么会瘦成这样?” 哭到这里,还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黛玉弱质如斯的罪魁祸首林如海的“犯罪动机”,于是便单方面以为一定是林如海因为家里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然后就死命逼黛玉读书让他成器,便忍耐不住地又哭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晚几年读书又怎的了,何必逼的这么紧……都说寒窗苦读分外辛苦,我的儿受苦了……” …… …… …… 嗯,心疼黛玉是真心疼,怀念贾敏也是真怀念,对林如海五年前直接就忤逆了贾母,不曾把黛玉送到荣国府来,贾母虽然想和教训贾赦一样教训林如海,但是林如海还不在她跟前儿没法聆听老祖宗的教诲……那也是真记恨&堵心。 黛玉呢,听了这许多的哭诉和诋毁,在贾母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和“忍,忍忍忍,忍不住了从头再忍”默念了好几遍,告诉自己外祖母这是初见的时候过于激动才口不择言,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是长辈他回嘴是不对的,尤其是不能在这种老人家哭得正爽的时候回嘴。 142.善后那些事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 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 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 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 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 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 在儿子外出过程中, 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 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伴随着那笑声的,自然还有一个颇清脆的女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来接远客!”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会打岔,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再是不想面对,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只再次站了起来,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正不知如何称呼时,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143.辞官上清华 永泰帝嘴角一勾, 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 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 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 “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待人接物妥当无比, 文华璀璨儿所不及, 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 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 和你萍水相逢, 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 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 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继续摇头。 永泰帝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那他对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好好说话能死?” 皇室本来忌讳说死, 可永泰帝这三个问句个个带死,可见他现在心情到底有多暴躁, 而李沐这会儿再想起了黛玉那一句“你去了也没那能耐搞定那你还去江南干嘛”的诛心之语…… 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 对哦……黛玉到底图啥? 那…… 小甜甜问道:“为什么呢?” 永泰帝真的是用自己多年的教养和城府这才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利益相关。” 话音一落, 看着儿子这样一个目瞪狗呆的表情, 永泰帝手上都开始握拳了:“你肯定想问什么叫利益相关吧?” 李沐怂怂地点头。 永泰帝没好气地走两步,随手一个暴栗敲到了李沐头上:“就你这样的,没准刚上船人家就已经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身份了,完事了还发现你贵为皇子居然能被一场暗杀吓成这个样子,换了你你能让这样一个啥都不成的钦差去江南官场碍他爹的眼?” 李沐被自己那连战场都上过了的爹直接敲出了生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爹……于是就愈加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小奶狗了。 搞得永泰帝都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训…… 可是好死不死地,李沐又一次弱弱开口:“江南官场那么多人呢,怎么就一定祸害到林大人身上了呢?虽然父皇吩咐儿平安到了扬州之后第一个要去的便是巡盐御史的官邸,但……也不见得林家小公子能看出儿此去的确切目的吧。” 永泰帝的脸,因着李沐这句话,一点点冷了下来。 #朕心寒之极# #心寒于朕这么聪明,可朕的儿子为什么没有脑子# 不过,为什么呢? 很简单嘛。 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林如海罔顾皇命,给自家儿子泄了密。若如此,父子俩都该死。 要么,就是林家小公子自己天资聪颖,在林家待着的时候猜到了不对,抱着把这个傻白甜怼回去比不怼好的想法,这才出言讥讽,免得已经乱七八糟的江南局势再多两分变数。 后者的话,林黛玉就真的是个人才,毕竟林如海做事情能周密到什么程度,当年还是皇子时,曾经和林如海打过无数次交道并且把林如海视为知己的永泰帝还是知道的,如果能从这样周密的人那里都挖出消息出来,那…… 永泰帝眯起眼睛。 这样优秀的人才,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杀。 永泰帝到底身居高位多年,这会儿琢磨着杀不杀的问题,身上便不自觉暴露出了些许的让人心生颤抖的威压,都让李沐和水溶这两个小年轻都忍不住有点打哆嗦。 “父……父皇?”李沐小声开口,“儿又说错话了?” 永泰帝一个回神,深深看向自己这个儿子,这会子满脑子都是自己和林如海的信件往来,已经是没有了那个兴趣继续去教导自己的儿子,只道:“无事,你们二人也辛苦,下去吧。” 李沐与水溶对视一眼,小心应是。 可即将离开之时,李沐还是多多少少惦记着想要他颇欣赏的林家小公子面圣的事情,便还是多嘴了一句:“父皇不想见见他么?” 永泰帝犹豫了。 想见?不想见? 想还是想的,只是总不能是在皇宫大摇大摆的见一个无官无职身上只是个举人功名的人白白扎人眼,毕竟这会儿你巴巴见了林如海的儿子,不定能被暗处那些个想造反的人解读成什么呢。 “朕记住他了,不过……”好半天,永泰帝还是挤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哄着小奶狗道,“朕等着他考入一甲,再被朕点为状元,再见不迟。” 李沐不疑有他,只笑道:“那……儿臣告退?” 永泰帝笑着点头:“去吧,既回来了,记得去给皇祖父请个安。” “是。” —————— 荣国府那边 黛玉自然是不知道永泰帝老狐狸已经把林如海已经泄密给他之事揣度了个七七八八的事情。 不过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只要永泰帝暂时还没见着黛玉,黛玉都不能瞎忽悠以左右永泰帝对他们父子的看法。 既如此,不知道倒是比知道好,毕竟一旦知道了,便少不得需要日日揪心常常在意,空费心思却又什么都不能做,没的磨人。 而一无所知的黛玉现在,只在贾赦的东院的书房之中,见自己的大舅舅。 只是……贾赦其实并不太想见黛玉。 或者准确地说,住在这么一个既不富丽堂皇,也不象征正房,关键是一出门就是荣国府的马棚然后春夏秋冬都会有令人一点都不开心的味道的东院,贾赦只想和小老婆喝酒,拒绝见任何人。 他嫌丢人。 可考虑到把黛玉带到了东院的人是贾琏—— 贾琏,贾赦有且仅有的嫡出。自从原配夫人死后就被贾母带过去养在了膝下,从此甭管是贾琏的成长和教育,还是贾琏的媳妇儿人选,都和贾赦再没有半毛钱关系,仿佛被直接送给了二房,好好见一面都难。 贾赦吧……一开始对黛玉兴趣确实不大,主要是想见贾链,见黛玉便实打实只是个顺带。 可也就是这个顺带,等到贾赦亲自把跪下给他请安的黛玉扶起来,一凝目看到了黛玉那张脸的时候,本以为今天的重点是在外甥面前趁机和自己儿子好好谈一谈人生的贾赦,立时便愣住了。 黛玉看着贾赦的这个表情,开始方了。 主要是被荣国府的骚操作吓的,黛玉这会儿甚至立了一个要是现在贾赦再问一句“你有没有玉”,那就立刻直接转身搬出去宁愿流落客栈也不要和这样一个和玉杠上了的家族住在一块儿的flag。 万幸的是,没有。 不幸的是,黛玉看到,贾赦在那短暂的呆滞之后,老眼之中,竟然沁了两行浊泪下来。 黛玉:……喵喵喵? 见面哭一波真的就是荣国府里的风俗? 额……很显然,也不是。 因为贾赦也发现了自己情况的不对劲,并不想对黛玉展示一张哭脸,只忙忙一抬手把自己的泪水擦掉,可是那一双眼睛便仿佛拧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再也刹不住,好些年都没有好好会见过客人的贾赦一时之间都有些局促甚至于手足无措。 很快,贾赦便直接把自己当成了鸵鸟,举袖捂脸不想让黛玉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只从袖子之后传出了一个苍老男声:“你长得,好像你母亲。” 黛玉愣在了当场。 怎么说呢……贾赦这句话,明明没有叫心肝儿肉,也没有一口一个“我的敏儿啊”,更不存在丫鬟婆子们在边上带着嘤嘤嘤的哭泣来烘托一下这种亲人相见的气氛,贾赦也没有嚎哭出声来表达自己的哀痛…… 相反,贾赦的声音都带着颤音,还有一种死命压制下来希望不被发现的哽咽,掩着贾赦面庞的袖子也带着那种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再便是……那声音里面蕴含着的莫大悲伤和绝望…… 听着那带着颤抖还死命压抑着悲伤的声音,黛玉都忍不住有些泪目,轻轻拉了拉贾赦的袖子,倒是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舅舅……”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144.宝玉贤德妃 那少女身量还小, 年纪也不大,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确实担得起那衔玉而生的名声。只是论打扮么……就真的简单到不像话:头上只是个极其简单的螺髻, 插一只朴素的白玉簪,穿一身碧色交领长袄,下头配一条湖蓝色襦裙, 朴素到有时候雪雁的打扮都会比宝玉略鲜亮些,簪子成色再好衣裳料子再棒也架不住这打扮这配色怎么看怎么像个丫鬟……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 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 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可宝玉在冷子兴口中不是衔玉而生, 祖母最爱,谁都管不着然后娇宠着长到了如今么……这怎么,传说中的娇宠, 竟然是这么养着? 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然后黛玉的第二反应……还真的是熟悉感。 具体来说, 应该是一段糟糕的记忆——神瑛一靠近绛珠, 绛珠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跑远一点,可是毕竟是植物扎根在土里,肯定是跑不了,只能无论寒暑总之就是被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才把水都甩开,后脚又是一大瓢水从头淋到脚…… 虽然,理论上,绛珠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可那种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求求你停手啊别浇了大冬天的你不冷我还冷呢(大夏天的你不知道中午不能浇水吗)……我就在灵河边上我是真的不缺水也不想欠你人情啊QAQ”的恐惧,还是给予了黛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于是黛玉的想法直接便是:……我上辈子怕不是欠了宝玉钱。 然后小小地撸了一把手上的鸡皮疙瘩略作缓解。 当然了,黛玉有空打量宝玉,宝玉却暂时顾不上黛玉——宝玉这么多天的规矩到底也没白学,总不至于还没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就见外客去,自然是先给贾母屈膝道了个万福,又熟门熟路地转身再给坐在次位上的邢夫人王夫人分别福了一福。 大约王夫人是想着得赶在黛玉见宝玉之前宣示一下主权,以及强调一下宝玉不是黛玉可以肖想的人物,便在宝玉给她请安时,拉着宝玉的手,一脸关心地问:“学规矩可辛苦?” 宝玉一听这话直接便眼眶一红,偏偏教养嬷嬷是和她一块儿过来的,她今日已经受了好几戒尺,实在是没那个毫无形象直接哭出来的胆色,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王夫人,小声小气地开口:“不辛苦的,太太挂念了。” 王夫人看着这会儿的宝玉在礼仪上确实颇有些样子了,心中也略感安慰,虽知道肯定宝玉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知道这是进宫的必须,也硬了硬心肠再不多问免得真招了宝玉的眼泪回头贾母又心软,只抬手给宝玉正了正发簪,道:“你也是,既是来见外客,怎的不换身衣裳再来。也罢也罢,还不去见你林表弟!” 宝玉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了就在贾母榻边坐着的陌生人,心知道那必然便是林姑妈家的独子了,便对着黛玉道了个万福:“林表弟。” 黛玉呢,听了王夫人这插进来和宝玉的一通话,连猜带蒙地,终于是明白了为啥宝玉是这个打扮了—— 衔玉而生的姑娘,怎么能不进宫谋个前程? 可前程有大选也有小选。如今的荣国府已然不比荣国公贾代善在时了,荣府目前来看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贾母当得起这个国公府的牌子。而贾母往下,能拿得出手的两个人,贾赦,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虚的,贾政虽是实职,却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很显然,这个出身的宝玉是去不了给天子太子加上王孙贵胄选妃妾的大选的,只能走选择伺候宫中贵人的才人赞善昭容彩嫔女史女官的小选。 而宝玉学的规矩,至少现在来看,宫中贵妇如何如何行走坐卧,如何跪拜行礼,甚至如何取悦男人,暂时都和宝玉没什么关系,宝玉首先学的,还是如何伺候人,不然在宫里绝对是分分钟被赶出来的节奏。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 #心疼宝玉!# #宝玉你老子能不能稍微更有点出息这样你进宫好歹也能做个主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这一时半会的黛玉暂时也无可奈何,而黛玉和宝玉到底是同辈儿,自然没有坐着受宝玉礼的道理,看着宝玉道万福,黛玉肯定是立刻站了起来,也对着宝玉作了一揖。 然而还未把“表姐”叫出来,万福福完了的宝玉已经看清了黛玉面容,直接诧异地开了口:“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黛玉心里霍然一跳,觉得该来的果然是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预计到了接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了可是我特么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王夫人呢? 一定是林家小子勾了我家姑娘的魂儿去! 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要怎么把这话岔过去啊在线等急! 唔……到底还是贾母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这会儿便轻描淡写地一笑,把宝玉直接搂上了自己的坐榻,刚刚好把宝玉搂到了黛玉的另一边,也是隔开这两个玉儿的意思,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虽不知道贾母是在补救这一时半刻的尴尬,但是这会儿教她规矩的嬷嬷已然是重重咳了一声。 巴甫洛夫反应之下,宝玉还是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委屈巴巴地把到了嘴里的“虽然未曾见过,但是久别重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黛玉这么一个既清雅又好看,漂亮得和个瓷娃娃也似的小男孩着实是戳中了她的萌点,话虽没说,宝玉却直接从坐榻上站起来,走到了黛玉那边,想着问问名字总不会犯忌讳吧,便坐在黛玉身边套着近乎:“我是宝玉,弟弟尊名是哪两个字?” ……问名字不忌讳,自报女儿家的闺名报的却有些过于不矜贵了。 黛玉一脸懵逼。 而宝玉的教养嬷嬷却已经是一脸绝望地给了贾母加上王夫人一个眼神:“我尽力了,真的。” 贾母&王夫人:“……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可宝玉应该还能抢救一下的吧……” 然而几个妇人在打眼神官司,却忽略了黛玉暗搓搓发过去的求救的眼光。 好吧……既然接收不到…… 黛玉还是抱着“反正是女儿闺名不便外道,我一七尺男儿有啥好怕的”的崩溃心态,抬头看着的宝玉:“黛,玉。” “哪两个字?” 黛玉已然不想吐槽宝玉的规矩了,只是伸出手掌,在自己手上慢慢写了自己的名字。 高潮,便是宝玉觉着看不明白,便自己伸出了纤纤玉手,想握住黛玉那常年握笔,偶尔拿剑都有茧子了的手,拉近点这才方便黛玉写给她看。 教养嬷嬷看到这一幕已然是一脸崩溃,连咳都不想咳了只想麻溜儿地从贾府收拾包袱滚。 王夫人看着宝玉这浑然天成的撩汉手段,也是纠结得和个什么似的。 又是想要宝玉改,又……不想。 毕竟宝玉进宫不可能是妃嫔,顶天就是个能带个把自己的丫鬟进去的女史,女史要想做天子皇子们的妃妾,不可能真的温良恭俭让和块木头似的,必然是要有这把撩汉的本事才能得幸。 所以……王夫人:心情复杂.jpg 我的儿你要对着正确的男人撩啊你不能这么随便! 操碎了心…… 不过还好,宝玉是个姑娘而不自知,到底黛玉还知道稍微顾忌点儿宝玉的名声,稍微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有真的牵手的意思,只意思意思把自己的“黛”字写完了便罢。 宝玉也没在意到黛玉的小动作,只意会了是哪个字之后,便品了品“黛玉”这两个字到底妙在哪里,又问:“弟弟有表字么?” 黛玉摇头:“没有。” ——《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说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还需要办个冠礼来发布一些政治信号之外,已经没有格外正式的及冠之礼了,但是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在认为孩子可以独当一面已经成年之后,这才由父母,师长,或者是尊者来给男子取字。黛玉这个情况,明显林如海是打算至少得等黛玉考完了科举这才取字的,这会儿肯定是还没有,只叫个乳名。 可宝玉明确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笑道:“既没有,我送弟弟一妙字,莫若颦……” 王夫人再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嫁给推崇古礼近趋古板的贾政久了也知道取字的讲究,这会儿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宝玉!”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145.毒.品后遗症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非只是贾敏小姐,甚至于林探花本人, 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 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还能咋滴啊, 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 贾老太太使劲儿, 林探花……当然, 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比如,刚刚到外祖母家,安顿下来没多久的黛玉姑娘在贾家能够因为周瑞家的送宫花,而自己是最后一个送到的,从而化身怼人狂魔,说那种“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的诛心之语,那是因为一介孤女,初来乍到还寄人篱下,周瑞家的一个家生子都敢对她不恭敬,这才会得了黛玉一顿排揎,为的是表明自己不好欺负。 那么,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原因何在? 146.朝贺的贡品 现在这个情况, 你能和轰那个癞头和尚一样,轰走面前的帅气小哥哥? 没可能的。 那位癞头和尚, 在家里老人的口中,不修边幅,邋邋遢遢, 脑袋上自己有毛病自己都治不好,话语之间还疯疯癫癫,说的还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话语,日常生活就是骗那些个没见识的暴发户的银子和香火,三句话不离度化出家。 可面前的小哥哥,那浑身上下俊秀风流仙风道骨的颜值和气质放在一边,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过任何的银子或者香火的要求,也明确说了出家什么的他不强求,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离地半尺的骚气操作。 赶走个骗子这个容易, 可赶走个真神……完全没胆_(:з)∠)_ 事已至此,黛玉也只能一个眼神丢给了雪雁让她上茶, 自己伸手一引招呼这位清源先生坐下, 开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或者准确一点说, 应该是在套话与反套话, 试探与反试探。 ——黛玉,自然是想问出道士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又在什么地方修炼, 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自信, 觉得他一个方外之人,能来教导自己。 而那道人呢,自然也是想弄明白绛珠仙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决定把自己搞成男体,也想知道现在的绛珠仙草对还那个劳什子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最重要的——他明明记得,自己三千年前种下绛珠仙草的时候,明明是把仙草种到了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旁。 讲道理,就在河边,怎么可能缺水?又怎么会欠下灌溉的人情? 然而,警幻仙子还是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绛珠就是去还赤瑕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了,自愿下凡的。 清源妙道二郎真君:……警幻你是把本君当傻子糊弄了来着? 也就是这样,他呢,自己反正是才办完了差使,刚好路过了这个世界,也是临时起意,想花那么三五年了解一下这个故事前因后果,这才顺着绛珠仙草的味道到了这地方。 现在可不就顺着黛玉的话头往下说,看看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么…… 这么一来,一方有心套话,一方故意试探,一聊就愉快地聊到了林如海下衙归来。 黛玉如释重负,随后把这位道人是想做他的老师这件事告诉了林如海。 而林如海呢,第一反应肯定也是:“你个道士居然想教我儿子?” 可是转念一想,林如海又琢磨起来了自己的妻族——宁国公府贾敬,不就曾经是个进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就出家了么。 所以,人家道士也有可能才高八斗嘛。 就是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类比,林如海到底是没当即就把人赶出去,先是伸手一引,请杨先生入了他的书房。 ———— 他们到底在里面聊了什么内容,黛玉一概不知。 只是聊着聊着,林如海便打开了书房门,终于招呼黛玉进去,别的话都暂时还没有说,先让黛玉拜师。 黛玉:……喵喵喵? 然后直接一个眼神就甩到了林如海那儿,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眼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相当明显:“爹你认真的?” 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 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婢仆成群,清清静静被人伺候着生,伺候着死,不为生计担忧也不因衣食烦恼,闲了下来便与好友玩闹一二,心中有的除了诗就是远方,闲的没事便diss人家正常在干活的官员国贼禄蠹,然后自己精神胜利法的认为自己才够高洁干净,别的都是须眉浊物。 可问题就是,人人做君子,人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那人倒是得了个忠于国家的青史留名,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这么一撒手一不管,又让依附于他也供养了他的那些个百姓怎么办? 用一个非洲大草原上的例子来打比方。 母狮子会养着公狮子,管他吃管他穿(?)还给他生孩子而公狮子一天就只知道躺平了睡觉,那至少,公狮子在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自己老婆不安全的时候还知道起来和别的公狮子干一架呢。 论这一点,那些个用着别人供养,觉得自己才高洁才干净,还diss正经干实事觉得人家是个浊物,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却没个担当只知道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人,连公狮子都比不上。 四舍五入都可以等于禽兽不如了。 黛玉虽还没有发散到公狮子的地步,却也理解面前俊俏小哥哥的话中之意,既如此,也唯有再次长长一揖:“学生错了。” “不。”杨二郎却一抬手,用手上折扇架着黛玉不让他成功往下拜,又斟酌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一般用词,这才道,“除此之外,小公子还需知,术业有专攻。” 黛玉这时候对这位杨先生的好感都已经被抬了不少了,再问话便没了一开始的试探味道,只诚诚恳恳地问:“何解?” 杨二郎刷拉一下拉开折扇,笑道:“然而上天给人的天分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做个去谈玄学的君子,有人却天生适合去名利场中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自然了,有的人想悟道修炼,只能远离尘世断绝一切关联,也有人在凡尘俗世之中,摸爬滚打一样能立地成圣。谁也别嫌弃谁,做君子是个人爱好,不做君子也只是个人选择,做什么,在那个地方做好了,也不去嘲讽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人傻,这才是为人之道。” 黛玉受教。 可是受教完了又是有点郁闷:“先生还未说呢,到底能教学生什么?” 杨二郎笑了笑,这会儿再露出的那个笑容,便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傲,话也是狂到没边儿了:“你想学什么,我便能教你什么。” “包括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点头。 “那么律法经史稼穑农事呢?” “亦可。” “我若还想移山倒海,翻云覆雨……” “随你喜欢。” 黛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杨二,觉得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再过分一些也无妨,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我都想学呢?” 一直在一边微笑旁观的林如海忍不住一皱眉,轻叱一声:“玉儿!” 黛玉也回头看了林如海一眼,却大概也知道这可能就是一场能左右自己一辈子的谈话了,便也没有和往常一样乖巧地给林如海跪下请罪,只是倔强地继续盯着那没暴露第三只眼的二郎真君:“先生,能都教我吗?” 林如海急急看向杨二郎,才想说一句平时我这儿子没这么贪心啊今天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太对,却看到人家也没生气,看上去还挺开心,这会儿还抬手撸了撸黛玉头上的毛:“你呀,若是没这句话,我现在就能转身就走食言而肥,装作今天没来过,也未起意收你为徒。” 147.番邦缺心眼 那位杨家先生的教书风格, 和贾雨村那必须不是一个画风。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 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 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 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 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黛玉其实是见过想收他为徒的人的。 就是上文说的那个,以为他真的是“黛姐儿”而不是“玉哥儿”,于是说各种疯话,各种想把他当闺女养,还不让他见外姓亲友的那位癞头和尚。 面对这种人,反正他爹娘当年是直接没有搭理那个逗比,给几两银子直接轰出去,一了百了。 148.么么老天使 更何况说句实在话, 至少贾母抱着黛玉哭着心肝儿的时候, 黛玉也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对着自己母亲和被爱屋及乌的自己, 那感情绝非作伪。 既如此, 虽然不太喜欢在自己不愿意的条件下和人这么近的接触, 也并不习惯被人叫心肝儿肉, 黛玉还是乖乖接受了“怀中抱孙杀”这个设定,在贾母怀里待着也没挣扎, 只悄咪咪地揉了揉眼睛, 稍微把眼睛揉得红了些,也免得一会儿老太太哭完了自己却一点表示都没有,从而被别人(主要是没眼色的下人)说自己铁石心肠。 ——还真不是黛玉小心眼儿或者是多想, 当年跟着贾敏嫁到林家的家人是黛玉打发的,冷子兴那样一个家奴的女婿都能够在外面叨逼叨叨逼叨那么长时间《你知道与不知道的荣国府》这也是黛玉亲耳听到的, 这些天和贾琏一块北上,跟着贾琏的那些下人到底有多嘴里没个遮拦自我感觉良好用度直逼主子, 黛玉也是目睹了的。 既如此,黛玉便也知道了,至少目前,对荣国府的家奴们……还是最好不要报有太大的希望和期待。 可黛玉愿意忍着自己并不太喜欢和人靠这么近的难受感, 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眼睛揉红给贾母捧捧场, 贾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搂着哭心肝的操作有什么不对, 更没觉出来怀里的外孙儿身体其实有点僵硬。 正在哭兴上呢!哪顾得了那么多→_→ 这不, 贾母现在……摸一把黛玉那颇清瘦单薄的肩膀, 就能哭一句:“我的儿,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母亲若还在世该有多心疼啊……” 哭完了这个,又想起了在林家哥儿六岁的时候姑爷都应该把她的外孙儿送来的,却愣是拖到了现在,于是忍不住接着埋怨:“就说姑爷不会带孩子,要是我的玉儿早些到了外祖母跟前儿,又怎么会瘦成这样?” 哭到这里,还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黛玉弱质如斯的罪魁祸首林如海的“犯罪动机”,于是便单方面以为一定是林如海因为家里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然后就死命逼黛玉读书让他成器,便忍耐不住地又哭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晚几年读书又怎的了,何必逼的这么紧……都说寒窗苦读分外辛苦,我的儿受苦了……” …… …… …… 嗯,心疼黛玉是真心疼,怀念贾敏也是真怀念,对林如海五年前直接就忤逆了贾母,不曾把黛玉送到荣国府来,贾母虽然想和教训贾赦一样教训林如海,但是林如海还不在她跟前儿没法聆听老祖宗的教诲……那也是真记恨&堵心。 黛玉呢,听了这许多的哭诉和诋毁,在贾母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和“忍,忍忍忍,忍不住了从头再忍”默念了好几遍,告诉自己外祖母这是初见的时候过于激动才口不择言,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是长辈他回嘴是不对的,尤其是不能在这种老人家哭得正爽的时候回嘴。 嗯,成功的没有和老人家计较。 可是也确实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是林如海并未苛待了他,甭管是爹还是师父对他都是棒极了,二来贾母这口口声声透露出的对下一代的教育方式以及隐隐约约的那种“任何人都应该顺着我的意思我想要啥就得有啥”的优越感也实在是让黛玉吃不大消。 不过也是,荣府沉溺往日荣光无法自拔,林家已然从勋贵转身书香门第,想想也知道他们在对孩子的教育上有多南辕北辙三观不合。 可这时候黛玉又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伺候在边上的漂亮丫鬟和中年妇人,发现她们竟然还在哭。 黛玉:……我说你们好歹劝一劝啊光自己垂泪是怎么回事!老人家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们就让她这么哭着?! 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太太丫鬟们都泪眼朦胧着呢,看不清他给的眼色,简直是媚眼白抛给了瞎子看。 于是赶紧地一个眼神给到了……同样get不到哭点,并且哭不出来,站在地上正在比黛玉还尴尬的贾琏身上——黛玉至少脸有一大半埋在贾母怀里呢,贾琏又没地儿埋脸去只能杵着,可不就是尴尬癌车祸现场么。 还是得说,虽然,贾琏其实是个会寻花问柳的人,他的才华让他在黛玉面前基本上是直不起腰,同时一个二十多岁只是靠着给钱才捐了个五品同知的贾琏和一个十二岁就考中了解元前途无量的黛玉这两者基本上很难有共同语言,但是至少在现在完全哭不出来徒惹尴尬的环境之下,贾琏和黛玉绝对是利益共同体,即所谓,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是贾琏接收到了黛玉那个“我说表兄你倒是劝劝老太太啊”的眼神,又斟酌了一下老太太现在的哭兴,觉得也差不太多了,这才开口了:“老太太,今日林家哥儿来了是喜事儿,这一通一通哭的,伤心太过,倒成了孙儿与表弟的罪过。” 一言既出,邢夫人王夫人这么一对已经伺候了贾母这个婆婆好些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爱好什么风格的妯娌,自然也是深谙开弓没有回头箭之理,知道甭管贾琏这会儿劝的是不是时候反正是得劝下去了,便立马拿帕子一抹脸上的泪水,转悲为喜道:“可不是么,这是大喜事儿,瞧咱们都哭成什么样了,该高兴些才是。” 贾母这才拭了泪,坐直了身子,等着丫鬟摆上了拜垫,黛玉从容拜见拜见了外祖母,又给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行了礼,贾母便揽了黛玉,强让黛玉坐到她身边,又吩咐了鸳鸯:“快请宝玉来。今日远客既到了,便放她一日的假,今日可不必再学规矩了。” 鸳鸯领命而去。 黛玉坐在贾母的榻上,因着是贾母开了口要他见宝玉,黛玉也不好再提什么还是别见了,就你家这筛子一样哪都漏风的保密体系,要你家宝贝玉儿再说出点什么“你这坨烂泥碌蠹离我远一点免得薰坏了人家家这个清净女儿”的惊世之语传出去,你家宝玉就彻底别想嫁人了的话,只在等着那位宝玉姑娘过来见面的空当里,先给外面使了个眼色,外面便呼啦啦地来了几个人来给贾母磕头。 都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人——男仆小厮肯定不方便出现在贾母的屋子里,粗使婆子进来粗手粗脚的肯定也不妥当,是以黛玉先前也安排了,其他人都在梨香院等着,他拜见完了贾母再说,而来给贾母磕头的便只是六个梳妇人髻看上去便很是干炼的管事娘子,再加上雪雁飞鸿这两个平日跟在黛玉身边伺候的丫鬟。 可就只是这么几个人一块儿齐齐整整出现在了荣禧堂,都让贾母觉得阵仗稍微有点大,并且也有点过于把荣国府当外人,颇有那种“嫁个姑娘就得一草一纸地准备在闺女的嫁妆里,让闺女带足了财产和伺候闺女的人,连个马桶都得带上,以表示闺女金贵,不吃婆家的也不用婆家的”的微妙生疏感。 这让贾母有些不太开心。 黛玉六岁便管着林府家事,那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这会儿看看贾母的表情便知道她大概在纠结什么,便只笑道: “这些从人是我来京时父亲嘱托了,说他不过一两年间便要调职回京,这才要我在京中收拾出一处宅子来方便落脚,这几个管事娘子连带她们的家人便都是要派到新宅去收拾屋子看家守院的,倒不是伺候我的人。”说着还笑了笑,“孙儿自己么,若是外祖母不嫌,我必是要在外祖母家叨扰的。再有,这置办宅子之事,若是有事不决,玉儿少不得再请教外祖母与大舅二舅。” 贾母的表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可这时候黛玉往下一瞅,便发现二舅母王夫人似乎有些不快,琢磨片刻,大概也猜得出来,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这样子多半是因为他带了那么多人来荣国府,荣府却不想养那么多人,平添花费的事情。 这会儿要是把自己当个外人,说个什么我林黛玉不吃你家不用你家,自己给下人发月例,吃饭之类都自己在院里开伙,肯定又扎了外祖母的心,但是不说反而私下给王夫人说明情况的话…… 念及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句两句提过她在外祖母家中时,和大嫂关系颇不错但是和二嫂却有些合不来,这不在明面上点一点,往坏处想,万一再传出什么他林家哥儿就在贾家打秋风不过是个穷亲戚的话来反而不妥当,索性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递到了贾母手中,笑道:“老太太,父亲在我来时也有叮嘱,说是我在外祖母家暂住,人吃马嚼花费必然不少,说这东西老太太必然收下,便当做抚养玉儿的一应所需。” 贾母一听这话自然是立刻便不开心了:“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老婆子养自家外孙还需得姑爷掏钱,这成什么了?” 到底见识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阵仗,黛玉必然不愿意给留下任何话柄,只笑劝道:“老太太,父亲将银票予我之时便说了,若是外祖母不收或是我昧下了这东西,等他到了京城必然要打断我的腿的。老祖宗只当疼疼我,收下吧。” 贾母倒是听得出来黛玉这话开玩笑的成分更多,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收也不合适,无奈示意琥珀收下了银票,自己执着黛玉的手,笑着埋怨了一句:“也是你老子多事儿,等他来京了外祖母说说他,你一个小人儿家家的哪里花得了那许多银子,这样巴巴的算账反而外道。” 黛玉坐在贾母的榻上笑得很是天真可爱,才要随口说点什么把这事儿岔开去,一个小丫鬟便进来道:“姑娘来了!” 因着王夫人脸色已经因为黛玉带了如此都的仆从来而难看过一轮了,看到了银票这才好些,可这会儿黛玉再瞅了王夫人一眼。 得,依旧难看。 比刚才还难看…… 看来这位宝玉,可真就是二舅母那根本招惹不得的宝贝疙瘩啊。 正在这时,一个娇憨之中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女童之声伴随着颇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林家弟弟到了吗?” 149.论土地兼并 得, 这会儿爹都不叫了, 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 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 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 你又多病, 年纪又小, 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 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 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 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热孝百日,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 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 这会儿略微一沉吟, 便直接说了,“父亲,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 林如海慢慢琢磨开去。 人么,看那举手投足的样子……肯定没可能是特别体面的仆人,约莫也就是几个三等仆人加上他们的女人。 话呢,那一二三条听起来确实是条分缕析,但是细细想去……实际上拜祭姑太太那条基本等于废话,过来帮衬什么的想也知道偌大林府根本不会用来自贾府的下人,这帮衬不帮衬的应该也就是说的漂亮,在这两条不那么有意义的话之后的想接哥儿去京城…… 就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可是这琢磨,从哪琢磨起? 这个容易。 换位思考么—— 林如海扪心自问,若自己妻子还在,还有个嫡出妹妹,而妹妹撒手人寰,她那有且仅有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是想把外甥接到家里来教养,那会是个什么处理办法?拿出的会是个什么章程? 这么一琢磨开,林如海便又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这两天操持母亲丧礼都已经憔悴得让人心疼的黛玉。 他家宝贝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大病,险些没吓死了他夫妻两人,还喝奶的时候便是奶娘玩命喝药,药化成了奶水才养大了他,而在会吃饭开始就一直药不离口,后来都不只是药了,和尚道士的保命符不知都挂了多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 这么大,多大? 六岁。 哪怕考虑到如今是寒冬腊月,过几个月,翻过年去,黛玉也只有七岁,再往开了算,虚岁八岁,真的不能更多了。 哪家会心大到让几个其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三等下人来接年纪这么小身体还这么脆的独苗苗? 林如海犹豫了。 讲真的,如果贾府是闹着玩,和官场上“改日再聊”却再也没有聊过一样随随便便表达一下关心,他却把别人那面子上的关心当了真,巴巴地把儿子送了过去,回头儿子真到位了,那边连个院子都没安排好,那黛玉到了贾府,又该如何自处? 而如果贾府是说真的,真的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却能够不靠谱到只派了几个在主子跟前都没什么体面的仆人过来就想接走他的心肝宝贝……这是看不上他林家,觉得他家宝贝就是根草呢,还是确实贾府当家人缺心眼儿缺到了这个地步? 前者,那这门亲眷不要也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_→ 后者,贾府行事若是真的如此不着调,巴巴把儿子送过去……那也是白白被他们作践,还不定儿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罢了罢了。”想到此节,林如海便是彻底绝了把黛玉送走的心思,感慨了一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轻轻抬手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毛,道,“我儿说的在理,为父回了他们便是了。” 黛玉小正太乖乖地点头,嫩生嫩气地说了一个:“好~~~” 父子二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之后,林如海便唤了嬷嬷丫鬟进来给黛玉洗漱服侍他睡下。 ——虽然照理说,黛玉应该夜夜给贾敏守灵的,可终究他年纪太小加上身体太弱,白天应付前来吊唁的人众再操持偌大整个林府也已经是掏空了小正太的身体,又不可能真让个孩子连着守夜那么多天,林如海索性便强行免了黛玉守灵这一桩事,大日子自己守着,不是正经日子便让下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而黛玉自己个儿呢,很快便被嬷嬷丫鬟们洗刷干净,看着将要走出门去的林如海,自己便小声唤了一声:“爹……” 林如海一回头。 “爹也瘦了。”黛玉奶声奶气地道,“好好保重才是,娘亲去了已成事实,玉儿就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林如海心里暖了暖,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微微点头:“好,玉儿也是。” “嗯。”黛玉乖乖答应了,想了想就又小心翼翼地说了:“还有……爹,玉儿以后会乖乖的,乖乖跟着贾先生念书,也乖乖按着娘亲的旧例管家,不会让爹有后顾之忧的,您不用担心……” 林如海喉头一梗,又是心里一酸。 原来这孩子,还记挂着自己最开始说的他去了京城读书会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呢。 这么一来,他便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大步到了黛玉床前,把已经躺到被子里的乖儿子狠狠揉到了自己的怀中。 “玉儿,你记住。”林如海柔声道,“你是爹这辈子最大的珍宝,从来就不是爹的后顾之忧。” 看着老爷子的心情还算不错,李沐也便想给老爷子推荐一下黛玉,随口便笑道:“可不是么,十二岁的江南解元,父皇想不想见见?” 永泰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待人接物妥当无比,文华璀璨儿所不及,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150.做个吉祥物 看着皇帝陛下这么个“哇呀呀赚到了诶!”的表情, 林如海发自内心的, 觉得忽悠了皇帝陛下的自己, 挺混蛋的_(:з」∠)_ 土地为啥那么贵?因为土地能产粮食? 可笑。 ╮(╯▽╰)╭ 怎么说呢…… 目前来看,土地的主要用途一共就两种,要么是建房子来住,要么就是用来种地, 租房子之类的操作虽然有, 但是能带来的收益往往有限——就目前的国民素质来说,大家都还是没有特别习惯租房子来住,基本上能买就买的, 而这么一来,确实是只有种地收租才能带来收入。 确实,如果“粮食产量提高,粮食价格下降, 人口没有太大的变化,对粮食的消耗上不去”等等预设条件都属实,卖粮食来获得收益的办法肯定能带来的收益就少。 但是, 谁告诉你粮食产量提高了之后人口不会有太大变化的?谁告诉你粮食产量提高了之后对粮食的消耗上不去的?这特么都是伪命题啊你还当真了? 傻不傻! ——咳咳, 有赖于历朝历代一直都在鼓励人口发展,所有人的观点都是多子多福, 基本上所有人的态度都是能生一个算一个,之所以在所有人都敞开了生的条件下人口数量还是上不去, 不是因为谁都和林如海和贾敏似的身体有问题, 拼了老命才得了一个黛玉, 而是因为一般的农户孩子生下来之后养不活啊。 一到灾荒年,成年人的口粮都没办法保证了,你要如何让他们还能腾出手去照顾孩子?就这重男轻女的份儿要是豁出去了从牙缝里面扣点吃的给儿子还有可能,那大量的闺女不得饿死或者卖掉么,甚至儿子要多了都有可能只选择培养身体最好的那个,别的一样要么卖掉,要么饿死。 那现在,粮食产量一旦提高,一百年内,人口数量能飙一倍你信不信。 并且哪怕一百年太长我们只争朝夕,哪怕你这皇帝也就二十几年了看不到人口一倍的那天你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可谁告诉你粮食只能给人吃了→_→ 是,目前是只能给人吃,并且因为资源太少所以甚至百姓吃的都是那等又粗又辣嗓子的粗粮,但是一旦粮食产量提高,人们的生活要求自然而然就会从“吃饱”向“吃好”迈进,从粗粮变成细粮,从一年到头见不到肉直接飙升到无肉不欢。 这人口数量增长起来可能需要个一百年才能翻一倍,养个猪鸡鸭狗那可就是两三年就能翻上好几倍的事儿,难道猪鸡鸭狗不需要吃东西了? 贾府吃个茄子都要好几十只鸡来配呢,等到生活水平提高了之后老百姓吃个茄子同样会需要几十只鸡来配你信不信。 再还有,哪怕不考虑国内人口增长也不考虑从素食到肉食的改变带来的更多粮食消耗,你这产量多了,打包打包卖出国门也是可以的吧。 为啥边疆连年爆发冲突? 不就是北边民族们口粮成了问题吃不饱了这才非得过来抢么,正常开展贸易,我们用粮食从他们那里换牛羊之类的肉食或者别的游牧民族特殊产品,共同促进共同发展不好吗? 所以,看着以为粮食产量提高了之后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现在还露出了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笑容的永泰帝……林如海心头萦绕满了罪恶感和惭愧。 #我不应该欺负老实人的# 但是话说回来,真的,永泰帝已经是一个业务水平挺好的皇帝了。 至少在他的治下二十多年来国家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甭管是什么天灾人祸都给扛过去了,吏治不清的现象虽然有吧,但是确实也还没有到影响国家正常运转的地步,这哪怕是落到后世史官嘴里,永泰帝评不上个创造了一个盛世的明君,那至少也能是一个过得去的皇帝。 可过得去的皇帝都是这个德行,便让林如海不自觉地想起来了曾经在清华园那庞大的图书馆里看书之时,看到的一本瞎说大实话的书—— 书中提到,一般朝代开始之时君主都不会昏庸到哪里去,在建国之时往往都能政通人和,明察秋毫,能带领着整个国家的民众走向更好的未来。 然后带不了几代,帝位在皇室之中代代传递,运气好点最多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中兴之主能给国家续上一命多传个几代,运气要不好的话直接就会导致王朝的灭亡,然后再换来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揭竿而起推翻这个朝代建立新的朝代。 然后皇帝素质就会是“朝代建立-明君-昏君-朝代灭亡-朝代建立-明君-昏君”的这个循环。 从无例外。 不过这倒不是这本书自己的特殊发现——毕竟每个国家立国的时候都会对前朝历史进行一番评析,都能得“子孙不孝”的结论,并且为了避免自己的子孙回头也不孝然后毁掉祖宗挣下的大好河山,各个立国的明君都会花式加强皇子教育。 什么给儿子最好的老师,最重的课业,什么把儿子带在身边好好教导政务,要是性格太软就丢到军营里去历练,给一个官制和正经朝廷差不太多的东宫给太子练手,为了不让太子学了后宫妇人宫斗的小巧手段便不把皇子养于妇人之手……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 皇子的素质还是渐渐下滑,滑到了最后皇帝的素质会跟不上臣子的素质,等到什么时候绷不住了,国家就完蛋大吉。 哪怕如同前朝那样,有严格得令人窒息的上书房,皇子们从六岁开始就得寅时起身读书至戌时,一年到头休息的时间不到十天,六十遍大法把每一个皇子都教成了至少是中上之姿,可皇帝素质还是不可避免地往下滑,还是不可避免地干不过同时期的最优秀的大臣。 就像本朝,皇帝陛下虽然已经不错了,可那智力水平和反应速度,还是没比上林如海呀。 这是什么原因呢? 书里提到,这是概率问题—— 皇族在上位之后,一般操作都是搜罗天下美女入宫给皇帝生孩子,一般皇帝也都会生那么十个八个甚至如同永泰帝这般龙精虎猛的还有十几个,历史上有几十个儿子的皇帝也不是没有,然后一般会从这十几个,几十个儿子里选一个来继承皇位。 但是这种几十中取一的选出来的人,拿什么和全国读书人的万中取一比? 这么一来,皇帝的素质就始终比不过同期从万千读书人中厮杀出的臣子。 接着,臣子的想法皇帝就未必会懂,皇帝还会为了打压臣子,拒绝一些本来很好的提议而强行出一些令人智熄的昏招给臣子制造麻烦,某些个别猜忌心重的皇帝还会记恨臣子比自己有能耐随时防备着那臣子夺.权造反,这防那防的,不定什么时候臣子一扭头一跺脚就真反了免得担了虚名,一撸袖子直接和皇帝对肛。 并且只要皇位还从皇子里选,这个问题就永远得不到解决,这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往往不是最有手段的人,但凡是最有手段的人和最有权势的人之间爆发了矛盾,那就是国家不稳的结局——而权力争斗哪有不死人的,这时候再折损几个国家重臣或者是聪明皇子,国家综合实力绝对下降一大截儿。 一来二去的,帝王素质可不就得逐渐下滑,滑到最后连祖宗基业都守不住么。 看到此,林如海自己都抹了一把冷汗。 你说他没有想过造反啊——特么永泰帝在他还在江南的时候,指名道姓要黛玉到京城(做人质)的时候,林如海心里滑过的暴戾让林如海自己都害怕好吗! 只是觉得不是不能忍,并且觉得造反超麻烦的,刚好黛玉又考了个举人要进京考进士了,这才让林如海按捺住了内心的暴躁把黛玉送去了京城。 要不然…… 哼! 而看到这里想到这里,林如海便不敢再接着看这本瞎说大实话的书了。 看得让人害怕。 可偏偏宝钗这时候从拐角拐了过来,一抬眼看到了林如海正在把这本书归位,还好死不死地眉头一挑:“哟,伯父原来在看这个,家师瞎写的,您别当真。” 莫名有点心虚的林如海……灰溜溜摸了摸鼻子之后,强行一本正经地捻着自己的小胡子:“咳咳……书中观点……其实……其实颇为有趣。” 可说到这里,又有点想知道宝钗那师父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有没有想过相应的解决方案,于是便索性问道:“只是……只是不知书中提到之问,令师有无解决办法。” “当然有呀。”宝钗莞尔笑道,“只是家师写到这便累了,这才懒得往下写,只随便与小侄说了两句罢了。” 林如海立刻来了一句:“愿闻其详。” “不就是德不配位,手揽大权,位高权重却没有掌控那权力之能么。”宝钗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地道,“那就别占那位置了,自觉点让真正有德有才之人占了不就完了么?” 林如海幽幽叹息一声:“难。” 皇帝自觉禅位这在历史上一共也没几起啊…… “是啊,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亲生儿子,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宝钗只笑,“只若如此,那便只能让那个位置只有万千尊贵,却无生杀予夺之权,把权力给真正能使用那权力之人了。” 林如海犹豫道:“可……真正的掌权者不会想要那个位置么?” “所以,对那最尊贵的人,就需要他有点聪明之外的别的因素,比如说天命,再不然抬高他的血统,让这个位置只能靠血统和虚无缥缈的神权而不能靠才华,同时,再对那有权力生杀予夺之人受到限制。”宝钗又笑,“比如说读书人都很在乎的名声,比如说把大权分给另几个与他相差不多的聪明人,让聪明人之间互相制衡然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 架空帝王,让帝王只有名誉上的权利,同时从神秘学上证明帝王是天选之子,血统高贵,让帝王成为一个国民吉祥物——于是也就不怕帝王是不是昏庸了,于是真正的权利也能归属于真正从考试或者从实践中杀出来的既有智慧也有能力的人了,并且让那样的人互相制衡,让谁都不敢轻易染指帝王之位。 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另几个相差不多的聪明人……”林如海又犹豫道,“几个为佳?” “三个。” “为什么?” “两个,那边是两方下棋,伯父也知道,下棋总是有输有赢,双方博弈到最后总会有个胜者,胜者可以为所欲为。”宝钗幽幽道,“四五六七八个,他们同样也可以互相抱团,形成两党,以党争再决胜负,这也并非我们所想。权力三分,每两人结合起来的权力能大于第三方之权便比较合适,” 林如海却皱眉道:“那这么一来,岂不是有两方结盟去先解决第三方,再由那剩下的两方决出胜负之虞?” “所以权力最好不等分。”宝钗笑道,“结盟的两方权力不等同,解决掉第三方之后权力依旧不等同,那胜负已定,如此一来,结盟两方中的弱者一边便有解决第三方后自身便会兔死狗烹之忧,进而拒绝结盟。其实这权力三分,也能从算学的角度去解释。” “哦?” “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宝钗笑着从另一头的小抽屉里抽出了几根算筹出来,“两方博弈总有输赢,四分五分六分呢……”宝钗当即给摆了几个四边形五边形六边形,“那都是一拉便能变形,一有外界压力那权利构架便立刻不成样子,唯有三分。” 宝钗抽出了三根算筹摆了个三角形出来:“只要这三根算筹还在,就能有最为稳定的内部结构,也能承受最大的压力。我师父还说,帝王之道在制衡,往往要让臣下分为两派,他居中调控,一方强了便打压之,一方弱了便扶持之,以确保帝王之权永远高高在上,其实这也是另一种三角关系。” 林如海确实是个接受能力极强之人,当时是用一种极快的速度便理解了这个三角关系,可很快就看到了问题:“可把制衡之道最后玩儿崩了的帝王……也不是没有……” “那是因为生杀予夺,权力太大,便能为所欲为。”宝钗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帝王开的制衡之道,两边臣子的力量加起来都没有帝王大,随便帝王搓圆捏扁,所以三角才不稳定,但伯父试想,若两方臣子权力加总能与帝王抗衡,那还能为所欲为么?” 林如海那时的眼睛,慢慢的亮了。 #你师父真是个有想法的人# “且一如书中论及,皇子素质总是渐渐下滑的,一朝发展到后期,帝王可能并不能与他手底下的两个最聪明的臣子抗衡,这也是导致了制衡之术常常维持不下来,所以才会有小侄所说的法子……” ——让帝王做吉祥物,把权力三分给最有能力干行政的人,让那三个人来支撑国家的运转。 也不用担心他们造反想做皇帝——三方谁都是聪明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并且如果有朝一日所有人都接受了“皇帝就是个靠血统的吉祥物”的设定,也接受了这种操作模式下带来的国家稳定,那真正有能力的人,谁还愿意去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老百姓说你乱臣贼子的压力,就为了去做那个吉祥物皇帝? 又不是傻。 林如海……林如海默默地被说动了,并且觉得吉祥物这个词儿很有意思。 #其中不得不说,有永泰帝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花式猜忌过林如海,搞得林如海烦不胜烦生不如死并且深深觉得皇帝陛下是个智障的原因# 与其伺候这么一个皇帝,还不如让皇帝就做个吉祥物,自己去和另外两个至少是同一水平线上的能臣互相制衡再商量着把国事给解决了来得干脆。 可这么一来…… 想想自己就这么动了“架空皇帝让臣子做主”的心,林如海对永泰帝确实是心里有一丢丢愧疚,而这时候看着永泰帝的表情就再温和了三分,可偏偏这时候永泰帝又去了一趟作死的边缘: “朕最近想,那罂粟炼制的药物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得全面禁了才好,那东西既来自海外……朕便觉得,咱们这天朝上国什么没有,哪里稀罕与那些个蕞尔小国的贸易,索性断了贸易渠道,也能一了百了,免得他们再能往咱们国内卖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如海:“(⊙x⊙;)” 行,我本来对于“架空你”这件事还有点本能性愧疚的。 现在么…… 你还是去做个吉祥物吧。 这样对大家都好,真的:) 151.富强第一步 当然了……架空一个皇帝需要一定的时间, 让皇族就这么长长久久的傀儡下去也需要更加严密完善的制度安排, 而至少就现在这个情况吧, 还是皇帝说了算。 你还是需要说服皇帝。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算太大—— 至少对于林如海问题不大——当下我们的林大人只带着那等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轻声道:“陛下这话说的,天朝上国真的什么都有么?” 和林如海相处了太久,永泰帝都是本能地觉得此处有坑, 当下谨慎地思考了一下, 这才犹豫着道:“虽然……虽然没有罂粟,但是没有这东西也无妨啊,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也罢。” 林如海却立刻反问了一句:“那马铃薯呢?” “这不是上天借佛子之手赐给……”永泰帝讷讷道,“赐给朕……难道那些蕞尔小国……” 可是说着说着,永泰帝还是在林如海那“关爱皇(zhi)帝(zhang)人人有责”的眼光之中,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 因为永泰帝也渐渐意识到了, 没准那些蕞尔小国……还真有。 这罂粟一开始他们君臣也以为是神仙产品呀,可佛子死了之后药居然还在国内流转,这才让他们察觉到了原来那些个番邦国家在给他们输出这么可怕的东西, 那这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断一下, 佛子的那块白玉也不是什么沟通仙界和人间的宝贝,而只是一个简单粗暴的能和别人交流人间产品的东西? 既然是人间产品, 而我们国内是很明确没有这么骚气的,亩产能那么高的产品的, 那这些东西不是来自那些你看不上的蕞尔小国, 又是来自哪里呢? “可现在我们连这马铃薯都有了, 佛子还从那块白玉之中交换了那许多东西出来……”永泰帝嘟囔道,“便是不再与那些番邦国家贸易了,也……也……” 好的,说着说着那个“无妨”还是出不来,皇帝确实麻痹不了自己。 最简单的道理了——你怎么知道佛子把那些国家有而你没有的东西都通过那块白玉换回来了? 要是漏掉那么一点两点的,确实,从永泰帝那天朝上国的思想来看,哪怕国民没有那一点两点的产品其实也没什么,反正现在的日子不还是过么,人民群众似乎也没那么渴求外国产品,但是那也仅是从百姓不需要的角度去考虑,咱们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去想,你能保证,那一点两点缺失,不会刚好是那种和罂粟一样的大杀器? 讲真的发现罂粟这事儿到现在永泰帝都觉得是上天眷顾,要不是林如海敏锐的从那个在琼林宴上刺杀他的那人身上闻到了味道,那极有可能哪怕是到了现在永泰帝都一无所知,而等着这种东西真的在国内发展起来,戕害百姓身体,摧残全民意志,两军交战的时候如果再不计成本一点,用这个东西来摧残军兵…… 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并且出现问题一点都不可怕,在这世上活着谁还没有被生活的恶意怼一脸过,谁屁股后面没有两个麻烦急需解决,真正可怕的事情,从来都是明明你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隐藏的杀机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你的命,可你,毫无所觉。 “陛下。”林如海那是个政治角度出主意的人喽,宝钗却是从商业角度直接开口,“您知道京中丁香肉桂之类的香料价值几何?”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帝陛下:“……” 不知道_(:з)∠)_ 我关注粮价那是我体恤百姓,我干嘛要关注香料这么小众的东西的价格? 谁缺了香料都不可能缺了我的呀( ̄▽ ̄)~* 也是因为需要入宫给皇后报本季账单,宝钗自己倒是深知皇帝陛下自己那个“反正我一旦缺了东西我就问皇后宝贝儿要呗,不用关心东西从哪来”的属性,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笑道: “香料这东西一般人家用不上也用不起,大概……一两银子一两香料吧,若说要对比的话,那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年的花用也就是二十两,这二十两全用来买香料,也不过是得那么一二斤罢了。” 永泰帝咋舌:“怎么这么贵?” “因为国内产量极少,绝大部分都靠从茜香那些小国贸易而来。”宝钗轻声叹道,“微臣初初掌家之时,因为要从胡商处大量购进香料再运到京中倒卖,胡商要价已然不菲,便是运到京中再倒卖加价……这能获利的也有限,彼时微臣家中之所以还开着那香料铺子,不过是为了逢年过节之时家中不至于短缺此物罢了。” 皇帝知道宝钗说这个肯定是有他的原因,便索性做了个优秀无比的捧哏,只问:“后来呢?” “后来,家师瞅了瞅香料铺子的进账,问微臣说,香料又不难弄,为何不自己派人去南边弄呢,索性把胡商的利益也侵占了不好吗?”宝钗道,“微臣彼时也是天真,给家师说的是,香料这等细贵的货物在哪都便宜不到哪里去,派人去了后也有一路往来的盘费,别回头倒是给亏了,家师却说只管去,亏了他便叫微臣师父。” “你那位师父真是……”永泰帝忍着笑问,“你果然派人去了?” “派了啊。”宝钗苦笑道,“也没去茜香国国内买,而是过了茜香国再往南行了一阵,那是一处海岛,土人们还拿着树枝撵猴子,就那地方,丁香肉蔻没人采摘,空心的檀木处处都是,等那商队回来之后整整带了一船的香料回来,微臣都怀疑他们是把那个岛给搬空了,可来年再顺着那方向去一趟,回来了还是盆满钵满,那个商队的大掌柜还与微臣说了,都不只是那儿,往茜香国再南走,有的是那等尚未开化,香料满地,土人们还没办法理解咱们拿香料干嘛……后来那大掌柜都懒得自己去采摘了,只随便拿点布料粮食糊弄当地土人,他们采摘了之后拿着香料就能来和咱们交换他们需要的东西,省了多少事儿。” 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现在比较想关心你到底通过这个生意黑了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多少钱。 “哦这个呀,大概……”宝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么说吧……陛下这两年还听过皇后娘娘给您抱怨后宫用度又多了么?” 永泰帝眉头一跳。 这个……是没有_(:з」∠)_ 可不太对啊…… 这一个皇帝在位的时期里,一般来讲后宫的用度都是一直在增加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通过大选是一个一个地往里面娶小老婆,你的小老婆们在努力伺候你的时候呢,是,确实会有一小部分没眼力见儿的被贬入冷宫或者干脆死了,然后不再花你的钱,可是更多的小老婆却都是走常规的升职路线,她们的位分渐渐提高,哪怕四妃九嫔满员了,你也时不时会赏这个小老婆位同贵妃的待遇,那个小老婆能和昭仪娘娘比肩,还有你的儿子女儿们在一个个蹦出来,一出生就是一大群嬷嬷太监小宫女的伺候着,孩子越大花费越多,长大了娶媳妇生孙子什么不需要钱,你又不能把你的小老婆或者儿子女儿给掐死,这用度可不就得是年年增加么。 那啥时候减少呢? ——等皇帝驾崩。 妃嫔们有儿子的归儿子养,没儿子的去庙里等死,完了之后新帝的妃嫔们位分没那么高,也没那么多儿子女儿,新皇后为了标榜自己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皇后,也会意思意思开始整改后宫用度减少财政压力,这时候会有一个断崖式减少,然后又缓步上升。 可就在这理论上应该又多花点钱财的几年……皇后……还真没再来给自己说过缺钱诶! 神奇了! “这是为什么?”永泰帝问。 “因为香料啊。”宝钗道,“您知道您那宫里,每年要花费多少香料么?” 额……这个…… 略略知道一点。 宫里的女人再讲究不过,衣服要有香薰过,睡觉要有安息香否则睡不着,念佛要点檀香否则不敬佛祖,弹琴的时候也要焚香不然心不静,心情不好要有凝神香定神不然要炸毛,陷害别的妃嫔还要送最名贵的麝香陷害完了之后妃嫔们会直接把这麝香丢了绝不循环利用,宫里每年各种庆典都需要大量的焚香…… 那还是自己用,别人用呢? ——宫里你不得每年派赏的呀,你皇帝给这个大臣一点这个大臣一点,皇后给自己娘家的这个姐姐一点那个妹妹一点,四妃九嫔人家也有娘家人人家过年过节也得能有宫里的赏,你是能自己丢脸还是能让你的大小老婆丢脸? “原来大略是一两银子一两香,后来微臣在娘娘面前说漏了嘴,娘娘就知道了香料上的暴利。”宝钗撇撇嘴,哼唧唧道,“从此就只付微臣跑腿钱啦。” 永泰帝托腮坏笑,问:“到底是多少?” “宫里的银子从来都是花得和淌水似的……您宫里每年所有嚼用,整修宫殿,对臣下的赏赐,七零八碎的加起来,总花费大略有个八九百万,因着之前香料贵重,里面得有个两成左右用在这上面。”宝钗掰着手指头道,“完了之后呢,娘娘后来发现香料上的问题了,于是每年就只给臣十万银子的跑腿费了,您算算微臣得亏多少,现在娘娘可还想插手微臣的香料生意,您可得拦着她……” 永泰帝……永泰帝心说皇后干得漂亮! 拦着? 拦啥啊拦( ̄▽ ̄)~* 我们的目标是,皇室花费自负盈亏,不占用财政资金! 以及,在感叹自家老婆聪明机智的同时,永泰帝还是心惊的…… 皇宫用度八九百万这是基本操作,这每年税收就能有四五千万两嘛,然后其中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属于皇室花费,剩下的再用来给军费,修河工,赈济灾民加上养官员那是正常现象,毕竟再苦不能苦皇帝,前明的时候全国一半收入都用来养皇族呢,在这一点上永泰帝觉得自己很良心,只是如果水分这么大,皇后一说省就省了这么多…… “那总的说来,你家的香料生意,能盈利几何?” “坦白与陛下说,现在每年香料生意获益便能有一两百万之巨,原来的话……也就是一二十万,主要还是从胡商那里买太贵了,自己找到产地之后基本都是白赚。”宝钗幽幽道,“所以臣才不介意养一整个清华园,也不介意把隔壁大观园修得美轮美奂。陛下,真的,这只是香料生意,您如果能开了口子再大规模允许瓷器绸缎等物的贸易,通过贸易来赚西边大秦人的钱,不过几年,您建十个皇宫再顺便把黄河上上下下都修一遍的银子都有了。” 永泰帝喉咙滚了滚。 闭关锁国? 不存在的,林如海那是从政治角度考虑,可薛螭这直接就是给了你海一样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看看薛螭这小样儿就知道,有钱人到底过得有多爽。 妈耶,动心→_→ 152.荔枝那些事 海禁是不可能海禁的, 这辈子都是不能海禁的。 ——哪怕还是稍微有点“我这天朝上国什么都有, 虽然在香料之类的奢侈品和土豆这样的高产粮都有所欠缺, 但是我们还是天朝上国呀哼”的傲娇思想…… 但,是。 在宝钗给皇后娘娘进贡了一整箱荔枝之后,以上的所有小傲娇,都变成了小辣鸡。 倒也不是因为这年头的荔枝有多稀罕, 而是…… 好吧, 这年头的荔枝还真是挺稀罕的→_→ 作为一个一日而变色,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的小妖精, 从采摘下来到运送到吃客的手里全程不得超过三天,早个几百年就已经闹出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大新闻,让唐明皇直接就被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了高考作文著名范例,哪怕是发展到了几百年之后的现在, 每年能健健康康贡到京城的荔枝……也就几十颗。 几十颗是个什么概念呢? 但凡脑补一下皇帝皇后,皇子公主,宗室大臣, 这一年的供应量加起来都只有这几十颗, 并且还都是皇帝陛下看心情赏,再得宠的后妃多半也就是一两颗的数量, 而以林如海的受宠程度今年都只得了一颗完事了林如海还得跪谢天恩(……),便可以想象这小东西有多么金贵了。 ╮(╯▽╰)╭ 市场就是这么个市场, 珍贵那也是真的珍贵, 至于帝后二人看着一筐鲜嫩多汁毫无异味仿佛就是刚刚从荔枝树上摘下来的荔枝, 再想想两广总督折子里面哭唧唧地提到真不是微臣不想多给您进贡点南方的稀罕水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小妖精不好保存,用冰镇着八百里加急送过去都能坏个十分之九…… 讲真,要不是宝钗是个商人,要不是宝钗手里真的没有什么武装力量,要不是宝钗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绝对不会进官场就随便在商界浪一浪,做个皇商保住祖上的紫薇舍人就很好,皇帝陛下少不得是要就“你是不是想篡位”或者是“你到底是多有钱”之类的问题和宝钗好好谈一下人生。 当然了,虽然皇帝陛下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连这个都容不下来,薛家也不至于因此被抄家,但是这荔枝到底是哪来的还是得好好问问的。 这么一问,我们薛家那财大气粗的家主大人直接就把皇帝陛下引到了城外码头旁边的一处仓库。 然后,皇帝陛下就看到了一个…… 好吧也不能说是神迹。 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里种着棵树,树没有很大,上面结着不少的荔枝,累累垂垂地看上去很是喜人,永泰帝亲自摘了一颗剥开皮再放到嘴里,在果肉的清甜一下子就萦满了永泰帝口中的时候,皇帝陛下深深地看了薛螭一眼,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这也太奢侈了。” 宝钗却没有半点被皇帝陛下批评了的自觉,只笑问:“陛下知道这是怎么弄的?” 一边吐槽人家奢侈,一边手上倒是极其诚实地再摘了一颗,一边剥皮一边显摆道:“怎么不知道,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干这事儿的人?” 宝钗这倒是觉得奇了怪了,索性问道:“那……第一个是?” “前朝就有了。”永泰帝道,“其实早便有人动了在京城种荔枝的主意,可这果树娇贵得很,在北方怎么种都活不下来,前朝向来奢侈,便别出心裁选了三四月份结了挺多果实的荔枝树,连根拔了种在木桶里,带上当地水肥,让民夫花个两三个月千里迢迢给运到京城来,到京城的时候一树上的荔枝都熟了也极新鲜,刚好给皇族享用,只是可惜这树移栽了之后,过个几个月也就死了,于是每年要吃荔枝就得每年另送。这事儿实在是太奢侈也太不像话了些,惹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到本朝太.祖得了天下之后,为与民休养生息,便蠲了这一项进贡,只用冰镇了荔枝给送上京来。你倒好,还敢顶风作案做这等劳民伤财之事?” 说倒是这么说,皇帝陛下也是个身体极诚实之人,没几句话的功夫便好几颗荔枝入肚,怪罪的意思是半点没有,酸溜溜和趁着宝钗不注意多吃两颗的成分还多些。 宝钗果然是没被皇帝陛下吓到,更不点破他的这点小心思,只含笑开口:“陛下,那是皇家的事儿,可律法难道规定百姓不能吃荔枝了?” 永泰帝:……没有_(:з」∠)_ “可该劳民伤财的还是劳民伤财啊。”永泰帝抓狂道,“薛卿呀,这做一国之君也好,做一家之主也罢,还是应以简朴为要……” 宝钗又乐了:“陛下这话又说的不是了。” “嗯?” “陛下想,臣若只知赚而不知花……”宝钗笑着,“唔……以薛家如今的生意,一年真牟足了劲儿只赚不花,赚上个几百万两也不是不可能,您知道这笔钱不花的后果有多可怕吗?” 永泰帝:………… 知道,必须知道。 金银这种贵金属又不是纸币想印多少印多少,你这边一年往家里搬个几百万的银子,天下间流转的货币就能少个几百万两,这流动货币加起来也没多少,这回头你在家里存银子了外头就得银贵铜贱,金银铜汇率浮动直接影响国计民生。 存钱庄? 钱庄也是薛家开的并且这钱庄又不是银行还兼营贷款业务,这钱庄也架不住你一年几百万两银的往里搬钱呐! 与其如此,不如花掉。 买房,买地,买首饰,办书院,建园子,吃荔枝,反正趁早找投资项目把钱投出去就一了百了了噢耶! #有钱人就是可以这么烦恼# “你……”半晌,皇帝只得心累地扶了扶额,唯有叹道:“你小子……朕广有四海,坐拥天下,却活得甚至没有你自在。”嘟囔着嘟囔着又忍不住想吓唬人家,“要不朕哪天缺钱了就去抄你薛家好了,免得朕这口气总是顺不下来,看着你就来气。” “微臣若哪日能行差踏错,便是被陛下您抄家了也是理所应当。”宝钗噗嗤乐道,“不过,陛下知道为什么您活得不自在吗?” “你说。” “因为陛下是明君。”宝钗垂下眉来,极其温和的开口。 “又拍马屁……”永泰帝哼一声,“说实在的。” “说实在的。”因着确实是有话要说,宝钗现在对皇帝都能脾气极好宠溺万分,含笑道,“昏君哪要管什么民不聊生,再是民怨沸腾,他把宫门一关,什么百姓的声音都传播不到他耳朵里,国家一年四五千万两的收入呢,画个两三千万在皇家身上,想广纳后妃便广纳后妃,想大修宫殿便大修宫殿,要如何奢靡都完全没问题,哪还会因为这小小荔枝来遗憾个什么微臣的日子过得倒比陛下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马屁拍得太漂亮,我们的永泰帝一时半会有点无言以对。 最终,恨恨点点宝钗的眉心:“马屁精!” 宝钗受了永泰帝这么一指,才道:“陛下,没说完呢。” “嗯?” “陛下,微臣随心所欲而您束手束脚,还有一个原因是……唔,您征兆民夫给您运贡品,给报酬么?” 永泰帝摇头。 不给啊,服劳役和缴税是每一个百姓应尽的义务。 宝钗转而又笑了:“可微臣若是想雇人运货,是得给报酬的。” “这……”永泰帝微微皱眉,“给不给报酬……关系很大……” 下一瞬,永泰帝噎住了。 这个关系,还真的,很大。 立志不在历史上留一个“耽于享乐”之名的皇帝们都知道,他们修宫殿园林也好,建河道办工程也好,在征兆民夫的时候一定不能挑春秋两个季节,因为春种秋收,春天秋天征召了壮年劳力去服徭役完了还不给报酬,就会落个耽误一整年地里收成的下场,贫农家里本就没有余粮,一整年没吃的这绝对是大事故,说不好就能不堪其苦揭竿而起……但凡帝王想好好继续坐江山,都不会出这种为了自身享乐把百姓逼死的事情。 可给报酬了呢? 给了就好说了呀,给了报酬之后,雇工至少能去买粮食,绝对不至于一耽搁了春种秋收当年就得饿死的地步。 事实上百姓也不蠢,徭役嘛,那是国家规定,喜不喜欢去都得去,可像薛家这种商户人家,如果给的报酬不够他们吃饭的,他们的选择必然是扭头回去种地也不要给薛家干活。 那同样的道理…… “你是说……”永泰帝蹙眉道。 宝钗微笑地看着皇帝陛下:“陛下有雄心壮志,可这每每折戟沉沙,到底为何?” 为何? 那得从永泰帝都有些什么雄心壮志说起了——京杭大运河已经许多年没有维护了,黄河的河工银子从来都没有够用过,永泰帝自己的皇家园林也有许多年不曾好好整修,边关其实早该扩充新军了但是军饷跟不上所以只能勉强维持现状…… 可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是真的想做出点改变或者至少把以上项目的隐患给解决一下的。 要说解决问题,当然行,不过得征召民夫,去修河工去建宫殿去参军去干基建。 可问题再回来,征民夫,你就会让许多家庭失去壮年劳动力,你这边轰轰烈烈搞基础设施建设,女人带着孩子就得活活饿死。 大隋是怎么亡的? 隋炀帝也没多横征暴敛,喜欢美女更是帝王通病——这李世民的妃嫔都比杨广多呢,凭啥李世民千古一帝隋炀帝遗臭万年啊? 真正的问题,还是隋炀帝开启了那个时代开不起来的大运河工程,拖垮了大隋,却造福了大唐。 那如何解决隋炀帝会遇到的这个问题呢? 宝钗对此,提供的解决方案就是,给钱。 民夫们如果给你做工能有工钱,那至少能拿着工钱去买吃的,地里收成耽搁了也不至于只能被饿死,这样你得了工程民夫得了生计,互相美美哒。 永泰帝何尝不知道给钱可破呢? 可这不是没钱么(╯‵□′)╯︵┻━┻ 哪怕把林如海这么一名干啥啥都行的人安排到了最能给国家提供经济收入且不至于过于影响百姓生计的盐政上,并且也力排众议让林如海一干十几年,财政也不过是刚刚够用啊。 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少不得就得打达官贵人们欠国库的那笔钱的主意了。 可那笔钱更多是用在了太上皇的南巡接驾上(话说太上皇当年出巡确实是花钱如流水导致现在永泰帝想起来都还会心里隐隐作痛),严格来说那都是太上皇自己花的钱,只是太上皇当年也是个要脸的人,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败家子,然后群臣还给面子,就直接打了欠条才花的。 这都好意思问臣子要钱……太上皇不要面子的呀。 可是如果……海外贸易真的有钱…… 谁还耐烦问臣子们要啊。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永泰帝沉吟着,“这海外贸易要是真能获利极大,朕……” 宝钗又笑,极其不敬地直接打断道:“不,您可能不知道。” “……”大概也是在谈正事,永泰帝并没有那么在乎被打断,只道,“你说。” 宝钗又是一笑:“与其说这笔钱是靠海外贸易赚来,不如说是从全天下的贵人们手里捞钱,再通过您想的……嗯,各种花钱的方式花出去,肥了百姓,损了贵人。” “损了贵人?” “您想啊。”宝钗笑眯眯地道,“海外贸易现在贸的是什么?能买卖粮食么?” “哪运得起粮食……咱们之前也都说了,不过是贩售些精贵之物。”永泰帝蹙眉,“对外卖出瓷器丝绸,对内买入奇巧玩意儿,檀木香料罢了。” “那哪里是百姓用得起的东西呢。”宝钗撇撇嘴,道,“这个交易过程,其实应该是您走海外贸易,拿到了大量极其便宜的货物,到国内之后,把这些货物高价卖与各类达官贵人,拿到来自他们的钱财之后,您便能用这部分钱财去干您想干的事情,说白了,这应该可以算是个……劫富济贫?” 永泰帝乐了。 “陛下不是一直都在打当年太上皇巡游时借了那些个朝臣钱财之事的主意么,什么甄家接驾四次,加起来欠了几百万,王家一百五十万,贾家两百多万……”宝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转而笑道,“其实从他们手里捞钱的法子多了去了,何必非得用讨债这一种最小家子气的法子呢?再有,鼓励节俭那是对百姓,对贵族,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鼓励奢侈。” “奢侈?” “奢侈。”宝钗道,“与其让他们把大量的金银攒在库房里,还不如用那些奢侈品的交易让他们把那些钱财都自觉自愿送到您的口袋里,您拿着那些钱财,好歹也能做您想做的那些事情,最后这部分钱财也能通过您给百姓们的工钱落到百姓手里,而您在这过程中需要付出什么呢?” “那些西洋货物……”永泰帝沉吟着,“只是……那些达官贵人们终究不傻,怎么会愿意掏钱买那些实则无用的东西?再说了,他们若是更厉害的盘剥百姓又怎么办?” “盘剥百姓有律法呀,那时候您想收拾他们不还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宝钗道,“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花钱……这不还有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们撑场子么。” “咦?” “宫里的皇后妃嫔们从来都是天下贵女们的楷模。”宝钗道,“您信不信,今日昭仪娘娘画了个桃花妆,明日京中便能流行起桃华妆来,今日皇后娘娘在给您炖汤的时候往里面撒了两颗肉豆蔻,明日京中便能有一大群人想试试肉豆蔻炖汤是个什么味道,今日十二公主见她的小姐妹们的时候吃了几颗荔枝,只要市场上有,无论荔枝有多金贵,明日京中贵女都会买上几颗尝尝鲜……” 永泰帝……永泰帝吞了吞口水。 他必须信啊。 就看贵女们连宫里的规矩都要copy个十成十的架势,就该知道贵人们的攀比心……啧! 所以,这个故事就变成了,他们皇宫里开始用那些个西洋玩意儿,偶尔赏赐那么一个两个给信重宠爱的大臣亲王,完事了之后京中自诩是个大户人家的人民群众们………然后……当然就是…… 美滋滋的收钱! 建设朕想要的封建主义式大周! 千古明君!万古流芳! 皇帝陛下,最终,是美滋滋的走掉了。 没两天就派人借走了宝钗家里管对外贸易管熟了的大掌柜嘿咻嘿咻地打算把瓷器和绸缎运出去在国外抢一波钱再把西洋玩意儿运进来再在国内抢一波钱。 宝钗自然是欣然应允。 这么一波忽悠到底意味着什么…… 休沐日的时候,黛玉就宝钗一个别院里,凉风习习地垂着,边上冰块散发着令人舒爽的热气儿,黛玉修长的手指还在慢吞吞地剥着荔枝皮,抬眼瞅了瞅坐他对边也在剥荔枝的宝钗,笑道:“你这骗人上当的本事……哪学的呀?” 153.玻璃超贵哒 伴随着那笑声的, 自然还有一个颇清脆的女声:“我来迟了, 不曾迎来接远客!” 王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得得得, 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直接骂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或者干脆就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了,这会儿那个会说话, 会打岔, 会圆场,总之她一个人可以顶一个公关团队的人的终于来了。 而黛玉呢,今天那已经被吓唬了好几次的心, 又一次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宝玉是个什么样子他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这会儿来了个比宝玉还疯或者和宝玉一个级别疯的人…… 不夸张的讲,黛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贾府。 即便是天子在密信之中让他来京城(方便做控制林如海的人质),他随便让自家爹给个当年的同年啊老师啊啥的写封信, 哪怕是借着去请教学问,准备科举的名头暂住到那些个读书人家里,都应该比在这地方应付这些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亲戚好吧。 瑟瑟发抖.jpg 当然了, 凤姐儿的脚步自然不会因为王夫人的“你快过来我已经承受不来”和黛玉的“我了个去要是来个和宝玉一个级别脑洞的然后她们一唱一和这件事如何收场”而停留的, 很快,黛玉面前便多了一个盛装丽服的年轻媳妇。 再是瑟瑟发抖, 再是不想面对,黛玉还是不肯失了礼, 只再次站了起来, 先对着那位年轻媳妇做了一揖, 正不知如何称呼时,贾母也想着把宝玉要给黛玉取字的尴尬给糊弄过去,便指着王熙凤对黛玉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 凤哥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既是明艳又是大方,那从容大方且面上带笑的样子让黛玉好歹是没有了对着宝玉的尴尬和局促。 可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这个漂亮大姐姐是谁啊QAQ 贾琏长于交际,自然知道黛玉在为难什么,便直接笑道:“林表弟,那是拙荆。” 黛玉了然,叫了一声:“嫂嫂好。” 王熙凤也对黛玉福了福,二十出头已经颇成熟的风姐儿到底是惦记着男女大防,没上手握着黛玉的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只是笑着对黛玉也是夸了又夸,提了贾敏又忙转悲为喜说不敢惹老祖宗生气,一通好话说得真的没有半点错处,谁都觉得妥帖。 这让黛玉好歹是松了口气。 暗暗感叹还好还好,贾府还是有个画风正常,并且长袖善舞,不会一开口就得罪人的媳妇儿的,还没有彻底没救。 可王熙凤这一时半会儿没能够牵着黛玉的手把黛玉送回贾母和宝玉身边,宝玉刚刚得了那么个好看的小哥哥,都还没和小弟弟好好亲近亲近呢,怎么就那么肯善罢甘休,好容易等到凤姐儿夸完了,宝玉便立刻从坐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黛玉身边,好歹是在教养嬷嬷如刀的眼神之中没有去摸黛玉的小手手免得继续触了那些劳什子的忌讳,只牵着袖子把黛玉拉着在贾母的坐榻上坐下。 黛玉没拒绝。 毕竟拉袖子而已,兄弟姐妹之间虽有男女大防却也还没有到这地步,宝玉这操作妥当着呢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坐在贾母坐榻上问题也不大,毕竟远来是客,老太太看上去也是极其圆融和蔼一个人,亲近亲近也是代母尽孝的意思,没啥毛病。 随后,宝玉终于能和黛玉聊了起来—— 当然,内容是相对正常一点的“弟弟可有读过书”,“读过什么书”,“弟弟喜欢王摩诘吗?李太白呢?” 这是常规操作,黛玉终于不会觉得招架不住,姐弟之间也算是勉强和睦,甚至说着说着,宝玉便深感自己小时候说的“见到男子浊臭逼人,见到女子倍觉清爽”到底多不合理了。 面前的小弟弟,不就令人倍觉身心舒爽,觉得可以和他聊到天荒地老玉石俱焚么 (*≧▽≦) 这么一开心了,便一个没忍住,直接问道:“弟弟叫黛玉,可有玉没有?” 黛玉心里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聊读书识字这些话不容易踩雷,可是要说起玉来,关键是宝玉的大造化还是从哪衔玉而生来的,这个问题就…… 有可能再激起什么惊人之语,那回头更不好收拾。 正琢磨着,黛玉一时之间便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暂时没开口。 宝玉没等到回答,还以为黛玉是没听到,便再次问:“弟弟有玉没有?” 黛玉还是没想好这个路数是什么,难免有些谨慎,略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什……什么玉?” 宝玉拿起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块儿美玉,笑道:“就这个玉啊。” 王熙凤看着这漂亮小姑娘和漂亮小男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觉着有趣,哪里知道这时候宝玉那一股子痴劲儿上来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只顺嘴笑回道:“妹妹那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可是稀罕物,妹妹必然是独一份儿的。” 这话一出口,宝玉那痴狂的劲儿便再上来了三分,一把把那玉摘下来,骂道:“什么罕物!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话音才落,便把那玉往下狠命一摔,看上去气恼不已。 一直死憋着没回宝玉话还觉得能躲过一劫的黛玉:……我……我就说果然有骚操作。 万万没想到问玉之后竟然是这个发展的王熙凤:…………卧槽闯祸了,卧槽卧槽要是玉碎了怎么办? 而宝玉这么一摔,丫鬟们自然是去忙着把宝玉的玉捡起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而贾母已然是一把把宝玉搂在了怀中:“孽障,你摔那东西做什么”,然后心累如贾母,今日虽然已经救场无数,现在却还得继续构思要怎么把宝玉哄回来,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贾母身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瞅着贾母,希望这老太太不要一口气过不来厥过去,而王夫人又多一层关心—— 要是宝玉进了宫,问了个好看点的贵人你有没有玉然后一说没有就摔了……这可如何开交? 正自乱成一团时,立在黛玉身边,跟了黛玉好几年的雪雁悄悄拉了自家爷的袖子,小声在黛玉耳边道:“爷……要不咱们随便拿块玉出来哄哄这贾姑娘?或者我记得杨家先生也给过您……” 黛玉立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可怕的提议。 别别别,他可没有那个衔玉而生的名声,再说了杨先生给他的东西不是用来显摆的,拿个仙家宝贝出来对贾家不好解释,若是今后遇上了杨先生更是要受罚。 这会贾母已经在开始劝说宝玉了,劝好了把这事儿揭过不提才是正确选项。 爷是个有主意的爷,见他不允,雪雁也便罢了那份心思,只乖巧立在黛玉身边。 而拒绝了雪雁之后,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另一番风景—— 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吃枣药丸的王熙凤正在给贾琏一个求救的眼神:“卧槽我哪知道这句话会激起这小祖宗的疯病啊!” 然后贾琏牌滚刀肉给王熙凤回了一个:“乖啊不要方,最多就是被老太太骂一顿呗,又不扒皮又不切肉的。” 接着王熙凤再给贾琏一个哀哀欲绝的:“我的管家权,我的事业,我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 贾琏再作为一个好好丈夫,回了自家老婆一个安心的笑,大意为:“没事没事,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嫌弃你啊乖。” 虽然黛玉和贾琏王熙凤都不太熟,不特别能懂夫妻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一个慌慌张张一个曲意安慰这么明显的信息黛玉还是得到了的。 并且瞅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一时之间,黛玉倒是觉得这一对儿颇鲜活的夫妻比一言不合就骚操作的宝玉有趣得多。 也就趁着这会儿除了他和贾琏王熙凤一对夫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黛玉抬眼,给贾琏眨了眨眼睛。 贾琏到底是滚刀肉,宝玉摔玉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反而给黛玉做了个“一会儿聊”的口型。 黛玉轻轻点头,算是应了贾琏的邀请。 然后再回头看了看满脸泪痕,才被贾母哄好的宝玉,表情很沉重,心情很…… 算了,不说心情了。 黛玉只想多给宝玉找几个教养嬷嬷_(:з)∠)_ 雪雁跟了黛玉好几年,黛玉的生活习惯也摸了个大概,这会儿黛玉睡醒了,雪雁便先给他递了一盏茶,又因为自家爷这会儿表情煞白,便多问了一句:“爷,这是魇着了?” 黛玉确实是被刚才那梦吓得不轻,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了雪雁递过来的淡茶,低头抿了一口,道:“我无事。琏二表兄呢?” 雪雁矮下身去把黛玉刚才掀下榻的书捡回来摆到了黛玉榻边,随口回道:“琏二爷下船了,说是船上憋闷的慌,他带几个小厮下船去透口气,过会儿便回来的。” 154.有钱真快乐 黛玉微微点头, 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 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说, 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 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 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 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 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 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 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 #这特么不是进京赶考, 这得是决定了直接搬家进京吧。# 并且贾链还有一层考虑——荣国府梨香院虽说空着,但是林家父子这么折腾似乎梨香院都不怎么放得下: 巡盐御史那是个肥差中的肥差, 管天下税负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 林如海在这位置上一干好多年, 攒下来的家私哪怕只是让黛玉带走了三分之一过去安家,这也是一个要上天的数量和体积。 于是,赶紧地,为了避免回头放不下的尴尬,贾琏麻利地说了:“不必如此麻烦,家中已然给表弟收拾了院子出来了,表弟直接住去便是,再带如许多的家人家具反而外道。” 彼时正在送儿子离开的林如海听到这话,随口便笑道:“不是外道,这也不单是为了玉儿进京赶考之事,实在是我也听了消息,再过一两年的,天子必然会把我调往京城,如今玉儿先去京城布置个宅子出来,倒也便宜。” 对这个解释,贾链无言以对。 毕竟,黛玉是一个还没有成家,年纪也小的表弟,要是一应吃住用度都在自己外祖母家,倒是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 但是如果林如海这样一个即将年过半百,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的林家家主调职回京,而再考虑到了如今的林家只剩下了林如海和黛玉父子俩,贾琏再缺心眼儿也不可能说出“那姑父你就和黛哥儿一块儿住到荣国府的梨香院去呗,那地方是我祖父晚年荣养之所,再是清净雅致不过的。”话出来。 那不合适。 妇人带着还未长成的一双儿女求亲靠友那是没办法,外孙明明自己有家但是还是喜欢去外祖家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可林如海一个大男人依附着自己的妻族住,那成什么样子了。 入赘? 别闹,如今的贾家哪里赘得起林如海这位大佬?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贾琏也没别的话好说,只得与黛玉一道,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上京之路。 一路上呢,贾琏自己是喜欢在平日船停在码头的时候下去寻花问柳一番,黛玉是已经南南北北去过了若干地方,到现在已经是彻底没有了去浪的心思,只是成天在船舱里面补觉—— 被林如海用填鸭式教学看了若干的文件,记下了若干的人名和他们手上的权利,与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研究了一番林如海的对手那藏在暗处的复杂关系网,饶是黛玉那个超级计算机一样的脑子都难免觉得神思倦怠,少不得在船舱中好好休息,日常补眠养身。 方才的黛玉,就是在补觉过程中,青天白日的,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老爹开的那个“你要是个姑娘我就懒得告诉你这些了,你去京城安安心心嫁人,老子爱死不死,一切听天由命”的玩笑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那个梦里,其实林黛玉是个姑娘。 一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从会吃饭就知道喝药的,娇滴滴的姑娘。 梦里的黛玉是在一个颇华丽的园子里长成,园子里也住着不少和黛玉一样的漂亮女孩儿,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于是整个园子里的姑娘们便都基本上算是围着那男人转的。淑女才女,姐姐妹妹,主子丫鬟,在那地方作诗唱和,烤肉游园,好不快活。 而在园子里的生活,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林黛玉(男)能十二岁考中举人,即便成了林黛玉(女),那文采也是相当不错,拿了园子里面几次诗社的魁首,而园子里的那位看上去如珠似玉的男人和黛玉妹妹青梅竹马,共读西厢,心心相印,情投意合。 可是到了最后,事情急转直下,漂亮园子日渐荒疏,到最后也就剩下了黛玉还住在园子里,而那年轻男人搬了出去娶妻成家,一片痴心尽皆错付的黛玉便在他成亲当日,烧了年少时期的所有诗稿,断了所有妄念,泪尽而亡。 这时候闭上眼睛再回味了一轮那个梦境,黛玉再也躺不下去,索性直接坐起来,再看到了就放在角落里面的一把琴,便直直走了过去,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后便是“咚”的一声。 这倒是让黛玉多多少少有了点弹琴的心情,略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叫雪雁进来,只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盥手焚香,正坐在第五徽的地方,抬手按弦。 琴声淙淙,清泉一样流泻而出。 黛玉却压根都没能听自己到底信手弹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只是心里面着实满满当当都是心疼与不忍,再就是一层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梦里,那位黛玉姑娘有句诗,叫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如花少女发出这样的感慨。 或者是那位黛玉懦弱不争? 也不应该啊,其实在梦境之中,那少女聪□□黠,灵秀剔透,绝对不像是梦里那个哪怕是嬷嬷贪墨了自己的首饰都决定忍气吞声,自己都能在屋子里默默读太上感应篇的姑娘的性子。 可若不是懦弱……是无能?是无力?是无所依凭?更甚至是无处可去只能在那地方被人磋磨? 还有,梦中还有一句诗,也不知是谁做的,叫“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玉带林中挂,说的必然是自己了,至于金簪雪里埋到底说的是谁,在梦境之中能和玉带并称的金簪又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 黛玉越是努力回忆,那个梦境之中那种无可奈何,到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溺死在那泥潭之中的绝望便是愈加地深切,到最后,黛玉的琴声竟至悲怆不能自抑,竟至难以为继再也弹不下去之势。 琴诉心声,既然悲切到了如此地步,黛玉也不再强求,才要停弦收音,便听到有一阵箫声响起,吹的便是黛玉刚才全凭本能弹出来却没能弹下去的曲子的下半曲。 那箫声没有黛玉这时候满腹的对梦中那个黛玉的心疼和郁闷,也不如一般吹箫的人来的那样满腹愁思,端的是悠远清朗,温暖和煦,听得人心中虽然不至于百愁皆消,其中高远阔达,却至少也不再介怀于之前的儿女心思。 黛玉心中一动,那难以为继的下半曲子,也在这一股箫声的故意引诱之下,继续弹了下去。 与人合奏到底不同于自己随手弹随手浪,这时候被逼着去想着如何应和那一阵箫声,对于那梦境之中的黛玉的满腹愁思到底是渐渐的淡了下去,一曲终了,天边红霞也已经是彻底地消失,天色渐暗下来。 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也是好笑,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梦境伤春悲秋至此,当真是枉费了师父教诲。 而在另外一艘船上,五官极其秀美的年轻人含笑给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斟酒,把酒壶放下,随后便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 被那秀美的年轻人口称“殿下”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整个人形容端肃,却是姿容绝俗,雍容华贵,闻言也只是浅浅微笑,把手中玉箫放下,自己站起身来,再顺走了桌上那一壶酒:“闲着也是闲着,郡王可有意和我一块儿去见见那位弹琴的人?” 新晋的北静郡王水溶露出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 155.贾政没前途 分家。 分家?! “分家是万万不可!”贾母立刻喝道, “你个忤逆不孝的,我老婆子还没死呢, 怎么就到了要分家的地步了?” 贾赦敢提出来自然是经历了深思熟虑的,这时候也不管贾母打出来的感情牌,只直接道:“母亲,这许多年来儿子思量过了, 荣府之患,其实有四。” 贾母是一直看不上贾赦的,嫌弃这儿子挡了他心爱小儿子的路,觉得这儿子小时候养在她婆婆身边长大了之后与原配妻子琴瑟和谐显得她这个母亲一点用都没有, 觉得这儿子小时候被教养得很好于是衬托了养在她膝下的小儿子学习成绩比较辣鸡只能用“比较努力学习”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但是, 待好不容易搞死了儿子的原配夫人, 儿子终于走上了意志消沉爱小妾爱享受就是不爱上进的纨绔道路之后, 贾母…… 哈!哈!哈! 大笑三声! 要说前面三个理由还有点为母不慈、过于偏心、不配做人的意思在的话,后面一条嫌弃的理由只要说出口,我看哪个虫儿敢作声说我不对! o(* ̄︶ ̄*)o 可人的潜意识是强大的, 哪怕自己在荣国府里面做了那么多年的最终boss,可在儿子露出这个酷似当年贾母她婆婆她公公反正一露出来她就瑟瑟发抖的表情的时候, 贾母的小心心还是颤了三颤:“我看荣府好好的, 能有何患?” “头一件。”贾赦冷冷瞅一眼就在边上装鹌鹑, 全靠母亲给他出头的贾政, “二弟德不配位, 不通礼仪, 窃居荣禧堂多年, 也就因这不修德行的一点,这许多年来哪怕在工部并无大错(当然也没啥功劳),熬了许多日子,每每到了升迁之时都不得上官欢心,工部员外郎之位动也不动。” 贾母与贾政脸色俱是一抽。 “不信?”贾赦长长叹息,“若是那等毫无根基的人家,一个五品官做二十年也是寻常,可二弟的官位是来自父亲临死的遗折,父亲人虽不在了人脉尚在,若是二弟本身是可堪造就之辈,那些个积年的人家——不说别的,二弟的妻家王子腾,咱们的林姑爷那可都是仕途通达简在帝心之辈,二弟与他们乃是再正经不过的自家亲戚,可为何这许多年来他们一点忙也不曾帮?别的不说,就曾经教过玉哥儿的贾雨村如今也是一升再升,为何林家姑爷宁愿帮贾雨村也不提携二弟?” 贾政脸色臭得不行,咬着牙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贾母还欲再辩一两声,贾赦却慢悠悠摇头:“母亲,当时瑗儿不知为何被扣在了宫中,我需得去求情,问母亲要荣禧堂时说了什么,母亲可还记得?” 贾瑗当时因为被诬赖成义忠亲王的血脉入宫……贾母慢慢回忆起来贾赦那时的说法:“既然要进宫求情,我们身上就要干干净净……” “二弟自己身上不干净,我拿了荣禧堂之后还多生怨怼,这许多时日来没少在外头清客门人面前发牢骚。”贾赦语声极冷,“六部之中谁不是人精,二弟没走科举已然是矮人三分,哪个上官敢帮一个不懂礼仪的官员上位?真不怕御史台的悠悠之口么?”然后冷然下了一个结论,“所以啊,二弟这辈子,也就一个工部员外郎了。” 贾政打了一个寒战:“兄长何不早说……”早说我就把荣禧堂给你了…… “早说?”贾赦却在这时候爆发了混不吝的本性:“我不乐意呀,我就喜欢看着你自以为一切都好然而自走绝路而不知,怎么样,你还敢打我?” “你!”贾母一拍大腿,怒道,“他是你亲弟弟!” “先是母亲最疼爱的儿子,然后才是我亲弟弟。”贾赦继续平静无比地撕人伤疤,“二弟被母亲护得紧,什么事情都有母亲为他谋划,焉有我指手画脚之地,母亲既为他谋划了大好前程,干我何事?” 事到如今,贾母也唯有揉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脏,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把这混不吝一古脑闷在了马桶里才得痛快。 可叹如今他人高马大的,不把你溺死在马桶里你都要谢天谢地了…… “不过不管怎样吧,至少如今荣禧堂我是拿回来了,二弟名声再臭,到底与我无碍,至少我是个芦衣顺母,只要母亲欢心我便是不居正堂也甘之如饴的好儿子。” 贾赦却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心情便继续撕逼, “而荣府第二桩烦难事,在于如今荣国公已经不在而敕造荣国府的名头仍在,我已给圣人上了奏折,圣人虽不置可否,可此事只要告知了他便算无妨。三么,在于当年接驾时那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还的银子,如今圣人明鉴,既把事认成了是太上皇要游幸江南才迫臣子借银铺张,那咱们又一项足够抄家灭族的祸事,到此便算是平了。” 贾母是从不觉得自己一个荣国夫人住荣国府有什么不对,更不觉得欠了那么些接驾银子有什么问题的,现在最扎她心的事情还是在于小儿子的仕途,这会儿看着气定神闲,似乎对官场上的这这那那十分门儿清的长子,真是咬碎银牙才强行开口:“你二弟的前程……” “母亲,自从我开口要回荣禧堂而不是二弟自己让出来,这件事在他身上便坐实了,他再也没有前程了。”贾赦说着这话,还顺手从靴筒里拿出了一份文书出来,交给小厮递到贾政手上,“如今还加上了这第三件事,一旦被人撕掳开了,二弟要是能不死,只落个丢官罢职的结局……便该感谢祖宗庇佑。” 贾政将信将疑地将贾赦给的那一份文书打开,下一秒脸色便铁青起来。 “我亦不知王氏是何时开始做了这放印子钱的勾当。”贾赦凉凉道,“这平素吃斋念佛的真的看不出来。还好我的名帖看得素来紧,这许多年来外头也多以为荣国府是二弟当家,王氏拿了二弟的名帖出去放印子钱,与民争利,兜揽人命……哪怕是皇子做了这等事,陛下都是饶不得的!是斩首是流放……只看陛下心情。” 贾政遍体生凉:“这供词也是一面之词,倒当不得真,要是有人污蔑,也……也未可知。”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印子钱之事的。”贾赦道,“无非是你那好媳妇要拉了她侄女我儿媳入伙,她自己好慢慢撒开手来,从此求神拜佛算是全了罪孽死后莫要受罪,我那胆小的儿媳到底没敢做这等事,还把事告诉了琏儿,琏儿自己也胆小,再告知了我,我这才查出来的。你媳妇管家的日子里家里头每个月月前晚发半个月,你以为都是做什么呢。” 贾政这是真的知道害怕了——王夫人拿的是他的名帖做事情,这哪怕是闹到官府也是他担责任,到这时候还要推说不知……夫妻一体你如何不知?谁不会觉得你这是推妻子出来承担责任? 身为男人却没有一点担当! “兄长……”贾政都给贾赦跪下了,“救……救我……” “救你?”贾赦这会儿倒是拽起来了,抬起腿来对着贾政就是大快人心的一脚,骂道,“我的意思是分家,我不占你那妻舅王子腾的光,我也不稀罕你那宝玉今后天子嫔妃的身份,更不愿意沾你这不通礼仪不懂庶务连妻子做下这等事都丝毫不知的蠢蛋的任何事儿!” 贾政抱住了兄长的大腿往死了哭。 贾母也双目含泪,说的话也是乱七八糟:“老大……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贾字,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你弟弟都这样了,你今后的名声哪里还好得了,又能有什么前程,咱们还是一起把这些事都料理了的是……” “前程?”贾赦冷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前程!老太太要能想着我的前程,我先头那位太太是怎么去的,又怎么和我先头太太的娘家断交的,老太太还给我娶了那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媳妇传出我那斗鸡走狗纨绔不堪的名声?还想着我有前程?朝廷是你家开的呀?” 贾母被贾赦数落得那心肝脾肺肾仿佛被人掏出来揉搓了一遍,落泪不已,软的不来便只能抽抽噎噎开口:“你……你若真的咬死了不放必要不管你二弟把他逐出家门去……我……我便也不要了这张老脸,必去敲了登闻鼓告你不孝!” “那从小长在老太太跟前的小孙女儿宝玉可还在陪着十二公主读书呢。”贾赦慢悠悠道,“圣人还许了她,说新皇登基她便是贤德夫人,如今老太太这脸面也不要了,宝玉这贤德夫人,可是既不贤,也不德了呢。” 贾母血压一上来,看着贾赦便唯有痛呼逆子,见贾赦一点反口的意思都没有,便只能“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分家之议,不停也得停了。 贾赦对自己母亲这个不知道咋整就现场装昏的操作倒是熟悉的很,请医问药这一套程序也是早就熟了,毫无障碍地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给贾母看病,自己亲尝汤药略尽孝道之后,便遁去了荣禧堂。 主要也是懒得看贾母和贾政母子俩抱头痛哭。 倒是贾政,抱头痛哭了一轮之后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现在住的院子,对着还在染了毒瘾的贾瑗床边照顾儿子的王夫人好一通怒火,完了之后也不让王夫人继续照顾儿子了,直接把王夫人轰出去,自己坐在贾瑗床边垂泪。 贾政是真的不明白呀,好好的家,怎么忽如一夜春风来的,从来说了就算的母亲说了不算了,从来唯唯诺诺的大哥突然就“嘿小样儿,我就是看着你作死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从来虽然谈不上温柔贤淑可也算是明事理懂道理的妻子连印子钱都放出来了,而这个从来倚重的长子…… 儿子啊,你到底上了瘾的是一个什么药啊,看你这日渐消瘦的样子你爹我可怎么办呀。 垂泪半晌,贾瑗从又一轮的磕了药之后的□□中醒了过来,看了老父如此,吸毒吸得眼睛都抠了的贾瑗声音虚弱地开口:“父亲?怎么了?” 贾政看着原本芝兰玉树的儿子变成了这个模样,泪水更是滚滚而来,可他和门人清客混了那么多年,什么人情世故那是基本不懂,兄长今天扯出来的这些事还渐渐令他束手无策,也只得趁着长子还有精神,把这些事慢慢告诉了他。 贾瑗如今已经快被罂粟掏空了身体,精神不济得很,听到了最后,又有点发困。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老父六神无主如此,只能打点精神,叹道:“我如今身上乏得很,一个晚辈,也不好请大伯父来与我说话,要保全家门,还要咱们二房不被分出去……父亲叫琛哥儿来,我有事交代他。” “琛哥儿还那么小,懂得什么。”贾政有些犹豫。 “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贾瑗说了几句话便心悸得不行,揉着那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暴毙当场的心脏,道,“不指望他,难道指望父亲去和大伯父讲道理不成?” 而贾瑗虽是病容,看向贾政的眼神却让贾政明明白白看到了“你不行”三个字。 贾政无话可说。 只待贾琛自书斋出来,到得贾瑗病榻之前,也自贾政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之后,便被贾瑗强撑精神拉了拉亲弟弟的手:“我知道,太太对你不起,也确实磨搓了赵姨娘,你自己怀恨在心也好,心有不甘也罢,都是人之常情。” 二房如今已经是这个局面,贾瑗说什么贾琛都不会意外了,只平静地看着贾瑗:“兄长要如何?” “太太虽是我亲生母亲,可这些事做下来,她在我贾家……确实是留不得了。”贾瑗呼哧带喘地开口,“但,二房不能走,不走我们尚是国公府的公子,有国公府的牌子尚还有两分体面,走了之后便只是五品员外郎的哥儿,我……我如今已然是要油尽灯枯,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你若还想要前程,得听我的才好。” 156.住进大观园 “啪!” 随后,外面那叨逼叨个不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 一时手滑摔了杯子, 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 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 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 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 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 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 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 便试探地小声开口, “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而当天晚上,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直说吧。” 156.住进大观园 “啪!” 随后,外面那叨逼叨个不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村肆之中的伙计很快就跑了过来:“爷?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黛玉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丢了颗银角子过去:“无事, 一时手滑摔了杯子, 下去吧。” 伙计不疑有它,捧着银角子便去了。 可伙计虽然走了, 外面那个正在大放厥词演说荣国府的人心里也是一跳,在等半天都没等到雅间之中的人出来兴师问罪之后, 还以为不是自己演说荣国府的锅,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然而有了这么个插曲,他也不想再扒贾家家事, 直接话题一转直接开始去八一八贾史王薛之那些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史家了。 而雅间之内—— 黛玉又取了一个酒杯, 慢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浊酒, 抬起一仰而尽, 这才对沈云道:“一时失态,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云口中回应着, 心中却依旧懵逼不已,琢磨半天,想到了外面那人是编排到了贾敏之后,面前的林兄才会忍无可忍的, 而外面那人说的是贾敏嫁了的是淮扬的巡盐御史的林公如海, 便试探地小声开口, “那位贾夫人难道是……” 黛玉垂下眉眼来, 也算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只低声道:“正是家母,已然仙逝。” 沈云立刻就理解了黛玉到底在气什么。 ——这到底不是个后世谁上了热搜,谁便引以为荣的时代。 这年头对女子有既多又繁琐还毫无意义的限制,德容言功那是寻常操作也就算了,关键是还需要女子藏扑守拙,越是大家女子,越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是讲究养在深闺人未识。女孩子的名字别人不能唐突,笔墨不能外露,外貌不能被外人看到,针线不能流出闺阁,更不能与父亲兄弟夫君儿子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的肌肤之亲。 如若不然,再好的姑娘都会打个折,哪怕那些事完全不是姑娘家的错,反正发生了就是原罪。 这些规矩沈云未必认同,但是既然世风如此,若是自己母亲名字被人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沈云自忖……他也是不能忍的。 “林兄……”既如此,沈云索性直接道,“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京中荣府了若指掌么?” 黛玉摇头:“愿闻其详。” “他叫冷子兴。”沈云道,“在京中做古董生意,林兄当也知道,古董行本就与豪门大族有些联系,他这样一个古董行的大掌柜,本就认识不少豪门大族的家人,这是其一。其二呢 ,他能对荣府有如此了解,还是因为他的妻子。” “妻子?” “冷子兴之妻周氏,据说其母是荣府如今当家太太王氏的陪房,在荣府颇有权势的。”沈云解释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担心黛玉误会,又续道,“林兄也莫道在下闲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冷子兴来往于京都与江南两地,交友又极其广阔,在这村肆之中也与不同的人聚过好些次,在下既住此地,多多少少也听过两轮……额,荣国府的家事。毕竟这位冷子兴冷大掌柜,已经同不同的人说过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黛玉脸色更加地难看,却也知道没道理对着沈云发作,便也只得道,“多谢沈兄告知。” “无妨的,便在此地,林兄多寻几个人问问,少有不知道冷子兴此人的。”沈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道,“不过林兄,女子闺名被如此唐突终究不妥。林兄若是方便,不如写一封信去荣府说明此事,想来荣府若是知了这事,便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二,也保全一番贾府小姐们的名声,毕竟当今之天下……若是一男子名字外露,哪怕是说什么男人是泥女儿是水,那都无妨,可女子说这话……便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世界上对女子偏见可太多了。 黛玉点头,只勉强笑了笑,谢过了沈云的提醒。 不过他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着实没那么乐观。 ——早在黛玉六岁,贾敏病入膏肓眼看即将不治,黛玉被迫接过家中事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入了解到了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贾府的老人儿的难缠程度了。 偷奸耍滑,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多嘴多舌,在主人面前稍微得点脸在其他人面前就能是半个爷,在林家都能如此,想来外祖母家里的情况只会更夸张。 自己掌家没几天便了解了这个情况,母亲丧事过后那些人便都给打发了,整个林家很快就干干净净令行禁止,可荣府的当家太太王氏到现在都觉得棒棒的,完全没有约束那个什么劳什子陪房还任由其得势……也不知道是没能耐还是不想管。 但不管是什么……都……唉…… 想到这,黛玉到底是没心情继续和沈云聊人生聊理想顺便交流一下同年考中的感情了,沈云也是相当有眼色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黛玉肯定心烦气躁,便也只拱手告辞。 就这么着,等黛玉再回到林府之后,脑子里本来是在认真严肃地思考着自家外祖母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眉目含春,光就外表,端的是一株绝佳的芝兰玉树。 比自己师父的神仙之姿固然大有不如,但是至少这个颜值还是甩了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八百条街的_(:з)∠)_ 林如海也已经下了衙回家,这会子脸上带着笑来招呼黛玉:“玉儿来,见见你表兄。” 表兄,那就应该是荣府的人了。 黛玉在心里面大概过了过人,七七八八算是知道了面前这人大概会是谁之后,便笑着与贾琏见过礼。接着,贾琏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黛玉乖乖地听完了全程,先谢过了荣府老祖宗想着他的事,至于要不要去京中过年准备会试,他倒是没着急回复这位的俊俏表哥,只是偏头看向林如海:“儿心里六神无主,依父亲看,明年春闱,儿要不要下场?” 林如海看着黛玉,心里os着“你特么连考举人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问我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开口把锅甩到了贾琏身上:“琏儿你看呢?” 琏儿……琏儿不想看QAQ ——贾链身上也就是个五品同知,还是捐的官,手上没个实权,平时还不喜读书,四书五经能数明白是哪几本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问他科举要不要去基本等于没问。 贾琏立刻万分乖巧地回了林如海一个笑容:“侄儿不知,侄儿之所以来,还是因老太太想着哥儿中了举人,早晚会有入京考试之时,这才遣侄儿来问个明白的,这到底去与不去,还是要姑父定夺的。” 林如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继续捻须装深沉:“这个么……我这些年倒是事忙得很,没太有空去关注我儿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光从名次上看呢,他秋闱的排名其实不错,是以……我倒是觉着,可以下场一试。” 黛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去贾府这件事,他自己是动了心思的。 考试倒是其次,反正他年纪小不着急,主要还是想去外祖母家,给他从小就没见过的外祖母请个安,顺便再看看贾府到底是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姑娘家的闺名都能随随便便被外人拿来唠嗑。 但是话说回来……他想去一趟贾府也就是今天意外的听到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之后的临时起意,他爹突然就想支开他让他去京里过年了这又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到这里,黛玉还是皱了皱眉,在贾琏面前也不好直接问,只是随口另外扯淡了一个理由:“父亲说笑了,儿秋闱的名次确实不错,然而儿子到底年纪小,基础还有些虚浮,这贸贸然下场,中倒是不难,可若是名次不那么好看……” 林如海却笑了笑:“世间文华锦绣之地,首推京城与江南。历来江南解元去考试便少有名次不靠前的,玉儿何以妄自菲薄?” 玉儿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觉得爹对自己才华的莫名信任确实可以上天了。 可越知道自己爹有多老狐狸,黛玉便是越不敢放心:“若是儿当真给江南解元丢人了呢?” 林如海保持了一个微笑,知道儿子是要和自己抬杠到底了,便只得道:“也罢也罢,我儿若是当真不放心……”他看向贾琏,笑道,“不如琏儿先在姑父府上住下,待我出几个题看看玉儿学问是否到了火候再行定夺。如此可好?” 贾琏懵逼地拱手,懵逼地说可以没问题,我觉得棒棒哒。 是的,懵了。 本来贾琏就不爱读书,本来到现在为止贾家林林总总也就出过贾敬一个进士,贾敬中进士当年贾琏都还没生出来呢,就荣国府那个交际圈贾琏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过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是以他也实在是不太能理解到这种“哎呀爹,我去了我一定考得上,但是我就是害怕名次不好丢了人”之类的脑回路。 学霸的世界啊_(:з)∠)_ 而当天晚上,林如海书房里面—— “还是不想去?”林如海笑眯眯抿了一口醒酒茶,招呼着黛玉坐他对面去,“六岁那会子到底要守孝,且那时候年纪也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不去便不去了。可如今,进京赶考是多少读书人都逃不掉的一关,为父也不认为玉儿你是真的才华不够想三年后再考会试,现在书房里已经没外人了,玉儿你是个什么打算,直说吧。” 157.要见宝玉吗 但是很明显, 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 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 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 便在三天之后, 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 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终于,一击得中,正中下怀。 贾母这才逐渐收了泪,搂着怀中的心肝儿肉宝玉,为贾宝玉贾二姑娘想着前程,想着那年轻有为,想来考成进士甚至中个状元都指日可待的举人外孙,麻利地道:“凤丫头这可是说着了,记得让琏儿亲自去一趟,务必把哥儿带来。”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157.要见宝玉吗 但是很明显, 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 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 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 便在三天之后, 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 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终于,一击得中,正中下怀。 贾母这才逐渐收了泪,搂着怀中的心肝儿肉宝玉,为贾宝玉贾二姑娘想着前程,想着那年轻有为,想来考成进士甚至中个状元都指日可待的举人外孙,麻利地道:“凤丫头这可是说着了,记得让琏儿亲自去一趟,务必把哥儿带来。”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这会儿爹都不叫了,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再没个续弦的意思,你又多病,年纪又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158.宝玉不嫁人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 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 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 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 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 在儿子外出过程中, 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 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不过是让贾链跑一趟而已,能得老祖宗欢心,凤姐儿自然是脆生生地应了。 然而压根就不乐意黛玉来的王夫人一听这话似乎还无可转圜,确实也拦不住黛玉进京考会试的她稍微想了一下,便直接续了一句:“既要接了哥儿来,哥儿是举人,难免有些交际来往,媳妇想着,咱们便索性把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打扫了,请林家哥儿住了甚好,梨香院中另有一门通街,也方便了哥儿应酬。” 贾母愀然不乐。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158.宝玉不嫁人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 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 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 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 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 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 在儿子外出过程中, 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 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不过是让贾链跑一趟而已,能得老祖宗欢心,凤姐儿自然是脆生生地应了。 然而压根就不乐意黛玉来的王夫人一听这话似乎还无可转圜,确实也拦不住黛玉进京考会试的她稍微想了一下,便直接续了一句:“既要接了哥儿来,哥儿是举人,难免有些交际来往,媳妇想着,咱们便索性把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打扫了,请林家哥儿住了甚好,梨香院中另有一门通街,也方便了哥儿应酬。” 贾母愀然不乐。 ——她本就是个丧夫的老太太,人年老了总就希望儿孙都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被儿孙围着拥着也总是给她一种儿孙满堂的满足之感。是以照着她的本意,该当是把林家哥儿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在碧纱橱中也好,碧纱橱外也罢,总之和宝玉一块儿住着然后逗自己乐呵,那多满足的事情呢。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159.前尘和因果 林家曾经有爵位,曾经是列侯, 还因为天子恩恤臣下所以多让林家袭了一代的爵, 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才无爵可袭, 被逼面临着从贵族变身一般富户的风险。彼时,为了挽救家族颓势, 林如海才发了狠,从小好好读书, 努力上进, 从科举进身, 从举人考到贡士, 从贡士做了探花, 再从翰林院开始熬起, 过兰台寺, 得天子信重, 这才做了淮扬的巡盐御史。 混到如今,林如海还不到五十, 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159.前尘和因果 林家曾经有爵位,曾经是列侯, 还因为天子恩恤臣下所以多让林家袭了一代的爵, 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才无爵可袭, 被逼面临着从贵族变身一般富户的风险。彼时,为了挽救家族颓势, 林如海才发了狠,从小好好读书, 努力上进, 从科举进身, 从举人考到贡士, 从贡士做了探花, 再从翰林院开始熬起, 过兰台寺, 得天子信重, 这才做了淮扬的巡盐御史。 混到如今,林如海还不到五十, 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 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160.新世界大门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 非只是贾敏小姐, 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 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 贾老太太使劲儿, 林探花……当然, 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看着老爷子的心情还算不错,李沐也便想给老爷子推荐一下黛玉,随口便笑道:“可不是么,十二岁的江南解元,父皇想不想见见?” 永泰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待人接物妥当无比,文华璀璨儿所不及,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160.新世界大门 可既然那是个男男女女对“后嗣”这个玩意儿都无比之看重, 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 非只是贾敏小姐, 甚至于林探花本人,林探花的母亲林老太太, 贾小姐的母亲贾老太太……在这件事上,都是无比的抓心挠肝着急上火。 尤其林老太太那“想抱孙子嘤嘤嘤”的迫切之心简直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婆婆难受了, 一般操作也就是让儿媳分忧, 若是儿媳没本事分忧……那少不得,就得给儿媳添堵了。 比如说, 婚后第三年, 就开始花式给林探花塞漂亮丫鬟。 彼时林如海还在京中做官, 贾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少不得多回娘家哭诉。 贾老太太咋说的? 还能咋说啊。 闺女啊, 既然你霸着夫君都三年了却愣是生不出孩子来, 还能咋滴啊,少不得是多抬举两个(关键是自己的)丫鬟,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丫鬟至少能和自己一条心, 去母留子或者玩儿别的骚操作都顺手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啊。 然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然后贾敏哭唧唧的回去抬举丫鬟。 就这么着,林老太太使劲儿, 贾老太太使劲儿, 林探花……当然, 也在使劲儿,然后贾敏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结果呢?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如海辣么多年下来就是没那个生出来的本事,你咬他喽。 更糟糕的是,第一轮被赐进来的丫鬟,因为年岁大了又没给主家生养个孩子,林如海便索性把她们打发了,而在被打发了的漂亮丫鬟的行列里面,也不是没有后来婚配嫁给了贩夫走卒的操作。 然后,高潮来了。 那些个好生养的姑娘果然是厉害,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左手一儿右手一女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那都是日常。 没儿子的林如海:…… 俩老太太:…… 贾敏:…… 讲真的,那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脸,到最后,打得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并且接受了“不管贾敏是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反正林如海已经可以确定了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没后嗣这锅贾敏不背!”这一设定。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就这样,认清现实之后,林老太太含恨辞世,活着的时候固然是口口声声没脸见列祖列宗,真到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森凉的地步,到底还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也不得不捂着脸,去见一见列祖列宗。 而贾老太太……她的压力就没有林老太太那么大了。 那些个通房丫鬟有不少也是她调.教长大的,也是她劝说贾敏抬举丫鬟来生孩子的,在这件事上贾家对林家着实是已经仁至义尽,到了这份上,贾老太太史氏需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件事不是贾家的姑娘生育不能而是林家老爷不孕不育,以免连累到和贾敏相关的待嫁女,也免得怀了国公府贾家小姐们甚至……保龄侯府的史家小姐们的名声。 如今,既然确定了是姑爷的问题,她自然是心态倍棒地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林家的年礼,再和自己的俩媳妇哭诉两句,哎呀我苦命的敏儿你怎么就嫁了他呢。 哭诉完了也就罢了。 自然了,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既然事不关己,贾老太太如此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慨然放弃,自然而然的,便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那感情十分之好的小夫妻的放过或者说是成全——好歹没有再强行为了后嗣给塞第三者了嘛。 可外面的人的放弃,作为不孕不育的当事夫妻二人…… 七出三不去,只是说了妻无子悍妒则休之,并没有说夫君不孕不育了,妻子就能愉快的把夫君一扔,去和隔壁老王啪啪啪。 也就是说,这年头男女着实不平等,贾敏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丈夫,这日子还是得继续和林探花凑合凑合过下去。 大概,林探花是个好人,也觉着亏欠,为了继续好好和妻子过日子,都不用贾敏出手,他自己就打发了家里面曾经被抬举起来的美貌丫鬟,夫妻两个在达成了“要是五十岁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的共识之后,苦中作乐地,开始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还别说,没有婆媳矛盾,没有爱妾争宠,没有熊孩子哭闹,这小日子过得夫妻俩都十分的满足,渐渐的都get到了后世在人民群众之间流行的丁克夫妻的爽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生孩子这事儿,在没有试管婴儿的年代里,着实是个玄学。 就在不只是外部人员不带指望,连夫妻俩也已经放弃治疗,甚至都已经之开始物色堂族之中是哪个孩子比较方便过继之后,贾敏自己个儿,在三十出头,在现代社会都能算是高龄产妇的岁数里,猝不及防地,一把抽中了! ssr! 她怀孕了! 不只是怀孕了还一索得男!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贾敏&林如海:一雪前耻.jpg 可问题偏偏就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抱着孩子往四处嘚瑟,也来不及教孩子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理工农医、奇门遁甲、元素周期表让孩子成长为天下第一汤姆苏,孩子便病了。 才出生就病。 会喝奶时就会喝药成就get√ 病弱的襁褓版孩子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脸色也黄黄地,和个小奶猫似的,风吹大了他都能飞走了,坐月子的过程之中几乎都是哭唧唧地过来的。 心疼坏了林贾夫妻二人。 而已经不再年轻的爹娘,看着病得七荤八素的宝贝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并且有志一同地认为,既然儿子太弱了怕养不住,咱们干脆把儿子当闺女养好了。 万一就养活了呢。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望,夫妻俩制定了完美的,养娃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孩子取了一个“黛玉”的乳名。 第二步,就是给黛玉小正太裁了特别多的漂亮小衣服小裙子。 第三步,就是家里下人全部改口,一律不准哥儿啊爷啊的叫,要叫就叫黛姐儿。 果然孩子养下来了。 甚至再过两年,贾敏又怀了个孩子,精心养到足月之后生下来,那孩子八斤! 健壮的八斤! 这才叫做大仇得报……哦不是,叫做一雪前耻,夫妻两几乎是老泪纵横乃至于要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果然是来了,之前的人生果然是老天爷在逗他们玩儿呢。 后来果不其然,老天爷真就在逗他们玩儿。 他们生下来的那个八斤的闺女,三岁之后就一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贾敏当场就厥过去了。 等醒过来,在肚子里有了俩月的孩子也被吓唬没了。 再往后,日子急转直下,贾敏就缠缠绵绵病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好起来过,没过两年,便随黛玉的妹妹一并走了。 偌大林府,在没了老太太,没了大姑娘,又没了太太之后,一共就剩下了老爷林如海再加上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林姐儿……哦不,林哥儿。 林哥儿,黛玉小公子。 如今,就在贾敏过世当日,悲伤过度却还在支撑着应付了一应庶务的林如海,身心俱疲,轻手轻脚的进了黛玉屋子,手指抚过了早已经哭晕过去的黛玉小正太的脸蛋儿,想了想,又掀开了黛玉的被子,自己和孩子躺到了一张床上,把黛玉搂在怀里。 “玉儿,从此,家里就只有我们俩了。” 黛玉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毕竟他是悲伤过度哭晕过去的,听都听不到自然没什么回应好说,对黛玉来说,他只是在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特别温暖之后,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还不自觉地缩成了在母体之中,最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 随后,便轻轻嘤咛出声:“娘亲……娘亲你别走……” 都已经和儿子躺到了一个被子里的林如海微微一愣。 大家公子叫母亲多半都叫太太,显得尊重也显出身份,也就是他家玉儿从小娇宠,一口一个爹爹娘亲的撒娇,他们夫妻俩也不是讲究规矩的人,也就随便他这么叫了,可就是这时候再一听…… 娘亲这词儿,听起来是要比冷硬的太太,来的扎心许多。 可这会儿,黛玉的梦话还未结束:“娘亲,是不要玉儿了吗……爹爹你快来拦着娘亲……娘亲要走了……” 小正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着哭腔,内蕴一股子致命的悲伤和绝望,甚至因为紧张还抓住了林如海的衣襟。 再往后,小正太的手一点点的就松了。 仿佛在他的睡梦之中,那个狠心娘亲也是一点点抽出了小正太握着的衣角,去得头也不回。 根本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林如海……明明已经一把年纪,明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听了自己仅剩的亲人说着这些话,看着孩子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作疼。 玉儿,你娘亲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 林如海抱紧了怀中那可怜巴巴的小正太,涩然道:“玉儿莫怕……玉儿还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看着老爷子的心情还算不错,李沐也便想给老爷子推荐一下黛玉,随口便笑道:“可不是么,十二岁的江南解元,父皇想不想见见?” 永泰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道:“难道我儿以为的林家子有趣,有趣点只在于年龄和功名?没别的了?” 李沐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己爹,到底和这个老男人做父子了很多年,自家爹到底有多老狐狸李沐心里有数,一听这话…… “不……不然呢?”李沐满带疑惑地开口,“最多也就是……林公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待人接物妥当无比,文华璀璨儿所不及,一表人才见之忘俗。这别的……” “三郎啊三郎。”永泰帝对着这个因为子凭母贵爱屋及乌的原因也宠了许多年,可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倒霉蛋儿,到底是嫌弃一笑:“这样一个人,和你萍水相逢,琴箫相合,给贵客如你烹了一壶你贵为皇子都觉惊艳的茶,说话说得你身心舒爽恨不得早点相见,可为什么偏偏在你还想往扬州去的时候,说出那么直白且刺人的‘你即便是去了扬州也完成不了朕的嘱托’的话来?” 李沐有点怂:“……或……或许是为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救儿一命?” 永泰帝无奈摇头:“你是个说不通的还死不听劝的人么?” 李沐摇头。 “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任何死不听劝的品质么?” 161.天灾与人祸 黛玉抿唇一笑, 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 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 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 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 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 送到了李沐面前, 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 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 再闻茶香, 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 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看了一眼黛玉, 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161.天灾与人祸 黛玉抿唇一笑, 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 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 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 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 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 送到了李沐面前, 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 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 再闻茶香, 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 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看了一眼黛玉, 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_(:з)∠)_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o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 162.贾赦的高光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 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 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 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当然了,再仙风道骨,李沐瞅一眼也能看出黛玉那个糟心的年龄,当时便觉得自己顺了一壶酒过来有点带坏未成年儿童。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酒壶往小几上一放,脸上带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羁旅客中,不意能遇到如此清音,本想携酒来醉,却未曾想到公子如此稚龄,既如此,咱们还是喝茶罢。”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162.贾赦的高光 至少……贾雨村就绝对做不出半年之内把四书都给黛玉讲一遍并且能让黛玉全文背诵并理解的骚操作;也绝不会带着黛玉出城去看贫苦人家的日常都是什么生活;更不可能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五个月, 每次去的地方连林如海都无法掌控;还拎着黛玉一块儿上了天山的天池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仙女小姐姐在天池里洗澡,去昆仑山之巅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元始天尊…… 毕竟,凡人视野还是限制了贾雨村的想象力。 那……在杨先生教学生的这个过程之中, 林如海得到的是个什么待遇? 无非是,儿子在游历过程中,会时不时托人寄送回来家书, 还有他游历之处的当地土特产,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再附送那么一张两张的当地风景名胜图。 这也就相当于……额……林如海先生,提前了若干年,过上了后世人民群众过着的, 成天只能等着蛙儿子给家里寄明信片,并且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蛙儿子回家的老父亲生活。 而比现代人更悲催的在于……一,蛙是领养的而儿子是亲生的, 二, 等蛙最多等三天而等黛玉这一等就少则十天半个月, 多则一年半载。 既然都说到这了, 我们便索性再给林·古今养蛙第一人·如海先生,掬一把辛酸泪好了。 _(:з)∠)_ 好了辛酸泪掬完了,咱们接着说。 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先生来教导黛玉, 教的还是不那么传统的知识, 看那架势似乎还真的和黛玉当天和杨先生商量的一样, 从四书五经学到稼穑农事, 移山倒海学没学倒是不清楚, 林如海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林如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满意的。 虽然,儿子就这么忽略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然后成天和自家师父满世界的去浪,这总是让林如海无比的牵挂(也无比的羡慕那诗和远方的生活); 虽然,在儿子外出过程中,他还是会和后世人民担心蛙儿子遇上贝爷或者是被做成干锅牛蛙一样,担心黛玉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或者单纯是病了饿了然后身边还没个可心的人照顾着。 但是,每次,收到了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风景画,他都还是会傻乐上好半天,甚至要不是硬性条件限制的话,林如海绝对能花式发上十条朋友圈炫耀。 同时,每次儿子一回来,一来书房给他请安,他就能看到又变了一个样的黛玉,考校黛玉学问的时候,还能发现浪归浪但是林如海眼里的正经学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还能因为他家玉儿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所以产生很多别样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在传统学问上黛玉新出来的很多观点都能让林如海醍醐灌顶。 这么一来,换了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黛玉是人中龙凤,命里合该展翅高飞,他林如海,也并不想做那条束缚在自己儿子爪子上,阻止他展翅高飞的锁链。 而最让林如海宽心也让他放心甚至无条件信任那位师父的,便在于,他儿子并没有长歪。 ——五年来,黛玉每次回来,身体看上去虽然依旧是清瘦异常甚至再夸张一点都可以直接说是弱不禁风,但是精神却好了不少,说着在外面浪的事情,论及大地最北边那炫目的极光,最高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天山上天池的风光,西南边陲里面那些个有意思的民族,还有对这国家的整体观感,都让黛玉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迷人。 这让林如海无可争议地成为黛玉以及黛玉拜的那位先生的迷弟。 如此一来,在每次黛玉一回来再出去,拎着小包袱来和他辞行的时候,明明在家里以老父亲状等着黛玉归来时,会是满满当当的“儿子咱们以后都别出去了就在家里乖乖待着啊”或者是“啊啊啊啊啊儿子啊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爹好想你”的心情,黛玉一开口,就满口都是“好好好,没问题,喜欢出去往就去只是别忘了往回寄土特产么么哒”…… 说白了,都是贱的。 这么一贱,就云养儿子了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红楼梦小说里面黛玉和宝玉在贾府,一个在碧纱橱里面,一个在碧纱橱外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四舍五入可以约等于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地从小萝莉小正太长成小姑娘小男孩,更足够本来就敏感的黛玉感受到了来自贾府的风刀霜剑然后愈加脆弱。 当然了,也足够压根就没去贾府的黛玉跟着师父逛完整个世界,用那属于绛珠仙草的敏感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而阳光的东西,用那自学也能学成大观园群芳之冠的天分学到杨家先生愿意教给黛玉的一应才华,最终长成仙人之姿。 本来嘛,杨戬的师门,本也是再讲究再优雅清高不过的正统道门。而杨戬本身,也是个不管拎去搞政治斗争还是丢去攻城拔寨,更乃至于拼个人才华素养亦或是拼团队协作能力,都绝对没话说的玉虚三代第一人,黛玉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到能见识到的,自然比之在贾府成天看着婆子丫鬟拌嘴多到不知道哪里去。 黛玉如何我们暂且搁下,先来看林如海—— 这会儿,就在一个大好的休沐日,林如海正在在书房里面飞速处理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公文。 不是他工作狂,而是最近的事情真的比较乱七八糟乃至于理不清头绪,逼得林如海也是不得不接受休沐日加班的设定。 就这么一点点的公文看下去,他的长随林文便已经躬身进来:“老爷。” 林如海头也没抬,手上拿了只毛笔斟酌着词句准备在公文上回两句话,一听林文的声音便直接开口:“说。” “老爷,外头来了个报录人。” “报录人?”林如海一个科举出身的探花,自然知道报录人就是在科举考完了之后来给考中之人报喜的差人,这会儿便忍不住眉头一挑,手中的笔都没放下,只道,“告诉他,走错门了,府上没人考秋闱。” 林文见林如海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对林如海弯弯腰:“老爷,报录人哪里还能跑错了,正在前厅里讨赏钱呢,您快去看看吧。” 林如海怒把手中毛笔一搁,竖眉道:“老爷我身上有没有功名,林文你知道吧。” 林文点头。 知道啊,光宗耀祖并且让林家成功从功勋世家转型为书香门第的探花郎嘛。 “哥儿今年几岁,林文你也知道吧。” 林文再次点头。 更知道了,哥儿是老爷的老来子,如今刚刚十二岁。 “所以。”林如海皱眉道,“你是觉得是老爷在不要脸的下场和年轻人们争一争科举名额,还是哥儿能聪明到十二岁就去考乡试然后中举?” 林安缩了缩脖子,也不能说老爷说的不对。 毕竟……他也知道,他家那个哥儿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名山大川浪呢,哪有空回江南考乡试,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哪怕是聪明些,中举人还是稍微难了一点…… 然而报录人不走也尴尬,再说附近似乎也没有姓林的人。 琢磨半晌,林文还是觉得当好领如海的差就完了,别的人管他去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自从黛玉发作了原来的管家之后,就升上来做管家的赵福满脸喜色匆匆而来:“老爷快去吧,二报的人都来了,正在外面闹哄哄地要赏钱呢。” ——二报,就是第二批考中了之后来报信讨个喜钱的衙差。 能有个二报三报的,那都不会是中了秀才,这必须得是举人才有的待遇。 林如海有点蒙。 论理,第一批人互相影响然后报错情有可原,如果两批人都报错了…… 他好歹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迈着方步到了林家正厅,去见了那几位差役打扮的报录人。 而这会儿,正厅上的报帖已经挂了起来,字大得哪怕林如海因为案牍劳形而难免有些近视的眼睛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捷报:贵府老爷林讳黛玉高中江南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满心满眼觉得是对方报错了,甚至还想以这事儿去调侃他那个主持乡试的同僚的林如海:!!! 还不信呢?还觉得同名同姓? 不不不,没可能的。 毕竟,只需要看到黛玉二字,就知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正常夫妻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_(:з)∠)_ 可关键……儿子你闷不做声地去考了个乡试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你还在外面浪? 林如海揉了揉心口。 着实有点堵心。 当然了,再仙风道骨,李沐瞅一眼也能看出黛玉那个糟心的年龄,当时便觉得自己顺了一壶酒过来有点带坏未成年儿童。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把手中的酒壶往小几上一放,脸上带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羁旅客中,不意能遇到如此清音,本想携酒来醉,却未曾想到公子如此稚龄,既如此,咱们还是喝茶罢。”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163.金陵十二钗 黛玉自己跪下了, 主要是考虑到他若不答应父亲那进京的要求, 从外观上看就有点忤逆的意思,这才先行一步表达自己软和的态度。 可话说回来,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也是礼仪要求, 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 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 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 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 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 吸了吸鼻子, 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 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 这会儿爹都不叫了, 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 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 再没个续弦的意思, 你又多病, 年纪又小, 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热孝百日,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这会儿略微一沉吟,便直接说了,“父亲,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 林如海慢慢琢磨开去。 人么,看那举手投足的样子……肯定没可能是特别体面的仆人,约莫也就是几个三等仆人加上他们的女人。 话呢,那一二三条听起来确实是条分缕析,但是细细想去……实际上拜祭姑太太那条基本等于废话,过来帮衬什么的想也知道偌大林府根本不会用来自贾府的下人,这帮衬不帮衬的应该也就是说的漂亮,在这两条不那么有意义的话之后的想接哥儿去京城…… 就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可是这琢磨,从哪琢磨起? 这个容易。 换位思考么—— 林如海扪心自问,若自己妻子还在,还有个嫡出妹妹,而妹妹撒手人寰,她那有且仅有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是想把外甥接到家里来教养,那会是个什么处理办法?拿出的会是个什么章程? 这么一琢磨开,林如海便又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这两天操持母亲丧礼都已经憔悴得让人心疼的黛玉。 他家宝贝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大病,险些没吓死了他夫妻两人,还喝奶的时候便是奶娘玩命喝药,药化成了奶水才养大了他,而在会吃饭开始就一直药不离口,后来都不只是药了,和尚道士的保命符不知都挂了多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 这么大,多大? 六岁。 哪怕考虑到如今是寒冬腊月,过几个月,翻过年去,黛玉也只有七岁,再往开了算,虚岁八岁,真的不能更多了。 哪家会心大到让几个其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三等下人来接年纪这么小身体还这么脆的独苗苗? 林如海犹豫了。 讲真的,如果贾府是闹着玩,和官场上“改日再聊”却再也没有聊过一样随随便便表达一下关心,他却把别人那面子上的关心当了真,巴巴地把儿子送了过去,回头儿子真到位了,那边连个院子都没安排好,那黛玉到了贾府,又该如何自处? 而如果贾府是说真的,真的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却能够不靠谱到只派了几个在主子跟前都没什么体面的仆人过来就想接走他的心肝宝贝……这是看不上他林家,觉得他家宝贝就是根草呢,还是确实贾府当家人缺心眼儿缺到了这个地步? 前者,那这门亲眷不要也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_→ 后者,贾府行事若是真的如此不着调,巴巴把儿子送过去……那也是白白被他们作践,还不定儿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罢了罢了。”想到此节,林如海便是彻底绝了把黛玉送走的心思,感慨了一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轻轻抬手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毛,道,“我儿说的在理,为父回了他们便是了。” 黛玉小正太乖乖地点头,嫩生嫩气地说了一个:“好~~~” 父子二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之后,林如海便唤了嬷嬷丫鬟进来给黛玉洗漱服侍他睡下。 ——虽然照理说,黛玉应该夜夜给贾敏守灵的,可终究他年纪太小加上身体太弱,白天应付前来吊唁的人众再操持偌大整个林府也已经是掏空了小正太的身体,又不可能真让个孩子连着守夜那么多天,林如海索性便强行免了黛玉守灵这一桩事,大日子自己守着,不是正经日子便让下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而黛玉自己个儿呢,很快便被嬷嬷丫鬟们洗刷干净,看着将要走出门去的林如海,自己便小声唤了一声:“爹……” 林如海一回头。 “爹也瘦了。”黛玉奶声奶气地道,“好好保重才是,娘亲去了已成事实,玉儿就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林如海心里暖了暖,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微微点头:“好,玉儿也是。” “嗯。”黛玉乖乖答应了,想了想就又小心翼翼地说了:“还有……爹,玉儿以后会乖乖的,乖乖跟着贾先生念书,也乖乖按着娘亲的旧例管家,不会让爹有后顾之忧的,您不用担心……” 林如海喉头一梗,又是心里一酸。 原来这孩子,还记挂着自己最开始说的他去了京城读书会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呢。 这么一来,他便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大步到了黛玉床前,把已经躺到被子里的乖儿子狠狠揉到了自己的怀中。 “玉儿,你记住。”林如海柔声道,“你是爹这辈子最大的珍宝,从来就不是爹的后顾之忧。”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163.金陵十二钗 黛玉自己跪下了, 主要是考虑到他若不答应父亲那进京的要求, 从外观上看就有点忤逆的意思,这才先行一步表达自己软和的态度。 可话说回来,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也是礼仪要求, 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 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 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 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 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 吸了吸鼻子, 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 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 这会儿爹都不叫了, 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 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 再没个续弦的意思, 你又多病, 年纪又小, 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热孝百日,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这会儿略微一沉吟,便直接说了,“父亲,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 林如海慢慢琢磨开去。 人么,看那举手投足的样子……肯定没可能是特别体面的仆人,约莫也就是几个三等仆人加上他们的女人。 话呢,那一二三条听起来确实是条分缕析,但是细细想去……实际上拜祭姑太太那条基本等于废话,过来帮衬什么的想也知道偌大林府根本不会用来自贾府的下人,这帮衬不帮衬的应该也就是说的漂亮,在这两条不那么有意义的话之后的想接哥儿去京城…… 就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可是这琢磨,从哪琢磨起? 这个容易。 换位思考么—— 林如海扪心自问,若自己妻子还在,还有个嫡出妹妹,而妹妹撒手人寰,她那有且仅有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是想把外甥接到家里来教养,那会是个什么处理办法?拿出的会是个什么章程? 这么一琢磨开,林如海便又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这两天操持母亲丧礼都已经憔悴得让人心疼的黛玉。 他家宝贝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大病,险些没吓死了他夫妻两人,还喝奶的时候便是奶娘玩命喝药,药化成了奶水才养大了他,而在会吃饭开始就一直药不离口,后来都不只是药了,和尚道士的保命符不知都挂了多少,辛辛苦苦才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 这么大,多大? 六岁。 哪怕考虑到如今是寒冬腊月,过几个月,翻过年去,黛玉也只有七岁,再往开了算,虚岁八岁,真的不能更多了。 哪家会心大到让几个其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三等下人来接年纪这么小身体还这么脆的独苗苗? 林如海犹豫了。 讲真的,如果贾府是闹着玩,和官场上“改日再聊”却再也没有聊过一样随随便便表达一下关心,他却把别人那面子上的关心当了真,巴巴地把儿子送了过去,回头儿子真到位了,那边连个院子都没安排好,那黛玉到了贾府,又该如何自处? 而如果贾府是说真的,真的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却能够不靠谱到只派了几个在主子跟前都没什么体面的仆人过来就想接走他的心肝宝贝……这是看不上他林家,觉得他家宝贝就是根草呢,还是确实贾府当家人缺心眼儿缺到了这个地步? 前者,那这门亲眷不要也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_→ 后者,贾府行事若是真的如此不着调,巴巴把儿子送过去……那也是白白被他们作践,还不定儿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罢了罢了。”想到此节,林如海便是彻底绝了把黛玉送走的心思,感慨了一番是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轻轻抬手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毛,道,“我儿说的在理,为父回了他们便是了。” 黛玉小正太乖乖地点头,嫩生嫩气地说了一个:“好~~~” 父子二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之后,林如海便唤了嬷嬷丫鬟进来给黛玉洗漱服侍他睡下。 ——虽然照理说,黛玉应该夜夜给贾敏守灵的,可终究他年纪太小加上身体太弱,白天应付前来吊唁的人众再操持偌大整个林府也已经是掏空了小正太的身体,又不可能真让个孩子连着守夜那么多天,林如海索性便强行免了黛玉守灵这一桩事,大日子自己守着,不是正经日子便让下人好好盯着就是了。 而黛玉自己个儿呢,很快便被嬷嬷丫鬟们洗刷干净,看着将要走出门去的林如海,自己便小声唤了一声:“爹……” 林如海一回头。 “爹也瘦了。”黛玉奶声奶气地道,“好好保重才是,娘亲去了已成事实,玉儿就剩下爹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林如海心里暖了暖,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微微点头:“好,玉儿也是。” “嗯。”黛玉乖乖答应了,想了想就又小心翼翼地说了:“还有……爹,玉儿以后会乖乖的,乖乖跟着贾先生念书,也乖乖按着娘亲的旧例管家,不会让爹有后顾之忧的,您不用担心……” 林如海喉头一梗,又是心里一酸。 原来这孩子,还记挂着自己最开始说的他去了京城读书会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呢。 这么一来,他便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大步到了黛玉床前,把已经躺到被子里的乖儿子狠狠揉到了自己的怀中。 “玉儿,你记住。”林如海柔声道,“你是爹这辈子最大的珍宝,从来就不是爹的后顾之忧。” 不是死了,而是京中天子宽厚,很快就有了要起复旧人的消息,贾雨村自己心思活络请辞离开,林如海也知道贾雨村留不长,便索性抱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极爽快地一封信打发了贾雨村进京,让他投奔贾政,寻摸着让贾政给他谋个差事,自己呢,再回头思考了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就需得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164.薛家大姐儿 那么, 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 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 原因何在?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 让他认清现实, 麻溜回京。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 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 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 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 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反正可以哄回来, 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 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 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 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 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 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黛玉既然没说错,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李沐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急吼吼地把黛玉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孤方才的话,小公子记下了?” 黛玉双手捧着那明显只有皇室能用别的都是僭越的玉佩,应了一声:“记下了。” “再有,派去的那人……”李沐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去了便不要再上此船了,以免那躲在暗处还要暗杀的人怀疑,此物交给我的仆从便可。” 黛玉心知这位到底是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见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杀戮绝对是被吓坏了,肯定极其缺乏安全感,便不多说,只继续温顺应道:“是。” “回京之事宜早不宜迟,孤便直接用了这船,日夜兼程回京,等孤回京之后,另有重赏。” “是。” 因着黛玉答应的实在痛快,李沐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安全感,为了刷爆安全感体系,李沐于是又道:“那……今夜便启程?” 黛玉:………… 好了,可以确定,就这智商,三皇子基本远离夺嫡做太子了_(:з)∠)_ #你这样的人能在后宫活下来那绝对是因为你妈是个宫斗冠军吧# #以及怜爱你这种父母智商都没遗传到的小可怜# 可既然这货已经听劝,话便不能这么直白地扎心了,黛玉还是摆出了一派为难的神色:“不瞒殿下,此处算是个大的码头,船工们都下船透气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不若,咱们等等,明早再行?” 李沐才要开口说等个屁等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麻溜儿的跑,可是转念一想……找人动静肯定不小,没得让人生疑,再盯上这船反而不妙。 再有,不说不知道,这样说来,半夜起航同样是让人生疑,要是再被盯上了然后被一不做二不休,那回头还巴巴连累了面前这精致的小人儿。 “也罢,等一等吧。”李沐道,“再有一桩,孤与郡王的身份不便对外人多口,小公子今后继续以友人待之便是。” 黛玉对那种第一次被吓到了的小花儿的包容度素来是大得很,知道被那样凶残的暗杀手段吓唬了一波之后李沐肯定心态崩了,也不多话,只是道:“是。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这便派人去那艘船上帮着灭火了。” 李沐:!!! 对哦……还可以派人去帮着灭火然后悄悄送东西,这样是绝对正当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我是不是傻_(:з)∠)_ “去吧去吧。”李沐心累的一摆手,“也烦劳小公子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孤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是。” —————— 惊魂一夜,李沐到底是精神震荡,死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微一恍惚,眼前便满满的都是射个不停地弩.箭和已经成了个刺猬的自己,真真是辗转反侧。 到后来,隐隐约约的,才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舒缓悠扬,叮叮咚咚,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才勉勉强强地让李沐感到了些许平静。 心知这是黛玉善解人意的李沐在榻上翻了个身,默默记下了黛玉这个人情,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工和贾琏都回来了之后,船只无比正常地起航,李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京城到江南,一般商船是一个月的路程,若没有载有特别多的货物那速度便能更快些,要是有了李沐这种已经深深的认同了“江南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观点的人的催促,还加上日夜兼程,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一下了船,到了自己地头上的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终于有了底气,跨上黛玉给他们准备的骏马便匆忙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黛玉送走了他们,和贾琏上了去往荣国府的轿子。 虽然说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不过黛玉终究是强行拖了好几年这才北上,再加上这一路上更没有来自贾府的仆人非得在他面前用“吃穿用度极其不凡”来显示来自国公府的骄傲感和存在感,黛玉自然是没有了那黛玉姑娘的“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心理压力。 等进了荣国府,还没见到贾赦贾政二人,先去荣国府后院拜见贾母,可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在自己母亲口中出现频率十分高的外祖母,便已经被那位鬓发如银的老人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哭个不住。 黛玉尴尬的在老人家怀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便发现,伺候在老人家身边的几个漂亮丫鬟,再加上站得略远些的两个中年妇人,个个都是掩面涕泣。 黛玉:……见面就哭这是京城的风俗? 雪雁也不多说,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164.薛家大姐儿 那么, 正在船上的黛玉公子, 都已经明知了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如此扎他心, 原因何在? 答:与其放这样一个啥都不知道还即将去扬州仗着自己的皇子之尊指挥自己爹去怼人的逗比去坏了扬州的事儿,还不如干脆扎破他的玻璃心, 让他认清现实, 麻溜回京。 然后让天子也认清现实, 换个机智点的皇子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带足明里暗里的精干护卫, 找到足够漂亮的理由下江南, 也免得拖累了林如海,回头真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会不会被这位三皇子记恨……黛玉也很是滚刀肉了。 记恨就记恨吧,再怎么记恨都比回头林如海因为钦差不给力自己为国牺牲强, 再说了,三皇子真记恨了也不怕,反正可以哄回来, 即便哄不回来也不需惊慌,就他这个遭个暗杀都吓得脸色苍白手上发抖的火候和段位大概也还没有那个给林家添堵的能耐。 #政治老流氓,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 看着三皇子那个被扎了心的表情, 黛玉确实能够保持平常心, 然后等着皇子殿下自己慢慢缓过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会记恨么? 唔……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记恨黛玉之前,李沐首先想的还是黛玉那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他才不会太没脸面。 想着想着, 确定了自己确实六神无主之后, 李沐乖巧的怂了_(:з)∠)_ 老话说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老话又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放到现在的情况,黛玉既然没说错,那有啥气好生啊。再说了人家又不知道你是皇子,萍水相逢互不相知人家凭啥要对你恭恭敬敬说句话都怕扎你心?谁还不是小公主咋滴? 到最后,三皇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 从来不怕领导人蠢,反正目前为止蠢不到他身上,黛玉暂时不需要因为领导人的智商痛心疾首。他目前怕的主要还是蠢且不听劝,既然三皇子还有抢救的可能,这件事就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黛玉想了想,决定试一把这货到底警觉性如何,索性问道,“三公子考不考虑报官,寻求官府庇护呢?” 李沐到底从小只知“报告父皇”而不知“报告官府”,乍一听这个操作还觉得有点新奇,可是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了。 “为何?” “那些人连军械都已经弄到手了,必然已经是军匪勾结,至于那些人和官府有没有联系……”李沐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反正我是不肯相信江南官场上的任何人了,不必节外生枝再惹麻烦。” 黛玉轻轻点头,对李沐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三公子是打算听在下的建议,传出死讯秘密回京喽?” 李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龙纹玉佩,一边递到黛玉手里一边道:“请小公子派个人过去说一声,要我的从人们暂且乱个七八天的,也不必宣扬死讯,一团混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孤是当朝三皇子,阿溶是新晋北静王,父皇年事已高,我们的确切死讯……怕父皇经不住。” 不掀身份黛玉还能站着说话,三皇子这么一个坦白,黛玉也只能撩袍跪下,一伏到底:“草民无知,拜见二位殿下……” 李沐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只急吼吼地把黛玉从地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孤方才的话,小公子记下了?” 黛玉双手捧着那明显只有皇室能用别的都是僭越的玉佩,应了一声:“记下了。” “再有,派去的那人……”李沐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去了便不要再上此船了,以免那躲在暗处还要暗杀的人怀疑,此物交给我的仆从便可。” 黛玉心知这位到底是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见到了摆在明面上的杀戮绝对是被吓坏了,肯定极其缺乏安全感,便不多说,只继续温顺应道:“是。” “回京之事宜早不宜迟,孤便直接用了这船,日夜兼程回京,等孤回京之后,另有重赏。” “是。” 因着黛玉答应的实在痛快,李沐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安全感,为了刷爆安全感体系,李沐于是又道:“那……今夜便启程?” 黛玉:………… 好了,可以确定,就这智商,三皇子基本远离夺嫡做太子了_(:з)∠)_ #你这样的人能在后宫活下来那绝对是因为你妈是个宫斗冠军吧# #以及怜爱你这种父母智商都没遗传到的小可怜# 可既然这货已经听劝,话便不能这么直白地扎心了,黛玉还是摆出了一派为难的神色:“不瞒殿下,此处算是个大的码头,船工们都下船透气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不若,咱们等等,明早再行?” 李沐才要开口说等个屁等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麻溜儿的跑,可是转念一想……找人动静肯定不小,没得让人生疑,再盯上这船反而不妙。 再有,不说不知道,这样说来,半夜起航同样是让人生疑,要是再被盯上了然后被一不做二不休,那回头还巴巴连累了面前这精致的小人儿。 “也罢,等一等吧。”李沐道,“再有一桩,孤与郡王的身份不便对外人多口,小公子今后继续以友人待之便是。” 黛玉对那种第一次被吓到了的小花儿的包容度素来是大得很,知道被那样凶残的暗杀手段吓唬了一波之后李沐肯定心态崩了,也不多话,只是道:“是。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这便派人去那艘船上帮着灭火了。” 李沐:!!! 对哦……还可以派人去帮着灭火然后悄悄送东西,这样是绝对正当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我是不是傻_(:з)∠)_ “去吧去吧。”李沐心累的一摆手,“也烦劳小公子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今夜出了这么多事,孤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是。” —————— 惊魂一夜,李沐到底是精神震荡,死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稍微一恍惚,眼前便满满的都是射个不停地弩.箭和已经成了个刺猬的自己,真真是辗转反侧。 到后来,隐隐约约的,才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舒缓悠扬,叮叮咚咚,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才勉勉强强地让李沐感到了些许平静。 心知这是黛玉善解人意的李沐在榻上翻了个身,默默记下了黛玉这个人情,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工和贾琏都回来了之后,船只无比正常地起航,李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京城到江南,一般商船是一个月的路程,若没有载有特别多的货物那速度便能更快些,要是有了李沐这种已经深深的认同了“江南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观点的人的催促,还加上日夜兼程,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一下了船,到了自己地头上的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终于有了底气,跨上黛玉给他们准备的骏马便匆忙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黛玉送走了他们,和贾琏上了去往荣国府的轿子。 虽然说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不过黛玉终究是强行拖了好几年这才北上,再加上这一路上更没有来自贾府的仆人非得在他面前用“吃穿用度极其不凡”来显示来自国公府的骄傲感和存在感,黛玉自然是没有了那黛玉姑娘的“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心理压力。 等进了荣国府,还没见到贾赦贾政二人,先去荣国府后院拜见贾母,可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在自己母亲口中出现频率十分高的外祖母,便已经被那位鬓发如银的老人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哭个不住。 黛玉尴尬的在老人家怀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便发现,伺候在老人家身边的几个漂亮丫鬟,再加上站得略远些的两个中年妇人,个个都是掩面涕泣。 黛玉:……见面就哭这是京城的风俗? 雪雁也不多说,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165.李纨大公子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 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 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 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 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 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 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165.李纨大公子 这么一来, 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左右不了科举兴废,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林如海主要担心的, 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 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 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 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 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 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166.造了个大孽 混到如今, 林如海还不到五十, 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 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 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 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 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 林如海主要担心的, 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 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 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 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终于,一击得中,正中下怀。 贾母这才逐渐收了泪,搂着怀中的心肝儿肉宝玉,为贾宝玉贾二姑娘想着前程,想着那年轻有为,想来考成进士甚至中个状元都指日可待的举人外孙,麻利地道:“凤丫头这可是说着了,记得让琏儿亲自去一趟,务必把哥儿带来。”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166.造了个大孽 混到如今, 林如海还不到五十, 在官场政坛上妥妥是黄金时期, 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是很明显, 再无可限量, 这毕竟也是太平时节,且天下暂时也还没有要乱了的征兆。这也就意味着, 林如海在没有女儿可以嫁给皇室之人的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搞到爵位。 这么一来,黛玉就已经被断绝了躺平就有爵可袭然后一生无忧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被人民群众所认可的所谓出头之路, 也就只有走那个已经是既僵化又老套, 还对着几百几千年前的四书五经可劲儿考的科举。 就凭这事儿,就已经当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 不过……科举利弊好坏自有公论,甭管林如海是看出了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有问题还是觉得妥妥哒, 反正他只是个臣而不是个君, 左右不了科举兴废, 那些话都可以暂且不说, 林如海主要担心的, 还是这个一共考三场一场考三天的乡试小妖精会不会掏空了黛玉的身子骨。 黛玉的身体本来就没特别好, 而作为过来人的林如海,他更是极其明白乡试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林如海十五岁, 他的授业恩师觉得他可以去考个乡试拿个功名了, 他便真的斗志昂扬地去了考场, 接着,便在三天之后,铩羽而归。 剩下两场去都没去。 不是考题写不出来,而是实打实的被科举考场号房里面那个糟糕的环境折腾得毫无考试的状态——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号房里面解决,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摊上好的邻居,左边的考生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直接拉了肚子,右边的考生因为在身体都不能完全神展开的环境里面吃喝拉撒完事了吐了个昏天黑地,左右夹击之下,那直击灵魂的味道带得同样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的林如海整个人都十分的萎靡。 那一场直接交了白卷,回来说明情况之后被当时的林老太爷一阵毒打,跪了好几天的宗祠,林如海这才真的发了狠,就在家里的马棚边上搭了个书房,三年之内但凡是要写文章都是在号房里面完成,强行逼着自己习惯了那个环境,确定自己即便身处陋室依旧能够写出锦绣华章,这才充足准备去了第二次科举考试。 考是考中了,但乡试一耽搁就是三年,本来十五岁就能中举的才子愣是拖到了十八岁,美好的三年竟与马棚作伴浑身是味儿。 出了考场险些没洗掉自己一张皮。 这被林如海引以为毕生之耻。 也让林如海在看到了贾敏生了个脆弱的不行的儿子,看着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都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已经在忍不住开始思考,等到儿子长大了之后要是身体依旧这样什么都经不起,那他又拿什么去应对科举考场上那折磨死人的三天考试。 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林如海心情大起大落地看着那个报贴,恍恍惚惚地让管家给了赏钱打发了那三波报录人,自己都没有回书房继续去处理那些个公文,而是就在大堂上坐着,既是感到骄傲,又是忍不住感到心疼,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至少……要是能提前知道儿子今年下场,怎么也得给主考官打个招呼,虽然不可能作弊,至少也得稍微给安排个向阳一点,住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糟心的号房啊_(:з)∠)_ 而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中,林如海意外地等到了归来的黛玉。 彼时已然日落西山,黛玉逆光而来,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的都有点深一脚浅一脚的意思,看到自己父亲就坐在正厅里的时候,直接就把手上的小包袱一扔,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开口:“爹……” 林如海心里一跳,急急搂住自己的儿子:“怎么了?” 然而黛玉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一头扎到了林如海怀里,哭个不住。 吓得林如海也只能一边拍着黛玉的背避免他给哭噎着了,一边还问了一句:“玉儿?到底怎的了,你师父呢?” ——林如海这云养黛玉云养出经验了,这五年来,早就习惯了黛玉回来的时候,那副“杨先生右手晃悠着他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黑色折扇,左手牵着自家儿子,然后儿子左手还拎着个小包袱,然后一师一徒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的萌萌哒的场景,而此次杨先生没和黛玉一块儿出现,林如海自然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然而,黛玉依旧是在林如海怀中哭得林如海的衣袍都湿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道:“爹……师父……师父他不要我了……” 林如海:……emmmm? 不是…… “先生不要你了?”他神情纠结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啊?” 可黛玉这时候明显也不是一个能解释的样子,甚至哭得如丧考妣的德行也实在是让林如海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开始思考黛玉是不是把师父当他爹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五年来黛玉几乎就是被杨家先生带大的。 这让这几年一直在沉迷公事不可自拔的林如海更加地堵心了。 再堵心儿子也得好言相劝,林如海到底是抱着一个给儿子收拾残局的老父亲的心情,听着黛玉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辞,到底也是个曾经考中了探花郎的脑子极其好使之辈,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搞了半天,其实是好事儿。 黛玉已经出师了,自然便到了师徒分离的时候。 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是黛玉已经学到了杨家师父觉得没啥好教的地步,既如此,他便不再在黛玉身边虚度光阴,索性该聚时聚,该散时散,不再强求。 而黛玉之所以这么难过还化悲痛为力量去考了一场乡试这才回家,无非是杨家先生和黛玉处的确实相当不错,这会儿功成身退对杨家先生来说理所应当,但黛玉年纪确实还小,便多多少少有些受不了别离…… 林如海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心地拍着黛玉的后背,轻声安慰怀里的受了刺激的小正太,说没事儿的,有散才有聚,既然都能有了那么五年的师徒缘分,今后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黛玉应得抽抽噎噎,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林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黛玉再不愿意面对,事情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说无益。 换个镜头去看的话,小半个月后的,京城荣国府贾家。 黛玉考中了的事情,虽然因为条件限制林如海到底是不能发朋友圈嘚瑟,但是通知亲朋好友一声这个林如海还是能记得的,而论及亲朋好友,五代单传如林如海,能被他通知的,除了在姑苏祖宅的那些个五服都出了的堂族,也就剩下了在京中枝庶旺盛的荣国府贾家。 今日的老祖宗就是刚刚才得到黛玉考中的消息,乐得直念佛,立时便叫了两个儿媳妇过来说话,这会儿就左手搂着自家那个含玉而生,一定能有大造化的乖孙女儿宝玉,带满了那来自荣国府超品国公夫人的傲气瞅着下头两个媳妇,一开口,便是贾敏死后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这些儿女最疼的也就是敏儿了”,紧接着的“就这么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 这都是已经哭了五年的老话,邢夫人王夫人一对儿妯娌才找到了这五年来劝慰贾母的感觉,正要开口意思意思地劝说一下,便听到贾母换了新词儿—— “也是女婿狠心不肯送林家哥儿上京来,想小哥儿多大的年纪,竟天天逼他读书都不肯送哥儿入京,可晚几年读又怎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和那些苦孩子一样靠科举晋身的吗?” 邢夫人&王夫人:诶哟我的老太太,林家那样的人家,连个爵位都没了怎么就不用考试了? 这话肯定说不出来,两位夫人正在心里os不已,可贾母的话还没完呢:“嗳哟,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敏儿在天之灵应该也有了安慰了……哎哟我的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还没等到哥儿孝敬你呢……我的敏儿啊……” 面对着这满满当当的套路,在底下陪着贾母闲坐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多年,虽然背地里恨不得互相掐死对方,但是明面上,或者至少在劝老太太上,俩夫人还是有着一致的操作。 就是一左一右地开始尬夸贾母,你生的女儿聪明啊,这不是咱家姑娘厉害是老太君您厉害啊,哥儿这都是随了您呐,尬夸到贾母舒坦了眼泪就止住了_(:з)∠)_ 于是乎,俩妯娌开始你一句“老太太的嫡出姑娘当然是最好的”,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是姑爷狠心这才逼着林家哥儿进学”,再一句“是啊是啊,如今好歹是考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媳妇儿和婆婆就是天敌呢,邢夫人王夫人尬劝了贾母好半天,就愣是没尬中贾母真正的心事。 万幸以讨好贾母为要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在,这会儿琏二奶奶瞅了瞅老太太这样子,到底也是年轻媳妇嘴快,也没瞅着自家婆婆自家姑母的神色,只是直接道:“老太太不若派个人去把林家的爷接到京中来过年?他既中了解元,来年必是要赴京考春闱的,这会子早些来了,也免得来年春天赶考的时候诸事忙乱不是。” 终于,一击得中,正中下怀。 贾母这才逐渐收了泪,搂着怀中的心肝儿肉宝玉,为贾宝玉贾二姑娘想着前程,想着那年轻有为,想来考成进士甚至中个状元都指日可待的举人外孙,麻利地道:“凤丫头这可是说着了,记得让琏儿亲自去一趟,务必把哥儿带来。” 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167.娶妻和搞基 这会儿, 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 不夸张的讲, 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 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 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 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 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 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 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 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 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 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 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 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 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一瞬间,李沐险些被自家亲爹的王八之气给耀花了眼。 “不过……”永泰帝装完了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三郎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才要开口好歹劝劝,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 167.娶妻和搞基 这会儿, 永泰帝低下头看看那个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会一个顺手把那些液体都抹自己的龙袍上的傻儿子, 不夸张的讲, 他确实是在严肃认真地思考着把三皇子塞回孩儿他妈穆昭仪的肚子里然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可是很显然……存在就是合理,时光不可回溯,儿子都那么大了肯定塞不回去,想把孩子溺死在马桶里也晚了…… 好半天, 永泰帝才一言难尽地……抬手和撸只哈巴狗的毛一样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 道:“就这?” 已经给自家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惊魂事件用夸张了百倍的语言叨逼叨了一遍的三皇子:…… 就……这? 粑粑你不爱我了。 这道题超纲这是道送命题啊QAQ “阿爹……”三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 看上去还想继续嘤嘤嘤, 为了耍赖还连父皇都不叫了。 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四处征伐战功赫赫,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一副小暴脾气的永泰帝忍了半天, 在心里面大概是念了好几遍莫生气莫生气, 生气了也不要用脚踹毕竟这是亲生的,还有要是把这弱不禁风的孩子踹墙上了回头穆昭仪能找他拼命。 等气顺了, 永泰帝才道:“松手。” 李沐和一只受惊了小狼狗似的怯怯看了自家爹一眼, 生怕这一松手他亲爹就能让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账。 永泰帝一脸无奈:“松手,朕不罚你。” 乖儿子:“真哒?” 老父亲:“真哒。” 李沐这才极其没出息地松开了抱着自己爹大腿的手,但还是跪着没敢起来。 永泰帝没好气地往御书房上有且仅有的那张椅子上一坐,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案牍之中捞出来了一份看上去绝对不像奏折的文书出来,随手递给了身侧伺候的侍卫贾瑗, 对还跪在地上的一皇子一郡王无奈开口:“你们两个都起来, 这事儿不大。先坐下。” 李沐将信将疑, 但是瞅着自家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龙颜大怒。 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半边屁股坐上了内侍端过来的圆凳, 然后接过了贾瑗手中的那份文书,才打开低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手,文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皇子心里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把那东西捡起来,等到再看向永泰帝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从“亲爹啊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变成了“卧槽卧槽宝宝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老混蛋你不把本宝宝亲亲抱抱我绝对不起来!” 这变脸的一幕让北静王心生好奇,忍不住看了永泰帝一眼。 永泰帝面上带着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的笑,自己端起了茶给抿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溶儿要有兴趣,但看无妨。” 水溶立刻起身谢过,随后从李沐手中拿到了那份文书。 很快,也是腿一软险些就没站稳,无比骇然地看向现在还是一脸闲适和大boss样的永泰帝。 唔……那文书里写了啥? 除了后续的名单之外,正文也就是两句话—— “ 知微院奴才请主子安,小主子万事安康,已然随林家小公子之船回京。 另,于八月二十日夜,行刺小主子者已被奴才尽数擒下并移送林大人府中,贼人手中一应军.械亦已收缴,主子勿虑。 ” 水溶一脸“卧了个槽原来陛下你套路那么深的吗”的表情看着永泰帝。 知微,这个水溶知道,是永泰帝手下那个刺探消息培养暗卫的组织,一应支出都走内库不是国库,里面那些暗卫密探是永泰帝的家奴而不是臣子,在朝堂上也没有品阶,所以称呼永泰帝都叫主子不称陛下。 当年永泰帝在夺嫡的时候,到底从这个组织里面搜罗了多少自己兄弟们的黑料,在皇宫里面又凭借这个组织得了后宫的多少消息…… 没人知道。 反正当年和永泰帝争皇位,曾经得了满朝大臣支持的义忠亲王尸骨都凉了。 水溶吞了口口水:“陛下……这……” 永泰帝懒懒抬眼瞅了瞅在屋子里伺候的一应太监侍卫,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慢吞吞开口:“其实当日,你们便是没有下船,也无妨。” 水溶超级努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都快要溢出喉咙口的小心脏,弱弱道:“第一根弩.箭应当是射不中的,再往后的弩.箭都是携带火油而入,那些人要烧死殿下……” “朕说了。”永泰帝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说的却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水溶不说话了。 ——永泰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永泰帝一份密旨派去江南,做的便是吸引螳螂的那只蝉,而永泰帝自己便是黄雀。 永泰帝口中的不下船也无妨,意思就应该是即便没有林家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小公子突然弹琴,也没有三皇子突然来了兴趣去应和,他们俩也死不了,别担心。 至于为啥死不了……水溶低头再看着那份文书里的“尽数擒下”,骇然抬头看向永泰帝。 永泰帝继续了那个老谋深算boss样,慢悠悠笑道:“对,他们动手之前,朕已经有几个暗卫在他们船上了,随时可以坏了刺客行刺你们的计划,再强行擒下一两个人再送给林如海,以求得到更多的消息。” 水溶低头看着那份文书,敏锐的感觉到了永泰帝用词和文书的出入,问道:“陛下,这里说的是……尽数,可不是一个两个呀。” “对啊。”永泰帝笑得理所当然,“本来是想随便抓两个人就好,可谁让你们俩一言不合就下船了呢,当时朕的人便做了决定,让他们继续行刺,在觉得行刺成功有所懈怠时,朕的人也集结起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水溶:…… 厉害,社会,惹不起_(:з)∠)_ 还因为对方是皇帝,所以不敢表现出任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了诱饵的不满。 好气哦(╯‵□′)╯︵┻━┻ 当然了,水溶不敢发火,作为永泰帝颇宠爱的儿子的李沐敢啊——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儿臣?您告诉了,儿臣……”李沐委屈巴巴的看着长泰帝,小声逼逼,“也可以单刀赴会啊,把阿溶也拉入险地算怎么回事。” “告诉你了,不就不真实了么。至于你南下便私下带着溶儿,让人家陪着你深陷险地……”永泰帝无比耍流氓地一摊手,“怪我咯?” 李沐:…… 水溶:…… “不过,这事儿也只有派三郎你去。”永泰帝看着李沐的表情确实超有趣,忍不住接着想逗他,便继续含笑开口,“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无比懊恼地道:“因为儿臣身无寸功,谁都知道儿臣只醉心诗书,不懂半点算计阴谋,这样他们算计的时候才会天然轻敌。” 永泰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 ~~~ ” 李沐一脸悲愤委屈,小可怜状地开口:“父皇要算计的到底是谁?那人又是何等本事,连弓.弩军.械都找出来了……” 一听这话,前一秒才在慢悠悠地教儿子,后一秒永泰帝的表情便是沉凝了起来。 李沐忙道:“若是儿臣不该知道,父皇不说也罢。” “无事,你二人一是朕之爱子,一是朕最看好的晚辈,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永泰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御书房之外的垂杨柳,“只是这件事么……不是朕不愿意说,而是……”他无奈开口,“朕也不知道。” 李沐&水溶:“啊?” 永泰帝这会儿一摊手,倒有了半点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家的父皇耍流氓的样子:“哪朝哪代没点觉得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然后想帮自家主子夺取皇位的人呢……往近了说是义忠亲王,往远了说是前朝皇子,再远一点实在是和皇室攀不上关系了,就假托神权,说是谁谁谁下凡,身有天命合该做天子……想干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父皇既不知晓……”李沐到底年纪太嫩,这会儿还会质疑一下自己老子的,“此事又将如何开交?” “那无所谓啊……”永泰帝微微凝目,也不曾折支笔摔本书来增强一下气势,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爱是谁是谁,爱是什么动机就是什么动机,只要和民生无关,不是朕倒行逆施惹得民怨沸腾就完了,朕反正没兴趣去关心一个死人为何想做皇帝。” 一瞬间,李沐险些被自家亲爹的王八之气给耀花了眼。 “不过……”永泰帝装完了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话说回来,三郎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老爷……”陪着黛玉过来的贾琏觉得事情不像,才要开口好歹劝劝,但是这会儿黛玉却立刻给了贾琏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是出于和黛玉一起上了京城的情分加上这一路上这个表弟也还算是省心的原因,贾琏还是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而好半天,贾赦这才发泄够了,举袖擦了擦泪水,强行装作自己通红的眼眶不存在,涩然开口,声音倒不是贾琏熟悉的那等轻佻随意,而是颇为沉凝稳重的一声:“我失礼了。” 黛玉赶紧回答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贾赦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坐了下来,再招呼了黛玉坐下,自己还相当矜持地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这才苦笑道:“本是想着敏儿已经去了那许多时日,如今再见见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却未曾想你与敏儿竟然如此相像……舅舅看着你便想起了你母亲当年尚未出阁时的事情,一时忘情,让玉哥儿你看了笑话。” 黛玉坐在下首勉强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是舅舅与母亲兄妹情深,不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着才是”的劝解。 不过说归说……必须提出的是,黛玉是能听出贾母哭的和贾赦哭的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