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马弓手》 第一章 黑吃黑 大明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大明西北河西走廊肃州卫,嘉峪关。 一望无际的嘉峪关戈壁荒漠上,骄阳似火奋力地烤炙着这本就寸草不生地沙地。 一个人趴在嘉峪关外数十里的一处不起眼的黄沙土丘上,身下垫着一张厚毯子,仔细地看着远处天际线的动静。 “嘶,也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 包元乾晒脱了皮的黢黑右手往后一探,“噌。”一声,将腰间雁翎刀抽出,一把插在身旁黄沙中。 包元乾看着太阳打在刀身上投在黄沙上的影子,用手在沙上划了一道痕迹,嘟囔嘴疑惑道。 “喂,包鞑子,那群人到底来没来啊兄弟们囊里的水可都要喝光了。” “就是啊,我可告诉你,再等半个时辰不来,今日可就得空手入关了。” “是啊,等了一整日了真是你消息准不准那” 包元乾趴在土丘上,身后传来一串抱怨的声音。 包元乾扭头看了看后方,足有十数人拴着马匹,有的坐着歇着。 有的则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满头大汗,皆是身着一色的明军铁扎甲,在烈日下更显滚烫。 其中几人等地不耐烦就不客气地对着包元乾吼道。 包元乾见怪不怪,谁让他地位低微呢翻了个白眼,扭头过去,懒得和他们计较。 后方有一人,年不过二八,稚嫩模样,却藏不住显老得一身腱子肉,黝黑皮肤有些粗糙,小跑着上了土丘。 毯子一丢垫在滚烫沙子上,也学着包元乾一般趴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 包元乾皱着眉纳闷地看了看来人,这小孩叫包布同,是包大叔的亲儿子。 他生的一身蛮力,五大三粗,是自己记忆里从小到大一块长大的兄弟。 “你来做甚快滚回去。”,包元乾正好火没地方发,就朝着包布同骂道。 包布同傻呵呵一笑,抠头道:“哥,阿爹早跟我说了。出来作战,得保护好你。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能让哥你伤半分汗毛!” 包元乾道:“去去去,我是当哥哥的,轮的着你这个弟弟来护着你哥哥我本事有那么差吗” 包不同嘿嘿道:“那是,谁不知哥哥你弓马无双,不像我就会抡棒子。” 包元乾这话也不是在要强吹牛,他是后世穿越来的人。 五年前意外穿越到这黄沙漫天,戈壁围城的嘉峪关,肃州卫。 穿越到了一个名叫包元乾的十八岁少年身上,占据了这一具身体。 他努力的搜索着前主人脑海里的回忆,却似乎断片了一般,记忆只到了包大叔,也就是弟弟包布同的亲爹,从小带着他们二人从东边很远很远的地方逃难到了肃州卫,做了一名军户。 明代卫所军户,世世代代便永为军户,自然而然包元乾与长大了的包布同也成为了一名军户。 包元乾一个后世文科生,还能不知道这最苦逼的明朝军户么刚穿越来的包元乾心态炸裂,暗道流年不利,再世为人却成了个几乎是太平世道最底层的军户,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则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似乎自小娴熟弓马。 两臂粗壮,能开得硬弓,骑射步射皆是一流,看得出来是个自小习练弓马的好手。 包元乾占据了这具身体,心念一动,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便被唤醒,百发百中的箭法和娴熟的马技让他成为了一名明军马弓手。 也是军中不可多得的一名哨探,即是后世的夜不收雏形。 不过军中有本事的人不少,这点技能并不能给包元乾带来什么荣耀,反而成了累死累活的耕牛,就如现在这般,别人都在歇息,独自己趴在黄沙上来打探情况。 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更郁闷的是自己与弟弟在军中都属于被欺压对象,不为其他,就因为自己和弟弟包布同生的一双淡蓝色瞳孔,虽然自己户籍是汉人,可免不得被汉人同僚戏称鞑子。 突然,风沙卷来,一股裹着细沙的热风吹来,将包元乾的眼睛吹迷乎了。 他趴伏在略显滚烫的沙土上,使劲地搓着眼睛,挤眉弄眼,直将眼眶搓的通红,面目扭曲。 “妈的,要是这大明有护目镜就好了,打劫都让老子打的不安生。” “哥,什么是护目镜啊”包布同奇怪道。 包元乾眼睛难受的直痒痒,哪有功夫去搭理包布同,搓着搓着,只感觉包布同用力拍了拍自己。 “干啥,干啥,你不知道你手劲大啊”,包元乾被包布同砂锅大的巴掌拍的想吐血,骂道。 包布同指着前方黄沙尽头道:“哥哥!来啦!货来啦!” 包元乾听罢也顾不得搓眼睛了,伸长了脖颈,挤了挤眼睛瞪着前面茫茫无边的黄沙。 果然! 远处天际之下,一串黑色的影子映入眼眸。 紧接着便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马蹄之声也钻入耳朵,人来了!! 包元乾立刻来了精神,扭头使劲伸出手晃了晃,示意后方土丘下的人。 那十几人见包元乾挥手,立刻腾身而起,抽出腰间佩刀,取下马侧长弓,牵着战马便缓缓来到土丘后方。 这十几人清一色的不好惹的模样,满脸刀疤横肉,不然则是虬髯遍布,典型的老兵油子。 亮晃晃的长刀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这群人包括包元乾二人都是面带些许贪婪的看着前方即将落入虎口的“货物”。 “踢踏踢踏” 前方的队伍逐渐靠近,更加明显,对面约有四十余人,皆是头戴毡帽,披着棕色罗圈皮甲,显然是蒙古马队。 就是不知道是这附近哪个部落的马队,看着这群蒙古骑兵马背上驮的盆满钵满,嘴里哼着听不懂的调子,显然不知道是去哪里洗劫了一番,满载而归! “哼,这群瘪犊子,抢的再多也孝敬了爷爷们。”其中一刀疤脸不屑道。 这就是嘉峪关外的真实写照,这里属于大明羁縻地区,关西七卫地界。 鞑靼,瓦剌,察合台和大明各势力犬牙交错。 在这路没有法律,没有规矩,强者生存,弱者便是刀下亡魂,各蒙古部落互相攻伐,大明时不时也会在此处踹上几脚,打的昏天黑地。 半路截杀是再常见不过的战斗,这群边军兵油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便经常干这些劫杀取财的事情。 包元乾精光一亮,出声道:“有个女人!!” 一帮糙汉子一听女人两个字,顿时来的精神。 定睛看去,果然,为首一骑兵马背上,不知从哪里劫掠来了一女子正摆着双脚挣扎。 女人!! 短短两个字点燃了一帮糙汉心中烈火,熊熊燃烧。 这可是比食物和财宝更稀缺的东西,他们驻守肃州卫,本就是兵多民少,女人就更少了。 卫城中那几个本地大户的大家闺秀,他们都馋的很,却经常被这些大户小姐们白眼鄙夷。 如今出来竟然有女人,他们岂能不激动。 “娘们再好,也要有命用才是。” 为首一个虬髯大汉见众人忘了出来是做啥的,便喝道。 “包甲!准备动手!!” 众人听罢,回过神来,皆是从甲中取出一块黑布,将自己短身扎甲包裹起来。 这般做就是为了防止被认出,即使逃走一两个活口,也不至于被人追责,权当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匪抢的就是,赖也赖不到他们明军头上。 包元乾裹好扎甲,看着那队蒙古骑兵已经进入了狭长的峡谷,他们此处便是在戈壁峡谷上的一处小丘,视野极为开阔。 如今这队蒙古骑兵已然入圈,那他也不客气了,黑吃黑,就看谁更狠!! “杀!!” 第二章 抢了波大的 “杀!!” 那虬髯大汉一声令下,十几人同时张弓搭箭,探身就欲攒射!! 包元乾一马当先,使的是蒙古角弓,与众人的开元弓不同。 其弓身特点宽短臂,细长梢,乃是包大叔从小教导他的,拉力极大! “崩!”,一声大响,弓弦大动。 谷中那载着女人的骑兵,顿时捂住咽喉,应声而倒,栽下马来! 紧接着又是七八人落马,有的中箭落马者身上插着两三支箭矢。 那群蒙古骑兵显然受到了惊吓,勒马停住,嘴里乌呀呀地不知道说着什么话,显然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危险,埋伏之类的。 那虬髯大汉见一轮箭雨占得先机,跨身上马,嘴中长啸一声,提着手中阔刀便自山丘之顶冲锋而下!! 包元乾二人和一帮兵油子显然不甘落后,皆是上马持着刀枪棍棒紧随其后!乌压压掩杀过去! “抢钱!抢粮!抢娘们!”,一群人嘴里吆喝着,眼神中燃烧着掠夺的欲望! 那队蒙古骑兵显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看着掩杀来的十六人,嘴里嘟囔几句蒙古语,已然是抽刀在手,迎着这帮在他们眼里不知是何处杀出的马匪而去! 蒙古骑兵这方虽倒下九人,却仍有三十余人,看着冲来的十几名明军骑兵倒是燃起了他们的斗欲。 这些纵横关外的蒙古骑兵也吆喝着,抽弓搭箭对着这伙明军就是一轮箭雨! “避!!” 那虬髯大汉阔刀一横,一声令下。 包元乾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十几人清一色的动作,腾身离开马鞍,抓住缰绳将身体藏在马侧或马腹之下。 “嗖嗖嗖!!” 一轮箭雨射去,除了打在马甲上被崩开的箭矢外,全部落空! 箭雨过后,包元乾十几人又翻身上马,不知何时手中早已又是弓满如月,对着蒙古骑兵又是一轮攥射! “唔” 又有七名蒙古骑兵捂着咽喉栽下马来,在地上挣扎抽搐。 这时群蒙古骑兵才发现了这伙马匪的不对劲,他们蒙古人本是玩弓马的好手,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可是这群半路杀出来的马匪的骑术竟然如此之好,根本不像是寻常马匪和士兵。 也正如这群蒙古人所想,包元乾这伙打劫的“匪徒”确实不是寻常马匪,更不是一般的明军。 这十几人都是军中骑兵百里挑一的精锐,弓马娴熟自不必说。 个个更是刀头舔血,身经百战,常年在关外与鞑靼瓦剌作战。 这时蒙古骑兵再想撤却也来不及了,虬髯大汉已经率先冲入其中! 长刀手起刀落,寒芒一闪,便是两颗头颅飞起落地! 包布同持着一长柄狼牙棒,一蒙古骑兵抬枪扎来,他稚嫩的脸庞闪出一丝杀意。 “当!”,一声巨响,只见包布同狼牙棒一甩,巨大的膂力磕飞那支长枪。 那蒙古骑兵被震地虎口开裂,双掌发麻。 包布同双手持棒,一记力劈华山,在那蒙古骑兵绝望地眼神中砸了他个万朵桃花开! “嘶!!”,包布同力大无穷,砸死那人力道未尽,连人带马一并砸翻在地,马儿临死前发出一声悲鸣。 包元乾见同伴已经冲入阵中与蒙古兵杀在一阵,自己看了看场面,目光便锁定了那马背上的女子。 那女子显然十分熟络骑术,方才自己一箭射死那载着她的蒙古兵,她此时没了约束便想趁乱翻身上马。 包元乾哪儿能让她走掉拍马而去,那女子还未坐稳便被包元乾一把攥住后背,一声娇呼中被提溜扔到了包元乾的坐骑之上! 那女子泼辣的很,在马背上挣扎拍打,嘴里骂着蒙古语。 包元乾将她捆住,见她还骂骂咧咧,抬手便是一马鞭,抽在她屁股上,旋即回了一句。 那女子见包元乾竟然也会她们的语言,竟然也不挣扎了,只是嘴里嚷嚷着长生天会报复他。 包元乾笑而不答,心道包大叔虽然自小教我蒙古语,可老子是后世穿越来的人,可不信什么长生天不长生天,老子只信钱! 就在包元乾制服那女子之时,三个蒙古骑兵见包元乾抢了那女子,便抬弓射向包元乾。 包元乾见状一个翻身栽下马,悬之又悬地避开。 他虽然是弓马好手,却不是武林高手,没法空中夺箭。 那三个蒙古骑兵见包元乾栽下马去,没了身影,便冲身前来查看。 谁知包元乾翻身上马,手中长弓不知何时已然满月状! “崩!”,弓弦震动! 箭头迸射,直扎入一骑兵的眉心,那人应声而倒! 不过距离太近,包元乾已然没有机会射出第二箭了。 两个手持弯刀的蒙古兵,对着包元乾的胸膛后背便是两记重刀!却没有攻击那女人。 就如包元乾一行人舍不得射杀女人一般,在这个地点,女人是稀缺货,奢侈品。 “叮叮”两声脆响,包元乾的黑袍被划开,露出里面带着深深划痕的铁甲,自己却并未受伤! 那两名蒙古骑兵对视一眼,察觉了端倪,便对着包元乾又是杀来,不过这次目标不是躯干,而是包元乾的咽喉。 二对一近战,莫说是载着个女子,就算是单打独斗,他一个打两个也够呛! 他虽是弓马好手,却不擅肉搏,在远处骑射压制敌人,他浑然不惧。 可是近身肉搏,他虽有力气,却无技巧。这点,甚至还不如他弟弟包布同。 见二人杀来,包元乾赶忙拨马朝阵中而去,两人穷追不舍。 “哥!别怕!我来助你!!” 包布同见包元乾被追杀,一狼牙棒拍翻一人立刻拨马冲来,举着张牙舞爪的狼牙棒便是一锤! 那蒙古骑兵以弯刀去架,哪知这蓝色瞳孔的包布同力气奇大,直将弯刀砸变形,余力生生将他砸飞而去。 在地上滚了几圈,吐血不治。 另一人见同伴被一棒锤死,同伴死伤殆尽,情况不对,便想拨马而逃。 刚调转马头,身躯一震,往下一看只见一支带血箭头从自己心脏处穿出,他眼前一黑,无力栽下。 包元乾收掉手中角弓,冷笑一声,扭头看着厮杀的同伴。 “啊!!”,随着一刀疤脸明军一声怒吼,一枪掷出扎死那逃走的最后一名蒙古骑兵,厮杀也归于平静。 峡谷中四十三名蒙古骑兵被尽数杀灭,包元乾一行人除了最开始冲入阵中的虬髯大汉手臂中了一刀,便是另一人肩头中了一箭,无一阵亡。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们并不意外,他们是肃州卫骑兵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当十,又是披铁甲偷袭。 杀他几个措手不及的蒙古散骑,绰绰有余。 看着满谷充斥的血腥味儿,残肢断臂,包元乾还是觉得有些作呕,虽然他不是第一次上阵杀敌了。 可是几年过去,仍然没有走出一个现代人应有的底线。 鲜血渗入黄沙中,将沙地染的殷红。 一群糙汉享受着大战后的余悸与堆积成山的宝贝、食物,使他们眼花缭乱。 一个个从未想过能抢到这般多财宝,都眼冒欲望,疯狂了起来,抢夺着属于自己的东西。 “高老大,这里还有个活口!”,一个横肉军士打扫战场时,发现了情况。 虬髯大汉简单地包裹了一下自己左臂,听到有活口,不由得起身走去。 包元乾对着趴在马背上被束缚的女子,拍了拍她的背,说了句蒙古语,那女子听后面红耳赤又挣扎起来。 她嘴里回骂着蒙古语,包元乾却不再搭理,兀自笑哈哈地驭马走着。 “落在老子手里,总好过落在这群蒙古鞑子手里的好,还给你委屈的。” 那虬髯高老大走过去,果然一个蒙古骑兵的坐骑马屁股上,还绑着一个瘦小的老头! 方才都特娘的看女人去了,谁也没注意到还有个老头。 一群明军糙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小老头长着山羊胡,瘦瘦小小,一副蒙古官员的打扮。 这老头嘴里叽里呱啦念着经一般,高老大一群人也听不懂。 那老头突然看到包元乾驮着那女子走来,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女子,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般。 “你他娘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包鞑子过来啊,给我们听听,说啥玩意儿呢” 那刀疤脸听了半天没听懂,不耐烦地招呼包元乾。 包元乾下马走近,听了听,皱眉道:“他说他是北元的必彻彻,让我们放了他。” “北元人必彻彻什么东西”,众人疑惑。 “哦,就是随军掌管文书的官员。” “害,管他娘什么必彻彻不必彻彻的,这娘们我要定了!” 那刀疤脸见包元乾马上那女子,色心大发,走过去就欲动手。 包元乾摆摆手道:“别急,这个女的身份” “怎嘛” 包元乾又听那老头叽里咕噜几句,脸色一变,对着虬髯高老大道:“高大哥,这女子是” “北元公主,大汗坤帖木儿的妹妹萨仁雅。” 包元乾说罢,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高老大几人全懵了,什么北元公主这回闹大了 怎得打个劫把人北元公主给劫到了 第三章 争执 “北元公主,萨仁雅……” 众人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刀疤脸那都快伸到萨仁雅脸上的糙手僵住了。 脸上肌肉抽搐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萨仁雅,又看了看包元乾。 “包鞑子,你他娘的是不是欺负我们几个不懂鞑子话啊吓唬你爷爷呢北元公主不在那漠北待着,千里迢迢跑到咱这鸟不拉屎的嘉峪关来做甚” 刀疤脸显然有些不相信,到手的女人就这么飞了 包不同皱眉道:“我哥哥说的没错,那老头确实是这般说的。” “呸!谁不知道你跟包鞑子是一家的你说话算什么用” 刀疤脸毫不给脸,啐了一口。 包不同年轻气盛,当时就要提着狼牙棒冲上来,被四五个人拉住,这才没跟刀疤脸打起来。 “够了!自家袍泽兄弟内讧,还为个娘们,丢人!” 高老大一声断喝,喝止了针锋相对的两人。 刀疤脸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显然这个高老大在这群人里面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高老大皱眉看着包元乾,问道:“大包,你能确认这小老头说的是实话” 包元乾听罢,看了看那蒙古女子,转过头对着高老大郑重点点头道:“高大哥,我敢担保,这个北元的必彻彻说的是实话。” 高大哥的为人,包元乾是佩服的,豪爽仗义,身手不俗。 而且他是这群人里除了弟弟包布同外,唯一不叫自己鞑子的人。 就冲这点,他包元乾也没必要拿高大哥寻开心。 高老大听罢有些皱眉,显然是有些犹豫。 包元乾见状继续解释道:“高大哥你看,这老头的官员常服,蒙汉混搭,钹笠冠,织锦丝袍,一看便不是普通部落的老叟能穿着的。” 众人看去果然如此,这老头虽然历经风尘吹打,可着的绯袍窄袖的官服却不是寻常蒙古老叟能触及的奢侈品。 “另外他方才说了,这蒙古女子的身上有一未开锋的钳宝金刀,这是北元大汗坤帖木儿所赠,有黄金家族的印记。”,包元乾指着马背上的女子道。 高老大扬了扬下巴,包元乾会意转身去那女子腰间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一把十几厘米长的小金刀。 刀鞘上镶嵌着中亚那边进贡的红蓝宝石,阳光下璀璨夺目。 拔开刀鞘,果然在刀身上找到了属于黄金家族的特殊印记。 这老头说的没错,这女子果然身份不凡! 高老大长出口气,这事儿算是有了定论了。 “既然如此,不必多说。这女子连同那必彻彻便当作俘虏带回关内,献俘给指挥使大人。” 听到高老大这般说,许多人的脸色却浮现了不快之色。 虽然他们血战一番有了结果,拿到了不少宝贝和肉类粮食,可是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这些当兵的,镇守边关,哪个不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玩命主。 这北元女子,还是他娘的公主,若是能享受一番,就算明天拉去砍头也值了。 那刀疤脸道:“高老大,此地只有我们兄弟十几人,天知地知再无他人知晓。” “纵使我们办了这娘们,再杀了他们两人灭口,又有谁知道呢” 此话一出,不少人拍手赞同,他们手上人命不少,有蒙古人的,也有不少是良家百姓的,这事儿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根本不在乎多两条人命。 另一个军士道:“是啊,高老大,就算带回去献俘,那功劳也算不到咱们头上。拿去给那些当官儿的向朝廷报功去了,升官发财哪儿轮的着咱们兄弟最多赏两斤酒,两斤肉就把咱兄弟当要饭的打发了,还不如自己快活呢!” 一唱一和的,引起了很多的共鸣。 包元乾却道:“可是朝廷有严令,对于北元贵族官员俘虏,不可专擅杀戮之权,悉要献报都司,上报朝廷处置,违者枭首株连三族。” 包布同愣头愣脑的也点点头赞同,他倒也没听包元乾说了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他哥说的他就支持,没有二话。 刀疤脸气道:“他娘的,包鞑子你是个死心眼儿啊不会变通这里是哪里嘉峪关外,杀人不眨眼的地界。谁知道她是谁咱享受完了一刀废了她,谁会知道她的身份” 包元乾环视众人喝道:“那你能保证在场的一十六人都像死人一样守口如瓶吗难道不会喝醉酒的时候张嘴乱说不会告诉自己家人说梦话的时候不会漏嘴或是日后反目成仇,对兄弟打击报复同归于尽时乱咬一气谁能保证!” “若是有一人说漏了嘴,那十几家兄弟的三族都要跟着他陪葬!这个承诺谁敢担保!” 包元乾指着那女子道:“这个女人身份太过特殊高贵,对于咱们兄弟是道催命符,只能是敬而远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包元乾心里自然明白,这种等级的俘虏,是朝廷拿去和北元做国与国博弈的棋子,缓和关系拉拢盟友或者威胁敲打的筹码,所以才会严令私自处理,若是被这群人嚯嚯了,朝廷追查下来,不得一起掉脑袋。 刀疤脸骂道:“他妈的包鞑子,我看你就是成心跟老子过不去,你妈的,生着一对蓝珠子,我看你和这蒙古娘们是一家的!胳膊肘往外拐!” 那刀疤脸说罢就想上来打包元乾,一旁的包布同闪身挡在包元乾身前,怒道:“刘三刀,你别欺人太甚,我哥哥说的没错!” “放你娘的屁!” “敢骂我阿娘,我他妈弄死你!”,包布同说罢就要冲上去跟刀疤脸刘三刀打在一起。 “哗!” 突然一把阔刀掷来,插在两人中间的沙地,深入刀柄,止住了两人的冲突。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老子没发话,你们争个卵子!!” 一旁的高老大横眉蹬眸,目眦欲裂地看着撒泼的二人。 两人见到高老大真生气了,悻悻然收手。 高老大,看了看这个蒙古女子,叹了口气道:“大包和小包说的有道理,这女子过于高贵,不是我们这些丘八能接触的。朝廷有严令,卫所里又常驻着想立功重起的锦衣卫,若是醉酒事发,无心之言,恐怕要给兄弟们灭顶之灾。” “大哥” 高老大见刀疤脸还欲开口,抬手止住了他道:“你若愿认我这个老大,就听我一句劝,有些快活不是我们能享的。快活一时,却搭上了兄弟和自己家人的性命,大丈夫岂可死的这般窝囊” 刘三刀看着高老大不容置疑的眼神,脚上一踹黄沙,怒哼一口气,扭头去搜查马匹上的宝贝去了。 众人虽有起哄,但却没有刘三刀那般执着,见高老大发话落锤定音了,便各自散去搜寻宝贝去了。 高老大见平息了风波,上前锤了包布同一下道:“你小子,年龄不大,脾气蛮大,别忘了这些都是教你本事的兄弟们。” 包布同尴尬地挠挠头道:“他要动我哥” 高老大不搭理他,绕过他走到包元乾身前道:“大包,以后说话别这般针尖对麦芒,都是袍泽兄弟。” 包元乾点点头,高老大指了指那个马背上的蒙古公主,道:“这女子暂且交给你照顾,你细致些,其他人我不放心。” 包元乾看着那蒙古女子正趴在马背上,昂着头看着自己,此时他才有功夫仔细看到这蒙古公主的面容。 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小麦色般的肤色,饱满的鹅蛋脸,不施任何粉黛,浑然天成。 宝石般明亮的眸子散发着狂野的活力,嘴唇弯弯像极了天边弯月。 “好一个野性活力的女子!”,包元乾心中给了一个印象。 第四章 传国玉玺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关外戈壁的夜晚,繁星点点,却格外寒冷。 不似白日那般烈日灼人,戈壁的寒夜,滴水成冰。 空旷的荒漠上,一处戈壁围成的天然城墙处,一堆篝火燃烧,点缀着漆黑如墨的旷野。 包元乾一行人今日并未回关,而是在嘉峪关外近百里处寻了一处隐蔽之地过夜,数十匹缴获的马匹被拴在外层,以此抵御风沙。 因为,他们要掩埋夺得的宝物。 此次打劫蒙古骑兵,他们夺了不少宝贝,还有食物。 但是显然都不可能携带大量财物入关,一是锦衣夜行,怕军中同僚上官嫉恨,二是怕走漏风声,引出不要的麻烦。 那个蒙古公主萨仁雅此时手脚被捆住,被放置在风蚀洞的最里面,相对外面众人隔绝。 包布同擅长烤肉,将白天缴获的羊肉撒上孜然一烤简直是人间美味。 包元乾一行人围着篝火堆胡吃海喝了一番,这般美味的东西,在关内是很难吃到的,一个个像是八辈子被吃过肉食般,甩开膀子造的满嘴流油。 包元乾这才想起了王干炬的一句话,“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如今看来,当真是奉为经典。 包元乾吃了个肚歪,拍了拍肚子一把倒在土墙上,嘬了一口葡萄酒,看着吃饱喝足的同袍一个个卸甲躺在毯子上,开始做起美梦来,享受着这片刻的迷离与满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包元乾念着这后世自己读书时学的边塞诗,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 从前不觉得,如今身临其境,狂沙利刃,刀头舔血,方才体验的真切。 这里的每一个物品,每一块土地,就连手中的酒,肚中的肉都是要靠自己一刀一枪冲杀出来的,没有人会理所当然的送给你。 “哐当。”一声,风蚀洞里传来响声,惊动了一众兵油子,也打破了包元乾的思绪。 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就连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响声一动,皆是翻身而起,抽刀警惕。 包元乾却是想起来了什么,踢了踢一旁的包布同,对高老大说了句便提起篝火旁炙烤的羊肉,走了进去。 高老大安抚了众人,这群人才想起来,方才光顾着自己吃喝了,忘记了洞里还捆着一老一少两个俘虏咧! 刘三刀哼了一声骂咧咧道:“管她作甚肉不留着回关内给家人吃,给这娘们作甚,饿死了算球!” 说罢便盖着毯子,蒙头大睡。 众人听罢也是点头,确然如此,他们是快活了,可关内的家人还过着苦日子。 不过高老大却摇摇头,笑而不语。 他岂能不知道这些糙汉子的心理女子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当他们有索取的时候,这女子便是有价值的宝贝,便会对这女子好。 若是见与这女子没有可能了,那便对他们毫无意义了,也不会对着蒙古公主有什么好脸色。 什么王子公主对于他们而言,和寻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如那应天府里的朱皇帝,对这些兵油子的威慑力还不如自己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总旗官。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实便是如此,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免俗,也不会苛责什么。 包元乾与包布同一前一后提着插着烤羊肉的木棍走了进去,果然在洞里看到了用脚猛踢珠宝财货的萨仁雅。 “别踢了,饭来了,诺,现烤孜然羊肉”,包元乾用蒙古语吆喝着,他自然知道这高高在上的北元公主定然是饿极了。 包元乾取下她嘴里塞得布条,塞着布条,就怕她骂人。 包元乾把烤肉递在萨仁雅嘴边,萨仁雅见香喷喷的孜然羊肉在嘴边,一口便咬了上去,扯下了一大块肉,嚼巴嚼巴便大口往下咽。 羊肉酥软焦脆的外层被咬开,油气汁水顺着她的下巴淌下。 包元乾看着这吃相豪放的萨仁雅,心道不愧是草原女子,毫不矫揉造作,野性十足,饿便是饿了,完全不像大明女子般细嚼慢咽。 “咳咳” 萨仁雅吃的着急,有些噎住了,包元乾便把羊肉放下,把葡萄酒囊对准她的红唇便灌进去,右手拍着她的背。 一番折腾,方才缓和起来。 包元乾可不敢再让她自己大口嚼了,要是噎死了,自己这责任就大了去了。 他捡起羊肉,用皮绢擦了擦她的嘴,用手一块一块撕下来递给萨仁雅吃。 那必彻彻老头食欲倒是奇好,很快便将包布同的烤羊肉吃光了。 包布同看了看还在喂萨仁雅的包元乾,耸了耸肩,拍了拍包元乾示意自己出去了。 包元乾点点头,好半晌,包元乾将最后一块羊肉递到萨仁雅嘴边,萨仁雅张嘴咬下,不过却不只是羊肉。 “卧槽!”,包元乾手指一疼,只见自己满是油渍的手指被萨仁雅一口咬住,死死不放。 “我靠,你属狗的啊”,包元乾下意识汉语骂道,抽回手指,看着食指上深深的牙印,渗着血。 萨仁雅“奸计”得逞,一脸得意。昂着下巴,嘴角像弯月一般上翘,眼神挑衅哂笑地看着包元乾。 “草原女儿,有仇就报,我们两清了!”,萨仁雅用着蒙古语说道。 包元乾咀着自己被咬伤的手指,皱眉看着萨仁雅,他自然明白萨仁雅说的是什么事,不就是白天自己用马鞭抽了她屁股吗,她要不死命挣扎自己也不会抽她。 看着吃瘪的包元乾,萨仁雅放声大笑,眼神侵略挑衅,仿佛看包元乾如蝼蚁一般。 “这么嚣张,不也被鞑子绑了去今天不遇到老子,你也就是个泄欲的工具罢了,恩将仇报。” 包元乾以蒙古语回击道。 萨仁雅听罢浓眉一皱,踹了包元乾一脚骂了一句。 却没想包元乾毫不在意道:“叛徒你想多了,我不是北元人,更不是蒙古人,我生来便在大明朝,是个大明军人。” 萨仁雅听罢,不可思议地看着包元乾那淡蓝色的眸子,有些难以置信。 包元乾懒得搭理她,便欲起身出洞去,却不料一旁吃饱喝足的必彻彻却出声叫住了他。 包元乾回头看着必彻彻,只听的必彻彻嘴里一顿地道老练的蒙古语,包元乾听了个七八分懂。 包元乾这才明白为何这漠北的北元公主萨仁雅,会被掳掠到这嘉峪关外。 原来掳掠他们的是瓦剌太师乌格齐哈什哈的人,包元乾作为一个历史过关的文科生,自然知道这太师乌格齐哈什哈是什么狠角色。 蒙古大汗傀儡操控者,北元权力实际掌控人,连杀三位蒙古大汗成就获得者,最后不过瘾干脆自立为蒙古大汗的狠人。 他也是蒙古历史上第一位非黄金家族后裔,非成吉思汗子孙而自立为汗者,如今更是权势滔天。 萨仁雅和他的哥哥坤帖木儿都属于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系后裔。 当年乌格齐哈什哈不满忽必烈后裔额勒伯克大汗将大权交给绰罗斯部落首领马哈木,便起兵宰了额勒伯克汗。 而如今的现任大汗坤帖木儿便是这乌格齐哈什哈拥立的傀儡,不过如今是建文四年,想来这萨仁雅的哥哥很快也要被这弑君狂魔给宰了。 那必彻彻又继续说着,原来这萨仁雅的哥哥坤帖木儿感觉到北元汗廷局势紧张,太师乌格齐哈什哈又有废杀之意,所以果断趁乱未起便偷偷地将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萨仁雅送出汗廷,往明朝而来。 不料很快便被乌格齐察觉,乌格齐以叛国罪派兵追杀萨仁雅,坤帖木儿本就兵少将寡,护送萨仁雅的兵马更不如乌格齐的精兵。 萨仁雅一路向南奔命,却在离嘉峪关百多里处被乌格齐的前哨兵马追上,双方一番大战,坤帖木儿的兵马死伤殆尽,而萨仁雅和这随军的文官必彻彻也成了俘虏。 而这一切,也是包元乾出关哨探时所发现,所以他和高大哥一群明军精锐便在那群人必经之路上趁火打劫。 不过包元乾只知道双方都是蒙古部落交战,却并不知道竟然是为了一个北元公主萨仁雅。 “小兄弟窝窝看泥眼珠子不像明人,窝想出卖一个消息给泥换窝的公主一命,求求泥了” 必彻彻用着极其蹩脚的汉语恳求着,包元乾知道他这是以谦卑姿态,以汉语显诚意求得萨仁雅活命,不过他说了却不算,可是消息他还是愿意听的。 包元乾点点头,示意必彻彻直说。 萨仁雅却喊起来,让必彻彻不要再说下去,毫无意义。 必彻彻摇头苦笑,眼中夹泪。 “高傲的草原儿女,从不和明人做任何交换!我萨仁雅宁死不屈!”,萨仁雅以蒙语不屈道。 包元乾冷笑一声,蹲下捏着萨仁雅的下颌,以蒙语回击道:“高傲不屈你们蒙古人的内斗活生生把一个强大统一的国家斗垮了,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基业,已经被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子孙败的所剩无几。” “惶惶如丧家之犬,还跟我妄谈高傲妄谈姿态有能耐就杀到南京应天府去,像元世祖那般一统全国,做不到,就别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明国有句古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萨仁雅眼中含泪,神色却不屈,只是说着自己哥哥有这心志,却无这实力。 包元乾冷笑一声不搭理她,看着必彻彻。 必彻彻轻叹一声便开口道,“大汗与太师之所以决裂,乃是因为一块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包元乾心道,蒙古人也有传国玉玺 必彻彻看出了他的疑惑赶忙道:“不不不,这传国玉玺还是你们中原汉人的咧!” 包元乾惊讶道:“中原的传国玉玺” 那必彻彻点点头又用他蹩脚的汉语比划道:“就就是辣个受受命。”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这八个字吗”,包元乾见他磕巴半天便帮他说了出来。 没成想那必彻彻竟然用力的点头,睁大眼睛盯着。 包元乾心中震撼,这可是秦始皇的和氏璧传国玉玺 自秦朝传至五代后唐末帝李从珂,因为石敬瑭引契丹灭了后唐,李从珂一把大火把自己连同这传承千年的传国玉玺付之一炬,再无踪迹。 若是这玉玺在北元手里,倒也说得通啊,契丹若是取了玉玺,后亡于金,金又亡于蒙古,蒙古则成了后来的元。 包元乾脑海中闪出无数的可能和画面,越想越觉得这后世史书不曾记载的传国玉玺,真有可能即将浮出水面! 包元乾问及玉玺可在,却令他失望,传国玉玺如今并不在必彻彻二人身上,而是在漠北汗廷的坤帖木儿手中。 包元乾思索着,今日乃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此时朱棣应该坐上了皇帝龙椅了他终其一生为自己夺位为天命正统而奔波劳碌,就是想让天下人承认自己并非篡位,而是天命所归。 若是这传国玉玺自己苦苦为底层军户的日子嘶 “大包,你们说了半天,叨咕什么” 一声浑厚粗犷的声音自洞口传来,打断了包元乾的思路。 包元乾只见高大哥看着自己,因为不懂蒙古语,所以听不懂必彻彻在说什么。 包元乾走到洞口道:“没什么,求着我饶命之类的,不过高大哥,这两个人,我们救对了。” 说罢便走了出去,看着清冷的夜空,深吸了口气,驱散了脑海中的杂念。 第五章 逃命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盛夏戈壁滩上的曙光来的格外早。 包元乾一行十六人再带上两个北元俘虏便早早出发,向着百里外的嘉峪关前行。 一路上这群糙汉心情都还不错,昨日的不愉快也随着清晨的一泡夜香给撒的无影无踪。 此番满载而归,他们兴致高涨,在马背上载歌载舞,仿佛他们才是那能歌善舞的游牧民族般,看得后方马队上绑着的萨仁雅二人好一阵无语。 他们虽然昨日将不少宝贝埋在了各自做了标记的地方,但是食物却不能藏,只能分散在数十匹马上驮着,因此走的极慢。 大漠戈壁上行军不像关内,千篇一律的黄沙戈壁,沙丘风化岩,极容易兜圈子,这百多里的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都没到嘉峪关城下。 包元乾倒也习惯了,关外行军本就如此,就算有最资深的活地图也不见得能有多快。 看着四面旷野一色的黄沙,此起彼伏,荒凉至极,而骄阳又一次升到头顶,奋力地烤炙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诶,前面有狼!”,众人正在打趣说笑,有一人眼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戈壁风化岩下。 包元乾定睛看去,果然是有十几只沙漠野狼在风化岩下,谨慎地看着自己这群人。 “刘三刀,今日你我不若比试一下,看看谁射杀的狼多,输的人进关后请我们去居延坊吃酒,如何!” 其中一满脸横肉的军士,抽出胯侧开元弓挑衅道。 刘三刀不屑道:“上回欠老子那顿酒还没给,又想赊账了二虎,你这箭术还得练那。” “是啊虎哥,你那三脚猫箭术就别嫌丑了。不如跟着包鞑子学学,咱们这十几个人里,论骑射本领,还真就数他拔尖儿了。” 那二虎一脸横肉,见有人瞧不起他,脾气一来便道:“少特娘的狗眼看人低,虎爷今天就给你们看看什么叫射术!” 说罢,搭箭上弦便要拍马朝野狼群而去。 包元乾在马上用指甲抠着牙缝里嵌住的干肉丝,他本来是个吃瓜看戏的,正想看看这二虎和刘三刀争锋呢,正想拱火呢。 没想到话刚到嘴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虎哥等等,有情况!” 包元乾喝止了欲拍马而出的二虎,扭头望了望后方。 只见后方除了满眼的黄沙外,再也看不到他物。 “包鞑子,你又犯什么病了” “特娘的再添乱,下回出来打牙祭你就别跟老子出来。” 几人不满地看着包元乾。 包元乾根本不搭理他们说的,紧忙下马往后面跑去,穿过几十匹载货的马匹。 包元乾‘哗’一声扑到,侧耳听着地面,滚烫的地表将他耳朵烫的通红。 但是包元乾心不在此处,只是静心地听着。 突然包元乾起身,扭头剧烈挥手,对着众人厉声喝道:“北方!有大队具装骑兵来袭,百骑以上!!跑!!” 说罢便冲锋一般,冲回自己的马匹,跨上马匹,对着还在发愣的众人喊道:“再不走,全都得死!!” “啊!”,包元乾脸上如受重力,被人一拳打下马来。 “你妈的,老子忍你够久了,次次坏老子大事,这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个卵子的人!” 刘三刀瞪大眼眶,盯着包元乾。 包元乾抬头一看却是刘三刀给了自己一拳,他脸颊生疼,嘴角出血。一把拉住了准备上去揍人的包布同,现在不是跟刘三刀计较的时候。 包元乾看着后方平静的黄沙,对着高老大又道:“高大哥,相信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这本事在他占据了这具身体后便发现的,搜寻记忆后原来才发现这本事叫听蹄,可在大队骑兵二三里开外察觉到异常。 这需要先天过人的天赋和后天高人的训练,万中无一,而包元乾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显然有这个先决条件,后天又经过包大叔的培养,对于听蹄的本领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包元乾看着高大哥看着远方凝重的神情,只听高大哥面无表情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包元乾心觉不妙,豁然回首,只见与天际合拢的黄沙线一处,密密麻麻的出现了大片黑影!! 明军大撼,这次都不需要包元乾去用耳朵听了,特么的睁着眼睛就知道说是百骑都说少了!! 这波骑兵显然和昨日那群骑兵不同,这群人人身着一色的全套铁扎甲,而并非是罗圈甲,就连马匹也是披甲上阵,一看就是精锐! “分开跑!!” 都不等高老大指令,其他人都不是傻子,早夹马四散狂奔起来,至于后方的马匹辎重粮食,根本没人去挂念。 这上百骑的瓦剌骑兵正面冲来,光是一轮箭雨都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这和他们伏击瓦剌骑兵不同,他们利用地势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削弱了两拨人数,最后以披铁甲的优势,十六打三十余,方才拿下。 如今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旷野上,上百精骑兵结阵正面冲来,能做到一比一的交换比就不错了! 包布同见同伴都撒丫子跑了,正欲拉上包元乾跑路。 却没想到被包元乾一把拽下来,指着后方马背上的两人,他霎时便懂了。 “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包元乾骑上绑着萨仁雅的那匹马,包布同也默契的带上那必彻彻,两人折而向东狂奔起来。 “那是乌格齐哈什哈的骑兵!他们是捉我回去的!!”,萨仁雅在马背上看着后方,铺天盖地的骑兵席卷而来,小麦色的脸颊上也略显苍白。 “我他吗知道是来抓你的,这趟出来倒血霉!” 包元乾一边咧咧一边奋力狂奔,死命用脚夹着马腹,马肚子都快被他两条腿夹断了,马儿吃痛,奔的更加拼命!! 可饶是如此那后方的瓦剌骑兵也逐渐逼近,这些瓦剌骑兵训练有素,善于驰马,更要命的是他们两人一马,极大增加了马儿的负重。 此消彼长之间,距离已然拉的极近! 包元乾回首望了望,只见后方的瓦剌骑兵分拨了足有三十余人追逐自己和包布同,距离已然拉近至两百米左右。 这个距离,一些膂力过人的射手,开着大磅数步弓完全能够射到自己! 不过幸好此时是在马上,马弓和步弓在射距上还是有极大差距的! 狂奔了半晌,那后方的瓦剌骑兵更加接近二人,皆是张弓搭箭,拉作满月状,弓弦大响,朝斜上方抛射,攒射二人后背而来! 二十余支箭矢紧追着后马蹄而来,不知多少箭矢插在黄沙上,甚至有有几支箭擦着马尾而下,若是在这样跑下去,下一轮箭雨自己和包布同高低要被扎成刺猬! “哥,他妈的,怎么办!太憋屈了!!”,包布同在身侧狂奔问道,他扭曲着面容,时不时看着后方的追兵,几支箭矢擦过他的膀子,划出血痕,什么时候他包布同吃过这种亏。 他几次想拨马回击锤人,但是理智告诉他,单打独斗或是一打二三他可以碰碰,可是后面三十多人,就是再来七八个自己也不够人宰的! 包元乾看了看自己马匹身侧的角弓和箭袋,这是昨日那群被宰的瓦剌兵留下的,想必包布同那匹也有。 回首又看了看那群具装骑兵的马匹,顿时灵光一闪,心中一喜,有了主意! 第六章 绝路 “哥,把这两北元人丢下,带上他们我们指定走不掉!” 包布同看着马上的必彻彻,对着包元乾喊道。 包元乾骂道:“少废话,东西丢了,人再丢,那咱们出这趟关还有什么意义!” 包元乾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必彻彻说的事,这两人不能随便丢下! “记得你爹教咱们的本事吗!” 包元乾见后方那些瓦剌骑兵又欲张弓搭箭,不由得指着马侧的长弓箭袋道。 包布同看了看自己马侧的弓箭,点点头道:“哥,你有啥办法” 包元乾取弓拉箭,回身一个回首望月,瞄也不瞄,弓弦一震,箭头便向后扎去! “嘶!!”,只见后方为首的一名瓦剌骑兵正欲射杀包元乾,却没想到坐下马匹受惊,颠簸起来! 向下一看,原来马眼处没有盔甲的地方,一支箭矢扎入马的眼睛,马儿吃痛左摇右晃乱撞起来! 一时间又有两匹战马被这中箭的马匹,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他们的队形并未分散,马匹间距极近,两三匹马摔倒,后方的马儿有些躲避不及,便和多米诺骨牌一般,甩了八九匹马。 有些瓦剌兵摔下马来,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后方的战马一蹄踩翻在地。 不过这些瓦剌骑兵真不是盖的,其余人见阵型乱了,马匹摔倒,一拉缰绳换了个角度绕开了摔倒一地的人马。 不过这一乱,便又远远拉开了与包元乾二人的距离,他们手中的马弓远远够不着二人,只见二人撒欢儿似地一溜烟冲上土丘的风化岩群。 “好箭法,没想到你们明国人的射术竟然比我们草原的人还要厉害。” 萨仁雅被捆在马背上看得真切,此时也忘了她是在逃命,对于包元乾的箭法褒赞脱口而出。 包元乾被萨仁雅一说,心中也是一傲,嘿嘿一笑。又有谁能拒绝被夸赞的感觉呢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包元乾心生豪迈之感,被追杀的恐惧霎时间倒被抛在脑后。 包布同见自己哥哥这招奏效,也取出长弓以备不测。 包元乾的骑射技艺绝佳,在精锐中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这些瓦剌骑兵乱作一团,调整马势便要追击而近,包元乾与包布同回身便是一箭,当即让这群瓦剌骑兵勒马停住。 包元乾看了看前方此起彼伏了大片的风化岩群,犹如残破的城墙般耸立,遮挡视线。 包元乾心中大喜,心道天不亡我! 有了这片风化岩阻挡视线,就不会被人当活靶子一样在平坦的荒漠里乱射了。 包元乾指着前方的风化岩群,包布同心领神会。 二人疾驰钻入风化岩群之中,紧勒缰绳,控制马速,免得一下撞在了石墙上。 这片风化岩地位于荒漠之中不知多少年形成,占地极大,远远地看去便像是残破的壁垒,如今深入其中更是像迷宫一般。 瓦剌骑兵冲到这片风化岩群之前,却丢失了包元乾四人的踪影,领头一人咕噜一句,二十几人便策马鱼贯而入,看这架势就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把包元乾四人挖出来。 包元乾二人这边深入岩群,可他们也不识路,只能东窜西跑,像只没头苍蝇般。 不过回头看去,除了密密麻麻的风化岩群,已经看不见一个瓦剌骑兵了,就连马蹄的声音也听不见,想必是被甩开了。 包元乾二人心里这么想,可却一刻不敢停歇。 又在岩群中策马半晌,奔驰中的包布同大笑道:“哥,甩掉了!!” 包元乾刚想接话,却见自己马匹一栽,自己身形不稳,在萨仁雅的一声尖叫中直接摔下马来! 包元乾刚摔到地上,就发觉不对劲,周围的细沙在疯狂的流动,软绵绵地让自己使不上劲!! “流沙坑!!”,包元乾心中炸出一个名词。 举目看去,只见前方巨大的一个流沙坑不断地将四周的细沙向中间旋去,逐渐吞没一切事物。 包元乾不熟悉地形,又是疾驰状态,却倒了血霉的掉进了这流沙坑! 萨仁雅大声叫喊着,她被固定在马背上不能动弹,而战马体重极大,四蹄接与流沙坑触面极小,很快便陷到了马腹的位置。 “嘶!!” 马儿无助的奋力挣扎悲鸣,可是越挣扎就陷的越快! 萨仁雅看着不断下陷的马儿,和越来越靠近自己面颊的黄沙,大声喊闹挣扎,泪花儿撒入沙中,霎时蒸发不见。 “哥!!”,包布同见包元乾疾驰在前掉入沙坑,自己悬之又悬的勒马停在沙坑之外。 包元乾回首厉声道:“你别过来!用粗布条打成死结再扔过来!!” 包元乾见流沙已经没到了自己的脚踝以上,他尽力地向前趴伏,让自己身体向前平铺,尽可能地与滚烫的流沙接触,增大压力面。 那流沙坑外的必彻彻见自己的公主坠入流沙坑中,岌岌可危,在马背上叽里呱啦又开始念经,包元乾听的心烦意乱,骂道:“包布同!!把那老头的嘴巴给老子堵上!!” 包元乾转头看着自己前方不过几步远,马背上挣扎的萨仁雅,他缓缓地向前爬动,慢慢地将陷入流沙的双脚抽出来。 “臭娘们,别特么乱动,你越动陷的越快,想活命就给老子安生点,不然你就只能去见你的长生天了!” 包元乾见萨仁雅惊慌失措,一边向前用力爬行,一边用蒙古语骂道。 萨仁雅听罢,动静果然小了些,止住泪花看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奋力向自己爬来的包元乾,只是贝齿咬在干涩开口的红唇上,紧张到咬破了也不知道疼。 包元乾奋力抽动着流沙里的脚,他的脚底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他往下拉,而他的双脚却用不了力气,下面空荡荡的完全使不上力。 而他能用的只有他略显粗壮的双臂和腰力了,今日若是换作别人,那必死无疑。 不过包元乾是何人自小擅射,练就了一副好腰力和好膂力,如今正派上用场。 只听包元乾厉声一喝,上肢同时爆发力量,竟然真的将双脚生生从流沙坑里抽了出来!! 见包元乾逃出生天,萨仁雅心下大喜,面露喜色,扯开嗓子喊着。 却没想到包元乾没有朝自己爬来,反而是趴着调转了下方向对着包布同。 萨仁雅心中一哀,喜色尽失,心道果然明贼都是这般冷酷自私,只顾自己生死,毫无情感的敌人。 自己虽是他的敌人,可在此时他们却有着共同的敌人,没想到他却萨仁雅看着即将没上马背的流沙,心中一悲,留下眼泪。 哥哥草原柏海儿湖回不去了那神往的草原与碧海蓝天 “包布同,把老子那把雁翎刀给丢过来!!还有你的粗布条!!”,就在萨仁雅心里一万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包元乾振声喊道。 包布同早就将自己裹甲的黑粗布开为两节,打了个死结死死固定。 如今见自己哥哥叫喊,果然便将布条一端捆着雁翎刀扔到包元乾身边,万幸的是包元乾掉入流沙坑的位置不远,不然这点粗布还真不够。 包元乾取下雁翎刀,调转方向扭头便朝向已经几乎平趴在流沙上的萨仁雅快速爬去! 萨仁雅正闭目等死,心中思绪万千,她的脸颊都能感受到滚烫流沙的热量。 却没想周身一松,紧接着被捆住的手脚也感到一松,睁开眼睛看着包元乾竟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不由得再次大喜。 包元乾一刀挑断最后一根束缚萨仁雅的麻绳,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拉到自己怀里。 包元乾将粗布条捆在自己腰上,右手持着雁翎长刀,左手一把揽住萨仁雅的盈盈细腰。不待萨仁雅说话,只听包元乾扭头对着包布同厉声道:“包布同,看你了!!” 包布同一听自己哥哥一声令下,他知道是自己发力的时候了,他年纪虽小,不过却像个铁塔,浑身腱子肉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力道。 “啊!!”,只见包布同一声怒喝,浑身青筋暴起,脸色通红,满头大汗,拽住粗布条便死命的将包元乾二人往沙坑上拽。 这沙坑与外面有个半人多的高差,不然包元乾也不会摔得这般惨。 包元乾二人重量不算轻,加上包元乾还是着全身铁甲,更是重上加重,没个四五个壮汉不可能拽动。 饶是如此,却敌不过包布同天生神力,竟然在他一声声怒喝中,渐渐将包元乾二人拽到沙坑边缘,缓缓拽起。 萨仁雅像个八爪鱼一样,双手死死抱住包元乾脖子,双腿更离谱,索性直接跨夹在包元乾腰上,生怕掉回沙坑。 夹的包元乾差点吐血,暗道这娘们腿怎么这么有力 包元乾搂着怀中萨仁雅,看着即将脱离险境,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不料此时被包布同用布条堵着嘴巴的必彻彻却大声支吾起来,浑身挣扎,眼神恐慌地看着包布同后方。 而正使力的包布同哪里会注意到必彻彻的动静。 “布同!!小心后面!!”,包元乾厉声喝道。 他面对着包布同,心中狂跳,眼眸瞪大了看着包布同后方! 包布同听罢,脊背一凉,扭头看着后方。 “蹄踏蹄踏”,重甲战马踏在地上发出摄人的死亡声响。 只看到离自己不过十数步远,两个举着铁骨朵的瓦剌骑兵朝着自己的脑袋就要兜头砸来!! 第七章 黑袍长生天 瓦剌铁骑手里的铁骨朵,在烈日下包布同都能感觉到这骨朵上散发的寒意。 十数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转瞬即至。 两人借着马势冲到包布同两侧,夹着包布同勒马而停,马儿被急拉的扬起前蹄,两人手里的骨朵手起锤落,一前一后打向包布同,誓要让他无处可避! “前!!”,一声传来,传入包布同耳中。 千钧一发,就在两个骨朵即将打中包布同时,包布同瞬间埋头弓身,躲过了后面那铁骨朵。 但是前面一击铁骨朵照着包布同的面门便是拍来,包布同手里攥着粗布条,根本无法躲避。 只见包布同就要被砸个万朵桃花开之际,一道寒芒旋来! “铛!!”,一声金铁碰撞声大响,火花四溅,那瓦剌铁骑手里的铁骨朵被磕偏,擦着包布同的耳廓,打了个空。 那道寒芒化作一道雁翎长刀失去动力,斜插在黄沙之上。 这是兄弟二人多年合作的默契,彼此信任,无数次死里逃生。 那两人见一击落空,反手又是劈来。 趁着这个契机,包布同身形暴动,一声狂啸,双臂一震一口气便将包元乾二人拽了上来! “噗” 包布同一把拽住一块打向自己头颅的铁骨朵,却来不及抵抗另一块,只能弓着身子,藏着头,用背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这一锤,呕了口血。 这铁扎甲可抵刀剑流矢,却抵不过钝器捶打。 包布同根本不管敲在自己背上的那击,怒吼一声抓着那马上的瓦剌兵便扔下马来,一把夺过手中的铁骨朵。 掐着那人脖子,照着头盔面门便是抡圆砸下去,一锤,两锤直砸的那人无力抵抗。 另一人见同伴受难,便欲锤向包布同,但是包元乾早就身形豹动,此时已然持着雁翎刀闪现出现在弟弟身后,一刀架住那铁骨朵。 不给那瓦剌人任何机会,他似猿猴般,猿臂轻探抓住马鞍钩环,灵活地翻身上马,一下翻在了那瓦剌骑兵的身后。 那瓦剌兵心中大撼,还不待他回身,包元乾双手从其腋下穿过,锁住其双臂。 包元乾一手持刀把,一手执刀尖,刀刃反向朝着那瓦剌骑兵咽喉盔甲的缝隙处便压去,左右用力,像锯子般横切猛割,霎时间鲜血如喷泉般溅出,那瓦剌兵栽下马来,抽搐不断眼见不能活命。 而一旁的包布同用骨朵生生将那瓦剌兵砸死,骨朵上殷红点点,包元乾双手染血,鲜血顺着刀血槽滴滴落在黄沙之上。 萨仁雅见此血腥一幕却出奇地镇定,似乎眼前的一切她早已习惯,她虽为公主,却不是什么弱女子。 这浑身染血的兄弟俩就像杀神一般,渐渐露出了他们狰狞一面。 包元乾将一把蒙古弯刀丢给萨仁雅,又挑断束缚必彻彻的绳套,也递给他一把刀,蒙语说道:“如今我们算是荣辱与共,拿得动刀的,拿不动刀的都出份力。” 那必彻彻一个瘦小老头还是文官,双手把着弯刀都颤巍巍的,嘴里嘀哩咕噜念着经,不过也是无奈之举。 此时有了三匹马,包元乾正准备让几人上马,不料几道银芒打来,径直扎在包元乾胸前。 包元乾胸口一痛,只见扎甲上插着四五支箭矢,不过都被铁甲阻拦下来,即使扎破铁甲也没能伤及脏腑。 四人旋即取了战马上悬挂的圆牌与长弓,躲在马匹身后,躲避箭矢。 包元乾扯下几支箭矢,与弟弟包布同对视一眼,问道:“怎么样布同,没事儿” 包布同有些勉强地活动了下臂膀,稚嫩且豪迈道:“没事哥,死不了。” “这次跟哥出来,不后悔” 包布同傻呵呵地摇摇头,道:“哥去哪儿,弟弟就去哪儿。” 包元乾无奈一笑,透过马侧缝隙看着前方一百多米的距离十八名瓦剌兵分成两批想从左右两侧围射四人。 包元乾看着身旁的流沙陷阱,心生一计四人一合计,便也不回击,仍由这些骑兵冲锋而来。 这些瓦剌骑兵追逐了包元乾二人好一会,却不料二人本事了得,迟迟抓不住他们二人。他们虽想射马眼,惊走马匹。奈何却没有包元乾的本事,披甲战马他们又射不透只得绕过马匹,将其围起来射杀,并夺回那公主萨仁雅。 他们此时都是擒人心切,见四人缩在马后还以为是箭矢射尽,心头大喜便要擒住这几人,立下大功,不由得马速也快了起来。 瓦剌兵呼喊一声,包元乾听出来了,这是要他们活捉萨仁雅,除了她之外一个不留! “哗!”一声大响,一匹马儿嘶鸣着栽入流沙坑,紧接着又是几声大响,又有四匹快马栽入其中。 瓦剌铁骑皆是清一色重甲重马,栽入其中,人马相压根本难以起身,只得哀嚎着渐渐下沉。 “动!” 包元乾一声令下,四人钻入马腹,从另一侧窜出,包布同举着两块圆牌顶在前方,包元乾张弓搭箭,抬手便射中一名看着流沙正暗自庆幸的瓦剌骑兵的咽喉。 瓦剌骑兵一惊,顾不得坠入其中的同伴,对着背靠着战马旁,举着盾的四人便是射来,包布同举起圆牌,怎奈圆牌乃是骑兵所用,体积不大,两块叠加,也只能遮住上半身。 瓦剌人擅射,一轮才结束,一息不到又是一轮箭矢,射的四人抬不起头来,而包布同闷哼一声,腿上也扎了三四支箭矢,眼见不支。 那些骑兵嗷嗷叫持着骨朵弯刀等短兵冲来,包元乾道:“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事情打到这一步,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已然是穷途末路。 对着萨仁雅道:“看来今日,我们是要死在一块了,呵呵” 他心里明白,萨仁雅性格刚强,若是被他们掳去,她定不会让他们如愿,自杀是她唯一的选择。 萨仁雅听罢却摇摇头,小麦色的脸颊上浮现无奈道:“你是一个合格的拔都,可惜这是天意,我不怨你。” 包元乾震惊了,这位萨仁雅竟然用了一口颇显纯正的汉语回答自己,他原以为萨仁雅不会汉语,却没想到竟然 而拔都便是北元人口中勇士的意思,包元乾自嘲一笑,没想到临死前还能得到一个北元公主的肯定,可惜临死前的赞许,就好像那死后追封的荣耀,成了泡影。 “邦!!”,一声巨响传来,首当其冲的一名瓦剌骑兵一骨朵砸开包布同顶在前方的圆牌。 人借马势,威力奇大,包布同双腿中箭,支撑不住,一把被冲翻在地。 而就在包布同被冲翻之时,瑟瑟发抖的必彻彻身旁,包元乾探出身子弓弦拉满,对准那就在眼前的瓦剌骑兵面门就是一箭! 这么近的距离,谁也不可能躲开,这也是包元乾最后的努力,那骑兵面目被箭矢贯穿,向后仰倒,脚挂在马蹬上,死了过去。 紧随其后的四人抽刀劈开,包元乾用力格住砍向自己要害的两刀,胡劈猛砍,却仍避免不了肩膀手臂各中一刀,他虽然擅射,却也是个凡人,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四人。 包元乾捂着血淋淋的手臂后退,越来越多的瓦剌铁骑围了上来,他们高高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斜下,面带轻蔑地看着包元乾这待死之人。 而一旁的萨仁雅见状,却持着手中弯刀冲了上去。 她虽是女子,面对这些仇人也能兵刃相向。 那瓦剌兵一矛拍飞萨仁雅手中弯刀,包元乾冲上来一把握住矛尖,锋利的矛刃划破他的手掌,其余的瓦剌兵都举起武器准备将他杀死,掠走萨仁雅。 无数的刀枪剑戟向包元乾身体扎来,包元乾心中悲悯,坐在地上起不了身的包布同失声痛呼。 “噗!!” 鲜血四溢 不过却不是包元乾的,包元乾望去只见逼近的四名瓦剌骑兵的咽喉处,皆是一支带血的银色箭头从后钻出,四人一声不响,齐齐栽下马来! 剧变就在瞬间! 不但包元乾四人懵了,就连来势汹汹的瓦剌骑兵也傻了。 箭矢从后而来,众人看去,只见后方一匹四蹄洁白,浑身漆黑的乌云踏雪奔驰而来,其上一人黑袍劲装,身材健硕,裹巾罩住面容,仅露出鹰鸷双眸。窄袖窄口颇为干练,手中提着一宝雕长弓,足有成人长短。 瓦剌骑兵见其杀奔而来,又不着甲,心道他找死,七支箭矢带着劲风射向那人。 包元乾四人看在眼里,心中悲叹,原以为救兵来了,却没想到此人这般自负,七支箭射向一人,躲也不躲,又不着甲,天神下凡也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谁料那黑袍劲装的神秘人,弓身躲闪,身形闪烁不定,仿佛所有的箭矢临近他身前都被他慢放了一般,竟然凭空躲掉了三支箭矢,左手猿臂一探,凌空抓住四支箭矢,顺手便以抓来四箭张弓搭箭。 那成人长短的宝雕弓被他拉的咯咯作响,“崩!!”一声大响,弓弦上的灰尘被震得跳动飞散,四支箭支回敬给了瓦剌骑兵。 立时便有四人面门中箭,栽下马来!!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包元乾心中大震,一弓四箭!! 这是何方神圣饶是自己弓马娴熟,在此人面前也如萤火比皓月,云泥之别。 他自恃箭法超群,原来也只是只井底之蛙 这天底下竟有这般高人!这简直不能以人来形容了,就像那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的侠客一般。 “噗!”,又是一颗人头飞起,只见一跃马上前的瓦剌骑兵,刀还未落下,便被那人单手一夺,刀刃反转,只寒芒一闪,那人的头颅便飞了出去,鲜血从腔子里喷出,空留个躯体骑在马上 “孟和腾格里孟和腾格里” 只在瞬息间这神秘的黑袍人便杀了九个全副铁甲的瓦剌精锐,十八名铁骑如今仅剩两人,这两人嘴里用蒙古话念叨着这长生天 丢下武器,栽下马来,匍匐在地上磕着头,仿佛这神秘的黑衣人是真神一般。 那黑袍人苍老沙哑的嗓子用蒙古语说了句滚,那两人着急忙慌地便上马逃命去了。 包元乾被这半晌的事情震得久久不能平息,半刻之前他们还是必死之人,如今突然杀出个神秘的黑袍人,竟然让他们逃出生天。 那神秘的黑袍人看了看包元乾,却注意上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眼带疑惑不过却很快将目光移到萨仁雅身上。 显然萨仁雅也不认识这个黑袍人,只见黑袍人丢给包元乾两瓶类似装丹药的瓷瓶。 “老夫炼的刀伤药,止止血。” 苍老低沉地声音响起,这神秘黑袍人的年龄果然不小了,包元乾听着像七八十岁往上的老者。 不过这七八十岁的老者的身手又怎会这般矫健,简直是旷世未有。 “前辈可否告知姓名”,包元乾见那黑袍人勒马要离去,不由问道。 那老者侧头一瞥,却没有回答,只一声吆喝便纵马而去,无影无踪。 第八章 献俘风波 包元乾看着远去的神秘黑袍人,却也没有心思再去说什么,此地危险无比,可不是庆幸的地方。 马匹虽多,却迫在眉睫。 他们只挑了四匹马,包布同脚上伤势不轻,但尚可驭马,在包元乾的协助下送上了马匹。 而那必彻彻虽然瘦小衰老,但毕竟是北元人,简单的驭马还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萨仁雅,包元乾给她挑了匹快马,不再束缚她,让她独自一骑。 包布同虽然反对,害怕她跑了,可是包元乾看着受伤的弟弟,劫后余生的他,心理产生了变化,昨晚那些有的没的的杂念都抛掷脑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萨仁雅跑不跑,与他无关。就如那些同袍所说,就算献俘回去,不过也是让上官的功劳簿厚了些。 至于那传国玉玺,昨晚他虽然浮想翩翩,但是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深谙其中道理,自己稍微得到些传国玉玺的只言片语便被追杀成这般模样,若是真侥幸得之还不得万夫所指,横死当场。 如今的他只想早些摸到回嘉峪关的路,让失血不少的弟弟得到救治。 四人四马就这般选了个大致的方向向前跑去,走了半个时辰看见前方一条蜿蜒的大河夹着滚滚泥沙向北流去。 包元乾见之心头大喜,知道这是发源于祁连山上的黑河水系,只要顺着黑河向上游溯源,便能寻到注入其中的讨赖河水系。 找到讨赖河再向上溯源数十里便能能回到嘉峪关了!! 四人疾驰,马蹄极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寻到了注入黑河的讨赖河,四人调转马头,朝着讨赖河上游而去。 果如包元乾昨日所看的那般,这萨仁雅的骑术当真不俗,蒙古马烈,而在萨仁雅手中却张弛有度,颇为老练。 包布同疑惑且谨慎地看着这两人,手上一直攥握着角弓,生怕这两人溜掉,他做人便是得不到就给一箭放倒! 不过包元乾毫无担心,因为昨晚必彻彻告诉自己的事,他就知道了萨仁雅本就是往大明来逃命的,如今嘉峪关就快到了,他们能往哪里去渴死在沙漠里还是又被瓦剌抓了去 那必彻彻求自己饶命和萨仁雅昨日那般排斥因由便是担心自己这群兵油子将她们劫掠一番再抛尸荒野,故而有此哀求。 如今历经生死,相处两日,二人发现自己和包布同并不是那样的人,便也不会有这念头,只是弟弟不知道,还以为他们随时想逃。 就这般又过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在天边残阳尚有一丝余晖之时,看到了前方巍峨雄壮的嘉峪关城池。 一旁漆黑如墨的黑山,在金光熠熠的阳光下散发出耀眼金光,犹如日照金山一般。 风沙卷着湖风吹来,包元乾二人看到昨日才离开的嘉峪关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般,这两日他们遭遇的事情太多,历经生死,浑身是伤,又饿又累。 “来者何人,再往前走一步,我们便放箭了!!” 走到嘉峪关前数十步,城楼上值守的士兵看见四骑而来,呵斥道。而包布同走到从此处,心头紧张感一松,啪一声从马上栽倒下来,晕死过去。 “肃州卫哨探营马弓手,包元乾探哨回关,有紧急军情!!” 半晌城门嘎吱吱打开,几十个明军出城,严阵以待。 为首一人查阅了包元乾的腰牌,让人接过萨仁雅与必彻彻扶住的包布同,送入肃州卫中救治。 三人随军入了城,包元乾大致分说了事情,守城的百户官得知这个包元乾竟然来了个北元公主和官员回来,不由得立刻将两人保护起来,欲送往肃州卫指挥使处。 “拔都,再会。”,萨仁雅离开时以汉语丢下一句简洁干脆的话给包元乾,就被人送上马匹而去。 而至于失散的其余十几个明军,那百户则说天色昏暗,茫茫夜色大漠中极难寻找,需要上报肃州卫指挥使。 包元乾气急,与他相争。 心道高大哥他们一行十六人出关,如今就回来两人,这些驻守的军官竟然管也不管,全拥着两个北元俘虏邀功去了! 真是人贱如草,狗屁不如! “走走走,回你营里去治伤。”,百户不想与包元乾纠缠,不耐烦地摆摆手。 包元乾一想到受伤昏迷的弟弟,和失踪的高大哥在看到这些人嘴脸,心火一急,一拳就将那百户打翻。 帅不过三秒,包元乾打人姿势有多帅,被军士按在地上就有多狼狈, 包元乾猛力挣扎,却奈何被四个军士按住,身上还有伤,疼的他咬牙切齿,动弹不得。 “妈的,反了你了。”,那被打的百户揉着脸,一脚踩在包元乾脸上骂道:“蓝珠鞑子,以下犯上,给我杖二十军棍,先丢到军监里去看着!让肃州卫的人来领人。” 嘉峪关与肃州卫相距约五十里,一前一后隔着一条讨赖河错位部署,是两个不同的分守卫所。 嘉峪关是一个独立守御千户所,而肃州卫则是一个卫,两者互不统属,而同时隶属陕西行都司,只不过战时与呈递情报需要受肃州卫节制。 就这般包元乾被押下去痛打了二十军棍,被丢进了嘉峪关的一处军监里,疼的他龇牙咧嘴的。 监牢是颇高的夯土塔楼,塔楼高过城墙,包元乾趴在干草席上,看着监牢外繁星点点,地下漆黑如墨的讨赖河缓缓流向不远处的肃州卫城。 包元乾又饿又困又疼,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这般冲动,如果不冲动自己已经带着弟弟回到肃州卫,回到家中见包大叔,还能吃到包大叔的饽饽面饼美美的睡一觉 可是自己现在被丢在这军监里,高大哥他们生死未卜,弟弟昏迷不醒,自己没吃没喝的被限制了自由。 转念又想到那美丽动人的萨仁雅,想必此刻已经到了肃州卫了,她身份高贵,怎么处境也该比自己好得多,哀叹一声,一拍土床。 想着此次出关打牙祭,真是乐极生悲,自己本就没拿几个财物,连粮食肉类也丢的一干二净,回来就剩下几匹马。 这买卖真的是亏到他奶奶的老家去了!! 包元乾摸了摸自己扎甲内缝处,摸了块绿珠链,绿油油的宝石通透无比,这是他取得的财货之一,也是准备回来送给肃州卫城中大户崔小姐的礼物。 崔小姐与他身份差别太大,崔家嫌弃。他也要向崔家证明自己,是可以搞到钱的人,不是个臭丘八,这也是他出关打牙祭的原因之一。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只能让自己和光同尘,随波逐流,适应这个时代。 他也想自由恋爱,可是谁又会认同他呢 包元乾思绪万千,从天到地,从男到女,直饿的肚子咕咕叫,又想到今日救下自己的那神秘老者,他的伤口恢复的奇快,包布同没有失血致死,绝大部分就是因为这老者的刀伤药,竟然有奇效。 此人武功绝顶,其指力骇人,能够一弓四箭,放眼整个肃州卫五六千人中也不可能有一人能做到。 他究竟是谁呢 包元乾带着这个疑惑,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第九章 邓指挥使特烦恼 讨赖河南岸,肃州卫城。 肃州卫城即后世之酒泉市所在,乃是东入嘉峪关后的第一卫,素有西来第一卫的称呼,城中有民不过两三万人。 却因西屏番夷,北抵虏寇,南抚乌斯藏及羌人之重任,驻有整整一卫五千六百之满员兵额外,还另设有嘉峪关处,满额守御千户所一千人,供肃州卫战时临时统属。 故而肃州卫拥有之兵卒乃是陕西行都司诸卫所中,除了都指挥使司驻地甘州外,拥兵最多的卫。 实乃河西第二城,故而在此任职之卫指挥使,皆是能堪重任之武将。 至后半夜,夜空下的肃州卫城中,满城宵禁漆黑一片,唯有几只秃鹫飞掠上空,发出几声哀嚎。 与之静谧不符的,则是城中一处衙门灯火通明,那是卫指挥使司驻所。 卫指挥使司内,一个身着绯色曳撒,年纪约四十余岁,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壮汉正端坐在案前看着近日的军报公文。 “建文四年,五月二十五,镇夷千户所与青羌战,败归,失羌北口。” “建文四年,六月初八,肃州卫北三百里,大批北元骑兵出没。” “建文四年,六月初十,讨赖河西段溃” 他苦苦皱褶眉头,查阅着肃州卫各地上报一封封军报,时不时长叹一声,捶了捶有些发疼的脑门心。 “哼!文官误国,文官误国!!”,看的他不由得捶了捶桌案,愤怒道。 他这头疼的毛病,最近愈发严重,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今晚又是如此,不由得在内堂看着这些糟心的军报,处理起公文来。 此人名叫邓平虏,便是这肃州卫的卫指挥使,节制五六千人的一把手。 自称是已故宁河王邓愈之私生子,据说当年邓愈随徐达西征河西走廊,回师时与一羌女一夜风流,邓愈走后,那女子十月怀胎,便生下了这邓平虏。 不管这故事真假,这邓指挥使确实没有辱没邓愈的威名,十五从军征,南征北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积累军功升任正三品肃州卫指挥使,本是最有希望晋升陕西行都司武官的人选。 不过自从四年前朱允炆登基称帝,他就感到诸事不顺,作战屡屡碰壁,吃了不少败仗,他这头痛病便是四年前患上的。 朱允炆年号建文,从这年号也能看出,朱允炆要与祖父的洪武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尚武,一个崇文。 朱元璋尚武,武人地位高,且将诸王分封边塞,分配诸王兵马,而朱允炆一上台便反其道而行之,提高文官地位,打压武将,削藩裁撤兵马收归中央朝廷。 这陕西行都司不像内地布政史司,此处人烟稀少,原本不设州府县等和对应的一系列文官,而是只设卫所都司,将军政归于各级指挥使,军政一体抵御外敌。 不过自四年前朱允炆登基,便开始他的微操大师行为。 首先向行都司派驻了文官参赞军务大臣,与都指挥使同镇行都司驻地甘州,将都指挥使的权力分割一半,甚至还隐隐高于都指挥使。 这还不算完,光派一个参赞大臣显然不能深入到行都司属下各卫所基层,所以又增派各布政使参议官员,各按察司佥事下派到各卫所参与军务,政务。 甚至连最基层的百户所都会被派遣各屯田同知与水利通判管理,各级武官的权力被大大分割削弱,让他们感到朝廷的不信任与捉襟见肘。 就连他这个西北边陲的武将也不能幸免,肃州卫中派遣了一名布政使参议,与他共决军务,作战。一名按察司佥事管理军法,民法。 对于这种用屁股管理脑袋的行为,他感到处处掣肘,上行却不能下效,首尾却不能呼应。 几次作战都因为这些不懂军事的文官指手画脚,让自己的士卒毫无斗志,将领才能被限制,整个肃州卫军队战斗力严重下滑,故而在外战中屡战屡败。 一旦战败文官便将关系撇干净,一本奏子直接递到参赞大臣处,直接导致邓平虏屡次被责问,这升迁也就遥遥无期了。 他心高气傲,作战勇猛,立志要成为自己父亲邓愈那般的名将,封侯拜将,名垂青史。 他是要做个万户侯的人,如今却困在这小小的肃州卫,他岂能不烦躁失眠 只见这邓指挥使正挑灯看着军报,却见指挥使衙门外一阵喧闹,打破了这午夜的宁静。 邓平虏看着这一封封败报本就怒火中烧,见着外间吵闹,便将军报砸在桌案上,霍然起身去看。 还未待他出门,只见迎面走来一人,年约三十出头,其人身着绯袍贴里,虽绣着武官走兽,却是颇为白净,文质彬彬。 此人名叫李承恩,为肃州卫指挥同知,从三品,属于邓平虏的副手。 虽然官阶比自己低半品,不过邓平虏可从不敢小瞧此人,他虽是自称是邓愈私生子,可这李承恩却是当今曹国公李景隆的堂弟,实打实的皇亲国戚,下放到肃州卫做流官镀金的。 “邓大人您过目。”,那李承恩递来信封。 邓平虏皱眉一把抢过拆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还未看完,便将军报扔在地上,大骂道:“是哪个王八蛋让他们私自出关的!马了个巴子,这要是让布政使参议知道,不得又参老子一本!” “十六个人出关,就他娘的回来两个人,这也就罢了,还在关口和值守百户动手,按察司佥事就整天专盯着这些破事参老子,这两件事要是被参了,别说升官了,不贬官就他娘的祖上烧高香了!” 邓平虏性烈如火,在堂中来回踱步,骂道。 那李承恩见邓平虏气急败坏,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信道:“邓大人,您还是先将信看完再生气不迟。” 邓平虏略微犹豫,再次接过信,继续看下去,半晌后将信放置在桌案上,一反常态有些沉默,闷的吓人。皱眉瞥着信件,搓着手指。 只见他嘴唇动了动,看着一脸笑意的李承恩,道:“那北元公主和那官员呢” 李承恩笑道:“被我安置在卫城中的官驿里,派了两个总旗的兵百余人看守着。” 邓平虏点点头,负手踱步道:“做得对,好生看着,此等重要人物,不可出丝毫差池,如今朝廷打压监视我等日益严重,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上报朝廷待旨意下来前定要让此二人好生活着。” 李承恩却意味深长道:“邓大人难道就只想但求无过这天大的功劳降到你我二人手里,降到这被打压的肃州卫上下武官手里,就不想借此翻身出口恶气” 邓平虏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这北元公主虽是大人物,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个包袱,做的好功劳被参赞大臣领了去,做的不好,则罪责难逃。李大人您也在肃州卫时日不短了,这些监视咱们的朝廷文官行事,您还见得少么” 邓平虏说的不假,这些年也偶有擒获北元高官宗室,他也一一上报行都司报功。 可最终都石沉大海,纯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岂能不知,这些功劳都被那些朝廷文官领了去,自己累死累活的遇上这些包袱,也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李承恩却笑吟吟道,“哈哈,我的邓老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宣纸信件,邓平虏看着这纸质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信件。 能以宣纸为信的人,哪个不是达官贵人 至少这荒凉的边关是不产的,就连行都司驻地甘州也不可能有,他脑海中一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心中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承恩。 李承恩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此处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 第十章 千年变局 邓平虏与李承恩相邀进入内堂之中,李承恩左右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房。 将那宣纸信件放在桌案上,悄声道:“应天府曹国公来信,八百里加急,今日才到。” 邓平虏听罢,心头一跳,他虽地处西北边陲,却也知道四年前朱棣奉天靖难,与朝廷军队打的不可开交。 如今这突然来信这难道! 邓平虏心中竟然微微一喜,不过很快便按捺住心绪。 李承恩一个请,邓平虏拆开信封,小心翼翼地看着信上书写的惊天之事。 “燕军正月初破真定府南下,孤军深入,势如破竹,四月二十九破王师于灵璧,王师主力几近覆没,五月十八,扬州失陷,燕军已饮马长江,京师告急,人心丧乱,大宝或将易主弟于西北可徐徐图之,韬光养晦” 这封几乎是一个月前写的信,将邓平虏震惊的无以复加,燕王朱棣以数府之地竟然真的打到的长江边,这还是一月之前的信。 今日乃是六月十五的晨夜里,这京师恐怕当真凶多吉少 邓平虏深吸一口气,这江山易主,崇文抑武的朱允炆倒了,以武力起家的朱棣上位,那么这些压在自己头顶的文官 邓平虏冷哼一声,想到黎明即将到来,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忽然想到李承恩方才说的话,豁然开朗,原来这李承恩是想拿这两个北元俘虏来讨取新天子的欢心,为自己和李氏全族求得一立锥之地啊。 只不过若是燕王登基,处理的肯定是接手朝廷里的政务,清算建文旧党,这万里之外的北元公主对于燕王来说,恐怕并不是首选的事情啊 纵使这些文官不在了,这上级都指挥使司却在,这李承恩想拿这个俘虏做文章,恐怕还是难以到达天听啊。 李承恩见着邓平虏皱眉沉思,知道他心中所想,温如玉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道:“邓大人莫非以为我只是单纯的献俘这般简单” 邓平虏见他还有后话,便让他说下去。 “若只是单纯的献俘,那可就太寻常了,有那上级行都司顶着,功劳分到咱们手里,恐怕也只剩下苍蝇腿了。” 李承恩纤细手指一转,继续道:“今夜俘虏送来我便连夜审问过那必彻彻老头了” 李承恩大致说了下自己如何审问那必彻彻,最后动之以情,晓之以利益方才问出了北元内乱,竟然是为了一块失传五百年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邓平虏有些疑惑,他一个武夫确实不知道什么传国玉玺。 李承恩摆摆手道:“邓大人,你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个使继承帝位的人名正言顺的东西就可。” “你想燕王若是能克承大统,那最需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名正言顺否则为何要叫奉天靖难” 邓平虏听罢,点点头,深以为然。 李承恩道:“试想一下,燕王新登却缺乏正统,若是此时我等献出这块传国玉玺那么呵呵呵,老哥哥,这可是千年未有之变局,亦是你我毕生之机遇啊。” 李承恩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全让邓平虏自己品味。 邓平虏一拍椅子扶手,困意全失,来了精神,心中忖度是啊,新皇登基,自己献出失传的传国玉玺,那可是汉人王朝的正统啊! 邓平虏想象着自己跪在金銮殿下,双手呈上传国玉玺,皇帝龙颜大悦,自己终是封侯拜将,青史留名! 想到此处邓平虏已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激动之余,却又似乎想起什么,不由得问道:“只是这传国玉玺失踪数百年,如今又在北元汗廷手里,汗廷生乱,这传国玉玺又如何能到你我二人手中” 李承恩反问道:“那为何这瓦剌太师乌格齐哈什哈会派精骑兵万里迢迢地追杀这北元公主” “为何” “下官想来无非只有两点,一是这北元公主携带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玉玺出逃,二来要不就是这北元公主乃是乌格齐哈什哈至关重要之人,定要捉拿到手。” “但是那必彻彻却告诉我,传国玉玺并不在那公主手里,仍在汗廷坤帖木儿手中,若是二,那么万里迢迢追寻至此,想必这北元公主必然是他志在必得之人,那么我们则可以此女为交换的条件,换取北元汗廷的那块传国玉玺。” 邓平虏却又有些犹豫,说道:“为了一个女人,这瓦剌太师会将这传国玉玺交给我们吗” 李承恩道:“诶,话还没说到那个份上。如今这女子究竟有什么秘密,我们一无所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人在我们手里,是跑不掉的。” 邓平虏点点头,“确然如此,如今只要将这两人安置好,静待时机便是,若是那乌格齐哈什哈坐不住了,自然会来找我们,这时我们便知道这女人的秘密是什么了。” 李承恩见邓平虏上了道,淡笑道:“邓大人,目前的关口是静待应天府传来的消息,若是燕王登基,肯定是第一时间昭告天下,以最快的马匹将消息传遍大明各处。” “若是一旦消息传来,那些监视欺压我们的文官便永无翻身之日!只是在这之前,你我还是要守口如瓶,对他们客气些。” 邓平虏点头称是,又道:“此事我想不可让行都司的上官知道,就在咱们肃州卫私下解决,若是捅到了行都司处,恐怕你我这大功劳就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咯!” 李承恩道:“邓大人所言与我不谋而合,下官想的是若是届时真若需要交换物什,切不可大动干戈,不可声张,就以我本卫遣精锐兵马前往,纵使有诈,亦能保着这北元公主全身而退。” 两人一合计,便定下了方针,就以等待朝廷消息为先,将萨仁雅秘密搁置在官驿,等待瓦剌方面的消息。 第十一章 太师捕蝉,丞相在后 一只雄鹰翱翔天际,飞越了天山山麓,向北呼啸而下,到达了天山北麓水草丰茂的准噶尔盆地中。 这地是绰罗斯部世代生活的地方,紧靠天山山麓,雪水消融,河水冲来,灌溉了万顷草原。 使得此处牛羊马匹拥有足够的草场与牧场,大群的牛羊生活在这片草原,因此使得绰罗斯部人口兴旺,实力在瓦剌诸部中颇为强悍。绰罗斯首领虽无大汗之名,却有大汗之实,数年前部下便以汗名称呼之。 雄鹰展翅掠过草原上重重毡帐,在居中一张豪华壮丽的大帐前停下,稳稳地落在了帐前一蒙古禁卫军手中。 那禁卫军取下雄鹰利爪上的信函,大步入内,这大帐里间极为奢华宽阔,居中一席乃是以纯金镶宝石制作的兽头大椅,盖上一张白额虎皮,就连桌案也是兽骨打造,颇为霸气豪放。 一人年约四十余,身着精致兽纹宽袍,一嘴胡茬,额带金印细长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 他是如今北元名义上的丞相,瓦剌绰罗斯部的首领,也是日后明堡宗克星也先的祖父,绰罗斯马哈木。 那禁卫军走入其中,恭敬地上信函。 马哈木看了两眼,原本平静的面色出现了些许变化,将信放在桌角,哈哈大笑道:“乌格齐小儿,不过一匹夫尔,我绰罗斯部大事可期!” 左侧首位,一个二十多岁,面色焦黄的年轻贵族见马哈木这般神色,不由得起身走去看了看信上所写。 不过他看完信封的神色,却与马哈木截然不同,他皱着眉,一脸忧虑担心的神情道:“萨仁雅父汗,萨仁雅有危险!!” 这年轻人看罢信,神色激动道。 这封信自然是叙述的北元汗庭内乱,萨仁雅一行人出逃被乌格齐追杀的事。 马哈木见自己儿子这般急切,却不搭理他的话,兀自说道:“乌格齐此人过于贪心,难成大事。他既想要天下,又想要美人呵呵只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便宜了我们绰罗斯部。” 这年轻人便是日后也先的父亲,绰罗斯脱欢。 脱欢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扶住马哈木的桌案,激动道:“父汗,你曾经答应过我,定要让我娶了萨仁雅,可是如今” “脱欢!你太让我失望了!!” 马哈木看着为情所困,稚嫩不成器的儿子不由得呵斥道。 “脱欢,你是我马哈木的儿子,是绰罗斯部未来的首领!你肩负着绰罗斯族人的希望,眼中不该只有一个女人,你的心胸应该装着草原,装着天下!” “父汗”,脱欢眼中含泪,似乎他对萨仁雅的感情十分真挚且深刻。 “萨仁雅自小命苦,如今先是被乌格齐追杀又落入那明国的手里我是我无能保护不了她。” 马哈木见脱欢一脸憔悴痴情,也不忍苛责道:“落在明国手里,总好过在那乌格齐手里,你该感到庆幸。” 脱欢被父亲这么一提醒,恍然醒悟,是啊,那乌格齐觊觎萨仁雅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如今他逼坤帖木儿交出传国玉玺,又要得到萨仁雅,简直是野心爆棚。 如今萨仁雅落在了明国,那这乌格齐再想抓回萨仁雅就没那么容易了。 马哈木起身拍了拍脱欢,语重心长道:“为父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到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我马哈木翻手之间便能让你抱得美人归。” 脱欢一抹悲伤泪水,惊讶道:“父汗您有办法这明国可是比乌格齐更强大的存在,想要换回萨仁雅恐怕很难。” 马哈木负手哈哈大笑,一股睥睨四海的王者气息悄然而生,他走到帐前看着远处蓝天草原,淡然道:“乌格齐此人,我太为了解。胜负欲极强,争强好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就因额勒伯克汗将丞相权位交于我,他便敢起兵弑君。” 脱欢点点头,父汗说的没错,当时绰罗斯部落实力虽强却远未到与乌格齐匹敌的程度,这口气父汗也就忍了下来,卧薪尝胆近十年。 马哈木又道:“这些明军在乌格齐的眼皮子底下把那萨仁雅劫走,以他的行事风格,岂能咽下这口气呵呵” 脱欢似乎懂了马哈木的意思,道:“父汗的意思是这乌格齐要为了萨仁雅与明国开战!” 马哈木摇摇头道:“你只说对一半,他乌格齐虽强,对于偌大的明国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怎敢全面开战不过” “那萨仁雅在肃州卫内,这兴兵攻取劫掠一卫所的胆子,他乌格齐还是有的。” 脱欢恍然大悟,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脱欢道:“父汗想让那乌格齐发兵去攻明,那么我们便率部偷袭他的后方汗庭!让他首尾不顾,败亡便是定局!” 马哈木见爱子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便笑道:“脱欢,明国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乌格齐只要敢发兵攻打明国,那汗庭必然空虚,这就是我绰罗斯部近百年来崛起的最好机遇!!你,可懂” 可是脱欢却还是有些担忧问道:“父汗,就算我们击败了乌格齐,可是萨仁雅还在明国手中我们如何” 马哈木淡笑一声道:“你为何不想想若是我们一旦击败了乌格齐,那他手中的传国玉玺,不就是我绰罗斯部的囊中物了” 脱欢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置信道:“父汗您您是想用传国玉玺换取萨仁雅!” 脱欢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父汗想用这块被坤帖木儿和乌格齐抢的头破血流的传国玉玺去换取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是权欲极重的父汗能做出的事吗 马哈木见他疑惑,便哈哈大笑道:“脱欢,世人都以传国玉玺为正统,中原汉人如此,我们蒙古许多人也是如此,可他们忘记了传国玉玺只是块破石头罢了,它的作用仅仅取决于自己的实力。手中没有实力,就像那坤帖木儿一般,有这玉玺又有何用仍然是人手中掌上玩物罢了。” “他乌格齐愚蠢至极,可我马哈木却不会执着痴迷于一块破石头,我要的是锋利的刀枪与健壮的战马,这才是我马哈木说话的底气。就像那汉人中的魏武曹操一样,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老大的位置往往很难坐,但老二却很悠然自得。他终其一生没有自立,我马哈木倒愿学之。” 马哈木刮了刮自己黝黑的胡茬,心中仿佛早有乾坤,道:“那英武非凡的燕王朱棣靖难战争已打了四年了,不过以为父的目光看来,他极有可能是位人中龙凤,这朱棣也同样需要这块传国玉玺,呵呵不过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罢了。” 脱欢用力地点点头,激动不已,他恨不得马上便跨上战马前去攻下北元汗庭,驱逐乌格齐,夺回传国玉玺与明国交换自己心爱的女人! “脱欢,你的路还有很长要走,行事切勿急躁,眼光一定要长远。”,马哈木摁住颇为激动的脱欢,沉声道。 “传本相令,着探子继续打探汗庭与明国肃州卫军情,一旦有所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此外命令兀颜尔与卜颜率领本部人马各一万五千人,一月内务必来此与我部人马汇集,失期者定斩不饶!!” 马哈木转身对着帐外跪伏听令的官员与斥候一一说道,有条不紊。 部下一一得令离去,马哈木负手眺望远处,眼中深邃似海,一场权力更替,风起云涌即将在草原掀起! 第十二章 两个不得志的人 毒辣的太阳照射进这嘉峪关军监的“河景”房,包元乾呻吟一声,挤了挤眼睛醒了过来。 包元乾自从那晚被丢进这军监算起,他已经在这军监过了五日了,却迟迟不见肃州卫的人的提他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眯着眼看着外边的嘉峪关城外,期待着高大哥那群人的身影能出现。不过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不过倒是出去过几波小队人马,却不知道是不是去寻高大哥的。 “哎哟”,包元乾哀叫一声,屁股赶忙从硬土炕上挪开。 他方才看得出神,忘记了自己前几日挨了二十军棍,一屁股坐下去,疼的他跳了起来。 包元乾每日敷用金疮药,伤势好的奇快,伤口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只是这屁股还坐不得。 “咚咚”,军监夯土墙外的台阶上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朝着自己这方走来。 包元乾靠在木栅上,以为是给自己送早饭的军士来了,这几日他被圈养起来似地,每日两顿,顿顿都是粗粮碾的馒头,糙的要命,还掺着小石子,磕的包元乾牙疼。 不过包元乾这人什么不行,适应力贼行。吃了两天也就习惯了,还吃的津津有味,毕竟人真饿起来,树皮都是美味。 声音由远及近,包元乾准备敞开肚皮了。 却没想到来人却是一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人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不似李承恩那般略带三分柔气,乃是实实在在的男人特有的气质。 包元乾第一次见他心里就想到了三个字:吴彦祖。 此人头戴黑巾,一身皂衣打扮,虽为文职吏目,却腰悬长剑,颇为气宇轩昂。 “姜为!你怎么来了”,来者乃是卫指挥衙门的随军典吏,姜为。 是包元乾穿越到此地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除了弟弟包布同外,难得能说知心话的人。 此人虽为文吏却身手了得,完全不似文弱书生,等闲人近不得身,可谓能文能武,可却没有门道,只能屈居于肃州卫做了一个小小的典吏。 “还不是来接你包大将军回肃州卫。”,姜为没好气道,听得包元乾满脸黑线。 “靠,原来是执金吾大人专程来接我,那可真是折煞我了。”,包元乾听罢,话锋一转回道。 姜为却不接他话,径直抬手示意后方跟着的军士将牢门打开,带着包元乾离开了这军监。 包大将军这个称呼是自己从前和这姜为拼酒,两个人喝多了。 两个失意的酒鬼,醉着酒互诉衷肠,倾诉人生不得意。 一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大头兵,不是好士兵,另一人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从此两人互相恶心的时候,就会拿这事儿互相戳对方的伤口,一个文武双全,却连九品芝麻官都做不上,窝在此处做一小吏。另一人弓马无双,却只是个哨探马弓手,连个小旗也混不上。 惜哉悲哉! 或许也正是因为两人同样的遭遇,同病相怜,方才惺惺相惜,结成朋友,指点这吃人世道的不公允。 所以估计这种军监提人的丢人事儿,属于脏活烂活儿。 卫指挥衙门倒是将皮球踢给了不受用的姜为,难怪姜为没好气。 出了军监,包元乾见四下无人,旋即一拐一拐地上前,一脸正色拉住姜为问道:“布同如何高大哥他们有消息吗” 姜为回身看着包元乾,轻叹一声道:“小包没有大碍,我去看望过了,想必过几日就能下床了。只是高总旗他们至今还未有任何消息,邓指挥使怕被参议知晓,不敢大张旗鼓,只差遣了几只小队搜查,这几日一无所获。” 包元乾点点头,听到弟弟无恙,放下了心。 不过转瞬想到失踪的高大哥一行人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中忖度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高大哥他们十四人,怎么会连具尸首都留不下呢 一行十六人出关,回来就剩自己兄弟二人,怎么想怎么觉得心头堵得慌。 “你们这次祸闯的不小,邓指挥使大为恼火。回了肃州卫若是有人诘问你,便收着你的尾巴,别再火上浇油了。”,姜为无奈道,“对了,邓指挥使专门告知我,你们出关擒回那北元公主的事儿,不要到处张嘴胡说,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不知是何身份便是。” 包元乾还想说着什么,却见姜为指着自己屁股,意味深长道:“邓大人可立了军令,这些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谁若是说漏了嘴,谁军杖四十,你自己当心点儿。” 包元乾脊背一凉,心道特娘的,二十棍就让我疼好几日,四十军棍不得要老子命了! 两人谈话间出了嘉峪关口,看着通往南岸肃州卫的渡桥边,有两匹马儿备着。 姜为翻身上马却见包元乾站在马旁,抠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姜为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道:“忘了你挨了二十棍,抱歉。” 包元乾一摊手,表示无奈。 姜为却笑道:“这嘉峪关离肃州卫可有足足五十余里,总不能让我找人八抬大轿,抬你回去还是说你想徒步走回去” 包元乾没好气道:“老子屁股疼的,走路都一拐一拐的,还特娘的走回去!” 姜为听罢皱眉,沉思片刻,眼珠子轱辘一转,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嘉峪关到肃州卫的官道上,西域商旅与奔驰公务的兵卒在此道上络绎不绝,河西走廊本便是勾连西域与中原的唯一要道,商旅众多,经济繁荣。此时,只见两匹快马疾驰穿梭而过。 众人看去,只见一匹马背上空空如也,另一匹上则坐着两人不!好像不能说是坐着两人。 只见一男子气宇轩昂地驭马而行,而另一颇壮硕的男子则趴在马背上!看得一众西域来的商人啧啧称奇,直谈大明朝不亏是天朝上国,就连骑马也能玩出花儿来。 “姜为你特么慢着些,颠死老子了,还好没吃早饭,不然高低得给你吐一马鞍!!”,包元乾趴在马背上,出声骂道。 “少废话,再吵下马走回去。自己做事冲动不计后果,这几十棍就是让你长记性的!” 包元乾骂骂咧咧,心道自己如今这扮相,正如那日自己驮着萨仁雅那般情形,真乃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轻叹一声,心道这风水轮流转,当真不假,老子这就遭了现世报。 第十三章 身份可疑的窃贼 “店家,三张胡饼,两碗羊肉泡馍,多加孜然。”,姜为对着小二说了一句,与包元乾入店。 “诶”,包元乾止住要转身的小二,对着他竖起五根手指嘿嘿笑道:“五张胡饼,三碗羊肉泡馍,快快端来!” 店小二看了包元乾两眼,旋即吆喝一声进了后厨。 姜为听罢看着一脸坏笑的包元乾,脸颊抽搐,暗自骂娘,“合着专一吃穷来了” 姜为驮着包元乾入了肃州卫城,包元乾多日未归,本欲回家找包大叔和弟弟,姜为却说他死里逃生,自己为他接风洗尘,请他吃喝一顿早食。 既然姜为都发话了,那包元乾这狗友岂能放过这个宰他一顿的机会 姜为正了正衣领,捋了捋皂衣吏服衣摆,四平八稳地坐下。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将食物端来,姜为看着这满桌琳琅的美味仿佛已不是美味了,而是自己的白花花银子 他一皂衣小吏一月才几个俸禄卫所衙门克扣俸禄风气严重,他深受其害。 这明初虽然流通钱币是大明宝钞,但是在这西北边陲却例外。 此地与西域商人各少数民族通商,这肃州卫里也有许多胡商做生意,别人可不认你明政府的纸币。所以宝钞在这里并不流通。 银子,才是硬通货! 包元乾毫不客气,径直蹲在板凳上伸手掰着胡饼下羊肉汤,满嘴流油的造起来。 姜为看着吃相放肆的包元乾,不由得摇摇头,筷子一杵桌面夹了块胡饼。 “害,你别心疼你那几个三瓜两枣的碎银子了。”,包元乾见姜为一脸肉疼,嘴里塞满泡馍嘟囔道。 包元乾说罢探起身子,凑到姜为跟前悄悄道:“此番在关外小发了笔横财,岂能忘得了你的到时候抽个时机取走,拿去娶你那‘阴丽华’去!” 姜为见他嘟囔着嘴,一脸坏笑,懒得搭理他。 包元乾嘿嘿纠缠道:“老姜,你也就是生不逢时。要是晚个几百年,在我老家那时代,你高低得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型男明星,还会缺女人只要你姜哥一招手,那是大把大把的女人往你怀里钻,又何苦为那一个女人烦恼” “不知所谓”,姜为见他又在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懒得与他攀谈。 “嘿嘿,好男儿何患无妻嘛,我要说你就别在一棵树上” “妈的,累死老子了。” 此时店里走进来四五个披甲的壮汉走入店中,声如洪钟打断了包元乾的话。 这几人看起来不像寻常兵卒,倒像是小旗总旗一类的下级军官,几人坐下把头顶范阳笠往桌上一砸。 “他妈的,这上头的命令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昨儿让我们移驻西屯卫,今儿个又让咱原路返回这他娘的不是折腾人吗!” “可不是,前两日我们从镇夷走了两日到了这卫城,今早得到消息,限令傍晚前出发,原路返回镇夷,我手里的兵都快把老子脊梁骨戳断了!” “妈了个巴子!”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的抱怨着,包元乾嚼着东西听着,眼睛却看向一脸愁容的姜为。 “老姜,怎么了” 姜为喝了口茶,一脸担忧地看着包元乾压低声音道:“还说呢,这些破事儿都是你们那群出关的人惹出来的。” “哦” 姜为见包元乾不懂其中所以然,便埋着身悄声道:“你们一行十六人,失踪了十四人,好几个又都是军中的总旗,小旗等精锐,久在军中知道不少肃州卫所的兵力部署。” “此番找不着他们的尸体,我只能偷偷建议邓指挥使调换改变原有的兵力部署,以防不测。但是这布政使参议知道有兵力无故调动,便质问邓指挥使。邓指挥使又不能告知其真实原因,暴露高总旗等人失踪的事,就这般耗着了。” 包元乾听到此处心中方才明白,原来是姜为出的主意。 这倒不是邓指挥使吃饱撑得耍人玩,而是指挥使权力出现了分割,一人说东另一人却唱反调说西,到头来折腾的还是下面的士卒。 嘶不过如此说来姜为怕的是 “老姜,你的意思不会是” 姜为略微皱眉道:“权当以防万一,近来这肃州卫城里出现了很多身份不明的番人和北边的鞑子,动机不明朗,我只能建议未雨绸缪了。” 包元乾听思索了下姜为的话,确实有道理。 姜为的才能他是知道的,武可上马为将,文可运筹帷幄。他的警惕性和战略眼光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媲美的,既然姜为这么说,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吃完便出了店,穿梭在人潮涌动的长街上,准备回家见包大叔。 包元乾迎面撞来一人,那人戴着毡帽似是蒙古人,包元乾被他撞得侧翻了一下,包元乾气得骂了那人几句。 只见那人不道歉也不回头,只是匆匆前后走去。 包元乾突然灵光一现,一摸腰间褡裢里的绿珠链,手伸进去一摸心头一凉,暗道糟糕! “抓贼!!”,那人听罢一惊,便撒开腿跑起来。 包元乾一跳,便欲追上去,却奈何屁股疼的厉害,迈不开腿。 “待着别动!” 只见姜为闪身冲去,姜为身手不俗,脚力强健,可那窃贼在人流中极为灵活,一溜烟便闪进一个小巷子里,回头一看没了姜为的影子。 那窃贼得意一笑,就欲扭身离去。 刚一转身,眼前出现一只拳头,他只觉得脸颊一疼,自己翻倒在地上,晕的七荤八素。 姜为捡起他手里的绿珠链,正欲离去,却见地上那窃贼起身掏出了腰间的短刀,嘴里嘟囔一句。 姜为侧首看去,只见后方也出现两个持刀的同伙。 三人抽刀砍来,姜为一个倒身铁板桥躲过一刀,反身一个鞭腿正中那窃贼下颚,姜为脚力极强,一脚便将那人踢飞在柱上撞断几根肋骨。 后面两人刚好人到刀到,姜为腰间剑不出鞘,左手以刀环作刃剑向前一顶,顶在那一人腹中,那人吃疼捂肚跪下。 同时右手一探,握住另一人持刀手的脉门,稍微用力,那人疼的丢下短刀,嗷嗷直叫。 只在数息之间,姜为已然放倒三人,冷哼一声便扭头离去。 经过那偷包元乾绿珠链的蒙古窃贼身边时,姜为余光似乎发现了什么。 屈身看去,却是个白色的兽骨制作的狼牙,这狼牙本是在此人的怀里,不过被姜为这么一踢,却掉落了出来。 只见后面两个同伙显得十分紧张,本欲上前,却见姜为斜眼一盯又不敢上前。 姜为捡起那块狼牙,细细观察。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些眼熟。 这三个窃贼的身份恐怕并不只是窃贼这么单纯,也许还有别的身份。 姜为正欲拿下这三人细细盘查之时,却听得耳边“嗖嗖嗖!”几声破风声响起。 姜为连忙闪身后退,原来的地方早已是几支弩箭扎入,箭羽颤颤,惊心动魄。 “嗖嗖!”,又是几箭,姜为躲在了柱头后面,只听得箭镞扎入柱头的破木声不断,好半晌才停歇。 姜为探身看去,只见除了一地的弩箭外,空空如也。 那三个人,跑掉了。 “该死!”,姜为不甘道,这几人有问题!! 第十四章 包时烈 包元乾告别了姜为,将这失而复得的绿珠链藏在最里层的内衬里,紧贴着胸膛,捂一珠子臭汗他也舍不得拿出来。 这可是他在那些财宝里精挑细选的,一串最精致最上相的宝链,若是再掉了,他包元乾怕是抽刀砍人的心都有了。 如今他恨不得马上就冲入城东崔家庭院里,将这绿珠链给崔小姐戴上。不过,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当务之急,从军营出关已有七八日,算上离家更是月余,况且弟弟还卧榻在家,于情于理都应当先回家看望弟弟和包大叔。 包元乾走到包家门口,看见熟悉的一式小院,三间夯土搭茅草顶的平顶房,颇为清简。 此时房门紧闭,包元乾听到里间一声尖锐的鸡鸣,惊了他一下。 包大叔本名包时烈,生性沉稳严肃,自带三分威严,整个人不怒自威,包元乾对他敬重无比。 他在门口踱步半天也没有叩门,包元乾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有些忐忑心虚。 心里忖度着这次出关毕竟弟弟是自己带出去,包布同是包大叔唯一的亲儿子。生龙活虎的出去,却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回来,包大叔会怎么想 自己穿越五年来,这私下包大叔对自己甚至比对自己儿子还要好,有好吃的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是给自己留一份,弟弟反而成了陪衬。 包元乾想到这些,心里就一阵慌,感觉对不住包大叔,没有照顾好弟弟。 “元乾,大半晌了还不进屋想在外间做那秦琼还是尉迟敬德” 屋内一声历经沧桑又饱满洪亮的声音传来,包大叔的声音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摄力。 包元乾心道原来包大叔早就听到自己的动静了,他倒也不意外,这包大叔身手高强,就连目力与听力也是高出常人一大截。 “咯吱。”,包元乾推开柴门入内,只见里间一方铺满风沙的石台边,一个粗布麻衣年约五十余的半老男子,正看着自己。 虽是六尺多的身长,中等身材。且衣着普通,满脸显老的褶皱。 但是那双眸子却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精光难掩,仿佛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清澈一般。 “嘿嘿包大叔,我我这” 看着如此高深莫测的包大叔,饶是包元乾巧舌如簧,也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此时一想到五年来包大叔教训自己弓马的黑暗日子浮上心头,他腿都有些哆嗦。难以想象这具躯体的原主人,自小究竟经历了什么魔鬼训练。 可关口是邓大人三令五申不得张嘴乱传,若是包大叔问起,自己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虽然自己无条件相信包大叔,这几年把自己和包布同拉扯大,相依为命,可是自己这屁股若是再挨上几十军棍,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哎,元乾你无需为难,我知道你们上官有令,只不过布同那小子已经将来龙去脉与我说了,这事儿怪不得你。” 包元乾一听包大叔这般说,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心道布同这小子还是那大嘴巴,张嘴就来,迟早得像自己一般吃顿棍子饭。 包时烈说着话,便走来将包布同铁扎甲卸下,小心翼翼地为他解开里间的衣衫,仔细地查看着包元乾胸前,肩膀和手臂的伤口。 只见包元乾这几处伤口都结了厚厚的痂,没有溃烂腐败,他心头才松了口气,不过眼里又带着三分自责。 包时烈说道:“我已经斥责过布同了,这次出关是他没把你照顾好,让你受了这般多伤,待他身体恢复了,我定要好好责罚他一番。” “不是的,包大叔。布同他很英勇的,救了我好几次。若不是他,我人早没了。”,包元乾赶忙帮弟弟开脱道。 不过他心中却泛起迷糊,不是这和自己想的剧情不一样啊! 不应该是哥哥带弟弟出关,两个差点没命,回来被一顿斥责去照顾弟弟吗怎得自己没什么事儿,被自己带出去的弟弟失血昏迷差点命都没了,反而自己没什么大碍,关键这责任还让这傻弟弟包布同担了。 这包大叔对自己好的也太过分了些,仔细想想除了训练自己兄弟二人弓马本事严厉外,他对自己真是挑不出毛病的好,可这布同可是他亲儿子啊,整的好像自己才是他亲儿子一般。 这五年来他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什么事情都是布同伺候自己,充当自己马前卒,惹事的背锅侠。不过就算是这样,包元乾也权当是因为自己没有爹娘,包大叔对自己偏心一些。 就像后世的人情世故,两个小孩一起调皮家长总是呵斥自家娃娃,而表扬则是表扬的别人家的孩子,恨自己的孩子不成器。 所以包大叔对自己过分的好,自己倒也没有在意有什么异常,如今被包大叔这一说,他察觉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包大叔对自己的纵容和好已然超出凌驾于后世的那种人情世故了。 他忽然想到包布同那日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阿爹早说了,出来作战,得保护好你。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能让哥你伤半分汗毛!” 当时他以为是包布同扯犊子,如今一想保不齐这包大叔还真的对他说过 难不成布同才是没爹没娘的孤儿,我包元乾是包大叔的亲儿子 “元乾,你的伤口和布同一般,恢复的奇快,那黑袍人的金疮药当真不一般。” 包元乾听包时烈提到了那黑袍人,不由得手舞足蹈对着包时烈形容了一番,包时烈连连止住道:“布同都与我说过了。” 包元乾问及这黑袍人的身份,包时烈却沉思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老者能够以高龄纵横戈壁。 “只是你们这次,确实不该去劫那北元公主,如今带回肃州卫,只怕是一场灾难也不定。” 包时烈背负着干燥起皮的糙手,背对着包元乾道。 “哦” “那北元公主被追杀,我想那北元汗庭必然已乱。也速迭儿欠的债,倒是让他的子女偿还了,哎。” 包时烈有些怅然,似乎经历了什么沧桑之事。 “哥哥你回来了”,就在包元乾还想再说什么,土夯屋内却响起了弟弟包布同的声音。 包元乾赶忙走进屋,看着刚睡醒的弟弟,嘴唇还有些淡,知道他这次损耗不小,得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好弟弟,哥哥刚到家。”,看着弟弟有些憔悴的模样,包元乾鼻子一酸,有些忍不住情感。 回想这一路来,弟弟都是充当自己的得力副手,有危难时总是他挺身而出帮自己逃离困境。几次遇险只要身边有个铁塔般的弟弟包布同,他内心就十分踏实,能够将后背弱点交给弟弟来负责。 虽然自己只与这个弟弟相处了五年多的时间,不过却情感真挚,在他心里早把这个傻憨憨的弟弟看作比亲生兄弟还亲的人。 “哥,你眼睛怎么湿了。”,包布同躺在枕头上傻笑道。 包元乾攒了攒眼眶,哑然道:“就你小子有嘴是,好好养伤,伤好了哥带你去吃羊肉泡馍。” “包大叔,我想跟您学刀上的功夫。” 包元乾安抚了弟弟,忽然扭头看着包时烈,眼神坚定地说了一句。 包时烈倒是有些意外,从前的包元乾可对这些近身搏斗,刀尖上的功夫不怎么感兴趣。 包元乾仗着自己弓马娴熟,每次包时烈传授刀尖技艺时,他总推脱搪塞。 如今出关一遭回来,却让他想明白了,弓马不是万能的,人得两条腿走路。 他在流沙坑外,一人对四人时就发现了无力与弱小,若是远距离互相骑射,他一个人能放倒四个不在话下! 可是真到了肉搏的时候,他就成了个力气大一些的普通人,总不能每次指望弟弟挺身而出包元乾吃了大亏回来,开始痛定思痛! 包时烈看着突然转变的包元乾,点点头道:“待你伤好。” 第十五章 稀碎的爱情 包时烈是个老军户,年轻时专司军营里操练,如今包元乾二人长成入了军营便补了他的额,不过他军户的身份是不变的。 所以包时烈如今的任务则是垦荒种田,不只是包家如此,是西北边陲的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不似内地中原的卫所,不管年迈还是年轻都需要闲时垦荒种地。 这肃州卫三面环敌,地处要冲。随时可能受到各方少数民族的攻击,故而肃州卫军户若有男丁,则父种地垦荒,子则入军营操练备战。若无男丁,则年不满七十者既要垦荒,又要操练。 所以在这大明朝,男丁就代表为家中分忧的劳动力,尤其是在这肃州卫,家里有一个两个男丁是十分重要的,故而平头百姓家重男轻女的风气也是这般有了成长的营养皿。 ‘建文四年六月二十五日’,这一日包时烈早早的又扛着农具出了家门,前往卫城外讨赖河旁引灌的军田里去耕种忙碌去了。 包元乾听得柴门合上声响起,一个鲤鱼打挺从土炕上翻起,拍了拍一旁布衣上的沙土灰尘,三下五除二穿罢。 包元乾看了看弟弟还在熟睡,便蹑手蹑脚地取了自己房中积攒的几粒小的不能再小的碎银子出门了。 包时烈让包元乾在家安生待了五日,屁股也好了七八分,刀伤自不必说,有那黑袍人的金疮药,事半功倍,已经可以发力挥刀了,所以今日包元乾那颗躁动的心便按捺不住了。 包元乾挂着雁翎刀偷偷溜出家门,包元乾在大街上赊了两块饽饽,帐就记在了卫指挥衙门典吏姜为的头上。 肃州城不大,这些做生意的自然认识包元乾与姜为,姜为这吏员虽小不过赊两个饽饽的面子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姜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包元乾在街上几个溜达,转进了一家裁缝铺。 “张裁缝,我要的那式衣衫做好了没”,包元乾人未到,声先至。 那裁缝店的老板正拨着算筹,一听声音喜上眉梢迎上来道:“哟,包爷您来了。那衣服前日便做好了,就等着您来呢!” 包元乾点点头,张裁缝便笑呵呵地入后堂取货。 他有些百般聊赖,便叉着腰看着店里琳琅满目的各式衣衫,有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也有大户人家的绫罗绸缎,甚至还有官员的常服布料,上好的缎子颇为奢华,包元乾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心道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穿上这样成色的衣衫。 这大明虽然规定商人不得着绸缎,可是在这万里之外且军政一体的肃州卫,可顾不得这么多,稍有些权势的商贾之家无一不是绫罗绸缎,奢靡至极。 这肃州卫虽是苦寒之地,可人却相对自由许多,倒也是有得有失了。 “包爷,您的衣衫。”,正当包元乾想入非非之时,老板拖着衣衫走了出来。 包元乾倒也不客气,径直解下了自己身上这件补丁满布的破旧布衣,换了新衣服。 这是件交领改直身的青色布衣,改了直身宽大袖袍为窄袖劲装,收紧了下摆,虽然也是布衣不过却强在崭新,配上包元乾的体格倒是颇为干练。 包元乾满意地拍拍下摆,满意地点点头,人模狗样了起来。 付了钱将旧衣服寄存在此处,他摸了摸怀里那串绿珠链,心情格外的好。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如今伤势愈合,新衣在身又要将这漂亮的链子赠给心爱的崔小姐,包元乾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一路哼着小曲儿来到城东,包元乾理了理头上网巾,拉了拉衣衫的褶皱便往崔家正门而去。 包元乾刚到崔家门口,只见外面停着一辆装扮颇为精致的马车,十来个家丁模样的骑着高头大马侍立在马车旁,马车前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在整理马车和上马的步阶。 包元乾疑惑,这是谁要出远门吗 包元乾走近几步,只见从崔家厚实的实木大门里走出一个女子,女子上身着交领的殷红短衫,下着月白色马面裙,捋着秀发,婷婷端庄地走出大门。 此女气质颇为出众,齿若含贝,徐徐走来,青丝包裹钿头银篦,步摇发出清脆之声。 “小姐,这都几时了,再耽搁些时间这傍晚前怕是都到不了清水官驿了,这大晚上的我可不想在戈壁里喂狼呢!” 那丫鬟见自己小姐走出来,不由得皱着鼻子娇气说道。 那女子走到丫鬟身边轻轻拍了下丫鬟的头顶,嫣笑道:“环儿讨打,敢责问小姐我了不是” 那环儿捂着头道:“哪有,小姐。环儿这是怕您耽误了日程,不能如期到甘州赴约,惹那窦公子不快罢了。” 那女子听罢,面容一甜,眉梢特意点缀的远山眉一弯真是眉如翠玉,言笑晏晏。 “莺莺” 那环儿正欲带着此女上马车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崔莺莺含笑的面容突然呆滞了一下,缓缓看向那人。 “包大哥” 说话的人正是包元乾,只不过包元乾此时脸色比较难看,有些低沉,没了来时的潇洒与喜悦。 “你这是要去哪里”,包元乾明知故问,他方才听得真切,哪里会不知道崔莺莺要去何处只是他不见棺材不落泪罢了。 崔莺莺两靥微红,走到包元乾身前数步,眼神躲避,行了个女子礼道:“包大哥我” “我家小姐是去赴甘州卫窦大人的约,去甘州卫作客” “环儿!”,崔莺莺侧首呵斥了一声。 包元乾听罢哦了一声,两人气氛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窦公子乃是甘州卫的经历官,年纪轻轻便是正六品在位。”,没想到崔莺莺没说话,那环儿又说了句。 崔莺莺脸上一红,心里尴尬,贝齿轻咬朱唇道:“包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莺莺只是去作客罢了。” 包元乾表情僵硬地挠挠头,强笑道:“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没事,我倒没误会。不耽误你行程,莺莺你先去。日后回转肃州卫,我们再聊。” 崔莺莺听罢,臻首轻点,“包大哥,告辞了,再会。” 在环儿的催促下,崔莺莺登上马车,入车前最后无奈地看了包元乾一眼,抿了抿嘴便钻入了马车内,放下帷幔,挡住了视线。 包元乾呆立原地,见着马车远去,他嘴中干涩,胸中郁结,脑中茫然,手里紧握着的绿珠链却始终没有拿出来。 “环儿,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怎可胡言乱语”,马车里,崔莺莺教训着环儿。 不料环儿却道:“小姐!他包鞑子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得上小姐你环儿也是为了你好才故意这么说的,想让他知难而退!” 崔莺莺轻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包大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恶语相向” “那时救我们的,又不止他一个,怎么他想独揽英雄救美的功劳呀”,环儿撅嘴道,“难道小姐你就没有对那窦公子心动过不然又怎会去赴约” 崔莺莺一听,脸色一变,垂下头不再说话。 环儿笑道:“小姐,你就是太心善了,以我看呀,这次甘州回来便与这包鞑子挑明了便是。” 第十六章 祸不单行 包元乾走在人潮流动的大街上有些茫然,崔莺莺与他相识日久,两人虽然没有明说,却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为何莺莺今日会不远数百里去那甘州行都司赴一个男子的约难道莺莺变心了 应该不可能的,那个所谓窦大人自己从未见过,也未听她提及过。 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崔莺莺没道理会突然变心。 自己与崔莺莺结识于两年多前,那时候包布同还未进入军营。自己独自与一行哨骑在前往高台所巡探时便遇到这崔家的商队。 崔家的生意很大,往来于甘州,庄浪等地。那回崔家遇上了麻烦,一大群世居祁连山上的青羌人下山打劫,崔家的家丁护卫哪是这些干玩命活儿的羌人的对手 几个照面便是死伤惨重,这些羌人凶恶,劫财还要害命。 崔莺莺与其父崔景行等一众家眷眼看就要朝不保夕,此时刚好碰上前往高台所的十七八个明军哨骑营的军士。 羌人虽凶恶却也非训练有素且披铁甲的职业军人对手,众人三四轮箭雨过去,羌人被射死射伤甚重,一羌人就欲拉崔莺莺上马跑路。 包元乾张弓搭箭,利落一箭便贯死了他。另两人又想以身试险,包元乾如法炮制将两人一一攒下马来,至此羌人只得仓皇奔逃,无人敢上前。 于是乎包元乾便这般虎口夺食,救下了崔莺莺。 崔景行是肃州卫的豪商,当即便给了包元乾等人每人十两纹银。 可别小看十两纹银,姜为这样的衙门公务员一年也攒不下十两银子,更别说这些俸禄都没有的大头兵了。 崔莺莺与包元乾两人都是肃州卫人,相识一场便熟络的起来。 崔莺莺对三箭救下自己的包元乾印象极深,加之包元乾身材颇为伟岸,跨上战马虎虎生威,对于那时才十六七岁的崔莺莺很有杀伤力。 二人认识不久,关系却进展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甚至到了后来,崔莺莺会将许多闺中秘事也会与包元乾分享。 包元乾常常带着崔莺莺沿着祁连山麓策马驰骋,带她去射猎兜风,好不快活! 只不过二人身份相差太大,崔景行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便极力反对,并对包元乾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不过饶是如此,崔莺莺仍时不时会偷偷出门找包元乾谈心,甚至会给包家一些接济,只不过包元乾大男子主义,宁死不花女人钱,崔莺莺只得私下接济。 所以在半月前,憋屈许久的包元乾才会打定主意,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是窝囊的穷军士。自己能靠手里的刀,胯下的弓赚到属于自己的钱财。 这一番背着她出关,宣称说是刺探情报,说白了也就是包元乾趁着高大哥他们出关,自己也想出去捞财物回来给崔莺莺罢了。 男人这点自尊心,懂得都懂。 只是今日听到崔莺莺去赴那什么鸟经历官的约时,心里面说不出的难受,自己九死一生,为的是什么 当自己命差点没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崔莺莺要出远门赴约,还是一个男子的约,包元乾有些神志恍惚。 他忽然想到了西厢记里宰相府的千金小姐崔莺莺,一眼看上了救自己的张生,那时张生一无所有,穷酸书生一个。 可宰相府的大家闺秀崔莺莺却能与之生死不离,同甘共苦,终成眷属。自己和莺莺也能如那西厢记里面剧情一般,与莺莺有一个好结果吗 也许会的,崔家生意这么广泛,结识了几个行都司的官员朋友也属于正常才是,还是自己关己则乱,太小心眼了。 待莺莺从甘州回来,问个清楚便是。 包元乾自我安慰着,却没注意迎面走来了一个妇女。 那妇女约三十多岁,肤色偏暗,一身粗布麻衣,一看就是常年在田地里农忙的人。 那妇女有些憔悴,看到包元乾,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上前抓住包元乾的手哭道:“大包兄弟” 包元乾被这声哭泣扯回了现实,包元乾定睛看去,惊讶道:“嫂子你” “大包兄弟你高大哥去了哪儿他快一月没能回家,我去军营寻人也寻不到。” 这妇女便是失踪未归的高大哥的娘子,两人成婚十余年,有一幼子。 夫妻感情很好,此番高大哥出关未归的消息被衙门封锁了消息,这女子一无所知。 “嫂子我对不住你”,包元乾半天憋出了句话,他很想说,却又不能说。 虽然这事怪不得包元乾,但是包元乾是个有良心的人,眼里见不得这些悲欢离合,衙门又有严令,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去见她。 高大哥的下落自己也不知道,一旦说了嫂子一去闹腾,自己这几十军棍下来,又得半条命没了。 那妇女兀自痛哭起来,“大包兄弟,你告诉我,你高大哥究竟是死是活” 包元乾缄默不语,那妇女见状,情绪崩溃一时间哭晕死过去。 包元乾见她可怜,心中不忍便将她扶起带回包家,交给了早已能下地走路的弟弟包布同。 包元乾在家中烦闷,看着手中的雁翎刀,若有所思,很快便交代了两句给包布同便提着刀出了门。 包元乾今天可谓是大起大落,早晨起来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难受,自己甜美的感情遭遇了信任危机,加上高大哥的事迟迟没有结果,包元乾心中憋了一肚子火亟待发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便出了城南,几里外便是一大片的白杨树林。 只是在他出城时,便有两道身影紧随着他。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是发现了目标般,便远远地跟在包元乾身后。 包元乾快步走到白杨树前,“噌!”一声便将刀抽了出来。 对准一棵粗大的白杨木兜身便是一刀! “咚!”一声闷响,干燥的白杨木被他一刀劈出无数碎屑,不过包元乾却不停息,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一刀接一刀的劈下去。 包元乾砍了几刀,似乎想到了什么,索性把崭新的衣服褪下,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在一旁,裸着上半身腱子肉,抡圆了膀子又是一刀一刀砍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发泄郁闷和怒火,二也是他自那日提出要学刀尖上的功夫时,自己苦思冥想而出的。 他虽长于弓马,技击却非强项。一旦近身肉搏便成了一个力气颇大的常人,如今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虽然肉搏技击不弱,就像那日杀那瓦剌骑兵般,作战久了也能找着些许技巧。 只不过这些本事算不得高明,甚至有些胡劈乱砍的嫌疑,毫无章法。 他想让自己技击的本事也要像自己弓马本事那般,傲视军中。 再不济,也应该像那姜为一样,等闲人进不的身。 可惜他现在想学,包大叔却坚持等他伤口全部掉痂才行,而他却等不得了。 没个十多二十天,全部掉痂怕是别想。不过如今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已经好个七八分了。 既然没有门路,没有师傅,那只能自己苦思冥想如何能提升自己刀法的方法。 这不,办法有了。 他在琢磨凡功夫的事情,都是铁棒磨成针,无非就是一个勤习多练,手艺人也是如此。 不管再复杂的东西,只要你每天坚持练习,日复一日终会登堂入室,炉火纯青的。 就例如射术这事,为何自己就能这般精湛无非是射的箭镞没有十万支也有八万支了,靠的便是日积月累。 再说这砍人这事,为何高大哥和弟弟包布同技击的本事比自己强,不就是因为他们靠技击杀人杀的多吗 每次作战,哪次不是高大哥和弟弟包布同冲在前面,一个使阔刀一个抡大棒,就如自己射箭一般,射杀的人多了,便熟能生巧。 后世鲁迅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砍人的功夫,只是你砍得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功夫。 所以包元乾心下打定主意,既然没那么多人给自己砍,那就把这些树当做人来砍,每天砍上五百刀,不,八百刀! 自己就不信了,砍不出个名堂来勤能补拙,用笨办法来简单做,返璞归真不定能起奇效。 包元乾此时挥汗如雨,身上的厚痂随着他肌肉的舞动而随之跃动。 包元乾一刀接一刀,像个伐木工一般,足足砍断了粗壮三颗白杨木。 “他做啥呢这小子倒还挺有劲儿的。” “若是没点本事,怎么他们出关十六人就回来这兄弟俩” “嘶,蛮劲儿虽然有些,不过这身手却是差了些,刀法拙劣毫无章法。” 就在包元乾对着白杨木猛砍时,不远处紧随着他的两人却嘀咕起来。 “六百二十二,六百二十三” 包元乾瞪着眼睛,一刀刀地砍着,只砍到双臂发酸也兀自咬牙坚持着。 正当包元乾又一次挥刀时,突然舍弃了白杨木,而是抡圆了朝着后方便是一刀! 他哨探出身,从来只有他探人,岂有人探他 他早便发现有人在跟踪他,察觉有人一直在自己附近。 那人冲自己奔来时,他已心如明镜。 只见一道身影闪退,包元乾一刀落空。没想到这人虽动静不小,功夫却一点不差,步伐能够收放自如,自己这招声东击西竟然被他躲了过去。 不由得暗道这人脚上功夫了得,像是那武松的玉环步鸳鸯脚一般。 只是自己这一刀落空,失了后发制人的优势,他还没看清来人,便见那人龙骧虎步,曲身一折,一退一进间霎时又腾至自己跟前! 包元乾来不及反应,想抬刀下劈,刀刚举起来却被那人单手扣住手腕,包元乾吃疼,丢掉了雁翎刀。 “咳咳” 旋即包元乾感觉脖子被人锁住,动弹不得,涨得面红耳赤。 心中一万个念头闪过,难不成又是那群瓦剌人乔装入城发现了自己! 可就光这两下,高下立判!自己不如他,远甚! 若真是瓦剌人,自己今日当真要横死当场了! 第十七章 寒酸的锦衣卫 “好小子,劲儿倒不小!” 包元乾被人锁喉,只感觉那人的手像是铁掌金箍般挣脱不开,那男子见五分力拿捏不稳,便用了七八分力。 这男子也没想到,这包元乾方才砍了几百刀,如今手上还这般有力。 “好了,应浩,再掐下去,命便没了。” 一声飘来,那应浩听罢怪笑一声,松开了手。 “咳咳……” 包元乾蹲伏在地上,双手捂喉,剧烈咳嗽。 他也顾不得来人是谁,兀自贪婪的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你,叫包元乾,是也不是”,那后来的男子问道。 包元乾缓过了劲儿,这才起身审度二人。 那应浩年约三十,普普通通,一张国字脸,丢进人群中便找寻不见。 后来那人年长不少,与包大叔相当,两撇发白的短髯,一副田间老农的模样正笑意昂昂地盯着自己。 包元乾心头一凛,方才交手便知这应浩武功颇强,三招两式便拿下自己,他只怕这老头也不在应浩之下。 他二人身份不明,虽不像瓦剌人,似乎也没害他性命的想法。 这二人知道自己名字,显然有备而来,已然是敌暗我明,陷于被动。 他却不敢胡乱开口,惹火上身。 那老头见包元乾眼神谨慎,心中明白其顾虑,便上前说道:“别害怕,我叫寇石城。这位是我的副手,应浩。” 应浩一改方才狠态,拱手道:“在下应浩,方才权为自保,多有得罪。” 包元乾拱手还礼,“得罪不至于,就是差点被掐死。” 包元乾话里有话,暗示其下手颇狠。 应浩哑然道:“若是方才慢上半拍,我或许已是你的刀下亡魂了。” 包元乾将刀入鞘,“既知我名,直来便是,何须偷偷摸摸我还当你是那瓦剌人,方才会下了死手。” 应浩眼露怪异地看着包元乾,似乎在说究竟是谁看着像瓦剌人 包元乾被他这眼神盯的不自在,便问道:“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那寇石城上前道:“锦衣卫问案。” “” 包元乾怎么也没想到,来者二人不是什么瓦剌人,而是锦衣卫。 不过准确的来说,是下了岗的锦衣卫。 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认为锦衣卫权力过甚,杀伐太重影响了朝政,便先是削权而后废止。 朱允炆即位后,秉承着老爹朱标宽宏待人的仁政,便不再启用锦衣卫,至此锦衣卫已近乎十年未再设立,倒成了破落户。 不过权力虽然被废止,但是锦衣卫多年积攒的情报网与架构仍然存在。 许多锦衣卫分散在边关内地京城等大街小巷,刺探重要情报,其目的就是为了讨皇帝欢心,能够得到重起的那天。 包元乾自然知道这个中缘由,想必眼前这二人是常驻在肃州卫的锦衣卫,想来探问自己出关事情的始末。 虽然这事被衙门封锁严格,不过以锦衣卫的的情报能力来说,是锁不住的。 “原来是二位大人。” 二人听包元乾恭敬喊了声大人,二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外,他们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这般称呼自己了。 锦衣卫得罪的人太多,一旦失势,不落井下石就已是极好了,如今这包元乾尊称自己,倒也让二人受用。 包元乾倒也不惧这所谓的锦衣卫,因为如今他们并没有执法权,只是普通人罢了。 但不过也不能太怠慢了锦衣卫,因为他后世的先决优势,知道这锦衣卫很快就要被朱棣重新启用,走上巅峰。 在这个关头招惹他们,他并不想触这个霉头。 “你身上伤疤不少,看来前些时日不少血战了一番。”,应浩看着包元乾浑身伤口,眼神一瞥又道:“嘶,你这旧疤是怎么弄的” 包元乾看了看自己胸口处半个巴掌大的骇人疤痕,这不是出关留下的新疤。 他从记忆里隐约搜索过关于这道疤的由来,似乎是八九岁时包大叔生生用烙铁给烫的。 似乎是掩盖什么,不过至于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那寇石城见应浩扯远了,便打断道:“我二人前来,是想询问你几句。” 寇石城说着话,给了应浩一个眼色。 应浩会意,旋即从自己粗布短衫里取出个册子,用细细的管笔舔了舔舌头,准备记录。 包元乾抬手止住,二人疑惑。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嘿嘿一笑道:“二位大人,这儿不是问话的地方” 说罢他贼溜的眼珠子一转,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应浩二人顿时会意,满脸黑线。 肃州卫,居延坊 此处是肃州卫一处最有名的酒楼,不少的商贾官员闲暇聚会的好去处。 此时三层天字号雅阁中,一人甩开膀子,左右开工,胡吃海喝。 另外二人端坐在一旁,却并未下筷。 不是他们不爱吃,实在是点的不多,基本也就将将够包元乾一人的食量。 为何只点一人的量,因为他二人把大部分的经费都花在了这间天字号包间上,以便问话。 “小子,你可要知道你吃的这顿可是锦衣卫的粮。”,应浩提笔在小册子上书写着道。 “大人,我说了,我只是个大头兵,真不知道您问的事。”,包元乾心道老子皇粮都吃过,锦衣卫的粮咋了 包元乾骗吃骗喝,塞得满嘴留香。 方才二人询问他出关始末,果不出包元乾所料,他们锦衣卫的情报网竟然可以不通过衙门,也知道了他们这事儿,这可是连嘉峪关守御千户所都被勒令封口的事情。 包元乾知道出关对于锦衣卫不算是什么秘密,只要不泄露萨仁雅的身份,自己这顿板子便不会挨。 “可是出关一行十六人,却只有你和你弟弟归来。”,寇石城说道。 “全因高人相救。” “那些瓦剌兵为何要追杀你们”,寇石城问道。 包元乾抹了抹嘴,指着自己笑道:“大人,这瓦剌人追杀明人需要理由吗” “难道就不会是因为那两个俘虏”,寇石城抿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盯着包元乾。 包元乾想起姜为说的那句话,“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不知是何身份便是。” “大人,出关一趟,带回一两个俘虏再正常不过了,哨骑营的弟兄哪次不带点活口回来” “不对,你在撒谎,你弟弟包布同可不是这么说的。”,应浩顿笔道。 包元乾听罢,眉头一挑道:“哦这傻小子说了甚” “他说这两个俘虏乃是大人物!特意擒回来邀功的!”,应浩目光如炬看着包元乾道。 包元乾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他想立功想疯了用这噱头来邀功就算是大人物,功劳下来也轮不着他,不是么,二位大人” 包元乾心中忖度,两位大人物想诈自己若说那萨仁雅是大人物就罢了,必彻彻这等级的随军文官,哪年哨骑营兄弟不抓个十几二十个的 再说守御千户所的值守百户少数几个武官早便被邓平虏封了口,他们又从哪里知道 果然见诈不出包元乾的话,两人有些无奈。 包元乾拍了拍肚皮起身,“多谢二位大人的宴请,小的在此谢过了,祝大人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说罢便告辞离去,寇石城沉思着道:“看来光找他一人是不够的。” 应浩收起册子道:“百户的意思是” 寇石城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邓’字。 应浩看着包元乾离去的背影,兀自道:“我更好奇的是,这包元乾胸口的烫疤,有意思。” 寇石城敲了敲桌子道:“如今的关口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寇石城满是皱纹的手指了指桌上的残羹剩菜,苦着脸道:“来,咱俩凑一凑,把帐结了。” 两个寒酸的锦衣卫,事儿没问出来,倒被包元乾剐了一顿饭。 应浩苦着脸从兜里摸银子,心头暗骂这包元乾蹭吃的本事一绝。 第十八章 拿‘爱情\’做慈善 包元乾回家之时,已是接近傍晚。 包元乾想到弟弟,便用了身上仅剩的一小粒碎银买了一只熏鸭提溜回家。 今日自己人吃了不少亏,这肚子却没有吃亏,想来也不能亏待了在家养伤的弟弟。 推开家门才发现包大叔回到了家里,弟弟正在与包大叔说着今天发生的事,而那高大嫂却没了身影,想必是醒后回家了。 包元乾将鸭腿塞到包布同嘴里,把他叭叭乱嚷嚷的嘴堵上。 包大叔问及自己去了何处,包元乾便说了自己遇到了两个锦衣卫刮了一顿官粮的事。 “自小让你习练拳脚,可惜你不听,如今吃了大亏才晓得个中厉害。”,包时烈听罢面色有些拂然,少见的有些不快。 包元乾笑嘻嘻地掰下一只鸭腿,送到了包大叔手里道:“我这不知错了嘛,他实在是武功厉害,我措手不及” “倒不见得他有多高明,实在是你毫无章法,空有一股斗狠的架势,并无甚底子。”,包时烈毫不给面子道。 包元乾脸上尴尬,心里却嘀咕起来。 这应浩的身手,与自己这种军旅搏杀的路数完全不同。 自己没甚技巧,只能以气势骇人,刀法大开大合,毫无路数可言,只顾斗勇拼狠。 战场上趁乱杀几个普通士兵还行,遇到应浩这样身手不俗的行家立马就露了怯,徒手几下便拿捏了自己,属实丢了大脸。 在他眼里,这应浩的功夫方才算得高明。 只不过听包大叔的意思,似乎这应浩也就马马虎虎那自己得差到什么地步 长夜如水,暮色潇潇。 寂静的包家土房里,包元乾躺在床上,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闹心事儿,久不能眠。 “咯吱”,门响动一声。 包元乾起身看去,却是一个铁塔般的黑影。 “布同,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过来作甚” 那黑影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道:“哥,我想着那高大嫂跟我哭诉的事儿,我睡不着。” 包元乾见他提及高大嫂,心中也疑惑便问他大嫂如何了。 只见包布同轻叹一声,“哥,你不知道。高大嫂如今的日头惨了。” 包布同嘴皮翻动,将白日自己离去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包元乾听在心头,难过在心里。 这高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平日里在军营操练,有些许微薄军饷补贴家用,家中有一老父耕种田地,一个两三岁不晓事的孩童。 只是这番高大哥失踪,家里的经济便断了去。 而更不幸的是,高大哥的父亲高大伯年近七十,本就年迈体弱,听闻自己儿子人间蒸发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一病不起,田地里的农活便荒废了。 如今卧榻在床,病入膏肓。而家中并无多少银钱去药铺抓药,只能这般在家里硬熬待死。 要命的是如今家中余粮不多,高大嫂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根本无法农作,可若是不耕种收粮,恐怕 家中的顶梁柱一倒,这个家也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包元乾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暗骂一声,心道自己粗心大意,高大嫂那么坚强的女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怎会跑进城里的大街来寻找自己。 自己昨日光念着自己和崔莺莺那档子破事儿了,却忘了高大嫂的苦衷。 高大哥平日对自己虽不说多好,至少是将自己和弟弟与他人一视同仁,几次替自己解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今他妻儿有难,自己却提前把身上银子花去买衣服和熏鸭了,这让他脸有些发红,内疚起来。 包元乾见包布同欲言又止,便道:“布同,你有什么想法” 包布同砸了咂嘴,道:“哥,我这次回关带了两件不晓得值不值钱的东西,我想去城里的当行给当些银子出来,接济一下高大哥家里。” “这次出关本便是跟着高大哥出去的,如今算是物尽其用,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铁汉柔情,包元乾却没想到自己铁塔般的弟弟,杀伐果决的他,在此刻也有这一细腻柔情的一面。 包元乾点点头,只是想到弟弟不识什么宝物,只是兀自随手抓了两把,也不知道他的东西值不值钱。 旋即又想到了自己身上那串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绿珠链,他心头也有了想法。 可又有些不舍,他在脑海中这些日想了无数次崔莺莺带上这绿珠链,开心的模样。 可如今高大嫂家却没有时间再等了,包元乾陷入两难境地。 罢了!弟弟包布同这般年纪都能舍小利取大义,自己这个自诩当哥哥的,还能做的比弟弟差吗! 不过是一串绿珠链罢了,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只要人还在,东西随时都能取回来,再说了自己在关外还埋着一点点不知道值钱不值钱的存货。 便拿自己这‘爱情’去接济一下高家,做做慈善,积一积德便是。 实在不行,那就再委屈委屈姜为。 “” “哥,你咋了”,包布同见包元乾沉思便问道。 只见包元乾长吁口气,拍了拍包布同肩膀道:“布同,你说得对。高大哥对我们不差,咱们这次出关都是他带的,这些东西用在高大嫂家里也没什么可惜的!” “明日我与你同去,把我这绿珠链一并当了!” 包布同有些吃惊,他自然知道这留绿珠链是包元乾送给谁的礼物,更知道包元乾与那崔莺莺的事。 “哥,你这绿珠链怎得还在身上,今日没去崔家找那嫂嫂么” 包布同嘴里的嫂嫂便是崔莺莺,包元乾与崔莺莺关系亲密,对他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此时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包元乾听着‘嫂嫂’两字,脸红的厉害,总不能说你嫂嫂赴别的男人的约了那也太丢自己英武的形象了。 只是包布同虽是个粗汉,但对于自己哥哥知根知底,见他红脸吃瘪,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包布同嘿嘿道:“哥,你别不是被人家拒绝了吃了个闭门羹还是说” “滚滚滚,今晚鸭子吃撑了还是伤养好了,有力气来打趣你哥我”,包元乾见他说得没完没了,便不耐烦骂道。 包布同被骂却也不气,突然正经道:“哥,不怨我说,你与那崔家小姐确有些不般配,那崔家又是商贾之家,又是书香门第,哪能看上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军汉” “我倒是觉得,那北元公主萨仁雅与哥哥你挺般配的,那叫一个郎才女唔” 包布同话未说完,便被包元乾按在被子里。 “这商贾之家的小姐都和我不配,这一国的公主就能看上我是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埋汰人了!”,包元乾笑骂道。 包布同挣脱出被子,露个大脑袋道:“哥,我说的般配不是门第身份,是你们身上的气质与认同感!那公主性格坚韧,洒脱豪放,还称呼哥哥你是拔都,我看那” 包元乾赶忙止住,“少拉皮条,既然你这么看好这北元公主。那哥哥我就让给你,你便娶了她就是,当你的北元驸马去。” 第十九章 奇怪的羊皮 第二日一大早,只待包时烈合上柴门的声音一响起,包元乾兄弟二人便翻身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拿着各自的‘宝贝’出了门,直奔当行。 这处当行也算是崔家的产业,算是这肃州卫里唯一一家当行。 这日伙计刚刚撑门开业,睡眼惺忪的搬开木板门,却见铺子外已然站着两壮汉了。 一人身材健硕,至于另一人则更加健硕,像个小山般。 两人这般模样,将这伙计惊一了下,还以为他们是来抢劫的。 “伙计,我们来当东西。”,包布同一步跨入对着伙计道。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两人穿着粗布衣服,便也没那般热情。 “且等着便是。”,那伙计扔了句话,又开始拆卸门条。 两人就这般站在当行的外堂半晌,等那伙计把门卸完,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说了句:“跟我来。” 包布同大大咧咧倒没觉得失礼,只是这经久后世世故的包元乾却心里不是滋味,心道狗眼看人低。 二人到了当物处,只见那伙计水也不倒一杯,便径直在柜后问道:“当什么东西我来把把。” 只见包布同从怀里掏出两个东西,一把二十厘米长短,亮银银的蒙古短刀,不似萨仁雅那把嵌着珠宝,这应该就是把铁、银混合的短刀。 另一个则是一串呈色一般的无籽青玉,包元乾一看他掏出这两个东西,顿时心头一凉,暗道自己一个外行都看出来这两东西的价值,不由得心道这傻弟弟真是抢东西都不会抢值钱的。 果然那伙计接过来,把玩了一番,敲了敲又听了听。 只见其面带失望,将这两东西随意放在一旁。 对包布同竖起三根手指道:“这俩东西加在一起,本店出三两碎银收。” “什么三两!就值三两”,包布同听罢吃惊地喊道。 “对,就值三两,多一文小店都不收。” 他一直以为这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被人告知就值这点儿钱,他难以接受。 三两,别说接济高大嫂一家了,一个人用上两月也就没了,更何况高老伯需要药,一家三口需要吃饭,这三两碎银子估计半个月也不够。 “你再看看啊,别不是看走了眼!” 那伙计不耐烦道:“嘿,你这糙黑汉子,若是不信那便拿回去,你看谁高于这个价你便卖给谁就是。” 他这话很明显,这肃州卫就他一家当行,他家不收基本就没人会收。 “你他娘的怎么说话的!” 包布同虽不懂细致的待客之礼,但也不是傻子。 这伙计说得这般不客气他也听了出来,当下就要上前揍人。 包元乾赶忙拉住弟弟,此次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问题的,若是钱没拿到再惹点麻烦出来,便得不偿失了。 包元乾到了最前方,拿出自己怀中了那串绿珠链,放在当柜上道:“伙计,你看看我这个东西,能当多少” 那伙计有些不屑随意一瞥,心道两个穷酸鬼能有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就这一瞥,让他来了精神,眼神闪烁意外了一下,包元乾却将这一微小的动作看在眼里。 伙计拿起这个绿珠链前后看了半晌,也是随意放在柜上,道:“这串珠链虽然比这两东西上色些,不过也便那样。” “能当多少” 那伙计却道:“我需要去问问我家掌柜,再来回复你。”,说罢拿着绿珠链回了后堂。 包元乾看着这伙计,眼神露出了笑意。 心道跟我玩这把戏这行规矩便是勾心斗角。伙计这招叫做欲擒故纵。 发现一个比较值钱的东西时,表现出无所谓不惊讶的表情,并出言打压了这个东西的价值,让卖家降低心理预期,从而能低价淘好货。 只不过这一切,都被眼尖老练的包元乾看在了眼里。 果不其然,那伙计不一会便笑脸相迎地走出来,弓着身子笑呵呵地对着包元乾二人道:“客官里间走,掌柜的有请。” 包布同哼了一声,跟着包元乾走了进去。 只见内堂颇为奢华宽敞,一个六十多的老掌柜已经坐在椅子上,一旁还沏着两碗新茶。 包元乾坐下,看着白气蒸腾散发着清香的茶杯,心道有钱当真是鬼推磨。 这茶叶在这西北地区可不便宜,南方山区的茶叶通过朝廷运到此处万里迢迢,一斤茶叶往往能卖出天价,看来这绿珠子确然不菲。 “这位小兄弟,这串链子可是你要当”,那掌柜和善却露着精光。 包元乾点头,那掌柜笑呵呵道:“那小兄弟准备什么价格出手” 包元乾五根手指摊开道:“五百两。” 此话一出,那掌柜依然是笑意盈盈,弟弟自己却呆住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哥哥。 当然包元乾只是试水罢了,他不知道这掌柜的心里预期,只能盲猜个大数,倒没想过能成交。 “小兄弟说笑了”,那掌柜仍是不动声色。 包元乾兀自笑了一声,道:“卖别人是这个数,但掌柜与我有缘,卖你我只开三百两,如何” 那掌柜眼珠闪动了一下,却一闪不见,“小兄弟,我们小本买卖可不兴狮子大开口那。” 包元乾哈哈笑道,“掌柜的果然好眼力,既然话说到这一步,那我就再让一步,二百五十两!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听到这个数,那掌柜正欲喝茶的手顿住了,看着包元乾。 两人对视了一番眼神,正在斗智斗勇的拉扯着。 “哥这数足够了,快卖了,高大嫂她” 就在二人角逐中的时候,一旁等不及的包布同说了句。 只是话未说完,却见包元乾一道能吃人的目光射来,顿时让包布同一颤,那是哥哥杀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情。 只不过此时包元乾内心真的很想杀人,本来都要谈成了,结果这才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包布同给自己冷不丁地来一句,背后捅了自己一刀。 果然那掌柜本来要松动了口却一笑,抿了口茶道:“这串绿珠链小店开价,一百五十两纹银。” 包布同听罢喜上眉梢,几乎手舞足蹈地准备起身说成交。 一百五十两!! 什么概念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就是姜大哥这种衙门公人没个十来年也凑不出一百五十两纹银!! 包元乾想杀人的心都有了,看着一旁激动地包布同,给了个眼神让他闭嘴。 旋即看着掌柜笑道:“掌柜的未免也太拿我开涮了,这一百五十两属实低了些。这个价格我不若跑远些去那甘州卫看看,能不能有更高的价格反正我也是个军中的公人,不差这些许路费。” 掌柜笑了笑,说道:“既然小兄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太好压价,如此这般,一百八十两,咱们都是爽快人,成交便是。” 包元乾听罢,心中忖度一百八十两这个价格确然不低了,只是却没达到他的心理预期,方才跟掌柜一番较量,他大概能猜测出这绿珠链的价值大概在二百二十两到二百四十两之间。 不由得暗骂包布同一声,这臭小子一辈子穷酸命,送钱到嘴里都咬不住! 一句话让自己给掌柜赔了五十两 见包元乾有些动容,却又有些不甘,又在可允可否之间。 那掌柜笑着对伙计说了句,那伙计便退了开去。 那掌柜道:“小兄弟,我看你有急用,也不太好占你便宜,只不过这一百八十两却也是不低了。既然你我有缘,除了那一百八十两,我再赠你一物。” “哦” 说话间那伙计已然托着一物回来,放在包元乾身前桌上。 包元乾看去,托盘里是张羊皮,羊皮上面密密麻麻地勾勒出了很多看不懂的线条与图案。 包元乾看着这鬼画桃胡的羊皮卷,完全看不懂,说地图不像地图,说字画更不像字画,整一个四不像。 “这物什本是数年前一军营里的兵,出关在外抢来的东西,来我这里当了个五两银子吃酒用去了。”,那掌柜指着这个笑道,“当时我想随意淘来看看能否参出这里面的秘密,但是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它对我毫无意义,倒是你们这样出关的官兵不定能发现什么。” “汗孛儿只今圣陵起兵” 包元乾看着这羊皮卷的背面,甚至还有些蒙古文字,不过残缺了,语句并不通顺。 “这也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是成交,便将这羊皮与一百八十两取走,若不成,那便取回那绿珠链。”,掌柜的说的很坚决,收起笑脸,到了摊牌的阶段。 包元乾看着掌柜的神情,心道罢了,被包布同这一捣乱,想卖二百多两是不可能了,那便成交了。 可惜老子这给莺莺的定情物,就这样被低价割了韭菜,想想就心疼。 两人便这么一般拍板成交,伙计从库房取了一百八十两纹银连同那羊皮卷裹在包裹里,给了包元乾。 二人出了当行便直奔城外高大哥家而去,一路上包布同倒是高兴得很,却见自己哥哥一脸黑线,便出言问道。 只被包元乾瞪了一眼道:“布同,以后就好好在军营里当大头兵,千万别想着做生意,我怕咱老包家给你整家破人亡咯。” 包布同挠了挠头,一脸不解,不是白赚了一百八十两吗 第二十章 高人指点 包元乾二人倒是很熟络地出了城,找到了高大哥的家。 家不远,就傍着城边一里,依着讨赖河南岸,一片农田边。 二人穿过农田,看着高家的农田里确实已有数日无人耕种了,轻叹一声。 穿过篱笆,入了屋。 只见屋内有些陈旧,却不破旧。 一张实木桌案,两张木床,一老者正在仰卧,几个大木柜子用来储物,至少应该比自己家强多了。 想必高大哥在时,这家里也过得不算差,如今顶梁柱倒了,剩下的便是坐吃山空了。 “大包兄弟小包兄弟”,屋内走来一人,正是一脸愁容的高大嫂。 此时的高大嫂正在厨房里做着饭食,见二人入内便将两人迎入。 包元乾看了看灶台里的食物,却是些稀饭混着豆类大杂烩,家中确然要见底了。 一个小孩跑来,正是高大哥的孩子,包布同正逗着孩子玩。 “大包兄弟”,高大嫂神色黯然,不知该说什么。 包元乾放下包裹,取出银锭,一共十块,每块十两便这般亮晃晃地摆在了桌前。 “这是”,高大嫂看着这些银子,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 “这是高大哥这次出关拿回的东西,我们将它变卖了,我想能这笔银子足够让高老伯治病,让高家渡过这次难关。” 高大嫂先是一愣,呆滞地摸了摸桌上的银锭,突然情绪崩溃道:“都说他老高军中人缘好,声名亮,可是那都是奉承话。真遇上事儿了,却还是你们兄弟二人接济我们孤儿寡母,呜呜” 包元乾大概也明白这些时日她应该求过许多曾经与高大哥关系要好的“朋友”,都没有结果,方才最后找到了自己。 包元乾心道这世事无常,万般不由人。 从高大哥家中出来,二人回头看了看相送,一脸泪花儿的高大嫂,摆摆手让她回屋莫送。 方才他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不想让高大嫂心里有坎,便谎称是高大哥的东西。 高大嫂几次拉着小高欲给兄弟二人磕头,都被阻拦下来。 就连床上的高老伯,也挣扎着下床磕头,弄的包元乾心里左右不是滋味。 包元乾走在路上,不由得感慨这世道,谁又能想到一个绝境中挣扎的家庭,仅仅因为一串自己抢来的珠子,便又荣获新生 而这串珠子在上游人物的眼中,不过是件随意摆弄的物什罢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包元乾感叹了一声,这事处理完,心下也稍安了些。 “哥,什么猪门,猪死了肉就变臭了吗” 包元乾满脸黑线,瞪了包布同一眼。 一想到当行那档子事,便踹了他屁股一脚道:“我告诉你包布同,今日你让你老哥白白损失了五十两银子!” “知道这五十两是什么吗,你姜大哥在衙门里一年赚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两!” 包布同掰着指头算了算,又数了数,还是不明白。 “去去去,哥哥我要去城南劈树去了,你自己回家。” 包元乾将剩余的八十两银子分作三份分,自己取走二十两装在褡裢里,剩余的六十两连同羊皮让包布同背回家。 其中四十两是交给包大叔的,让他改善改善家里,多置些家具,至于剩下的则是包布同的钱了。 他千叮万嘱这可是笔大数目的钱,许多老农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几十两银子。 兄弟二人入城作了别,包元乾又冲到城南白杨林中砍满了足足八百刀方才休止。 昨日让那两个锦衣卫给搅了局,今日方才劈满了八百刀,双臂酸痛,入城时已然是太阳落山了。 入了夜,包元乾回到了家中躺在铺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想着自己入关也有十来日了。 这番伤好的奇快,想必很快就要回到卫所军营了。 只是自己是哨骑营的人,那失踪的高大哥一伙人也是哨骑营。 高大哥在哨骑营素有些朋友,也有些人缘,可是为何高大哥出事了之后,一个人也没去帮衬帮衬 自己原先还担心自己回营因高大哥失踪的事,会被军中同袍责怪。 不过这几日下来,他们也没什么动静,倒是自己给了高家孤儿寡母一笔巨款。 如此一来,待日后回营,别人责问起自己也能问心无愧了。 正在思索间,却听屋外响动。 包元乾颇有警觉,翻身起来,抽出身旁的长刀看着院中。 “元乾,出来。”,却是包时烈的声音。 只见包时烈丢下一句话,便提着东西出了门。 包元乾不明白为何包大叔这么晚了会让自己出去,不过也紧随其后。 这西北的夜里,寒冷的紧,包元乾穿好衣服出了门,却见包大叔已在屋外一片树林围住的平坝中等着自己了。 包元乾心里嘀咕,这本是原来包大叔练功的地方,如今倒也好久不曾见他来过了。 他进了树林,来到其中开阔处,却见包大叔手里攥着一把一米二三长的朴刀,月色之下正看着自己。 “包大叔,你这是” 包时烈不理他话,兀自道:“今日又去劈树了” 包元乾听罢,心道又是包布同这臭小子!可他还是心虚地点点头,算是认了罪。 包时烈叹了口气道:“你大了,也管不住你了。” “包大叔,我错了” 包时烈听罢摇摇头,似乎并未责怪包元乾。 他只是看着自己手上的这把朴刀,轻声道:“有些功夫是可以靠量来积攒的,而有些功夫靠笨办法是不行的。” 包元乾脸一红,知道包大叔说的是什么事。 包时烈道:“今日我见你去白杨林劈树,我小看了会儿,发现你并不得刀之要领。” 包元乾大汗,原来再自己劈树的时候,包大叔就在一旁猫着呢!自己竟然没发现 那应浩与寇石城猫着时,自己都发现了,今日自己留了个心眼,仔细感知着附近却未察觉有任何人。 他心中一忖度,看来包大叔说应浩武功平平,倒也是情有可原,这与之相比倒是高下立判。 “既然你这般着急想学那刀刃上的功夫,那便从今夜开始。”,包时烈目光如炬,看着包元乾道。 包元乾喜上眉梢,没想到包大叔竟然今夜便要传授自己这些技艺,不由得困意全失。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传你的乃是刀之技艺,并非是什么你以为的高深武功,你不要期待过高。” 包时烈见包元乾激动不已,便泼了盆冷水。 包元乾不懂其意,包时烈便解释道:“武功,世人盖已习惯合称,但其武与功不是一回事,武指兵刃器械,功乃是你自己功力筋骨。筋骨强则发力盛,力盛则能开碑裂石。” “你已二十有三,筋骨已然长合,错过了先天之功,若是再去习练那所谓的功,已然晚矣。所以我传授的是后天之武,教与你这武上的技击之术,让你能够亡羊补牢,不至于差的太多。” 包元乾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还是有些费解。 包时烈淡笑一声,顿时浑身发力,一掌拍在一旁石墩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霎时,只见那石墩子自掌覆处开裂,蔓延出道道裂痕,四分五裂,旋即稀里哗啦地散了一地。 “这叫功。” 包元乾大吃一惊,心道这么坚硬的石墩子,用锤子也得敲几下才有动静,这包大叔的苍老粗糙的手仿佛有千钧龙象力般,莫非不是血肉之躯 只见包大叔双手提起朴刀,身形兔起鹘落,林中舞起朴刀,包大叔刀法快且狠辣,发力处刀刃一震,发出一声“嗡”响,其力道甚猛。 朴刀在包时烈手中挥舞,刀势快似流光,闪烁其间。 包元乾努力挤挤眼睛,却看不清其手中刀的路数,仿佛自己劈一刀的工夫,那包大叔能劈出十数刀一般,刀身每每挥动皆带起虚影。 由动转静,朴刀挥舞间顷刻收手,包时烈轻呼一声。 包时烈的刀法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只见林中树木枝丫不损,而其上的叶片尽数飘落,散落一地。 “这叫做武!” “把兵刃上的技艺习练到极致,也能让人为之侧目。” 包元乾看着这一地的叶片,切口整齐。 显然是包大叔一刀刀切断而下的,可是这么多叶片,包大叔只是几个挥舞间便尽数切下。 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太慢,跟不上包大叔的刀速。只看得包大叔挥舞几刀,却不知包大叔已然挥出了数十刀 他如今才领教了这包大叔武功,往日只知其身手不凡,却从未开眼。 如今这徒手碎石,刀光叶影,堪称是小说里的旷世大侠般。 不过这样的人不在书里,却在自己的眼前! 包时烈抚须而笑,“你虽杀得人,却未必能明其浩瀚似海的要诀。” “那应浩在肃州卫多年,是自小苦习武功的行家。不单耍得一手好单刀,加之自幼苦练筋骨,你在他手里吃了亏,倒也不冤枉。” 包元乾听罢有些懊恼,也有些遗憾。 懊恼为何不早几年让包大叔传授自己,遗憾的是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也是这般对技击不感兴趣,不然自己现在高低不得是个像应浩这样的身手 见包元乾悔恨,包时烈却道:“何必妄自菲薄,你只需将我这刀势学个一招半式,日后倘若再遇上应浩那般的行家里手,再想三招两式拿下你,恐怕没那么容易。” 第二十一章 夜半习刀 “今日我观你劈树,却连刀筋都不正,刀筋不正则力卸不全,难怪你数百刀也只能砍断三四根杨木。” “如此这般不得要领的胡乱劈刀,就算再劈上十年八年,也是徒劳。” “刀筋”,包元乾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刀筋即是挥刃击物的切入角度,若是刀筋正则能将砍杀力道发挥到极致,若不正,砍击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出现滑刀,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他人眼前。” 包时烈指点着包元乾,旋即又指着一颗树干道:“去,便用你平时出刀的路数去砍那颗树。” 包元乾抽出雁翎刀上前,双手握刀仔细地寻着刀筋,对着树干便是四五刀下去,只砍的“空空”作响。 只是此处的树木似乎较之城外的白杨木更加皮实,包元乾几刀下去只是在树干上留下浅浅的刀痕。 包时烈看罢摇摇头,走上来取过包元乾手中的雁翎刀,“这便是你问题所在,挥刀发力不只是用你的两个膀子,更是需要膂、腰、背乃至你腿上的全身力道,在一瞬间迸发而出。” 话音刚落,只听包时烈手中沉闷一声,单手劈刀。 只一刀便将刀刃深深劈进那粗壮的树干之中,木屑翻飞! “这便是内行和外行的区别,挥刀只用两条膀子乃是愚夫所为,而全身力道聚于一点,方才是内行高手所为,一刀之威可抵的过你十刀胡劈乱砍。” 包元乾似有所悟,同样的刀在不同人的手里,却有惊人的差异。 自己走至树前,死命地左右抽动半天方才将深嵌其中的刀拔出,不由得暗道包大叔这一刀之威,若是劈人恐怕立时就要人马俱碎,一刀两断! 包时烈捡起地上一根粗枝条,左手以掌作刀虚劈示意道:“你便用你最常使的路数劈来,我便以单刀路数为入门教你些紧要东西。” 包元乾看着手中的长刀,脑海中思考一番,提刀便猛地向包时烈砍去! 只是他刚将雁翎刀提起,却落不下刀了。 只见不知何时,包大叔的粗枝条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咽喉,若是生死对敌,自己已是个死人。 “这叫以刺化劈,你惯用的这提刀猛劈的路数,虽然看着唬人不过起势却是弱点,提刀砍击虽然力沉势大,可提势却慢了,你身前全无防守,行家一眼便看破你的虚实,若是单刀刺来你如何应对” 包元乾咕噜了一口唾沫,脊背发凉,包大叔说的不错,自己这提刀猛砍的路数竟然有这么多致命弱点。 他不由问道:“如何破这刺招” 包时烈收回枝条摆摆手,示意他刺来。 包元乾这番使足了力道,直刺包时烈胸膛,只见包时烈左臂探出,扣住包元乾刺来的刀身,身形一突,侧过包元乾的刀身。 “啪。”一声轻响,包时烈手中的粗枝条便又放在了包元乾的脖子上。 “这叫以黏破刺,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你单刀使得好不好看的是你空着的那只手。他单刀刺来,另一侧便全是障门,你只需控制住他的刀势,再贴近至他身前,他刀势来不及回救,便是你的瓮中鳖。” 包元乾心中细细回想方才对阵瞬间,仔细琢磨确然如此,单刀刺入,虽然看似霸道,可是将攻势聚于一点,障门便过于多了些,有些孤注一掷的嫌疑。 只见包元乾又是单刀斜劈而来,包时烈抬‘刀’一格,粗枝一圈,反将包元乾攻势压住,顺手一切,顺着包元乾的刀身便朝握刀的右手而去。 包元乾躲闪不及,“啪”一声,被击在手指之上,弃了刀。 他心中惊懔,这若是把利刃,方才只得被逼的弃刀,否则少说掉几根指头。 “包大叔,我想再试试另一刀势。”,包元乾长叹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只见包时烈淡笑着示意他尽管来。 包元乾冲身而近,临近之际突然矮身,双手持刀横切其腰腹处!这是他战场上琢磨出来的杀招,屡试不爽。 只见刀势将近,包时烈却将枝条斜入刀肋,其手腕一翻,粗枝条便如螺旋般缠绕住包元乾切来的长刀,用力一扭,包元乾长刀便被扭掉在地上。 “这便是教你的单刀最后一式,以缠解切,好好领悟这几式,假以时日若能参悟,我想寻常人物很难是你敌手。” 包元乾心中忖度,原来这看似简简单单的单刀却蕴含了这么多要理,自己外出作战近身肉搏本就少,本以为使刀不过是把人砍翻就是,没成想却忽略了这么多门道。 如今包大叔这几招下来,才顿觉自己从前像只井底癞蛤蟆,坐井观天罢了。 包时烈见包元乾看着手中长刀仔细琢磨,也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旋即走至朴刀边,脚尖轻抬,朴刀便已在手中。 包时烈道:“我思来想去,想传你些长兵技,可是枪虽为百兵之王却非初学者能触及的,斧钺钩叉又太过花哨,非经年累月不可成,便传你这最易上手的朴刀术便是。” “让你能多一技傍身,不至于只识一种刀法。” 包元乾看着这朴刀,刀身长而宽,介于那偃月大刀与自己雁翎单刀之间,其刀尖有一个向上抬起的弧度,倒真有三分似那三国演义里关云长使的青龙偃月刀。 他心中忖度这关羽是马弓手起家,我包元乾也是马弓手,使这朴刀,倒也算契合。 只是自己不敢比那演义里的关二爷,这偃月大刀自己恐怕也抡不圆,便使这小一号的朴刀就是! 包时烈见他浮想翩翩,便喝道:“想甚切勿一心二用,仔细听我道来!” 包元乾回过神来,只听包时烈道:“朴刀乃是双手带,有翻刃扫抹,劈斩撩搠几式,不过你如今还不着急学这般多花哨的东西。” “你刚入门,只要牢记两处要领,一是寻找这朴刀劈砍时的刀筋,朴刀比你那单刀长不少,如此一来刀筋便更难捉摸,若是手生,一刀下去,便滑了刀,身形不稳便栽人怀里,岂不是任人宰割” 包时烈竖起二指又道:“其二,朴刀有一式拖刀式你不可不学,乃是以弱胜强,击其措手不及的杀招。” “拖刀式” 包元乾嘴中念道,心中却想这拖刀式莫非不是那演义里的拖刀计 莫不是自己也要续一长髯,唱着滚滚长江东逝水 直到后半夜,包元乾才一身大汗地回了房,今夜他所只摸了个门道,却也能从中管中窥豹。 他本就使刀多年,只是不得要领,如今得包大叔点拨倒是豁然开朗,对于刀刃上的理解更是进了一大步。 他万万没想到,这刀在包大叔手中,似书法家手中的笔一般,能笔走龙蛇,竟能化腐朽为神奇。 顺手一摸,摸到了身边的羊皮图,心道今日约莫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这张狗都不要的图,也不知道什么用,边缘有切割撕裂的痕迹,似乎是被分为了几份一般。 哎罢了,疲惫了一整日的他,终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章 严谨的湖海散人 ‘建文四年七月初六’ 在家养足了大半月的包元乾得到了肃州卫的军令,限在今日内归营,至于包布同由于尚未痊愈,便让他十日后返回肃州卫军营。 好日子就此结束,包元乾感慨一声又得回到军营那黄土扑天,累死累活的操练日子了。 包元乾别过家人,背上绑着包裹和朴刀,穿着扎甲便跨上战马向城外奔驰而去。 肃州卫营地驻所位于城西数里,位于祁连山麓的浅丘余脉旁。 值守官查验了军令文书与包元乾的腰牌,也就让他下马入营去了。 包元乾将马匹置好,走入自己哨骑营营地所在,刚一入营便察觉到异样,几个闲暇坐在木杆上的军士便跳下来,走了过来。 “哟,包鞑子回营了啊。” “怎得这趟失踪了二十多日,混那儿去了” 包元乾斜眼看了看那几人,不欲搭理,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帐中。 却不料领头一人摁住了包元乾的肩膀不客气道:“包鞑子,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娘聋了” 包元乾甩开那人的手,这群人往日便一口一个包鞑子欺压自己,今日摆明是来找茬的。 那人脚步一快,挡在前面道:“包鞑子,你上月跟高老大一行人出营怎么就你一人回来高老大人呢刘三刀那伙人呢” “不知道。” 包元乾扔下一句话便迈步欲走,却见那人哂笑道:“嘿,老子跟你说话呢,就你一个人回来算怎么回事儿”那人一把攥住包元乾的领子。 包元乾看着这人,此人名叫张驴儿,是个军中小旗官,以往常常跟着高大哥出关打牙祭。 上月本该也有他,只不过因为带了自己和包布同便没了他的额。此人知道高大哥和自己出关是做甚的,他也知道高大哥失踪未归,这是哨骑营不公开的秘密。 当下如此找自己茬,无非是觉得自己捞到钱,而包布同又不在,便趁机讹一讹。 包元乾一把将那张驴儿推地朝后退了几步,松开了自己的领子,“张小旗,高大哥去了哪儿我想你比我清楚,你为何不去接济接济高家” “他娘的,敢跟老子动手哟,还背了把朴刀就你那两下子用来唬人的”张驴儿被推了一把火气上头,“来,老子看看二十多日不见你小子长没长本事!” 话音刚落,却见包元乾冷笑一声伸手后握,反手一把抽出朴刀一横,“试试便试试。” 那张驴儿手上本没带刀,他自以为能够吓住包元乾,却没想到素来不与自己正面冲突的包鞑子居然实心眼的拔出刀来。 虽然知道包元乾刀上功夫一般,可如今他手上无兵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他话已出口,包元乾也接招了,他若不动手那便是下不来台。 “哎,你们年轻人就是爱争强斗狠,如此也好,快快打一架,让老头子我观摩观摩,这样也好写写我那演义才是。” 正在张驴儿有些尬住时,一旁一个老叟拄着杖,负手走来。 这老叟白须白发,至少有个八十左右,佝偻着背,头戴纶巾,一身崭新的织锦文士料子,比那肃州卫的商贾富人还奢华几分。 虽然他这话说的不客气,不过几人都对他十分恭敬,索性都不敢再出言不逊。 那张驴儿见这老叟来了,便哼了一声,指了指包元乾示意他等着,便带人离去。 包元乾见那老叟走来,知道是来替自己解围的,便对着那老叟恭谨道:“见过罗老先生。” 那老叟看着包元乾手里的朴刀,又看了看包元乾的身形,捋了捋胡须点点头,左右迈着步子观察着。 “恩你这拿刀的姿势倒有三分像,不过就是这刀小了些不似那八十二斤的偃月刀威风。” 包元乾大汗,心道你们这些写书的文人就是爱夸大描写,那关二爷抡着个八十多斤的大刀挥几下不就力竭了吗况且历史上的关二爷也不用大刀,人用的是矛槊一类的武器。 这老叟身份说来也奇,当初来营里吓了包元乾一跳。 此人来时自号湖海散人,可他不去那湖海烟雨之地,反倒跑到这西北黄沙之地,不若叫个黄沙散人贴切些。 后来包元乾才打听到,此老叟并不是肃州卫人,而是来自苏杭那边的商贾之家,三代又是丝绸商人,家有巨资。 来此西北边关军营,全是因为他严谨的治书理念,当时包元乾听上面的人说,这老先生是在写一本章回体长篇小说。 这小说他写了二十多年,大体是完本了,只不过其中一些沙场交战,武将斗将的重要细节,却奈何他一个读书人从未上过战场,也从未真正见过厮杀,更没听过战鼓,便想将这本书写的严谨且精益求精些。 所幸便斥巨资打点了这行都司,卫指挥等西北上下边关拿到了通关文书,不远万里迢迢带着几个仆人住进了这黄沙扑天的肃州卫军营。 就连那布政使参议与邓指挥使也拿了他不少钱,被奉为这军营里的贵客,无人敢得罪。 还是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这般所为的,便是能够亲临这沙场一线,看着将士操练,最好能遇上一两场战斗,随军观摩一番斗将,再将这些都如实记载于自己的那本演义书里。 包元乾初听此人事迹,第一个反应不是有病那便是有病,为了胡诌的小说,竟然不顾高龄,花费巨资来此受罪。 不过随着了解深入,包元乾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只见上官都称呼这老叟为罗老先生。 罗老先生他虽不懂湖海散人是谁,可是演义,章回小说,罗老先生,这些细碎的线索结合这个时代,包元乾当时脑海中闪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念头。 果然一次趁这机会,冒着胆子一问尊姓大名。 得曰:罗本,字贯中。 包元乾惊地下巴都掉了下来,罗贯中不就是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作者吗施耐庵的徒弟,四大名着之一的作者。 却没有想到能在此处碰上了本尊真神,那时的包元乾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见到了罗贯中本人,双手捧着罗贯中的脸,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仿佛罗贯中是什么绝色美女一般。 直弄得罗贯中直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拂袖而去。 不过很快,罗贯中便与这包元乾成了无话不谈的人,因为包元乾是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早把嘉靖时代的壬午本三国与清代的毛本三国烂熟于胸。 对于这原始版本的罗版三国,他虽未看过,却凭借着后世的先决条件,与这罗贯中有许多共同语言,甚至能在一些章回上提出‘自己的见解’,这些‘自己的见解’甚至有时能超越罗贯中本来所想的情节。让他直呼妙不可言。 故而这老叟罗贯中将他视为自己的智囊,时不时只要空闲,便会找包元乾切磋文思,完善细节。 其实包元乾哪里来的见解文思纯粹是后世的优势,胡诌地将毛本和壬午本的经典情节拿来一通删改,其实他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纯属信手抄来! 可罗贯中哪知道这些,只当这包元乾颇有写小说的天赋,啧啧称奇,倒让包元乾不好意思了。 那时,包元乾也明白了这为何罗贯中的书能流芳百世,成为中国四大名着之一,就冲着罗老爷子这治书的严谨和职业态度,想不流芳百世都难。 不怕别人有才华,就怕有才华的人还比寻常人努力拼命。 “你这小子,这一走二十多日不见,去了何处我这找不到你人呐,就没甚文思,这么多日了,一个字儿未曾写下,直叫人好生苦恼。”那罗贯中皱着本就满是皱纹的额头,问着包元乾。 包元乾嘿嘿一笑,他才不会说呢,说了便是四十军棍。 只见那罗贯中佝偻着背,撑着楠木杖拉着包元乾道:“走,走,随我入帐,上月你跟我说的那那温酒斩华雄还不甚完善,你帮参考参考” “” 第二十三章 失意的小说家 包元乾扶着他一步一蹒跚,入了罗贯中的大帐。 一股纸墨香味扑面而来,包元乾看去,只见还是一如既往的,帐中堆积如小山的纸张,书册,一个仆人在桌案上仔细研磨墨汁。 每一张纸都是上等的好纸,可如今却被涂涂改改,随意地搁置在一旁,管也不管,看得包元乾心里直呼奢靡。 四五个仆人正在帐中细致的整理,归纳,生怕罗贯中这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东扔一块,西丢一团的把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 “都出去”,罗贯中摆了摆手,斥退了仆人,走到桌案前坐下。 包元乾也在一旁看着这桌案上堆积的稿子,正文,草稿,弃纸乱作一团,包元乾只得好好地帮他收拾一番。 心道这罗老先生平时斯斯文文的,一旦到了自己着书立说的时候,便忘情忘我,不拘小节似地,倒有三分似那放浪不羁的李白行事风格。 “好小子,你帮老头子我看看这一章回,就说那刘关张三兄弟去那十八路诸侯的” 罗贯中交给包元乾一个册子,册子上题着第五回温酒斩华雄。 只是他看去却见只写到华雄前来喊阵,后关羽提着华雄的头回来,曹操杯中酒尚有余温,而其中的过程却空余着。 包元钱看着一旁的草稿,写了许多,都是些细致的斗将情节,譬如华雄斩潘凤二将,关羽又斩了华雄等等,不过却删删改改,却迟迟没能腾到正文册子里,看来罗贯中自己也不甚满意。 包元乾看了看草稿,写的虽然细致,不过却差点意思。 想来也是,罗贯中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又怎可能将斗将的情节加以文学来修饰呢 这个时代又不似那后世,上网搜查,应有尽有,故而这自己臆想出来的斗将情节,倒让他卡住了文思。 “哎,若是真能遇上这生死斗将,两军接阵,那种杀气定然是假不了,演不出的。老头子我便能信手拈来,可惜没见过便是没见过,哎” 他一把拿过桌案上的一酒壶便对着壶嘴灌起来,有些失意的神情,“老夫这辈子,虽出生优渥,却屡屡碰壁,前途受挫,仕途灰暗,虽家有巨资,却浑浑噩噩终到八十矣。我总得总得在自己百年函满之前,做出件让世人记得我,记得我罗贯中这个人大丈夫也不枉来世上一遭,空活八十年” 包元乾心中轻叹,罗贯中每每吃酒,都会给自己提及他的早年不顺,庸碌一生。 他年轻时本就是富家公子,家境优越,后来元末乱世,他为了搏得出头之日,便跟随了苏杭一带称王的起义军首领,张士诚。 在其幕府里做了个刀笔小吏,处理公文。 可惜张士诚并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雄主,而是一个安享一方的土地主思维,并无扩张之志,故而满腹才华的罗贯中并不受用。 后来张士诚兵败于朱元璋,罗贯中等幕僚也被朱元璋勒令终生不准入仕,并报复江南以苛捐重税。 罗贯中于是乎断了仕途此路,只能潜心着书,晚年便着手这三国演义的构思与内容,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他几乎已完本,只是些许疆场厮杀,两军对垒他迟迟下不了笔。 纵使年轻时跟随张士诚,或许偶然见过,不过五六十年过去,年迈昏聩的他也没这些细致的记性了。 他本是胸怀抱负,志在朝堂的人,却阴差阳错的浑浑的失意一生,这也是他决心写一本心中近乎完美的,能流芳百世小说的根本原因。 他不想了此残生,他想青史留名! 这也是为何不远万里也要来这肃州卫的原因,此处靠近边塞,三面环敌,征战乃是寻常,他纵使拼得仅余的半条命,也要将这三国志通俗演义完书造册。 “罗老先生,你既对两军对垒,沙场斗将不甚了解,为何不扬长避短呢”包元乾看着兀自灌酒失意的小说家,心中一动道。 只见罗贯中听罢,浑浊的双眸清晰了一些,放下酒壶道:“你是说” 包元乾点头道:“既然不擅长正面描绘,为何不以他人的视听为切入点,侧面描绘来烘托出正面厮杀的惨烈。” “比如那帐中诸侯听到营外杀声震天,心惊动魄而后关云长提着华雄的头颅回营” 罗贯中一扫阴霾,仿佛换了个思路般,格局大开。 只见其大手一拍,大赞道:“妙,妙,妙!妙不可言!!” 旋即微醺着脸,提笔沾墨也不在那草稿上写了,将那正文册子取来,囫囵下笔。 笔尖在册子上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地写下,“众诸侯听的寨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包元乾看在眼里,叹在心头,暗道这罗贯中当真是满腹经纶,妙笔生花,自己只是提出一个构思,他却犹如神助,眨眼间便写出这令人拍案叫绝的文段! “妙!妙!妙!”罗贯中一气呵成,拿起册子起身反复研读自己这段,连连称赞,“好小子,我罗贯中想了二十多日都没有构思出的情节,竟让你这小后生一语道破天机!” 包元乾自从看过罗贯中的原本三国后,才知道这后世自己所看到的许多情节其实已经不是原本的罗贯中原着所写了。 根据各个时代的政局要求,历代文人都会对罗贯中的原着进行删改,甚至自行创作。 譬如那刘备在壬午本里乃是喜音乐,好狗马,少年任侠颇为拽酷潇洒,敢爱敢恨,性烈如火,更为地接近罗贯中的原本。 可是在清代毛本里便将好狗马删去了,将刘备形象逐渐刻画为仁德忠厚且爱哭的老实人。 但刘备既当得上昭烈二字,就不可能是什么老实忠厚的人,元末明初时局混乱,颇有些任侠风气。其民风剽悍,其军好勇斗狠,两军交战武将斗将频频,武德充沛,这也是为何这个时代的产物三国演义与水浒传花费这般笔墨去描绘打斗厮杀的原因。 如今包元乾被罗贯中一夸,也有些心虚,准确地说他这构思也是抄袭的后世毛本与壬午本的经典情节,让他写是写不出这等妙语连珠的好文的,可却阴差阳错让罗贯中写了出来。 他心头一笑,也是诙谐,那自己算不算三国演义的创作之一呢 罗贯中多日淤结化解,不由得心头大悦,激动地连拐杖也不拄了,兴奋地来回踱步。 包元乾在帐中替罗贯中整理好他的正文草稿后,蹭了顿饭,出了营帐却也是晚间了。 夜深千帐灯,篝火在铁盆里烧的劈里啪啦作响,不时有军士巡哨。 包元乾却寻了个无人之处,念及包大叔所传要领,取下朴刀便挥了起来。 这几日,每夜包大叔都会在林间悉心传其要领,他不是什么文弱的外行,他本便是见过血的军士,又惯使刀。 如今得包大叔提点,更是醍醐灌顶,似乎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般,进步极快。 只见几刀挥下,有模有样,刀筋端正,力道充沛! 第二十四章 戎机 ‘建文四年七月初八’ 嘉峪关外,西南处八十里,祁连山麓,崖口百户所。 此处乃是讨赖河西段上游,讨赖河自祁连山上自这崖口奔涌而出,是嘉峪关外祁连山麓上最大的豁口。 讨赖河乃是流经嘉峪关与肃州卫的唯一地上河,对于关内的农业生活极为重要,而崖口素来是青羌与乌斯藏出入河西走廊的北端要冲。 故而明廷专在此崖口处设置一百户所驻守,兵员一百二十人配以快马信鸽传递军情,以防青羌与番人勾结,占据此要冲之地,居高临下截断关内水源。 上月河堤溃口,百户所大部分人都去山腰下修河堤去了,如今只剩下少量的军士把守。 这日下午,烈日炎炎,烤的箭楼上的望哨兵陈二闲的发霉,靠坐在箭楼里瞌睡不已。 这几年肃州卫对外作战屡屡失利,军备废弛,倒是这崖口百户所落的清闲。不似卫里的兵卒既要操练,又司作战。 此处依山傍水,俨然成了个世外小桃源。 “嘿,陈二,作甚呢” 一个甲衣不穿的军士顺着木梯爬上,看着沉沉欲睡的陈二。 陈二迷糊着眼睛看着那人,“喜顺,你不去修河堤跑来这儿作甚” 那喜顺还没说话,只见又爬上来两人嘿嘿笑道:“那河堤人够多了,我们抽空溜个差,睡会儿午觉。” 这两人一人叫大壮一个叫元宝,都是抽签儿运气背,抽的去修河堤的苦差。 陈二白了三人一眼,抱着自己的长枪就想瞌睡。 那喜顺道:“再过日,咱们就该回卫所轮换了,这两月不回家倒还挺想念婆姨的。” 陈二点点头,他有些想肃州卫城里的爷娘了,想必再过几日便能回卫城修养了,届时得好好陪陪爷娘。 元宝皱鼻反驳道:“害,你当回卫城是好事那军营里整日操练,还要出关作战。哪比得上待在这闲差岗位,时不时还能偷偷懒,混吃等死多好!” “就是,这崖口所的差事多美无所事事,不用操练还能睡懒觉,嘿嘿。”这大壮起身伸了伸懒腰,看着远处的雪山,松林,“喜顺,你看看这山色,林色,多美啊,不比那唔” 三人垂着头,只听得话未说完的大壮呜咽起来,似乎嗓子被堵住了似地。 正奇怪着,突然只听得“咚!”一声闷响。 三人被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大壮仰倒在箭楼的木板之上,双手捂喉,脖子鲜血淋漓正插着一支褐羽箭!! 元宝二人被一吓,陈二反应飞快,扒到墙边探头一看! “嗖!”,一支褐羽箭射中他的头盔,箭势不止,带着头盔钉在了箭楼木柱之上,颤颤巍巍。 “敌情!!羌人!!” 陈二看的真切,只见漫山遍野林间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大片黑影,已极为逼近,自己瞌睡那阵却不料被人摸到了近前!! 喜顺反应过来,抓着一旁的锤子便对着鸣警锣一阵猛敲,“哐哐哐” “啊!”,喜顺痛呼一声,只见自己的手腕被一箭洞穿,疼地他原地打滚! 鸣警锣尖锐刺耳的声音由近及远,响彻百户所。 数十个官兵被惊动,身不着甲的狼狈模样,看着百户所西侧的寨门外,立时便一阵箭雨射来,当即便有七八人要害中箭,须臾毙命。 “快,放狼烟!速速知会山下的百户大人!!” 轮值总旗火急火燎地着急人手抵抗,他们先是七十余人去修河堤,崖口所里只有四十余人而已。 加之岗哨疏忽,根本没人在西寨门把守! 只见西寨墙处无数钩锁探挂,当先便是翻进数十个披着皮甲的羌人,喊声震天的杀将进来!! 陈二三人此时早已翻下箭楼,挂着彩往东寨门山下跑去。 那总旗一把揪住他们三人,喝道:“不准后退!!把他们杀回去!” 那总旗一面制止败兵,一面组织人手,奈何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军心散乱,根本止不住溃兵,众人疯了似地朝后退却。 那总旗身手不差,见眼前两个羌人逼近,矮身一滚,长刀出手。 立时便劈断一人脚踝,起身反手一刀又将另一个羌兵劈死。 一持枪羌人扎来,总旗一把攥住枪身一拉,便将那羌人拉近,长刀一挥,割断了那人的咽喉。 就在那总旗又杀翻两人时,一道矫捷若豹的身影矮身窜来,是一个手持双尖短枪的黑脸汉子,那总旗只当他是宵小,长刀出手劈去! 那人兀自冷笑却并不出手,只待的总旗长刀将近,左手握枪一横格住长刀,右臂出招如电,直取总旗咽喉! “噗!”,一道血柱洒出,总旗的咽喉被那黑汉子短枪洞穿,无力倒下! “王总旗死了!!” 只听不知谁呼喊了一声,为数不多的在交战的明军军士听罢,军心大溃,乌泱泱地向后逃去! 那几十个先行杀入的羌兵拉开西寨大门,西寨外无数的羌兵喊杀着冲入百户所中! “大人您看!!山上有变!!” 此时正在山下维护河堤的百户张扬被人一喊,他抬头看去只见山腰百户所处冒起滚滚狼烟! “不好!百户所被袭!!”,张扬心头一颤,便欲带着人杀回去支援。 可刚没走两步却发现自己这七十多号人是来修河堤的,连刀都没带齐,甲也没披一件。 他们只带了一堆挖土的锄头簸箕,甚至连马也只有五匹! 这还打个鸟蛋打! “大人您看!!”,一兵卒指着山腰道。 张扬看去,只见二三十个百户所里的溃兵,被羌人追逐着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往自己这里逃来。 喜顺手里受伤,却不影响他双脚迈开跑地飞快,就在刚才他亲眼见到元宝被一支褐羽箭射中了心窝,死在了东寨门旁。 如今自己身后又有一个骑马冲来的羌人,直冲自己而来! 喜顺恨不得自己娘给自己生四条腿,大汗淋漓的奔命着。 只可惜人终究跑不过马儿,那羌人矮身抬臂一扎! 只见喜顺胸口绽出一片殷红,趴在地上死透了去。 陈二见状,大叫一声一脚踩空,滚了下去! 山下官兵见此情景,心中大骇,见着这满山遍野的羌兵,没有八百也有五百,腿肚子打起哆嗦。 张扬身边的总旗道:“百户大人,咱们快撤,向卫所去报信,这崖口所守不住了!!” 张扬见先机已失,便一声令下,众人早就丢下锄头,朝着讨赖河便顺流向东跑去! 第二十五章 败报 近日来邓指挥使流年不利,前几日被两个下了岗的锦衣卫盘问了几次。他堂堂正三品一卫指挥使,却只能在这些下岗锦衣卫的面前,是能陪笑便陪笑,能容忍则容忍。 若是以前,他正眼都不会看这些失了势的锦衣卫,可李承恩那封信,让他敏锐地清醒起来,心中盘算若是燕王登基,恐怕会一改建文皇帝的政策,这锦衣卫恐怕,惹不得。 这日入夜,卫指挥衙门中堂,邓平虏端坐其中,面色难看。 另一人一身月白色文官常服,绣着云雁补服,是个四品文官。 此人三十余岁,颇有些书生意气。面带三分愠色,冷冷地看着堂中二人。 一旁的李承恩见冷了场,便端着一杯龙井茶起身置在那文官身旁赔笑道:“呵呵姚大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大家都是一卫之同僚,有事应该好好商量,莫要伤了和气。” 这姚大人便是那下派到肃州卫的参议官,虽然只是四品,可这两个三品官的武夫也对他颇为客气,怠慢不得。 那姚参议并不领情,冷冷道:“好好商量你李大人和邓大人有把我姚听宣当作同僚么凡是都是能瞒则瞒,能躲便躲,什么事却也不与我说,这是何理” 李承恩疑惑道:“这是什么话,我们二人哪敢瞒着姚大人您” 那姚听宣听罢,遥指门外道:“我且问你,那官驿这二十余日都是重兵看守,里面住着什么人” 这姚听宣不是傻子,官驿平白无故多了这般多兵卒,起初几日他没在意,可一连多日过去,那官驿气氛都颇为紧张,他不由得起了疑心。 今日他索性去盘问,却被一个值守百户给阻了下来,说是没有邓李二位大人的令,不可擅入。 他姚听宣是什么心高气傲的人,自来这肃州卫便是说一不二,如今竟然有个区区六品百户都敢阻拦自己,就连这三品指挥使也不敢跟自己这般说话。 奈何那百户坚持,硬是将他阻拦下来,他方才怒气冲冲的来这卫指挥衙门诘问邓平虏,邓平虏一介武夫,不知该如何回答,幸有身旁李承恩上前招架一番。 李承恩听罢会心一笑道:“奥,原来姚大人就为的这事儿,不过是一北元官员罢了,是我手下一些探子抓回来的,这不就跟着上报行都司报功了。” 姚听宣眼神一沉,略微思索一番,显然是不相信李承恩的‘鬼话’的,于是道:“北元官员犯得着在这肃州卫里滞留这般久即刻抓到,即刻献俘即是,照我看恐怕不只是一官员这般简单” 旋即眼神盯着一脸愁容的邓平虏,挪揄道:“你说呢,邓大人我是没想到,托邓大人带兵有方,这肃州卫近年屡战屡败,却还有本事去抓北元的俘虏” 邓平虏本就心杂,听此挪揄之言,愁容阴霾一转变为怒容,手中茶盏“噼啪”一声被他捏碎,李承恩赶忙摁住邓平虏,示意他不要冲动。 邓平虏何时受过这般屈辱,自己在肃州卫上那是军功赫赫,四方蛮夷谁人不服 自从这鸟参议到了肃州卫,对自己布防作战指手画脚,几次作战都是将帅不和,让自己指挥起来束手束脚,吃了败仗。 可吃了败仗也就罢了,如今这姚听宣还拿这事诘问自己,一个在自己眼里区区四品鸟官,敢颐指气使对着自己这正三品卫指挥使问责,他性烈如火,如今胸中早已怒火中烧,不过却不敢发作,局势尚不明朗,时机还未到。 那姚听宣可丝毫不给这邓平虏面子,起身一拂袖哼道:“既然二位大人不说,那我这便回我衙署给行都司参赞黄大人行文,让他来问问你们便是。” 正欲离去,却听得外间嘈杂,衙门外的值守军士送入内了几人,皆是蓬头散发,狼狈至极。 “张扬!可是那”,邓平虏见为首一人入内,自然认得这是崖口所百户,心中暗道不妙。 张扬颤抖着手道:“指挥使崖口所被羌人偷关丢了!!”说罢羞愧地垂头,“今日我带人修筑河堤,却没想羌人聚集了七八百号人,偷袭了所寨。如今只有我们几个有马匹的人逃了回来,其他人都都失散了!!” 邓平虏一听,一脚将椅子踹翻,来回踱步喝道:“传我将令,肃州卫即刻点兵!!” 姚听宣看向邓平虏,听他要点兵便道:“此刻敌情不明,又是夜里,仓促点兵我以为不妥,待来日行文行都司再行定夺!” 邓平虏豁然转身,瞪着那又开始微操的姚听宣,双拳握地咯咯作响,几次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 这崖口百户所虽是朝廷定额一百二十人,可是地处要冲,朝廷远在内地不可能面面俱到,邓平虏自上任后实地勘察,便发现这崖口之地的要冲与兵力的空虚。 如此豁口区区一个百户所的兵力是远远不够的,故而他因地制宜,便增派了三个百户的兵力,共计三百六十人把守,实行三班倒,随时都有满额一百二十人巡夜驻守。 可是这姚听宣自来,便迂腐的严格照着朝廷布置的兵额来部署兵力,硬生生地将崖口百户所兵力撤回至卫城内,徒留张扬一个百户的兵力看守。 邓平虏那时便为此与之大肆争论一番,最后被行都司斥责方才作罢,可他心里明白这一个百户的兵力是无论如何也看守不住崖口的,羌番不来则已,来必能克寨。 他日防夜防,怕什么便来什么,怎奈匹夫不听自己之言,岂能不怒! 李承恩走近道:“这羌人想必是有备而来的,挑了个下午时辰攻寨,算准了败报传到卫城也是夜里,如今我们夜里点兵摸黑而去,他们以逸待劳,恐怕” 邓平虏道:“李大人,崖口关易守难攻,若是待过今日他们扎稳了营盘,我们再想去夺,可就难上加难了。” 姚听宣却反驳道:“我王师天威浩荡,区区不到千人的营寨,顷刻便可拿下,何惧之有!” “姚大人!!”,邓平虏忍无可忍,出声喝道,将那姚听宣惊地身子一颤。 “姚大人我知道王师天威,可是我不能拿着手下军士的性命作儿戏,他们不只是我大明朝的军人,更是爷娘的儿子,妻子的丈夫!” 姚听宣一听却不为动容道:“大明军人自当为国尽忠,邓大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是何道理” 邓平虏见与他说不通,便冷笑道:“姚大人恐怕不熟悉这关外的地理形势,你可知这崖口所是何处” 姚听宣一挑眉,显然不知。 “这卫城的讨赖河便是从崖口流出,讨赖河乃是卫城农业粮食灌溉的唯一仰仗,若是羌人把守崖口,将河水一拦,这肃州卫当即便要断水,这万亩良田就会成了弃田”邓平虏负手走近道:“你姚大人那数百亩田,恐怕” 没成想姚听宣一听,果然皱起眉来,显然是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改脸色着急道:“那该如何是好!这田这田不可荒废” 邓平虏冷哼一声,心道晓之以理你无动于衷,非要自己利益受损了才会着急,匹夫! “幕府点兵!!取我兵甲来,即刻随我前往肃州卫军营!”,他说罢便长身踏步而出。 姚听宣赶忙转身招呼道:“此番我也随军同往,定要拿下这崖口!”说罢也赶忙提摆疾步而出。 而李承恩却若有所思,出了衙门大门往官驿而去。 第二十六章 向你要一人 军情如火,生死万急。 包元乾在睡梦中被一阵紧促的锣鼓声吵醒,众人都是翻身而起,顾不得睡眼惺忪,皆是取刀穿衣披甲,动作极为老练迅速。 他们久在军中,都明白这锣鼓声意味着什么。 只是须臾,哨骑营每人手中皆是牵马列阵,马儿喷着白气鼻息,军士举着火把,刀枪明亮,已然做好了准备。 哨骑营百户章山端,在阵前拨马昂声道:“崖口所失守,指挥使大人命我等哨骑营先行前往打探敌情,他领大军随后便至,出发!!” 说罢一扬马鞭,便领着一百余人疾驰出营,直往嘉峪关外疾驰而去! 包元乾虽然对战局不了解,也不知自己将面对的什么敌人,不过这五年来倒也习惯了,每每大军开拔,他们哨骑营总是探路扫障的先锋。 因为哨骑营人手一匹骏马,行动如风,身手矫健,攻势如火,是集刺探军情与突破敌弱点的一把利刃。 而后方大军则是步骑混搭,所以行军较慢。 铁蹄踏踏,扬起沙尘,一百多号人就这般冲出嘉峪关外,顺着讨赖河逆流而上,向西岸而去。 关外戈壁的黑夜,黑雾冥冥,月色当空,纵是打着火把对于远处的事物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包元乾疾驰了数十里,眼看前方祁连山余脉的山麓轮廓越来越明显,知道离这崖口所不远了。 一路人他们偶然能看见几具明军尸体,想必是那百户所逃难而来的军士,就这般曝尸荒野,被白日那炎热太阳一烤,腐败极快,隐隐能闻到些许臭味。 不过他们却没法替他们收尸,他们是孤军深入,刺探敌情,这不是他们的义务。 包元乾远远地看去,只见数里开外的东寨门外的半山腰上,扎着一个大寨,灯火通明,显然是羌人新扎的营寨。 心道这等规模的营寨,少说得有千人往上。不过这些羌人既已拿下崖口百户所,为何不据险死守,反倒占据这半山的要冲之地 正在他思索间,一股劲风擦着他的鼻尖飞过,他冷不丁一激灵,浑身一抖,只听得左侧一人哀嚎一声,脖颈处中箭落马! 随之而来无数的破风声响起,包元乾立刻离开马鞍,作蹬里藏身,躲在马侧只听得好几人躲避不及,纷纷落马。 “小心西北向暗箭!!丢掉火把,散开!!”,章山端劈掉一支箭矢,厉声喝道。 包元乾等官兵分分将火把丢在原地,四散拨马而开,离开火把的光亮照的范围。 敌在暗,他们在明,举着火把别人以暗击明,就是活靶子。 包元乾侧挂在马身上,探出头看着箭来之处,只见密密麻麻少说也有百十人之多,并不比他们人少,早就猫在暗处,仿佛是等着他们一般。 “羌人的哨骑!干掉他们!!”,章山端手中马弓一响,当即便射翻黑夜的一道黑影。 肃州卫哨骑营本就是精锐,虽冷不丁吃了个闷亏,不过众人舍掉光源后便是以暗对暗,几轮抛射,那西北方向百步距离的黑影们纷纷栽落下马。 包元乾对于这样的百步距离的骑射简直是他的拿手好活,他一连三箭,弓弦大响,只见三道黑影纷纷落下马去! 只是须臾明军便占据优势,那群羌人哨骑显然没有料到这伙明军这般骁勇,开始拨马往营寨而逃。 兵败如山倒,冷兵器时代的对阵,若是一方军心溃败阵型溃散,那么另一方一路追杀,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伤亡,便能斩获颇丰,纯粹的追击大屠杀。 “抓几个舌头!!”,章山端身手了得,弃弓挥舞着长槊追上落单几骑,左拦右拍将四五个羌兵击下马来又未伤及性命。 那几个羌兵摔下马来,还未起身,便被紧随拍马而来的明军哨骑抓起置在马鞍上,以腿窝跨在其脖子上死死夹住,使他们动弹不得。 追逐中,包元乾眼神尖,发现一群羌兵溃兵中有一人头发上垂着个白狐绒。 当即猛夹马腹,他骑术极佳,驭马速度比一般人都要快不少,几息之间拉近距离,他将手中蒙古角弓拉如满月,“崩!”,一箭贯出! “嘶!”,马儿一声嘶鸣摔翻在地,追击战便是射人先射马,那羌人被马儿一掀,摔翻在地。 包元乾大喜,持着朴刀便去擒这人,那羌人似乎不甘心束手就擒,腾身而起抽出腰刀便欲砍包元乾的马腿。 包元乾勒马而止,马儿扬起前蹄躲过一刀。 他双手持着朴刀,探身一搠,那人撤刀一格。 包元乾噙着冷笑,朴刀在手中一翻,刀刃朝上一挑便挑飞了那人的腰刀。 刀势回带一扫一抡,一道血光掀起! “啊!!”,那人捂着空空如也的手腕,翻倒在地痛呼起来,血流如注。 章山端带人追了两三里,见距离羌人大营过近便勒马而止,便欲带着俘虏便往回撤。 这场遭遇战只是半炷香便落幕,明军哨骑营以阵亡九人的代价,割取首级六十五级,活捉十一人,还有一人头系白狐绒,显然是个军官。 事实证明只要不微操,明军的战斗力乃是一流,可军国大事往往坏就坏在了外行指点内行的手上。 正当包元乾等人欲离去时,突然趴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拱了起来! 众人一惊,都张弓对准这人! “别,别,我是明军,崖口百户所的军士,我叫陈二” 就在包元乾在关外血战之时,肃州卫官驿。 随着军队开拔,卫指挥衙门的幕僚官员纷纷随邓平虏而去,不过有一人除外。 便是那卫指挥同知,李承恩。 此时李承恩支开官驿轮值百户,径直独自入了二楼一间大房,推门而入。 只见里面有一身着蒙古袍的女子,正是那被包元乾抢回关内的北元公主,萨仁雅。 萨仁雅见李承恩推门而入,略微皱眉道:“李大人,有何贵干莫不是想让我换个住所” 李承恩一笑,看不出情绪,“公主殿下如何得知” 萨仁雅宝石般的眸子一亮,嘴角狡黠笑道:“近来几日,你们明国的官员几次欲进来,不过都被拦下来了,我想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一定瞒着他们了什么事。” 萨仁雅刚来卫城的第一日,就见过这李承恩,对于此人她没有什么好印象,倒像是一个十足的阴谋家。 这话说的不客气,李承恩却没生气,只是没想到这萨仁雅这般聪慧。 “公主殿下,你猜得不错,是要给你换个地方”,李承恩简短地说了说。 原来是想把萨仁雅置在卫城中一租来的大宅子,给她换上汉人女子的服饰,以军士扮作家丁看守,掩人耳目。 萨仁雅听罢哂笑一声,冷眉一挑,兀自背着李承恩看着被封死的窗户道:“大宅子听起来是比这牢笼一样的地方好。不过你们汉人有一句古话,叫做金屋藏娇,不知李大人是何意” 李承恩淡笑道:“公主殿下只管随我去便是。” 在他心里这萨仁雅确实算得上用金屋来藏着,不过却不是因为自己爱她这个人,而是爱她身份给自己带来的价值和前途。 萨仁雅不动声色,看着窗户很久,“李大人,我可以听你的,不过你也要满足我萨仁雅一个要求。” “公主殿下,但请直言。” “我要向你要一个人,让他来看守我,给他一个小官当当,否则我当真无趣的很,每日便看着这高墙大院,何日是个头” “谁” 萨仁雅霍然转身,乌黑秀发甩至胸前,一扫阴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二十七章 狠辣逼问 距离羌军大寨仅四五里处,一处明军营盘扎下。 邓平虏在主帐里皱眉遥望着山腰上那座羌人大寨,心中忖度这羌人此番前来,用兵之道迥然不同。 往日都是抢了便跑,就算不跑也该是驻守这崖口所,依托地势来被动防守。若是这伙羌军龟缩在百户所里,那他立时便可挥师强攻。 百户所虽险却极为狭小,防守之兵力施展不开,只需要几轮箭矢压制便能克寨。 可是如今羌军竟然一反常态,主动出崖口所扎营在山腰要冲之地,却让他轻易不敢趁夜色攻营,只得距那数里扎一营地,遥遥对望。 他若是盲目抢山,一旦两侧伏兵合围,营盘中的羌军倾巢而出这人是天生恐惧黑暗的,那般军心立时便要大乱。 “这伙羌军果然不同,竟然能化被动为主动。”邓平虏活动着手腕,“传我将令,全军扎稳营盘,寐不卸甲,明日再攻其大寨!” 身边的两个千户应声而去,此次出来他领兵二千三四百人,约两个千户的兵力。 这几乎已经是肃州卫军营里绝大部分兵力了,虽然肃州卫有兵五千六,但是分守在个个千户所,百户所等处,卫城附近有兵不过三千。 帐中的姚听宣有些担忧地问着:“邓大人,这明日能将这羌军大寨给攻克吗我见这讨赖河水流似是平缓了许多,莫不是他们已在筑坝了不若我们趁夜色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何” 姚听宣满脑子想着自己那几百亩私田,起初还要行文行都司定夺的他,如今却比邓平虏还着急,恨不得立刻就杀奔过去。 邓平虏听罢哂笑一声,虽不想搭理这个外行,不过也道,“姚大人你都能想到趁夜劫营,这伙羌军能不知道么” “哼。”姚听宣听出这话的意味,拂袖一甩有些不悦。 “那罗老先生八十多了,此番你也将他带上,战争可不是儿戏,出了点事儿,不好交代。”邓平虏想起了什么,便说道。 姚听宣抬眉不屑道:“此事全权由我负责,不劳邓大人您操心,您还是想想如何破阵退敌之策,别又吃了败仗。” 不错,罗贯中正随着大军一同而来,就在营中,他信息灵通,见军营躁动,早早便让仆人入城给了姚听宣二百两银子,打点好了关系。 此时一身皂衣短甲的姜为入内,他是随军典吏,自是要同来。 “指挥使,哨骑营抓了俘虏回营,您是否” 邓平虏听罢大手一挥,“带到大帐前,我要问话。” 包元乾马上挂着几个报功首级入营,随手丢下那断了只手腕的羌人俘虏,喘着粗气还有些心有余悸,就在方才那支箭再偏半寸,当即便要自己脑子来个对穿了。 饶是他几年来久经沙场,对着这样的情形仍有些后怕。战场上,人命就像割草一样倒下,烂作黄土,消失在天地间,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自己不能也不甘这样糊里糊涂的就死在塞外沙漠里,这次算自己运气好,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人若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去,就得换个活法活着。 这也就是当初自己为何拼命也要带着这萨仁雅回关,他想给自己寻一丝机会,哪怕或许一丝机会也不会有,但他想往上走,不想不明不白的死于一支流矢或是某一把刀刃之下。 “想什么呢指挥使让你们把俘虏带至大帐前。”姜为走来,甲叶响动。 包元乾点点头,与其他人将十一个俘虏押送至邓平虏帐前。 幕府中懂羌蒙番的幕僚正一一问着这些羌人,可这些羌人似乎骨头十分硬,做了俘虏却死命撬不开嘴。 “哗!”一声,邓平虏冷冰冰地抽出佩刀架在一羌兵脖子上,“问,他们多少人。” 那幕僚出声,可那羌兵却扭头不理。 “噗!”血柱喷起,溅了后边的包元乾一脚。 那羌兵捂着脖子栽倒在地,痛苦抽搐挣扎着,眼见没了命。 姚听宣在帐前见此血腥一幕,赶忙掩袖遮住,“哎呀这武夫真是说杀便杀。” “再问。”邓平虏杀了一人,血溅甲叶上却毫无感情,灼灼目光,兀自将刀放在第二个人脖子上。 如是反复,杀伐果决,邓平虏连抹了六个人脖子,剩下的那几个俘虏虽然嘴硬,可身体却止不住的颤颤巍巍,显然是心理防线有些震动。 邓平虏又将刀放在了一人的手腕上,“问。”冷冰冰的一声,如坠冰窟。 这是明军逼问口供的惯用招式,他们很明白,人不怕瞬间的死亡,却害怕自己被折磨至死和等待死亡的过程。 那羌兵发着抖却依然不说,邓平虏凶眸一瞪,旋即便将其手掌斩下,那羌兵痛呼震天。 邓平虏走到那本就缺了一只手腕的军官前,还未待他出言,那军官疼地扭曲且大汗淋漓道:“我说我说” 那人见着一地的尸体,血染黄沙,心理防线崩溃。 那幕僚一一传达,众人方才明白原来这些羌人乃是青羌中黑虎羌部落的兵马,来了不过千余人,不过还那羌人大寨中却有近两千人。 因为,其中还有不少是关西七卫中罕东卫与安定卫的兵马,而这次羌人偷袭崖口百户所也是受了关西这两个羁縻卫所的怂恿。 邓平虏怒哼一声弃刀,负手踱步。 “我道光一个黑虎羌这般大胆原来还有关西蒙古的一份力呢,真乃蚍蜉撼树,蕞尔小邦亦敢跳梁” “拿着我大明的敕封,却吃里爬外,这般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几年来,这建文登基对于边关军事一通删改,派驻文官,军备废弛,士卒低迷,屡战屡败。 明代周围的这些少数民族便是墙头草,你强时他们能歌善舞,个个老实巴交。 你弱时便露出嘴里的獠牙,手中的钢刀都想从肥硕的大明手里分一杯羹,欺负欺负你。 今年以来羌人连续主动进攻,三战三捷,夺了肃州卫两个隘口,如今却是胆子越来越肥了,就连那关西蒙古也开始蠢蠢欲动。 “报!!”就在邓平虏弄清事实来由,正在思索间,一执戟郎跑来报信,“指挥使,营盘外有一羌将,带着五十多骑前来叩关邀战!” 第二十八章 挑灯夜战 邓平虏等人快步行至营门栅栏处,见前方两三百步火把通明,包元乾看去,果然为首有一持长斧的羌将。 他们都是军旅之人,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这是要找回方才自己哨骑吃了亏的场子,邀明军斗将,无论是谁提着对方的人头回营都是振奋军心的事。 在冷兵器时代,军心是一切的基础,若是一方未战先怯那么多好的装备都没用,士气,军心才是决胜的关键,而兵法计谋都要其次。 军心可用,无坚不摧。军心散乱,兵败如山。 包元乾自然明白在这明初,武德充沛,两军对垒斗将时常发生,不过都是中下级校尉与一些武力出众的士卒的事情,一军之将帅是几乎不会参与的,不过也有例外,就是开平王常十万。 常遇春当年在河南塔儿湾一人勇斗元将数人,一箭射翻元军先锋官,元军立时军心崩溃,不战而胜。 那傅友德两军阵前拍马出阵只三合,便一槊刺死王保保的裨将韩乙,不胜枚举。 在这个武德充沛的明初,一旦一军邀约斗将,若是不敢接战或是躲在暗处阴对方,那是被视为极大耻辱的事情,对于己方军心不但没有振奋反倒会被挫败。 “啊又是那长斧阎罗”明军中不知谁人说了一句,似乎有些害怕,邓平虏看去原来是一个百户。 那百户见邓平虏看着他,赶忙垂下头。 “怎么你识得此人”邓平虏问道。 那百户赶忙道:“不认识,只是前月末卑职在羌北口任职,也是这持斧的羌将叫阵,我军连派三员勇士去都被他斩于马下。” “而且这第一个杀入羌北口的,也是这厮。他斧重势沉,等闲人扛不住他几招。” 邓平虏看着这极力掩藏惧色的百户,又看了周围一众校佐军官,见不少人听罢都有些唏嘘。 他久带兵马,岂能不知道这种气氛一旦在军中蔓延,那这仗也不用打了,必败无疑! 说来也难怪,这几年明军对外作战接连受挫,一种消极情绪本就在军中蔓延,不过既然这位羌将来叫阵,倒也算是一种契机。 今夜若是能拿下这个骁勇的羌将,那军心必然能为之一振,加之方才哨骑营大胜而归,二者双喜临门,定能一转颓势! 邓平虏心中定下主意,便昂声道:“众军校谁敢接阵挫一挫这厮的锐气,若能取下人头者,官升三级,赏银三十两!” 众校尉稍一沉默,却有些犹豫。 正值默然之际,包元乾只听得后方有人吼了一嗓子,声如洪钟,“区区一持斧小儿,标下忽塔吉这便去取这厮狗命!” 包元乾看去,只见一身长八尺的蒙古壮汉挤出人群,这忽塔吉是北元战败归附来的蒙人,在军中司职小旗官,使得一口长柄大刀,作战颇为勇猛。 邓平虏听到有人愿去,自然欣喜,大手一摆道:“好!擂鼓,出阵!” 那忽塔吉倒也不罗嗦,推金山一拜,昂首提刀上马,带着几十个士卒,顶着火把在擂鼓声中便冲出营垒! 双方百多人手持火把,将周遭点的通亮,烧的噼啪作响。 那羌将正在叫阵,却见营里冲出个持大刀的蒙古壮汉,也不报姓名,策马举刀便杀来! 那羌将满脸虬髯,冷笑一声,拍马迎上,两人借着马速对冲而去! “铛!铛!”两声巨响,金铁碰击,火花四溅! 两人互冲而过,各自拨马回身,又是冲去,对冲了四五合倒是平分秋色。 包元乾在寨内看得心惊肉跳,暗道两人好生厉害,自己虽然被包大叔传授了一段时日的朴刀术,不过自己这初入门的刀法跟这两人比起来,怕是有些捉襟见肘。 “原来这斗将并不是两人停马对砍,而是借着马势在交错的一瞬间出招,一招定胜负啊!”包元乾看得真切,原来这斗将和那些后世电视剧里的演绎的大相径庭。 他虽然久经沙场,却打的是突袭战,遭遇战居多,很少似这般两军对垒,更别说斗将了。 一般这些北元和羌人都是抢了便走,自己哨骑营去了也只能是吃别人的马蹄灰,别人不傻几乎不与你纠缠。 “感觉有些不妙。”一旁姜为聚精会神观察着,突然皱眉道。 包元乾知道他马上马下文武双全,便问他何意。 姜为指着那忽塔吉握刀的右手道,“方才几番交兵,这忽塔吉的右掌虎口应该被震裂了,这羌将的膂力果然不俗,万不可与之硬拼蛮力。” 包元乾看去,果然仔细看去,那忽塔吉不易察觉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并不明显,若是姜为不提,根本发现不了。 “铛!”又是两马交错间一声大响,果不出姜为所料,那忽塔吉吃不住对方大力,被一斧劈飞了大刀! 那忽塔吉见势不妙,立刻欲拨马而走。 哪知那羌将斧技了得,双掌握着长斧底端,斧刃空中翻转,身躯猛地向后仰倒于马背,反劈而下! “啊!” 斧刃刚好劈中那忽塔吉的背脊,当即摔下马来,没了生机! “好生厉害”包元乾有些心惊,这大斧还能这般耍弄。 “害,这”营盘中的众人哀叹一声,不由得沮丧起来。 那羌将斩杀忽塔吉后,在阵前来回挥斧策马跑动,神情倨傲,意气风发。 后方的羌人骑兵皆是吹着口哨,叫嚣嘲弄这营内的明军无能。 邓平虏看着沉寂的众人,喝道:“还有谁去!” 只见一众校尉都有些沉默,邓平虏怒道:“不堪重任,你们不去,老子亲自去戳了这厮!!” 邓平虏虽为一军之主将却性烈如火,他生死搏杀起家,身手了得。 说话间便已丈八长枪在手,欲翻上马去。 众校尉幕僚纷纷劝阻邓平虏,他身为主将,切不可意气用事。 “指挥使,可否让属下去一试” 就在众人吵闹劝解间,一声潇洒清朗的声音传来,邓平虏看去却是随军典吏,姜为。 “你” 姜为上前道:“只需给一支混铁点钢枪,属下倒愿意一试。” 包元乾一把上前拉住姜为,摇摇头示意别冲动。 这羌将绝非等闲,就算他姜为武功不弱,可也开不得玩笑。 那姚听宣此时倒来了劲儿,挖苦道:“让你一个无名小吏去算怎么回事那羌人还以为我大明王师无人可用了,胜则言我大明无人,败则滑天下之大稽!” 邓平虏也有些犹豫,姜为只是卫指挥衙门里的一文职小吏,难道肃州卫真就没人了吗 在场不少人都反对,不过姜为却道:“你们既然反对,何不自己上阵斩杀此獠” 听姜为这般道,那些人都不再出声。 “指挥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近年王师连战连败,军心士气已经到了如今积重难返,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在逡巡不前,恐怕此仗休矣。” 姚听宣摆手道:“不许,我不许你这小吏出战!” “务必得胜而归!”一旁沉默的邓平虏却点头应允,将自己所使的丈八长枪给了姜为,直气得那姚听宣大急。 姜为这番话撞心撞肺,说到了邓平虏的心坎里,也说到中了邓平虏的痛处。 姜为身着短甲,不搭理一旁狗叫的姚听宣。轻身翻马便冲出营寨,直杀那羌将而去。 那羌将见又来一人送死,还是一中等身材,书生模样的人,不由得放声狂笑。 他拍马而上,提斧猛劈而下,誓要一招劈死姜为。 在他眼里,这书生意气的姜为不过尔尔,定然接不住自己全力一斧。 两马马头接近,重斧力劈而下! 姜为却并未硬接此斧,反而长枪搠出,自斧刃间隙中穿过,双臂用力一提,将那来势汹汹的大斧别住,用力一带! 那羌将本就全力一劈,重心都在斧尖,谁知被姜为卡住命门一带,失去重心,连人带斧飞下马去!! 姜为马上探身,倒转手中长枪攒刺而出! 他出手如电,势若惊鸿一瞥,枪尖只一放一收,凌空带出一串腥红。 只见那羌将飞在半空中喉咙绽出一片殷红,被疾风吹散在地,那人旋即扑倒于地,没了声响! 一合!! 明军营寨沉寂片刻爆发出惊人地呼喊声,士气大振,锣鼓喧天,不少人马冲出营寨,为姜为掠阵。 那姚听宣跟吃了屎一样的脸色,被邓平虏老辣细致的眼神尽收眼底。 几十个羌人骑兵更没想到,自家勇冠三军的猛将竟然被一书生模样的人一合刺杀!纷纷拨马而逃! “好,好啊。这小后生,好生了得,好本事!挑灯夜战,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包元乾只听得身旁一个苍老之声传来,扭头看去只见是罗贯中罗老先生扒在栅栏上,提笔在册子上开始龙飞凤舞。 他却没想到罗贯中此次竟然真的随军而出了,别不是以这姜为挑灯刺羌将为模本,真创作出那张飞挑灯夜战马超 若真是如此,这历史倒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真有趣。 不过这罗老先生对于沙场厮杀倒是淡定的很,想来也是,罗老先生历经元末乱世,什么见的不多,唯独死人见得多。 他这辈子虽未上过阵,杀过人。可见过的死人却比读过的书还多,倒也不似那些穷酸腐儒见不得血腥般。 戈壁滩上的凉风吹来,拂起姜为鬓角的一缕青丝。只见他横槊立马,傲然遥望败兵的背影。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一首千年前的童谣隐隐浮现在众人心头,震人心弦。 第二十九章 巧取双枪将 翌日,当毒辣的阳光照射在金沙铺地的嘉峪关外时,两军人马早已刀枪林立,严阵以待。 那羌人大寨中吆喝着冲出各式甲叶打扮的士卒,各色都有,显得十分杂乱。 果如那羌人军官所说,在这大寨里不只是他们黑虎羌的兵马,更有各式罗圈甲混搭铁扎甲的蒙古兵马。 肃州卫指挥佥事郭雄领着小两千人出营列阵,旗甲鲜明,佯作主攻拖延。 而邓平虏则早些时候便亲自带着哨骑营及军中敢战之士五百人,偷偷趁夜色绕过崖口,自往北去六十里处有一险峻山路,地势极为险峻,仅容一人一马通过。 这是他当年勘察地形时所发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却不知这些羌蒙联军有没有发现这个天堑,不论如何,都要尝试一番。 不过包元乾并没有随邓平虏前往,他本该前往,却因为罗贯中随军在列,故而应罗老先生的要求,单独将包元乾留下,照应自己。 这倒遂了包元乾的心,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想得是如何保命为先,而不是争勇斗狠,除非自己在意的亲人和朋友有难,否则谁又愿意去冒险呢 羌人在联军中扮演者主要的中坚力量,只见两军列阵间,那羌蒙联军阵中冲出一骑黑马之人。 那人手持两支精钢短枪,半人长短,肤色黢黑,拨马叫阵以汉语喊道:“昨夜是哪个直娘贼杀我兄弟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此人双目猩红,阔口扁鼻,说话间活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狻猊一般。 他声如洪钟,嗓门极大,就跟拿着扩音器一般,喊得阵前的包元乾心中震动,心道这厮中气颇足,好生粗犷的嗓门儿。 “明国小儿,徒有其大,并无其实,在某看来,也不过是一百足大虫,死而不僵!” 那双枪将在阵前威风凛凛,来回拨马嘲弄着好一阵。 明军昨夜接连两次大捷,本便是士气正盛,如今却见佥事郭雄按兵不动,军中士卒都有些怨言,恨不得一鼓作气将这羌蒙联军杀败,岂能让这一将逞能耍威风。 而郭雄不断地看着东边升起的日头,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郭雄一改沉默姿态,昂声喝道:“区区小邦亦敢狂妄,马跃何在!” 身旁一着百户铁扎甲的校尉道:“标下在!” “速去拿下此贼,擂鼓!” 只听得两军擂鼓声大噪,马跃持着手中长镗拍马而出,杀奔那双枪将。 那人喝道:“你这厮便是杀我兄弟之人!” “杀你兄弟另有其人,而我则是杀你之人!!” 马跃双手持镗向前,虎虎生威。 “糟了!不可先行出招!”此言并非姜为出声,而是一旁的包元乾说的。 姜为看着包元乾似乎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疑惑,这两人还未接战,这包元乾就能看透个中优劣 包元乾自然是知道,这是包大叔常教的,但凡遇见使双枪的人,绝不可先出手。 虽说先下手为强,可是双枪占着两手优势,一格一刺的防守反击,必能使先出招那人吃亏。 果不其然,那马跃挺身扎刺,那双枪将见马跃单镗敢先出手,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嘲弄。 两马交错间,那双枪将左枪搠出挂住长镗,身形前压,右枪直扎马跃胸膛! “咚!”一声闷响。 长镗落地,马跃只一合便被那双枪将扎透胸膛,双枪将借马势将马跃攥飞在半空中,摔出去十余米远。 羌蒙联军声震达天,挥舞着手中刀枪呐喊,猖狂至极。 姜为有些惊诧地看着包元乾,暗道他如何得知这双枪使用的法门。 郭雄一捶大腿,有些懊恼。 “这厮两手兵器,单打独斗恐怕很难,你我二人同去会会这厮厉害!”一旁的两人拍马而出,此二人乃军中颇有些武艺的兄弟两。 一人使枪,一人使长棒以左右夹击之势冲向双枪将。 那双枪将以一对二丝毫不慌张,只见两人左右夹击自己左右两肋命门而来。 他老练地仍是后发制人,待两人攻势将近,左右分别探枪而去,架住枪棒,卸力顺势一带便将两人攻势带偏。 那双枪将噙着冷笑,立刻撤回右枪,与左枪并作一道双龙探海,起高势直刺左侧那人的两额! 那人攻势一偏,抽枪欲挡却来不及了,眼看着双枪在自己瞳孔中变大,绝望无助。 “嗖!”一声响箭射来,那双枪将只得舍掉这人,矮身躲过了这一箭! 那两明军自知不敌,只得拍马而回。 包元乾射出一箭却没想到被这厮躲了去,看着一旁沉默的姜为,似乎姜为也没琢磨出这人的路数。 昨夜姜为能够一合拿下那长斧羌将,便是占据了后发制人的优势,察觉了那羌将出招的弱点和习惯,可这双枪将他却迟迟参悟不透。 双枪不似单枪单斧,招式变换多端,极为灵活,数合之间他也难以察觉破绽。 “明国小儿,二人战不过我还要施放暗箭,也有脸皮号称天朝上国!笑话!!” 那双枪将高头大马,昂声嘲笑,后方的羌蒙联军发出不少的唏嘘之声。 直听得郭雄心烦,却理亏。 “谁让你释放暗箭的!你这小卒不懂斗将的规矩!”郭雄骂着包元乾,这下是输人又输阵。 这斗将可以多打一,也可使弓箭射杀,可是前提是你需要拨马出阵应战,而不是缩在阵里暗箭伤人。 包元乾一个现代人哪知道他们这些道道,只道自己救了军中袍泽还有错了若非自己神来一箭,那人已经去西天见如来了。 “哎,小后生,这施放冷箭在我的演义里也是小人行径那。”那罗贯中和一仆人骑在马上,写着册子,哀声道。 他又看着一旁摇头的姜为,他心里一肚子窝囊火,便道:“姜为,我知道破这双枪的命门之法,你我同去,我在前破招,你在后取那厮狗命。” “你懂得” 包元乾轻声与他耳语一番,姜为低垂的眼帘一抬,目露精光。 “如何”包元乾救了人还被责怪,他本来没十足把握破招,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不过如今胸中正一肚子火,倒是让他上头了,今天自己不拿下这双枪将看来是收不得场! “姑且信你一次,死便一道死了。”姜为取过身旁一人长枪。 “郭佥事,我等二人愿去一试,定能拿下这狂徒!将功折罪!” 包元乾单手持朴刀,与姜为拍马而出。 只见二人刚出阵,羌蒙联军阵中也拍马而出一持雕弓的蒙将,那人见双枪将连续被两轮四人车轮战,便拍马而出帮衬他。 包元乾看着双枪将与那人策马而来,兀自紧咬牙关。 那蒙将擅射,张弓搭箭便欲射杀包元乾! 包元乾见状,突然身躯仰倒于马背,左臂拉满弦,左脚伸直蹬出,蹬在角弓弓臂之上,作满月状,箭矢不知何时早已蓄势待发!! “崩!”一声大响。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藏弓于鞍下,冷不丁以脚开弓,一箭攒出,那助战的蒙将箭未射出便应声而倒,尸体挂在马镫上拖行。 包姜二人并不似方才那两兄弟呈左右夹击之势,而是一前一后,身形稍微相错,大体在一个方向攻来。 这双枪将见这两人来势与方才不同,只欲等包元乾先手出刀劈自己。 却没想到包元乾左臂又探下马鞍,那双枪将以为这包元乾又要故技重施,如今近的距离,谁能躲开他又岂能让他从容开弓 他双腿用力,借势上前,双枪先手探出,出平杆直取包元乾两肋。 包元乾心中大动,见这厮果然上钩,自己猛夹马腹在那双枪将马到之际,自己的马也冲到跟前。 包元乾人借马力,朴刀出手,“啪啪!”两声脆响响起! 他一打二拨,左右一分,便将双枪将刺来的双枪拍开,露出了此人中间的障门! “姜为!三平杆!!” 只见包元乾错马而过,那双枪将见后来一人双臂攥枪,突身一扎!! 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架住姜为这招苍龙出海,巨大的力道将他扎飞出马背,口吐鲜血飞起。 包元乾早已拨马回首一刀横切,好大颗头颅飞起!血洒黄沙! “狂暗箭杀不了你,那便正面斩了你。” 包元乾探手握住这双枪将的头发,提溜在手中举起,来回怒吼拍马示威。 “威武!!威武!!威武!!” 明军阵中军心大振!鼓声更隆,众军校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冲阵的姿态。 羌蒙联军见自家大将被两个无名小卒模样的人斩杀,皆是心头一凉,加之昨晚两场连败,已然有些动摇了斗志。 包元乾提着敌将首级,肆意狂啸,回阵将头丢在郭雄的脚下。 这破双枪的招式,是包大叔教他的,不过就是后发制人,一打二拨三平杆直刺。 只是他武功平平,出招像笨鸭子一样笨重。两马交错间只能使出前两下,第三下却来不及了,故而只能将这三平杆交给了紧随其后的姜为。 郭雄心头大悦,见着后方军心大盛,已经沸腾到一个顶点,此战必能得胜! 他远远地看到崖口所中,焦急地等待,突然山口中崖口所里燃起狼烟,火光大盛! “指挥使杀到了!时机已至!!儿郎们听令,老子一个俘虏都不想看到,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杀!!” 郭雄抽出腰间佩剑,剑指前方,马儿嘶鸣扬起前蹄。 “杀!!!” 这憋屈了许久的肃州卫明军,山呼海啸般冲锋而去! 包元乾则是留在罗贯中身旁护卫,那罗贯中抚须笑道:“有趣,有趣,你那式镫里藏弓可真是好本事。” 第三十章 神秘的黑铁条子 明军气势大盛,个个奋勇争先,倾泻着这近年来的憋屈,像只饿虎般窜入敌军阵营,人人莫不是以一当十之勇。 两军接阵只片刻,便羌蒙联军本就心不齐,如今更是一触即溃,纷纷四散而逃,阵形崩坏。 那罕东卫与安定卫的蒙人跑的最快,见势不妙拍马便撒丫子跑。 可怜了步骑混合的羌军,被如狼似虎的明军追杀,哭爹喊娘。 明军可管不得这么多,上官有令不要俘虏,他们便放手开杀了,管你投降不投降抓着头发一扯,便割起脖子来,报首级记功用。 一时间整肃的战场,成了修罗屠宰场,一地无头尸横七竖八摆放着。 有马的羌人还好些,寻着个机会开溜便是,无马的羌人可就惨了,旷野追逐便是明军活靶子。 他们有的欲往崖口所逃,可跑到崖口所才发现,崖口所驻扎的守寨部队却往外跑。 崖口所里旋即冲去了无数凶神恶煞的明军,这伙明军较之山下的更加不留情面,身手了得,招招都是要命的杀招。 未几,自羌人大寨往崖口所东寨门口,一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羌人蒙人的尸体遍地都是。 此一役明军大获全胜,一扫积年阴霾,乃是三年来从未有的歼灭战。 欲挫其军者,必先隳其士气。 等到明军一番屠杀之后,目力所能及的战场上几乎已经看不到活着的羌人与蒙古人了。 明军粗糙的地打扫着战场,包元乾与罗贯中驭马走至邓平虏一众军官处,只见这里押着几个黑虎羌的高层,甚至一人还是黑虎羌首领。 虽然上官有令不要俘虏,但是对于敌军高层,军士们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姜为指着为首一短衫中年人道:“这人是黑虎羌的首领,想逃被我给追上擒住。” 包元乾给姜为竖了个拇指,此番出关作战,自己才是第一次发现了这姜为的武功,那真不是盖的,马上舞枪弄槊,谈笑间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 邓平虏浑身染血,却大手一挥道:“将叛军带回卫城献俘报功,择日枭首弃市,悬之城门示威,让过往的羌蒙番人睁大眼睛看看,还有谁敢犯我肃州卫,蔑视大明国威!” 此番他们偷渡小道,却发现这羌人虽熟悉地形,却差派了蒙人来把守小道隘口。 这些蒙人显然心不齐,对于把守之事松懈至极,被自己带兵抢关成功,绕到了崖口百户所的后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长驱而入。 姚听宣此时也到了这战场之上,看着惨烈的战场他哇一声呕吐了出来。 不过很快也稳住了心神,勉强道:“此番将士戮力,齐心杀贼,本官虽无杀贼之力,却也与诸位共赴时艰,我回去便行文参赞黄大人为众将请功。” 这话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却虚伪至极,众人都明白这姚听宣大概是为自己请功才是。 往日打了败仗,他总趾高气扬的在大家面前指点江山,训斥上下武官。 如今将士们大胜而归,他的嚣张气焰便下了去,想到此处一众军校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昨夜要是听这姚听宣的,恐怕难有今日之大胜。 邓平虏听郭雄在自己耳边耳语一番,神情有些惊诧,便出声问道:“哪个是包元乾” 包元乾赶忙下马,推金山一拜道:“标下哨骑营马弓手包元乾。” 邓平虏擦了擦手上的血,负手走来看了看他道:“我似乎对你名字有些熟悉。” 包元乾见姚听宣在场,便只道:“标下便是在嘉峪关挨了顿军棍的那人。” 姜为听罢面露笑意,暗道这包元乾语不惊人死不休。 邓平虏一听这话,仿佛记起来了什么,神色有些异样,道:“你这次与姜为阵前斩将,振奋军心,回了卫所我会按规矩封赏,只是你莫要再给我惹出些乱子来。” 邓平虏话里有话,包元乾自然也听了出来,行礼道:“标下不敢!” 邓平虏点点头,虽然前段日子这包元乾给自己惹了大乱子,可茫茫多的军士名字他也记不过来,他身处高位掌一卫之兵马,不可能记得一个小小军士的名字。 同样的,哪怕这包元乾立了大功,再骁勇,在他眼里也不值得记住这名字,他记得的只会是自己指挥有方,率众歼灭羌蒙联军两千人,擒奴酋贼首十数人,斩其大部而归。 至于最底层的士卒嘛大鹏展翅九万里,它看不见身下的蝼蚁。 明军打扫完战场,回到大营时,嘉峪关运来的粮草方才将将入营。 众将士看去,不由得哈哈大笑,他们自己也未想到,这战事不到一日便结束了,连这粮草也省了下来。 明军幕府的记事也将统计报来,此役明军阵亡不过百余人,斩黑虎羌八百二十七级,斩两卫蒙人合计二百一十五级,擒黑虎羌贼首阿勃勃。 包元乾听着这记事的汇报,暗道这冷兵器时代大军对垒,一旦一方崩溃,那便是血淋淋赤裸裸地屠杀,他得想起后世萨尔浒之战。 杜松三万人西路军几乎被全歼,而清军损失不过千余。很难想象一比三十的交换比如何来的,后世的自己只是天真的以为两军交战,纵使敌杀我一千,我也该杀敌八百。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一旦战况不利,伤亡一多,军心便要大溃,四处乱窜,那别人杀你一万也用不着付出一千的代价。 回师途中,军士们兴高采烈,马匹上都挂着不少首级赚的盆满钵满,就连那不上阵的罗贯中罗老爷子也抱着自己的册子,满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来此次出战,这罗老爷子也算圆了今生着作的梦。 包元乾骑在马背上想着这次自己立的功劳,总得应该给自己一个小旗官当当了若是包大叔和弟弟知道自己当了小旗官会不会大吃一惊呢哈哈 姜为这不入流的小吏此次也是立了大功,邓平虏说赏银三十两,官升三级,怎得也该八九品起步了,那以后遇到姜为就不是老姜了,而是姜大人了 “大包,你懂蒙语,便送你个东西。” 包元乾正想着呢,姜为便驭马走近给了包元乾一块东西。 包元乾接过把玩了一下,准确来说是一块一尺多长的黑铁条子。 铁条制作略显粗糙,上方凹凸不平,看起来年代久远且锈迹斑斑,好像不是什么值钱货。 姜为悄声道:“这是我擒那黑虎羌贼首时寻到的,他挂在心口似乎是什么宝贝似的。” 包元乾听罢自己琢磨了下这黑铁条子,却在一端底发现了几个蒙古文字。 ‘古连勒古’ 他看着这几字,很小还有些磨损,不过这古连勒古是何意 他虽认出了蒙古文,却不解其意。 不过既然是老姜送的,不管值不值钱,还是收下好了。 入了卫城,与罗老爷子拜别便欲回帐休整,却被罗贯中叫住道:“小后生,还有一问你可否帮我参考参考” 包元乾不解,按理说已经完工了的全本,还有哪些不如意呢 那罗老爷子呵呵笑道:“小后生,这三国志通俗演义万事俱备,却还缺一个开篇题记,题点全书。” 包元乾一听,本就打了一日一夜仗的糊涂脑子突然清醒了起来,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罗老先生,题记在精不在多,你只需两句诗词总领全文即可。” “哦可是那唐诗宋词” 包元乾摇摇头,豪气干云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便是这两句,一字不改,一词不换,我想罗老先生的书定能响彻古今。” 包元乾话音一落早已转身离去,背对着罗贯中,举起双手拜了拜,留下个身影便入了哨骑营。 “滚滚长江东逝水好后生,可了不得。”罗贯中嘴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心中对包元乾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这是清代毛本三国的开篇题记,也是当代人看到的三国版本的开篇题记。较之壬午本三国的打油诗开篇题记,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 这句摘自明代杨慎的临江仙,几百年来早已是脍炙人口,加上这神来一笔,自然是鱼跃龙门,锦上添花。 第三十一章 痴情且老实 崖口所之战后,亟待重建,加强兵力驻防。 不过因为这事,姚听宣与邓平虏又是好一番争执,最后索性各写一封奏报上交行都司。 自然除了报功外,省不得互相贬斥对方。 而那黑虎羌贼首阿勃勃等人也在三日后于闹市处斩,悬首东门,尸身被挫骨扬灰,仿佛世间从未有过此人一般。 而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便是这根一尺长短的黑铁条子。 ‘古连勒古’包元乾将它放在手中琢磨了数日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哥。” 包布同喊了一声,傻憨憨地凑脸过来,将包元乾的思绪拉回。 包元乾这几日在军营,左等右等,却迟迟未等来这小旗官的衣甲封赏,倒是拿了二十两赏银和几日的休沐期。 他想到能放假,自然是乐得其间的。没去军营几日便遇上出关作战,立功而归又白得数日休沐,只是这小旗官可等得自己望眼欲穿。 若是能混上个小旗官,待莺莺归来,自己将那身衣甲在她跟前一穿,她会不会为自己高兴呢 虽说这小旗官没有品阶,只是个军中分管军士的下级军官,不过这也算是第一步了,待日后总旗,试百户接踵而来,量那崔家也不会这般小瞧了自己才是。 “哥,你再跟我讲一讲你那阵前斩将的事,我听得来劲儿!” 这包布同这两日天天缠着自己跟他讲斩那双枪将的事儿,他都说了八百遍了,这不,又来了。 包元乾烦地挥挥手,如今他无事在家除了帮包大叔种种地外,就是在等自己那心心念念的小旗官了,哪有心情一遍遍重复。 “布同,若是闲的厉害,便随我去田里农活。”包时烈走来驱走包布同,“元乾,你虽然这次斩将立功,但是日后在外作战,我不希望你这般冲动。我教你本事是用来自卫,而不是两军阵前逞能,耍匹夫之勇。” 包元乾点点头,他知道包大叔是在担心自己罢了。 “几日未见,去,耍一套我教你的朴刀术,让我看看你进展如何” 包元乾提着朴刀,手劲一起刚欲挥刀起势,却听得柴门外唤了一声。 他收刀看去,原来是一身素衣贴里,颇为潇洒的姜为。 二人自军营别过后,几日未见,如今他来却不知为何事 姜为入了柴门,对着包时烈恭敬一礼,“包大叔,我是寻大包与我同去办事的。” 包时烈点点头,就在包布同一脸羡慕的眼神中,二人出了家门。 包元乾一头雾水,这姜为什么事也不在家里说,拽着自己便往这外间走。 “老姜,你有话直说,搞得神神秘秘的。” 姜为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将自己褡裢掀开一角,包元乾看去,原来是三块银锭子! 看来,这姜为的赏赐也到了,只是见他这模样也不像是升官的样子。 姜为倒还真未升官,只是他也习惯了,衙门里的银子好拿,官位却不好挣。 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想进一点点都需要银钱打点,你挤了别人的位置,就会有人为他出头,这官场可真是勾心斗角的厉害。 就如那姚听宣,就安排了自己随身而来的一个侄子做了衙门里的一个知事,虽然才从八品,不过也比自己这个吏目大得多。 对于升迁,他也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姜为悄声道:“我我赏银将将下来,我”他有些支吾,与他在阵前挑将的杀伐气质一个天一个地,仿佛不是一个人般。 包元乾看着他难为情的模样,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明白,明白,老姜你脸皮还是太薄了。” 包元乾自然知道,这姜为为啥难为情。 可不就是为了他那“阴丽华”呗!姜为此人颇为传统,且认死理。 他的相好是卫城青楼里一个叫小蓝的艺妓,色艺双绝,精通琴瑟,倒是符合姜为这斯文败类的口味。 这小蓝不是肃州卫人,据姜为说是南京应天府的人,自小家中算得上大家闺秀,可是家中一场变故,让她坐罪发配西北边疆为奴为婢,充为贱籍。 被这卫城青楼的老鸨子给买下,习得数年技艺更是愈发出众,成了青楼里的头牌。 姜为不知如何与她相识,两人互生情愫,却奈何鸳鸯不得自由。 姜为一直想给小蓝赎身,奈何他没有这个财力,只得一点点攒,这也是姜为为何敢夜挑羌将的大部分原因,一是想升迁,二则是为这三十两赏银而来。 只是每次有一些银子后,都拿去给老鸨,让老鸨将小蓝的牌子翻下,当作是自己买断一段时间,让这小蓝能少受一点伤害便少受一些。 只是他财力有限并不能随时护得小蓝周全,这便是底层吏员的真实写照,纵使在衙门办差对于心爱之人备受折磨却也无可奈何。 姜为脸皮薄,出入烟花之地,他有些放不开,自然便叫上了这包元乾。 包元乾轻叹一声,拍了拍好哥们的肩膀,男人之间的无奈,无需多言。 想起姜为这些糟心事,包元乾倒觉得自己与崔莺莺倒是没这般凄惨,心里倒也没那般难过。 二人朝着城南而去,入了一家鸣沙阁的青楼,里间喧闹异常,纸醉金迷,倒与外间的沙尘扑天截然不同。 本是姜为要来,不过他羞于此地,倒是包元乾领着他找到了老鸨道:“老鸨,续费,续费!” 说罢便一把拿过姜为褡裢,取出三十两银锭交给老鸨。 老鸨见钱眼开,见是姜为这个冤种又来送钱了,涂满胭脂水粉的老脸也快笑烂了凑上前来道:“哟,姜大人,您来了,这回您是过夜还是像往日那般只是上楼叙叙旧那” 姜为有些尴尬,含着下巴道:“叙旧即可” 老鸨一笑打趣道:“我做了三十多年这行生意,却没见过一个客官像姜大人您这样的,只出钱,不干事,呵呵呵” 没错,这姜为大冤种,每次来只是买断小蓝一段时日叙旧,却从未与这小蓝共赴良宵。 起初包元乾这现代人属实不理解,恨铁不成钢,几次提出质疑。 不过后来也渐渐明白了这痴情且执拗的姜为,他对小蓝的感情超乎寻常,金石可镂。 他不想自己在小蓝眼里,与那些触碰过她身子的睡客一般,只是来索取求欢的。 他姜为是要带小蓝脱离苦海,给她一个安稳家的男人,若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过门前。他姜为绝不碰小蓝。 包元乾忖度对姜为这样的执拗和想法,不由得轻叹一声,但愿自己这次关外埋的那些东西,能够助这好兄弟一臂之力。 只是如今风声这般紧,不知何时才能偷偷出关挖宝贝,哎 “老鸨!今日这头牌可被人买断了”正在包元乾递钱思索间,一声叫唤从门外传来。 他看去,是一个着上等布料的人走了进来,对着老鸨喊道。 第三十二章 狼牙 那人长身跨步而入,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后方有四个仆从模样的人,侍立一旁,凶神恶煞地瞪着周围之人。 包元乾看得直皱眉,心道又是哪里来的浅水王八排场这么大 “范同” 姜为看着来人,眉头微皱,面露不快。 那范同生的贼眉鼠眼,装腔作势折扇一展,哼道:“区区典吏敢直呼本官名讳大明律背熟没” 官大一级压死人,姜为理亏,只得拱手一拜。 包元乾见姜为这般模样,听他说起范同这名字,便想起往日他与自己说及的,那个姚听宣的表弟走后门当了个从八品知事。 人如其名,饭桶一个,饭量比能量大,结结实实的庸才。这芝麻绿豆大点的官,给这王八装的。 那范同扇了扇,起身对老鸨笑道:“老鸨子,我问你话呢。那头牌小蓝今日可得空” “啊这这” 老鸨手里刚拎着姜为的三十两银子,见有人来问,满脸为难尴尬看了看姜为二人,不敢正视范同。 “我家老爷问你话呢!支支吾吾作甚!”一旁一壮实家丁瞪眼喝道。 那老鸨惊地浑身激灵,赶忙陪笑道:“范大人这方才这姜大姜典吏已经付了我三十两银子了这不太好” 那范同动了动嘴角鼠须,“哼,三十两今日我给你五十两,只买小蓝一夜。”他说罢得意洋洋的,一副暴发户模样。 老鸨子心头一动,五十两一夜! 这小蓝虽说色艺双绝可也远远值不上五十两一夜啊,三十两尚能买断很长段时间。 这范同显然花了大价钱啊,一掷千金般阔气。 老鸨子有些尴尬看了看手中的三十两。 姜为与包元乾一听,心中有些惊诧,五十两只为一夜 这范同好大的本事!就算是他表哥,四品参议姚听宣也不可能随手一抛便是五十两银子去买一夜风流。 在这个时代,五十两银子是一个基层公务员三年的工资,他就算是一个八品官,又能有多少钱 况且在这明初,你若不是勋贵武将集团的人,想靠做官敛财,恐怕不是这么容易。 包元乾心道你小子也去打劫了是八品官五十两银子眨也不眨。 姜为最为疑惑,同在一个衙门办公,他印象里的范同可没这么阔绰。 虽然他觊觎小蓝许久了,若是有这个钱,早便来了,也不会等到今日跑来一掷千金。 有问题 那范同起身笑呵呵地走来,将老鸨子手里的银子丢给姜为,冷笑道:“姜呆子,没钱就别学人玩女人。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痴呆,白花花的银子给人买断,却只为了聊天谈心哈哈哈” 他那几个仆人都笑了起来,眼神放肆地看着姜为。 “嘶,你们知不知道,听人说这鸣沙阁的头牌小蓝,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勒,那功夫,那本事啧啧,我范同往日不曾领教,今日倒想一试。”范同负手逞能,走到姜为跟前,哂笑道:“一个万人尝的破鞋罢了,只有你姜呆子当个宝一般供起来,哈哈哈哈” “啊!” 那范同正在猖笑,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脸颊上,一声痛呼撞向一旁桌椅,怀中掉出一个白色物什。 “跟只苍蝇般嗡嗡嗡,什么他娘的知事,鸟人一个!” 没想到打人者不是深处漩涡中的姜为,而是一旁听不下去的包元乾。 包元乾方才听他咄咄逼人,忍无可忍,前几日才答应了邓平虏不惹乱子的他,如今便帮好兄弟一拳揍了这从八品的鸟官。 那范同挨了一拳没计较,却在意的是掉出来的东西,赶忙便要伸手抓住,却没想到姜为眼神锐利,身手更加敏捷。 就在那四个仆人冲上来之际,探身一攮,便将这白色物什抓在手中。 那四人拳风一到,虎虎生威,看得出来是练过些架子式的。 他还未待出手,一旁的包元乾怒喝一声,只见他突身向前肩膀一撞便撞翻一人。 他是战场厮杀的野路子,粗把式,虽然在行家里手面前有相形见绌,不过对于这些花架子的打手倒是吃的死死的。 包元乾一拳劈出,又打倒一人。 那范同焦急大喊道:“别管他,把那厮手里的东西抢回来!!” 那几人一听绕过包元乾便去拿那姜为,姜为眼神冷冽,马步微起,一拳自肋下打出,拳风到处,当即便撩翻一人,昏死过去。 旋即反身一个鞭腿再踢翻两人,那两人跌跌撞撞飞出撞翻了一片桌椅,惊断了场中喧哗声,众人都看来。 那范同颤颤巍巍,见手下被这两人全部打翻在地,便欲想逃。 只见姜为踏步而出,擒住他的肩骨,疼的他跪地求饶。 姜为左手拎着个白色兽骨制作的狼牙,摆在他眼前,冷然道:“范同范大人,敢问这是何物” 这白色狼牙正如那日偷包元乾绿珠链的蒙古人一模一样的物什,掉落出来时,他便看了出来,这东西不简单。 范同摇头地跟个拨浪鼓一般,神色惊慌道:“不知道!这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不是”姜为哼道,“在场老鸨几人可都听地真切,这东西就从你怀里坠出,还想抢回去,如今你敢狡辩!” 旋即他手上用力,捏的那范同嗷嗷大叫,姜为示意老鸨子取笔墨来,对着范同道:“范大人,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你只需在纸上写下此物乃范同所带,我便放你离去,这事儿,我便也不提了。否则,我便去指挥使那里问问,识不识得此物。” 范同起初抵死不认,听到姜为要把这东西交到邓平虏那处去,便慌了神。 “别急,范大人,我姜为可没有告状的习惯,只是手里有个你的把柄,免得被你寻仇罢了。”姜为笑容和煦,却看得范同瑟瑟发抖,姜为又道:“若是不这样那我即刻便去指挥衙门好了。” “别别姜兄,你我都是同僚,私下解决便是,莫要闹到指挥使那处,我写便是,姜兄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范同握笔在纸上三下五除二便写了那话,姜为让他落了款,验了字迹便松开了他。 范同眼神闪躲,看了一眼那狼牙,“姜兄字据已罢,可否将那” 话未说完便看到姜为冷冷地看着自己,顿时没了气焰,灰溜溜地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包元乾不解其意,指着那逃掉的范同问道:“老姜,这什么东西,怎么让他这般惊惧” 姜为收好狼牙,皱眉道:“那日偷你东西的蒙人小偷身上,也有同样的狼牙。” 包元乾听罢有些惊讶,便道:“我道他这般阔绰不过既如此,为何不扭送他去衙门” 姜为摇摇头道:“这狼牙我虽然十分眼熟,却不能断定什么。唯一的关联也只是蒙古小偷也有,可是那小偷人跑掉了,死无对证,光拿着这狼牙恐怕不济事。” “所以你便诈他,结果他心里果然有鬼,被你吓住了,老姜你当真是鬼精鬼精的。”包元乾笑道,没成想今日这个插曲,却这般收场。 “老妈妈,钱收好。”姜为将褡裢递回给老鸨,周围看热闹的也散了。 那老鸨见事情没闹大,心下安定了些,若是大了衙门的兵一来,那自己也不用做生意了。 她长舒一口气道:“姜大人看您说的,来我引你上楼去便是,想必小蓝也等急了。” 第三十三章 刺客 老鸨将包元乾二人带上二楼,转了几个弯儿便到了一处大厢房内。 屋外咯吱一声,从内打开,只见迎面这女子怕是二十也不到,青丝盘髻。 她点画淡妆,眉梢自带三分媚色,却难掩眼中哀愁。 头上除了一阴角冠不见任何首饰佩戴,奢华不足可却别有一番女孩的清雅余香。 “姜大哥包大哥。”那女子显然是认识两人的,见到姜为前来,显然一扫眉眼阴霾,转哀为喜。 “我小蓝”姜为有些尬住了,他在战场有多大杀四方,在情场就有多蠢直。 包元乾听得一阵无语,摆摆手道:“老鸨,给我要间小厢,上点酒水饭菜,我饿了。”说罢从褡裢里掏出剪下来的一两碎银子,扔给老鸨。 老鸨倒也识趣地接过银子,喜笑颜开地领着包元乾开着路。 “大包你”姜为有些尴尬。 只见包元乾回头对二人挤了挤眼睛,“好好把握。”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蓝素手探出,拉着呆木般的姜为入了厢房,轻轻地合上大门。 包元乾在小厢内等来了一大桌酒菜,一番胡吃海喝,直喝的有些上头 “不知莺莺现在返程了没” 他看着窗外,思念着甘州卫的莺莺。恰见时辰不算太晚,便解刀挂在床头,鞋也不脱便仰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一阵阵弦音传来,钻入包元乾耳中,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揉揉眼睛一看。 “妈耶!怎么天都黑了!” 包元乾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鲤鱼打挺地起身暗道不好。 这天黑夜禁,行人不得上街,完犊子了,今晚铁是回不去了。 “欸,老姜呢” 他的屋子距姜为的屋子不远,能隐隐听到屋内小蓝弹琴传来的旋律之声。 包元乾暗骂,这老姜真是许久不见便莺莺燕燕,忘了时间了,这一晚房费下来,又得多掏些碎银子,哎。 “嗯什么动静” 正当包元乾靠在窗边听着小蓝的琴弦之音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动物踩着房顶瓦片的声音。 旋即他看到窗外数十步外的屋顶,突然翻下七道黑影直往姜为房间靠去! 他暗道糟糕,立时取下床头挂着的长刀。 翻出窗户之时便已听到小蓝的一声惊呼,随即是一阵刀刃打斗之声,哐当作响,桌椅翻倒声大作! 包元乾翻在窗户外廊循声而至,只见屋内几人刀刃相向,乱在一起。 姜为为了保护小蓝,束手束脚,踢翻桌子,那几人砍的木桌碎屑翻飞。 刀光剑影间,姜为被一刀划开手臂。而那七人背对房门,死死锁住姜为二人的退路。 包元乾喝声跳入,提刀直刺,当即便刺翻一人。 另一黑衣人见同伴被刺翻,提刀砍来,包元乾抬刀一格,那人眼眸一闪,刀势一变顺着包元乾刀身便削向他手指。 包元乾哪能不知道这招,当初包大叔用木条抽在自己手背上不知多少次。 只见包元乾手腕一提,以刀格挂住那人刀势,手腕一翻压住了那人长刀,有样学样顺势一削,那人慌忙弃刀。 另两人抽刀来砍包元乾,包元乾立时就有些慌了,他这半灌水的招式,一对一还有模有样,一旦少打多,就开始手忙脚乱也顾不得什么招式不招式了。 这几人刀法都不弱,不是什么善茬,配合极为老练,姜为被三人压的抽不开身,只得自己硬抗这两人了。 刀影霍霍,金铁相接,磕出火花。 包元乾施展浑身解数,可惜屋内打斗,空间狭小,自己就算有弓也施展不开,更别说没弓了。 两人几刀劈来,劈飞了包元乾手中的刀,一人突身双手抬刀便劈下,包元乾神色一闪,单拳打出直击那人胸膛。 那人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暗道这包元钱找死,就算这一拳打到自己,又能如何自己手中的刀立时便将他劈成两截,只道他蠢不可及,狗急跳墙了。 刀刃散发着寒意劈下,却在临头之际止住了。 “噗!” 那另一人见包元乾一拳打在自己同伴胸膛,发出一声闷响。同伴双眼出现古怪之色,手中刀却迟迟未下。 只见包元乾一脚踹去,拳头离开那人胸膛时带出一串血线。 那人失掉长刀,霍然倒下,没了生气,立时便死了过去。 另两人人惊地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功夫只一拳便要了自己同伴的性命! 包元乾怒喝一声,“看我天威神拳!!”作势又要打向那人! 那人刚见同伴惨死,被包元乾一喝,心生怯意,岂敢硬碰这所谓的天威神拳! 见势不妙,矮身一滚便与另一人窜出了窗外不见。 那三人见同伴两死两逃,屋外青楼的护院也赶来,已然失去了拿下姜为的机会,脚底一轻,便欲逃走。 包元乾脚尖一提,长刀落在手中,矮身一滚,长刀霎时出手,劈在最后一人的脚后跟处。 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只见自己肌腱处血淋淋的,已然动弹不得。 包元乾抽刀架住他脖子,这时青楼护院才冲开屋门,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和一个被包元乾擒住的黑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为忍着痛,上前将两具尸体的遮面揭开,却是不认识的人,伸手摸了摸两人怀中,并无他物,有些失望。 “谁让你们来的!” 包元乾盘问着地上那人,那人抵死不开口,包元乾也未能在其身上搜出什么东西。 很快护院将那人捆住,并差人报了官,毕竟出了两条人命的命案,不可能遮掩的了。 “老姜,会不会是那饭桶找的刺客!”包元乾与小蓝帮姜为包扎伤口,他忍不住问道。 姜为摇摇头道:“这几人有备而来,身上并无信物,很难说。不过今日才让他吃了大亏,这半夜就敢来行凶” 包元乾道:“能找到这些身手不俗的杀手,你我又都不认识,这饭桶肯定有鬼。” 小蓝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情郎,姜为笑了笑安抚了她的情绪。 “你方才那式天威神拳,倒是唬人得很,啥时候学的”姜为劫后余生,问着包元乾。 包元乾一听哈哈一笑,“叮咣”一声,旋即从衣袖里滑出一只带血的匕首。 “哪有什么天威神拳,不过是多了个心眼,唬人用的。” 没想到这包元乾生死关头耍了一招暗度陈仓,方才化解了这一次危机。 “没想到大包你,还有这些本事。”姜为哑然一乐,这大包的手段却连自己都骗了去。 不多时衙门里的兵便来了,包姜二人作为当事人,自然也同尸体和被绑的刺客一并带去了衙门问话。 第三十四章 指挥使的如意算盘 那刺客连同包元乾二人便这般被衙门里的兵押送到了中堂,此时已是前半夜。 邓平虏近来睡眠极好,虽然偶尔会与姚听宣发生争执,不过崖口大捷,使他数年失眠的情况调节了不少,行都司的嘉奖也下到了卫所,他岂能不开心 今日他早早地处理完公文,困意袭来,便欲回内堂歇息。没成想刚迈步入内,外间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步伐。 他心里想着,可别是什么坏事儿,这才消停了几日 你走到中堂,一看一堆衙门里的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以及那浑身沾血的包元乾及姜为。 他看着这两人心头一凉,头有些大。尤其是包元乾,每次只要涉及到此人,准没好事。 不过情况不明,他也只能压住火气问道:“什么事” “活捉了个刺客,刺杀衙门里的姜典吏。” “哦”邓平虏听罢心下稍安。 “大人,这刺客嘴很硬,死也不说。” 邓平虏冷笑一声,他见过嘴硬的人还少了一挥手道:“嘴若硬便拉入牢里去严刑拷打,看看是他嘴硬,还是他这副身子硬。” 姜为却上前一步道:“指挥使,此人有古怪,不可擅杀。” 邓平虏让士兵将那刺客拉下去,中堂只剩三人。 “说。” 姜为随即从怀中掏出两块狼牙,放在了邓平虏桌案上,“指挥使,一块是上月一蒙古小偷……” 他大致叙述了一番经过,然后又道:“而这一块,是范同,范知事所掉之物,这是他立的字据。” 邓平虏多年征战练就的老辣警觉性,让他皱眉凝重的端详这两块狼牙。 “范知事今日在鸣沙阁一掷千金,出手便是五十两,他……哪儿来的这般多银两去挥霍” 姜为补了一句,他原本只想威胁一下这个饭桶,让他知难而退不要找自己茬。 不过当晚自己便遭遇了刺杀,对方下手狠辣,招招要命,就说明这东西在那饭桶手里绝不寻常,他也不得不说了。 邓平虏搓了搓这个狼牙,他征战日久,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他沉声道:“当年关西七卫之乱,乃是瓦剌人从中作梗。我那时只是个百户,在哈密地区与瓦剌人大战了一场,后来打扫战场,他们有一部分尸体怀中便有类似的物件。” 姜为一听来了精神道:“那便对上了,当时我欲擒那三人,却被暗中强弩逼退,我想这伙人不会是单打独斗的散户,而是一个严密的组织,而这狼牙则极有可能是他们的识别自己人的信物。” 邓平虏转身看了姜为两眼,觉得有些道理,“嗯只是这瓦剌人派了这般多人来我肃州卫内,所为何事这瓦剌且不说与那鞑靼打的不可开交,只说他自己内部本身也矛盾重重,他还有能力将势力伸到我大明来” “或许与那北元公主有关。”包元乾悄声说道,“也许是瓦剌来打探她消息的也不定。” 邓平虏四下张望了一番,虽然三人皆是知情者,却生怕隔墙有耳。 邓平虏心中忖度,他知道这北元公主对于这瓦剌太师乌格齐颇为重要,一直等着他来信呢,不过近一月过去自己不但没收到来信,反而城中多了这般多瓦剌探子。 何意难不成这乌格齐真有滔天之胆 包元乾见邓平虏陷入沉思,没把握到重点又道:“关口还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那第二块狼牙竟然是从范知事那里寻到的,这说明这些瓦剌探子已经将手渗透到了肃州卫官僚机构里了。” 邓平虏回过神来,看着包元乾,“不错,你们方才说这范同竟然能一次出手五十两,这等魄力,我都有些舍不得,他这笔钱来的颇为蹊跷。” “若是真的出了奸细,那我们这肃州卫可就岌岌可危,应当先下手为强。”姜为正色道。 邓平虏轻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想只是证据不足,他若是咬死只是无意购得的又当如何毕竟这东西当年清扫战场颇多,不算罕见。况且那范同又有姚听宣护着,目前只能从这被抓住的刺客嘴里撬出些消息了。” “缺一个人证,若是这刺客能攀咬出范同,别说他一个八品官,就连姚听宣也要被牵连,哼。” 姜为道:“不管如何,标下以为这肃州卫上下,可能已经有些外力渗透了,不得不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邓平虏叹气道:“姜为,你在衙门中任职,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若想调换布防或是清扫内奸,恐怕得要扳倒姚听宣才行。” 姜为无奈丧气道:“这些文官大明早晚要坏在他们手里,如今也只能指挥使您多留些心眼,期盼那瓦剌人不要有什么动作才是。” “你们二人,今日之事和那北元公主之事一般,烂在肚子里,若是走漏风声,自领军杖!” 邓平虏嘱咐一声,斥退了二人,独自坐在中堂沉思起来。 姜为虽急,但邓平虏更急,他比姜为更加知晓内情。 他如今得知瓦剌探子深入卫城图谋不轨,本是正好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调动兵马。 可是不巧却涉及姚听宣的表弟,那人颇为爱惜羽毛,必然护短,断不可能大义灭亲。 他在等,等应天府的消息,一旦得到消息,他立马便要拿下这姚听宣,立刻调整布防,整肃卫内官员,严防瓦剌。 届时不管这些瓦剌探子出于何意,哪怕是为了这北元公主而来,他也能浑然不惧,他乌格齐手段越激烈,证明这女子对他越重要,谈判的筹码就会越高。 倘若战事一旦焦灼起来,他便只能乖乖送上那块传国玉玺来与自己交换,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倒不怕瓦剌人来。 从古至今历来如此,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不经过一番波折怎能让那乌格齐束手送上自己想要的这一点邓平虏想得很明白。 可是关口是只要消息不来,他就不能先下手为强。 他不是什么先知,这燕王若是造反失败,功败垂成,那自己反倒落一个口实,他不能也不敢。 这就如计划很完美,若是第一步连瓦剌的压力都扛不住,又谈何献出玉玺,封侯拜将 他陷入两难,一边是瓦剌暗中涌动,一边则是燕王夺位的消息迟迟未来,自己不能绕过姚听宣调整兵力,也只得期盼这瓦剌近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才是。 关乎他的前途,关乎他能否上位的关键时刻,每时每刻都在竞速,就要看哪一方更快些! 若是燕王消息来得快,自己便能独掌乾坤,提前部署应对瓦剌。可若是瓦剌来得快别说仕途,恐怕还会被失城问罪。 他转念一想道那个刺客,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能从这刺客嘴里得到证据,拿下姚范二人。 他性子急,想到便要做到,当即要去提审牢里的刺客。 “哼,李大人,你莫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当我是三岁孩童么那日军情似火,我便忘记了这事,今日去看,这官驿早便空空如也,人去哪儿了!” 他刚起身,便听到一人口气不善,原来是姚听宣的声音。 李承恩赔笑道:“那人早送去行都司邀功去了,姚大人莫怪。” “哼,鬼话!本官今晚行文去问便是!” 邓平虏看着得理不饶人的姚听宣,看了眼桌案上的字据和狼牙,看了远处走来趾高气扬的姚听宣,冷笑一声。 心道虽不能拿下你姚听宣,不过借题发挥,让你别再找我的茬的底气如今倒是有了。 要怪,便怪你那不争气的表弟。 第三十五章 暗流涌动 卫指挥衙门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姚听宣,此时面色暗沉地拂袖离去,脸色黑的可怕,看得令人发憷。 李承恩与邓平虏则是端坐中堂,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般笑容满面。 李承恩作揖道:“老哥哥好本事,竟然让他吃了瘪。” 就在方才,邓平虏借范同似有受贿作奸之嫌疑,敲打了姚听宣。 姚听宣显然不知情,闻之此事见物证皆在,不由得心中一慌。 邓平虏道:“虽缺个人证口供,刺客却在我们手里。这事算不得小,谅他近来也不敢对你我二人太过放肆。” 李承恩点点头,这几日他被姚听宣纠缠的烦不胜烦,忽然道:“如今与那范同有关的蒙人刺客在我们手里,我们应立即当从此入手,化被动为主动才是。” 李承恩的意思与邓平虏一般,如今不能被动等待燕王消息,还是该主动出击从这刺客嘴里撬出能扳倒姚听宣的口供。 邓平虏道:“我早已派兵看守着,那刺客嘴很硬,我不敢大刑害他性命,只得慢慢来,看看能否取得突破。” 李承恩听罢若有所思,他喝了口茶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指挥使,有件事儿一直忘了与你商议,这几日繁忙,今日得空方才想起。” “哦” 李承恩正色悄声道:“那北元公主被我安置好了,不过如今有个麻烦。” “我们将她藏起,自然看守的人也只得乔装为家丁仆人,可是此事封锁严密,看管的士卒皆不知情,故而我严令他们不得入内,饭菜皆放置屋门,十分不便。我怕难免生乱,暴露她身份。” “往日在官驿,由我亲自照顾自然还好些,如今她不在官驿了,我也不能每日前往宅邸,十分不便。如今那些士卒略有些耳语,这谣言便起了。所以谨防起见还是应该差派一两个知情者贴身看管,节制那数十个在外的看管士卒,去看住这北元公主。” 这是那日萨仁雅对李承恩做的要求和条件,若是办不到,她萨仁雅狡黠一笑,笑地李承恩脊背发凉。 邓平虏点头道:“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选谁去看守呢” 李承恩竖起一只手指道:“当日擒回这北元公主的兄弟俩,我看就是个好人选。” 邓平虏略微一思索道:“你是说,那包”他虽然知道这个人,但是一时间又有些忘记名字。 “对,包家那两兄弟,他们是知情者,嘴又严,且是擒回那北元公主之人,我想他们二人颇为合适。” “尤其是那兄长包元乾,我看此人胆识不错,前番斩将立功,颇有些勇武机智,再适合不过。” 邓平虏摸了摸嘴边短髯点头道:“有道理,那我便让衙门行文知会这兄弟二人,也省的这包家兄弟给老子惹事。” “欸,老哥哥莫急。” “怎么” “这包家兄弟在军中素来地位低微,若只是让他们以士卒身份节制看管士卒,那必然不能服众。” “你的意思” 李承恩笑道:“不错,让这包元乾做一个总旗官,补了之前失踪的那个总旗缺口。让他弟弟做个小旗官,协助他管理那几十个在外的军士,既能服众,又能贴身看管,岂不一举两得” 邓平虏略微沉思一番,便道:“成,就依李大人的意思,我明日便让衙门行文知会,造册存档,添补空缺。” “啪!”响亮一声,范同贼眉鼠眼的脸蛋儿被打出了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他吃不住力,晕转了两圈摔在地上,顾不得晕乎乎地脑子,赶忙跪走到姚听宣身下,抱着他的腿哭道:“表哥表哥救我啊!!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收了那银子,我不知道那是瓦剌人的细作啊!!” 姚听宣文弱的面庞如今极度扭曲,掐着那范同的脖子道:“你可真是我的好表弟,你知不知道这通敌叛国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范同被这一吓,瘫软在地上,“表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想死你死了事小,株连到我,我姚听宣为人正派,岂能容你这做奸细的汉奸!” 范同绝望思索间,突然抓到救命稻草道:“表哥,你我乃是表亲,我又是你举荐的人。我若是出事了,你也逃不掉啊!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表哥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该为自己为姚家想想” 姚听宣心中郁结,这范同虽然废物,不过话却有理。如今他出了这档子事,已经是把自己拖下水了。 除了护着他,给他善后脱罪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就算是杀了自己这废物表弟灭口,可是刺客还在牢里,问出口供自己一样难逃罪责。 姚听宣阴翳的面孔盯着范同道:“现在一切的源头都在那个被活捉的刺客嘴中,你想无事便需要他去死。若是不能抢在李邓二人之前干掉那个刺客,那刺客若是把你交代出来了,呵呵范同,你我二人便洗净脖子等死。” 范同赶忙道:“表哥说的是,说的是,我马上便去联系那伙人让他们劫狱干掉那人。” “放你娘的屁,大牢是什么地方重兵把守,你有几个头敢去勾结异族劫狱!范同你他娘疯了!” “那那” 姚听宣长叹口气,“范同,这事儿你别插手了,我来办。” 范同好似溺水之人揪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想到自己表哥乃是分管军政的一把手,职能不比那邓平虏差。 他急忙对着姚听宣一阵耳语,姚听宣点点头一挥袖道:“这些时日你便莫要去那衙门公干了,夹着点尾巴。” 范同垂着头,不敢作声。 姚听宣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他道:“这段时日打了不少仗,死伤了不少卫所兵,这些人有的家里没有劳动力,那田便荒废了,你这几日带着我衙门里的兵去城外丈量田地,把这些‘弃田’给我占了。” “是,是!” 范同鼠目精光一亮,这是他的拿手好活,这几年他不知道替这个表哥侵占了多少阵亡军士遗留的弃田,表哥那几百亩的良田,有多少是他范同立下的功劳。 姚听宣面色稍缓,哼道:“收田便收田,莫要将事儿闹大,更别闹出人命,我告诉你,今日不同往日,我也护不了你!” 范同鸡贼地点点头,姚听宣哼道:“知道了便滚。” 范同于是真的头朝地一滚一滚地滚了出去,范同滚出屋外,起身擦了擦衣服上的灰尘,恶狠狠自言自语道:“姜为还有那个姓包的,敢跟我们姚家做对,此仇不报非非非君子!” 第三十六章 一别即是永诀 李邓二人倒不是没有用这刺客换调令的想法,只是仔细一琢磨,便觉得不可行。 他们与姚听宣的斗争,如今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不像是交易物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一锤定音,各无异议。 若是他们先放人,姚听宣灭了口却不签署调令,他们又当如何 若是姚听宣先行调令,调令期间却让李邓二人问出了口供,将自己一棒打死,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那姚听宣又岂能愿意 倒也不能全怨姚听宣,那李邓二人自己本身就有小心思,调兵驻防本就是应该说明缘由,二人心中有鬼,不敢明说这也导致姚听宣愈发怀疑二人,拒不签署调令成了死结。 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相信谁,已经到了这般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些勾心斗角的烂账虽使得今夜三人无眠,却不影响包元乾呼呼大睡。 当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崭新的雕花纸窗打在包元乾脸上时,他才迷迷瞪瞪醒来,他昨晚又梦到自己做了小旗官,一醒来却是梦。 哎,看老姜这架势,估计自己这小旗也泡汤咯。 烦躁地踢了踢蚕丝被,起身打开实木衣柜取用崭新的衣物。 自从自己变卖了那串珠子,整个人格局便打开了,包家的格局也随之打开了。 包大叔用了他变卖的银子置办了许多家具,被褥。还给兄弟二人制了几件合身的衣物,原本不怎么景气的包家,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钱只要不乱给女人花,这男人就能潇洒的出奇,这还真是大几百年不变的真理。 包元乾因祸得福,心中如是打趣道。 若是没遇到那些插曲,自己心潮澎湃一股脑地送给了崔莺莺,那包家还是那个穷包家。可如今包家虽然算不得富,却也置办了不少物什衣服,生活品质提升了不是一星半点。 包元乾出门见包大叔早已在林中恭候他了,他也习以为常,照理在包大叔的调教下,耍了一套朴刀又使了一套单刀法。 包时烈乃是高人,得他指点包元乾自然进展飞快,往日连刀筋都找不端正的他如今舞起朴刀来倒是有模有样,学了个三分神似。 包时烈见他进展不俗,也满意地点点头。这包元乾练了两个时辰,汗水透湿脊背方才作罢。 刚裸着上身回到屋中舀了瓢水缸里的水,咕嘟咕嘟灌着,却听得柴门外马车铃响起,旋即一阵嘈杂。 包布同虎头虎脑地走到门口,探出头看了看随即嚎了嗓子,“哥,是罗老爷子,来找你的!” 他与包元乾同帐久在军中,自然也知道自己哥哥与这罗老爷子走得近。 包元乾一听赶忙丢下水瓢,把石台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裹上,心道这罗老先生是斯文读书人,见不得赤衣裸体。 包元乾推门而出,只见马车上下来一拄拐老者,一席罗杉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正是那罗贯中罗老爷子。 “小后生,与我顺道散散步。” 包元乾看着他身后大车小车驮着不少东西,又有几个仆人带着几十个护卫检查货物,不知叫自己散步是何意。 不过他还是爽快地点点头走过去,罗贯中见他出了门,抬眼看了一下身旁的一个仆人,那仆人眼神会意。 包元乾扶着罗贯中这苍然欲坠的老骨头,走的极慢。 “小后生老头子我这回来,是向你辞行的,你不在军中,便问到了此处,莫要诧异。”罗贯中走着走着,突然笑眯眯地看着包元乾道。 这话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罗老爷子在军营时日也小半年了,如今借着崖口之战结束,他也算为自己付出精血的着作添上了最后一笔缺憾。 “恭喜罗老先生,人一生能将一件事做到完美,已然不易。” 罗贯中拄棍道:“小后生,我问你,你说究竟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 包元乾思索答:“小子以为,当是时势造英雄。俗话说的好,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低微如太祖,握住了时势,亦能以布衣夺得天下。可强如诸葛孔明,千古完人却也保不得季汉一隅之地周全。这倒不是说二人能力有差距,而是所谓时代胜出的英雄,不过是努力的幸运儿,他们生对了时代,恰逢时势方才能有一番事业。若是让二人对换一番时代,其结果依然不会变,天下大势不可违,不是那一二个枭雄奇才可以左右的。” “好,说得好。没看错你,能够替我小说出谋划策的人果然见识非凡,呵呵” 包元乾笑道:“老先生谬赞了。” 罗贯中继续道:“正如你说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原封不动,这话我反送给你这小后生。” 包元乾一错愕,罗贯中抚髯道:“还有一句,叫做潜龙在渊,呵呵呵人这辈子总有高峰也会有低谷,一时不得志不代表是你这人不行,而是时运未至罢了,那些人身居高位也不是真比你强在哪处,而是他们正当时运,你不必气馁,也不必强求。” 包元乾脸颊一红,知道这罗老先生察觉了自己前些时日在军营,等这小旗官等的有些急躁,故而有此言。 “晚辈受教了。” 罗贯中点点头,“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武不弱,文尚可,心思又扎实。如今不得志权当潜龙在渊,积攒自身。等待风雷乍起的那天,你定能飞龙在天,前途不可小觑。” 包元乾心中一乐,也不知这罗老先生是不是在安慰自己。自己这臭丘八,真有飞龙在天的那日吗 “不鸣则已,一鸣当要惊动九霄。”罗贯中笑呵呵地从怀中掏出两本厚厚的书册,交给包元乾,“小后生,送你这两本册子,一本是我写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原本,皆是我手写而成。另一本则是我恩师施耐庵与我共同创作的水浒传原稿,如今,都一并送你。” “三国演义水浒传原稿”包元乾看着手上这两本纸质上乘,却难敌岁月侵蚀成了泛黄的册子,“罗老先生,您将原稿给我那您” 罗贯中道:“早已让我那几个仆人抄录整理完毕了,这两本原稿修修改改,上不得大雅之堂。权当做我给你的馈赠便是,你我共同着书小半载,总要给你给个纪念才是。” 包元乾收好两书,心道这可是古董中的古董啊,四大名着的第一手原稿,放到后世不得炸锅了。 罗贯中停下身来,双手拄棍,看着远方连绵不绝的祁连雪山,长叹一声:“恩师他老人家说的不错,这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匆匆便过了,又岂能与山岳同寿” “仿佛我那年少风流之时,恍若昨日,今日却忽然成了这耄耋老朽,呵呵” 罗贯中释然地大笑中,眼眶不知何时早已湿润,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咳出些血迹,喘着粗气。 包元乾赶忙扶住他,他却要强的摆开包元乾的手。 包元乾有些感同身受,罗老爷子想必当年也是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俏公子,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光阴不归,行将就木,怎能不让人感叹 罗贯中突然握住包元乾的手,将他手打开,放了一块玉佩在他手里。 包元乾不解,却听罗贯中道:“这是我江南罗家的信物,也是我的信物,日后若是有求于罗家,想必我也不在了,便持此物见我后人,无有不从。” 包元乾扶着罗贯中走回道包家门口,罗贯中临上马之际。 他扭头道:“你那两句题词写的很好,滚滚长江东逝水,倒是点醒了我。浑浑噩噩八十载,如今临了倒欲效仿那奔流不回的东逝水,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再见。” 说罢便由仆人扶上马车,放下围帘,驾车缓缓而去。 他岂能不知,再见或许是一种奢望了。 虽然历史没有告知罗贯中准确的生卒年,但是老爷子如今大事已了,为了这本三国演义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耗尽了心血。 他已然是风前烛,雨里灯,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包元乾在家门口遥望着车队的远去,轻声道:“罗老爷子,再见” 第三十七章 侵田 “哥”包布同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晕乎。” 包元乾纳闷看着弟弟,“有屁快放。” 包布同神神秘秘地将他带至屋内拿出一袋布匹,展开一瞧,十个亮晃晃的银锭摆在眼前。 “我靠”包元乾不由得张大嘴巴,又是一百两纹银摆在自己面前。 虽然已经有了经验,可是自小大到这也是第二次瞧见这么多银子,而且是自己家的。 这一百两想也不用想,定然是罗贯中与自己去散步时,使唤仆人给的,成色竟然比那当行的银子还要尚几分。 这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几乎是后世的六七百块,一百两这种成色的银子那就是七八万那。 算上之前结余的,自己军功赏的,自己这老包家已经存了十几万块了,这可不能以后世的通货膨胀的钱来算的。 在明代普通百姓拥有近两百两银子,那就不叫普通百姓了,那叫富庶之家! 不说包布同了,光自己穿越来五年,哪怕有崔莺莺私下接济,自己也几乎都是抠着碎银子花,紧巴巴的,吃饭全靠军营粮草或是包大叔地里种的自给自足。 自从去关外抢了一波回来,自己的人生仿佛就开始改变了,一两百两银子存家里,还当个屁的兵! 要是这军户能辞职,他立马就去办手续,回家胡吃海喝个几年,绰绰有余。 上月先是抢了些宝物,又是罗贯中送来的银钱,直接把这赤贫的老包家给整富裕起来了。 这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距,实在震撼到包元乾了,别人身上搓点泥丸下来,都够自己一家飞黄腾达的。 不过这也算自己时来运转,第一次出关打劫就劫到个北元公主,这财货还能少了去 在军营里又认识个家缠万贯的罗老爷子,罗老爷子念及自己帮他出谋划策,着书立说完成了他毕生的夙愿。 随手一给,便给了自己一百两纹银。 若是旁人,自然不可能从罗老爷子手里拿到银子。 可恰巧自己又是个熟读三国演义的现代人,自己读的那是经过历代文人删改归纳总结的精华版本,集大成者,对于这个时代的罗贯中形成了位面碾压。 这种运气,不能说很好,只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 “元乾这是给你的,你来安排。”包时烈从屋外走入。 包元乾摇摇头道:“家还是得包大叔您来当,这些银子连同之前的您一并收着,我看这地啊,日后怕也是不必包大叔您去劳作了。” 包时烈摆摆手道:“种田种习惯了,也上了瘾,这一天不干点事儿,就闲的厉害。再说最近衙门里有些恶奴又开始侵占田土。” “哦” “只要你的田一段时日没人管理,就有一些恶奴带着人来软硬兼施的收田土。我若不去耕那,早晚也要被那些王八蛋占了去。”包时烈叹了口气,“虽说家中有了不少钱财,但咱们是军户,经不得商,这只要是个数目就会坐吃山空,日后你们二娶妻生子哪个不要钱有一块自己的地,才能保障自己子孙代代啊。” 包元乾心中一想,包大叔说的一点没错。 一夜暴富者,往往很难守住钱财,几番报复性消费间就会所剩无几。 一旦失去自己本来谋生的本领,遭遇点不测,钱用完了便只能等死了。 看来这地,还是得种。种地垦荒才是长久之计,否则被侵占了去,钱花完了吃什么 不过包大叔耕种了一辈子,可能十两都没见过,怎么这几番来了一两百两银子,他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比自己这个穿越者还要淡定。 从容的有些太过分了,难不成包大叔原来是个商贾巨富 “哥,这回那崔小姐回来,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包布同拱火道。 包元乾摇摇头,他知道虽然包家现在有钱了,但是和崔家这样的大户相比,还是天壤之别的。 “包大叔,今日便由我和布同去田里劳作,布同伤好了,正好我也赋闲在家无事。” 包元乾见包时烈准备扛着锄头便出门,不由得阻拦下他。 “走,布同。”包元乾扛着锄头便出了门,包布同紧随其后也扛着农具。 “哥你上月答应我的羊肉泡馍还没吃呢!” “你手里不是有钱么那时候咱家穷的叮当响,如今可不同了,想吃去吃便是。” “那不一样,我就想吃哥请的” “嘿,包布同你小子这守财奴。” 两人说话间出了城门,走到讨赖河灌溉渠田埂上,走入自己农田开始劳作。 附近劳作的人还有很多,都是军营里军户的田地,当然也有富户当官的大田,连成片雇佣佃户来耕种。 两人正挥着锄头,只见远处一阵吵闹,包元乾放下锄头看去。 原来远处是几户军户的田,一个穿官服的人正带着十几个兵卒在田里走动,丈量土地。 而几个农妇老叟正跪在地上,拉着这群人,不让他们丈量。 “不知又是哪几个倒霉蛋的田被侵吞咯。”包布同见怪不怪了。 包元乾比包布同更懂,封建王朝灭亡周期总是固定在一个时间段,究极原因便是土地兼并。 从一个朝代初期开始,豪族官僚便开始逐渐侵吞田地,而失去田地的农民只能卖身为佃户农奴,任人摆布。 一旦这个问题累积到一个点,便爆发了农民起义,王朝动摇。 每个朝代都如此,可每个朝代都这般做,只能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人那,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包元乾感叹一声,他虽然不耻这样的行为,但是他却也无能为力。 他只是个小军户,只需要做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普度众生的活儿还是交给佛祖去做。 劳作间,只听得那田里哭爹喊娘之声大作,却最终像螳臂当车一般被碾碎,化作尘埃。 每一块田土的丈量结束,都宣告着一户百姓家的家破人亡。 包元乾听得心烦意乱,只能挥起锄头干的更加卖力,转移注意力。 只见那人带着士兵丈量完几块土地,又走近看向另一块土地。 那土地里站着一个短衣老叟,拿着个铁锄头便打来。 “哟!刁民!还不给我拿下!” 那为首一人怪叫一声,士兵上前将他摁在泥泞的田里,满脸稀泥,那老叟破口大骂,却动弹不得。 旁边一妇人冲出来便抓着那当官的脸,又撕又掐,生生弄出几道血痕,一个小孩在一旁无助的嚎哭着。 “没天理啊!我家汉子才失踪一月不到,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就想来占我家的田土!我跟你们拼了!!” 那妇人大嚎,那当官吃疼,揉了揉獐头鼠目,怒不可遏道:“给我架住她,老子今天要抽死她!” 那妇人被架住,那当官的抄起巴掌便要扇下去! “啪!” 一声巨响,却不是打在那妇人脸上的声音。 “啊!!”那当官突然的痛呼起来,看着自己手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被人打断了! “啪啪啪!!”又是几声,那押着那妇人和老叟的四个士兵全部被人用棍打翻在地! 第三十八章 粪水斗群蠹 只见两道健硕的身影跳来,当即便打翻几人! “饭桶你这狗尾巴鸟官,好了伤疤忘了疼”包元乾大喝一声,那饭桶手便是被他一棍打断的,他扶起那妇人,“高大嫂没事” 那妇女哭道:“大包兄弟,这些人想抢我家的田” 他本不想管,可是那饭桶走近他才听出是这虫豸的声音,而要命的是他丈量的田正是高大哥家的田土,想不管也不行了。 他知道这些建文派系的文官时日无多了,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权势还是颇大,若是让他们把高家田收走,纵使他们倒了,这田也极有可能被邓平虏等卫所武官变卖给豪族大户。 毕竟钱,谁不想赚 “啊给我打,打死了算,往死里打!”饭桶吃痛倒地不起,他看到又是这包元乾来搅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那十几个兵卒抄起长短兵器便打向兄弟二人,这二人占了便宜便连连后退。 他们虽说久战沙场,但是只有两人,面对十几个持兵器的士兵还是招架不住的。 那些军士在田埂间与包元乾二人狼奔豕突,而那些被丈量田地的军户却不敢上前帮忙,对于殴打官家这事,也只有包元乾带头能干出来。 不过也有例外,那些军士倒是跑了,丢下了受伤的饭桶一人,那被方才被摁住的高老伯趁机抄起扁担,对准那饭桶獐头鼠目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拍! “哎哟喂!!别打,别打!” 高老伯却越打越起劲,“打死你这个狗官,占我老高家的田,老头子跟你拼了!” 包布同跳过一个田坎,看了看后方追来的军士,“哥,打不过!” 包元乾眼珠提溜一转,看了看田间浇灌菜叶的粪水缸,招呼着包布同便跑去。 那些军士持枪棒而来,只见两人顿时停住身形,将长棒一端沾入粪水缸,猛力一提带出一串散发着‘清香’味的粘稠,直飞向带头一人! “哇,他娘的,屎!!”那人被包元乾甩了一脸的大粪,沾的浑身都是,臭的几欲作呕! 周围军士见他惨状都不敢靠近他,包元乾兄弟二人见‘粪水攻势’凑效,更来了劲儿。 只见两人的两条长棍就如人工搅拌机一般,在粪池里来回翻飞,两棍交错间一串又一串的大粪被带飞而出。 就如那后世田间的自动喷洒机般,向周围喷洒‘夜香’。 两个机智的军士偷偷趁乱绕到二人背后,一个猛虎搏兔作势便要扑倒二人。 谁知兄弟二人矮身一躲,顺势一顶一带,二人失去重心,“咕咚!”两声大响,两个军士齐齐从二人背上翻过,栽入那粪水缸,溅起一片大粪。 包元乾抄起棍子滚准那两人便是一顿拍打,痛打落粪狗! “哈哈哈!这点本领也想拿你包大爷一群虫豸!”包元乾见两个‘屎人’在缸里挣扎,不由得放声大笑。 那些军士被他嘲讽的胸中火气大作,见这般多人却拿不下二人,也顾不得什么大粪不大粪了,顶着粪水便冲来。 包元乾暗道不好,这些人上头了,对包布同使了个眼色,两人会舍弃了粪缸,矮身一突便窜向正挨打的饭桶! 那饭桶刚直起身来,准备脚底抹油溜走。 却没想到当即冲来两个汉子,将自己又扑倒在地,几个拳头下来,被打的七荤八素被反架着。 “这叫擒贼先擒王!以后若是要当将军,岂能不懂这个道理”包元乾对弟弟说道。 “放开范大人!”那些沾屎的军士看着饭桶被擒拿,不由得喊道,其中两人更是已经成了粪人 “侵占良田,害人家破人亡,知不知道大明朝日后就是坏在你们这些虫豸手里!” 包元乾喝道,见饭桶挣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长棍蘸粪那头往他脸上一顿乱呼呼,呼的他满脸都是。 “姓包的老子一定要唔杀了唔唔你!!”此时他不是饭桶而是粪桶了。 “都住手!!”一声传来,却是另一头。 众人看去,原来是个身着碧绿色常服的官员带着几十个明盔明甲的执法军士走来,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与方才饭桶带的那群甲都不穿的军士显然迥然不同。 前方还有几个老实巴交的军户引路,显然是方才这饭桶侵占田土时,便有不少受害的军户跑入城去报官了。 只是 包元乾定睛看去,这官员补子上绣着一对白鹇,是个五品文官! 在这肃州卫五品文官,也只有那主管一卫之民法,军法的按察司佥事,任文增一人了。 “妈了个巴子,这帮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把这瘟神请来了,这回完蛋了。” “怎么了,哥”包布同不解为何这般说。 包元乾不语,暗自心道这肃州卫文武系统不和,早就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军户家属没什么文化,更不懂的官场的玄机。 在他们的认知里,只要是官那都是一样的,并不分什么文和武,自己受了迫害,那就得报官。 只是他们不懂的是,欺负他们的是文官系统的低级官员,他们却请来了文官系统的上官。 岂不知这官字两个口,官官相护已成了常态。 他们是军户,受了欺压若是找到卫所官员,或许还能帮他们出出头,也能将自己这通闹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哎,这群人却歪打正着请了个按察司佥事来替他们‘出头’。 恐怕今日不但头出不了,自己这一通瞎闹也收不了场了。 “都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放下!”那任文增不苟言笑,颇为严厉无情。 包元乾对弟弟使了个眼色,丢下了手里的长棍,松开了饭桶。 饭桶一松手,顾不得断掉的那只手,抽身反手便一耳光打在包元乾脸上,响亮一声,兀自不解气,顾不得断了一只手就欲寻刀要劈了包元乾,赶忙被手下军士拉住。 包布同见自己哥哥挨打,气急败坏,包元乾稳住他,这个时候可不是逞能的的时候。 这任文增乃是掌管军法之官员,对于自己这等兵卒掌握着生杀大权,说拿你便拿你,在他面前不似这饭桶,放肆不得。 “他娘的,呸!”饭桶忍着痛,啐了口屎沫。 任文增负手而来,一遍听着一群老实的军户数落着饭桶的罪行,一遍点点头应付着。 那饭桶见任文增来了,心中大喜,带人上前一顿哭诉,任文增心中便有了数。 只听那任文增一挥袖,“以民卒身份殴打侮辱朝廷官员,好大的胆子,众军校还不拿下!” 军士们披甲上前,片刻便拿下了包元乾兄弟与高老伯高大嫂,捆了个严实。 而小高那孩子则偷偷被邻家帮衬着带走,生怕这些鸟官牵连孩子。 “大包兄弟连累你们了嫂子对不起你们”高大嫂呜咽道。 那群老实巴交的军户都傻眼,他们不是请这人来为自己做主,惩治饭桶那伙人的吗 怎么饭桶如今逍遥法外,把为自己出头的几人给捆住了 “大人,他们侵占阵亡军士的田土,难道就不管管若是大明官僚以这般对待阵亡的将士,那日后又有谁心甘情愿卖命” 包元乾冷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饭桶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和这任文增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心中却格外的冷静。 那任文增看也不看包元乾一眼,大袖一挥,“押回按察司衙门!” 第三十九章 峰回路转,包总旗! 就在包元乾被按察司军士带走之时,大街上一卫指挥衙门快马疾驰而来,却在包家柴门外勒马而停。 “卫指挥衙门公文,包元乾,包布同出来听候!!”那人在马上昂声道。 柴门‘咯吱’一开,出来的却不是包元乾,而是苍然遒劲的包时烈。 “包元乾二人呢” 包时烈不解来意道:“敢问公人寻他们何事他们去了城外田间劳作去了。” 那人疑惑,下马走来道:“你速引我前去,这指挥使亲自下文,奖包元乾、包布同二人功劳,特擢升为总旗、小旗二职,需即刻前往卫指挥衙门赴命,另有差派。” 按察司大牢 包元乾几人被丢进大牢,“嘎吱”一声,厚重的牢门合上,只听得角落里臭老鼠吱吱声,和屋顶漏雨的声音。 “靠” 包元乾看着四周阴暗潮湿的大牢,心道自己这算是二进宫了。自己原以为在那嘉峪关的军监够差了,不过与这里一比,别人那‘河景’房不知道高出多少个档子。 “哥咋办”包布同第一次被丢进监狱有些紧张,两人正背对着背互相解着捆在手上的麻绳。 包元乾无奈道:“还能咋办等着卫指挥衙门不是,等你姜大哥来领人就是,好好待着。” 弟弟虽然第一次进牢,可他已经熟悉这流程了,心中轻叹一声,这王八蛋世道。 只要有靠山,白的也能成黑的。军人保卫国家,到头来却连自己家里的土地都保护不了,倒是讽刺。 自己身份低微,平平无奇,就算占着理那你也没理,有权有势者就算没理也让你不得不服‘理’。 “这所谓的出头英雄啊,是拗不过这些官老爷的,在权力面前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工具罢了。”包元乾解开绳索无奈道。 他郁闷自己的遭遇,分明为民出头,到头来却被丢进大牢,千错万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自己是个随意被拿捏的大头兵 “大包兄弟嫂子对不住你们哥俩可怜我那孩儿”高大嫂唉声道。 包元乾二人走过去,解着二人身上的绳索,“高大嫂,不必见外,若是别人我也就当没看见了,只是高大哥对我们二人算不得差,我们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不能坐视不理。” 说虽是这般说,其实二人心里都有数,老包家能小发一笔横财,其实还得亏了高大哥的提携。 “那小高被邻居领走了,高大嫂放心就是。待过个几日,衙门来领人了,我二人先去想想门路将你们二人搭救出去。” 安抚好了二人,包元乾靠在墙边蹲坐着。 他回想了这一月多来的经历,自己虽说是得了不少钱,不过情场仕途接连碰壁,如今还被关在这黑黢黢的牢里,也不知莺莺若是知道自己这般狼狈,会不会轻视自己。 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些玩意儿一点都不管用,当你有实力时你才能吼,没有实力你吼就是找打。 也不知过了多久,包元乾肚子饿的咕咕叫,只见墙上一小扇缺口处的光亮也暗了一些,想必天也快黑了。 包布同心大,听自己哥哥说没事后便倒在草堆上蒙头大睡起来,呼噜声震的整个牢房都听得见。 “叮叮”锁链之声响起,随即厚实的大门被人推开,旋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为是你吗老姜!”包元乾扒在木柱上,看着来人。 只见来的是一掌灯的差役,正掏着钥匙开门。 后方紧随了几人,其中一人正是那卫指挥佥事,郭雄。 其余几人他都不认识,并没有姜为。 包元乾心道不是大官来提人无非两点,一是你乃重要人物,二则是惹大祸了。 可包元乾并不认为自己这大头兵是什么重要人物,连提人都是卫指挥佥事亲自来提人了,岂不是 包元乾一脚踢了下一旁迷迷糊糊的包布同,将他踹的唰一下起身,迷迷糊糊的搞不清状况。 只见牢门打开,一衙门公人上前打开公文,借着烛光道:“擢升檄文,今有包元乾、包布同二人武德充尚,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实乃军中之肱骨,特此擢升为哨骑营总旗官与小旗官,受命之时即刻赶赴卫指挥衙门,另有差派!” 牢里听擢升檄文,也算是罕有了。 饶是包元乾心大如牛,也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自己总旗官自己成了总旗官! 像是莎士比亚笔下的黑色幽默,荒诞与喜剧并存。 自己今日才闯了大祸,正等着挨处罚,忽然闯进来告诉自己当了总旗官,自己靠军功梦寐以求的小旗官都没做上,却柳暗花明的连跳两级成了总旗官 完全便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被摞在了一起。 这总旗官可是军中肱骨,虽与小旗一般并无品级,但私下都会尊称一声野七品。 就是说除了从六品的试百户外,便是总旗官。 其管辖五十余人,故而明军中也就将其当做七品来看待了。 这总旗等闲人不得随意处置,就算要抓捕也需要报给卫指挥衙门批文才行。 那人说罢便后退两步,郭雄上前对着一脸呆滞的包元乾二人道:“行了,事儿了了都出来,随我即刻前往衙门。” “哥我没太明白,咱们这是升官了吗”包布同挠了挠头,有点没睡醒的模样。 包元乾摇摇头,他不知道这些当官儿的葫芦里卖是什么药。 “大包兄弟。”高大嫂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包元乾道:“嫂子在这里且待着,我去探探是什么情况,会尽快让你出来的。” 说罢便拉着一脸懵逼的包布同随着郭雄一行人出了大牢,一路上郭雄不说话,但他问了问公人,才知道原来这公文午后没多久便传到了包家。 包大叔带着公人去田里寻人,却一无所获,这才被告知事件原委,那公人去按察司要人,却不得见。 情急之下只得回转卫指挥衙门找到邓李二人,邓李二人的面子那任增文都卖的不情不愿,甚至找到了姚听宣,那姚听宣前日在邓平虏手里吃瘪,如今这些事不太好太过较真。 如此几番周折,方才将两兄弟从牢里提出来。 包元乾听得原委,恨得牙痒痒,暗骂这些浅水王八,排场多。如今一群建文派来的文官,也蹦跶不了几时了。 入了卫指挥衙门中堂,只见李承恩笑脸相迎,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 “哎呀呀包总旗,包小旗你们二人受苦了。”李承恩起身迎道,“这次你事儿惹得不小,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从那牢里提出来。” “我二人便多谢大人相助。” 包元乾看着这人畜无害自来熟的三品武官,却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只得以大人相称。 不过看着李承恩笑意盎然的模样,他心中却犯起嘀咕,这种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的人比饭桶那样的小人更难打交道。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个三品武官怎么会大费周章的提自己出狱 那李承恩笑道:“谢便不用谢了,我知晓你们二人在军中素来骁勇,特地与邓大人商议了一番,故而这才提拔了你们二人。” 说罢挥手示意,两个衙门公人便将总旗小旗的衣裳腰牌端了出来。 包布同看得那精致的布料,心中大动,没想到自己才十七岁不到,就当了小旗官! 可包元乾脸色不为所动,作揖道:“想必大人有什么差遣若是分内之事,我兄弟二人自当尽心竭力。” 包元乾心里想的可太明白了,老子立的功还少了且不说这几年来斩获不少,就是上月抢到个北元公主,一分钱没领到,白挨二十军棍。这两上官谁给自己出过头,喊过冤 阵前斩将,首得其功也只打发了自己银两,可如今却陡然将自己提升为总旗,若是能升,早便升上去了,别不是什么烂摊子脏活儿 李承恩取出一张写了写字的纸递给包元乾,包元乾展开一看。 ‘城东,花间坊左二户。’ 八个大字赫然在列。 李承恩道,“好好记住这个地方。” 包元乾虽不解,还是将这个地方牢记于心。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 城东本就是卫城里一些大户豪强住所,用后人的话讲,妥妥的富人区。 城东住宅,雕梁画栋,奢华无极,甚至引入了讨赖河的引水渠入宅内,形成一片片的池泊。 崔家也正住于城东花间坊,可以说隔得极近。 包元乾点点头,将纸递还给李承恩,李承恩卷起一角点在蜡烛荧焰之上。 “你去了这个地方,自会有人接头。”李承恩弹了弹灰烬道。 包元乾二人接过衣服托盘,正欲离去,包元乾顿了顿步伐,回身道:“大人,可否答应我一件事若大人应允,我即刻前往。”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颇有底气,似乎在与李承恩谈判似的。 李承恩嘴角快速抽搐了一下,旋即消失不见,“说。” 第四十章 眉眼弯弯 傍晚,泡馍羊肉店前,两个汉子正挥汗如雨,甩开膀子造着碗里的东西。 两人桌上的碗就像两个小山般叠起,层层叠叠,像是大胃王竞赛般。 “哐啷”又是一碗丢在‘碗山’上,那身材壮硕的汉子拍了拍肚子,满意的笑着。 “哥,我是真没想到,咱老包家竟然也有这天,往后十里八乡的也不敢随便惹咱们了。”拍肚说话者,正是一脸满足的包布同。 包元乾嘬了口羊肉汤,道:“痴儿,你以为这事好事儿” 包布同不解问道,“啊这难道不是好事” 包元乾摇摇头无奈苦笑,“那,布同我问你,你自认为在军中威望如何” 包布同嘶了一声,“我虽然笨,却也不蠢,好像军营里的弟兄都把我当大傻子苦力。” “那你哥我呢” “好像也不太行” 包元乾点点头,塞口饼嘟囔着嘴道:“那你觉得咱们在衙门里和上头有关系吗” 包布同摇摇头,他们认识衙门里最大的‘官’,也就是姜为这个小吏了。 包元乾反问一句:“那咱们一没关系,二没声望,凭什么能拿到这总旗和小旗尤其是你,在家躺了一个月,莫名升官,不感觉奇怪吗” 包布同有些恍然大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不管怎么说这官位是实实在在的下来了。 “布同,当你在一个公司里不受人重用,且爱被甩锅,而突然一日被上司提拔起来,委任他职。”包元乾怪笑,趁热打铁道:“这时候你就要小心了,不是你运气好,是有搞不定的烂事儿等着你去做,做不好你就等着背锅!” “公司” “哎,就是衙门的意思,你凑合着听。” 包布同哦了一声,“哦所以这就是哥你给那大官要钱的原因” 包元乾冷哼一声,不屑道:“又要马儿跑,岂能不给马喂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活儿,不过老子的便宜也不是好占的,能剐他一点油水算一点。” “哥,还得是你高明。”包布同嘿嘿一笑。 就在方才包元乾给李承恩提了三个条件,一个是速去按察司大牢放了高家两人,第二是务必保证高家一亩三分地不被侵田。 其他人他管不着,但是高家的田,他非管不可。 李承恩倒是答应的爽快,包元乾的第三点,则是 一点活动经费。 李承恩听罢当即便黑了脸,不过最终还是拿了十两银子给包元乾,暗骂这厮趁火打劫。 说是一件事儿,却是三件。 “二位客官,夜禁时间到了,小店也要收摊儿了,您看”店家走来小心翼翼询问着二人。 包元乾这厮二人腰挎长刀,身材健硕,又穿着不凡。这店家也不敢招惹,说话都颤颤巍巍。 “多少钱” “额这一共是一两五钱银子” 包元乾听罢一惊,这么多 旋即看了看老板尴尬的脸,反应过来,看着桌上自己和包布同堆砌的碗山,加起来差不多得有三十多碗。 好家伙,自己二人自早饭后便没吃过东西,田间劳作一番,又是打斗一场,到出衙门那是水米未进,饿的两人手脚发软。 “给,这是二两银子,不必剪零了。” 包元乾从褡裢里掏出两块碎银丢给老板,见老板想用剪子剪便制止了。 难得阔气一次,如今他包元乾也不是差钱的主,吃顿饭的钱不成问题。 老板脸上灿烂如花,弓着身送走这两位冤种。 二人走在路上,吹着夜风往花间坊而去。 路上巡逻的兵卒遇见两人,见夜禁时间还敢在街上闲逛,便欲呵斥拿人。 人还没动,却见两人掏出旗官腰牌,古怪地看了两人几眼,便离开了。 “哥!这当官儿的感觉真爽啊!!”包布同心中狂跳,虽说旗官只是基层军官,可是已经与豆大个小兵截然不同了。 包元乾虽说不知道前途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过他也不是个圣人,免不了俗。 方才亮牌子震退巡逻士卒的优越感,这时也让他有些飘飘然。 不知觉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城东花间坊。 “左二户” 包元乾看着坊内的豪宅,一个个仔细的寻着。 这花间坊的宅邸和其他地方不同,平民的房子都挨得极近,显得拥挤。 可这里每一户占地都极大,有的除了正门外,还开了几扇侧门,这几进的院落配上私人的花园一围,间隔颇远,倒也不难找。 这些大户人家,甚至有的都逾制了,放在中原内地,高低要判个抄家流放,可是在这大漠边关,又有谁会在意这些东西呢 只要打点好卫所官员,什么逾制那叫扩建宅邸! 他们二人走过崔家府邸正门,这崔莺莺家是这花间坊左四户,于自己要到的地方倒也算近。 “就在这儿。” 他二人看着左二户这楠木大门,铜钉点缀,上有单檐歇山顶。大如牛耳般的铜环,配上屋前俩镇宅兽颇为霸气。 “这规格歇山顶,好家伙”包元乾被怔住了,与弟弟二人看着这豪宅,竟比崔莺莺家还阔气。 “哥咱不是来给这些士绅豪门当护卫的”包布同纳闷 “也许” “何人深夜在此逗留!还不速速离去!” 包元乾许后面的还没说完,便听到那宅墙上不知何时翻起一人,谨慎地看着门前包元乾二人。 不待包元乾二人说话,一声哨音,旁边的左三户与对面的右二户皆翻起十数人,呈了个十面埋伏之势。 这阵势倒是把包元乾二人吓了一跳,心道不是是来接头的还是来要命的 “马弓总旗官包元乾与小旗包布同奉衙门之命,来此就职。” 他话音刚落,“唰唰唰”几声,四周墙上的人又没了踪影。 半晌只听得左二户大门咯吱闷响,里面走出几人,皆是小旗官的打扮。 几人上前点着火把查看了包元乾二人的腰牌,看来人是包元乾,似乎是认识,面漏怪色道:“我们几人乃是值守小旗,原本昨个大人就交代好了,却没想到总旗是半夜才来,莫怪,莫怪。” 包元乾脸上尴尬,却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刚被人从牢里提溜出来 那几人将包元乾引入宅邸,合上大门。 只是众人不知在远处,有一黑影一闪而过。 这是个四进院落,一进乃是二十多个仆人打扮的人,包元乾一看便知道是些军中的练家子。 几个小旗一路便询问着包元乾,自己看守的都是什么人,这般神神秘秘的。 在这里毕竟也只有包元乾二人能深入其中,不过包元乾却是被李承恩下了封口令的,这邓大人的四十军棍可不好挨。 “总旗大人,我们几人也只能将你送到此处了,里面我们进不去。” 众人走到三进门前,一小旗退身道。 包元乾点点头,带着包布同便进了去。 “这包鞑子什么时候成总旗了那小包鞑子也混了个小旗” “谁知道呢!哼,狗屎运。” “这能服众吗他凭什么当总旗照我说卢大哥论资排辈才该做这总旗,哪儿轮得到他。” “好了,都别嘴碎了,做好自己的事。” 二人刚进去不久,几个小旗和手下的士卒便议论了起来。 包元乾进了四进院落,迎面却碰上个瘦小的身影,包元乾大吃一惊! 只见此人不是别人,只是那日被自己俘虏的北元官员,必彻彻!! 包元乾心惊不已,有一种极其不妙的念头闪现而出。 赶忙挎刀疾步上阶,只见从屋内走出一身着大明女子服饰的女子,正看着自己。 她穿着保守的马面裙,含蓄的交领袄,配上端庄的头钗。 可这女子本身却与衣裳格格不入,再端庄含蓄的衣裳也遮掩不住她天生的活泼野性与活力。 只见黑夜中,她眉眼弯弯,对着自己展颜一笑,明眸似乎能透过眼缝绽放着光芒。 恰如那当空新月般圣洁无暇,不染纤尘,坚强不屈地驱散着黑夜的暗沉。 一颦一笑虽不似崔莺莺那般欲拒还迎,端庄有度,却更加的落落大方,风姿绰约。 直看地包元乾心神不宁,暗道此女不得了,往日沙漠奔命无暇顾及,却没想到她穿着中原服饰也能这般气质不变。 “好久不见!拔都。”只听利落干脆的一声,只见她红唇张合间,直叫人三魂去了七魄。 第四十一章 飞鸟旧林,池鱼故渊 “拔都,快来陪我钓鱼!” 庭院中一汪活水灌注的池泊,边缘乃是大理石镶嵌,池中鱼儿空游无依。 而一小麦肤色的女子正饶有兴趣地丢出竹竿,一边静待鱼儿上钩,一边招呼着不远处的包元乾。 包元乾看着正在钓鱼的女子,脑中思绪万千,自他昨夜来此处,却意外发现自己要看护的竟然是那日自己拼死带回关来的北元公主,萨仁雅。 昨夜他想许多,想了许久,他起先不明白为何这萨仁雅仍在肃州卫,还被藏起来了,更不明白这邓平虏二人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必彻彻。 这老头为了活命,对自己都能随意说出传国玉玺的事情,在那俩上官老油条的攻势下,岂能不招了 若是他招了,邓平虏二人将这萨仁雅藏起来,而不报功。 想做甚 难不成,传国玉玺! 包元乾心中肯定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若是就这般交出去,这传国玉玺的功劳怕也是泡汤了,难不成邓平虏二人想自取这传国玉玺 想想也并非不可能,连自己这个大头兵当初听闻这个消息,第一个想法都能联系到献出玉玺,更别说这些老油条了。 这样想来,一切的行为都说的通了,避开文官耳目,私自藏下萨仁雅,可是却还也有一点说不通,他们消息会这么灵通吗 远在万里之外的朱棣攻入应天府,他们能当月便收到消息难不成他们真听到了什么消息,按下不表,想拿着萨仁雅和乌格齐做个交换 可是那乌格齐是否愿意交出玉玺交换萨仁雅姜为说这城里多了这么多瓦剌探子,定然也是为她而来,这乌格齐显然不甘心才是,这笔交易能成吗 虽然有诸般疑点,但是这应该是最靠谱的猜测了,除此之外,绝不可能再有第二种情况。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垂钓自乐的萨仁雅,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北元公主产生一丝同情。 虽然高高在上,却终其一生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任人摆布。 她与兄长坤贴木儿从小做了傀儡,几经汗廷动荡。后来被一路追杀,好不容易逃出来狼窝,却没想到又落入虎口。 若她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收到自己哥哥的死讯,而邓平虏等人又要将她原路送回,献给杀自己哥哥的仇人,而换取荣华富贵时,她会怎么想 “拔都,我在叫你呢!” 包元乾思绪万千,出神地捡起一块鹅卵石丢入池中,经走一片鱼儿。 “喂!你做什么呢你把我的鱼儿都惊走了!”萨仁雅看着包元乾的行为,不由得不快道。 包元乾收回思绪,“抱歉,方才出神了,你们蒙古人也会钓鱼吗” 萨仁雅嗤笑一声,莞尔道:“我们蒙古的源头可在斡难河,克鲁伦河,土拉河的三河源头,那里湖泊纵横,盛产鱼虾。我自小也长在柏海儿湖,那里的湖比天还要宽,比大海还要深。” 包元乾道这柏海儿湖便是贝加尔湖,蓄水量吓人。 “可惜世人只知道我们是善骑马的民族,却不知道我们蒙古对于垂钓也很有一套!还有那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也是我们元代蒙人钻研出来的歇后语。拔都这你就不知道了” 包元乾听罢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土鳖了,典型的印象概念主义者。 “公主以后还是直呼卑职的名字,我姓包名元乾,哦应该是大哉乾元的那个乾和元,好记。” 包元乾听她一口一个拔都的叫自己,心里怪怪的,他老听成爆肚,爆肚心道自己也不是老北京小吃。 萨仁雅听罢略微疑惑了下,便爽快地点头道:“你这名字起的倒是有趣,用了我大元的开国之意。” 包元乾摇摇头道:“非也,这大哉乾元本就是我汉人易经里的原着,只是你们元人找不到合适的名字,便借鉴了而已。” 萨仁雅轻哼一声,负手不羁道:“行,受教了!不过你不让我叫你拔都,那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 “你不准一口一个公主的叫我,我有名字,我叫孛儿只斤敏答失力萨仁雅,你可以叫直呼我萨仁雅。” 包元乾一琢磨,敏答失力,好耳熟的名字,似乎自己在后世史书里哪里看到过,不过却记不起来了。 “卑职不敢。” “我命令你叫!” “萨萨仁雅。” “欸,乖!”萨仁雅声音拖地极长,扭身轻笑道,“别害羞嘛,你抢我的时候,对我说的那流氓话,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儿去哪儿了” 包元乾听得心里直发毛,心道这草原女子段位这么高说话大胆奔放,言语间反而把自己给拿捏了。 那话本就是自己刚抢了她,不知她身份,耍了个流氓说今晚她是他的女人,却没想到这萨仁雅记忆这么好,无心之言被她记仇了。 不过心里却道彼时彼刻能如此时此刻吗那时老子是主宰你生死的人,现在倒成了你的护卫兼仆人了。 萨仁雅见占了上风,就像斗胜的羊儿般,昂起自己头颅,扬着头上犄角,得意洋洋。 她转头看向池里,却见池里的鱼儿散开,方才还开心的神情转瞬噘嘴不快道:“你看!你给我的鱼儿全吓走了!它们被你吓着了,你自己说怎么办” 包元乾轻叹一声,看着这活力四射,阴晴不定的北元公主,开口道:“公” “叫我名字!” “是,萨仁雅,我觉得现在相比于关心鱼儿,我想您更应该想想自己的处境。” 这句话他说出口当即便后悔了,这本不是他该说的,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他的职责是看护好萨仁雅,可覆水难收。 他本不打算说,可是见到这萨仁雅方才无忧无虑地模样,一颦一笑间自己心里发毛,嘴里却发酸,心一软便脱口而出。 果然萨仁雅听罢,轻叹一声,反问道:“所以我除了在这里钓鱼玩耍外,还能做别的事吗权当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意兴阑珊地将手中鱼竿放下,看着池中的鱼低沉道:“你或许以为我无忧无虑,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在此处好不快活。” “可是我的家在漠北,我离家万里之遥,有家不得归,却在异国他乡任人摆布,而哥哥生死未卜,我不是没心没肺的小女孩,可我又能怎样呢”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飞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她轻叹一声,野性全失,“知道我为何想钓鱼儿么” “不知。” “我就像那飞鸟一般,眷恋我的故乡,就像这池鱼思念着故渊。可这鱼儿和我一般遭遇,它们的家本在江河里,我想将它们钓起让你放归江河,让它们不要再困在这方寸之地痛苦下去。” 包元乾看着池中鱼沉默不语,萨仁雅低垂着眼帘看着包元乾道:“可是鱼儿有人替它们解脱,可我这飞鸟呢又有谁来解脱我的痛苦” 萨仁雅凄然一笑,眼眸中晶莹闪烁,“在这里我没有一个朋友,那阿勒必彻彻把我当公主一般尊敬,可我要的并不是公主的身份,而是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包元乾这才明白,为何邓平虏二人会让自己前来看护,如今听来八成与这萨仁雅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忖度,好防不防,原以为是什么搞不定的活儿,结果是人北元公主指名道姓来的。 当即心下有些悲哀,自己这总旗还是人公主一句话的事儿,虽然大概猜到了,不过得知真相还是残忍地在自己可怜的自尊心上划了一刀。 不过这萨仁雅看似快活无忧,心底却藏着这般多心酸悲苦,倒是自己看走眼了。 “可人总要往前看,只有好好活着等到变数的那天,才能一日看尽长安花,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包元乾爽朗一笑指着池里的鱼儿,“就如这鱼儿,它们本该一辈子困在此处,可是因为遇到了你,它们能够得归江河,这也就是它们的变数。” 包元乾将鱼竿递给她,“卑微如鱼儿尚且能迎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一天,你堂堂一国之公主难道还不如几只鱼儿” 萨仁雅忽然破涕为笑,攒了攒泪珠儿。 她缓步走近,仰着头怪异地看着包元乾道:“好一个一日看尽长安花,你叫包元乾对否” 包元乾点头称是,不知她何意。 “很好,我记住你了。”萨仁雅昂着头,掸了掸他的肩膀道,“不过当下确有件要紧事。” “什么” 萨仁雅一扫方才阴霾,嘴角一弯,俏皮地将鱼竿递回给他,努了努嘴道:“去,帮我将这些鱼儿钓起,然后放生!” 包元乾大汗,心道自己被你带入那情绪还未转换过来呢,你这当事人能这般收放自如 “奥,对了,你当初不是骂我是不是属狗的吗”萨仁雅手肘撑在包元乾背上,看着他坐下垂钓道,“我后来想了想,我生于天元四年,就是你们明国的洪武十五年,那年似乎正是狗年,可怨不得我。” 包元乾听得一阵无语,扭头看着她。 萨仁雅俏皮地伸出手,做了个老虎吃人的动作,旋即马面裙摆一甩,带起一阵香风走上台阶,回了房去。 “记得好好给本公主钓鱼!” “” 包元乾看着她这般古灵精怪,洒脱不羁的样子,暗道这北元公主还真是敢爱敢恨。 方才还戚戚然然,顾影自怜,转瞬便能跟没事人一般,指挥自己帮她钓鱼。 第四十二章 双头毒蛇 老宋头是一个衙门里的老牢头,也是专职看管前日那刺客的负责人。 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眼神呆滞且畏惧地看着地上一袋东西。 掀开一角,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他见状手赶忙缩回来,垂着脑袋不敢乱看。 “老宋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夜你才是那关键一棋。”屋子里人不少,其中一身着官袍的男子负手道,“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你而做铺垫那。” 老宋头一听,浑身一激灵,连连告饶道:“姚大人,求求你放过我我只是个看人的小差役,惹不起这些大人物,若是被察觉,我定然没有活路可走啊!” 那姚听宣哼了一声,“惹不起他们那你便惹得起本官” “不不不是我只是想踏踏实实的过安稳日子,大人,高抬贵手。”老宋头慌忙道。 一旁的任文增面露怪色,哂笑道:“安稳日子自从你儿子惹了那命案,你们老宋家还有安稳日子可言吗” 姚听宣怪笑一声,一唱一和道:“对啊,这宋家的少爷,好像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任大人” 老宋头听罢浑身一颤,磕头连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上了这条贼船,怕是便别想着能上岸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往年在外斗殴逞强出了人命,被抓入大牢。 得亏自己平日看管牢门,攒了不少犯人家属塞得碎银子,积年累月也存了不少。 那次自己找到了任文增,施了些银子让他举手之劳,偷天换日的用一死刑犯将自己儿子提了出来。 当时可别多高兴了,直叫到老天开眼,却不知已然悄悄地被任文增给绑到了贼船上。 殊不知这命运赠予的东西,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码,那有什么白占的便宜,这不报应便来了。 “求求大人饶过我儿” 姚听宣忽然矮身蹲下,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宋头,拍了拍他安慰道:“这事儿很简单,我们会在外面吸引注意力你只需要听我们的,保你无事。”他怀中掏出一瓷瓶,“这是西域的千鸠毒散,无色无味,人服用后心便会骤停,任何仵作都验不出死因,只能归结于疾病。” 姚听宣将瓷瓶放在银子旁,“白银一百两,事成之后,都是你的,你那杀人的儿子,也会安然无恙,否则” 老宋头痛苦道:“做,我做别害我孩儿” 姚听宣长身而起,哈哈一笑:“且放心好了,过了今夜这邓平虏二人休想翻身,日后有我和任大人帮衬你,你怕个甚” 他霍然转身看着老宋头身旁另一人,那人一身劲装,他问道:“你昨夜可看的真切了” 那人目露精光,肯定道:“姚大人,错不了。那包家兄弟自衙门领了官职后,便趁夜色一路去了那花间坊左二户,周围还有不少仆人打扮的兵卒埋伏探信。” 姚听宣负手沉思,“这就是说,那官驿里的人果然被他们藏起来了,而且就如你说的还是个北元的公主!” 那人作揖道:“八九不离十,我在卫指挥衙门公干,几次偷听到两位大人私下窃窃私语。而后转移这公主时,留了个心眼,远处看了看,是个蒙古女子模样,很快便由李大人送上马车离开了,非常隐秘。” 姚听宣听罢与任文增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出彼此的打算。 “这邓平虏真是好大的胆子,私藏北元宗室俘虏秘而不报,这要是给参赞大人行文,他这官儿也就别当了。” 一旁瘸了只手打着绷带的饭桶闻言,激动道:“那我们赶紧给黄大人报信,让他带人来搞定这邓李二人!” “放屁,你是猪脑子这肃州离甘州五六百里,来回要七八日,我们有这个时间!”姚听宣看着不成器的表弟,气不打一出来,“这两日邓李二人一直在牢里盘问着,就算那刺客嘴严,撑得住一日两日,他能撑住七八日!” 姚听宣指了指这废物表弟,这事儿烂摊子事儿都是他惹出来的! 饭桶吃瘪住了嘴,悻悻然退到一旁。 姚听宣招呼了众人,悄声道:“都听好了,今夜咱们分头行动!范同你带着我衙门里的军士乔装去那左二户,趁夜色劫人!千万记住,若是能拿下那公主便拿下她,若是不能那便将声势闹大,压力一定要给足!让邓李二人坐立难安,不得不亲自前去!” 饭桶点点头,“放心,表哥!” 姚听宣看着任文增道:“任兄,范同那一旦起事,你我二人便带着你衙门里的执法军士前往卫指挥衙门大牢,不过有那邓李二人在,恐怕不好闯入,不过我们闹腾起来,作势要闯入,将里面的看守兵卒逼出,给老宋头制造机会!” 任文增有些疑虑道:“好,可只一点。若是邓李二人只去了一人当如何是好” 姚听宣冷笑一声,胸有成竹地看向那劲装报信之人,“就看你的了。” “是!” 姚听宣胸中惊涛骇浪,密谋了这些大事,颇为紧张。 他沉声道:“今夜,无论是哪边成事,都能让我们转危为安!若是能两件都能做到哼哼,这邓平虏二人便是引颈受戮,待死之人尔!” 饭桶看着自己受了伤的手臂,眼中饱含怒火,暗道包元乾你便等死就是! 饭桶出了姚听宣宅邸,穿行到城北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前,三重两轻地敲了敲门,随即便拨门而入。 推开里屋门,里间人满为患,足有二十多人! 那些人见饭桶进来,都谨慎地站起身子,为首一人安抚了众人,对着饭桶用比较怪异的汉语音调道:“如何这几日你人去哪儿了” 饭桶贼眉鼠眼笑道:“有消息了,有消息了,你们寻的那人就在城东花间坊,左二户,听我们人说,好像还是个公主咧!我们约定了夜里时分动手,只是我表哥不让我与你们来往,这才耽误了些日头。” 那为首一人听罢,与四周的人商议了一番,丢了包银锭子给饭桶道:“给你的。” 饭桶见钱眼开,嬉笑连连,拿了钱便退了出去。 “阿格,怎么打算”一人起身看着那领头的道。 “绰罗斯部的信物都带好了”阿格问道。 余众都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那阿格看着饭桶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第四十三章 立威 花间坊 包元乾钓了一上午的鱼,将鱼儿送到讨赖河边后再折回此处,早已是下午时分了,他饥肠辘辘。 进了院落却被萨仁雅招呼进了屋,他抬脚入内,却看到满桌的菜肴,显然是方才包布同在外面带回来的,必彻彻正立在一旁服侍着萨仁雅。 “快来,吃饭了,等着你的呢。” 包元乾尴尬地点了点头,不自在的拿起碗筷,却不知道筷子该下哪一处。 萨仁雅倒是没这么多想法,必彻彻不断地将菜肴夹在她的碗中,她倒是吃的怡然自得。 “嗯这菜肴虽好,却也没那夜的烤羊肉好吃,你说是不” 包元乾听了无奈一笑,“那是因为你饿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好。” “哦,”萨仁雅眼珠一转,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羊肉是你烤的味道挺不错的,有机会再给我烤一次!” 包元乾正想说是自己弟弟烤的,却见萨仁雅抬手止住他,“呐!就这样决定了,今夜给我烤羊肉吃!” 包元乾心中一叹,赶忙风卷残云地吃完,便告辞出去了,生怕多留一会儿,这萨仁雅又要给自己找活儿干了。 他出了二进院落,见几个士卒在睡觉,也有些许人在比划拳脚,兵刃。 他看着这些松散休闲的士兵,正想让他们调换一番布防,毕竟昨夜动静不少,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探查到,还是应该一日一变才是。 这时,一小旗走上来打趣道:“包总旗,弟兄们都闲得无聊,在此切磋拳脚,磕碰兵刃打发时间,您也来活动活动筋骨” 包元乾看去心道自己拳脚马马虎虎,也就是军中普通水平,活动什么筋骨便道:“邓大人交给我们这差事,还是当尽心做好,如今这般散漫若是有变如何是好” 他哨探出身,对于岗哨要紧的东西,十分内行敏感,应做到一日一换,不能固定一点。 见他们这般模样敷衍,整个看守就是银样蜡枪头,早晚出事。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却让场上冷了下来,虽是鸦雀无声,却也无动于衷。 包元乾沉声道:“我让你们调换哨岗,不要在此处无所事事,听不懂么” 他见好好说这些人不听,便面色垮下以总旗身份命令之。却没想到这些当兵的还是一动不动,塞边打网。 这时,一个士卒站起来道:“早听闻包总旗弓马无双,阵前斩将,想必这兵刃上的功夫强悍,可标下马六却不得一见,今日得空倒想讨教一二。” 包元乾见他利落将长刀抽出,看着周围众人挑衅的目光,他眼皮一低,心中恍然,呵呵原来是不服自己啊。 看着那两个小旗,他洞若观火,显然是这俩家伙带头搞事。 “哼,是不是我赢了,便听从我的号令”包元乾冷冷道。 马六看了那小旗一眼,旋即道:“那是自然,总旗你赢了算你本事大,我便服了!” “好,那你站一边儿去,我与你后面那两位小旗官切磋切磋。”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要打服他们,就得挑领头的打,正好立威! 若说是比试拳脚,他倒没什么必胜的把握,但若是比刀刃 那马六本便作势要上,却冷不丁听包元乾不与自己过招,愣了愣。 后面两小旗其中一人脸色一变,抽出刀来道:“既然包总旗点名了,我张骡便放肆了!” 这张骡是哨骑营小旗张驴儿的兄弟,他听闻自己兄长说过这包元乾弓马虽强,刀枪却是弱点,肉搏技击本事寻常,当不得他弓马的十分之一。 自己与兄长张驴儿身手相差无几,听得这般说便觉得自己能稳吃他。 自然也敢带头挑事,比试兵刃,想让他吃吃鳖,杀杀他的威风! 包元乾抽出自己的雁翎刀,斜指地板,目光微眯盯着张骡。 那张骡马步微起,脚底一蹬地板,借力一喝便欲突身而来! 他刚刚起势,却没想到包元乾的身形起的更快! 只见包元乾兔起鹘落,突到自己跟前,兜头便是一片片此起彼伏的刀影劈来! 他仓促变招,横刀格挡! “当当当!!”一连好几声金铁交接声响起,兵刃磕碰的火花四溅! 只是在一念之间,一息不到的功夫,包元乾一口气劈出了九刀! 包元乾本就膂力过人,招式朴实无华,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劈金断玉般的势能呼啸而下! 那张骡万万没想到包元乾敢主动突身来攻,他原道包元乾本事平平只有招架之功,哪敢主动上前作死 更没料到这包元乾出刀速度这般之快,简单粗暴却实用,每一刀来势山呼海啸般,他一时间吃不住包元乾的力道。 “哐当”一声,张骡手中单刀被包元乾最后一刀劈落,旋即一道寒芒已然抵在自己咽喉之上。 “张小旗,你服,还是不服”包元乾冷冷地看着这之前围过自己的人,他自然知道这张骡和那张驴儿脱不了干系。 那日在军营,这张骡虽不是哨骑营的人,却也来帮场,今日杀的便是他的威风! “咕噜”张骡缩着头感受着包元乾刀尖的寒意,有些懊恼自己轻敌,被人照面拿下。 可输了便是输了。 “包总旗厉害。”张骡无奈道。 包元乾收刀一笑,心道自己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本就是惯使单刀的人,纵使胡劈乱砍也未必比这些人差多少,更何况有包大叔一番调教,刀尖上的微末技艺进展不小。 有些事情就如窗户纸,你不捅它永远不破,可你轻轻一捅便能看到里面另有乾坤。 这刀技也是这般,近二十日来他日夜苦修,还阵前斗将,其心性刀法早就今非昔比。 如今他虽然不见得打得过应浩这样的老辣,但是打打这些同是军营胡砍的人,倒也绰绰有余。 众人连同那另一个小旗,见自己眼里素来刀法不弱的小旗张骡,短短一个照面便落了下风,心里都暗自心惊,自己掂量掂量,似乎确实惹不起这包总旗。 情报有误!这包总旗似乎并没有传闻那么差劲! 不过那马六看张骡吃了瘪,便欲上前出头却被后面入院一人呵止,“马六住手!好大的胆子,和总旗大人叫嚣” 众人看去,一人粗衣长身而入,众人都收起刀叫了声“卢大哥”。 包元乾看此人生的普通,可步伐却落步盘根,是个练家子。 那人走来道:“包总旗,标下小旗卢刚锋,手下的人不懂事得罪了。” 卢刚锋说罢便回身喝道:“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包总旗昨日才替被侵田的弟兄出头,今日你们便揶揄排挤他尤其是你马六,你堂哥马跃阵亡,家里被侵田的事你不会不知你今日还敢和包总旗叫嚣良心在哪!” 包元乾听他这般说,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本来他当初也没打算替其他人出头,却没想到无心插柳了。 马六听罢有些惭愧,他虽听闻了,却没有胆子与上官作对。他倒也是个直汉子,当下便抱拳赔罪。 包元乾刀归鞘中,笑道:“卢兄多虑了,只是同袍之间切磋了下技艺,伤不了和气。” 他和煦话音一落,转头看向吃瘪的众人,脸色淡漠道:“如今,我包元乾的差派,尔等听还是不听我这总旗做得还是做不得” 张骡捡起刀,与一众人皆是抱拳赔罪,“全凭总旗做主!” 包元乾搓了搓手,既然这威也立了,逼也装了,接下来就要安插调整哨岗了。 第四十四章 火光 ‘建文四年七月十七,傍晚。’ “看这白日万里无云,今夜又是个清朗之夜啊。”包元乾举头看着天空绚烂的晚霞渐行渐远感叹道。 包布同与必彻彻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在庭院里拾柴火,搭起烤架,架子上是白日去市集里买的半扇羊肉。 萨仁雅正坐在太师椅上,一晃一晃地吃着水果,指挥着包布同二人干苦力活儿。 “哎,包那个元乾,你是那太史院的观星师么你倒是去帮帮你弟弟!看给人小包累的。”萨仁雅见包元乾这个‘甩手掌柜’优哉游哉地夜观天象,不由得唤道,“小包,来吃个桃桃,解解渴。” 她说话间便将身旁方桌上的桃子丢给包布同,包布同接过桃,也顾不得脏手,一口便咬下去贪婪地吮吸着甘甜的桃汁。 “谢谢萨姐姐。” 包布同之前本想叫公主的,结果却被‘勒令’叫姐姐。 他不知道萨仁雅的全名,以为这萨仁雅姓萨,故而叫了萨姐姐,萨仁雅不拘小节,倒是不在意。 包元乾没搭理萨仁雅,他起身不往烤架去,反倒是往庭院而去,仔细地四周检查着院墙上自己布置的‘警报器’。 他乃哨探出身,除了弓马本事出众,这警觉与反侦察能力却是经年累月积累而出的。 “包元乾,你又在看你那些‘古怪’玩意儿了是不”萨仁雅起身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模样,‘仔细’地看着。 包元乾无奈道:“这可不是什么古怪玩意儿,既然上官让我来看护你,我自然还是得尽心尽责的。” 萨仁雅宝石般的眸子一转,拐了下包元乾道:“你是怕我溜走” 包元乾摇摇头,“我不是怕你出去,倒是怕有人想进来。”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城里多出这么多瓦剌探子是为的谁,加上与那饭桶的勾结不清不楚,这萨仁雅的处境,算不得安全。 既然自己吃了这碗饭,就不能尸位素餐。 凡事多一个心眼,总是错不了的。 他正思索间,忽感觉手腕一凉,一股轻柔之感传来,他看去却见萨仁雅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便欲将他拉去烤架处。 “好啦,既然是四个人要吃的羊肉,那便应该是四个人一起参与才是,走,我们去帮帮他们。” 二人走至烤架旁见包布同二人已将火燃起,旋即与包元乾二人开始搭把手,将羊肉挂上开始制作美食。 萨仁雅虽然嘴里说着让包元乾替她烤,但是她参与其中倒是自得自乐,篝火的火光印在她的脸上,熠熠生辉,倒与她的活泼洋溢的性子相得益彰。 羊肉在篝火烤炙下,油水溢出,劈啪作响,萨仁雅兴致大起,在必彻彻的拍子下,索性便起身跳起一支安代舞。 马面裙摆飘起,随风悠扬旋转,萨仁雅身姿婀娜,身随灵动宛如草原上的精灵一般,跳跃闪动,起舞弄清影,火光下更加映衬着动人的气质。 包元乾发现这个北元公主很能苦中作乐,即使在低谷困境中也并非是那般自艾自怜,反而能说出昨日那句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享受着一国公主的舞姿,闻着逐渐飘香的羊肉,仿佛回到了那个吃的满嘴流油的夜里。 “好香啊,你闻到了么”一进院落屋顶趴着一个精神抖擞值岗的军士用鼻子猛吸了吸。 另一人听罢也用力吸了一下,“肉香味儿,这总旗在里面烤肉呢” “嘿,老三!”那人见对面右二户房顶上,一人对着自己招手,也不顾得肉香味了,对着那人便挥手回意。 老三是对街右二户轮值放哨的军士,他运气倒霉抽了个暗哨的签儿,和对面的两个明哨互为衬托,以防万一。 这暗哨就意味着他是独自一人躲在右二户不起眼的角落里,整个大院就他一人,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也不能睡觉,寂寞的要命,所以才会时不时地给对面那两人招手。 自白日新来的包总旗调整了布防,便集中人数缩回到左二户院内,只在其他两个院子虚设两个暗哨,与左二户上的明哨互为犄角,若是被摸哨了,那暗哨也能起到关键作用。 老三打了声招呼,翻下房顶躲在二层屋檐上的角落里,正打着呵欠,寻思着今夜冷得要命。 正在他瞌睡间,忽然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让他浑身激灵了一下,瞌睡全无,仔细地竖着耳朵听着! 只见黑夜里就在自己这个院子里屋檐的另一侧,十几道黑影踩在瓦片上蹲伏着。 老三吓地形神俱灭,自己在左侧而那十几道人影就在右侧,只有二十来步远的距离,他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冷汗直冒不敢出声。 又是一阵响动,他抬眼向寂静无人的街道望去,只见又是十几道人影贴着墙,摸着边儿渐渐地向左二户摸来。 这是死角,除了自己这个暗哨,对面的明哨是看不到的。 只见那伙人摸到墙角边,几个挠钩探上,身手矫健地翻上墙边,那两个明哨还在插科打诨,全然不知危险已然来临。 老三只见四人摸上去,从后面按住那两人,手上一动,那两明哨便没了动静! 那四人得手一招呼,右二户这院子里的十几人早便搜寻了一番屋内与院落,却没发现躲在二层屋檐角落里的老三,他们发现空空如也便跃身而下,朝着街道摸去。 老三见他们翻出墙去,这才颤颤巍巍地将手摸在手中的弩机上。 饭桶挂着绷带,贴在墙边指挥着人不断翻墙而上,心道今日好运,直接便放倒了哨兵,顺着高墙檐偷偷摸进去,结果那包元乾的性命! 正偷着乐呢,只见对面右二户二层屋檐上一道火焰射来,在自己头顶炸起一片烟花! “有人摸哨,小心!!”院落里的张骡见暗哨信号弩响起,心中一惊,赶忙看向四周房顶大喊道。 “妈的!是信号弩!”饭桶骂道,“这帮狗东西,连别人的哨岗都没摸到,这回想劫那公主怕是不成了。” “火折子,点火,给我烧!把动静儿闹起来!!烧!!” 他一声怒喝,这近四十号人也就不再蹑手蹑脚,旋即点起火把,将背上一袋猛火油便猛地抛在大门屋檐,院落建筑里,猛火油顺着瓦片屋檐滴滴掉落,木质房屋最易怕火,一点就着! 哗啦哗啦声响起,众人将火把一掷,旋即便是燎原之势,火龙呼啸着顺着油迹便燃起滔天大火! “走水了!!速速救火!” 他们一人携带数份猛火油,疯狂的朝院内投掷,猛火油黏着且极易引燃。 院内的张骡等人被逼退入二进院落,见来人只在墙上和院外放火,并不杀入,他们也只得先行救火! 一时间寂静的院落四周被一声喝断,漆黑的街道被冲天的火光映的透亮! 第四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发信号弩绽放夜空,还未待火光冲天而起,惊断了院内正在夜宵的四人。 包元乾霍然起身,挎刀看着院外随即印透了半边天的火光。 萨仁雅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是走水了吗” 包元乾皱眉道:“是暗哨的信号弩,有变故!” 包元乾心中忖度,这伙人究竟是人难不成是那些瓦剌探子! 包布同‘蹭’一声拉出长刀,神色整肃地看着院外,“哥,要不我出去看看情况” 包元乾止住他,摇头道:“别走,外边不缺人,倒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他刚止住包布同,话音刚落,只听得院墙挂壁上的铃铛一响,“叮铃”一声大响! 在这相对安静的内院中,显得格外刺耳,甚至比外面的喊杀声还要清晰不少。 紧接着又是两声刺耳的“叮铃”! 旋即听到黑暗中一阵响动,像是绳子收紧束缚的声音! “布同,带人进屋!” 包元乾话音刚落,已然拉着萨仁雅上了台阶入屋,包布同与必彻彻紧随其后,四人疾步入内,包元乾一把取过两支连弩,丢给包布同一支。 这弩是白日包元乾找邓李二人从武库里取的,以备不测。 外间的铃与绳索连为一体,绳拉直盘绕藏在脚踝高度的暗处,若是有野猫不慎碰到,也就是轻响一声,可若是人那就如刚才一般发出大响。 一旦人碰到这些陷阱绳索,即刻就会被缠绕住腿被收缩拽起,这是他多年抓舌头抓出的经验,一点不稀奇,所以方才一番响动让他警觉了起来。 如今四下漆黑,不知来人在何方,自己四人方才在篝火明处,敌暗我明,处于劣势只得先行入屋观察。 他脑子里疯狂的运转,盘算着这里的地形,庭院后边与左边都是大户人家居住,家中护院打手不少,昼夜点灯执兵巡逻,防的就是夜贼小偷,从这两侧来,不太可能。 而右边虽是无人居住,可是却又自己安插的两个暗哨,两人分别在不同隐蔽之地,若是有人来,就会像前院一般发射信号弩。 可如今静悄悄地,会是从哪儿来呢 从天上还是从地下 包元乾在窗户纸上抠出一个小洞,谨慎地感知着外间的一切。 庭院很大,只听得黑暗中轻微的一阵嘈杂声后,又归于平静,除了风吹掠波之声外,四周再无别的动静。 包元乾一直盯着屋外,好半晌却不见一人,正当他纳闷的时候。 只听得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附近,好像是在侧面,又好像是在上边儿。 只听四周窸窸窣窣,一连串密集的脚步声,仿佛四面八方全都是动静。 “哗啦!!” 突然一声巨响,屋顶的砖瓦似乎被巨力锤开,砖石木料稀里哗啦的掉落至屋内,扬起一片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萨仁雅惊呼了一声,包元乾抬弩一射,只听得头顶灰尘中闷哼一声,掉下来一黑衣蒙面人,砸碎一只椅子。 只见他心口扎了一箭,没了动静! 包布同见状,矮身一滚,滚入大圆桌内,昂身一顶,单手将圆桌顶起罩住后方三人。 “咚咚咚”几声闷响打在圆桌之上,这是箭头入木的声响。 “布同,跑!!” 就在包元乾话音刚落,屋子的左右两侧悬窗发出断裂的声音,好几人从两侧撞身入内! 包元乾一脚踢开正门,当即便是一刀朝他面门而来,他悬之又悬地一刀架住,刃锋至处削掉他额前一缕头发,他猛然左臂一抬一支利箭射入那人的眼窝,当即毙命! 那顶上又接连跳下来四五人,与那翻入屋内的几人持刀劈来,直劈得木屑爆裂四溅,一人随手一刀捅入木桌,刀尖扎破了包布同的衣服,带出丝丝血丝。 包布同用大桌顶在前方,掩护着后方三人倒退着逃到屋外,怒喝一声将木桌砸向屋内,转身将必彻彻扛在肩上就往台阶下跑! 四人冲下台阶,当即屋顶几支箭矢射来,直奔包布同二人而去,他就地一滚躲掉两支,而一支倒是翻滚中凑巧扎入必彻彻的屁股,疼的他嚎叫起来。 包元乾二人同时回身,一口气射出十来支弩箭,射翻了房顶张弓的三人,只见得从屋内冲出了十数人,算上那屋顶的人,他大概估摸了一下怎么也该有近二十个人左右! “跑!” 二十个打两个人,还打个锤子打!他心头第一个念头便是跑出内院! 卫指挥衙门 邓平虏焦急地在衙门口徘徊,时不时的目光看着远处城东冲天而起的火光,顾不得睡眼惺忪,困意全失,烦躁不已。 就在方才他在内堂休息,他拷问了一整个白日,刚睡熟不久,换了李承恩去审问夜班,那刺客被他们昼夜颠倒折磨了两日倒也有些要松口的迹象。 可就在李承恩审问时,只见外间小校冲入报信,城东花间坊上空有衙门里的信号弩释放。 李承恩走出衙门口一看,随即便看到冲天的火光自城东烧起,黑夜的衬托中印透了城东方向。 李承恩心里有鬼,见城东起火,又有衙门的信号弩报警,他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被踩着尾巴一般,赶忙使唤人通知还在梦里的邓平虏守住衙门,自己抢先带人前往救火。 李承恩走后半晌,邓平虏方才穿着亵衣走出大门,一看城东火光冲天,顿时三魂去了七魄,赶忙穿戴整齐,便欲紧随李承恩前去。 不过走到门口,恍然想起那牢里还有个要紧的刺客,只得驻足门前,心急火燎,实在是让他折磨不已。 他身边侍立一百户官,看着远处的火光暗自心惊,不由道:“大人,这无名火光冲天,恐怕变生肘腋,李大人方才仓促前往没带多少军士,卑职恐他难以应付。” 邓平虏抬头看去,此人叫石秀是他新近提拔起来的一个百户,顶了马跃的缺,准备是算作自己培养的亲信。 如今见他这般说,倒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莫非不是那瓦剌探子探到了地方这李承恩仓促之间前往,能应付得了这局面吗 这北元公主可是两人要命的东西,若是一旦丢了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寒颤了一下。 他不放心李承恩,若真瓦剌人,这文质彬彬的李同知还真没底气能拿下这些人。 不他过嘴上却强硬道:“这牢里有要犯在押,生怕出点差池,如今真是如坐针毡,难以抽身!” 石秀上前作揖道:“前些时日蒙大人赏识,提拔了卑职做衙门的值守百户官,卑职心中感激莫名,如今见大人为此事而被掣肘,正当是卑职尽忠守责以报大人之恩的时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大人不弃,卑职愿领着手下值守军士为大人看守此要犯,以解大人之忧!” 邓平虏见他这般说,心里打起了嘀咕,掂量起这刺客与萨仁雅孰轻孰重,显然刺客虽然重要却也重不过那北元公主。 牢里除了老宋头外,还有自己的两个亲信这两日与老宋头一并看押着刺客,就连饭食都是三个人先尝,唯恐有人下毒。 再说有自己这石秀看守,必定能稳住局面! 这个场面,还得自己去,才镇得住脚! 他心下做了决定,当即便给了石秀一块令牌,郑重道:“谨防有人闯牢,一定要看好,守住,除了李大人和我,谁来都不许进!这是我的卫指挥令牌,见它如我亲临!” 石秀闻言,接过令牌一跪,眼中含泪,“邓大人但请放心,卑职万死不辞!” 邓平虏点了自己麾下军士,抄起自己的丈八长枪便冲往城东。 石秀在台阶上目送邓平虏远去,神色严肃,不敢有违地当即点了几名士卒前往衙门里的大牢看守。 第四十六章 魑魅魍魉奸计成 包元乾四人绕过池泊,直往三进院落而去! 刚迈过池中桥,却发现门户上上着厚厚的铁锁! “靠!” 包元乾暗骂道,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竟然方才偷偷给门上了铁锁! 他都能听到外间卢刚锋等人正在砸门的声音,显然是外面起火,他们担心内院有危险,却没想到被上了铁锁。 如今真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他们没有挠钩,根本翻不上这深墙大院! 只见后面的杀手持兵刃杀来,包元乾躲在桥壁后躲过几箭,那些人已然冲上桥。 “下水!!”包元乾给了包布同一个眼色,两人各自拉一人‘噗通’两声栽入水中。 这池水乃是引的讨赖河水灌流而入,冰冷异常,池深数米,且与外界贯通。 如今生死一线,只能出此下策了。 索性四人都是会水的人,那包布同推着必彻彻打头阵,潜入池底寻引水洞,包元乾则拽着萨仁雅紧随其后。 果不其然,只是片刻便在池底找到一处引水洞,四人大喜赶忙鱼贯而入。 “噗通”又是几声,包元乾最后入内时听到池顶又是几通入水声响起,他知道是那些人追来了。 穿过狭窄的引水洞,前方又豁然开朗,只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昏暗。 “唔”萨仁雅冒了串气泡,她的肺活量显然不如其他三人,又是逆流而上,阻力极大,她面色有些难看,心头一慌,手上的动作便更大了。 可动作越大,心跳就越快,消耗的氧气就更快。 萨仁雅有些绝望,虽然拼命的游可是怎么也看不到头。 难道要淹死在这里了 就在她气快用尽昏迷之时,只感觉自己双肩被人摁住,冰冰的红唇一热,双唇被‘撬开’,一股热气钻入自己的嘴中! 她不知道是谁的,可是有了这一股股热气,她便如久旱逢甘霖,濒死之际又有了力气。 她睁眼看去,却见是包元乾的面孔,可正值生死关头,她心中只有得救的庆幸,并没有什么冒犯的愠怒。 包元乾双脚猛蹬水流,带着萨仁雅飞速向前侧游而去! 只是包元乾也是人,肺活量再大也有限,四周漆黑一片,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就在气将用完时,突然感觉自己被人一拽,“哗!”一声,自己连同萨仁雅一并被拽出水面。 “呼呼呼”两人粗喘着,贪婪的呼吸着这无价的空气。 “哥,没事儿”原来是包布同一把拽起了两人,看来那密闭的水廊到了尽头,万幸不死。 包元乾摇头,仔细地看着四周,他的双眼已经在黑暗中待了许久,适应了黑暗。 一些暗暗的月光光线透过岩石地面缝隙被折射入内,倒也不至于真的漆黑一片。 只见四周都是岩壁,前方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洞口,那身后的河流继续钻入地底,是一条地下河。 “原来这些大户豪门里的池泊,是引讨赖河汇入地下河水,再开凿了人工的引水洞将水引入庭院之中。”包元乾看着四周鬼斧神工,不由得感叹道。 他看着前方那处人工开凿的洞口,这显然是用作工匠从地面下到此处的通道。 他忽然想到那些凭空出现在此处的杀手,莫不是从这些通道里从地里钻到庭院里来的 他看了一眼浑身湿透刚刚回过神来的萨仁雅,“没事此地不宜久留,速速找个洞口离开。” 萨仁雅点点头,搀着他起身,四人便向那处洞穴走去。 卫指挥衙门 姚听宣与任文增带着按察司衙门几十个执法军士来势汹汹,乌泱乌泱地便跨入了卫指挥衙门。 “大人大” “滚开!” 卫指挥衙门里一小吏欲阻拦,却被姚听宣一挥袖呵退。 一行人快步入内,三步并作两步走,须臾便到了大牢门口。 只见值守百户石秀率领众军士看守在门口,他快步上前。 石秀一皱眉,作揖道:“大人有何贵干” 姚听宣冷哼一声:“今夜城里有变,本官担心有贼人作乱,特来看护刺客!” 石秀淡笑道:“这便不牢姚大人操心了,邓大人临走时有命,由我全权负责,大人请回。” 姚听宣怒道:“你敢顶撞本官!” 石秀举出邓平虏令牌道:“并非下官顶撞,而是邓指挥使有严令,特赐指挥令牌,见此牌如他亲临!” 石秀二人说话的嗓门极大,连牢房里看守的士卒与那邓平虏亲信,老宋头等一干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都紧张地握紧了佩刀。 “笑话!本官虽是正四品参议,可是朝廷有规制,与那卫指挥使平起平坐,你这令牌恐怕拦不住我!” 石秀道:“朝廷有朝廷的规制,可邓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官,没有他的命令,今日任何人都不准进!!” 他说罢‘噌’一声抽出雁翎刀,身后的十数个军士也齐刷刷地抽出佩刀。 “放肆!”任文增怒吼一声,只见他身后数十个执法军士也抽出佩刀,一时间两方人马手上皆是白刃晃晃,各自人心慌慌。 那牢里六个邓平虏的亲兵见外间的人齐刷刷拔了刀,知道人手远远不够,便齐齐冲出了牢门,牢中只剩下看守那刺客的两个亲信与老宋头三人。 姚听宣见又来了人,脸色一变道:“你们敢朝我动刀!” “不敢!但是卑职职责所在!不敢有违!”石秀厉声喝道。 姚听宣不怒反笑道:“都把手里的刀丢掉!今日我们便是一群手无兵刃的朝廷命官与官军,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有这个胆子,敢把刀劈到咱们身上!!” 任文增附和道:“不错!谁砍死了人,朝廷追究下来,自有人给咱们偿命!” 说罢丢下手中刀,后面的执法军士‘叮呤哐啷’将兵刃丢满一地,姚任二人带头,手结着手仗着人数优势便要硬往里硬闯! 这一下子,石秀这方的军士便没了辙,成了被动方。 若是都持刀兵,就算内讧拼杀,倒头来也是笔糊涂账,谁也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 可若是别人放弃兵器,结手直直走入,他们是万万不敢砍上这第一刀的,袍泽相残,屠戮命官这哪一个罪行下来都够他们喝一壶。 “丢掉兵刃,挡住他们!!”石秀一声怒喝,上前张开双臂欲要螳臂当车,后方的军士自然不能让自己的百户吃亏,索性便都弃了刀,手结着手死死堵在门口。 “撑住!!”石秀一众人振着嗓子,痛苦的坚持着。 “他们人太多了!” “撑住!人多也不能让他们进来!!” 许多军士苦苦坚持着,嘴里嘟囔道。 “不行了快来人,帮忙!!”石秀昂声怒骂。 牢门口喧哗不断,石秀一方的人显然要坚持不住了,一旦被闯入,那就说不清个所以然了。 牢中那两个亲信对视了一眼,给这老宋头道:“老宋头,把你自己跟那刺客锁进一个牢房里,钥匙交给我,若有任何异动,立刻大声呼唤!” 老宋头木讷地哦了一声,手颤抖着。 两人将老宋头推入那刺客的牢门,锁住牢门口,便冲到大牢门口,死死顶着摇摇欲坠的石秀等人。 两方人马这般互相推搡,拥挤,相持着。 “来人啊!!来人啊!!犯人没气儿了!!” 一声惨叫悲呼从牢里传来,钻入众人的耳朵中,如同平地惊雷,震彻心扉! 那是老宋头的声音邓平虏的两个亲信一听,心中一毛,也顾不得阻拦姚听宣等人了,转头跑回牢房一看! 只见那刺客瞪大双眼,死死盯住老宋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没了气息了。 执法军士们也向后退却,姚听宣与任文增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嘴角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一闪而过! “我要进去,你们偏不让我进去,这刺客果然出事了!一群废物,连个刺客都看不住!”姚听宣怒骂一声,恨铁不成钢道。 石秀听罢脸色阴沉,转身便冲入牢门之内! 第四十七章 弄巧成拙圣旨到 包元乾四人在地底这些人工洞里穿行许久,他越走心头越惊,这肃州卫地底之下竟然千疮百孔! 原先以为只是一个人工洞穴上去便是,可进了其中却发现里面就像盘丝洞一般,有天然旧河道,也有人工开凿的洞,很多都废弃了,四通八达不知道通向何处。 包元乾摸黑凭借着大概的方向,寻了个上行的道路,刚准备向上走,只见斜上方漆黑顶部突然一束月光打入黑暗,紧接着一阵响动。 有人下来了! 包元乾四人赶忙躲在角落准备往回走,准备取道另一处避开这伙人,刚回走没两步却听到后方一阵脚步声,显然是那伙疑似瓦剌探子的杀手来了。 包元乾心道这伙人对这地下的地形似乎十分熟悉, 萨仁雅有些紧张,不知不觉间握住了包元乾的手,包元乾安抚了一下,示意四人躲在远处一处凹槽碎石堆后面,静观其变。 这处碎石堆是开凿洞穴时意外堆砌于凹洞内,四人躲在其中倒是隐蔽的很。 包元乾见包布同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支弩,眼珠一转,心道既然都乱了那便乱起来,旋即取过包布同的弩,打开弩机一摸还有两支箭,心头大喜! 四人屏住呼吸,静心屏气,须臾便看到左边洞穴冲来十来个黑衣人,透过微弱光线看着他们手上的银色长刀,果然是刚才那伙人。 看来这批人会水的都追了过来,好家伙。 他们刚到片刻,右侧动静也大了起来,那伙黑衣人以为是追上了包元乾四人,便冲身上前,两拨人马黑暗中骤然相撞,各自惊觉退身数步,看不清对方模样。 “嗖嗖!”两方正准备确认身份,黑暗中两支暗弩射来,扎向那疑似瓦剌人的那伙人。 当即就有人应声而倒,痛呼起来! “阿格,宰了他们!!”黑暗中一人说了句蒙语,包元乾四人都听明白了,原来这伙人当真是瓦剌探子!! 瓦剌人吃了个闷亏,气急败坏只当是对面这伙人动手的,抄起手中的长刀便砍杀上去! 当即便听到一阵阵刀刃磕碰声和刀劈入人体的闷响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的妈呀,怎么哪儿都是人!”厮杀中,右侧那伙人中的一人惊呼,顾不得前面交手的人了,就欲自己溜之大吉。 包元乾一听,认出了是谁! 心道妈了个巴子,饭桶!! 心中一盘算,这饭桶和瓦剌人不清不楚,今日这大火少不得跟他有关系。 饭桶那伙人方才在左二户正门纵火,附近大户豪门里的护院打手纷纷出来查探究竟,皆是提着水桶来救火,他们见人多也不敢再逗留了,也顾不得李承恩来没来,索性便脚底抹油分成三四批散开溜之大吉。 这饭桶这批算上他十一个人,也算他们倒霉,逃命的路上遇到了赶来的李承恩,李承恩立刻分了一拨人追赶他们。 结果好巧不巧,跑没多远,又遇上巡城军士朝他们冲来。 一伙人被逼的没了去处,冲入一个无人居住的大院里,纷纷跳到干涸的枯井之中,却没想到这一跳,反而让他们发现了这地底竟然别有洞天! 刚以为自己能逃掉,下来跑了没多远便撞上这群煞神,他带的本就是姚听宣自己衙门里的军士,岂能是这些瓦剌人的对手,立时便落了下风。 那饭桶见状不妙,便偷摸的摸了个大概的方向逃走。 包元乾招呼四人,赶忙尾随而上! 就这般一人在前面无头苍蝇的猛逃,四个人在后面紧紧跟随。 跑了少说一炷香,这无头苍蝇般的饭桶终于找到个出口,是个用石板压住的枯井! 那石板颇重,饭桶断了只手,一只手使劲顶了半天,没有动静。 他泄气地往回跑,准备寻另一个口子。 刚没两步便被两人扑倒,他尖叫还未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 “啪啪!!”响亮的两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打地他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哼哼,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也让你尝尝你包大爷的大耳刮子!” 包元乾说罢又是几个大耳刮子下去,饭桶被打的脸肿了起来,吐出了两颗牙来! 他是新仇旧恨一并算了,本就跟这饭桶有过节,那日在农田还扇自己一巴掌,他妈的穿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谁敢扇他巴掌。 所以这几巴掌他是使足了力道,照死了扇,打的那饭桶鼻血都喷出来了,饭桶拼命求饶,包元乾扇够了劲儿才松手。 “你真狠。”萨仁雅看着被打的不成人形的饭桶,不由得对包元乾说道。 包元乾神情古怪道:“汉家儿郎,有仇就报,这下我跟他才算两清了。” 萨仁雅听得一乐,这话本是那日自己咬他手指时说的,却没想到被他抄袭了。 包布同顶开了上方的巨石板,光线透下。 “哥,快上去,小心那伙人追来!” 包布同一把攥着那昏死过去的饭桶,抛了上去,也不管他摔得惨不惨。 几人陆续踩着包布同上去,最后三人齐力再将包布同拉了上来。 卫指挥衙门 气氛格外肃杀与紧张。 无数全副兵甲的军士分列两侧,皆是握刀以待。 邓平虏,李承恩等一众卫所上下武官全皆在列,那姚听宣与任文增也同在列。 就在方才,邓李二人先后前去城东,纵火之人一个没抓到,却意外在左二户内院寻到几具瓦剌人尸体和满地兵器。 他们只从尸体里搜出了几个绰罗斯部落的兽骨图腾,而萨仁雅二人与包元乾兄弟竟然不翼而飞! 李承恩见邓平虏来,心道不妙,二人快马加鞭赶回衙门时却见石秀跪在堂上,而一旁则是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刺客的。 邓李二人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他们是两头都失守了,刺客无疾而终,北元公主消失不见。 邓平虏气的当即就要劈了看守的一众人,被李承恩死死拉住。 李承恩思维极快,很快平复过来,他悄悄耳语邓平虏,邓平虏察觉到这件事的不寻常,哪有那么凑巧,明显便是姚听宣等人蓄意而为。 “传我将令,今夜瓦剌绰罗斯部贼人偷袭卫城,令肃州卫军营军士入城搜索贼人!”邓平虏坐在堂上,仿佛拳头都要捏碎了般,“什么豪门大户,土豪士绅,一律入户搜索,任何人不得以借口阻拦,否则以包庇罪逮捕入牢!” 姚听宣道:“且慢!邓大人此举不妥几个逃掉的贼人,至于大动干戈么” “还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让指挥使您牵肠挂肚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邓平虏斜眼一瞪,心道李承恩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人大有问题,极有可能与那瓦剌人的尸体有关联。 姚听宣与任文增本来计谋得逞,便是要除掉牢里这个刺客,如今刺客已死照理说应当普天同庆,可是他们如今却高兴不起了。 原因便是在内院发现了几具瓦剌人的尸体。 他不知道这些瓦剌人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难不成是范同这狗东西偷偷出卖了消息! 若是单纯纵火被抓,那邓李二人碍于窝藏北元公主的事情必然不敢声张,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他们计划好的。 可是糟糕就糟糕在这范同大概率是出卖了消息,导致现场出现了瓦剌人尸体,这就严重了,若是纵火那批人被抓到,这邓李二人必然大做文章,这就不像那狼牙那般模糊不清了,你在前院纵火,后院出了瓦剌人尸体这都不需要口供,便能坐实的罪名。 如今他只能期盼范同那批人千万不要被抓住! 所以他故意出此言给邓平虏下绊子,阻止他全城搜索,给自己那批纵火的人一些转圜的时间。 李承恩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不由得反驳道:“姚大人莫要逞口舌之利,这纵火之人显然与那几具瓦剌尸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官抓贼,兵平乱本就是本分之事,为何姚大人会说区区几个贼人” 姚听宣与任文增脸色怫然,一时间语塞起来。 李承恩心思缜密,看着这场姚任二人计划的阴谋,方才自己与邓平虏回指挥衙门,两人笑脸相迎,那洋洋得意地表情,嘲弄的神情历历在目。 可当自己摆出那几具瓦剌人尸首,说明了情况时,二人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想也不用想自然是那几具凭空出现的瓦剌人尸体,让他们出乎意料,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现了巨大的纰漏。 他与邓平虏虽然怕北元公主事发,可是如今这姚任二人更加害怕与瓦剌人扯上关系,暗笑这两人弄巧成拙。 他又看着跪在堂中的石秀,石秀跪在堂前,面色低沉,心中哆嗦,他起初得手后,心中大喜,可是邓李二人带回了几具瓦剌人的尸体,这让他有些察觉不太妙,这瓦剌人怎么会知道那里 石秀虽是邓平虏提拔起来的人,可是近年来文官势大,武官微弱,他早就有了改换门庭的想法,于是借此事为投名状,利用身份方便偷偷打探跟踪李承恩和包元乾。 得出了北元公主在城东花间坊的消息,顺势投靠文官,今日这事也是他透露出的消息,告知了姚任二人邓李两人错开时间审问,他们便挑定了李承恩值守期间起事。 他方才卖力的表演一个忠心耿耿的看守,便是想引牢里人出来,给老宋头机会,也能撇清自己的关系,让邓平虏追责不了自己。 可如今看来,自己就像那最后一个上了漏水破船的倒霉蛋。 本来如今功成名就,改换门庭,可是这门庭却和瓦剌人攀扯上关系仿佛倒塌就在顷刻,他心中与姚任二人所想一样,范同那伙人千万不要被人逮住。 “报!!”门外一小校冲入,“禀告二位大人,找到了城东纵火的要犯,是” “是谁!” “是姚大人的表弟,知事范同,范大人” 此话一出姚任脸色剧变,石秀心头一哀,无力垂下身子。 邓平虏拍案而起,振声道:“好啊姚大人!你推荐的知事勾结这绰罗斯的探子,在卫城生乱!你,怎么说”说罢便将桌案上的图腾扔到姚听宣脚下。 如今峰回路转,李承恩淡然地品着茶,看着已经无路可退的两人。 姚任二人脸色铁青,难以置信。 那小校又道:“除此之外也一并找到了一个北元公主和一个北元官员。” 那小校说话间,一群官兵便带着像是西天取经般,狼狈至极的包元乾五人入了堂中。 包元乾五人刚出枯井口没多久,便遇到了巡街搜索贼人的官军,他们虽是邓李二人手下,却不知邓李二人这些事,都不容包元乾解释分说。 见纵火案贼人寻到,便一并带至卫指挥衙门。 “标下包元乾,不辱使命,公主无恙,擒这纵火贼首归来。”包元乾作揖道。 邓李二人大喜过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然胜负已分! 姚听宣一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死马当活马医般喝道:“好啊,邓大人,李大人,原来就是你们窝藏着北元宗室,所图为何!” “正是,二位难道不知窝藏宗室秘而不报者,罢官徙三千里吗!” 可是李承恩已然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姚听宣与任文增,不咸不淡道:“可是与瓦剌探子勾结却是诛九族呀。” 轻飘飘地一声,却使姚任二人如坠冰窖。 是啊诛九族和罢官流放比起来,可真是差的十万八千里 本来好好的计划,因为这范同的原因,竟然让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此时,外间响起一阵喧哗嘈杂之声,姚听宣却没有心思顾忌外间发生了什么。 今日他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已然有些失神。 姚听宣忽然回过神来,面带诚恳甚至有些卑躬屈膝道:“邓大人李大人我们都是同僚,什么话都可以商量,你们不是要调防兵力吗,我同意,我今晚就写,我现在就写!” “你们窝藏北元公主的事,我也当不知道,你们看如何” 李承恩却看也不看他,兀自看着衙门大门外,哈哈大笑道:“姚大人我最后再尊称你一声姚大人,你觉得现在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圣旨到!肃州卫指挥衙门接旨!!”李承恩话音刚落,从外紧促一声传入衙门内,几人欢喜几人愁。 第四十八章 锦衣卫的小心思 众人看去,只见大批行都司的披甲军士入内,在邓李二人眼神下,包元乾心领神会丢下饭桶,赶忙与弟弟将二人推入中堂躲避。 包元乾只见中间走入一个紫袍官服,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官员,而他身边竟然是两个老熟人! 一个应浩,一个寇石城,两人身着粗布短衣,倒是与这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衙门里的人稀里哗啦地跪倒一地,听候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紫袍官员一展手中的‘誊黄’,“昔我皇父太祖高皇帝朕乃整师入京,秋毫无犯,诸王大臣谓朕太祖之嫡,应天顺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已于六月十七日即皇帝位,大礼既成,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举。” “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建文旧政一律废止,建文任命之伪官奸小已昭示其榜,按名捉拿,即刻槛送京师,不得有误!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十七,钦此!” 这圣旨极长,包元乾贴耳在墙上偷听着,心道这姚任二人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皇帝换人了,如今大宝易主,他们这一切的努力倒像是垂死挣扎般,被历史的车轮碾成粉末,倒是让人既好笑又可悲。 那紫袍官员最后一句说完,一挥手道:“拿人!” 只见行都司军士齐刷刷动手,摁住了还未起身的姚听宣与任文增二人,二人大惊失色,大喊冤屈,并控诉着邓李二人的罪行,可是他们是朱棣列名的奸小,他们说的话又有谁在意呢军士几下便将二人摘去官帽五花大绑押走。 只是一旁的寇石城与应浩二人早就在打探此事,如今听来倒是听者有心,仔细打量了四周却未发现姚听宣嘴里的那个北元公主。 李承恩上前对那紫袍官员道:“窦大人莫急”说罢又细说了一番,那窦大人点点头,又招呼军士将鼻青脸肿的饭桶和与之合谋的石秀一并带走。 “窦大人一路劳顿,我且引你去官驿。”李承恩招呼着行都司一行人,陪同而去。 人去茶凉,方才还拥挤一堂的卫指挥衙门,如今却也所剩无几。 邓平虏见应浩与寇石城一动不动,不打算走的样子。 轻叹一声,方才还庆幸这萨仁雅失而复得,却没想到这圣旨来的突然,刚寻到萨仁雅这圣旨便紧随其后。 这寇石二人以布衣身份随着这官员而来,看来锦衣卫是被即刻启用了,如今他们才是高高在上,天子耳目的上差。 “两位锦衣卫上差,若是有话且至中堂去,待李同知回转,我们再行商议。” 二人见他说的有理,便由衙门里的人引至中堂,而包元乾几人早便被带到了衙门内院里安置了。 今晚的剧变,谁也别想好好的睡个踏实觉。 三人在中堂熬到后半夜,那李承恩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李承恩一入门,看到应石二人正在其中,看了一眼邓平虏的眼神,心思一转便已然明白其义。 “哎呀二位上差,失礼失礼。”他给二人掺茶赔罪,如今新天子登基,锦衣卫重获新生,他们二人岂能得罪。 寇石城单刀直入道:“二位大人,这为何要私藏这北元公主,秘而不报” 李承恩二人尴尬地停住,他们也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凑巧,能让这打探多日的二人碰巧从方才姚听宣大喊中知晓了其中一二。 这事在他们手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较真,他们一通知自己的上头,恐怕这危害不比姚听宣等人小。 本想否认,可是这纸是包不住火的,今晚这么大动静,又有瓦剌人参与,方才衙门里那般多人又见到了这萨仁雅。 如今虽然没了文官,瞒瞒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上官倒还绰绰有余,若是瞒这两个扎根肃州卫许久的锦衣卫根本不可能了。 可若是交代了,这锦衣卫为了争功把这功劳抢走,当做自己的投名状,那自己二人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人哀叹造化弄人,这姚听宣这几个心腹大患刚除掉,还没来得及庆幸多久,这锦衣卫又找上门来。 见两人为难,苦瓜脸模样,寇石城知道这二人有事且为难。 寇石城淡淡道:“二位大人不必为难,若是与我分说了,我二人不但不会揭露你们,反而会帮你们对付这行都司的来人。” 李承恩二人一听,心道对付行都司来人 寇石城品了口茶道:“二位大人,想必今日火起是姚任二人计划的,可为何会在那处起火,自然是他们知晓了你们的秘密,才铤而走险,对否。” 李承恩点头,寇石城继续道:“这姚任二人虽然已是阶下囚,可是他们还长着张嘴,若是一同乱说,这行都司与朝廷定然难免怀疑。” 应浩接过道:“届时朝廷追查下来,你二人当如何自处” 李承恩二人听得背脊发凉,赶忙道:“上差且讲。” 应浩笑道:“不必惊慌,那朝廷追查下来,不也还得是让我与寇百户两个肃州卫的锦衣卫探查吗包括那传旨的经历官,若是问起,有我们替你们兜着这事儿,不也就瞒天过海” 李承恩心道这二人说的极为在理,他们乃是锦衣卫的身份,无论处理什么事情,都极为方便,可是他们为何要帮自己 寇石城道:“李大人,你莫要多疑,说来惭愧,或许我们的初衷可能是一样的。” 李承恩一听,来了精神。 寇石城轻叹一声道:“我想二位大人之所以藏着那北元公主,恐怕是那女子身上干系颇大二位是想借此为自己建功” 邓李二人也不瞒了,点点头。 那寇石城道:“此番朝廷恢复锦衣卫,可是锦衣卫废除已久,官阶档案早便被销毁了,只剩下以腰牌辨认,可我二人远在边关,这也无法回京上交腰牌” 李承恩算听明白了,原来是寇石城由于旧在边关,锦衣卫废除日久,这些百户,千户,镇抚的官位本就数量有限,如今早便被京师里那些锦衣卫争功给抢的差不多了,寇石城这原来正儿八经的百户官倒成了寻常校尉这真是喜忧参半。 应浩也叹气道:“所以二位大人若是有这隐情,还请与我二人分说才是,我们二人也想借此功劳分一杯羹,调入回京搏个一官半职,而非抢二位大人之功劳。”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个锦衣卫会说初衷都与自己一样,如今看来四人都是想借此升官,倒是不谋而合。 李邓二人对视一眼,轻叹一声,这事儿再瞒着锦衣卫是不可能了,若是拒不承认被二人打探出来,反而更被动。 如今主动告知,双方联手,就如他们二人说的,反而还能有备无患,在肃州卫立于不败之地。 即使有朝廷的人或是行都司的人查下来,倒也有这两个锦衣卫顶着,替自己瞒天过海。 二人心中掂量了一下,便悄声地凑近与二人分说一番。 “传国玉玺属实”应浩听罢有些震惊。 “八九不离十,我们二人近来便在等那瓦剌乌格齐的来信。”李承恩回答道。 寇石城思索了一番,“若是真的,那北元多久会派人来交涉” 李承恩道:“我与这北元公主交谈过,她来大明便是来避难的,等待那北元汗廷的消息,乌格齐的兵马追了她几千里而不得,所以二位上差不必担忧,这乌格齐迟早会来人的。” 寇石二人点点头,目前也只能等待那乌格齐的消息。 邓平虏道:“只是今夜那几个瓦剌探子却出乎我意料,我原以为是乌格齐麾下土尔扈特部的探子,进城打探情报布防的,却没想到竟然是绰罗斯部探子。” 李承恩思索一番,不解道:“这绰罗斯部为何也参与其中” 寇石城道:“那如今二位大人打算如何安置这北元公主” 四人互看一眼,埋头一合计,仿佛在计划自己光明前途一般。 第四十九章 你也是我的战利品 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十七那夜的剧变,导致了整个肃州卫官僚系统的震荡,建文以来设置四年的文管体系被短短几日拔除地干干净净。 肃州卫上到参议、佥事,下到通判同知全部被军士槛送回京,莫说是肃州卫,整个河西走廊都产生了震动,坊间传言据说那参赞大臣黄大人,是朝中大臣黄子澄的堂弟,前几日便被捉拿回京,连同黄子澄一并论罪。 肃州卫的权力中枢,阔别四年再一次的回到了邓平虏的手中,这让他感到无比痛快,没有割裂的权力,使唤起来就格外的畅快。 从古至今,这权力总是让人趋之若鹜,令人着迷。 包元乾举着个棍子,上面插了二十来支冰糖葫芦,这是他今日在大街上见人叫卖,使了点银子索性把人整个老底都给端走了。 包元乾走到家门口,哨了口声,只见树林中修枝叶的,家门里编竹篱笆的,街道中打扫街道的人齐刷刷地探出脑袋,足有十多号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包元乾。 “来,一人一串,别抢别抢,都有!” 包元乾一声吆喝,这些人丢下手上活计,便冲来抽糖葫芦吃。 “谢谢包总旗!” “总旗阔气!” 一阵喧哗,道谢连连,手中的糖葫芦也只剩四五支。 这些人当然不会是扫地的更不会是修枝叶的,他们是卫指挥衙门的兵,准确来说就是调去城东花间坊看守萨仁雅的那群军士。 张骡,卢刚锋也在其中。 包元乾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见好就收,时不时的给这些人带些吃的回来,属于软硬兼施,这伙人都是糙人,不攻于心计倒也受用。 这伙人那日虽然对包元乾有些微词,可那夜若不是包元乾临时调换布防,可能右二户的那几个明哨就要被尽数摸掉,别人潜入大院都还不自知。 还好老三这个暗哨没被发现,千钧一发之际,没能让饭桶那群人溜入内院,他们事后知情才脊背发凉。 他们本就是奉命而去,若是看守出了问题,少不得每人挨几十军棍,再说内院那几具瓦剌人的尸体,也让这群人对包元乾兄弟二人有些侧目,暗道这两人不好惹。 前几日衙门又有调令,让他们这伙人便跟着包元乾这个总旗,来到包家周围附近,乔装成各类闲散人员暗中看护。 这伙人倒成了包元乾的草台班子,成了听他支配的人。 虽然没人跟他们说,不过他们是当事人,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邓平虏同样也让他们缄口勿传。 马六和张骡对包元乾道了声谢,包元乾点点头,入了家门。 如今包家新添了两口人,倒是有些热闹。 包元乾拿着最后一串糖葫芦,走入了原先自己的屋子。 “萨包雅,给你的,你在草原应该没吃过,好吃。” 里间有一布衣交领,不施任何粉黛,浑然天成的女子,正是北元公主,萨仁雅。 与之前那装扮的萨仁雅迥异,如今风格又成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般。 素颜朝天的面孔,可那红唇却是天生的,不需要任何的口脂朱砂,便娇艳欲滴。 包元乾无意看到她嘴唇就会想到那晚在漆黑的引水洞里不过萨仁雅心倒是大,从来没有提这件事,事急从权,过了变过了。 萨仁雅接过糖葫芦尝了尝,黛眉一挑,含笑点头道:“嗯,好甜!” 四人那夜商议,如今城东大户有了前车之鉴,不能再犯险。 若是再住大院,显然张骡他们人手不够,若是再加派人手,那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怀疑的人也容易传出风言风语,哪怕如今邓平虏对肃州卫大权在握,他也不放心这样做。 其次是衙门里,虽说如今文官尽数被槛送,可是行都司却来了一些人,包括那夜的传旨经历官,窦大人,常常往来于官驿,衙门之间,若是发现有个蒙古女子在其中,怕是不好交代。 最后四人想到,衙门不行,大院不成,客栈也不安全,四人没说个所以然,最后是李承恩去询问了一下,却没想到萨仁雅却道,且住在包元乾家中便是。 萨仁雅可是如今他们四人的‘贵客’,不敢怠慢。仔细一商量,前往包家隐居,倒胜过刻意隐藏,灯下黑。等衙门里那几个行都司的人走后,再接到衙门里来住下。 包元乾兄弟二人本就是知情人,此次变乱立功不小,既抓住了范同又保护了两个人质的安全,邓李二人对他们颇为信任。 将萨仁雅安置在包元乾家中倒也是另辟蹊径,不容易惹人耳目,换上百姓服饰,扮作他的远房妹妹,化名包雅,掩人耳目。 包元乾长得就是一副草原面孔,城里蒙古女子也不少,衣服一换与包元乾一家待在一起,竟然相得益彰,毫无违和感。 包元乾直道这才是返璞归真,大隐隐于市,比任何刻意的躲藏都管用。 而那必彻彻则成了包彻彻,成了包时烈的远房兄弟,同住一房,自己则和包布同挤一起。 “那个哥,包大叔他是不是不喜欢生人”萨仁雅疑惑道,如今她的身份,是包元乾的妹妹,自然还是叫习惯的好,不然关键时候容易叫岔。 “没事,包大叔是这样的,平日里对我兄弟二人也颇为严厉,习惯就好。” 包元乾说是这样说,不过心中也泛起迷糊,自己虽然与包大叔相处五年,可是包大叔为人颇为随和,邻里和睦。 就说是当初刚刚认识姜为的时候,包大叔也十分热情,怎么这萨仁雅二人来,他却显得有些冷漠不语,不咸不淡的,好生奇怪。 虽然包大叔早就知道萨仁雅的身份,可是就算因为是个公主,也不该是冷言冷语才是,有点反常理,这包大叔可是第一次遇见萨仁雅二人。 萨仁雅不计较,她这几日比往日开心了许多,至少没有困在高墙大院内寸步难行。 如今邓平虏全城搜查探子,文官势力一去他又控制了整个肃州卫。 她在包元乾家至少时不时能跟着他出去,虽然不能出城,还有一堆人乔装的人跟着。 不过比起原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至少是个正常的普通人了,这城里和自己一般打扮的蒙古女子不少,自己丢进人群倒是不显眼。 萨仁雅吃着糖葫芦嘟囔道:“不便宜这么甜,这么好吃。” 包元乾一乐,笑道:“不过些小钱罢了,老包家如今不差这些许钱。你想吃,我每日都能给你买些来。” 如今的包家添了不少新家具,焕然一新,倒也不至于太过丢人寒酸。 萨仁雅的灵眸灵巧一动,神色古怪道:“这么有钱莫不是有些人卖了我的财物,发财致富了” 包元乾一听,知道她是说的自己一伙明军抢了她的财宝,咳咳了一声道:“那些不值钱的东西,有啥好稀奇的。” 萨仁雅负手轻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值钱是那怎么有些人拿着我的东西跑去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还没送出去你不稀奇,你送它做甚” 包元乾一听,暗骂包布同这狗东西,张嘴又开始告密,虽然心虚,不过也不屑道:“那叫战利品,什么你的我的,照理来说,你也是老子的战利品!”说罢瞪了瞪她。 萨仁雅却不依不饶道:“嗷,那你告诉我,是我这战利品美,还是你那心上人美” 包元乾被他冷不丁一问,他本欲脱口而出,莺莺好看,话到嘴边看着眼神侵略的萨仁雅却噎住了。 看着包元乾不说话,萨仁雅眼眸一眨,野性泼辣地逼近道:“问你呢,包—总—旗—” “当然是姐姐你好看,那崔家小姐没你这般率直本真,反正我是喜欢,嘿嘿嘿”正在二人僵持间,包布同探出个脑袋笑嘻补了句道,“哥,门口姜大哥找,快去!” 萨仁雅皱了皱鼻,作势就要来捶包布同这打岔的崽子。 包元乾正好脱身,眼神恨了恨包布同,让他少乱说话,便出了门。 第五十章 地下迷宫 “老姜,什么事” 包元乾走到屋外,见到姜为带着十七八个衙门里的官兵已经候着了,心中疑惑呢,这老姜受了刀伤,应该在休假才是,跑来找自己作甚 “包大人,别来无恙。” 姜为对他作揖打趣道,两人虽然都是非官无品,不过包元乾如今的实权却比姜为大不少。 包元乾一摆手,“老姜你少跟老子扯淡,说,啥事儿” 姜为淡然一笑,“还能有什么事儿不是你告诉邓大人这肃州卫城地底的暗道邓大人今日差我来让你带路去探勘一番。” 包元乾恍然,这事儿还是自己那晚告诉邓平虏的,没想到三日过去了,这邓平虏才想到差姜为来办这事。 他倒是熟悉邓平虏,能让姜为干的事儿,显然这事在邓平虏心里没引起什么重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这几日权力大洗牌,又是调防兵力,又是清洗旧党的,哪个不是首当其冲。 他不是亲历者,又能花多少心思在所谓的地底暗道中呢 不过包元乾素来警觉,又是亲历者,他想着这地下四通八达的暗道,地下河溶洞让那些瓦剌绰罗斯的探子神出鬼没,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二人说话间便一路前往那日翻出的枯井,沿街走过被烧焦的左二户前院,虽然过去几天,但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还是隐隐能闻到,难以想象那日的冲天大火,如今倒是不少军士把守在此处。 “叮呤”一声,他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崔家门口,停下一辆香车,显然是从外地风尘仆仆归来的。 那些车里的丫鬟跳下马来,将步阶放下,马车上旋即走下一青衣女子,正是那去甘州一月有余的崔莺莺,包元乾心心念念的人儿。 姜为见包元乾眼神都直了,便道:“去,别耽误太久,还有公事。” 包元乾尬笑一声,走过去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喊了声,“莺莺。” 环儿看去不屑地‘嘁’了一声,而崔莺莺显然没想到包元乾会出现在这里,诧异道:“包大哥你”她的眼神一瞥,看了看包元乾的衣饰。 她虽然不认得是什么衣服,但是也知道应该是衙门当差穿着的,加之挎着长刀,比起一月之前那粗布衣服的模样,却是‘人模狗样’了不少,故而由此一问。 包元乾见她注意自己这身总旗衣服,心里也有些小满足,便笑道:“嗷,前阵子立了军功,升了个总旗当当,调回了指挥衙门当差,管着小几十号人。” 他这话说的有些虚伪,他立军功不假,但这总旗是他军功升的么 不过人之常情,从古至今哪个男人愿意跟喜欢的女孩说,啊,自己这官是别的女人提携的,跟我自己没关系 崔莺莺听罢,脸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那莺莺恭喜包大哥升迁了,包大哥前途不可限量。” 包元乾被她这不咸不淡的见外话,整的有些疑惑。 “咳咳”包元乾没有等到想听到的话,便问道,“莺莺这次去甘州这般久,玩的可好” 环儿一旁却不耐烦道:“那还用说整日好酒好菜伺候,好山好水玩耍,若不是那窦大人接到朝廷的圣旨,我家小姐还不定多久回来呢!” 崔莺莺忙转身瞪了瞪环儿,可包元乾却没在意环儿前半句话,而是这后半句。 窦大人,传旨 莫不是那晚那紫袍官服的经历官这几日正停驻与肃州卫,莫非他快马先行,崔莺莺便在其后缓缓而来 这让他心里有些酸酸的滋味,心道你去赴约,我权当你是赴约,可如今人公干来肃州,你也就紧随归来 包元乾本想还说些什么,本想问问你这窦大人,可话到嘴边儿却说不出口了,心道没必要。 场面一时间冷淡了下来,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只听得环儿一声催促,崔莺莺行了一礼,“包大哥,莺莺远途而归,要先回宅中拜见父亲大人,失陪了。” 包元乾点点头,“正好,我也有公事要公干,日后有空再聚。” 崔莺莺在环儿搀扶下入宅,包元乾轻叹一声走回姜为身边。 “怎么那日不还给我开导么怎得今日自己也当局者迷了”姜为见包元乾吃瘪的模样,落井下石道。 包元乾瞪了瞪他,骂道:“他娘的,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少废话,跟我走!” 姜为哈哈一笑,带着军士紧随其后。 一行人走了半晌,到了那废弃的宅院,推门咯吱而入,那个枯井裸露在外,一块千斤石板摔在一旁。 “就是这儿,小心些,打着火把,下面很暗。”包元乾提醒道。 姜为领着人依次跳入其中,逐渐下行,光线也越来越暗,众人都打起了火把,将四周映的通亮,周围地形尽收眼底。 只见三面有四处天然暗洞,暗洞之间还有不少规模稍小的人工开凿的人工洞加以连接,密密麻麻,简直跟迷宫一样。 那日包元乾等人摸黑跑来,根本没发现这枯井出口的周遭有这般多岔路,比迷宫还夸张。 姜为皱眉,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没想到这肃州卫的大户,为了引地下水入户,竟然打了这么多暗洞。” 古代没什么勘探工具,只能凭着经验和大概方向施工,有时候打十处未必也对一处,成了弃洞,久而久之便将这地底整的千疮百孔,没塌就算好的了。 包元乾一行十几人向前走了一段时间,也不敢分开,在里间走了半晌,众人闻到前方传来阵阵恶臭,随即火光在前方印出了倒满一地的‘人’。 自然就是那夜饭桶所领的军士,一共十个,整整齐齐的死在一块,这显然是那群绰罗斯探子干的。 包元乾解释一番,带着捂着鼻子的姜为认了个大概方向,找到了饭桶当时跳入其中一个入口,向上看去,这洞口有个两米有余,上是上不去了。 姜为凝重道:“这事儿看来光靠我们十几人,显然是不成的,这里复杂的像个迷宫,得回去将情况告知邓大人,让他加派些人手才行。” 包元乾同意道:“不错,我就怕这整个花间坊,乃至城东都是如此,没个千八百号人,想也别想走完这迷宫。” 第五十一章 瓦剌使者 包元乾二人灰尘仆仆地原路返回,来到卫指挥衙门。 还未入堂便听得堂中有人在寒暄,包元乾听出了邓李二人的声音,另一人却有些陌生。 “哎呀,窦大人且在肃州卫安心休沐几日。”李承恩说道。 邓平虏也点头道,“正是,再过几日,这文殊山下的沙子坝,可就热闹了。那每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召开,关西七卫与河西关内的蒙人都会来参与,届时窦大人可与我们一并前往。” 这那达慕大会,本就是元明时期流传至今的蒙古传统节日,一年一度就在七月底八月初之间,届时方圆千里的蒙古人都会聚集于肃州卫西南四十里的沙子坝上,举行赛马,摔跤,射箭的活动。 本来是不在此处召开的,不过明朝便于管理归附与羁縻地区的蒙古人,谨防他们以召开那达慕为由,暗地里互相勾结,故而专门划定了一块距离肃州不远的区域,供他们庆祝自己民族的传统节日。 自然少不得专门的官员监视,这样一来既照顾了民族情结,又便于朝廷管控,一举两得。 那窦大人笑道:“原来如此,这那达慕大会倒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行都司那里,家父” “无妨,无妨,窦大人他那处,我们自会行文告知的,且安心住下,待那达慕结束再走不迟。” 窦大人闻言,自然欣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二位大人,下官就先回官驿了。” 那窦大人走出来时恰好遇到刚要入内的包姜二人,三人互视了一眼,包元乾的眼睛直挺挺地打量着那窦大人。 那窦大人被包元乾盯得浑身发毛,不由道:“何事” 姜为忙道:“大人您请先行。” 那窦大人轻哼一声,一拂袖便离去。 包元乾侧盯着那人,不就是个六品官儿嘛,装你妈大尾巴狼呢 论帅,怕也比不过老姜,自己要是个女的,必然选老姜这类型的。 “老姜,照我说,论相貌还得是你才称得上标特佛。”包元乾看着那窦大人离去的背影,暗戳戳说了句。 姜为见他又在说些奇怪的语言,什么标特佛,路克自己起先一个也听不懂,到了后来才弄懂标特佛是包元乾家乡的一句土话,形容人长得好看,帅的意思。 二人入了堂拜了两位上官,简单叙述了一下经过。 邓李二人也有些吃惊,他们前几日没放在心上,天天处理肃州卫军务,内政,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听二人说来,似乎下面是个别有洞天一般。 “需要多少人” “卑职猜测,若没个千余人,恐怕很难测绘出其中大概。”包元乾道。 李承恩倒是犯了难,千余人,还得要测绘地图的人才,自己手下那些大头兵,自小哪个读过书字都认不全,更别说测绘地形地图了。 姜为道:“二位大人,可以集中一下军中会测绘地形的人才,看看有多少,然后交予我,或许会慢一些,不过假以时日,应当不成问题。” 如今没了文官掣肘,他们才开始调整军力布防。可是文官对肃州卫军力部署乱搞一通,已然是乌烟瘴气,短时间也不能快速到位。 他们一次性调配这么多军士,行都司知晓怕是要责问,若是再一口气再抽调一千多人跑地下去,倒是麻烦。 如今听姜为这么说,不用抽调太多军士,便点头同意道:“正合我意,那这事儿我跟着处理,人手齐了我再通知你。” 包姜二人正欲离去,只见外间跑来一小校,递上了一封牛皮信卷,“二位大人,外间有一个壮实汉子让我将这封信递交给大人。” 李承恩疑惑,接过那牛皮信封,入手厚实,暗道这牛皮的上乘,抽出信件展开却是满满当当的蒙古文。 邓李二人不解其义,便对着包元乾道:“你来帮我们看看,何意” 姜为见此情形,知道自己不宜久留,便告辞与那小校一同退去。 包元乾看了看信件,脸色风云变幻,“大人这是瓦剌太师,乌格齐哈什哈的来信。” 邓李二人一听赶忙起身,振奋地看着信件道:“说的什么” 包元乾读着信,翻译道:“这乌格齐说咱们手里的北元公主萨仁雅,是他钦定的未来汗妃,此前偷偷逃出汗廷,希望我们能够确保她的安全,不要囚禁她,给予她适当的自由。他已至关西七卫之哈密,若是我们能其送至哈密地区交接,他将以厚礼重谢。” 落款是一方汗廷专用的玺印,以此张表身份。 邓李二人心中大喜,暗道自己猜测和预料的果然不错,这乌格齐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二人赶忙使唤人让那门外的壮汉入内,须臾包元乾便看到一蒙古面孔的汉子,那汉子跪地道:“瓦剌太师帐下使者,图尔图见过两位明国大人。” 李承恩让他起身,问道:“人是在我们手里,只是不知这太师将以什么厚礼相赠” 那图尔图行了一礼,声如洪钟道:“我家太师说了,只要能确保萨仁雅公主的安全,金银财宝,牛羊马匹,美女奴隶应有尽有,任二人大人索取!” 李承恩呵呵笑道,“这些东西虽然珍贵,我们二人却不感兴趣。” “那二位大人想要什么” 李承恩看了邓平虏一眼,回身道:“我知道此番北元内乱,公主出逃乃是因为一块我汉家的传世宝物,传国玉玺,是也不是” “这”图尔图有些犹豫。 李承恩笑道:“这块传国玉玺乃是我汉家宝物,只是五百年前丢失了,对于你们蒙古人来说,不过是块破石头,藏品罢了。可对于我们汉人来说,却是天命正统的象征。” “而这北元公主对于我们来说,恰巧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人质,可对于你们家太师来说,却是心头挚爱。” “用彼此手上都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去交换对方手里对自己都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样的交易难道不是双赢吗难道不是一笔可以值得商榷的生意” 图尔图听罢有些沉默,也有些犹豫,“大人的话虽然有理,不过我却无权处理此事,容我回去禀报太师,让他定夺才是。” 李承恩点点头,知道这事急不来的,便道:“好,我且等你,让你家太师好好斟酌斟酌。” 图尔图又道:“不过前提是,要让我见见我家公主,确保她无事,并且给予她应有的自由,她是草原的孩子,是过不了高墙大院的生活的。” 李承恩点头,这点他们早安排好了,倒是先见之明。 “此外,莫要提及我是太师的人,便说我是大汗坤帖木儿派来的使者。” 邓李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答应,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要先把玉玺搞到手,至于是谁派来的,这倒不重要了。 五十二章 请你喝酒 萨仁雅本在包元乾屋内看着他那本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原本,这是包元乾给她打发时间的。 包元乾原以为她不感兴趣,却没想到她读起来便欲罢不能。 萨仁雅精通汉文,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像这个时代的女子,几乎很少有识字的,更别说对水浒传和三国感兴趣的,她倒是个例外。 正看着,却见包元乾进屋挥了挥手,将她带出去,她疑惑的很,问了几次包元乾。 可包元乾不能乱开口,如今得知她不单是北元公主,更是乌格齐日后称汗钦定的汗妃,他暗道这造化弄人,没想到这萨仁雅对于那乌格齐还真是这般重要。 两人低调,一路行至衙门侧门入内,进了一间小屋内。 “图尔图!”萨仁雅入屋,引入眼帘一个壮汉,似乎时认识他一般。 那图尔图行了个臣礼,“公主,您受苦了。” “图尔图,是不是我哥哥让你来此接我的”萨仁雅有些着急,“我哥哥如今可好那乌格齐没有对他做什么!” 她上前抓着图尔图的衣袖,眼神迫切地看着他。 图尔图躲闪了一下,“禀公主,那绰罗斯部蠢蠢欲动,太师与大汗和好如初共御外敌,且放心好了,我是来确认公主无恙的,再过一些时日,大汗将会差人来接回公主。” “绰罗斯难道是脱欢”萨仁雅听自己哥哥无事,先是长出一口气,旋即听到绰罗斯,不由得皱起眉来,“脱欢不太会是做这样事的人奇怪。” 包元乾自然是告诉了她,那夜的杀手身上有绰罗斯部的信物。 “公主且再委屈一些时日,待大汗的人到来,自会接公主回草原。”图尔图安慰道。 萨仁雅喜上眉梢,兴奋地点点头。 可一旁的包元乾却皱起眉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那如今的坤帖木儿应该是个死人了。 可是这图尔图方才在大堂内说不要告知萨仁雅是乌格齐派来的人,如今见萨仁雅对他这般熟悉,恐怕这人多半是坤帖木儿的心腹,如今已经改换门庭投乌格齐去了。 他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可怜这萨仁雅被信任的人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过听着萨仁雅的话,似乎认识那个绰罗斯的脱欢,这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太师也先的父亲,短暂统一了瓦剌和鞑靼两部蒙古的狠人。 二人简短作别,便由包元乾领着又偷偷从衙门后门朝家里走去。 “我今天特别特别,特别的开心!”一路人萨仁雅兴致颇高,踮着脚一蹦一蹦地,“欸,哥,你跟不跟我去草原看看看看那柏海儿湖,看看那和林的草原,可比这黄沙漫天的肃州好多了!” 包元乾听罢有些无奈摇摇头,心道这活力四射的萨仁雅,还是不懂人心险恶,恐怕此番回去,两人很难再相见,她的人生仿佛已经被规划好了一般,与自己很快将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般。 萨仁雅忽然跳到包元乾跟前,神秘兮兮地眯着眼道:“你说的没错。要好好活着,才能等到变数的那天,一日看尽长安花。” 包元乾怔然,没想到萨仁雅竟然还记得那句话,可是如今看来,这真的是变数吗被人蒙在鼓里的变数,自己该不该告诉她呢 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肉食者谋乎,这不是他一个小小总旗该关心的事,可是自己这总旗又确确实实是别人要来的,想到这里倒觉得有些亏欠和利用萨仁雅,臊得慌。 “咦,你脸怎么红了”萨仁雅好奇地看着包元乾,“走,今日姑奶奶我心情好,请你去吃酒!”说罢拍了拍包元乾胸口,兀自大马金刀地走去。 包元乾还没来得及说,见她已走远,不由得赶忙跟上。 二人照例来到了居延坊,坐在了外间,按理来说,两人不该逗留在外,即刻回家才是。 只不过看着萨仁雅今日的遭遇,她越是开心烂漫,包元乾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不是一个玩弄政治的政客,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做不到铁石心肠。 变卖了别人东西是真,自己这总旗得来也是别人的缘由,可自己却要跟那些人一起瞒着她,把她往地狱里推去。 无力且身不由己,几次反问自己,是不是个男人 “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小儿上来问道。 萨仁雅摆摆手,“菜且不急,关口就是这酒,你们这里什么酒最稀奇,便按最稀奇的上!” 店小二挠挠头,看着这二人,女子着常服布衣,一个着衙门差人的服饰,也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 “这我家倒是有,只是这” 萨仁雅听出话中的意味,手中筷子一指哼道:“莫狗眼看人低,你只管上,多少钱姑奶奶都给得起!” “行,小店有款酒,名曰黯然销魂酒,喝之即欲伤心流泪。这酒得从吐鲁番拉来,由于价格昂贵,只有小店一家有,平日买的也不多,这月季的存货还剩下三坛。” “这般神奇莫不是仙家圣酒成,三坛都取来,今日定要不醉不归!”萨仁雅伸着手,兴致盎然道。 小二一听全要,有些吃惊,“客官,这一坛十两银子。” 包元乾一听噗一声,差点把喝进去的水喷出来,心道卧槽,一坛十两,抢钱 可是在萨仁雅不言而喻的咄咄目光下,包元乾还是从褡裢里掏出三十两,心道罢了,就当是给你还债了。 那小二见包元乾竟然能掏出三十两银子,不由得暗自咋舌,心道人不可貌相便转身进去吆喝起来。 不一会儿这三坛酒便堆在两人桌边,包元乾看着这三坛酒,仿佛是看到了自己消失的三十两银子般肉疼。 “你呐,就别惦记你那三瓜两枣的银子了,若是跟我回趟草原,别说三十两,就是三百两也是随随便便。” 这话在哪儿听过似乎,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自己宰了不少姜为的钱,今日却被萨仁雅痛宰了一番。 萨仁雅给包元乾与自己满上一碗酒,双手端起来眼眸一眨道:“哥,来,妹妹我敬你一碗酒。” 包元乾倒也不拘泥了,见人一国公主给自己敬酒,何德何能呢 两人一碰,各自咕嘟下肚,酒香虽然浓郁,但也就是寻常好酒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这溢价几十倍买的‘黯然销魂’酒如此寻常,平平无奇嘛! 包元乾心口微微作疼,恍然明白了这酒为何叫‘黯然销魂’了,哪个冤大头要是花三十两买三坛这酒喝,谁喝谁也心疼。 “哇,哥,这酒果然值十两银子呢!”萨仁雅攒了攒嘴角,说话间声音拖长,意味深长地打趣包元乾。 包元乾苦笑一声,这冤大头倒了碗酒,二指探出夹着碗檐自嘲道:“包雅,我说这店家还挺良心的,你说呢” 萨仁雅一脸不解,她原以为自己揶揄一番,包元乾心口在滴血呢,却没想到包元乾会说店家良心,仿佛没吃亏一般。 包元乾见她不解,哈哈一笑,“你想,这店家明明可以直接抢我三十两,可他却还礼貌地送了我三坛酒,你说难道不良心么”说罢,一口干尽。 萨仁雅一听,明白了包元乾话中自我揶揄之意,眉眼一弯,两颊各一处酡红笑起来。 包元乾看着这萨仁雅这喝酒的风采,好不拘泥扭捏,倒是和自己相得益彰。 正当二人灌酒时,外间马铃一响,包元乾抬头看去,忽然酒意全无,眼神冷冷。 第五十三章 冤大头转移术 只见同样的流程,同样的人儿。 不一样的,只是身边更多了一个男子,经历官,窦大人。 包元乾看得心中不怒反乐,兀自自嘲哂笑一声,摆摆头灌着酒。 他分明记得早些时候,自己遇见她,她说远途归来,要先见父亲大人,转眼却果真与那经历官走到一起。 萨仁雅刚一碗酒下肚,看包元乾面色异常,便扭头看去,看着崔莺莺缓缓上阶。 她早就听包布同大概说过,她颇为聪慧,眼珠一转便知道其中原委了。 “怎嘛,心上人来了”萨仁雅眉眼弯弯,嘴角似娥眉月般翘起打趣道:“怎么你那心上人旁边还跟着个男子啊难怪你东西送不出去,别人这叫心有所属。” 包元乾听得萨仁雅一顿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心中暗骂自己流年不利,被这丫头抓住把柄一顿奚落。 “也是,你一个小总旗,怎么比得上别人做官儿的,我要是她,我也不理你。”萨仁雅得理不饶人,凑到他耳边悄悄道,“欸,不过你要是跟我回草原那,我可以让我哥哥赏你个枢密副使做做,一品大官哦,比这鸟官大多了。” 包元乾寻思拉倒,跟你去那草原你倒是荣华富贵的妃子,老子挨那乌格齐的刀子差不多。 只见环儿扶着崔莺莺紧随着那经历官入内,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还有仆人打理马车,排场不小。 那窦大人进来就道:“店家,听闻你们这居延坊有种吐鲁番拉来的烈酒,叫什么” 他在甘州就听说这种酒,名气挺大,主要还是沾上了‘进口’字眼,所以趁这次来肃州正好尝尝鲜,他早就听说这酒不便宜,可他窦大人窦公子,不差这点钱。 那小二一连憨笑,躬身迎上来,“哎哟,这位公子,是有这酒,叫黯然销魂,不过最后三坛已经”说着便指了指包元乾二人。 窦大人一行人看去,只见包元乾那大桌上摆了三大坛酒,两坛未开封,一坛也才喝了一半多。 窦大人显然是认出包元乾了,就是今日衙门内盯着自己不放的那总旗。 那崔莺莺就更不必说,心里一虚,心道这包大哥怎么来这里吃喝来了,不太像是他往日作风只是如今窦公子在,她也不知该不该招呼一声包大哥。 只是他身旁那个女子是谁正对着自己笑吟吟,直盯着自己不放,她虽是寻常服饰,可生得却天生丽质,出淤泥而不染。 素颜朝天都不逊色于自己,若是施点粉黛 “包鞑子他怎么到这里吃喝的起”环儿似乎也是好奇,这包元乾什么情况,他可再清楚不过了,这居延坊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哎,这就没有别的存酒了吗”那窦大人有些犯难,“我在甘州就听说了此酒的名气,只叹甘州没有此酒。” 对于窦大人的话,只有包元乾这种吃过这酒的人,才懂得为何只有肃州卫有。 不过是外来的酒,价格都贵在储存和长途运费上了,为何去不到甘州,若是这酒运到甘州,只怕价格还要翻一倍。 只是为何这酒名声远播只是因为喝过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碍于面子,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成了冤大头。 故而纵使与其他酒一般,他们也会说这酒与众不同。导致越来越多的冤大头,成了吃哑巴亏的人。 这,就是人的本性。 包元乾见崔莺莺装作不认识自己,心里也懂了七八分了,擦了擦嘴,算是想明白了。 那小二摇头道:“只剩那三坛了,不过我想他们二人也喝不完这许多酒,不如公子与他们商量商量” 这小二见他为了酒才来此,若是没了岂不是又少一笔生意,故而替双方转圜一下。 那窦大人看了身后一眼,两个随从便上前道:“这位朋友,我家公子想买你手里的两坛酒,我们愿出你花费的两倍。” 包元乾看了一眼那人,“行啊,反正我们也喝不完,这酒嘛我是二十两一坛买的,就怕你们不愿意出四十两买回去。” 那两仆人显然尴尬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话说满了。 那小二一听,心中直骂这包元乾会做生意,十两买进来的,转手就翻一倍! 可是接触到包元乾吃人的眼光,他又缩了缩头,交易已成,这酒已经不是店里的东西了,他也犯不着去找不痛快。 “包鞑子,你是穷鬼吃猪油,蒙了你那黑心,这酒哪里值得了二十两”环儿在一旁不由得叉腰指着他质疑道。 “我说二十,就二十。”包元乾冷冷道。 往日看在崔莺莺份上,一忍再忍这环儿,如今还得寸进尺了 “唷,是哪家的丫鬟这般没教养你家主人怎么教你的这般放肆,主人家还没说话,你个小麻雀在前面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吵死姑奶奶了!” 萨仁雅不快地摔了下碗,有些不快地白了环儿一眼。 侍女丫鬟就是主人的脸面,一个主人家如何,看他豢养的家仆丫鬟就知道。 她虽然如今是孑然一身,可自小长于北元汗庭,生的尊崇,见识颇多,她的侍女都是调教的一等一的懂事。 谁要是敢不经过她的允许,擅自乱对别人说话,那她可是要打人板子的。如今见这环儿如此放肆,倒是不屑的说了出来。 “与你何干”环儿不服道。 萨仁雅起身,一甩衣摆单腿踩在板凳上,手撑在自己大腿上,不屑道:“跟我嚼舌根你这黄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再跟姑奶奶嚼舌根,我抽你大嘴巴!” 她眼神一瞪,环儿被惊了身寒颤。 萨仁雅本就是自小养尊处优的人,自小养成的一种公主威严,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论起脾气,谁也没她大,论起威赫,岂是这大户人家里的小丫鬟能匹敌的。 “你是谁好生无礼。”一旁崔莺莺见环儿被呵斥,不由得出言问道。 “我我是孛唔”萨仁雅一时间上头忘了,话还未说完便被包元乾捂住嘴。 “她是我远房妹妹,叫包雅。”包元乾解释道。 萨仁雅略出虚汗,赶忙点点头,“没错,我是他妹妹,叫包雅。” 包雅包大哥以前没提过有个妹妹崔莺莺心想着。 崔莺莺却不管这些道:“你这女子,行为好生张扬,不尊礼节,不懂圣人之教。” 萨仁雅放下腿走近两步,不搭理她话,兀自负手来回打量着崔莺莺几眼,冷艳一笑道:“你就是我哥的那心上人我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呢,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罢了。” “你!” “说我不尊礼节,可我知廉耻,说我不懂圣人之教,可圣人教你朝秦暮楚,朝三暮四了吗”萨仁雅眼神火辣辣地看着崔莺莺,咄咄逼人道。 萨仁雅看了看一旁不解其意的窦大人,玲珑心思,“怎么有了新欢便忘了我哥这个旧人了似乎你没告诉他这事儿” “包雅。”包元乾打断道。 萨仁雅却伶牙俐齿,她一蒙古女子,用汉语怼起人来却是头头是道,“在草原,有一种鸟叫鸨,被称为万鸟之妻,因为它们只有雌鸟,没有雄鸟,可它们要繁衍后代,崔小姐,你猜它们怎么繁衍” 萨仁雅这一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简直杀人诛心。 崔莺莺被她怼的胸口起伏,泪眼婆娑起来。 包元乾上前拉住萨仁雅,让她不必再说了。 “够了!不过两坛酒罢了,莫要搅了我窦钦的兴致,阿虎拿八十两给他,这两坛我一并要了!” 那窦大人一摆袖,有些不快。 包元乾一听,八十两真给啊好阔气! 那窦钦的随从从马车里拿出一大袋银锭,八十两给了包元乾。 剩下二十两却给了小二,他冷冷道:“小二,二十两给你的跑腿费,第一件事儿给我要间上等厢房。第二件,不要做这二人生意了,让他们离开,省的碍眼。” 包元乾与萨仁雅收下这银锭子,哪管你窦钦在这里装逼挽尊 “那就谢谢窦大人了!”萨仁雅阴阳怪气道。 包元乾看着崔莺莺,提碗遥敬她一杯,一碗入肚,扭头拉着萨仁雅便带着银子抽身离去。 “我这招冤大头转移术如何”萨仁雅邀功道。 “还说,你今天差点露馅儿了!”包元乾皱眉不满道,但旋即一展愁容,“不过白赚了五十两,算你立功。” 萨仁雅被包元乾抓着手腕,拖着走,看着包元乾的背影,嫣然一笑,生百媚。 第五十四章 大礼 哈密地区东南四百里,古玉门关附近。 一座占地极广的军营,拔地而起,马儿嘶鸣之声不绝。 居中王帐里,坐满了人,正歌舞升平,一群美艳身姿的蒙古舞女正卖力地取悦着在场王公贵族。 主座一男子,头戴白狐毡帽,身裹熊皮的男子,约莫三十七八。 此人生得浓眉细眼,薄唇刻薄,鹰钩鼻以诡异的弧度钩着,正漠视着在场左右觥筹交错的一众部众和贵族们。 此人便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北元太师,瓦剌土尔扈特部首领,人称瓦剌王的乌格齐哈什哈。 一曲歌曲罢,舞女退场,他举杯邀约,“我部多年来未曾至这玉门关外,没成想头次来却有‘忠顺王’您亲自前来赴宴,真是蓬荜生辉。” 右侧首位的一个大胡子男子听罢,显然有些尴尬,表情不自然。 他就是哈密地区的察合台后裔,如今的的大明羁縻卫所,哈密卫的首领,受封大明忠顺王的安克帖木儿。 如今这乌格齐以大明敕封的忠顺王揶揄称呼他,其中的挖苦之意不言而喻。 安克帖木儿端酒强笑道:“今太师不远千里,自那和林到我这哈密,我岂能不亲自相迎只是不知太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强忍心中不适,如今这乌格齐忽然从数千里外的和林,神兵天降至这西域哈密,实在让他猝不及防。 他早已归顺大明多年,与明朝关系交好,如今这乌格齐来,恐怕是祸不是福,他早已偷偷遣人往嘉峪关内送信去了。 乌格齐呵呵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道:“‘忠顺王’归附明国多年,可还自在” 安克帖木儿笑了笑,“得亏两方罢兵歇战,我部族人能够得以休养生息,牛羊马匹日渐繁多,日子倒也过得去。” 乌格齐见他入套,便笑道:“既然贵部休养生息,牛羊繁多,不如与我一道联手,干一番大事业” 乌格齐早就想过,这哈密乃是瓦剌与明国的缓冲地带,若是能控制这一块地区,那对于明国将是具有临门一脚的主动权的。 自己的部下鬼力赤,许久前便建言自己居漠北而欲图霸业者,必先取哈密为首的关西七卫,断明国与西域之连接,如断其一臂。 安克帖木儿哀叹一声道:“我部久不经战阵,兵甲已荒,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恐怕难以配合太师您的军队。” 乌格齐听罢冷哼一声,“‘忠顺王’你也是察合台后裔,黄金家族的子孙,怎得说话这般没志气,寄人篱下,宁做一条看门犬我乌格齐最痛恨地便是这吃里扒外的人。”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丝毫没给安克帖木儿脸面。 “太师说的是只是我部如今势微,实在无力抗衡。” 如今是在乌格齐大帐中,四周皆是甲士林立,自己只带了数名亲随,安克帖木儿也只能在这场鸿门宴中赔笑,只是暗道送信给明国的人,要尽快些才行。 乌格齐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道:“想二百年前,我大蒙古国崛起于草原之上,数十年间南征北讨,灭国百余,玉宇之内,长鞭所及之处莫有不俯首称臣之人。而今你贵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思恢复祖宗基业,却在此苟且偷安,庸庸弱弱。你,对得起黄金家族这个的名号吗” “哎,我侄子脱脱在明国为质,我岂敢擅动。”安克帖木儿垂头道。 乌格齐走下桌案,轻哼一声道:“我虽非黄金家族子孙,却也时刻不敢忘记祖宗的基业,可如今大蒙古国四分五裂,各部内斗勾心斗角。” 安克帖木儿尴尬道:“如今明国已成滔天巨兽,我等实难螳臂当车啊。” 乌格齐见他朽木不可雕也,便怫然不看他。 正值此时,外间冲入一个甲士,在乌格齐身旁耳语一番,乌格齐脸色一变,对着坐立不安的安克帖木儿露出了一个别哭还难看的诡笑。 安克帖木儿心中有鬼,见他这般看着自己,便道:“太师何意” 乌格齐冷笑一声,喝道:“本太师说了,最痛恨的便是吃里扒外的人,你我同族尚且不能团结,如何才能恢复祖宗荣光我大蒙古国坏就是坏在你们这些杂碎的手里!” 说罢只见外间丢在帐前几具尸体,安克帖木儿一看,心中神魂俱灭一般,这些尸体正是他探到风声便差人送信的那批人,竟然一个不剩。 “太师!这!” “拿下!”乌格齐不容他辩解,扬声一喝。 当即无数甲士冲入,踢翻桌案,酒肉洒满一地,安克帖木儿见状也不肯束手就擒,与部将抽出佩刀抵抗。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帐中,立时便是刀光血影。 这安克帖木儿的手下倒是有两把刷子,当即便砍倒十来个想近身的甲士,一个将领想上前却被一刀砍翻。 “忠顺王先走!”一个部将劈死一人,扭头喊道,话音未落便要持刀冲向乌格齐,挟持他。 “鬼力赤!!”乌格齐不急不慢,只见那部将冲来之际。 一旁不起眼的角落,一道人影兔起鹘落,空中寒芒一闪,一刀削来。 那部将抽刀一格,“匡!”只听一声响,自己的弯刀断为两截! 还未待他抽身,只见那鬼力赤势若奔雷,一拳打中他心口,肋骨啪嗒断裂插入心脏,立时毙命! 鬼力赤杀了一人并未停手,跃进场中,刀影霍霍,片刻间便将安克帖木儿的部将全数砍杀。 安克帖木儿见此人身手好生了得,抬刀砍去,却见鬼力赤弃刀探手,抓住刀脊一扭,竟将钢刀扭成了麻花状。 “咚!”一拳闷响,鬼力赤当即将安克帖木儿打翻在地。 这鬼力赤拳脚比锤还硬,比箭还快,安克帖木儿岂是对手当即被打昏死过去。 乌格齐冷眼看着这一切,此时帐外走来一人行礼道:“太师,按您的吩咐,我部一万铁骑已星夜兼程,围住了哈密城,将那安克帖木儿的兵马死死堵在城中。” 乌格齐点点头道:“很好,我与明国之间的交易,还轮不到他们这群吃里扒外的杂碎在中间传递消息,暴露我的部署。” “是!” 乌格齐让甲士收拾这狼藉的帐中,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图尔图回营。 “如何” 图尔图行礼道:“禀太师,探子消息不假,公主果然在肃州卫内,只是您提的条件那明国官员都不要,只要那传国玉玺。” 乌格齐闻言,不怒反笑,“好,真是爽快人,既然他们这般想要这块玉玺,那便给他们份大礼便是。” 图尔图眼神一闪,有些疑惑,他知道这位太师素有称汗之心,可是历来称汗者都是黄金家族之人,还从来没有一个非黄金家族的人可以称汗。 这太师之所以对玉玺这般在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只是个瓦剌土尔扈特部的首领,论血缘正统,根本没资格做大汗。 可如今听太师的意思,却要将这昭示正统的玉玺,交出去难不成太师真的爱自己公主,深入骨髓可以不惜一切条件吗 “拉忽尔脱。”乌格齐一声喊道。 “在!”一个壮士披甲汉子行礼道。 “明国的人既然想要那块传国玉玺,你便去着手落实。” 拉忽尔脱眼珠一动,当即明白道:“遵命!” 乌格齐抽出腰间一把未开锋的嵌宝金刀,‘噌’一声拔出,看着刀身上那黄金家族的印记。 乌格齐怔怔地望着嘉峪关的方向,深情道:“萨仁雅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却不懂我乌格齐的雄心壮志,若没有天下,又哪儿来的家” 第五十五章 隐秘 繁星点点,肃州卫城中。 包家屋内传来一阵阵的呼噜声,那是包布同的。 包家竹林中,站着一老一少,那是包时烈与包元乾。 包元乾如今的刀法大有提升,在包时烈悉心教导下,耍的连贯通畅,心随意动。 “不错,元乾,你的进展很大。” 包元乾嘿嘿一笑,收起刀,便欲回屋睡觉。 包时烈神色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止住他道:“元乾,有件事儿,我得问问你。” 包元乾有些不解,“包大叔,何事” “听闻你明日要带那北元公主,一并去那沙子坝的那达慕大会” 包元乾一听包大叔问的是这事,便笑道:“害,包大叔你放心,明日有衙门里邓李二位大人,还有一干亲信随从相随,比在家里还安全。” 这事儿还得说到两日前,萨仁雅听说沙子坝要有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她便跟包元乾说想去。 包元乾肯定摆手说不可能,出城四十里,邓李二位大人肯定是不准她去的。 谁知道萨仁雅让包元乾带她去衙门,也不知道她施了什么本事,出来时竟然听李承恩让他进去,吩咐一通说明日自己带着自己手下二十来号人跟着他们一并前往,暗中自有锦衣卫相随。 顺便将萨仁雅以亲属的身份带上,包元乾心道这丫头施展了什么魔法 可萨仁雅只道‘山人自有妙计’便一溜烟跑了。 如今听包大叔问起,只当他是担心自己工作有失,担责任。 包时烈却摇头叹气道:“元乾,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察觉,你与这北元公主的关系,近来好像密切了许多。” 包元乾额了一声,“包大叔,您误会了,我是专职看守她的人,平日里她也没个同龄人说说心里话,自然与我说的多了一些,倒不至于密切。” 包时烈转身看着树林,缓缓道:“元乾,不管怎么说,我不愿你与那女子走的过近,你们不是同路人,既然是衙门的使命,你便尽责看守好便是,无需与她多分说。交往太深,对你来说只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包元乾挠挠头,他有个疑问确实很久了,包大叔为何对着素昧平生的北元公主这般冷淡呢 既不似小民般畏惧,又不似对姜为那般热情,完全是一种三分嫌弃,三分无趣且三分排斥的脸色。 他知道包大叔的过往,绝不平凡,平头小民不可能有这般身手,调教出自己和弟弟这样的本事。 记忆里,包大叔是带着弟弟和自己从很远的东边逃难来的。 他原来权当是包大叔是北元诸多部落里,一个能征惯战的军士,后来大明几次对北元用兵,将北元组织架构打的四分五裂。 许多的军士自然为了避难,也就拖家带口的四散奔逃,有得逃向了更北边,而有的则是像包大叔这般,归附明朝,做了一个老实的军户。 可包大叔若是一个军士,或者说一个军官,他为何会对这高高在上与他不可能有丝毫交集的北元公主这般排斥为何对两三百两银子视而不见 自己曾记得,包大叔说过一句也速迭儿的债由他子女来还,这话耐人寻味。 坤帖木儿萨仁雅与他都是阿里不哥系后裔,不知道史书没记载的这层关系究竟是什么找个机会问问萨仁雅才是。 这也速迭儿自己是知道的,杀主称汗,他的儿子恩克汗继承汗位,在位三年去世,死因不明。 恩克汗死后由忽必烈系的子孙,元昭宗的嫡子,买的里八剌,也就是额勒伯克汗继位。 后来额勒伯克汗被杀,仅存的一孙子在自己儿媳妇肚子中,如今下落不明。元昭宗这一血脉便断了,而昭宗的弟弟元益宗脱古思帖木儿的两个儿子,一个天保奴被杀,一个地保奴被明国抓去做人质,也断了血脉。 故而自额勒伯克汗之后,东蒙古忽必烈系的势力日渐式微,几番落入非黄金家族与阿里不哥系后裔的西蒙古手中,也造成了明初的鞑靼势弱瓦剌强的局面。 如今包大叔的这句话,让他联想起来,包大叔极有可能与也速迭儿有着过节! 也速迭儿的债不就是袭杀了元益宗脱古思帖木儿吗 难道! 包元乾心中一闪而过,难不成脱古思帖木儿并没有死而包大叔就是那脱古思帖木儿! 然后自己是天保奴,弟弟是地保奴! 转瞬又觉得不可能,1388年捕鱼儿海之战时,天保奴已有二十余岁,如今活着至少快四十了。他与其父一同遇害,是铁板钉钉的事,不可能是自己这个二十三的毛头小伙。 再说那地保奴,也是明实录记载于正史,确然被俘了,如今正被流放于琉球。 那脱古思帖木儿若是活到现在也有六十多了,显然比包大叔更年长些。 再说自己与弟弟长相也完全不同,弟弟确实和包大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壮瘦的问题罢了。 只是这包大叔究竟有什么过往不过能确定的是,包大叔肯定与被杀的脱古思帖木儿有干系,而且与也速迭儿交恶。 但凡能与这两人扯上关系的,会是一般的军士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麻,这包大叔真是深藏不露。 涉及到自己包大叔几年来对自己的好,他逐渐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疑问,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包时烈自然不知道,后世穿越而来,懂这么多历史的包元乾,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开启了史海检索模式,将他过往和身份通通分析了一波。 “你,听明白没”包时烈有些不快道。 包元乾连忙道:“包大叔,您放心。我想很快,这萨仁雅就会离开了。您说的没错,她一国公主,和我这大头兵怎么也扯不上干系才是。” 包时烈满意地点点头,“元乾,你也不小了,如今家里有了钱也该跟你说个媳妇了,好给我们老包家开枝散叶才是,免得你小子一天春心荡漾,浮想联翩的。” 包元乾一听,收回思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包大叔,还是先给布同那小子说个媳妇,我不急” “为何” 包元乾嘿嘿一笑道:“因为我刚被甩,在恋爱创伤期中回血。” 包时烈听得他满嘴跑火车,一句话十五个字就有十个字听不懂,简直不知所谓。 便不耐道:“去休息,明日那达慕,你还有公干。” 第五十六章 走马 沙子坝,位于肃州城西南四十里。 文殊山之南,祁连山之北,被两山一夹,雪水自山间流下,左乃是蜿蜒的讨赖河环绕,是处少有的肥沃之野。 许多的豪族大户的田顷皆位于此,明廷专在此处开设草场,转为附近关西七卫与河西走廊归附的蒙人设置的那达慕场所。 日上三竿之时,沙子坝的草场已然人山人海,来自关内关外的各部落蒙古人已然聚集于此,拉起大帐,围起草场,打起木桩。 一时间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吵闹非凡,官军早早的到场维持着秩序,仔细盘查入场之人的身份,检查着货物。 这那达慕不只是蒙古人在此,许多关内的汉人也会慕名而来,携带着各自的货物,与蒙人交易,互通有无。 也算是边境互市的一种方式,肃州卫附近的汉人百姓大户都会携家带口来此,好好趁机交易一番,赚一些银子。 李承恩与邓平虏二人带了衙门里一百多号兵卒,早早地便到了这沙子坝,值守官员正点头哈腰地给邓李二人介绍着这里的情况,汇报自己的工作。 包元乾跟随在衙门众人的尾部,看着前方衣冠楚楚的行都司一行人,其中便有那日的窦钦。 衙门里的许多官员都带着自己的家属同来,观看这一年一度的大会,邓李二人也不例外。 但让包元乾无法理解的是,窦钦身旁伴随着一骑,其上一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那是崔家家主,崔景行。 而他身后也跟着一架奢华的马车,包元乾认得,那是崔莺莺的马车。 “真是好大的排场哦。”一旁同样骑马再旁的萨仁雅,阴阳怪气道。 包元乾听了自然知道她在揶揄谁,不过心想她一国公主,自小的排场比这崔莺莺,只怕强十倍百倍也不止。 “今时不同往日,夹着尾巴些,李大人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若是出点什么乱子,我可是要担责的。”包元乾提醒道。 萨仁雅一噘嘴道:“哪有那么严重,那些人知道又能怎样” 她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其中原委,心道自己很快就要被哥哥接回去了,还怕这些外来的甘州官员 包元乾一时语塞,瞪了她一眼,“不听老子话那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城里去。” “别别别我听还不行么,好不容易来趟那达慕。”萨仁雅赶忙服软。 后方的包布同,卢刚锋等人皆是笑而不语,能制服这泼辣性子的北元公主,他们是没辙,还得是包元乾来。 萨仁雅性子,喜强不喜弱,你若是对她唯唯诺诺,她反而骑在你头上撒野。若是你有自己的思想,不惯着她,她反而会思考对方说的话是否有理。 恰好后世穿越之人,包元乾可不怂她这身份。 随着时间推进,那达慕大会上一系列繁琐的草原礼节结束,各族人民也开始了自己的贸易和狂欢。 摔跤,赛马,射箭,买卖一应俱全。 李承恩要陪同行都司一行人,便使了个眼色让包元乾将那萨仁雅带远些,包元乾会意与卢刚锋一行人便专职护着萨仁雅朝远处走去。 萨仁雅驭马缓行,闭目呼吸着近似草原的气息,感受周围人潮汹涌,不时听到的蒙古语,她仿佛此时置身于故乡之中。 她怀念草原,也更怀念与哥哥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 一行人行了一段路程,看到前方是个颇大的马市,临时搭建了许多马棚,一些色目人与蒙古人正在其中吆喝过往之人,看看自己的马儿。 “嘶!!”一声马儿嘶鸣,叫的众人心中惊凛,也吸引了包元乾的注意。 他闻声看去,只见马厩中是一匹全身漆黑如墨,健壮异常,马头高高昂起的马儿,正在大声嘶鸣。 包元乾这身体的原主人,自小熟练弓马,对于马儿有特殊的敏锐性。 他粗眼一扫,便被这匹马儿深深拽走目光,只见其身形昂首挺胸、前躯高大,要高出周围的马儿一截。 显然是有后天自小不断加高马槽,迫使马儿必须昂首,造就了如今之身形。 其四蹄丰圆饱满,双眼炯炯有神,神采奕奕,如天马坠凡。 包元乾知道有一种走马是自小不除马粪,如果除粪马蹄就会变成驼蹄一般扁平,样子难看也跑不出远路。 而这匹马儿,极有可能就是自小训练的走马! 他不由得跳下马去,走近那马槽,伸手细细地抚摸马面,脱口而出一句:“好马!” 身旁一色目人揣着手,笑呵呵地迎来道:“贵客好眼力,可是看上了这匹马儿” 包元乾点点头,像把玩珍宝一般抚摸着那黑马,问道:“你这走马体型这般大,应该不是蒙古马,哪儿的” 那色目人见是个行家,一眼道破走马,嘿嘿一笑,“不瞒贵客说,这确实不是蒙古马,其父是金帐汗国进配神圣罗马帝国的野马,在配以此地西域汗血马而成。” 包元乾闻言,心中忖度这神罗的马种乃是欧洲野马,是后世西洋高头大马,汉诺威马种的祖先,配以西域的汗血马倒是集两家之所长。 其性躁如烈焰,其速疾如狂风。 “哥,怎么了”萨仁雅跳下马来,走到他身旁。 包元乾指着那黑马道:“这是少见的走马,胡日顿吉扰,可日行千里而不歇,好马!” 胡日顿吉扰就是蒙古语五种走马等级里,最高级的一种快走马。 马的等级最重要的一点,不是看你四蹄狂奔有多快。而是可赶路小走,步伐完美的走马,而不会赶路小走的则视为最笨拙的驽马。 可以说走马是马匹中,最为上乘的一种马儿,其奔跑时左前腿与后腿并行跟右前腿与后腿并行,而最上乘的走马是流水步态,蹄迹是两条直线。跑起来像飞,身后可见十三朵溅起的蹄花。 萨仁雅久居草原,自然知道走马和胡日顿吉扰。只是她没想到这马并未奔跑起来,这包元乾竟然能看出这走马的等级,实属罕见。 那色目人听包元乾一通分析,惊呼连连,直道:“贵客可是养马之人真是行家里手!” 包元乾摇摇头,“略知一二,谈不上行家。” 身后卢刚锋一行人皆是看着包元乾,不由得咋舌,心道这包总旗对马儿这般有研究 “卖家,可否让我试骑一番”包元乾眼露热爱,不由得问道。 那色目人为难了一下道:“倒是也没问题,只是这马性烈,常人不太好驯服,贵客若是伤了哪处,我可担不起责任。” 包元乾笑道,“可是瞧不起我的骑术且放心好了,摔伤了也怨我自家没本事。” 那色目人思索了一番,见难得有生意,便点头同意。 第五十七章 良驹绝地 色目人招呼自己手下,上好鞍镫将马儿迁出至马场。 那黑马脾气极大,喷着鼻息,四蹄乱踏甩动马头,三四个人都拉不住,力道极大! 包元乾熟练地走近马儿四蹄晃动的死角,以免自己受伤。 他单手抚摸上马儿的耆甲前部和肋腹部,试图与之建立交流,这两处乃是马儿敏感部位,人去触摸能够使它们感到愉悦,安定躁动。 萨仁雅一行人皆是下马在围栏外看着,也包括两名暗中跟随的锦衣卫。 应浩看着这包元乾不由得泛起迷糊问道:“他行么”他显然对于包元乾的身手,不是那么相信,普普通通,能制服这烈马 寇石城摇摇头,“不知道这驯马不似比武,光有蛮力是不行的。” 包元乾细致地抚摸片刻,那黑马仍然暴躁不歇,显然对于包元乾这样的抚摸,并不予理睬。 “贵客小心了,我们要松缰了!”色目人提醒道,说罢四人同时松开。 束缚一松,只见那黑马高扬前蹄,尖啸一声便扭动起来。 包元乾见软的不吃,便单手拽住那缰绳,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攥住马头,不让它乱动。 这黑马性烈,见有人想束缚自己,更加暴躁调整身形,四蹄乱踢想将身侧的包元乾踢飞出去。 “好烈的马,我喜欢!” 包元乾淡笑一声,马儿力大,虽将他逼的被动,可他心中却不慌不乱,稳坐钓鱼台般。 只见那黑马找到机会,扬起后蹄踹向包元乾。 包元乾逮住这个机会,身形一轻,动如脱兔般弹至镫上,猿臂探出勾住马鞍,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然翻身上马,稳稳坐在马鞍之上! 任何动物,他攻击的时候,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这黑马若不踢向包元乾,他一时间还真不好翻身上来,不过只要它出蹄,注意力就都在蹄上了,这时候翻上马背就是最好的时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看得萨仁雅一怔。 “好!!”卢刚锋和包布同几人带头喝彩起来,他们这嗓子嚎起来,自然也吸引了周围的人群。 应浩看得一惊,心道这包元乾身手那日有多笨重,今日这驭马便有多轻巧,简直是举重若轻,两级反转。 可包元乾却来不及高兴,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果然,那黑马见包元乾趁机翻上自己背脊,心中一怒,开始剧烈挣扎,来回抬起后蹄,甩起马屁股,想将背上的包元乾甩下身来。 包元乾双手不握缰绳,死死趴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鬃毛处,双腿死死勾住马镫。 驯马他是从来不用缰绳的,缰绳这样的东西只会让马儿挣扎的更剧烈,更加抵触,到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这发狂的烈马。 饶是如此,在这黑马剧烈挣扎间,好几次他都感觉屁股离开马鞍,还好勾住马镫的脚又给他生生拉了回来。 “嘶!!!” 黑马剧烈颠簸,跑动。 包元乾就如学了沾衣十八跌一般,死死缠在马背上,马儿狂奔嘶鸣,绕场兜圈。 包元乾汗水都出来了,可就是死死抱住马颈子不放,甚至时不时单手还顺了顺鬃毛,抚摸几下黑马。 “哥,小心呐!”萨仁雅看包元乾恶斗这烈马,不由得担忧道。 包布同嚎起来:“哥,坚持就是胜利,这话可是你说的!!” 过了好半晌,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纷纷议论纷纷,咋舌称奇。 包元乾累地喘着粗气,不过好在马儿消耗的气力更多。 不论有多大力,始终是动物,只要是动物就会有力竭的那刻。 终于,这桀骜不驯的烈马,气息渐渐粗重,动作幅度也小了许多。 包元乾大喜,赶忙手里的动作也随之小了下来,渐渐地开始转为安抚,与马儿建立沟通,让它能知道自己这个主人,是会善待它的而不是伤害它。 又过了半晌,最终这黑马似乎是彻底累了,似乎也明白了包元乾的用意,狂躁尽去,竟然真不再挣扎,只是缓缓地跑动着,温顺了下来! “好!!”包布同与萨仁雅都张开双臂挥舞喝彩,“哥,好样的!!” “好一个勇士。” 周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看着包元乾真的制服了这匹烈马都纷纷地夸赞起来。 “真没想到,小瞧了他。”应浩笑道,显然出乎意料。 寇石城笑呵呵道:“还是那话,若没点本事,怎么能活着回来” 马背上的包元乾大喜,长声口哨一响,那黑马应声而起,似乎又有了力气。 载着包元乾稳稳当当地在马场里奔跑起来,包元乾感受着几乎没有颠簸的走马,看着它的蹄印轻而浅,呈两条笔直的线。 暗道果真是踏雪无痕的胡日顿吉扰,一骑绝尘,蹄不践地,好一匹绝地良驹! 他趁热打铁与马儿建立默契,在马背上腾挪翻跃,做着各种高难度姿势,时而拽缰双脚点地弹起,时而离开马鞍镫里藏身。 赢得周围一阵阵喝彩,掌声雷动。 而外层的几人看着在场中大显神威的包元乾,一男子不由得轻哼一声,他身旁的女子看得五味陈杂,却不能显现神色。 “莺莺,不过是个驯马的糙军汉罢了,我手下有一驯马师,比他只强不弱。” 此二人正是闻动静而来的窦钦,崔莺莺二人。 二人见人潮涌向这里,过来一看却没想到刚好看到制服烈马的包元乾。 他本就对包元乾没什么好感,诸多不快,那日还坑了他八十两,只因他在崔莺莺面前人前逞强。 他以为是什么好酒,结果一喝当了冤大头,还花了四倍的价格当冤大头,本就有气。 如今见包元乾在这里大显神威,春风得意的样子,再看看一旁脸色古怪的崔莺莺,想到昨日那个包雅的话,心中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现任男友心里永远疙瘩着女友的初恋男友。 “看我如何杀杀他锐气。”窦钦心里打定主意,冷眼道,拉着崔莺莺的手便离去。 包元乾兜了几圈,神采奕奕地驭马而归。 跳下马来,亲切地摸了摸马嘴,那黑马似乎能明白,用脸蹭了蹭包元乾。 包元乾心中好生喜欢这马,便问道:“卖家,这马可有价钱” 那色目人见问道正处了,便笑呵呵道:“呵呵自然是有价钱的,这马自小悉心培养,若是一般的马也就是二三十两的事,可这匹嘛” “白银八百两!” 那人话音刚落,周遭一片哗然,白银八百两买几座大宅豪院都绰绰有余了。 包元乾一听,心中一叹,他虽然知道这马价格不菲,却没想到这般天价。 在这边关不似内地,内地一匹马需要六七十两宝钞,而在肃州卫频繁互市,一匹马儿也就是二十多两也能买下。 他预计若是翻个五六倍,纵使一百来两。 他咬咬牙倒也置下了,可八百两实在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了。 那色目人见他喜欢的紧方才报的多了些,如今见包元乾脸露难色,便笑道:“我看贵客喜欢,卖别人八百也就罢了,贵客能制服这烈马,与它有缘,我愿意六百两出给贵客。” “罢了,也算爽了把瘾。” 包元乾自笑一声,心道还是穷啊,六百两只怕再打个对折,自己也买不起。 “且慢!” 他摇摇头正欲告辞离去,却没想到萨仁雅这丫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她倩笑一声对着那色目人道:“这匹马,我要了。”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负手傲然地看着那马儿。 包括包元乾周围众人闻言看去,只见一身布衣的萨仁雅,竟然要买这匹马! 第五十八章 豪赌 那色目人看着缓步而来的萨仁雅,他知道她与包元乾是同伴。 只是这身布衣还不如包元乾穿的光鲜,实在不像 萨仁雅白了他一眼,“我说,这匹马,我要了,听明白了吗” 色目人看了看包元乾,旋即笑呵呵道:“贵客爽快,那便交易” 包元乾上前拉住她不解,“做什么呢” 萨仁雅的底子,他太了解了,身上哪里带了八百两 萨仁雅弯弯的灵眸一俏地看着包元乾,包元乾皱眉让她别胡闹。 那色目人也在看这萨仁雅能怎么支付这八百两,八百两是什么概念,得用麻袋来装了。 萨仁雅双手放在后颈之上,须臾便从胸前衣领内摘出一件吊坠。 包元乾看去,此坠红绿相间,红似烈焰,碧若幽潭,浑然天成,外层还镶着一圈厚厚的鎏金,这品相一看就不寻常! 至少,比自己那当卖的绿珠链可值钱多了! “这珊瑚翡翠嵌金坠,可买的下你的马儿”萨仁雅让坠子托在手心中,嫣然笑道。 那色目人走南闯北,往来中亚蒙古各地,见过无数的珍宝,练就了一副好眼力。 如今见萨仁雅手中的坠子,眼光一扫,瞳中带光般接过仔细把看与周围几个伙计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包雅,没必要且算了。”包元乾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拿自己东西去交易。 谁知萨仁雅轻哼一声,“我又没说是给你买的,我自己看上了这匹马儿,不成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包元乾被怼了一通,好生无语,心道自己成了‘太监’。 那色目人打量了半晌,忽然点点头道:“成交,只是贵客这坠子是哪儿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收下便是。”萨仁雅白了他一眼。 那色目人呵呵一笑,恭敬递上一骨白色哨子,“这是止马哨,此马暴躁性烈,此哨可压制其烈性,可霎时而止。” 萨仁雅接过止马哨,旋即递给包元乾道:“去牵马,它是你的了。” 包元乾不解地看着她,心道不是你要的马吗 萨仁雅明白他意思,捂嘴一笑,俏皮道:“这马是我买的,不过宝马赠拔都,我转赠给你不行么” 包元乾听罢哑然失笑,心道自己自从遇见萨仁雅开始,可真是诠释了什么叫软饭硬吃了。 他想到了后世那重案组之虎,曹达华。 饶是自己脸皮厚,也有些不自在。 “起个名儿。”萨仁雅一展黛眉道。 包元乾牵着这黑马,爱惜地看着这黑马道:“昔闻周穆王有八骏,其一绝地,足不践土,便叫你绝地。” 他心道这黑马,黑马,意喻的好。不鸣则已,一鸣便要惊人,倒是符合自己的秉性。 “绝地还挺好听的。”萨仁雅闻言,点点头表示认同。 黑马似乎能听明白包元乾的话,如今认了这个主人,暴戾尽去,扬起前蹄开心地蹭着包元乾。 “李大人,邓大人,听闻肃州卫能人异士不少,这马术超群者不在少数啊”窦钦骑在马上对着邓李二人笑道。 他方才借故与崔莺莺小离片刻,却没想到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李承恩笑道:“哪有,肃州卫乃是小地方,比不得窦大人那甘州卫的人才。” 窦钦知道他会自谦,见入了套便笑道:“不错,我甘州卫确实有不少马术超群者,哈超!”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声马哨响起,一面色蜡黄的糙汉骑着一匹红鬃马而来。 “还不见过二位大人”窦钦不满道。 那汉子赶忙行礼,窦钦继续道:“今日那达慕大会,我也是第一次来,总要做些有意义的趣事,才不枉此行。” 邓李二人不解其意,不知这窦钦言外之意。 窦钦却笑道:“凑巧我今日带了一不成器的仆人来,此人忝学过几年马术一直便想与各家马术大家切磋技艺,此番我也将他带了出来。” “听闻贵衙门有个叫包元乾的总旗,十分擅长驰马,我这仆人听闻早便手脚痒起来,想与那包总旗切磋一二。” 邓平虏不解为何点名要包元乾一个小小的总旗来,李承恩却笑道:“窦大人说笑了,你这壮士一看便是老辣于骑术之人,那包总旗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欸,不必过谦,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本就是下人之间比试罢了,增添些乐趣,李大人可别多想。”窦钦摆摆手道。 李承恩收回目光,噙着笑有些犹豫。 一个行都司官员笑道:“难不成这偌大的肃州卫,真找不出一个来比试驰马之人吗这可与传闻中的肃州卫大相径庭呀。” “既然陈大人这般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邓平虏一挥手,“去,将包总旗唤来。” 邓平虏见他这般说,也不再过谦,别人既然都说到了肃州卫头上,那他这个肃州卫主官还是要三分薄面的。 窦钦见事成,看了下自己那仆人,给了个眼色,那仆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会意。 不一会儿,那包元乾便骑着绝地而来,飒踏流星般转瞬即至。 “二位大人。” 邓平虏道:“甘州卫来的窦大人,点名要与你切磋驰马,你可有把握” 言外之意便是,有能力你就上,没能力就别给我肃州卫丢人现眼了。 包元乾看着那眼神不善的窦钦,看了看身旁那红鬃马,此马应是汗血宝马血脉,不弱于绝地。 “标下定不辱命!” 包元乾冷笑一声,心道你要找个人跟老子比刀比拳,未必能赢你。 可是比马比箭,怕是专业对口了,这鸟经历官抢老子女友就罢了,还咄咄逼人,那他也没什么好退让的了。 两人拨马而去,只听窦钦道:“且慢,既是比试,总要有些彩头才是。” 众人不解,只见窦钦身后仆人掏出一张大银票,那窦钦笑道:“白银一千两赌注,若是我这仆人输了,那这一千两便归于包总旗。” 包元乾皱眉,他本已同意,如今便算入了局,可他下了一千两注,自己又下什么呢掏光老包家可也没有一千两之数。 窦钦笑道,“包总旗不必担心,若是你输了只需要将你胯下那匹黑马赠予我便是,可行” 包元乾听罢,心中忖度这窦钦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此马可是萨仁雅以自己的胸坠换来的,拿去跟这厮赌注他是不愿意的。 “好!就以此赌注为约!”一旁的邓平虏见一匹良马换一千两,太值了便拍板道。 包元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见邓平虏这般说,也只能同意。 第五十九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一众人行至赛马场中,那达慕中的各族人民见官家之间要比试马术,自然噱头拉满,纷纷拥挤过来,将赛马场围的人山人海。 “如何比”包元乾道。 哈超道:“不过是按传统的蒙古人规则罢了,不过距离可以缩短一些。” “以来回五里为路程,二里半有一红靶,驰马射中者即刻返,先回到出发处者为胜者。” 包元乾听罢,心道这也不难,常规玩法。 这种比试既考验马速又考验射术的准头,关口就在于二里半外的红靶,射中即可返回。 意思就是你不需要将马驾到二里半,你可以在距离红靶外数十步,百余步或是更远的距离开弓,只要射中便能拨马而回,这完全是看开弓者个人的本事。 如果你马速快,准头差,就算你先领先一段距离却射不准,那也会落在人后。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包元乾没有异议,淡淡道。 他对玩法没意见,只是不知道这哈超的身手如何,这窦钦敢赌一千两,自然是对这哈超一百个放心,倒是不知道他的底细。 两人驭马至的线处,包元乾细致地抚摸着刚刚驯服的绝地,让它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绝地,没事。不过是出去溜达一圈,闲庭信步般便回来了。” 这是他们主仆之间第一次携手征战,他静心地安抚着有些紧张的马儿。 如今赛马场沿途可谓是人山人海,都注视着这万众瞩目的官家比赛。 邓李二人看着一旁十拿九稳的窦钦,心中都憋着话,肃州本就以马闻名,而这更是甘州和肃州之间的竞赛,许胜不许败。 萨仁雅一行人也在一侧观看着,身旁陪同着不少暗中保护的人。 “听说赌注一千两换一匹马咧,这赌注真不值。”卢刚锋和张骡挤进来,他们方才去打听消息了。 包布同看着萨仁雅一脸紧张的神色,不由得笑道:“姐姐放心,我哥的马术在这肃州卫那是首屈一指!” 萨仁雅白了他一眼,举起拳头作势道:“谁担心他了,我是担心我那马儿呀,若是输给那鸟官,我非捶死你哥!” 只见场中二人取过各自的角弓,插上箭袋,蓄势待发。 一旁的哨声猝然响起,凄厉且尖锐的哨音钻入二人耳中。 两人马鞭一扬,纵马高跃,两匹马儿嘶鸣一声,飞火流星般冲身而出,齐头并进!! “加油,哥!”包布同一声呼喊。 很快便成了两人一前一后,身形微错,距离不到数步。 那哈超驭着红鬃马在前,而包元乾也不急不忙地紧随其后,倒不是说他技不如人,而是他要洞察一下这哈超的虚实,谋定而后动。 出发快的,未必是真有本事,能第一个回到才是王道。 二人狼奔豸突,一黑一红,红如烈焰,黑似流星。 二里多的距离很快便要到头了,包元乾看着前方数百步的红靶,手上已然长弓在手。 经过片刻的奔驰,他已经能感觉出这哈超的实力,确然强横,难怪窦钦敢下一千两。 他应该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或许略微弱于自己,不过都是细枝末节。 关口是他与这红鬃马配合多年,默契极强,驾驭起来行云流水。 而自己与绝地才相识,默契并未有他们那般信手拈来,如此一来自己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稍微落后一些。 不过包元乾却不急,他噙着笑心道这事儿,不是快就能决定一切的。 那哈超看着身后的包元乾,冷笑一声。 率先冲入马弓的射距内,他张弓搭箭,弓弦一震,长箭离弦奔去! 他射术极佳,百步穿杨不在话下,他箭刚离手便欲拨马而归。 “嗖!”一声破风声自他耳边响起! 他惊觉抬眼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一支箭矢自后而来,一箭便射断了他先前那箭,那箭去势不止,狠狠地钉在了红靶之上!! “好!!好箭法!!”周围的人不由得欢呼起来。 他惊凛朝后一看,只见包元乾留下个轻蔑的笑容,拨马而回! 他心中大急,如今一来自己跑得快的优势倒成了劣势! 包元乾等的就是这一刻,如今他以短距回程,对于这哈超具有致命的打击! 他快马加鞭,绝地墨黑的皮毛在白日的光线反射下,通体泛着耀眼白光,风驰电掣地奔来就如那白昼流星,飒踏云霄而来!! “哥!是哥!!”包布同见远处奔来一骑,正是包元乾! 萨仁雅看得精神一震,周围的人都在为包元乾喝彩。 邓李二人看得心中欣慰,暗道今日要吃钱了!不过那窦钦却没有太多忧虑,似乎不在意那哈超暂落于后。 包元乾感受着两边的山呼海啸般的人群,心头大喜,回首望着身后十多步远的的哈超。 心道这哈超骑术超群,又配合这红鬃马更是如虎添翼,纵使自己后发制人,取得些优势,不过他也很快追了上来。 若是再长个半里,自己定然又要被这哈超领先,不过事情没有那么多如果,赢了便是赢了。 看着前方逐渐接近的,包元乾心头大动。 那哈超逐步追上,红鬃马头已在绝地的马屁股处,极为接近。 两人皆是西域烈马,性躁力大,两马使足力气狂飙而来。 马蹄踏在草地上,‘哒哒’作响,急劲的马蹄声像是紧锣密鼓般撞在众人心头,心随蹄动。 两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包元乾胜券在握,却忽然听到身侧后方一阵狼啸狼嚎,入木三分,刺耳欲聋!! 他心道不妙,果然身下的绝地听到狼叫,恐惧涌上心头,心头一乱蹄印也乱了起来,嘶叫着便欲冲向一侧人群,躲避着那身侧的狼。 包元乾连忙死死拽住缰绳,不让它乱动。 只听得狼嚎声一停,身侧一骑越过他的身形,冲向,正是那落后的哈超! 包元乾心道阴险,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绝活是这拟声狼嚎,这狼嚎对于这些西域的马儿是刻在骨子里基因里的恐惧,一旦听到狼叫便要四散奔逃,拉都拉不住。 这绝地表现算是稳当的,在自己控制之下没有乱奔向人群,不过这样一来,自己马速慢了便被他超越而过,再难追上! 可变故就在瞬间,所有人都沉浸在片刻,还没反应过来。 沸腾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不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变故。 “哥!!”萨仁雅二人皆是紧张一呼,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邓李二人脸色一变,心道不好! 窦钦得意一笑,看着一旁尴尬不语的崔莺莺,今日这场子算是找回来了,不但让你输,还要你赔上一匹良驹!! 那哈超一路狂奔,距离只剩十来步,突然在此时他身后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划破长空!! 那疾驰的红鬃马四蹄一蹬,死死刹住步伐,溅起一片尘土,停在了处七八步远。 由于惯性极大,将那哈超从马背上摔飞出去,滚了几圈栽到了窦钦身前,吃了个满嘴泥! 他还未待起身,只听身后一声嘶鸣,一道黑影流星冲过,正是包元乾! 包元乾勒马而停,像那千军阵前横刀立马的大将般,而绝地高扬着前蹄,更显威武雄壮。 “窦大人,破费了。” 第六十章 夜谈 “破费了,窦大人。” 包元乾在众人冷场之时,对着窦钦说道。 四周不知何人带头喝起彩来,如星火燎原般,霎时间整个马场欢声雷动。 “发财了,发财了!”包布同那壮硕的身子,在人群中跳动,挤得周围人不敢靠近他。 萨仁雅眼眸中带着光芒,嘴角扬起地看着包元乾。 窦钦脸色风云变幻,看着趴在地上吃土的哈超,斥责的眼神怨他无用。 哈超起身不服道:“那人使诈,用止马哨!” 包元乾冷声道:“愿赌服输,哪儿来的这么多借口!” 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先耍诈,那就别怪他了。 “你!!” “够了!”窦钦喝道,“愿赌服输,一千两罢了,窦某给得起。”说罢便一拂袖让仆人将银票给了包元乾。 邓平虏对着行都司几个官员拱手道:“嗨呀,没成想这厮这般争强好胜,一不小心赢了诸位,抱歉抱歉。” 那些官员都有些悻悻然,窦钦淡淡道:“无妨,不过是手下人比试罢了,无伤大雅。” 他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快被憋出内伤来。 他恶狠狠地盯了盯包元乾,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冷哼一声,拨马而去。 而包元乾也只是无赖地作揖拱手,恭送他离去的模样。 “这包鞑子,怎么处处与窦大人作对。”环儿掀起车帘抱怨着。 崔莺莺有些不快道:“环儿,你越发过分了,纵使我与包大哥没了交集,你也不该这般出言,恶语伤人。” 环儿挨斥,撅了噘嘴焉了下去。 塞北边关的夏夜,依旧寒冷。 沙子坝那达慕大会经过白日的狂欢,夜晚也不停歇。这些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仿佛有发挥不完的精力。 无数的篝火堆燃起,众人手挽着手围成一圈载歌载舞。 包元乾白日大展神威,替肃州卫挣了脸,赢得了肃州卫众人的尊重。 此时正拉着萨仁雅与弟弟,还有自己那手下二十来号人围着个大篝火群魔乱舞。 都是些糙汉不懂得什么舞蹈,索性摇头晃脑,饮酒狂欢。 萨仁雅如痴如醉,心中洋溢着发自心底的笑容,在她看来哥哥无恙,不日将要回去,今日又能参与这那达慕大会,人世之美尽于此间。 包元乾看着萨仁雅一脸幸福的面容,心中却有别样的想法,他心中知道萨仁雅将要面对这什么。 往日自己可以强忍着,明知她被骗,自己却是个帮凶。 可是多日来萨仁雅为人爽快直接,替自己出头搏面,对于认可的人可以一掷千金,对自己恩情不谓不深。 今日自己只是对绝地有了些想法,就能将自己颇为重要的胸坠给舍了。 她这般对自己,世间有几人而自己哎他妈的,为什么自己没有实力啊,为什么自己不能左右萨仁雅的命运呢为什么自己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大头兵呢! 弱者如蝼蚁,强者方才能执宰四方! 夜色深沉,狂欢渐渐歇去,人们陆续回到帐中歇息。 包元乾的帐就在萨仁雅之旁,四周皆是皆是有人看守,严严实实。 他入帐刚欲闭眼,却见帐帘掀起。 他起身看去,原来是噙着笑容的萨仁雅入了内。 “怎么了” “今日兴起,不想睡,便来寻你了。” 包元乾无奈一叹,原来是找自己来谈心的。 萨仁雅入帐,坐在包元乾身边,脸酡红着,那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你真是明国人”两人无言半晌,萨仁雅突然问道。 包元乾点点头,“准确来说,是自我有记忆以来便在明国成长。” 他如今的记忆知道了八九岁,再之前的由于穿越的原因,实在没印象了,就不知道这身体的原主人知不知道了。 萨仁雅哦了一声,旋即又抬起明眸问道:“若是过几日我兄长接我离去,你不跟我去漠北看看吗” 包元乾听罢,心道这是萨仁雅第三次这般问自己了,前几次权当是她玩笑,不过今夜黑漆漆的帐中她宝石般明亮的眸子,真诚且恳切地看着自己。 包元乾心中比谁都明白,去漠北是不可能的,坤帖木儿大概已死,别说自己就连同萨仁雅的归宿也只能是乌格齐的宠妃。 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可是再想自由恐怕就很难了。 “若是若是有缘,我想我会去的。”包元乾吭哧半天,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萨仁雅闪烁的明眸黯淡了一些,包元乾轻叹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便问道:“对了,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萨仁雅不解道:“何事” “你知道也速迭儿与恩克汗吗” 萨仁雅没想到他突然回这般问自己,淡淡道:“你问这些作甚。” “这些很重要,可能也关乎着我,还请如实相告。”包元乾恳切道,“敢问那也速迭儿自称卓里克图汗,而其后又有个恩克汗,这二人是同一人,还是说是不同的两人” 包元乾盘算着,《黄金史》提到“恩克汗在位三年”,而《蒙古源流》则将二者合二为一,成了个历史疑案。 萨仁雅抿了抿红唇道:“也速迭儿是我的父汗。”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包元乾振铄道:“是你的父汗!那么恩克汗呢” “我父孛儿只斤也速迭儿,有两子一女,长子便是恩克汗,次子是如今的大汗孛儿只斤坤帖木儿,而幼女则是我” 包元乾得到了答案,心道原来如此,自己要的答案问到了。 这萨仁雅乃是也速迭儿的女儿,包大叔所说的子女还债,倒是有理可据了,显然这包大叔定然认识这萨仁雅,只是萨仁雅年幼没有记忆,或是根本不知道包大叔这个人。 黑暗中,萨仁雅抽泣了一声,“往日听我两位兄长说,我父取得了祖先阿里不哥丢失了一百多年的汗位,各部蒙古都有不满,如履薄冰。” “父亲去世后,我大哥恩克汗在位三年,便被绰罗斯部的马哈木毒杀,转头便立了买的里八剌为汗”萨仁雅痛苦地回忆着往事,“而后土尔扈特部的乌格齐又击败马哈木,杀了那买的里八剌,立了我二哥坤帖木儿为汗。” 萨仁雅说到此处,浑身一颤,双手抱着头捂着耳朵,有些痛苦。 “我不相信他们他们都是骗子没有一个值得相信为了权力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嘴中叼着惨胜的碎肉,朝着我猩猩作笑” 包元乾见她这般模样,能够想象那十几岁的少女,自小在血腥的汗廷夺权中长大。遭遇几番权力更替,满眼都是刀光血影,尸山血海。 自小便是为人摆布,朝不保夕的北元公主,物质上虽然高高在上,可幼小的心灵却早已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创伤。 “呜”萨仁雅借着酒劲,蜷起双膝,双手抱着,呜咽而出。 包元乾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敞露心声,在她坚韧活泼的外表下,却有着这般脆弱一面,不由得坐近,安抚着她的后背,关切着她。 萨仁雅埋头呜咽中,突然探身一窜,香肩一展,抱住包元乾的脖子,钻入他的怀中。 包元乾猝不及防,闻着萨仁雅身上女儿家的香味,他两只手索性也不见外了,径直抱着她的美背。 萨仁雅埋在他胸膛好一阵哭泣,仿佛是避风的港湾一般。 好半晌,萨仁雅方才止住哭声,挪开头看着身前包元乾被浸湿的的领口,像画了个地图似的,不由得破涕为笑,赶忙掏出皮绢给他攒着。 “咦”萨仁雅拉开他衣领攒着衣衫时,察觉到包元乾胸口的异样。 她掀开一看,却是一大块烫疤,已经长满了新肉附着在上面。 包元乾见她疑惑便道:“哦小时候给烫的,老疤了。” 萨仁雅听罢,眼神灼灼地盯着他胸口,他被盯得浑身发毛,紧了紧领子。 看着胸口,想到一物便取下脖子所挂之物,给萨仁雅观摩。 “帮我看看这物什。” 萨仁雅见他递来一长长的黑铁条子,入手粗糙,平平无奇。 “这儿,有串蒙文,古连勒古,何意”包元乾给她指出玄机。 萨仁雅倒过来一看,果然是一串蒙文,古连勒谷 “这古连勒古是我们草原上的一个圣地,你们的汉名唤作起辇谷。”萨仁雅皱眉看着这几个字道,“起辇谷则是历代蒙古大汗和大元君主死后,秘密葬往的地方。” “我靠”包元乾一听,来了精神道,“你的意思是,这块黑铁条子和这地方有关联” 萨仁雅摇摇头道:“古连勒古之地历来是至高无上的机密,无人知晓,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具体方位。” “原来如此”包元乾想到了那当行掌柜送自己的一张残图,这二者会不会有关联呢 可惜今日没带,待明日回转,也得问问萨仁雅才是。 正当他思索间,萨仁雅又将脑袋凑近,想去扒包元乾衣领,看看他胸口的‘乾坤’。 第六十一章 怪事 翌日随着那达慕的尾声,人群逐渐散去,包元乾一行人护送着萨仁雅回了肃州城。 萨仁雅似乎自从昨晚发现包元乾胸口的异样,便有些诧异。 包元乾心中本就对包大叔疑惑,加之记忆里被烫掉的疤结合萨仁雅的表现,他不由得屡次出言询问。 可是萨仁雅却一收好奇之心,反倒是不再对此多言语。 这一来,倒把包元乾的好奇心勾起,实在难以忘怀。 关外的戈壁上,三骑纵马奔驰,扬起扑天沙尘。 “哥,你慢点儿,你这千里马跑的太快了!”为首一人坐骑极快,远远地拉开两人,不由得出言让他慢些。 那匹马儿浑身漆黑,正是包元乾的绝地! 后方则是包布同与灰头土脸的姜为,姜为近来几日都在带人测绘城东地下的迷宫,今日包元乾二人那达慕归来得空,有着指挥衙门的出行令,回转城中便拉着姜为立刻骑马出嘉峪关。 目的,就是去当日埋藏宝藏的地方,将自己藏的东西一并挖出。 为的,就是替鸣沙阁花魁小蓝,赎身。 一千两的银票,邓李二人便分走七百两,真可谓是七成是人家的,三成还得看别人脸色。 包元乾气的牙咬咬,这所剩的三百两,显然还差些数目,他们趁着这机会便来关外淘宝来了。 “老姜,放心,这回肯定能给小蓝赎身!”包元乾策马扬鞭,在前方高呼道。 三人单骑快马,较之那日大队马匹归途不知迅速了多少倍。 只一个时辰多些便到了那个伏击蒙人的峡谷,包元乾长舒一口气,既然找到了这地标性参照物,寻着峡谷下去便能找到那日众人过夜的风蚀洞。 看着被黄沙掩盖,无影无踪的战场,心道这大漠戈壁一日一样,很难在其中留下什么痕迹。 三人策马片刻,果然便找到了那日过夜之处。 众人皆是把财宝埋藏于风蚀洞附近,一人一点,秘密埋藏,就算一两人对别人那份起歹心,也找不到具体地点。 包元乾看着那依旧耸立此处的风蚀洞,不由得感慨万千。 那日十六人,今日还剩两人,自己也从一个大头兵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军官,而高大哥他们却无影无踪,真是造化弄人。 三人拴马,寻着风蚀洞半晌便找到了坑,兄弟二人在同一处,他无需见外。 各自带了把铲子,对准标记点便是翻飞起来。 顶着大漠风沙,烈日炎炎便挥汗如雨半晌,终于掏了个大洞。 “咦”包布同忽然舍掉铲子,刨了两下,“哥,不对啊,东西怎么没了” 包元乾嘴皮扯了一下,跳下坑看了看道:“兴许是没挖到底,再挖挖。” 三人动又挖了半晌,这坑已然颇深了,可依旧空空如也,这下连包元乾也疑惑起来,他的记忆中,不可能埋了这般深。 是不是地方找错了 十六人只剩自己与弟弟两人,不可能别人知晓才是,再说东西深埋在沙层里,外面就是再日新月异,风沙漫天也不可能吹走沙子里的东西才是。 姜为蹲下捏了团黄沙,疑惑道:“这沙不对,干涩至极,不像是深埋的沙层。” 包元乾闻声看去,果然,从这般深的位置翻出来的沙,竟然是干燥至极的表层沙。 这表层沙就是附着在沙漠表面,长期经受日光暴晒的沙子,干燥滚烫,与下层的沙截然不同。 而如今姜为手里的正是表层沙,这说明这里之前被人翻出了个大洞,经风沙长期吹晒后慢慢将四周高处的表层沙吹到挖掘的洞中,又渐渐填满。 包元乾暗骂了声,“遇到鬼了,这地方就咱们兄弟二人知道,怎么可能呢!” 包布同一拍脑袋,“哥,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二人紧随着包布同绕后风蚀洞后方,包布同指着一块地道:“就这儿,是刘三刀埋宝的地方。” 包元乾疑惑,而包布同憨憨一笑,“那刘三刀对哥你这么不客气,我早就偷偷看他埋宝的地方了,就想找个机会挖他妈的!” 包元乾却没想到这弟弟倒是粗中有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三人找准位置又是几铲子下去,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包元乾仔细地看着洞里的沙子,和自己埋藏的洞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显然,都被人挖开了。 “他娘的,打牙祭打到你包大爷头上了!”包布同铲子怒掷在沙土上怒道。 包元乾皱眉道:“难不成刘三刀那伙人回转此地,把咱们的东西都撬走了” 姜为摇摇头,“他又不知道你们埋宝地点,挖走自己的,怎会挖走你们的” 包元乾心道不错,若是那伙人没死,回转此地挖了东西也该是定点挖走自己的,怎么会知道兄弟二人的藏宝点 姜为一想,一挥手道:“大包,我们三人走远些,随机围着这风蚀洞挖掘,不需要太深,随便找几处翻挖一下,或许会有答案。” 包元乾点头,招呼弟弟赶忙开工,他们随即在风蚀洞附近挖了六七个点,同样的情况,都是干燥的表层沙 姜为擦了擦额头的汗,“果然如我所料,这风蚀洞四周数百步的沙地被人翻了一遍!” 包元乾知道他说的不假,这随处一翻沙土就全是表层沙,只能说明这风蚀洞四周早就被人大量翻找过一番了,后经风沙日夜吹拂,又填成了平地。 可是这般大的范围和工程,得需要多少人马 百人还是千人 包元乾心中郁结,期盼这般久,满心期望而来却落个这般结果。 还真应了自己哪句话,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他又想到了一个可怕事情,这样大的规模绝不可能是高大哥那失踪的十四人干的,这放给十几个人干,不得累死。 可是知道此处的,出了自己和弟弟只剩那些下落不明的人。 难不成 他霍然抬头看着姜为,姜为也正好看向他,四目对视,不言而喻。 “老姜不至于” 姜为摇摇头,“有些事情,说不准的。” “既然财宝被人挖走,我们倒是白跑一趟。”包元乾皱眉看着四周,“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三人紧些回城,我这里银票还有三百两,我们且先去鸣沙阁一问。” 姜为点头赞同,如今也只好如此。 第六十二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肃州卫城,鸣沙阁。 老鸨笑脸相迎地看着包元乾三人,以她多年纵横名利场的老辣眼光,不用他们说,都感觉出了这三人与上次所见之时大有不同。 “哟,姜大人,包大人,稀客稀客。”老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小蓝呀正得空,一直等着您那。” 姜为有些难为开口,包元乾摆摆手道:“老鸨,今日来不是为了寻欢。” “那是” “赎人。” 老鸨听罢,那张吐着廉价胭脂的老脸上展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赎人没听错这几人去哪里发了笔横财,竟然能来赎人 姜为轻咳两声道:“我记得从前你与我说过,小蓝的赎身价是白银四百两,没错”说罢便将一张银票递给老鸨子。 包元乾取下一袋包裹,哐啷白银声作响。 “老鸨,那是三百两银票,加上这一百两银锭,足够了” 这一百两是包元乾自家里取的,这番来回积攒了两三百两银子,取这一百两倒是绰绰有余。 老鸨愣了两秒,忽然眉开眼笑打趣道:“哎哟我的姜大人,没错是四百两。” 转瞬又道:“不过那是那时候的价钱,这都过了多少日子了那前年的肉价还一钱呢,如今都一钱半了。” 姜为听罢有些皱眉,心中郁结,“那如今是多少” 老鸨子艳笑一声,竖起五根指头道:“白银五百两。” 包元乾听罢,暗道这厮坐地起价,真他娘会做生意,吃准了姜为的软肋了是。 姜为收回银票,面带难色。 包元乾倒是还能再拿一百两出来,无非是掏家底罢了,不过这五百两他一看就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此时二楼阁楼里的小蓝闻声,也到了倚栏处默默地看着下面正在杀价的几人。 “这样老鸨,按理说赎身后这预付的三十两返还,不过如今我们也不要了,权当一并给你,四百三十两如何”包元乾大方道。 老鸨提溜一转珠子,笑呵呵道:“哎哟我的包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小蓝是我鸣沙阁的头牌,为我赚了不少银子呢就这五百两我还觉得亏了呢。” 见价位没到,他便戳了下弟弟,包布同一激灵道:“哥,咋了” 包元乾使了个眼色,包布同面露苦笑,“哥这” 他知道这厮褡裢里常备着二十两银子,便伸手瞪了他一眼,包布同无奈只得掏出二十两银子。 包元乾取过,连同姜为手里的银票一并放在桌案上,“老鸨银票三百两,白银一百二十两,加上之前的三十两,我想够了” 老鸨看着桌案上的银子,有些沉默起来。 包元乾赔笑道:“老鸨,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姻啊,你就大慈大悲,成全这苦命的一对鸳鸯” 老鸨闻言,有些模棱两可的意思。 上方的小蓝,知道包姜二人是来给自己赎身的,目光含泪,紧张地抓住木栏,心惊不已,心儿怦怦直跳,喘不过气一般,指甲扎入木缝中也不自知。 她很明白,这将决定着自己的命运是一生为妓,还是做个寻常人,哪怕是个最底层的贱籍,她也心甘情愿! “都是苦命人,何苦较真儿呢日后如有需要帮衬的,我这个总旗官和老姜这个小吏虽然官不大,能帮衬您的,我们都会帮衬些,日后请手底下弟兄们吃喝,少不得来此处。” 此言一出,老鸨目光一亮,仿佛抓住了商机般,笑道:“那我就卖二位大人一个面子,这五十两便当做我积积阴德好了” “宋三儿!拿小蓝卖身契来!!”她那定主意便爽快地老手一挥,高昂之声响彻阁中。 姜为听罢,心中大喜! “嗒嗒嗒”楼梯上一连串细碎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姜大哥!!”一声喜极而泣的哭声。 包元乾年抬头看去,只见一道倩影飞入姜为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旋抱着,不顾旁人在场,深情热吻。 老鸨过来人,看着这一幕倒也觉得颇为般配,扇子遮嘴一笑。 “瞧,老鸨,这不就是功德一件么”包元乾在一旁笑道。 他看着本来在此地如此羞涩的老姜,能够不顾旁人与小蓝相吻,他能感觉得到两人是真心实意相知相爱,情比金坚。 轻叹一声,心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只是自己倒成了个失恋期孤儿。 “包大哥,你的大恩大德,小蓝没齿难忘!”只见一旁的小蓝忽然噗通对着包元乾跪下,哭的梨花带雨道。 包元乾赶忙上前扶起她,“弟妹不必见外,姜为是我兄弟,他的事儿就是我包元乾的事儿,日后好好跟老姜过踏实日子。” 姜为凝重抱拳,长舒口气道:“大包我”他虽然文武双全,如今可也支支吾吾语塞起来。 说着说着便欲学那小蓝般给自己跪下,包元乾连忙架住他道:“老姜,可使不得。你我之间,不说这个恩和谢字。” 包元乾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知道我为啥跟你做兄弟么老子喜欢的就是你那股洒脱不羁的英雄气和傲气。在低谷也会一丝不苟,举止得体,可别让我看错了人!” 姜为含笑点头,包元乾负手看着这对苦命鸳鸯感叹道:“你们倒是成双成对了,可惜我啊哈哈罢了不提了。” “哥,没事,还有我陪着你呢。”包布同凑过来道。 “去去去” “包大人,姜大人,过来交割一下卖身契。”几人沉浸在喜悦中,老鸨拿着卖身契走来道。 包元乾大笔一挥,在拓印的那份副件上交割完毕,将正份交给姜为处理。 不必说,自是一把火少了个干劲。 卖身契化为灰烬的那一霎,也宣告小蓝悲惨过往的终结,如同那不存在的契一般,再也不见! “哥,我觉得今天咱们干了件好事。” “那还用说,你老哥出马,必定功成!” 包元乾兄弟拜别姜为二人后,心中大事已了,倒是有些惬意,走在回家路上感觉步伐都轻盈一些。 包元乾想了想,便道:“走,跟我去城北玉器店看看。” “啊哥你有钱呢!”包布同听罢吃惊道。 包元乾淡淡道:“我啥时候说我没带钱了” “那你”包布同脸色成了苦瓜脸,急道。 “布同,你想想,咱们能有这些钱,能混上官儿,能给你小蓝姐姐赎身,最该归功给谁”包元乾意味深长道。 包布同虽然直却不傻,如此说来一拍脑门,顿时懂了。 “走!” 第六十三章 羊皮图之秘 萨仁雅叠着腿,在屋内看着《水浒传》原本,正欲罢不能呢。 只见屋门咯吱一响,包元乾推门而入,萨仁雅丢下手里不菲的水果,问道:“今日去哪儿了这般时辰才回来” 包元乾没说话,合上了门,坐在床边递来一个实木盒子。 “给你的。” “什么” “礼物,给你的。” 包元乾重复了次,将盒子放在萨仁雅手里。 萨仁雅没想到包元乾会给自己带礼物回来,坐起身打开木盒,里间静静躺着一把碧绿色的簪子。 “城北玉器店逛了半晌,花了十来两银子,选了个品相不错的。”包元乾挠了挠前额,旋即想到什么又道:“那一千两,衙门里收走了七百两,有三百两替我兄弟的心上人赎身了,这是我自己掏的钱,你别介意。” 他之所以会去一买,一是为了萨仁雅替自己买马,用掉了自己的胸坠,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而更多的则是他心里有愧,替上官一起瞒着萨仁雅,这让他良心上过不去,索性趁着这次机会花些自己能用的钱去买个簪子,赔给萨仁雅。 虽然十几两也算是奢侈品了,不过比起那能换绝地的胸坠,还是有些相形见绌,他怕萨仁雅不满意,故而补了句。 “那便谢谢哥了。” 萨仁雅短暂错愕,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帮了他不少忙,他这样做倒也正常。 她拿起簪子,插入发髻,左看右看道:“好看么” 包元乾点点头,“好看。” 他是个后世穿越来的人,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有基本的辨识能力的,选的自然不会差。 萨仁雅满意轻点螓首,明眸一转凑近道:“这不会是你第一次送女子礼物” “若那绿珠链送出去了,便不是了。” 包元乾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两世为人,若算上第一世那肯定不算了。若是只在这大明,自己原先一穷二白,也没东西送给崔莺莺,本想送个绿珠链却也无疾而终,倒也算第一次。 萨仁雅明白他的意思,倩笑道:“虽然呢,我不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可是也不白占你便宜,这簪子就作为我最重要的东西,因为它不脏。” 包元乾心中听罢咯噔一下不脏什么意思 旋即想了想,萨仁雅贵为公主,收到的珍宝自然无数,可是很多人送珍宝只是为了讨好巴结,或是因为政治的因素。 这个不脏,意思是纯粹不夹杂一丝别的目的。 可是包元乾送她簪子,却是因为内疚,虽然不图目的,可是却也远远算不上‘不脏’,他感觉自己闷的慌,心口被人重锤了一般难受。 当一个人被别人过分高看的时候,自己的良心便会受谴责,反问内心配的上吗 包元乾内心尴尬,想到了正事,便开口驱散阴霾道:“对了,你知道我这胸口这” “啊我不知道呀,你胸口怎么了疼吗,我给你揉揉”萨仁雅一听他提这个便摆手装傻打断道。 包元乾心中忖度这丫头肯定知道,不知什么原因跟包大叔一样不愿意说。 “你还是唔” 他话没说完便被萨仁雅捂住嘴,萨仁雅鼻尖贴近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许问了,再问我可生气了。” 他轻叹一声点点头,萨仁雅这才挪开手。 包元乾打开储物柜,取出里间一方羊皮卷,“既然不说,那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你认不认得” 萨仁雅看那鬼画桃符般的羊皮卷,倒是眼睛一亮。 “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她有些惊讶。 包元乾耸耸肩道:“当时卖你那绿珠链,那当行老板买一送一给的。” 萨仁雅听他卖自己绿珠链,不由得白了一眼,端详起这羊皮图,有些似曾相识的模样。 “孛儿只斤圣陵” 她来回看了几遍,才道:“这个东西在和林,我哥哥的汗廷中也珍藏了一份,与你这大差不差,都是鬼画桃符般看不懂。” “什么!”包元乾听罢不由得坐下,来回拨弄观察,“这东西北元汗廷也有” 萨仁雅噘着嘴点头道:“不错,这是残图,我哥哥那张也是残图。据我哥哥说,应该是一份历代大汗的陵墓之图,被分为好几份,据说被瓦剌、鞑靼、兀良哈各藏了一份,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在谁手里了,没曾想出现在你手里。” “大汗,陵墓图”包元乾喃喃道,“可是那古连勒古那处” 萨仁雅柔声道:“若不出意外,那这羊皮图记载的应该也是古连勒古了才是。” 包元乾不解道:“既然这古连勒古这般神秘,不为外人所知,为何又要专门制一张地图,惹人耳目” 萨仁雅用手指戳了他两下,没好气道:“包憨子,包憨子。这历代大汗的灵柩总要有人送去古连勒古难不成飞过去这送灵柩的人也要地图你是猪么” 包元乾被他疑问四连整的有些尴尬,不过确实不解。 萨仁雅见他当真不懂,便耐心道:“这图绘制的并不是中原的手法,也不是我们蒙古的手法。” 她翻到那鬼画桃符的一面,指着道:“这地图据说是聘请波斯祆教高人制作,用的乃是他们祆教神秘独特的绘图方式,所以看起才会这般不知所谓,乱涂乱画,就算得到了此图你也看不懂其中缘由。” “原来如此”包元乾恍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意思,心道这波斯的祆教即是中亚的拜火教,也就是金庸老爷子书里明教的原型。 萨仁雅若有所思继续道:“当年明国北伐大都,顺帝仓皇出逃,大臣只得将此完整之图一分好几,各自散去,就是避免落入明国手中。可时过境迁,近四十年过去了,已经失散许多。” “没想到你们蒙古人的防盗意识,这般强” 萨仁雅轻哼一声道:“这图说珍贵也珍贵,说一文不值也就一文不值。因为除了波斯祆教的极少数高人懂得这图外,只剩下草原上那些神出鬼没的萨满教大祭司了,连我们元人皇室也不知道。” “萨满教大祭司”包元乾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了解,只是知道在这个时代蒙古高原受支配的,还是萨满教。 藏传的红教与黄教虽然在逐步渗透蒙古,不过还远未达到后世清代时期那般流行。 而这长生天,便是萨满教中的神。 萨仁雅想开惑导师般,娓娓道来道:“萨满教与我们蒙古人息息相关,但他们是不参与政治的,所有的草原动乱,都不能影响他们在蒙古人心中的地位。” “所以为历代大汗送灵柩的,也都是历代萨满教中的人,因为他们与世无争,千年来只主持着教宗,所以交给他们是最妥帖的。” “而在百年前甚至更早时,波斯的祆教与我们蒙古的萨满教是合作关系,萨满教负责运送大汗灵柩,而波斯祆教则负责制绘地图,并将解图法传给历任大祭司。” “所以说咯,我也不知道这图怎么看,只能告诉你这些我知道的。”萨仁雅说完,口干舌燥,又拿了块水果入口。 包元乾听了这般多隐秘,倒是不曾为史书记载,心道这蒙古人的防盗技术,当真是登峰造极,别人不在陵墓上下手,直接在源头掐断。 入夜时分,他躺在床上反复看着自己这胸口的疤,为什么弟弟没有 包大叔也不说,倒是引起萨仁雅的注意,肯定不简单。 正当他思索间,只听得实木大门响动,包元乾翻身而起走去。 开门却是值守在外的卢刚锋,远处则是好几个端着火把的衙门军士。 卢刚锋作揖道:“包总旗,出了些事儿,衙门来人让你与包小旗即刻前往。” 包元乾赶忙回屋抖醒了一脸朦胧的包布同,“快,衙门出事了,赶紧。” 二人须臾到了指挥衙门,只见佥事郭雄,同知李承恩,指挥使邓平虏全在,包括这几日熬夜监工测绘的姜为都在。 仔细看去,合着衙门不少书吏官员都在场,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来都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 李承恩示意二人入内堂去看看,包元乾二人不解地走入。 掀开幕帘,一副景象引入自己眼帘,只见五个风尘仆仆的糙汉立在当场,胡茬满脸,饱经风霜般的落魄模样。 他看得瞳孔一震,脱口而出! “高大哥!!” 第六十四章 一归一别 包元乾将将睡醒,却是深夜,他端坐在包家平顶土夯房顶,看着远处乌云遮掩的清月。 他心中思绪万千,回想昨夜被叫去衙门,见到了阔别了近两月的高大哥五人。 他们落魄至极,穿着破破烂烂的袍子,一个个满脸胡茬,显然是好久没修边幅了。 他与弟弟陪同衙门里的官员,还原了那日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行人分开逃窜后,高大哥他们一路包圈儿沿着西北而逃。 好一番追逐血战,好几个兄弟都中箭坠马而亡,高大哥与刘三刀两人逃出升天,却迷了路,在沙漠戈壁里转悠两天马匹也渴死了,他们只能喝马血马尿。 第三天两人快要绝望时,又遭遇了沙漠马匪,这些马匪本是明朝通缉犯与蒙古部落的亡命徒组成,身手矫健。常年驰骋关外,胡汉通吃。 二人以利相诱方才保住命,却被掳掠至匪窝却阴差阳错地遇上虎爷他们另外三个幸存者。 五人在匪窝待了近两月,被当成猪狗使唤,最后遇上匪窝火并,方才出逃至哈密的忠顺王地界。 忠顺王安克帖木儿待他们不错,给他们吃喝一顿,招待以快马相赠,这才冒着千里风沙吹打,得以返回嘉峪关,并带回了忠顺王的信件。 邓李二人打开信件一开,落落大方的汉文,落款处还有一方忠顺王的印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狼狈归来的五人所言非虚。 他们心头仅有的那点疑虑也打消了,这人可以说谎,可是这忠顺王的印绶是不会说谎的。 包元乾和姜为本来是对这几人保持怀疑态度的,但是一听遇到了沙漠马匪,又以利相诱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财宝被挖走了,原来是他娘的马匪干的! 包元乾轻叹一声,去时整整齐齐十六人,如今第二批回来的只有七人,真是哎 不过这次还算邓平虏有些良心,虽然十几人是私自出关打牙祭,但他毕竟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不想将事情闹大。 索性便大事化小,安抚为主。 让高大哥五人暂不必回营,且家中休整一段时日,至于阵亡或失踪的九人一律按军中阵亡抚恤金给予家属,也算是将事情压下来。 “想什么呢” 一声疑问将包元乾从思绪中拉回,他侧身看去,却不知何时萨仁雅顺着木梯爬了上来,正坐在自己身旁看着。 包元乾摇摇头,“大半夜你不睡觉,你跑来作甚”他心道自己是昨夜没睡,今日晌午开始睡到夜晚倒时差,她来做甚 “我看你今早回来神秘兮兮地,出什么事儿了” 包元乾叹道:“小事和你干系不大。” “哦。” “不过有一件事,和你干系挺大。” 萨仁雅睁大眼眸好奇道:“什么事” “衙门里的两位大人昨夜说了,待再过两日,行都司那行人回转甘州,便要将你接回衙门去暂住,直至北元来人接你。” 萨仁雅一听皱眉摇头,不快道:“我不去那里!一整日哪儿也去不了,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一般,我不去!” 包元乾看着他无奈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那失踪的几个军士也回来了,都在城中安歇,他们都认识你,保险起见,你还是听上官的安排总没错。” “再说我估计很快你哥哥派遣的人也要到了,你住不了多久。” 虽然五人又忠顺王信件,但毕竟涉及萨仁雅还是极为隐秘的,防范于未然,邓李二人还是决定等行都司人走后,将萨仁雅接回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萨仁雅泄了气,心中不快地将身边一土球掷下。 “哎哟!” 只听得屋子哀嚎一声,原来是同样倒时差的包布同走出,正好被砸中。 萨仁雅见惹了祸,赶忙躲在包元乾身后,包元乾无奈对着弟弟招了招手。 此时天空一滴雨滴滴落在包元乾脸上,豆大般的雨滴打的生疼。 包元乾久居边关,知道这大漠戈壁的雨不常来,来必是酝酿许久,狂风暴雨一次性倾泻个够。 这一整个夏日没下过雨,看来是要来一场倾盆暴雨了。 这夜大雨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一股脑的倾泻而至,包元乾补了一觉醒来,发现外间雷声密布,乌云压城,看不出日头。 他还没热锅吃早食,便听到疾风骤雨中,屋外马车铃铛响起。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崔莺莺的马车。 他刚出灶房,却见萨仁雅探出身来,看着屋外,神色玩味地看着包元乾,“老相好来找你了,还不快去” 包元乾瞪了一下,顶着伞出门一看。 只见崔莺莺已然下了马车,不过这次没带上那大嘴巴的环儿,还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婢女,正撑着大伞。 “包大哥,上车一叙。” 包元乾点点头,这里却是不是说话地方,便上了马车。 崔莺莺轻叹一声,也紧随上了马车,两人落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是亲密无间之人,如今却分外尴尬。 “包大哥,此次回来误会诸多,一直没来得及与你仔细分说,今日得空方才找到你。”崔莺莺率先开口打破沉静。 包元乾笑道:“直言无妨。” 崔莺莺听罢,抿了抿嘴,缓缓道:“崔家与窦家算是世交,从前我也是只听闻过窦公子,近年窦公子仕任甘州,这才有了些来往,也知道了父亲给我的婚约。” “无妨,恋爱自由嘛,我不是老迂腐。”包元乾淡笑,他如今倒是看开了。 青梅竹马嘛历来是敌不过神兵天降的,他倒也见怪不怪。 令狐冲如是,岳灵珊如是,林平之也如是。 崔莺莺又道:“或许包大哥误会了,莺莺其实一直是将包大哥当作可说贴心话的贴心人,可以避风雨的好大哥,而不是” “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清这层关系,包大哥对不起,请勿怪罪。” 包元乾摇摇头,“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异议,也不会再来叨扰你们,很感激你能告诉我心里话,告辞了。” 他倒没什么值得伤心的,本就是后世的人,分手就分手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他跳下马车,溅起一滩雨水。 崔莺莺掀帘道:“包大哥莫急,这是莺莺的最后一点心意。”说罢便让马车下的婢女拿着一包哐啷响的银子过来。 包元乾负手道:“崔小姐还是小看在下了,如今升了官,也小发了笔财,这银子如今老包家也不缺这点儿了,还请收回。” “这” 那婢女还有些犹豫,却见包元乾已然潇洒背身走远。 “罢了。” 崔莺莺却见包元乾并没有原想的那般激动或者愤怒,倒是颇为坦然,心中左右不是滋味,轻轻一叹便下了帘,铃铛一响,便冒雨离去了。 包元乾心道还真是一归一别,这高大哥安然归来,自己与崔莺莺的缘分倒是一别不归。 缘分尽时,还真是半分不由人。 “仰天大笑弃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包元乾心无留念,大步入屋。 算是给自己这一世的感情,做个告别。 第六十五章 话里有话 “怎么没跟你那老相好走”萨仁雅见包元乾浑身湿漉漉地回屋,嬉笑道。 包元乾摆摆手,“给你闲的,我要真走了,你不得跳脚” “哼”萨仁雅不服哼道。 “你吃鸡蛋吗”包元乾问道,他正要去煮两个蛋。 见萨仁雅点头,正准备入灶房呢,却见门外又来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高大哥,包元乾赶忙让萨仁雅入屋。 他放下鸡蛋,也不打伞迎去,反正都湿透了也无所谓。 “高大哥,有事儿”包元乾心道高大哥刚九死一生归来,应该是离不开家里的。 高大哥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裹,里间发出金属声响,“大包,你嫂子都跟我说了,这两个月我家中都亏有你照料,不然哎,这恩情我高守正铭记于心。” 包元乾听到那声音便知道是什么了,连忙道:“高大哥,这趟关外是你带我们兄弟二人出去的,于情于理这份钱都该用在你家里。” 高守正将包裹递还,“大包,治病家用共花掉了十三四两,我立个字据,日后慢慢还你。” 包元乾双手推脱,“高大哥见外了,若不是你领着兄弟们前往,这钱我也拿不到,你且收下。” 高守正却板脸道:“我让你收着,你便收着,如今我回来了家中也不消这些银子,收好!” 见包元乾有些犹豫,便又道:“莫不是你做了这总旗,便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包元乾见话至此,心道自己这总旗缺还是顶的高大哥的,心中一叹。 也不好再拒绝便道:“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不过那字据就不立了,否则我说什么也不收这银子。” 高守正虬髯沧桑的脸一丝歉意闪过,旋即点点头。 包元乾心中纳闷,他认识高大哥多年,高大哥为人虽然正,但是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平日里兄弟们有些孝敬,他也不见外的收下。 可是如今这八十多两银子,怎么说还回来便还回来的,不像是他作风,难不成那马匪还有改造人性的奇效 高守正眼神往后一看,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 “高大哥在看甚”他也扭头看去,却见出了家门外,空空如也。 此时天空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银龙窜出乌云,震的天空一亮! 高守正随即摇摇头道:“大包,你如今荣升总旗。今日晚间便由我做东,叫上刘三刀几人,让他们几个给你赔礼道歉,如何” 包元乾心中怪异,但还是说道:“高大哥见外了,你们几人九死一生回来,说道吃喝也该我来为高大哥摆桌接风席。” 高守正摆手坚持道:“那便这般说好了,我们在居延坊等你们兄弟二人。” 包元乾送走高大哥,心中感慨万千,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入屋却看到了躲在门檐下的萨仁雅,萨仁雅问道:“今晚我也想去。” 包元乾指了指屋外,无奈道:“知道为什么送你去衙门吗躲就是躲的这几人,你还主动送上门去” 晚间,居延坊 一间上等文雅的包间中,一阵阵粗鲁的言语传出,与这斯文之地格格不入。 七人围着一张大桌,上面全是些好肉好菜,冒着腾腾热气。 包元乾端坐其中,却察觉到一些异样。 高大哥一群人,精神振奋,皆是一副死里逃生的庆幸,话语极多与以往并无区别,粗言秽语,不绝于耳。 只是这桌上的菜,却几乎是弟弟包布同在吃。 众人推杯换盏,桌上的菜却一点没少,是没胃口吗 恐怕关外流落的日子吃不到这些菜的十分之一 “大包,往日是我刘三刀鲁莽了,这杯酒算我赔罪了!” 刘三刀那刀疤凶脸起身,当即见底,赔罪一笑。 一旁的虎爷搡了他一把道:“没大没小,叫包总旗。今日能比往日一口一个大包大包,是你个大头兵能叫的” 要按刘三刀以往的脾气,早就跟他翻脸了,只是如今却是尴尬一笑道:“阿虎说的不错,是我唐突了,包总旗,包总旗!我再罚一杯!” 他说罢又是一杯下肚,姿态谦卑与以往的那股子痞气完全不同。 包元乾轻叹一声,这些人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升了总旗,便这般谦卑 高守正起身,对着包元乾敬了一杯,包元乾自然不会托大稳坐,二人互饮一杯。 高守正叹了口气,看着满桌酒菜,笑道:“我说什么大包这叫做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积功做了总旗。” 他话锋一转又道,“对了大包,你这总旗是如何提升的莫不是你真的死里逃生将那北元公主给劫回来了!” 包元乾精光一闪,垂着头嘬了口酒,“高大哥说笑了,不过是军功使然。” 刘三刀道:“不会咱们这卫指挥衙门什么鸟德行,我们自然明白,若是不立些大功怎会连升两级” 阿虎在旁边不耐烦道:“刘三刀当初包总旗就说带回来,你还煽风点火说带回来了也没用,如今急眼了早干啥去了” 刘三刀瘪瘪嘴,一脸和善,“包总旗,你要是真有功劳,可不能忘了咱们一起出关的老兄们啊,这次出关高老大官儿也丢了,咱几个也没捞到什么,只盼着去那关外挖点财宝出来回本。” 包元乾看着这几个一唱一和的人,也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说是不是啊,小包。” 包布同在一旁狼吞虎咽着,对几人的话语,也只是支支吾吾吃的菜。 他在来之前便被包元乾提醒过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包元乾看着这一改前非的刘三刀,往日有多恶劣,今日便有多良善。 几人吃喝了一个时辰,酒过三巡之后一人肚痛离去,其余人等不到人,方才各自撑伞离去。 睡到半夜,雨势转小,包元乾这一晚做了许多梦,很不踏实。 “抓贼!”只听得屋外一声喊,那是张骡的声音,他警觉地翻身而起。 外间燃起十几处光源,卢刚锋等人应声而出。他长身出门,见众人四处寻人。 “包总旗,方才有几个黑衣人在房顶走动,被我发现了。”张骡揉了揉眼睛,“我看地很清楚,错不了!” 包元乾看着四周雨雾朦朦,皱眉道:“不管错不错,关口是打草惊蛇了,来人怕是只为了虚晃一枪,便把我们虚实给探了个底朝天。” “什么” 包元乾看着紧张的张骡,轻叹一声,心道这张骡怎得这般冒失,自己三令五申若是发现贼人,不要惊呼,暗自拿下即可。 如今这嗓子一喊,暗桩部署全露,他见此处虚实暴露,这萨仁雅也不能久住于此了。 第六十六章 烽火连城 翌日清晨,包元乾马不停蹄地便到了指挥衙门。 却见一身黑灰疲惫的姜为也在此处,正一脸严肃地对着邓李二人汇报。 包元乾听了半晌,才恍然,这城东地底的迷宫大致被姜为摸了个透,其下纵深数里几乎贯穿了半个肃州城。 更要命的是甚至有几条道顺着地下河引流,直直通向城外的讨赖河!! 这是个极其严重的安全隐患,原本这引水洞只是水流经,可是有了这些弃洞,人工洞,那城外的人想偷偷入内,就太方便了。 邓平虏察觉了此事的诡异,“那当如何” 姜为作揖道:“指挥使,事到如今,宜早不宜迟,立刻派军士百姓在城外取土回填这些空洞!” 李承恩道:“百姓也要发动” 姜为坚决点头,“这般大的工程,非得近万人不可,肃州卫军士远远不够,这是肃州卫城防的一个致命弱点,一旦事发,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邓平虏沉思片刻,“即刻调我军令,但凡是军户,家中出了七十老叟,五岁孩童外,都给我入城回填洞穴!” 他想的很明白,前一阵子绰罗斯探子能在城下轻车熟路躲避追击,自然已经被人摸透了,若是引兵来攻,必然出事。 姜为奉命而出,包元乾上前叙说了昨夜的经过。 李承恩看了下邓平虏,便道:“如今雨势稍止,午后在衙门中有个践行宴,宴后那行都司的人便会回转甘州。你好生看护,届时立刻将人带来,不得有误。” “是!” 包元乾回转家中的路上,看着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显然这雨是不会这般善罢甘休的,厚重的乌云层就像涨满谁的氢气球,随时有可能再次倾泻而下。 他心中感到有些压抑,有一种可怕的危机感,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般,却不知道危机感源自何处。 高大哥一行人回来,不但没有带来些许喜悦,反倒是压抑至极。 他走回家门,见着张骡心不在焉,神不守舍的张望,便问了句,倒是给他吓了跳。 那张骡只道昨夜没睡好,包元乾入了屋,却闷热的厉害,他心中躁动,坐不住索性去了林子练刀。 姜为的办事风格历来雷厉风行,刚得到邓平虏的调令便立刻前往军营。 抽调了军营中几乎所有人,二千五百人入城,并征调了城中城外数千民夫,农妇一并前往讨赖河边取土,工程浩大。 “娘,咱们也要去吗”一个小男孩被一农妇拉着,前往城外取土。 那农妇点点头,“你爹大早晨也不知到了何处,还不让我们回城外家中,倒把我们娘俩塞进城来。” 这女子正是高大嫂,高守正的妻子。 高守正意外归来,让她欣喜不已,激动地几次晕厥。 可是很快她就察觉丈夫有些不对,先是将一家连同高老伯一并带入城中,也不住城外了,还告诫自己不要随意出城回家。 匆忙间也没拿一些物什,如今借着这出城取土的机会,倒能回家拿一些东西入城。 如今城中大雨过后全是淤泥烂地,人推车,拉着土行动极为艰难,自城北城东一路蜿蜒队伍无数,都拉着土入城东大户的院中下到地底,进行填埋。 大户们虽有怨言,却也不敢与邓平虏的军令作对。 指挥使衙门 如今倒是颇为喜庆,热闹。 众人都喜气洋洋的,行都司的人嘛,喜的是这瓢泼大雨停了,终于可以回转甘州了,此番丢了人倒也懒得旧待不快。 而卫指挥衙门嘛,喜的自然是这帮子这帮子瘟神终于走了,自己也可以大刀阔斧的进行自己的秘密。 总之两拨人是各怀鬼胎,各有所乐,呈现出来倒是同样的笑脸,互相恭维入座,看着衙门中伶人表演的歌舞,等待着即将上桌的美味。 众人满脸笑容,正欢笑着。 忽然一声炮响!直鸣云霄,震得各人全身都是一颤!炸出衙门中人一身冷汗! 邓平虏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衙门口,看着炮响的西方,他心中凛然。 大明军旅之人,久镇边关,对于这一声炮响可太敏锐了! 众人惊诧间,只听得又是几声炮响传出! 旋即四周炮响不绝于耳,西城楼很快一缕青黑色的狼烟燃起! 不不是一缕,而是五串狼烟自西城楼垛楼里冉冉升起! 邓平虏立刻招呼衙门在场武官,全部涌上西城楼一看! 登上城楼,众人看的心惊动魄,西城楼面对的是沙子坝与文殊山方向,目力所及之处,那文殊山上的哨所,与讨赖河对岸的烽燧堡中皆是高高升起五束狼烟! 震耳欲聋地鸣警炮与凄厉的擂鼓之声敲在众人心头,怦怦直跳! 只见城楼望去,沙子坝方向,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的黑点,像是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五烽五炮!来敌万人以上!!诸将士,备战!!”邓平虏抽出腰间佩剑,举剑长啸。 他心中不明白为何这铁骑会不经过嘉峪关,而直接凭空出现在肃州卫城下!不过如今仓促间,只得匆忙迎战! 俗话说这兵上一万,无边无沿,兵上十万,扯地连天!! 乌云压抑之下,只见自北文殊山,至南祁连山之间,上万铁骑出现,铺天盖地,直奔肃州城而来! 这席卷而来的铁骑,就如黑云压城一般,仿佛有摧枯拉朽,移山填海之威能! 上万的马儿重蹄踏地,掀的烟尘四起,“咚咚”闷响远在几里之外便响彻而来,地崩山摧,震得肃州城夯土城墙表面不断掉落土渣。 守城的军士都有些胆寒,上万人的虏寇这般阵仗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捉着长枪的手不知何时布满密集的细汗。 行都司一行官员见此,好几人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城上,颤颤巍巍不敢相信眼前一切。 邓平虏是有这方面准备的,肃州卫共将兵五千六百人,除了一两个必要的千户所外,其余的兵马经过这段时间调遣,几乎已经收拢城中,加之城外军营之军士入城。 如今的肃州城内,共有兵四千五百人。 只是不知,对方来的多少 是绰罗斯部还是别的部落! 那乌格齐早已遣使前来,难不成是故意迷糊自己,先礼后兵这也不无可能 烽火连城,自文殊山至肃州城,一路狼烟四起,肃州城四门也同时燃放狼烟,鸣炮示警! 邓平虏居中指挥下令四门官兵立刻关闭城门,所有的百户、千户、镇抚、佥事、立即到此处听候差遣,将领落实到兵,兵须即刻找到组织,听将之命。 他作战多年,有条不紊,将所有的火器分配到四门,静待地方虚实而来! 他忽然回望城东,远远眺望。 只是为何城东五里处的烽燧堡并没有接力上这狼烟示警! 这河西走廊烽火就像是长长的喉咙,一旦连贯上了,一日军情自河西到内地可传数千里,直达行都司。 可若是其中一环断掉了,就如同被掐了脖子般,外面的空气进不来,里面的气儿也出不去,成了死结! “怎么办烽火没法传过去!”李承恩皱眉紧张不已。 “立刻着人,开东门快马传信!”邓平虏不再犹豫,如今烽火若是不通,便和孤城一般孤立无援! 第六十七章 围城 城东门咯吱一开,四骑快马冲门而出,李承恩在城东看着数骑逐渐行远,而那身后的铁骑才将将到达城西,心头稍安。 回过头再看城东门外时,只见方才那四骑送信的快马却被一股游骑袭杀,尽数落马而亡! “混蛋!!”李承恩一拍墙垛,狠狠道。 显然是有备而来,竟然在城东必经之路偷偷溜进了一股轻骑兵,专为截杀送信快马,显然这城东五里处的烽燧堡已经出事了! 他赶忙赶至城西邓平虏处,汇报了情况。 邓平虏面沉如水,旋即道:“如今虏寇有备而来,自然便有内应,严防里应外合。此刻城中人心极为重要,切勿骚乱以致引发营啸。” 甲叶响动之声传来,分散的各级武官纷纷赶至城西楼侧,静待邓平虏的差派。 他看着城外逐步驱近的铁骑,昂声道:“邝震川,带着你手下镇抚军士全城巡逻戒严,弹压城中作乱宵小。若是有行迹异常者,恶意生乱者,扰乱军心者即刻扑杀,先斩后奏,无须上报!” “是!” “传令回填地穴的姜为,让他一刻也不许停歇,让全城百姓回填土方,带上薪柴,谨防敌军从此来袭!” “是!” “章山端,带着你哨骑营的精锐,立刻前往包家,支援总旗包元乾,不得有失!!” “遵令!” “郭雄,收拢全城粮草,截流水源,将武库里的贮存火药分发于四门,作长久计!” “得令!” 邓平虏心中波涛汹涌,可终究是老辣疆场之人,仅仅片刻便一一部署完毕。 他话音刚落,天空上无数的黑点由远及近打来,“嗖嗖”箭矢破风声响彻不断! 当即身边便有军士中箭,痛苦倒地挣扎。一人喉咙中箭,极力挣扎,却也难挡死亡的临近。 无数箭雨像幕墙一般密集打来,城墙上的人纷纷躲在女墙之后,规避箭矢。 成千上万支箭钉来,将西城城墙上钉满了箭矢,箭羽颤颤巍巍,来回晃悠震撼人心。 邓平虏从女墙缝隙看去,只见铁骑奔至西门外抵进射击一轮后,却拨马而回却不再上前,而是一分为二,分作南北二路,一路自西向北包去,一路自西向南围去! 显然这是要先以骑兵的机动性,包围全城,将肃州城变成牢笼一般困死。 “果然是瓦剌骑兵!”邓平虏看到了洪流中的旗帜。 这些瓦剌骑兵有具装铁骑,也有轻骑兵,混作一起,对于城楼上明军的铜火铳,手铳等火器的射距似乎十分熟悉般,始终保持在两三百步以外。 让明军手里的铳炮难以发挥威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这洪流一般的骑马逐渐包围住这肃州城。 “他们这是何意围而不攻吗!”李承恩等人都有些不解。 邓平虏摇头,“骑兵攻城,乃兵家大忌!他们这是想用骑兵将我们围起来,牢牢把我们锁在城内,等待后续跟进的攻城部队!” “攻城部队!” 众人心中不由得惊凛,攻城部队是携有回回炮,燃烧弹,攻城锤,冲城车还有云梯等大型攻城器械的军队。 一想到那几十上百斤的回回炮砸来,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静待自己命运,将会如何 “呵呵,多少年了。此次虏寇声势浩大,若是城破定当鸡犬不留。”邓平虏正色以对,对着四周武官淡淡道:“众将听着,我等身为大明将官,此值危难之秋,惟有慷慨无畏,抱定成仁之决心方才有一线之生机。” “是!!!”下至百户上至同知李承恩,皆被邓平虏的淡然稳住心神,说罢便各自矮身埋头散去各门值守。 “快跑!!” “你们快跑!怎么还有百姓在城外!” 北门城楼上,无数的大明军士正在昂声叫喊,对着城楼外讨赖河南岸农田里的村民叫喊。 他们站得高,看得远早早便发现了敌情,也施放了鸣警炮,城周遭的百姓都纷纷涌入城中。 可是当城门合上之后,却发现在讨赖河边的村庄里还有不少百姓。 有些是怕虏寇来了,一把火烧了自己家里的物什,偷偷又跑去家里抢救物品,有的是出城取土时顺带回家拿取东西之人。 不管是何原因,他们错过了最佳入城时机,如今虏寇已绕过城西北角,直奔北门周遭而来! “快走,快!”高大嫂和高老伯携着锅碗瓢盆,带着小高见虏寇追杀而来,不由得和一众村民纷纷朝北门涌来。 一路上,上百的百姓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的逃命。 “娘我怕!”小高被高大嫂抱着一路狂奔,高大嫂看着后方疾驰而来的瓦剌骑兵,看着他们手里亮晃晃的弯刀就心头一寒。 “嗖嗖嗖!!” 无数的流矢飞来,当即就有十数个百姓后背脖颈中箭,立时扑倒在地,当场毙命! 周围的人见死人就在身边,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使足了吃奶的劲儿向前跑去。 可两条腿又怎能跑过四条腿的快马,成千上万的骑兵侧身一射,箭雨乌泱泱地攥射而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像割草一般倒下。 高老伯背上中了四五箭,当场毙命! “噗!”高大嫂抱着小高逃到距离北门数十步远时,也被一箭贯穿咽喉,倒地而亡。 “高大嫂!!”城楼上一个守城官军似乎认出高大嫂,失声喊道。 小高茫然地看向四周,可这些瓦剌骑兵就如没有情感的收割机器一般。 忽然一标枪凌空掷来,溅起一片猩红! “小高!!”那军士红着眼,愤怒吼道,抄起手中的手铳,对着城楼外便是一发。 可惜这帮骑兵远在射程之外,手铳喷火而出,却石沉大海,面对滚滚洪流般的铁骑,他无力垂下手来,狠狠地看着城外大肆屠杀的瓦剌人。 这些瓦剌骑兵的目标本就不是为了这些百姓来的,他们随手杀光后,马不停蹄便往城东北角而去。 目的,就是为了和南路军汇集于东城门下,彻底完成对肃州卫的合围之势。 “报!!东城门外有瓦剌军约一万!” “报!!南门外有敌军约一万!” “报!!北门有虏寇骑兵一万!” 军情接踵而至,城楼上穿梭信使不断。 邓平虏看着西城门外一万余铁骑,听着其余三门的消息,心中估算了一下,光着第一波围城的骑兵,便有四万多人! “这是家底儿都掏出来的啊,呵呵”邓平虏冷笑一声,森森地看着城外的敌军。 这些瓦剌骑兵围而不攻,一座座营帐拔地而起,将肃州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城铁桶一般! “报!!北门虏寇正在截断讨赖河水源!” 窦钦吓得几乎屎尿齐流,嘴唇发白,双手颤抖,“怎么办怎么办四万多虏寇” 方才万箭齐发,一支箭矢擦着他衣袖而过,他猛地一扑地,看着钉入土里的箭镞,瑟瑟发抖。 他只是一个来肃州传旨顺带溜达一圈,私会女友的经历官,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如今早就躲在城楼里缩成一团。 李承恩道:“他们要断水源,得阻止他们!” 邓平虏摇头,“城中有水井与地下水,我早已让郭雄去截流了。就算他们断讨赖河水,短期我们是能应付的,此刻敌军士气正盛,若是出城便是送死。” 李承恩看着这下方,密密麻麻的瓦剌军,被围的跟铁桶一般,心中有些生怯,问道:“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他们围而不攻,时日一长,我们必死无疑!” 邓平虏淡然一笑,“慌什么行都司每七日便会传信肃州,我们只需要坚守几日,行都司七日内见不到回信,必然生疑。” “再说了,他们围而不攻,就是在等后续攻城的大型器械,而这段时间才是我们转劣为优,振奋军心的好机会!” 李承恩不擅长攻战,便问道:“何意” 却看邓平虏不但不慌,反而噙着笑,老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城墙下的瓦剌军营。 他如今越来越觉得,那批绰罗斯探子恐怕是乌格齐派来的,偷摸的不行便明着来要,见自己要玉玺便想兵围肃州卫,哼。 想要换玉玺,不经过一番血战,别人还不知道自己邓平虏的本事! 第六十八章 内奸 早在第一声炮响之时,包元乾赶忙便招呼手下众人警惕四周之人。 包时烈老军户了,对于这样的声响,自然熟悉,抄起自己的朴刀便跳出屋道:“都小心些,看这烽炮,贼来势不小,这城中必有奸细作乱,往昔这招屡试不爽。” 包元乾兄弟二人将萨仁雅,必彻彻叫回屋内,不让他们抛头露面。 “五烽五炮这是来了多少人”卢刚锋等人警惕地看着城墙上高高燃起的烽烟,心头狂跳。 街道中早已坚壁清道,除了运送回填土方的百姓,任何人不得私自上街。 章山端奉命带着哨骑营的一百余号人,全副武装,很快便赶至包家。 “章百户!”包元乾上前作揖,“发生何事了” “瓦剌来兵四万余人,将肃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奉邓大人之命而来。” 包元乾不解,“为何嘉峪关没有提前示警人都到肃州卫眼皮底下了才发现” 章山端道:“我也不知,只是这次瓦剌大军是从沙子坝方向而来,并没有经过嘉峪关。” 包元乾听罢一震,心中忖度这瓦剌大军来势汹汹,所为何一目了然。 心道自沙子坝而来,那沙子坝南北夹山,只有西面讨赖河可过。 可是讨赖河上并无大型桥梁 不对!! 是有的! 包元乾灵光一闪,似乎回忆起了过往的隐事。 这讨赖河上是有一座桥的不过却非是人造的,而是天生的。 所以知晓这座桥的人又将其称呼为天生桥,天生桥根据特有的水文地形而生,除了自己这伙常出关的哨骑营军士意外发现外,绝不可能有别人知道。 这讨赖河自祁连山冲出之后会经过极长的一段峡谷,河水自峡谷之下奔流而出。 而每逢肃州大雨,讨赖河水猛涨,其自身携带的巨大含沙量与黄河不相上下,加之自祁连山上冲下的土石混合这猛涨浑浊粘稠的泥沙,便会在其中一段最为狭窄之处淤积摞叠。 由于水位猛涨,河水位几乎能到达与河堤相持平的位置,土石泥沙混在一起,被逐渐摞高,雨水停歇后,水位退去。 可是粘稠的河沙泥土粘连着石块,便成了讨赖河上的一座天然桥梁,本来是一座窄桥,可自那五月溃堤之后,这个情况愈发严重,桥面愈发宽阔,逐渐形成可供军马驰骋。 这桥出现的极为突兀,来也快去也快,雨水只要一停歇,沾水粘稠的泥沙干涸,黏性一去,加之底部被拥堵的河水冲击,自然而然便轰然倒塌! 快则一两日,最迟也不过三日,所以名曰天生桥。 嘉靖三年的肃州之战,吐鲁番大汗满速儿便是利用的这条天生桥,自沙子坝突袭至肃州,搞了一波措不及防。 讨赖河周遭乃是明军势力范围,几乎不可能有敌军探测。 这天生桥的水文秘密来去极快,若不事先预知极难把握渡河时机,还容易弄巧成拙被半渡而击。 所以极少有人关切这事,这瓦剌大军数千里而来,自然不可能熟悉这里的的水文地理。 可是如今却意外神兵天降,利用前两日大雨,一举踏过这天生桥,直奔肃州,看来肃州卫里自然是出了奸细 会是谁呢难道哨骑营 包元乾思索间一惊,立刻道:“章百户,敢问邓大人在何处!我有急事相告!” 章山端:“何事他在城西城楼里。” “哨骑营极有可能出了内奸!” 包元乾大步快出,留下一句便径直跑出门去。 “你说什么那五人有问题”邓李二人如今正端坐在城西城楼里,看着沙盘推演着瓦剌大军的动向。 包元乾大致叙述了这天生桥的玄机,道破了这些瓦剌人为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嘉峪关,直达肃州卫城下。 “虽然我不想这么揣测,可是知道这事的,只会是我们明军自己人。”包元乾轻叹道,“往日出关哨探,高总旗带着我们便发现了这处的玄机。” 邓平虏起身踱步,回首问道:“那五人在何处” 包元乾摇头道:“其余人不知道,只是只是临来之际去了趟高总旗城里的临时住处,空无一人” “你想说什么”邓平虏皱眉道。 包元乾作揖,压低声音道,“我们都知道这回瓦剌人围城,为的是什么” “来敌恐怕并非绰罗斯而是那乌格齐的土尔扈特部,为的自然也是那萨仁雅。” 邓李二人点点头,包元乾继续道:“如今高总旗五人有嫌疑,目标直指萨仁雅,加之那诡秘莫测的地下迷宫,我想这乌格齐定然是想虚外而实中!” 邓平虏深呼一口气,“不错” “所以标下以为,城中光派哨骑营与邝镇抚的军士是远远不够的,这场仗,关键就在于这四通八达的地底,还请邓大人留个心眼才是。” 包元乾自城楼出来,看着城墙下漫野的军帐与马匹,如星罗棋布般,将城外占了个密不透风,刀枪明亮,剑戟横枕,散发着冷冷杀意。 穿越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敌军,也是第一次遭遇城防战, 一路上邝震川的镇抚军士沿途巡查,在城东民夫中抓了好几个滋事搅乱,煽动恐慌情绪的。 “放开我!!”好几人中有蒙古面孔的人,也有汉人,他们被摁在地上狂呼,“我们不是奸细!” “杀!”邝震川一声令下。 执法军士快刀斩下,好几颗人头滚落淤泥,鲜血崩出,吓得周围运土的百姓浑身一颤,只得不敢再多言,乖乖搬运土方。 邝震川使人将头颅吊在一侧示威,厉声道:“如今瓦剌数万人来攻,十倍于我,所有人当一损俱损,若是内哗导致奸细有机可趁,以致肃州丢失,那所有人都得死在瓦剌人手里!所以邓大人严令城中生乱,任何滋事搅动军心民心者,无论是否奸细,一并严惩!” 邝震川冷漠无情,他知道杀的人里有奸细也有无辜者,可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谁敢闹事谁敢散播恐慌,对于肃州卫的军心是极大的致命打击。 本就敌十我一,城内这些人再被煽动,散布恐慌情绪,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人必须令行禁止,任何人都不得有丝毫牢骚,所有人必须万众一心,城内城上,一旦任何一环出了问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便是一溃千里! 而就在邝震川枭首示威之时,一间不起眼的屋檐上,人影一闪而过,跳入院中。 “外间如何”院中人问道。 “查的很严,看城外的架势还没有开始攻城,还不到我们动手的时候,阿虎一直盯着包家的。”那人回答道。 两人说话间,看着坐在院中心神不宁的另一汉子,不由得道:“高老大,嫂子和小高不会有事的,一时找不到人罢了,或许躲起来了。” 说话之人竟然正是刘三刀! 而心神不宁之人,则是一脸愁容的高守正!! 高守正皱眉道:“我们这次真的是没退路了吗” 第六十九章 劫营 夜幕降临,又开始渐渐降起大雨,急劲的东南大风猛烈刮着,整个肃州卫四面城墙本是灯火通明,也被大雨扑灭了不少。 城楼望去旷野上原本全是密密麻麻的火点,如今却也或明或暗,陷入无光。 哗啦啦的雨声中伴随着四周不断传来震天的战鼓,绷紧着城楼上守城军士的神经,忽然战鼓停止,又传来悠扬的曲调,声声哀婉转悲凉。 就在守城军士为为自己未知命运悲哀之时,忽然又是鼓声大造,一张一弛间来回折腾,不少士兵都不自主的小声喃喃喊着爹娘。 这显然是四周的瓦剌人刻意干的,为的便是瓦解军心。 “不能这般下去了,这样下去围而不攻,军心迟早瓦解。”李承恩巡防完四门,焦急道。 邓平虏看了看一旁的五轮沙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四面楚歌呵呵既然这么想瓦解我明军,那今夜就给他们送一份惊喜。” 肃州城北,瓦剌北门军营外一里。 一小股三四十人的瓦剌游骑在四周顶雨探营放哨,众人被滂沱大雨淋的浑身湿透,心中都怨言不小。 “札温那颜,这么大的雨,意思意思就回营。”马队中有一瓦剌骑兵开口道。 这札温那颜就是蒙古语百户官的意思,显然这队游骑是放哨在外的哨骑队。 “看那些营里的弟兄们在帐里杀牛宰羊,好不快活,咱们何必做这苦差”另一人接话道,“咱们四万多大军一围,这城里的明国小儿哪儿敢出来” 众人听罢都大笑不已,在他们眼里城里这几千明军,如瓮中之鳖。 他们马匹不过千余,如何抵挡自己四万多铁骑! 那领头的札温那颜看着四周被大雨浇灭的火光,黑漆漆的,虽有些担心,不过手下的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城中明军不过数千,守城尚且捉襟见肘,何谈敢出城野战 他刚准备收拢兵马回营,只听得雨幕中踢踏作响,抬眼看去一道道黑影涌来,他大惊喝声还未来得及还未来得及说话。 “嗡!”一箭划破雨幕,贯穿他的咽喉! 他立时栽下马去,周围的瓦剌兵大惊失色,一人刚欲抽出信号弩示警,只见无数的箭矢疾奔来。 他们乃轻骑兵并未着甲,当即便被扎成了刺猬,箭头穿透血肉而出,鲜血淋漓,纷纷栽落马下。 而这一变故距离瓦剌大营门口,不过一里多,可是滂沱大雨遮盖了声音,火源尽失,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章山端,带着你的人,速速捡拾腰牌骗营。以信号弩为号,一旦得手便施放,我们便径直冲营,趁着这东南大风杀他个措手不及!” 黑幕里走出数十骑身着瓦剌罗圈甲的骑兵,为首一人对着后方喊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戎装的邓平虏!! 章山端领命带着手下四十余号哨骑营精锐拾取腰牌,对着其中一人道:“一会儿骗营便看你们兄弟二人的了!” 那兄弟俩不是别人,正是包元乾与包布同,他二人精通蒙语,特地调出,是此次骗营的好手! 其余的人,懂蒙语的不会上战场,至于那些归附的蒙人,邓平虏在这个生死关头也信不过,能满足作战勇猛,懂蒙语,自己信得过的,思来想去只能临时征调二人,反正也都是哨骑营的军官,正好用在刀刃上! 章山端带人自雨中踏水而出,驱马至瓦剌军营门口,只见立时便有人出声喝道。 他虽然听不懂,可是身旁的包元乾兄弟二人已然开口回应。 只见双方一番拉扯,包元乾一众人递出腰牌,那些哨兵仔细查看着腰牌。 “额休特!”包元乾不耐烦地怒骂一声,骂完那人方才谨慎地交还腰牌,放他们入营。 有几个瓦剌骑兵在前,领着他们往中军大营走去,包元乾冷眼谨慎地看着前方,在后悄悄对对章山端道:“成了,一会儿相机行事!” 身后的哨骑营精锐皆是杀意盎然地看着前方,每个人眼中都弥漫着紧张与嗜血的双重矛盾! 他们即将孤身犯险,火中取栗。 北营主将完颜拉索正在中军大帐内吃喝着,长着一副络腮胡,他奉大将拉忽尔脱的将令,领军一万分驻北门。 见外间滂沱大雨,心中无趣,自道这肃州城的明军缩头待死。 外间跑入一传令兵,汇报了军情,他放下手中割肉的刀,招呼人进帐。 只见外间走入三人,皆是身着罗圈甲,为首一人正是包元乾,身后则是章山端与包布同。 包元乾入帐,目光抛扫两侧,只见约有八名怯薛兵,这怯薛原是成吉思汗禁卫军的名称,后来各蒙古贵族与将领也在设置自己的怯薛,便也泛滥了,不过战斗力却不容小觑。 “将军,有紧急军情。” 完颜拉索示意他直说,可包元乾左顾右盼两眼,却迟迟不说。 这完颜拉索不耐烦,擦了擦油腻的手便招他上前耳语。 包元乾低着头渐渐走近,完颜拉索将脖子伸着欲听他言语。 “噌!” 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一声金刃剌风之声传入他的耳朵,他乃军中大将岂会听不出这个声音 心中一惊,虎目一睁,身躯却来不及反应。 只感觉脖子一凉,见眼前这个哨探兵竟然用自己割肉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之上! “做什么!”他怒喝。 这一切电光石火间,帐中八名怯薛兵还未反应过来,当即便被包布同冲身扭断一人脖颈,抽出其佩刀丢给章山端。 他们的武器在进主将营帐时,已经被收缴,包布同抽出一旁竖在武器架上的狼牙棒,这显然是完颜拉索的武器,他用的正好合适! “动手!!”章山端接过弯刀顺手劈死旁边一个挥刀而来的怯薛兵,对帐外怒吼一声! 包元乾短刀死死顶在完颜拉索的咽喉上,目眦欲裂地恶狠狠道:“都他妈别动!!小心爷给你们主将放放血!!” 那六名怯薛兵见主将被挟持皆不敢动,忽而只听得帐外惨叫连连,刀光霍霍。 原来在外等候的哨骑营精锐早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将帐外十来个怯薛兵砍杀干净,横冲直撞的涌入其中! 只见帐内帐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发信号!”章山端一声令下。 身旁张驴儿等人纷纷抽出腰间信号弩,对准天空的雨幕便是数发明亮的信号烟花! 烟花在雨中炸响,将漆黑的夜空绽的绚烂! 无数在帐中吃喝躲雨的瓦剌人看着这变故,赶忙出帐看着突发的情况。 第七十章 火烧连营 邓平虏身后乃是刚刚自北门趁雨夜而出的一千骑兵,他见瓦剌北营信号炸出,手中丈八长枪一挥,振声:“大明的儿郎们,瓦剌军十倍于我,坐以待毙乃是自取灭亡。今夜必须要趁其刚刚扎营未稳,攻城器械未至之前打垮其一部,方有一线生机!为了城中的父老家人,杀鞑子!!”说罢便率先冲杀而去!! 身后的一千铁骑紧随其后,人人皆带青铜兽纹面具,人衔枚,马裹蹄,雨夜中呼啸冲向瓦剌军营! 照例来说,无论蒙汉军营在扎营时,都会在营寨前深挖壕,摆放鹿角拒马,拉起吊桥寨门一样不能少,防止的便是敌军趁夜劫营。 只是瓦剌人自大,仗着四万多战数千。 自以为只过一夜,明日攻城时这肃州城一日便破,对于挖壕立寨显得颇有些敷衍,加之天降大雨,将土地淋的淤泥遍野,施工起来也格外的艰辛。 寨外壕沟只挖取了一半,寨门未稳,吊桥未起,拒马皆散落一旁进帐躲雨去了。 如此一内一外共同因素,阴差阳错间造就了这天赐良机,而这一切也被白日的邓平虏尽收眼底,他敏锐地作出判断,今夜劫营火攻,必可成! 黑夜中出现无数的铁骑,奔至营门。营门的瓦剌兵割草般被明军收割生命,纷纷倒地毙命。 他带出城的这一千人皆是敢战之士,骁勇无比,马儿嘶鸣着踏入军营,马踏连营般挑翻一座座军帐。 他们人人马匹上携带数袋秘制猛火油,马儿一路狂奔,明军便一路将猛火油砸入营帐之中,砸倒的篝火盆散落的火星接触到这些猛火油,立时便如一条燎原火凤,展翅般蔓延开来! 猛火油乃是军用燃料,极为烈性,遇水不灭,沾身即燃! “啊!!”只见无数的营帐燃起熊熊大火,浑身是火瓦剌军跑出营帐,黏着的燃料粘在身上猛烈燃烧,他们痛苦地在雨坑里打滚,可地上满是火焰,却毫无作用。 夏夜的东南狂风猛助火势,将猛火油的威力迅猛扩散,瓦剌军营顿时在雨中陷入一片火海,这大雨丝毫不能浇灭烈性的燃料。 “杀!!”邓平虏策马狂奔,在大营里横冲直撞,一路见人便挑,连挑死二十余人! 他心中冷冷,兵贵神速,既然你们明日就杀过来,那今夜老子便趁夜杀过去! 瓦剌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就在进军的当夜,只有自己十分之一兵力,困守孤城的明军居然敢趁夜色主动来袭!! 他们本以为以十倍兵力击其一,不过是信手拈来,下至士卒,上至将官都沉浸在帐中,吃喝着美味的羊肉,还在商议着明日破城,如何杀戮城中男子,劫掠妇女回草原。 却浑然不知死神已然降临,千余明军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来袭,大肆砍杀着连武器都找不到,盔甲都来不及穿的瓦剌兵。 这些明军不少都是白日在北门看着百姓被虐杀的见证者,如今砍杀起来更是双目猩红,毫不留手,好许人将刀锋都砍崩了角,兀自换刀继续砍杀! 他们冲入大营肆意纵火,整个瓦剌军营人惊马散,上万的马儿成群奔逃,践踏逃兵,瓦剌兵各自抱头奔命,鲜血顺着火焰混杂在一起,成了一条血红的赤河! 毕竟瓦剌军人多势众,大部分的人在奔逃,少量的中低层军官开始聚拢残兵开始抵抗,只是失去主将,他们只能各自为战,苦苦等待中军将令,可是迟迟等不到主将完颜拉索的身影。 邓平虏长枪陡然出手,银蛇自雨幕探出将一个正在指挥聚拢残兵的敏罕那颜(千户)一枪搠死,那好不容易聚拢的残兵见自家千户阵亡,又作鸟兽散去! 又是一发信号弩,劫营明军看去,只见前方被两方人马混战,陷入重重包围中,正是哨骑营先锋! 包元乾此时骑在马上,将完颜拉索牢牢捆于马上,死命地策马而出,刀光剑影之间,浑身染血! 哨骑营的精锐持着团牌长刀在四周与怯薛军混战,四面八方全是完颜拉索的近卫怯薛军,足有三四百人。 这些怯薛军乃是完颜拉索的私兵,与主将一损俱损,和那些逃散的瓦剌兵不同,他们舍生忘死,身手矫健便欲夺回完颜拉索! 包布同双手持着狼牙棒一骑当先,在前方开道。他力大无穷,挥起大棒来无人可挡! “噗!”两个上前的怯薛军被他砸的筋断骨裂,飞下马去! 触之棒锋者,非死即重伤,硬生生地砸出一条血路! “走!” 哨骑营虽强,毕竟人在少数,很快便被作战勇猛的怯薛军骑兵团团围住。 “啊!”一声惨叫,张驴儿身旁两人被怯薛军飞斧劈中咽喉,追下马去,眼见不能活。 张驴儿心中暴怒,手中短枪一掷将一怯薛军阿儿班那颜(十夫长)扎了个对穿! “人太多,杀出不去了!!”一人长刀一闪,劈死一怯薛兵,却见更多的怯薛兵涌来,回身怒喝。 “坚持住!这四面火起,指挥使已经杀进来了!!”章山端折断肩头的箭矢,吃痛道。 两马交错,包元乾朴刀出手,矮身搠死一人,另一人驾马持斧横切而来。 他倒身钻入马腹,就在那人恍惚间,却从马腹另一侧钻出,抬手便横斫一刀,当即便是一颗头颅飞起,血洒敞长空。 看着越来越多的怯薛军,他也感到事态严重,双方人马杀红了眼,彼此不断有人坠马阵亡,每一声惨叫和刀枪入肉之声就如锤子一般,一点点地砸开人的心理防线。 “杀!!” 只听得远处无数熟悉的汉语怒喝声中,无数外层的怯薛军纷纷中箭落马。 绝望中的众人看去,只见邓平虏率众扑杀而来! “指挥使来了!杀出去!!”章山端作战勇猛,将包元乾这一骑牢牢护在其中,以致三处负伤,如今见邓平虏杀来,精神一振! 这般里应外合下,很快哨骑营便携着完颜拉索随着邓平虏冲出重围,一路上砍杀着沿途的溃兵,呼啸往肃州城内撤去。 而瓦剌的东西两大营显然早已发现了北营火海,纷纷派出数千铁骑救援,可是走直线近路却遭到了城头上明军的数十门铳炮齐射,死伤不小,只得舍近求远绕外围包去! 但是北营背靠讨赖河环绕,与肃州城之间的距离是最短最窄的一处,大几千近万的溃兵无法向北渡河,明军又自南而来,他们只得向东西两处窄角涌去。 这一涌便阻拦了瓦剌东西两营的援军,无数人马相错,只见大量的溃兵丢盔卸甲的出逃,瓦剌援军也只得勒马而停,堵住了去路。 眼见着一片火海的北营,望焰生叹! 北营险地乃是背水一战之处,正是邓平虏为何选择北门出击的关键因素,这处地域狭小不易奔逃,北面环水,南面还是明军出击方向,一旦击溃营寨,只得东西溃退,必将阻塞两翼救援兵马。 而邓平虏千余人则趁乱冲出瓦剌大营,呼啸着纷纷策马冲入城中! 第七十一章 一个不留 北营的滔天烈焰,在雨夜狂风中足足烧了数个时辰。 直到天蒙蒙亮时,方才归于平静,肃州城头与城内都闻到了一股极其刺鼻的焦糊味,让人作呕。 天开明,城头上的军士遥遥看去,只见昨日还颇为骇人的瓦剌北营如今早已化为焦土,残垣断壁上冒出阵阵黑烟。 毁掉的大营中数不尽的人马尸体,倒满一地,还有更多的则烧成了焦炭,凄惨至极,足见昨晚血腥大战! 清晨不久,军士们便敲锣打鼓奔走相告街坊,昨夜明军突袭瓦剌军营,毁其营垒,擒其主将,大胜而归! 得邓平虏令,明军押着瓦剌将令完颜拉索游街示众,尤其在城东民夫聚集之地扬武扬威一番,以震慑宵小。 “瓦剌穷国小邦,敢来触犯天威,这便是下场!我大明天兵所向披靡,击退敌军只是时日问题,你们且放宽心,肃州城牢不可破!!” 邝震川让军士来回喊话,稳定人心,而郭雄按例也将粮草收拢,按人按头分发,严格管控。 城中的民众听闻官军大胜,不由得隙着门缝张望,看着果然一蒙古壮汉被五花大绑游街。 不由得稳定了惊慌的内心,毕竟升斗小民不懂得战局,只要听闻自家官军大胜,还抓住了主将便欣喜若狂,以为战胜了鞑子一般。 包元乾兄弟二人昨夜擒回那完颜拉索,连夜审问了一整夜,问出了不少关于这瓦剌大军的情报。 原来攻城的不出所料,并非是什么绰罗斯部兵马,而是土尔扈特部的兵马,其首领正是瓦剌太师,乌格齐哈什哈! 乌格齐哈什哈率军六万南下,早便兵围哈密城,擒住了忠顺王安克帖木儿。 并且在两月前曾抓获了一批明军,而这次能神出鬼没的绕过嘉峪关,正是因为明军口供,说出了讨赖河上游的水文秘密,这与包元乾所言不谋而合! 乌格齐在哈密地区打造组装了大量的攻城器械,而机动的铁骑早便趁大雨间偷偷挥师东进,来到了讨赖河西岸。 正如明军俘虏所言,这讨赖河大雨涨水后果然从天而降一座天生桥,自然也绕过嘉峪关,直杀到了肃州卫城下! 包元乾问出内幕,心头一凉,心道高大哥终究还是如自己和姜为想料,做了俘虏,出卖了军情 邓平虏震怒,下令下城搜查失踪的高守正五人。 至于这俘虏完颜拉索嘛邓平虏沉思半晌,兀自兀自冷笑一声,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他。 四门明军皆闻昨夜劫营初战大捷,军心稍固还来不及高兴,只见西面远处的沙子坝上,缓缓的又密密麻麻出现了许多军队。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沙子坝上近万人朝这里缓慢推进,有着许多大型器械,牛拉马驮,行动缓慢。 不用说,这是瓦剌军后续的攻城器械到了。 城西数里外,一道王帐拔地升起。 一个鹰钩鼻男子端坐其中,身侧是两列全副铁甲,面带护面的怯薛军。 他面色阴翳地看着帐中一众将令,帐外跪倒着一片各级瓦剌军官,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向帐内。 大将拉忽尔脱跪在帐中,方才他将将汇报完昨夜败报,正忐忑地等着这喜怒无常的太师回应。 “哼一万人被人千余骑杀的四散而逃,真是给我土尔扈特部长了脸。”乌格齐冷冷一笑,漠视帐中的拉忽尔脱,“死伤了两千多,马匹丢失五千余匹也就是我乌格齐家大业大,经得起你们这帮废物的折腾。” 拉忽尔脱闻言一颤,忙道:“太师恕罪,末将罪该万死。” 他心里清楚,死伤两三千兵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可是折损丢失了五六千匹马儿,确然是实实在在的肉疼。 昨夜火光一起,北营万余匹马儿受惊,失心疯一般四散狂奔,有的虽然被即时阻拦可绝大部分马儿北逃渡河,没了踪影。 “罢了,明贼多端,怨不得你。”乌格齐话语微缓,淡笑一声。 拉忽尔脱赶忙道:“谢大师宽宥,末将原领本部人马率先攻城,拿下先登之功,将功折罪!” 他话音刚落,帐外跪倒的的北营剩余的军官也纷纷发誓效忠。 他们见乌格齐话语缓和,心道自己多半不会被怪罪,毕竟这攻城还得需要他们! 乌格齐冷冷地看着帐外,漠然道:“本太师何时说过要饶恕你们” 这一声传出,惊地帐大小敏罕那颜,扎温那颜浑身一颤。 “不听将令,扎营不实,丢营弃寨,难堪大用”乌格齐眯着眼,正眼都不想看外间的废物,扭头对着身边一人道:“鬼力赤,都砍了。枭首悬于帐外,我看日后谁还敢不以为意。” “太师饶命啊!!太师!” “饶命!” “我愿做一登城小卒!!” 一时间帐外鬼哭狼嚎,可鬼力赤却不管那么多,得令便带着帐外的怯薛军拖着哀嚎的众人便走。 “太师,我知道完颜将军是怎么被劫走的!”一个完颜拉索的怯薛扎温那颜大声喊道,“太师,要小心他们明军的下三滥手段!!” “哦你且入帐来说。” 他见保命有戏,赶忙挣脱,连滚带爬入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述昨夜经历。 “太师,一定要小心明贼那些会蒙语,张着蒙古面孔的人,他们才是潜藏的毒蛇!!” 乌格齐听罢起身,缓缓走到那人身后,看着帐外道:“你是说,完颜拉索是被三四十人的小部队劫走的” “是是我们防不” 那怯薛扎温那颜话未说完,只感觉自己脖子一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瞪大眼睛倒在帐中抽搐而亡。 一旁的拉忽尔脱被溅了满身血,颤巍地匍匐与地。 “毕竟有功之人,便以黄金家族的金刀送你一程。”乌格齐擦了擦手中那已然开了锋的嵌宝金刀,忽而扭头对着帐外,怒目圆瞪,“听不懂本太师的话一个不留,全部砍了!!” 鬼力赤大手一挥,便是二十多颗人头落地,一时间北营的军官为之一空! 一个万户副将,二十多个千户百户齐齐人头落地,血柱自腔子喷出,染透了帐外草地。 乌格齐阴着脸对着身边跪着的拉忽尔脱道:“这些人的缺口,便提拔昨夜表现英勇,有所斩获的士卒中填上。” “是!!” “日后,再有弃营奔逃者,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乌格齐用皮绢擦干满手的鲜血,走出帐外看着前方不远处巍峨的肃州卫城墙,“传令,将攻城器械推至四门外,填装待发,午间好肉好酒饱餐一顿后即刻开始攻城!!两日内破城,破城后鸡犬不留!!隳于平地!” 几位中军的各级那颜纷纷领命离去,开始部署自己本部兵力。 乌格齐回身看着一人道:“阿格,这城东的地底就看你的了。” 帐内一铁甲怯薛军行礼恭敬道,“定不辱命!!” “肃州卫,呵呵看看是你这盾坚,还是我乌格齐的矛利!” 第七十二章 攻城 陈二是城西的一个守城士兵,他正冒着细细的小雨,蹲在城楼女墙后,正用手扒着碗里的‘大杂烩’。 虽然吃的很糙,不过也能果腹,补充体力。 他本是崖口所的一名军士,崖口所被袭他是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人,好不容易回转卫城不到一月,又赶上瓦剌大军攻城。 他不得不告别爷娘,与袍泽弟兄们分配在这城楼上,昼夜值守。 可战场是残酷的,精神更是极度紧绷的,昨夜他一夜未眠,今日又见到攻城器械开始在城下组装,装填巨石,这让他的内心顿感不安。 心知瓦剌将攻城,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回家见爷娘。 “呼!”一声破空呼啸。 “咚!!”陈二正吃着饭,只感觉屁股一震,晃动了两下。 他赶忙丢掉碗,透过女墙看去,原来是一块百来斤的巨石被砸入夯土城墙之内,深深嵌入其中! “这是他们的测距试射炮,瓦剌准备攻城了!快!都别吃了,铳手,弓手,炮手都就位!!”值守在此处的一个千户扒在在墙上一看,回身抽刀喝道。 陈二赶忙捉起手中长枪,抽下弓箭严阵以待。 须臾,听得城下号角嗡鸣,战鼓擂动,震天慑地般传入明军耳中,瓦剌人渐渐地推进着各式回回炮,大小震雷抛石机,还攻城车,大型云梯开始朝城墙逼来! 无数的瓦剌军手持单刀圆牌,乌泱泱地压制过来,光是这城西外的第一波攻城军队,便有五千人! 一些极为骁勇的牌子头(十夫长)和伍长更是穿双层重甲,顶在最前方喊杀而来! 而城头上的明军不足千人,明军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呼呼!!”在喊杀声中,天空中一串串破空声响起,数十块回回炮发射的巨石直向城中砸来! “咚!” 城墙被砸出数个凹洞,女墙被砸碎,而更多的则是越过城墙砸入城中。 好几个士兵躲避不及,被巨石拍成血雾,迸满城头! “啊!!” 一块巨石砸死两人,去势不减,又从一个士兵腿下砸过,生生砸断了他的一只腿,鲜血直流,痛苦地在地上惨叫! 陈二浑身颤抖着,听着城外喊杀声震天,看着这些悲惨遭遇的袍泽,不断呼啸而来的巨石,他嘴唇发白,仿佛下一个死去的便是自己。 “畏怯者斩!都回到各自把守的女墙后!”千户带人来回揪住往后退的军士,将他们摁回岗位,“铳炮装填火药!神火飞鸦,一窝蜂全推上来!给老子狠狠地打!!” 这神火飞鸦就是以飞鸟形状,下绑着数支火箭,装填炸药。 飞鸦落地时内部装的火药被点燃爆炸,杀伤力极大! 而一窝蜂则是集束火箭,一次可施放数十支火箭,范围覆盖打击。 头顶无数的巨石,燃烧弹呼啸而过,军士们将神火飞鸦,一窝蜂等火器一一推上城楼。 “放!!”千户举刀怒喝,身旁旗牌官手中令旗一挥,城头的炮手齐齐点燃火器。 “砰砰砰!!”一时间城西头百炮齐发,万箭齐射,直奔瓦剌军而去! 只见无数的实心铳炮铁弹砸入瓦剌军中,顿时便爆出无数血雾。 实心铁弹砸入地面,去势未尽,又骤然弹起,就像保龄球一般在瓦剌阵中滚弹跳动,滚断了无数瓦剌军的手脚,触之者无不筋断骨裂。一时间断肢残臂散落一地,哀嚎痛呼之声不绝于耳! 瓦剌人纷纷顶起精铁圆牌,一窝蜂火箭像箭雨一般钉入阵中,无数箭矢穿过圆牌缝隙,射翻了不少瓦剌军。 其中一支钉在一个瓦剌牌子头的盾牌之上,发出脆响,那牌子头暗中庆幸,却没料到随后而来的一个竹制飞鸟状的东西窜至自己头顶。 “轰隆!!”瞬间炸起一片高温火焰! “啊!!” 只见那牌子头与周围六七人,被神火飞鸦爆炸燃烧的火焰烧成了火人,皮肤被烈焰灼的寸寸焦黑,痛苦地丢掉圆牌猛烈打滚惨叫! 光是明军这一轮火器,瓦剌军便倒下去近百人! “砸掉他们城楼上的火器!!”在后方督战的一瓦剌土绵那颜(万户)见状,深知明军火器的厉害。 无数的回回炮巨石,与燃烧弹装填完毕,一声令下,成百的火球砸向西城楼! “轰隆隆!!” 只见西城顿时被砸了个千疮百孔,城楼上好几门铳炮被砸的稀巴烂,十几个明军被燃烧弹溅起的火焰沾身,陷入火海! “不要退缩,继续装弹,给老子把他们的云梯砸烂!!!”千户一刀劈死一个浑身是火的军士,帮他解脱痛苦。 炮手一一装填,对准不远处缓缓推进的重型云梯,千户一声令下,无数的火箭,铁弹呼啸而出纷纷砸向云梯附近。 “噼啪!!”数十发实心弹砸入云梯,那实木制作的巨型云梯也招架不住铳炮的威力。 七八架云梯被砸的四分五裂,沉重的实木断裂砸下,压死了不少身遭的瓦剌兵,神火飞鸦随即呼啸穿过云梯缝隙,爆炸燃烧! 云梯四周的瓦剌军分分陷入火海,纷纷丢下着火的刀盾,便想逃离云梯范围。 “一窝蜂,给我往那处射!全部射出去!!”千户发现云梯周围瓦剌军阵型变乱,连忙招呼集束火箭一通招呼。 无数的一窝蜂呼啸而出,云梯四周的瓦剌兵像割草一般倒下,立时射翻七八十人。 “好!杀得好,就这样给老子杀!!”千户冷声大喊。 “呼呼。”无数的巨石又是奔来,守城的明军都惧怕这声音,抱着头蹲在墙后躲避。 一块块回回炮巨石砸入城墙,将夯土制的城墙砸的剧烈震动,夯土渣被溅起,直将六门碗口铳炮砸的飞起。 一块碗口铳被砸的变形飞向千户方向,千户身前的一个亲兵被当即砸成两截,血雾溅了他满脸,碗口铳砸死一人,又奔向千户胸口。 千户闷声一哼,呕出一口血,显然受了内伤! “大人,您没事!”周围的亲兵纷纷扶住他。 千户摇摇头,“别管我,继续装填,尽可能地把他们云梯多砸烂一些!” 明军收拢火器,对准冲城车,云梯的位置又是一轮齐射,再次打坏三架云梯,射死四十余人,不过由于两轮消耗之后,铳炮一窝蜂等数量锐减,所发挥出的威力与杀伤力也不如前两轮。 “千户大人,他们抵进城下了!正在搭设小梯!!”一名军士惊呼道。 这小梯又名攀梯,是与重型云梯搭配使用的攀城器械。 “可恶给我射住他们的弓弩手,用金汁灌,烧掉这些攀梯!” 千户心中愤怒,这回回炮与燃烧弹射击距离远在自己铳炮之上,自己只能打击这些云梯,而够不着远处的回回炮重型器械。 城头无数的巨石砸出的大坑,攻城车猛烈锤击墙体,城墙震动,人都摇晃不止。 无数的箭矢射来,城头不少明军纷纷中箭落下城楼。 明军也猛烈还击,将一窝蜂对准城楼下,直射而下,手中的弓弩与铜手铳也齐齐发射而出。 再配合滚烫金汁油锅倒下,城楼下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将城墙熏得黢黑,冒着难闻的冲天黑烟! “啊!!” 城楼下无数的瓦剌军被烧成了火人,攻城车也燃起大火,攀梯顺而成了烈焰的燃料。 陈二一连对准下方用手铳射死三人,再一次装填火药,对准一个瓦剌弓手便是一发,那瓦剌弓手被他射中面门,颅骨炸裂,当即毙命。 他来不及高兴,一发箭擦过他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将他吓地赶忙缩回头来! 第七十三章 血肉当涂 虽然瓦剌人死伤惨重,可是毕竟人多势众,攻城器械无数,很快陆续数架重型云梯推近,将木梯横延伸到城垛上。 配合无数小梯,攀梯,瓦剌人开始蚁附于黢黑的城墙上,前赴后继地纷纷向城头爬来。 陈二和数百明军不断朝城下泼洒金汁,施放弩箭,火铳,成百的瓦剌人掉落城下,可奈何实在人数太多,杀退一个又来三个! 其中一个攀梯上两个瓦剌人已经摸到了城垛,可是两个明军用推钩推住盘梯两端一卸,那梯子便倒向背后,瓦剌人惊呼着连人带梯砸向地面,死伤无数! 可是他们能推轻型的攀梯却推不了重型的云梯,只见数十个瓦剌精锐已经沿着横伸的云梯杀奔而来。 这些人皆是身披双层重甲,全是清一色的先登抢城精锐,不是牌子头就是伍长一类的下级军官! “杀下去!!”千户不顾伤势,领着自己五十个亲兵便与云梯上的瓦剌精锐砍杀在一起! 一时间刀枪入肉之声,惨叫连连不绝于耳! 陈二又射死两人,见身旁一个瓦剌牌子头持着刀盾跳入城头,他慌忙装填火药,却来不及发射了! 那瓦剌人恶狠狠地一刀劈来,他弃铳捉枪,贴地一滚,躲过一刀! 后方两个明军持刀斫来,那瓦剌人冷哼一声,猛力用盾磕住一人刀势,反手一刀便将另一人劈成两截,回身一个盾击又将另一人颅骨砸碎! 陈二趁机抬枪扎入他腰部,可他身披两层重甲,陈二一枪扎透一层,却被第二层挡住。 那瓦剌人怒目一睁,抬刀砍下,陈二生死攸关! 千钧一发,身旁一人冲来撞翻那人,死死摁住,陈二慌忙上前一枪扎入那牌子头的咽喉,那人抽搐一下,没了动静。 陈二看去,只见救自己的正是受伤的千户,那千户指着前方混战的人群,喝道:“犯什么愣,赶紧把鞑子杀下去!!” 陈二抓住一旁长枪,挺枪冲去,他虽胆怯血腥,可是残酷的战争却会在短时间将一个人彻底变成野兽。 那些瓦剌精锐十分了得,身着重甲,刀枪不入,身手了得。 又有七八个人跳入城头,当即便砍死十几人,抢得一席之地,残肢断臂则丢满一地! 两个千户亲兵用长枪死死顶住一人,却破不了重甲,那人一刀斫断两支长枪,欺身而近,兜头一刀便削掉一人头颅。 “去死!!”陈二怒喝一声。 就当那瓦剌人正砍第二人时,只听后方怒喝一声,他惊凛回首,只见陈二端着枪直奔自己面门而来,来势凶猛,咧咧生寒,眨眼便一枪从面门捅入,扎了个对穿!! 他轰然倒下,立时毙命! “砰砰砰!”又是无数的手铳响起,立时打翻四五个瓦剌精锐。 这些人虽然持盾又穿双层甲,可是在近距离面对铁弹手铳,还是相形见绌。 不过手铳是火门枪,装填续航能力太差,一发射击后只得弃铳,那些精锐不断跳下云梯,涌上城头,手铳根本压制不住这些亡命嗜血之徒。 “用钝器砸死他们!!”千户抽出腰间的骨朵,和三个亲兵一阵猛砸,砸死一人怒喝一声命令道。 无数的明军得了精髓,弃掉刀枪,纷纷扑倒上前的瓦剌精锐,凭借人数优势压上,对准地上的瓦剌人便是猛砸面门。 一时间城上惨嚎连连,率先跳上城楼的数十个瓦剌精锐被斩尽杀绝。 云梯上还未跳上城头的也被枪戟猛推的失去重心,哀嚎着坠下云梯! 只是云梯攻势稍止,蚁附于城墙上的瓦剌军却趁机翻上城楼,方才众军士合力杀云梯上来的精锐,分出了不少人手。 小梯上的瓦剌人趁机便涌上了城楼,纷纷开始抢占城头! 千户见不容有失,立刻领着人又与第二波瓦剌人砍杀在一起,一时间双方箭雨连连,铳炮嘶吼,不断有人横尸当场,鲜血混合着细雨淌在城头已经将砸出的大坑都盈满了。 “当当当!”城头上金铁碰撞,火花四溅,尸体倒满城头。 千户的雁翎刀口上布满了大小十几个缺口,可瓦剌军是越杀越多,西城乃是主攻方向,邓平虏将如此重任委任给他,足见对他信任。 他横劈竖砍,直砍到双臂发麻,也不知多少瓦剌人死在他刀下,可是如今西城却摇摇欲坠,再坚持片刻,恐怕也拦不住这么多瓦剌人涌上来。 陈二杀红了眼,如今他身处生死漩涡中,不但没有胆怯,甚至成了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他只知道若是不杀人,人就要杀他! 他一连趁乱捅死六个人,可是身旁的袍泽不断到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死于下一刻的某一支流矢,或是某一记刀下。 城头瓦剌人和明军的尸体越摞越高,阻塞了城头,血肉当涂,尸横遍野。 “守不住了,千户!!”一个亲兵劈死一人,看着不断上城的瓦剌兵。 “放屁,给老子顶上去!!”千户踢起来一把弯刀,弃了自己那满是缺口的雁翎刀怒喝。 他心里虽绝望,可是既然指挥使把责任交给他,他就只能以死相报! 望着其他三门处不断冒起的黑烟,喧天的锣鼓喊杀声,他也明白其他三门也是苦苦支撑,这里只能靠自己撑住! “砰砰砰!!” 就在此时,无数的手铳声自身侧传来,立时便将涌上城头的几十个瓦剌先锋兵给纷纷打死打伤! 千户大惊,抬眼看去,只见是一身山纹甲的邓平虏率领一百多人支援而来,几乎人手一个火铳,铳口正冒着青烟。 “指挥使!!” 云梯上的瓦剌人见攀梯攻势受阻,便由从云梯后翻身上来,想要跳入城头。 又是二十几人跳入城中,对着支援而来的邓平虏等人便杀去。 他们见这伙明军手铳已发射,短时间必不可能再装填。 便以为邓平虏这群人也守城军士般,砍瓜切菜。 可是双方一交手便发现一场,这伙明军个个也是身披重甲,最致命的是手上不是狼牙棒便是铁骨朵一类的破甲钝器! 刀兵相接,一个牌子头只见对方一手持长柄狼牙棒的军士,力大无穷,杀戮不算,一棒子下来便拍飞两人出去! 那持狼牙棒军士发现了他,怒喝一声,抬手又是打来,他抽盾一挡! “当!!”一声巨响,盾牌被砸的四分五裂,他吃不住巨力被砸了出去! 他还未起身,只见另一人持着朴刀便探身而来! 慌忙间挥刀去劈,只见那人刀法不弱,剌刀一缠便带掉了其弯刀,再突身一搠,正中咽喉,那牌子头当场毙命! 这二十几个精锐只在片刻,便被邓平虏所带之人几乎砍杀干净,仅剩三人也惨叫着被推下城楼,当场摔死! “给我烧!!”邓平虏方才驰援四门,来回做救火队,方才解决掉北门险情又马不停蹄赶至西门。 这些一百多人的精锐一部分是哨骑营,另一部分则是自己的亲兵。 其中便包括包元乾兄弟二人,带他们来自然另有用处! 邓平虏带来的精锐,皆是手持火器,再一次压制住瓦剌人的攻势,震天的喊杀声中,瓦剌人在城下又丢下几百具尸体。 民夫源源不断地运送来的金汁,滚油不断倾泻而下,瓦剌人望城生叹,只听得后军锣鼓鸣响,攻城的瓦剌人心中大喜,纷纷开始后撤! “退了,他们退了!!”陈二扒在满是鲜血的城头看着如退潮般的瓦剌军,不由得大喜! 邓平虏淡淡道:“来人,将那瓦剌主将,完颜拉索带上城来!” 第七十四章 京观 瓦剌军如潮水般退却,扔下着火的云梯与冲城车狼狈而逃。 城头上尸积如山,城楼下方全是一团团黑漆漆焦糊的尸体,触目惊心。 败兵一退,瓦剌军营帐里却涌出许多骑兵,皆是旗甲鲜明,威风凛凛,如众星拱月般拥着一人而出。 那人身披青银兽纹铁甲,兽吞扞腰一应俱全,骑在白马之上虎虎生威,贵气逼人。 城头明军都明白,这肯定是瓦剌的大官儿,不定还是什么首领呢! 只是隔得太远,手中的铳炮都够不着,唯一有戏的三弓床弩准头也不够,不由得有些叹气遗憾。 包元乾也如是想,此人架势必然是那土尔扈特部首领,乌格齐哈什哈。 若是能效仿四百年前那宋军张瑰,澶州城头一箭射杀辽军大将萧挞凛定然能解这波围城之苦。 从城头望去,只见那乌格齐身旁大将一挥手,瓦剌军帐中压出数百人,皆是手脚绑缚跪在瓦剌军阵之前。 包元乾一看心道不妙,这些人多半是附近失陷的卫所军士和老百姓,蒙军素来有攻城杀俘的传统。 一百多年前南宋末年,常州大战时丞相伯颜便在常州周边搜捕了数百妇孺,集体送至常州城下残忍屠杀,以震慑常州守军。 如今这架势 银色弯刀亮起,果然不出他所料。 只见瓦剌军将这些俘虏押至数百步前,像割韭菜般,一茬又一茬的将这些人一一斩首,血溅三尺。 数百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瓦剌人将这些人的头颅拽在手中,朝着城中提起扬武扬威,抛在空中狂笑不止。 这一幕看得城头军士怒不可遏,这些人很多都是肃州卫军士和百姓,平时里都认识,如今熟人身死,他们怎能不怒 “他妈的,炸死你们这帮畜生!!”一个百户怒吼一声便要命令炮手开炮。 “住手,节省火药。”邓平虏淡淡摆摆手,见着后方被押来的完颜拉索,“把这些瓦剌人伤兵一并押到木台之上,还有那主将完颜拉索。” 木台是城楼上高出女墙的一方平台,那城外吆喝的瓦剌兵忽然见城头明军押了数十个折断手脚的伤兵至木台上,都止住了呼声。 又见包元乾抓着完颜拉索拽到最前方,一脚将他踢得跪下,完颜拉索濒死之际颤抖不止,绝望等待命运降临,可包元乾却不管他这许多。 “老子叫包元乾,不过肃州卫一小兵尔,却也能擒住这你家大将。”包元乾在城头振声以蒙语挑衅,“我素闻他威名,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一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瓦剌的将军不过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然一匹夫罢了!!” 说罢‘蹭’一声抽出长长的斩马刀,寒芒一掠,好大颗人头咕噜落地,应声落下,滚在木台之上。 颤抖中的完颜拉索浑身一震,无头身躯轰然倒地! 城头明军顿时山呼‘威武’! 包元乾提起完颜拉索的头颅,朝着乌格齐方向扬了扬,轻蔑地将头随意一抛。 “包元乾”乌格齐双目微眯,看着城头上那斩将装逼的包元乾,相距太远,只闻其声,却看不清面容。 城头上的明军不再犹豫,手起刀落数十颗人头纷纷落地,明军也学着瓦剌人的模样,将人头提在手中放声大笑。 城外的瓦剌人见自己主将都被砍了头,不由得有些踌躇,主将被斩首,这可与杀些军士和百姓不同。 统领万人的主将丢了命,对于军心是极大的打击。 这是战场上的文斗,也算是攻心之计,互相试探军心的套路,当年蒙古攻宋没少用这招,元朝之前的蒙古攻心无非两条,一是杀俘立威,二是屠城攻心,屡试不爽。 邓平虏一挥手,“让四门把所有瓦剌人的头都割下来,摞成京观,让城外的人仔细看看。” 军士们得令纷纷开始收集瓦剌人弃下的尸体,不一会便将人头一一割下,光西门便摞了三百多颗首级,堆在高高的木台之上。 一座京观,拔地而起,森森然震慑人心。 而主将完颜拉索的首级,便叠在最上方也是最显眼的位置,将军兜鍪上的鹖尾高高扬起,让城外的瓦剌人都看地清清楚楚。 乌格齐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困兽犹斗,穷途末路。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多少火药和兵马,能坚持几时” 他看了一眼身旁大将,拉忽尔脱心领神会,大旗一挥,“回回炮持续轰击墙体,日夜不止,全军待命,随时准备二次攻城!!” 只听得回回炮牵引之声又开始咯咯作响,一声声呼啸而去,狠狠打在夯土墙体之上。 乌格齐拨马回营,初次攻城失利他也不在乎,这次攻城本就是两个目的,一是试探明军防御火器与兵力,二则是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 如今看来,明军能勉强抵挡住第一波攻势,却未必能扛住接二连三的攻击,特别是内外夹攻,他心中早有汹涌计划,只待时机。 傍晚,肃州城,某处民居。 小蓝焦急地在院中走动,很想出门寻姜为,但是城中军士却昼夜巡逻,她只能苦等于屋中,每日会有军士分发粮食。 她自被赎身后,便安置在姜为住处,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内。 昨日瓦剌攻城,白日又猛烈攻城,四周喊杀声不止,好几块巨石被抛入城中,造成了不少伤亡。 姜为昼夜领人填埋地穴,未曾回家,她担惊受怕昼夜歇息不好,两人相聚不过两日,如今瓦剌攻城又被迫分离,城中人心浮动,唯恐姜为出了什么事。 焦急中的小蓝似乎听到了隔壁有什么动静,想起了什么事,便蹑手蹑脚地凑近一听,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 自昨夜开始,她就听闻这隔壁窸窸窣窣,动静不小,她没在意,可如今又响动起来,不由得凑耳倾听。 “白日攻城为何不动!”一人质问。 另一人道:“还不到时机,第一轮攻城,显然不能让城里乱起来,我们要等的是城东的信号,一旦城东有变我们再以信号相迎,指引方位!” 小蓝听得心惊肉跳,捂紧嘴巴,却不知隔壁是什么人。 她搬了个胡凳悄悄探出头出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只见院中四人,天色昏暗见隐约只见其中一人刀疤脸尤为明显,她不认得,看身形样式却像是当兵的。 “谁!”其中一虬髯的大汉显然颇为敏锐,一看便察觉黑漆漆的墙角暗处有人偷看。 小蓝被这嗓子一吓,惊呼一声间踩空了胡凳摔在院中! 第七十五章 变乱 小蓝摔在地上,刚起身却见墙头翻上四人,个个都不认识,却清一色的狠色瞪着她。 小蓝惊呼一声,便往外跑去。 没走两步,就感觉背后金刃剌风之声响起,一道银芒直奔后背而来! “当!”一声巨响,砍向小蓝那把刀被磕飞。 “高老大!你作甚!”那刀疤脸刘三刀不甘心道。 高守正一刀磕飞他的长刀,左手摁住欲逃的小蓝,右手一横刀,架住后续想补刀的两人。 “老大!”他们都不解开口。 高守正黯然道:“不过是一无辜女子罢了,捆住即是,生死有命。我们犯不着再平添杀戮,造些冤孽。” 刘三刀怪笑一声道:“高老大,你不会觉得我们还有退路可走” 另一人道:“我们在那太师的面前可是签了字画了押,每一个人当初为了活命可都是可都是写了供状没有退路了,高老大。” 高守正摆头道:“一码归一码,我阻止不了的事,我权且认了,可我能阻止的事儿,就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刘三刀听罢仰天苦笑,“那我们出卖军情致使瓦剌渡河偷袭肃州,死了这么多弟兄和百姓,就不算伤及无辜了咱们造的孽,又算在谁的头上!” 高守正听罢默然,他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趟出关最后会变成这样一个堂堂的大明军人,被瓦剌俘虏,为了家人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做了奸细 已经没了退路他现在懊悔为何自己要做这奸细,为何没有勇气去死! 他恨自己贪生懦弱,他悔恨无极。 究竟瓦剌攻城,平添杀戮的罪行该归在谁头上谁来为无辜死去的生灵埋单! “我说了,别再造杀戮了。” 刘三刀与两人对视一眼,“高老大往日我可以听你的,可如今我们是什么身份生死攸关的大事由不得半分差池,今日她必须死!!” 说罢便与两人挥刀砍向小蓝,小蓝一声呼喊,高守正挡住两刀来不及救下刘三刀这一击! 刘三刀刀法老辣刁钻,直奔小蓝心口而去! “嗖嗖!!” 几声破风声扑来! “啊!” 一声痛呼! 却不是小蓝! 刘三刀看着中箭的左臂与肩头,吃痛退开数步! 那袭击之人旋即信号弩上天一声嘣响,直冲夜空。 “哗!”几声响动,数道身影跳下,当即便挥刀砍来! 高守正几人被几刀砍退,后跳躲避,那几人却正是卢刚锋与张骡几人,双方都是明军,多年在肃州卫也都互相认识。 “高总旗!刘三刀!你们!” 小蓝被卢刚锋一把拉到后方,惊心动魄道:“他们他们是瓦剌人的间谍要杀我灭口!” “张骡你!” 高守正看到张骡,脸色一变,见自己暴露行踪,只得招呼四人翻墙溜走。 张骡想去追,却被卢刚锋叫住,现在的关口不是追这几个内奸,而是保护好小蓝。 他们此次前来,正是得了包元乾的命令,劫营那晚归来姜为正好出地穴遇到包元乾,将小蓝托付给包元乾。 包元乾自然不敢怠慢,今日叠完京观便将差事安排给了卢张二人,他们几人急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这要命的一刀。 信号弩在夜空极为明亮,虽然只是须臾,很快包元乾兄弟便带着士卒从街上冲来。 “包总旗,我们来得及时,小蓝姑娘无大碍。”卢刚锋作揖道,“只是只是” “难道真是” “是是他们。” 包元乾心中一叹,知道这信号弩,就是为高大哥几个暗中潜藏之人准备的,如今弩发,自然也印证了那完颜拉索的证词。 包元乾部署一番,将小蓝带回包家与萨仁雅汇合之后再前往衙门中。 现在城中情况不明,虽然包家有着数十个哨骑营精锐和自己所领之人看护,加之两个鳞潜的锦衣卫,但是高大哥几人显然是探知了虚实。 再不挪挪屁股,只怕敌暗我明,难以应付,只得改换地点。 就在回包家的途中,只见四面又擂起战鼓之声,震天彻底的喊杀声惊破了夜幕,无数的烈焰抛入城中,砸的轰隆作响。 瓦剌人,又开始攻城了! 城东花间坊,地下洞穴入口。 花间坊的主路上被挖出一个大坑,无数的民夫人拉马驮地运送土方,只可惜四门紧锁,无法取土,昨日取来的土今日也就填完了,却只是杯水车薪。 姜为一筹莫展,如是再填,只得拆东墙补西墙了,姜为看着里间四通八达的坑道,心道只能将有限的土方填在靠近城内,城东的缺口上。 一一排查各大户院内的通道,优先堵死这些地方,已是下下策无奈之选。 外间瓦剌正在猛烈攻城,这坑道却千疮百孔。 “快,不要停,土不够了便将薪柴堆满暗道,所有地方都要铺满!”姜为在地穴洞口指挥着民夫堆叠柴火,并且浇上烈性的猛火油。 这是保底之法,一旦有人刚从这里来,就算土不够但是铺满的猛火油和柴火也能让下面烧成一片火炉,绝了这条暗道! 姜为一把扯过一人喝道:“再说一次!不许带任何金铁之器下去,想把我们都害死么!” 他一把夺过那民夫手里铲子扔在地上,那民夫颤颤巍巍求饶,姜为懒得理他,迅速下坑在漆黑的洞穴里摸索着前行,好在些许月光能透过天井或是缝隙照下,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如今的地穴靠近城中的被堵上几处,而更多地则是铺满了干柴浇上了不少猛火油,一旦有一丝火星擦起,那便是滔天烈焰! 逼仄之处,更甚那夜劫营大火,其中之人逃无可逃。 姜为掩鼻闻着里间难闻的猛火油气息,身边民夫逐渐向前铺垫干柴,他透过这些杂音仔细地听着前方的动静。 “哒哒”很细微的声音,却很急迫。 杂音中声音极小,他一喝声,“都别动!” 身边民夫都停下静待他,姜为竖起耳朵又听了片刻。 没有声音 他镇定一挥让民夫继续向前铺柴,自己却悄悄地避在一旁,谨慎地看着黑暗处。 那些民夫准备将猛火油浇在更远处时,黑漆漆的空洞几声刺耳之声响起。 “噗!”好几个民夫应声而倒! 只见人人胸口都插着几支羽箭!! “退!!”姜为厉声一喊,转身便朝后狂奔而去! 一众民夫听到也顾不得手上的活了,赶忙丢下东西便往洞口跑去! “所有人立刻找洞口上地!准备火把和猛火油!!” 姜为奔跑中回身一看,只见黑漆漆中,若隐若现出现无数人影,自各个洞穴方向蚁附而来! 可一时间,敌我双方全在洞穴之内混为一团,是有火也不敢放,倒成了活靶子! 第七十六章 火拼 包家四周人马不少,皆是明盔明甲,严阵以待。 不时有火球砸入城中,街道上邝震川的镇抚军士来回镇压惊慌的人群,始终保持街道清整。 包元乾将小蓝带至萨仁雅身旁,托付给她。 萨仁雅见疲惫不堪切浑身是血的包元乾,担忧道:“出了什么大事!” 她心里很想问是不是自己哥哥派兵围城,可却说不出口,这也不合逻辑,哥哥不是一个会让自己置于险地而冒险攻城的人。 包元乾叹道:“那瓦剌太师,乌格齐带了数万人攻城。” “乌格齐攻城”萨仁雅听罢难以置信,这与图尔图说的大相径庭,“不,图尔图不会骗我的,他是我哥哥的亲” “图尔图叛变了,和衙门里那几个高官串通起来,隐瞒你我也”包元乾沉寂半晌,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对不起,我也被勒令封口。” “你哥哥” “别说了,我明白。”萨仁雅啜泣一声,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内心极为折磨,她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她很明白图尔图叛变,乌格齐攻城意味着什么。 加之图尔图的谎言,她经历过不知多少场血腥政变,自己哥哥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彷徨失神,几欲眩晕,站立不稳,一旁的小蓝虽然听不懂二人对话,却也立马上前扶住萨仁雅,“包大哥,这里有我。” 包元乾看着萨仁雅憔悴的模样,心中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当下要命的不是暗自神伤,而是转移地点。 他立刻出去与哨骑营另一总旗和两名锦衣卫说了前因后果,众人都是老辣之人,明白包家不是久留之地。 如今瓦剌猛烈攻城,城中动荡不安,宵小鱼龙混杂,众人立即拍板转移北元公主至衙门中。 一行人动作极快,什么物品也不带,便有哨骑营精锐开道直往衙门去,连同必彻彻与包时烈一并转移。 众人离去,包元乾昨夜便将绝地置于衙门之中,徒留下空荡荡的房屋,忽而一个黑影闪过,来去极快尾随而上。 六七十号人沿途走在泥泞的街道上,镇抚军士也不敢阻拦。 “轰!!”一声巨响,就在耳边一般,震耳欲聋! 即将行至城中时,却被城东炸起冲天烈焰惊动! 包元乾抬眼看去,心道是花间坊的地穴出了事!! 巨响爆炸之后,无数人头攒动,骚乱起来,数不清的民夫,与大户们带着仆人护院四散往城中涌来! 其中还有不少姜为带去的军士,也混作一起根本拦不住这些受惊四散的人群。 一时间整个城东门炸开了锅,人如潮水般泄来! “老姜!”包元乾仔细搜寻着,却没有发现姜为的身影,倒是发现了崔景行携着崔莺莺等一众家眷,带着几十号护院纷纷朝这里溃来。 “嗖!!”只见得背后一发信号弩响彻夜空,却不是明军制式的! 包元乾惊觉喊道:“都小心些,细作给瓦剌人放信号了,把他揪出来!!” 应浩与寇石城身手了得,脚步轻快弹起,循着信号弩方向便寻去。 片刻便带了具尸体回来,扔在地上一看,包元乾自然认得,正是那日要与刘三刀比箭的阿虎! 包元乾根本来不及思索,只见信号一起,城东的溃民涌来,在其身后无数身着玄色劲衣,手持弯刀的人砍杀而来!! 只要跑的稍慢的,不管你是民夫还是富户,奴仆一律一刀毙命! 一时间整个城东大道沿途上全是尸体,包元乾刚欲指挥人转移,显然领头一人发现了包元乾一行人的位置。 带着身后一百多号人便掩杀而来,如今四门吃紧无人支援,章山端带着半个哨骑营跟随邓平虏亲兵四处支援,自己能够调用的也只剩半个哨骑营和卢刚锋,张骡手下两个小旗的军士。 眼见对方恶狠狠杀来,‘噌’抽出雁翎刀怒喝一声,“点铳,护好人质,往衙门方向撤!!” 应浩与寇石城立刻将三人护住往后退却,包时烈则紧紧随着包元乾兄弟二人身旁,他目光阴翳警觉这四周,知道这生死攸关之时,刀枪无眼! 崔家落在后方的护院纷纷毙命,崔莺莺惊地花容失色,见包元乾带着领着几十个军士,就如救命稻草般,赶忙惊呼奔来,“包大哥,救我!” 那些玄衣鞑子很快便撵上崔家之人,包元乾抬手一铳,当即将崔莺莺后方一人颅骨打碎。 鲜血四溅,崔莺莺惊地扑倒在包元乾脚下,包元乾瞥了她一眼,神色无动地拽起她,把她推往队伍前端,一并往衙门方向退去。 “包大哥”她回首喊道,包元乾却并未搭理她,他眼神咧咧正盯着喊杀而来的瓦剌人。 萨仁雅在队伍最前端被拉着走,她焦急地不断回身张望人海后方,却看不到包元乾的身影。 包元乾兄弟二人带人断后,且战且退。 但瓦剌人追击极快,霎时双方人马短兵相接,哨骑营断后之人皆是左手持铳右手持刀,照面二话不说先照着对方面门便是一铳! 铳开一发,即打即弃。 当即鞑子便吃了个大亏,贴近的十数人照面应声即倒,头颅碎了一地! “叮叮叮!”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包元乾与这些人一交手便发现不对劲。 这伙人武功十分了得,人人都有几把刷子,比那白日登城的精锐还要厉害几分! 这些人怕不是什么寻常的瓦剌精锐,多半是乌格齐帐下怯薛亲兵! 包元乾且战且退,对之一人拼刀,倒斗得旗鼓相当。 弟弟包布同虽然勇武,但是这些鞑子极为悍勇,他一人锤死两人却被另一人一刀砍在肩背,受了伤。 倒是包时烈犹如杀神一般,徒手冲身一掌打在一人下颌上,那人顿时如受重击,倒飞出去,包元乾甚至听到他颈椎断裂的声音! 一个鞑子追上抽刀砍向包时烈,包时烈探臂一曲,夺过此刀,单手擒着刀背一剌,便将那人咽喉割断! 这伙瓦剌人真不是吃素的,个个与哨骑营旗鼓相当,双方各有死伤。 其中一人包元乾认得,便是那日花间坊欲夺萨仁雅的领头一人! 那人刀法强劲,如猛虎下山般穷追不舍,连杀四人,又随手一刀劈断了张骡两根手指,疼地张骡弃刀栽入后方人群之中! 而那领头鞑子身旁另一人则赤手空拳,身材健硕却极其灵活! 他腾挪闪身,闲庭信步般在众人刀山中不伤分毫,猿臂一探勾住街道一旁房屋门檐,轻盈一荡便荡上房顶,踩着瓦片突身而来,越过下方的重重明军,直取前方萨仁雅几人而去! “包大叔,快!别让他得手!!”包元乾怒喝一声,“这里有我和布同,且放心!” 应浩见那人自二楼屋檐跃来,便抽刀迎面而上。 应浩身手不俗,一手单刀老辣,一刀斫去。 那鞑子在空中曲指,凌空屈二指一弹刀身,“当!”一声巨响,应浩长刀断为两截! 应浩单刀被传来巨力弹飞脱手,那鞑子借力后仰空中一腾,如飞燕回环般又折身打来,他拳脚快若惊雷,沉声一喝,不待应浩反应,第二拳带着咧咧拳风已经自肋下打出! 应浩匆忙右掌硬接其一拳,拳掌相交如黄钟闷响,应浩只感觉一股极强的巨力蔓延而来,胸口一甜,呕出一口血,爆退数步! 应浩察觉自己右臂发麻,已然使不出力气,心中暗道此人武功好生高强! 那鞑子根本不给应浩机会,身形稳稳落地便欺身而近,身影腾挪冲脸又是一拳! 他的拳力磅礴若锤,一拳打来在空中响起爆声。 这一拳若是打中应浩,颈椎骨必然断为两截! 就在此时,那鞑子身后一道身影窜身而来,快若惊鸿,动若脱兔般自后绕至鞑子身侧。 就在拳头即将落在应浩脸颊之际,那后来之人出招如电,一把扣住那鞑子的手腕,沉声一喝,手臂一震。 顿时来势汹汹的鞑子便如失了线的风筝,身躯失去重心,被后来之人在空中摔了个弧线扔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血战 那鞑子惊凛,万万没想到后来这人竟然能单臂将自己丢出去! 不过好在他身手了得,短暂失去重心后稳住身形,头朝地双掌探出一拍地面借力调整身姿,稳稳落地。 “你不是他的对手,带着他们先走,这家伙让我来。”那人救下应浩,侧首丢下一句便盯着那鞑子。 只见萨仁雅几人跑在最前方,拉开了后方明军的距离,而包元乾一众明军已然被后面的瓦剌人死死咬住,缠斗在一起! 寇石城二人见有机会,便拉着萨仁雅三人赶忙朝前跑去,远离这片是非。 玄衣鞑子看着远去的萨仁雅不急不忙,似乎胸有成竹般。 他只是打量着眼前这个五十来岁,貌不惊人的半老老头,正是方才大杀四方的包时烈! “鬼力赤,你也算是黄金家族之人,却没想到能够屈身事从一个土尔扈特的杂种血统,可真给你先祖太宗窝阔台丢人!”包时烈冷笑一声,以蒙语讥讽道。 鬼力赤脸色一变,眯起眼神仔细打量着这个小老头。 他万没有想到这个半路杀出,武功高强的老头竟然懂蒙古语,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两人就这般在绵绵细雨中直挺挺地瞪着对方,周遭双方人马肉搏砍杀之声不绝于耳,却丝毫不能影响二人。 武功到了他们这一地步,他们无需看向四周,却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将周围的动静掌握的一清二楚,谁要是不开眼想偷袭二人,那就是纯粹的找死! 城外不断飞入刺眼的火球,光亮在两人冷峻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白的瘆人! 鬼力赤抓住这一机会,冲身而近,一脚踢起身前的雨水与淤泥,混作一道泥水幕墙般直奔包时烈而去! 同时背手抽出腰后的弯刀,借着溅起雨幕泥水的掩护,紧跟一刀劈去! 包时烈冷哼一声,脚尖一抬,下一刻应浩断掉的单刀已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泥水幕墙奔来,他却未逞能上前劈开,而是后退数步躲掉泥水。 包时烈旋即矮身一低,左腿曲腿立定,一腿横伸蹬直,金鸡独立般侧倒成一个矮‘t’字形。 泥水落地,那鬼力赤骇人长刀一斩,擦着他衣角将将而过! 包时烈趁机断刀一斫其脚踝,鬼力赤重心在上,见脚踝受难赶忙矮身一滚悬之又悬地躲开,只是浑身粘泥,颇为狼狈! 而包时烈依旧稳稳立于原地,高手过招,只这一照面便已然高下立判! 鬼力赤皱眉,自己这招极为阴险毒辣,屡试不爽。 先是踢起泥水遮挡包时烈视线,再紧随一刀,若是寻常人抽刀劈泥水,那他趁其刀势来不及收回,一刀便能两段! 若是不劈泥水,那自己借泥水掩护,紧随而来的一刀也能占得先机! 可这包时烈武功高强,经验更是老辣,根本不吃这套! 鬼力赤双眸闪动,似乎看着后方萨仁雅背影,眼珠一转又挥刀与包时烈的断刀劈在一起! “当当!!”高手交手,兵器碰撞的频率就如紧锣密鼓一般,一瞬间对劈了二十余刀! 鬼力赤毕竟武功高强,虽赢不了但短时间也和包时烈平分秋色。 不过他却不慌不忙,噙着冷笑似有阴谋! 寇石城回首看着战况,这包时烈虽然能够压制住鬼力赤,可是另一方人数只有鞑子一半的包元乾众人却陷入苦战! 虽然有着邝震川带领的镇抚军士夹击,可这伙鞑子悍不畏死,个个以命相搏,逐渐利用人数优势压制住包元乾众人。 只见卢刚锋小旗手下只剩三人,个个浑身挂彩,张骡手下还剩五人,而他本人更是早已横尸当场! 而哨骑营的四十余人也减员过半,而那些鞑子却仍有六七十号人! 他们占尽下风,只得又开始边打边退。 包元乾一刀劈死一个玄衣鞑子,回身看去却见受了伤的包布同一只手狠狠抓住刺向自己的一刀,直抓的刀锋破开肉掌,满手沾血! 包元乾一脚撩翻那人,倒身补刀,瞥了一眼几处受伤的包布同,将他拉至自己身后。 放眼四顾逐渐被压缩的袍泽,却发现连同那镇抚邝震川也早被一刀砍死,镇抚军士更是所剩无几,情况万分危急。 寇石城将后方情况尽收眼底,正欲带着人质继续朝前而去,忽然耳廓一震,他立刻一脚踢开一旁的应浩! 自己同时腾身一挪,身形将将离开,四道刀影便自上而下的劈在方才所站之处! “小心!!” 小蓝与萨仁雅皆是一声惊呼,必彻彻赶忙张开双臂上前护住自己的公主。 寇石城顶在萨仁雅三人身前,抽出腰间雁翎刀谨慎地看着眼前四人! “高守正,你这个细作,败类!”寇石城自然认得高守正,不由得叱道。 高守正被叱神色黯然一刹,旋即换上凶狠的神情,怒喝道:“动手!!” 他率先提着阔刀便与寇石城打在一起,而刘三刀却被受伤的应浩拦住。 刘三刀本武功不如应浩,可应浩受了内伤,反倒不如刘三刀了。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便冲向萨仁雅,准备一刀一个劈死小蓝和必彻彻二人,夺走萨仁雅便大功告成! 包时烈察觉前方逃难几人的异常,刚欲动身却被鬼力赤死死拖住! 包元乾兄弟见状二人回身要救,却相距甚远! 电光石火间,远处射来数支弩箭,将那两明军细作立时射翻在地! “包总旗莫急,赵彪,赵豹前来助战!!” 包元乾闻声看去,却见为首两人领着十来个明军杀将而来! 他认得这二人,正是那日崖口所之战出阵斗双枪将的兄弟二人!! 这真是救了大急了,他们苦苦支撑,赵彪兄弟来人支援真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及时! 自己那日一箭救下了他们兄弟二人,却没想到这对兄弟也是军中小旗,记着包元乾的恩情。 那赵豹领着军士直直杀来,而赵彪则与应浩配合杀退了咄咄逼人的刘三刀,回身看着看着高守正,一脸难以置信。 “高总旗,兄弟们知道你有难处,别再为这些鞑子卖命了!”赵彪对着高守正喊道。 高守正一惊,恍惚间被寇石城砍伤后退。 赵彪继续拦住寇石城,对高守正道:“你可知你一家老小,都已经死在这些鞑子手里了!” “什么!”高守正听罢,怒目圆睁。 “高总旗,收手,这些畜生连小高也没放过,你全家都死在北门外!”赵彪厉声道,“高老大,你还不明白吗这些畜生没有人性的!” 说罢便将一串遗物丢在高守正身前,“这是好心的兄弟们掉绳下去捡的。” “啊!!”高守正看着那遗物片刻,忽然爆发提起阔刀冲入后方混战的人群之中,左劈右砍,一连砍死四个鞑子,残肢不断飞起。 他怒声道:“畜生!!老子要把你们全杀光!!” “混蛋!!” 鬼力赤见不知从哪里支援来的人,策反了高守正这枚关键棋子。这太师要的人近在咫尺却又无可奈何,他心中不甘! 又见四周涌来无数支援而来的明军,自知若是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退!!” 鬼力赤猛力一刀逼退包时烈,扯开嗓子一吼,双脚借力轻踏墙面,腾身上房顶,脱离混战之地向城东逃走! 那来势汹汹的鞑子精锐见鬼力赤都跑了,自然也不再停留,各自奔命而去。 阿格见势不妙便欲抽身遁去,却不料刚抬腿就被包布同冲来一个泰山压顶,死死压住,“噼啪”一响,他失声痛呼,原来是两只手臂被包布同巨力折断! 包布同早就注意到他了,这阿格刀法强悍,方才随手一刀砍死张骡,包布同就在暗中找机会拿下他,如今正是时候! 因为往日包元乾跟他说过,“日后若为将,当擒贼先擒王!” 刘三刀见势不妙早就向外跑去,却被包时烈龙骧虎步撵上,一把攥住后领猛地掷在地上,摔了个筋断骨折! 第七十八章 来信 瓦剌乱兵像潮水般泄去,可包元乾却再也调不出更多地人手去追击。 如今身边所剩,算上赵氏兄弟拢共不过四五十号人,自保尚且捉襟见肘。 高守正二人很快被拿下,捆住双臂,无助失神地看着血雨交融的地面。 小蓝看着远处城东熊熊烈焰,悲悯一声就想冲去,却被包元乾一把拉住,“做什么!” “姜大哥” 包元乾何尝不知道姜为如今的处境,生死未卜,他也不敢贸然前去,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看住萨仁雅。 崔莺莺和崔家几人上前道:“我们自花间坊出来时,只见烧塌了一处大洞,横亘街上,里面全是人,惨不” “闭嘴!” 崔莺莺话语戛然而止,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包元乾。 包元乾瞪了她一眼,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小蓝正心急如焚,你在旁边一股脑地煽风点火,真是愁上浇愁。 “包总旗,我们还得赶回北门驻防,如今瓦剌人正在猛烈攻城,刻不容缓。”赵彪说道。 原来一番言语,包元乾才明白为何赵氏兄弟出现在此处,他们本是北门驻防官兵,看见城中不明信号弩响起,知道城中乃是哨骑营一部坚守之处。 二人念及包元乾当日救命之恩,偷偷违令杀来,歪打正着正助了包元乾等人一臂之力。 “多谢二位赵兄!”包元乾拱手作揖,看着二人又领着人回奔而去。 包元乾扫视四周的人,应浩受了内伤,而卢刚锋则是几处刀伤,二人伤势都不轻。 包布同情况稍好些,不过也浑身是血。 而一瞥街旁倒在地上的张骡与邝震川的尸体,包元乾轻叹暗道刀剑无眼,殊死搏杀间上至镇抚下至官兵都是众生平等,谁也没有第二条命。 他聚拢剩下的镇抚军士,一并带人欲前往衙门避难,看着满天飞来的燃烧弹,这大街上极不安全,只能去衙门地下的密室之中。 “包大哥求求你,带我去城东。”小蓝一把扑来哀求道。 包元乾看着失魂落魄的小蓝,心中想着这对苦命鸳鸯,命运多舛。 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遇上这么个事儿。 “如此,我带几个人去城东看看,小蓝随着你们带着人往衙门密室去,寇百户知道方位。” 他话音刚落,也不待人插话便撤身往城东而去。 虽然有卢刚锋卢刚锋手下四个军士跟上,但包时烈并不放心,还是紧随包元乾而去。 包元乾走到城东,一股火辣辣的热浪冲来,冲的他喘不过气来,整个嗓子眼仿佛都被灼透了。 他绕路包去,只见城东大道上原本运送土方而开的洞穴,已然被烈焰烧的坍塌出现了一个大几百步直径的巨洞! 里面烈焰通红,猛烈地燃烧着,仿佛后世那地狱之门一般。 若是姜为在其中那生还几率基本为零。 里面无数具化为焦炭的尸体,发出阵阵焦糊味令人作呕。 不过这猛火油的火还是给瓦剌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这里面不知道多少具瓦精锐的尸体,还未上到地面便化为焦土。 而这地下迷宫纵横交错,自然也有很多猛火油烧不到的地方,而那百余名瓦剌精锐显然就是在这些地方幸存下来之人,不然这瓦剌精锐少说至少有百之数。 若是百人,恐怕不但所有人横尸当场,恐怕里应外合夺取四门,这肃州城立时便要沦陷了。 好毒的阴招! “姜为!!老姜!” “姜大人!!” 几人冒着烈焰余温,在火场四周大声呼喊,可是烈焰烘烘作响,加之东门上的震天喊杀,完全掩盖了几人的呼喊。 几乎找了好半个时辰,四门的动静也小了,似乎瓦剌人没得手便退兵了,四周无数来救火的官兵,浑身沾血显然是刚刚在惨烈的守城厮杀中存活,瓦剌一退他们便马不停蹄的赶来。 此时一个包元乾手下的军士跑来,“包总旗,包总旗出事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跪地禀告道:“邓指挥使知道了高总旗的事,现在正领着人前去衙门欲处决两个细作!” 包元乾赶忙带着几人往衙门而去,高大哥这事必然有原委,作为自己曾经的老上司,老大哥,他无法相信高大哥所作所为。 指挥衙门密室 高守正刘三刀和那断了手的阿格,被捆在人群之中,只见邓平虏带风风火火地冲入,“听闻你们抓到了细作!” 卢刚锋忍痛上前道:“回大人,确然不假,但是” “闪开,老子要把他吊在城上活刮了!” 卢刚锋得了包元乾的话,自然是赶忙道:“指挥使,这事儿我看不简单,高总旗定然有难言的苦衷,不若先收监审问再行定夺。” 邓平虏也不顾他伤势,一把推开他,挥刀便要砍去! “慢着,邓大人!!” 外间冲入一人,正是包元乾。 邓平虏不悦道:“你也要包庇这奸细!” 包元乾道:“高总旗所累之事,涉及甚多,不可轻易妄杀,至少得先问出他还出卖了什么军情,我们好有备无患才是。” 包元乾见邓平虏杀气腾腾,心道求情是没用了,只能变着话术来说。 邓平虏果然放下了刀,就在几人僵持间,外间李承恩领着几人入内,“邓大人,瓦剌射书来信。” 邓平虏接过一看,“嗯!要罢兵议和” 原来这信正是乌格齐亲笔汉书而成,要邓平虏明日与他城外设帐会谈,讨论萨仁雅与罢兵议和之事。 包元乾听得蹊跷,这内外夹击刚刚失败,这乌格齐就把议和的书信射来了 怕是早就备有这手后招了,这怕是场鸿门宴才是。 邓平虏看着书信,哼道:“故设圈套,引我入瓮,若是我被擒住,怕是这肃州卫也不占自溃了!” 李承恩道:“可这也是个契机,若是乌格齐真有意动,也不能生生错过了。” “我若是去,风险太大!” 李承恩摆手道:“不不,那乌格齐不知是何安排,我们大可使一勇士扮作指挥使模样率人前往,若能谈妥则大事成矣,若有诈也不会使邓大人蒙难!” “谁去合适” 邓平虏反问,扫视四周。 李承恩难得淡笑一声,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包元乾。 第七十九章 赴会 翌日清晨,千疮百孔的肃州卫在黑烟阵阵中迎来晨辉。 厚实的夯土墙上,无数如马蜂窝般的大洞诉说着数日来的惨烈。 瓦剌人早早地就在西门外数百步设了一座大帐,竖起一排排和谈的旌旗。 一人全副铠甲,目光灼灼四平八稳地端坐主位,而他周遭全是列阵而待的数百怯薛。 斑驳焦黑的西城门,缓缓推开,里间高头大马的出来五十余骑。 为首一人胯下乌黑良驹,身着卫指挥使的长身山纹罩甲,头戴凤翅兜鍪,外罩一件斜身大红罩袍。 其人面容不过二十三四,将甲上身威风凛凛,正是包元乾! 包元乾见着前方不远处,那瓦剌议和大帐四周暗藏的杀机,甲叶吹动作响,怯薛手中把着刀柄蓄势待发。 他不是傻子,也不会自告奋勇前来冒险送死,只是上官指挥同知,李承恩有军令。 邓平虏一附和,他作为一个小小的总旗,只能听命而来。 “包元乾,你别去,把我交给乌格齐” “这一切都是我惹得祸端,把我交出去,乌格齐定然会退兵。” “这是场鸿门宴,你不能去!!乌格齐为人睚眦必报,阴险狡诈,绝不会诚心议和的!”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声音,这些声音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这是昨夜萨仁雅拉着自己失声啜泣的声音,在他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一个逃亡的公主,拉着自己哀求将自己交给杀兄仇人,乌格齐 包元乾看着无助,眼眸含泪的萨仁雅,那国破家亡的苍凉感,沦为玩偶的凄凉,涌上他的心头。 他又能做什么呢萨仁雅是明元两方角逐的筹码,而自己连筹码都算不上,只是这些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用你之时,便能委以重任,可真有刀山火海,还得让你去肉身探路,用之即弃。 无论是萨仁雅还是自己,当下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若这次有命回去,他需要改变改变这一切! 包元乾心中的反抗挣扎的种子,渐渐开始生根发芽,他想做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他要做执刀人,而非别人的手中刀! 在包元乾谨慎地目光中,全副武装的明军行至议和大帐。 众人纷纷下马,包元乾大马金刀地一甩罩袍大袖,沉身入座,打量着对桌那乌格齐。 乌格齐见包元乾入座,大手一挥便有怯薛卫士掺上马奶酒。 他哈哈一笑:“没成想能够排兵布阵这般老成的邓指挥使,却是如此年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乌格齐久居漠北,又岂能知道邓平虏是什么角色 包元乾拱手道:“这叱咤漠北的太师,倒也不赖,如今邀我前来,直言。” 乌格齐拍了拍手,笑道:“指挥使果然是爽快人,这点倒与我乌格齐相似,做事雷厉风行,快人快语。” “呵呵瓦剌太师倒确然做事颇为雷厉风行,神兵天降。” 乌格齐不以为然道:“想必指挥使也明白我乌格齐所图为何,不过是一女人罢了,双方厮杀成这般模样,值得么” 包元乾哈哈笑道:“这话不该是我反问太师你么值得么我的意图早已告诉那使者图尔图,我们所要的无非只是一块汉人的玉玺罢了。” “怎么你们蒙古人整天把玩我们汉人的玉玺,爱不释手还是说在你太师眼里这公主萨仁雅还是比不上这玉玺的分量” 包元乾针锋相对,这些话倒不是他自己想说的,而是事先就被告知好的,该怎么说,该要什么,早就被规划好了。 “嗷,原来指挥使是为了那传国玉玺啊,我也听闻了这事,可是并不在我手中。” 包元乾呵呵笑道:“太师莫不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实话说了,虽然肃州卫兵少却胜在城坚,城中军民一心,兵员不断,尔北兵再攻十年未尝可取也。” “况且今日已是第四日,我想那甘州的援军也即将驰援而来,届时内外夹击,太师恐怕将立于窘境。” 乌格齐冷哼一声,“指挥使是在威胁本太师我军带甲六万,精兵无数,若是那甘州敢来救不怕被我一并吃了” “本太师还是那句话,玉玺没有,限期交出萨仁雅,金银财宝任尔攫取,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的怯薛军即是长刀半出,露出亮晃晃的银芒。 明军不甘示弱,纷纷亮出兵刃。 身后的包布同喘着粗气,盯着谈判桌上的乌格齐,准备动手冲上去擒王杀驾! 身形刚欲动,却别身旁的包时烈死死扣住脉门,让他动弹不得,他不解地看向包时烈。 包时烈冷冷地看着身前不远处那乌格齐,眉头紧锁,却不让包布同妄动。 包元乾止住后方躁动的手下,回身不屑道:“既然太师想掰掰手腕,那便拭目以待!”说罢便起身欲走。 “邓指挥使,你觉得事儿没谈成,你走得掉么”身后传来乌格齐淡淡一声。 随即便见四周的怯薛军围上,堵住了退路! 包元乾回身一甩赤红大袖,把住刀柄下视乌格齐,“太师何意” “呵呵无他,只是请邓指挥使入营一叙,待萨仁雅平安归来,自会放你归去。” 包元乾心中忖度道果然没好事,这乌格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硬刚到底。 周遭怯薛军将场内明军团团围住,成了瓮中之鳖,若是稍作反抗,定然血溅当场! 包元乾年看着端坐其中的乌格齐,总觉得他有问题,没这般简单,敢亲身赴会就不怕自当场拿下他 他侧首瞥了一眼包大叔,见包大叔也正看着他,两人都是精明且默契之人,眼神对视一番已然明白其义。 “只怕,要让太师失望了!” 包元乾话音刚落,一声悠长响亮的马哨声传来! “嘶!!”一侧的绝地高扬着雄壮的前蹄,不顾人海阻隔,强健的西洋大马身躯顶翻了无数怯薛兵,转瞬便到包元乾身侧! 包元乾探身上马,明军中兔起鹘落一人,纵深一跃稳稳落在包元乾身后,正是包时烈! “就在前方!东北向那拨怯薛军居中那人,便是乌格齐本人!!”包时烈上马一指怯薛军外围一人,包元乾立刻纵马而去! “阿爹!!”包布同喝道。 “带着人找机会退回去!别缠斗!”包时烈头也不回留下一句。 怯薛军见此变故,纷纷舍下被围明军,直奔冲身而去的包元乾二人! 在他们眼里大明的卫指挥使比这些杂兵管用的多,更何况他们直奔之处,正是自家太师所在之处! 第八十章 功败垂成 包元乾两人一骑,异军突起。 绝地四蹄猛踏,一骑绝尘,眨眼间便冲出怯薛军的包围,直奔前方数百步的乌格齐本人而去! 这一陡变,电光石火,远远甩开后方的怯薛军,转瞬便扑到乌格齐面前! 周围的怯薛纷纷冲上前来,将扮作普通士卒的乌格齐牢牢护在阵后。 可绝地悍不畏死,还未待瓦剌人张弓搭箭,纵深一跃,如的卢跃涧一步数丈,径直越过排头的怯薛军。 乌格齐面露惊色,慌忙间不断在怯薛军中后退,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暴露,竟然有人不但认出了谈判的假乌格齐,还隔着数百步发现了貌不惊人,混在怯薛中的自己,这需要何等目力! 绝地刚踏入其中,包时烈沉声一喝,身形自马背踏出,腾在半空。 无数的长矛攒刺而来,可他身轻如燕,踏着一支支长枪头,借力纵行,生生踏过军阵! 他一脚踏飞长枪,借力再次腾起如苍鹰搏兔一般,纵身而下,直至后退而去的乌格齐。 乌格齐亲兵抽刀来砍,他去势未尽,凌空一翻双手拍在两人头上,那两人顿时七孔流血,倒地而亡。 而包时烈则借力突身到乌格齐身后,而一旁跃来一道人影,直奔包时烈而来。 包时烈余光一扫,五指成爪,伸手一探,乌格齐的后颈便牢牢掌在他手中! 他侧身一躲,钻到乌格齐身后,用乌格齐做了个挡箭牌,刚好躲过那跃来之人雷霆一击。 那人一拳打来,见是乌格齐挡在前方,急忙收手,颇为投鼠忌器。 包时烈看去,正是那昨夜落荒而逃的鬼力赤! 只是他心下有些奇怪,以鬼力赤的武功,方才定然能拦下自己,为何这鬼力赤看似杀气腾腾,实则暗留一手 “元乾!” 他刚一得手,振声一呼,只见阵中冲出一人一骑,撞翻无数瓦剌兵,转瞬便到包时烈身旁。 正是包元乾,他武功平平,不能像包大叔一般纵横千军,可万幸在他骑术精湛,配合绝地这罕见的良马,一时在阵中缩身于马腹之下,躲过了无数的箭矢。 只是绝地受了些伤,不过绝地极为健壮,奔势丝毫不减。 包时烈单手勾住马鞍,右手轻轻一提便已上马。 绝地嘶鸣一声,长奔而去,瓦剌军畏惧乌格齐在马上,不敢胡乱放箭。 只是几个瓦剌兵提着斩马刀横斩马腿,可包元乾精湛的骑术,驾驭着绝地一一躲开。 乌格齐所处军阵并非是主阵,而是自领少量怯薛从旁观察帐中谈判双方,却未想到横生变故,这明军中忽然杀出一个武功卓绝的包时烈! 包元乾刚冲出军中,无数的铁骑就欲追杀而去,而鬼力赤则一摆手喝道:“太师落于敌手,若是穷追敌寇,惹急了坏了太师性命,你们该当何罪!” 无数的骑兵被他呵止,不解其意。 “鬼力赤!你好大胆子,你不去追,老子去!”身旁一个怯薛千户指着鬼力赤辱骂道。 他是乌格齐的近卫头领,可不管鬼力赤的屁话,只有乌格才是他的主人,说罢便领着本部数百骑怯薛骑兵追击而去! 鬼力赤看着那怯薛千户纵马而去,脸庞上露出一丝冷笑。 包元乾一路疾驰扬起沙尘,后方无数追兵合来,不时箭矢穿过。 他却不敢直入西门,而是绕行南门,议和之处距离西门太近,若是单为自己开城门,那不待合上,后方的瓦剌军便要冲入城来。 他只得驭着绝地,依仗着绝地强健的马力,靠着路程渐渐甩开后方的追兵,再从南门而入,这样瓦剌便也来不及了! “你便是包元乾,是也不是”身后的乌格齐冷冷问道,竟然丝毫不慌张。 他早在后方便认出那出城赴会的邓平虏不可能是本人,却也没想到竟然就是那抓走自己心爱女人,擒杀自己主将的包元乾! 包元乾冷哼一声,“你一个俘虏,还是担心担心自己!” 绝地真不愧是他一眼相中的马儿,驮着三人却靠着绝佳的蹄力,四蹄狂奔,竟然真的甩开了后方层层追兵! “包总旗快!快!!” “再快些!速速入南门!” 城头上的明军早就看见方才包元乾两人一骑在瓦剌军中大显神威,俘虏了个头头回来,不由得在城头呼喊道。 包元乾看着近在咫尺的南门,看着南门四周合来的追兵,虽然颇近可只要一直狂奔,定然能安然入城! 此番活捉了乌格齐,瓦剌军心必然动摇,这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他心头狂喜,瞥了一眼后方被包时烈摁住的乌格齐。 还未待他转头回去,只见乌格齐的身影忽然脱离马匹,像是被人抛了下马一般,斜斜地坠于地面! 乌格齐滚了几圈,便直挺挺往后狂奔而去,竟然丝毫没有受伤! 他心头大惊,刚欲勒马而停。 “追兵紧迫,没时间去追了,先行入城!” 包时烈一声呵斥,阻断了他的动作,抬眼一看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追兵,果如包大叔所说,再不入城,追兵合拢。 纵然有包大叔这样的身手,也只能束手就擒! 他狠狠一声,颇为气馁朝南门而去! 他心中一万个疑惑,为什么乌格齐会在包大叔手中坠马而走 包大叔失手了不会啊!就算自己失手,包大叔也不会失手! 乌格齐武功高强挣脱了这也纯属放屁,他要有武功怎么会被包大叔擒住 他回身看了看包时烈,只见包时烈苍老的脸上,波澜不惊,静如沉湖,看不出任何问题。 南门缓缓打开,包元乾被箭矢追着冲入了南门之中! 南门咯吱一响,在瓦剌兵冲到城门外数十步时,重重合上! 包元乾顾不得许多,赶忙上了南门城楼,远远眺望,只见落马的乌格齐已然被重重的瓦剌铁骑围在阵中。 机会转瞬即逝,再想抓乌格齐,便是难上加难! 他狠狠一锤墙垛,“妈的!就差一点点!!” 他颇为懊恼,为何这乌格齐能逃掉! 四周的明军都纷纷劝慰,可包元乾始终想不通,下了城楼去寻包大叔身影,却寻不到了,只有绝地静静地停在原地,伤口溢出鲜血。 他心疼地将绝地让明军处理伤口,今日若无它,自己当是要横尸当场! 第八十一章 洪水滔天 包元乾卸下兜鍪,也顾不得包大叔在何处,立刻便奔衙门而去。 衙门中包布同一行人在已经挤在一起,充斥着大堂。 他与包大叔去擒乌格齐之时,包布同等人便趁乱策马入城,如今倒是一人不差,全须全影归来。 包布同等人已经告诉了邓平虏经过,包元乾也只是将后续的事情阐述一番, 此次和谈双方都没有诚意,全是替身前往,虚与委蛇互相试探,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不过包元乾交流中,却从那假乌格齐的的神色里察觉出事情的不简单,这玉玺究竟在不在乌格齐手里,倒值得斟酌。 这一切的矛盾爆发的关键人物,还得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必彻彻,是他提供了这一线索,让邓平虏与乌格齐两方打的不可开交。 千军围困中归来,包元乾甲不离身,便径直奉命到了衙门密室之中。 门外卢刚锋几人把守,他径直入内只见一脸沉默失神的萨仁雅正在安慰着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蓝。 包元乾轻叹一声,心道两个苦命的女人。 一个失去了哥哥,而一个失去了心上人,老姜哎你究竟是死是活 萨仁雅见包元乾归来,死灰的眼眸恢复几分神采,赶忙起身走来道:“你议和回来了!” 包元乾点点头,他身心俱疲,站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靠坐在密室墙边。 萨仁雅走过来上下打量,她显然不能相信,包元乾这一去,还能有命活下来。 只带着那么一点点人,就去赴会冒险,她以为包元乾再无归来的可能,却没想到包元乾又一次活生生的站在她跟前。 “你见到乌格齐了”萨仁雅蹲下看着灰头土脸,发髻凌乱的包元乾。 包元乾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他心道何止见了,甚至还俘虏了他,就差一步就能结束困局了。 “可知我哥哥生死”萨仁雅有些急切,声音也有三分颤。 包元乾无奈摇头,“谈的不顺利,而且指挥使有令不该问的,一字不能提。” 萨仁雅有些黯然,包元乾看在眼里,心头不是滋味,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道:“不过我想那乌格齐这般在意你,对你哥哥应该会留三分情面的。” 萨仁雅轻轻啜泣一声,低着头道:“乌格齐此人我了解莫说是我哥哥,为了他所谓的大业,至亲亦可舍。”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为你前来,不是么” 包元乾一声反问,倒是问住了萨仁雅。 两人久久不语,只剩的一旁啜泣不断的小蓝和沉默不语的必彻彻。 就在密室之中整整一日,包元乾睡了一觉,起身发现身上有件毯子,萨仁雅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 他起身看着一旁还在熟睡的必彻彻小蓝二人,看着外间丝丝光亮,已然是第二日的晨辉了,只听得外间火球呼呼之声不断,这瓦剌人又开始攻城了。 数日大战,他没睡好一个好觉,这一日一夜倒是让他恢复了精力。 不过他心里却始终挂记一事,这玉玺与乌格齐的联系。 照理来说,若是乌格齐手里握有玉玺,又是个权欲极重的人,设身处地的想,这乌格齐绝对是不会亲临肃州的。 为了天下,还会在乎一个美人 可乌格齐实实在在的来了,如那假乌格齐所言,矛头也直指萨仁雅,这说明萨仁雅在乌格齐的重要性是与玉玺不相上下的。 可这是万万说不通的,玉玺对于杂种血统的乌格齐若是这么大的诱惑,岂能有物与之相媲美 其实他还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乌格齐手里根本没有玉玺,他拿不出来,只能放手一搏! 甚至这玉玺的秘密极有可能与萨仁雅有紧密关联! “有一事,我想是时候该问问你了。”包元乾率先打破沉默问道,萨仁雅抬起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包元乾直了直身子,“那传国玉玺,我想必彻彻有些事儿并未告诉我们清楚,我想知道事情原委。” 萨仁雅明眸盯着包元乾半晌,轻叹一声凑近他耳旁,正欲开口。 “轰隆!”一声巨响自城中传来。 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垮塌之声接踵而至,声响极大当即打断了萨仁雅的言语。 小蓝二人被这剧烈的震动惊醒,慌忙地看着四周。 包元乾起身扶墙稳住身形,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地震的感觉,看是又没有那么强烈,只是这密室能感受到阵阵晃动,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般。 密室大门忽然被推开,卢刚锋包布同带着军士从外间慌忙入内,大声呼喊:“快,把人带出去!!东城墙被水冲塌了一个大豁口!水从城东破洞漫上来了!!” 包元乾一听,赶忙推着几人上行,刚刚走出衙门大堂,只见外间早已是一片汪洋! 汹涌浑浊且冰冷的讨赖河水,裹挟着夯土瓦片泥沙倒灌入城! “上房顶!!” 包元乾带着一众人上到衙门三层望楼平台之上,他站在高处视野开阔,只见城东那破洞之处就如巨型喷泉一般,朝外侧汹涌而出,滚滚洪流已然水漫金山,将城内四角八巷都淹没。 洪水中只见乌黑的绝地随波逐流额,包元乾见状一声马哨,绝地灵性闻声看去,四蹄一跃,弃水而出,跳在衙门二层屋檐之上! 而无数的家禽,男女老少则在波涛汹涌中挣扎,水势汹涌,转瞬便淹到人的腰身处,人群在洪流中艰难起身,站立不稳。 那鸣沙阁的老鸨,正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抱在一根桅杆之上,瑟瑟发抖。 再往城东看去,只见高耸的夯土城墙,在城门楼出已然坍塌了个百余步宽的大豁口,城楼下的地基已塌,无数的讨赖河水自地底奔涌而出! 很明显,这是瓦剌人最后的办法,他们知道城楼下千疮百孔,又经过前日猛火油的猛烈灼烧,地底脆弱的土质早已龟裂易损。 他们只需在讨赖河上筑堤放水,河水漫出自地下洞穴奔涌而来,瞬间便将城东地底,尤其是沉重的城门楼处冲的四分五裂,轰然坍塌! 这瓦剌人昨日议和,也是在拖延时间啊! 只见东门外的瓦剌军阵中,早已上万铁骑列阵而待,只待这汹涌河水水势稍止,他们便要从城东缺口处踏水杀来! 城头的军士慌忙补充火药,却是杯水车薪。 城中无辜百姓被洪水冲击,水中挣扎求生,哀鸿遍野。 乌格齐的六万精兵围攻五日,火烧水淹,却终是由这城东地下迷宫的巨大破绽作为突破口! 若是再无援军,这肃州城恐怕半日之内,便要被隳平屠城了!! 肃州卫即将失守,可甘州的援军却绝不可能在五日之内到达! 这肃州卫要丢了! 第八十二章 援军 洪水自城东地底涌来,很快倒灌全城。 包元乾四下张望,只见邓平虏几个高级军官在城头不断组织军士抱着沙袋跳入缺口,想生生堵住城东豁口。 只是城东塌陷之处甚大,下方又是千疮百孔,水自四面而来根本堵不住。 就这般淹了一个时辰,水势稍缓。 城外不过二三里处的瓦剌人擦亮了刀枪,跃跃欲试,就等着一声令下便要冲入这个缺口,攻入城中! 邓平虏将全城的火炮集中于残缺的东城墙上,以图做最后的抵抗,以他的谋划绝不可能在五日时间被破城。 只是这城东地底的迷宫实在是给了他意外,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一般,这帮豪绅私下掘土,偷偷运送,积年累月竟然落下了这么大的空洞! 他上任以来日防夜防,就怕有异族攻城,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这肃州的致命弱点不在城外,而在城内! 就在自己卧榻之下不远处的城东,而这一处也正是瓦剌人的突破口。 他如今有些后悔,那日贪念一动,听从了李承恩的话,却没想到落得这个地步。 一旦瓦剌破城,全城将无一幸免。 一连五日攻城,瓦剌人损失不可谓不重,四门下陈尸七千余具,而明军伤亡也过半,如今若是破城,唯有死路一条。 他有些苍然地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瓦剌铁骑,在一个万户的命令下,瓦剌人扬起马蹄,开始缓缓的驭马快走,朝城东奔来! 瓦剌人终于进攻了,这事最后的时刻。 马蹄踏踏,万马齐喑,撼天动地而来! 身旁的郭雄一声令下,城东铳炮齐鸣,呼啸着砸入瓦剌骑兵之中。 当即便砸死砸翻成片的瓦剌军,带出道道血迹,血腥冲天。 只是瓦剌人的骑兵实在太多,纵使神火飞鸦,铳炮搭配连射数轮,扫倒无数瓦剌骑兵。 只是一两人倒下,却有更多人涌来,这些炮火就如石沉大海,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瓦剌人长弓在手,抵近射击,压得城头明军抬不起头。 包元乾在望楼看着惨烈一幕,心下一凉,他知道很快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可惜,自己没本事,到嘴的乌格齐却能丢掉! 只在这时,忽然身后跳来一人,他回头看去,竟然是失踪一日一夜的包大叔! 包时烈神色无动,给他使了个眼色,看了看一旁的包布同。 包元乾明白包大叔的意思,想让他趁乱带着包布同跟着他溜走! 难道包大叔有门路! 包元乾刚忙回身走去,包时烈以腹语道:“带上布同,别打草惊蛇,跟我走!” 说罢踢起脚底一块小石子,啪一下打在包布同屁股上,包布同这才反应的走来。 包元乾看了看身后卢刚锋几名军士,还有萨仁雅,小蓝,他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道:“包大叔,不可,要走也要带上他们。” 小蓝是自己过命兄弟姜为的心上人,姜为生死未卜,自己不能做什么,可如今连小蓝都护不住,把她丢在这里送死,他万万做不到。 他对兄弟两肋插刀,虽然痞却又良心,这般偷偷跑了岂是男人所为 而萨仁雅,他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三分不舍,朝夕相处这般时日,他也不愿将萨仁雅留下给乌格齐捉去。 再看向卢刚锋这些跟随自己生死间,冲杀数阵的属下,他问心有愧。 这绝不是什么圣母,而是一个做人起码的良知,若是偷偷走了,他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中。 包时烈皱眉半晌,救死扶伤不是他的秉性,他只想带包元乾兄弟躲避,隐蔽处狭窄,只够三四人,人一旦多了就容易暴露目标,束手束脚反而麻烦! 他坚决摇摇头,这个时机,他只能护住包元乾两兄弟,再多便要成了累赘。 二人僵持间,只见瓦剌人已然涉水突过城东缺口,涉水入城,开始抢占城头,与城东涌来的明军开始厮杀在一处! 无数的肃州百姓也抄起武器,与明军配合做殊死缠斗,只是城东大坑依然漫着水,倒是阻碍了瓦剌骑兵入城的速度。 被四面涌来的明军,牢牢缠在豁口内外! 邓平虏几个高级军官也顾不得危险,纷纷带着亲兵涉水砍杀,意欲将瓦剌人砍出去! 这豁口不过百余步,骑兵一拥一时间便堵塞了缺口,倒给城内军民机会,围杀入城的先头一部。 瓦剌骑兵纷纷落马,血水染红了泥水,浮尸积山! 只见另外四门由于抽调兵力前往东门阻击,城头守备不足,也被瓦剌人翻上城楼开始厮杀在一片,这肃州城已然危如累卵。 包时烈顾不得许多,便欲抬手强提包元乾离去! 就在此时,城外一阵骚乱,无数的回回炮呼啸砸来。 不过,却不是砸向混战中的明军,而是砸向了攻击城东的瓦剌骑兵后部! 一时间数十发回回炮砸入瓦剌骑兵屁股后部,顿时砸的人仰马翻!! 包元乾几人都被震惊,这回回炮不是瓦剌攻城使用的吗怎么砸自己人了 呼啸间又是数十发回回炮砸来,又将瓦剌人成片砸死,一时间攻城的瓦剌人的阵型一阵骚乱,乱了阵型,开始纷纷躲避飞来的回回炮巨石。 东门外瓦剌人纷纷四散躲避,城东明军压力骤减开始反推瓦剌人! 双方都打得稀里糊涂,明军不解为何瓦剌人攻势减弱退却,而瓦剌人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回回炮砸向了自己人! 包元乾看向回回炮砸来的方向,正是城东后部!! 只见城东后部一阵骚乱,火光冲天,城东瓦剌大营陷入火海。 一眼望去,上方的具装铁骑正对着城东大营里的瓦剌人一阵追击屠杀,瓦剌人四散奔逃,已然乱了阵脚。 “这是!甘州的援军!” 包元乾难以置信,见这些明盔明甲的骑兵不可能是瓦剌自己人的,只能是甘州的援军才是。 可是甘州的援军绝不会这么快赶来,这是谁的援军! 城中众人见有援军,纷纷奋勇争先,将瓦剌人生生杀退,瓦剌攻城军见后方骚乱,纷纷丢下入城之人,援救而去! 第八十三章 乌格齐的温柔 “报!!城东有万余精骑突袭大营,大营已破,溃兵正四散而逃!” “报!!城东攻城受阻,被那万余铁骑分割包围,死伤惨重!!” “报!!” 城西乌格齐的主营内,一封封败报接踵而至,听得他眉头紧锁。 方才还一片形势大好的瓦剌军,忽然被这一万多人突袭打乱了阵脚。 可这一万多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甘州援军是绝对不可能在五日内赶到肃州城,就算是当日收到烽火也不可能在五日内抵达,更别说烽火被自己掐断了。 “拉忽尔脱!”乌格齐喝道,“暂缓攻城,带两万人给我吃掉他们!” 拉忽尔脱受命刚出营,却见外间又跑来一人,惊呼道:“太师!太师!!” “何事惊慌!” “禀禀太师,和林汗庭来信!”那人咕噜一口唾沫,“绰罗斯部纠集铁骑数万,趁我后方空虚,偷袭了和林!!” “什么!”乌格齐拍案而起,一把上前躲过布帛查看。 “马哈木老贼,我誓杀你!!” 他看得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原来马哈木在十日前便偷袭了自己的汗庭和林,和林驻军悉数投降,文武百官已经归顺了马哈木,并尊他为北元太师! 马哈木第一件事便是传信四方,叱责自己为叛逆,悬赏捉拿。 他气急,自己忙活了一阵,反而成了个冒牌太师成了替身! 如今的处境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攻城战事不顺,这明军援军杀来,本来若无马哈木偷袭和林,他倒能够自信吃掉这部明军,即使付出些伤亡。 可是如今马哈木偷袭了和林,将士必然生寒,士无必死之心,将生贪生之念,此处之事已不可为! 萨仁雅他心中默叹一声,霍然转身,“传令拉忽尔脱,收拢四门大军,回师攻杀马哈木!!” 身旁一个枢密大臣上前道:“太师不可。” 乌格齐皱眉不快道,“如何不可!” 那大臣道:“如今我军攻城日久,军心动摇,再长途奔袭必然师老兵疲,那马哈木以逸待劳,我军定无胜算。” “那该如何”乌格齐冷静了一番,沉身问道。 “为今之计,只有先行退师,回到土尔扈特部修整一番,待兵精粮足之后再与那马哈木算账!” 乌格齐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开口。 那大臣道:“太师若要谋天下,不可急之以眼前之事,那勾践尚能为薪尝胆,三千越甲吞吴,太师拥兵数万,虽在肃州城下损失数千,却并未动筋骨。” “等待我们养精蓄锐,再击溃马哈木,大事即可期,太师此次一定要听我之言,若再一意孤行,则万劫不复。” 乌格齐看着他,心中忖度起来,此次前来本就是自己一意孤行,强行要来攻打明朝的肃州城,这大臣屡次劝谏自己,都被否了。 如今看来,自己损失不轻,全是一意孤行不听劝言,他心中不得不对此人的话斟酌起来。 “哎罢了,退兵,回土尔扈特部!”乌格齐垂下双臂长叹一声。 不过旋即想起什么是,便嘱咐身旁鬼力赤道:“鬼力赤,那些东西就由你替我去一趟,别亏待了萨仁雅。” 鬼力赤低头遵命,眼角却喜上眉梢,嘴角上扬。 城内外伏尸无数,惨烈之际。 见着援军杀退瓦剌大军,瓦剌人仓皇间自嘉峪关北侧狼狈而退,丢人几千具尸体和无数辎重器械。 明军爆发出欢呼之声,庆幸着自己还活着,活过了这血腥的五日。 邓平虏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伏在城垛上看着潮水般退去的瓦剌军,忽而仰天长笑,他虽然不知为何数万瓦剌人被这一万多人的明军杀退,可退了终究是退了肃州城得救了,他也得救了! 看着望楼上包元乾护着萨仁雅,风雨不透,毫发无伤,心中更是喜出望外。 见着远处杀奔而来的明军援军,他赶忙与李承恩几人涉水带着包元乾数人不离身的出城相迎。 那援军为首一人,生的精壮,一缕胡茬精干异常。 他跳下马来拱手道:“邓大人,我乃右军都督府佥事,兼任行都司分驻凉州之同知,周无恨。” “周大人救命之恩,真是无以为报,若再晚半日恐怕肃州城玉石俱焚。”邓平虏一听此人乃是右军都督府佥事,正二品大官,比自己还高两级,也不敢怠慢,“只是不知大人自凉州而来,如何能得知肃州的军情” 包元乾听邓平虏这么说,心里也泛起迷糊,这凉州比甘州距此更加远,这周无恨是如何得知此间军情的竟然来的比甘州卫的援军还快,就像是事先预知一般。 周无恨摆手道:“我半月前奉命前往马鬃山出塞与鞑靼阿鲁台作战,从俘虏嘴里听闻这瓦剌乌格齐的阴谋,便也不及回师禀告,急急便杀将而来。” “原来如此,周大人神机妙算,下官敬佩。”李承恩作揖道,“周大人远道而来,可肃州城内一片狼藉,却也无处容纳周大人,不若将在城外驻扎待我军民清点打扫一番再行入城。” 周无恨点点头道:“正好,我看肃州损伤不小,你们这点人马清理起来也颇为费力,正好我带来的一万三千人替你们清扫一番,出出力。” “如此便有劳周大人了。” 几人虽是死里逃生,却也不忘官场寒暄。 肃州城内外焦糊,尸体满地都是,光靠城里这剩下的两千明军和吓破胆的百姓,恐怕还真不行。 就在周无恨带大军清理战场时,远处一队使节旌旗,七八辆马车拉来十几箱箱子。 为首一人,包元乾认得,正是那武功高强的鬼力赤!! 他十分谨慎拔出刀来,死盯着那鬼力赤,在邓平虏耳边说了几句。 邓平虏二人挥手,让这队使节走到一旁,不要过于显眼,毕竟有着周无恨的兵马。 这些人都是瓦剌人打扮,不过既然插着使节旌旗,自然就不是来找事的。 鬼力赤上前道:“敢问可是邓指挥使” 邓平虏不动声色,李承恩却道:“何事” “奉我家太师之命,将萨仁雅公主的随身财物归还于她。”鬼力赤看向后方一大堆箱子。 包元乾看去,这才懂了为何自己怎么挖都挖不到那些东西,原来是被乌格齐全部挖走了! 萨仁雅看着后方的箱子,自然是明白这是那日被明军哨骑抢走的东西。 邓李二人有些不解,鬼力赤道:“这些财物本就是萨仁雅公主的,如今奉太师命,物归原主。” “还有这把金刀,一并归于公主。”说罢便将那把嵌宝金刀交给萨仁雅。 鬼力赤对邓平虏道:“邓大人,除了公主的财物,还有一些是给你们二位的,此次太师攻城,实在是因为他手里并无玉玺,方才出此下策,还望二位能够见谅,善待公主。” 邓李二人对视一眼,什么没有玉玺! 那这玉玺在何处 包元乾却没想到这嗜血残忍的乌格齐,却也有柔情一面,将财物找回,前后受敌还不忘叮嘱善待萨仁雅。 还真是 第八十四章 盘算 历时五日,惨烈无比的肃州城之战落下帷幕。 攻守双方阵亡过万,守城之明军战后清点还剩一千九百四十七人。 指挥使邓平虏受伤颇重,分守卫佥事阵亡,镇抚邝震川阵亡,五个千户阵亡三人,不可谓不惨烈。 肃州城损毁颇为严重,按理说敌兵退却就该报信朝廷,重建破损建筑,修筑城墙。 可是一连数日,邓李二人似乎与周无恨就有默契一般,竟就在肃州城打扫战场,疏浚城中洪水等一系列善后工作。 直到行都司的援军到达此地,肃州城内外已然被收拾的七七八八,除了房屋城墙依旧潦草,却也在城内外看不到一具尸体的踪迹。 阵亡军士多事肃州卫本地之人,一时间倒是满城缟素,爷娘哭儿,儿哭爷娘,恸哭震天,震彻心扉。 一连数日,包元乾都未能回家,想必那平房的家也被洪水冲没了。 他这几日都在衙门的密室之内,与自己手下卢刚锋几人牢牢地看着萨仁雅几人。 这几日惨烈的攻防,其实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军士的性命只是上位者玩弄政治的棋子,就算是阵亡了两千五百多人,可在邓李二人的册子里,也只是一串数字。 而这些人本不该死,因为邓李二人的一己私欲,造成了这般恶果,两千多人的性命就成了二人往上爬的垫脚石。 他很不幸,也是其中一个棋子,可他又很幸运,他没有在这场恶战中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一想到关于这场战斗延伸出来的隐秘与不解,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那鬼力赤本是鞑靼的大汗,可却出现在乌格齐的帐下,成了他手下一名近侍。 而那日包大叔分明牢牢擒住乌格齐,却又让他溜走了,他很不想怀疑包大叔,可是重重迹象表明,这件事与包大叔脱不了干系。 包大叔不但认识鬼力赤,也认识乌格齐只是似乎二人都不认识他 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则是,鬼力赤归还财物之时,告诉邓李二人乌格齐手中并无玉玺,方才如此攻城。 这倒是出乎所有知情人的意料,这一下玉玺的线索便从乌格齐这里断了,还稀里糊涂的打了一仗。 伤亡不小,虽然逼退了瓦剌人,却也算不得功劳邓李二人谋划许久的线索,一时间只能从必彻彻与萨仁雅嘴中获取。 这一来这两人就显得格外的重要,成了突破口。 由于周无恨的存在,又有甘州卫来人。 鉴于两人干系重大,李承恩将几人牢牢控制在密室之内,还是又包家兄弟领人看管,虽说是看管,其实也是将包元乾几个知情人一并控制,以免夜长梦多。 “李大人,要不要即刻去问出玉玺之事的下落。”邓平虏在内堂低声道。 李承恩摆摆手道:“切不可妄动,切要如今大战刚结束,百废待兴,甘州卫还有那右军都督府的周无恨长居此处,我们先将事情瞒下来。” 邓平虏有些心急,如今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玉玺,惹出了这般大的乱子,如今甘州,右军都督府悉数来人,他感觉这事儿简单不了。 李承恩道:“再说那乌格齐,狡诈多端,他派只派一使者前来相告,你怎就能确信他手里当真没有” “如今他战败而归,我们打赢了,自然才有谈判的筹码。” 邓平虏听罢觉得有些道理,李承恩继续道:“那乌格齐六七万人却被周无恨一万余人击退,换做是骁勇善战的邓大人你,你有把握以万余击溃六万吗” 邓平虏思考片刻还是摇头道:“若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万余人可以杀他两三万人不成问题,若是六万我自问没这个本事。” 李承恩见他上了道,便道:“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肃州城破在即,而乌格齐却仓皇撤退,这退因我看不在周无恨这里,而是在” 他修长手指一点,邓平虏当即便明白了,如今乌格齐仓促撤兵必然是后方生乱,如今他是败兵之际,又遇上后院着火。 若是玉玺在他身上,自己与他谈判的资本就更甚了,如此看来,事情打成如今这个地步,似乎也不是坏事。 就在二人揣测之际,却见一人长身入内,一副明军军士打扮面孔却是北元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作为信使的鬼力赤! 二人见他来倒也不惊讶,这鬼力赤做完使节时候,便打发了随行的人,而他自己竟然则留了下来。 前几日刀兵相向,生死搏杀的人,转瞬即可化敌为友,被邓李二人化作军士遮掩了起来。 据这鬼力赤说,各为其主,他投靠乌格齐也是时运不济,暂且寄人篱下,如今正好借机脱身。 二人倒是不介意,各为其主,功过不论,只要对自己有好处,有消息的人,他们就可以来者不拒。 鬼力赤大跨步入内,行了一礼,“二位大人,你们要的消息来了。” 邓李二人听罢瞬间来了精神,连忙起身,只见那鬼力赤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呈上。 “绰罗斯部,马哈木太师来信。” 二人赶忙接过信件,展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这这玉玺当真不在乌格齐手里。”邓平虏有些震惊。 因为信上所说,正是马哈木亲笔信,传国玉玺不在乌格齐手里而是被坤帖木儿藏起来,马哈木偷袭汗庭,获取了这一块传国玉玺。 而如今马哈木信上言辞恳切,表明自己无意称汗更对这块石头不感兴趣。 只是要为自己的爱子,脱欢求取一人,而此人正是萨仁雅! 更重要的是信的落款处,没有任何字迹,而是一方玉玺大印,上书八字,使二人惊喜交加。 李承恩短暂欣喜之后,打量了鬼力赤几眼,心道此人左右逢源,风吹墙草,跟着乌格齐却早已和马哈木眉来眼去。 此人城府颇深,反复横跳,还是要斟酌一番。 “只是这马哈木太师要求我们将萨仁雅送至和林此事恐怕”李承恩略微犹豫。 鬼力赤笑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若是太师差人前来必然被明军察觉,如今肃州城刚刚遭难,恐怕会空前的警觉,纵是灵性小队也会被发现异常,颇为麻烦。” “况且如今乌格齐虽然败退,但却未伤筋动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若是等和林的人来,坐以待毙,恐非上上之策。” 邓李二人知他言之有理,却泛起迷糊,这乌格齐狡诈,那这马哈木又是怎样的人 若是人送去了,却不给玉玺,又当如何 第八十五章 密旨 “那邓平虏和李承恩还在犹豫吗” 应浩见寇石城入屋,起身问到。 寇石城摇摇头,“哎,还是那老样子,犹豫不决,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应浩哼了一声,“瞻前顾后,难成大事,那玉玺的大印都在,还会做假” 他们二人自然是知道鬼力赤一事,也知道如今这塞北剧变,传国玉玺落入了绰罗斯部马哈木手中。 马哈木诚恳来信,想与邓平虏交易,不过难处却在需要将萨仁雅护送至和林。 这让邓李二人犯了难,虽然这马哈木态度比乌格齐诚恳不少,也自带三分谦卑。 可是毕竟有乌格齐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妄作决议,成了两难之局。 这可急坏了两名落魄的锦衣卫,想来也是,邓平虏就算没有玉玺,他也是个正三品武官,如今文官一去,前途自然光明。 而李承恩更不需要说了,李景隆从龙有功,如今不仅被赦免,还红极一时。 可他们呢正六品的百户转瞬成了无品校尉,这让卧薪尝胆这般多年的寇石城怎么能接受 邓李二人可以没有玉玺,照样可以过得潇洒,可是他寇石城,应浩没有玉玺,那这辈子就死在这边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密探。 他们也想立功回到京城,也想穿上锦衣华服,在皇帝周围熠熠生辉,而不是在这黄沙漫天的边关孤独终老。 “哼,这几日甘州卫,凉州卫陆续来人,若是再拖,恐怕夜长梦多啊。”应浩一拍桌面,恨恨道,“得想个法子逼逼他们,这北元公主是不能再待在这肃州卫了!” 寇石城深思熟虑一番,长叹一声起身捧来一盒宝匣。 应浩看去,知道这是寇石城视若珍宝的东西,这么多年小心呵护,却没想如今却端了出来。 “这是……” 寇石城点点头,缓缓打开这宝匣,宝匣内藏一赭黄布帛,有些老旧却难掩上乘的料子。 “这是一卷洪武时期的空印密旨。” “空印……密旨!” 这空印即是无任何文字却有玉玺大印的空旨,只需要将旨意的内容补齐便是一道极具威慑力的密旨。 寇石城淡然道:“你年纪尚轻,不知洪武朝时,我锦衣卫的显赫威名,满朝文武无不丧胆!” 应浩听寇石城娓娓道来,才知道朱元璋当年虽一手制造了明初四大案的空印案,杀戮了数万人,为的就是巩固皇权。 可是私下却极少有人知道,他却借着空印案的思路,另辟蹊径将这空印的窍门运用在了密旨与锦衣卫的身上,其用意也是巩固皇权。 洪武朝勋贵大臣极多,锦衣卫虽名为天子耳目,可若是事发突然,能做的却很少,尤其是塞北边关,天高皇帝远。 极容易因为身份的差别,导致束手束脚,不能把握时机,生杀难定。 于是朱元璋边别出心裁,借着空印案的灵感,学为己用。 将无数份密旨盖上大印,私下授发与派驻边关的锦衣卫。 密旨不等于圣旨,圣旨是皇帝的旨意,而密旨则是皇帝为锦衣卫加的一道殊衔,一份尊崇的身份以便他们压制远在外地的勋贵大员。 这类似于后世之宪兵,见官大一级,只要密旨在手,无论你是一品大员还是公侯伯爵,只要锦衣卫亮出密旨,那持有密旨的锦衣卫即是此间最大的官。 密旨上内容则由锦衣卫书写,拥有暂时的生杀予夺之权,无人敢不从。 足见朱元璋当年对锦衣卫的信任,也足见朱元璋对权力的把控。 如今这寇石城竟然拿出了这么个东西,这倒是让应浩没有想到。 如今燕王朱棣推翻了一切建文旧事物,尊崇恢复朱元璋的一切事物,这废弃多年的密旨自然也摇身一变成了香饽饽。 寇石城叹道:“本不想兵行险招,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说罢便奋笔疾书,片刻洋洋洒洒结束,招呼应浩前往衙门。 包元乾正在内堂给邓李二人汇报近日的情况,话未说完却看到端着一卷赭黄布帛的寇石城二人入内。 “闲杂人等自可退去,有上位密旨,宣与邓大人,李大人听候。” 他声音漠然,不带一丝色彩。 包元乾虽不解其意,自然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闲杂人员,自然退去。 出屋门时见到邓平虏寻到李承恩来一并听旨,自然也就合上了内堂房门。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内堂门才被推开,走出了寇石城二人,显然是比来时颇为轻松。 包元乾照例入内,却见邓李二人有些龃龉,似乎闹的有些不愉快。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二人这般急切,早晚要上那马哈木的当!” 邓平虏怒哼一声,不快道。 “他们整了这么一出,已然是铁了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李承恩看着外间若有所思。 邓平虏不甘道:“这究竟是真还是假” 李承恩摇摇头,“邓大人,如今的关口已经不是那密旨的真假了,而是锦衣卫的态度,他们的态度如此,纵然是假也得承认它的真。” “难道……难道就这么,真的送去和林就算是做生意,哪有这样做的道理纵使做不到一手钱,一手货,也该各让一步” 李承恩摆手道:“他们是想借此翻身,自然狂热,舍得搏命。” “不过他们有句话倒是说的不错,那北元公主是不能再待在肃州卫了,再待下去,东窗事发,你我二人都得完蛋!” 邓平虏昂声道:“那怎么办!” 李承恩沉思片刻,忽而老向一旁的包元乾,兀自道:“既然他们想以身犯险,那便由他们去,密旨压来,你我也无法抗拒,若是真的换回了玉玺,你我倒也坐享其成。” 他说罢斥退包元乾,回身看着不甘心的邓平虏,笑道:“若是不成,这茫茫黄沙,万里迢迢,谁又说得清呢” 邓平虏不放心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侥幸得了玉玺,若是自己私下裹挟了去,我们到成了局外人,届时岂不成了给他人做嫁衣!” 李承恩忽而冷笑,看着门房外,阴恻恻道:“邓大人,我说了……这茫茫黄沙,万里迢迢……这路上的事儿,谁有说得清呢呵呵……” 邓平虏沉闷片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旋即有些漠然,心头狂跳! 第八十六章 商队 “岭北行省,控制一方,广轮万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骄阳刚欲跳出地平线。 滚滚的黑河之旁,有一支百余人的商队便冒着清晨的风沙,一路向北逶迤而去。 这个商队只有马车数辆拖着宝箱,众人皆是一人两马,没有旗帜,打扮低调,就这般在茫茫的戈壁荒沙上前行着。 商队末尾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马儿乌黑锃亮,正是绝地与他的主人包元乾。 他们自数日前奉邓李二人军令,奉命带领一百余精锐护送北元公主北上哈喇和林,赴绰罗斯部马哈木之约,并且要带回那块令众人魂牵梦萦的传国玉玺。 这行人里,以章山端率领的哨骑营为主力,约莫五十余人。这些人都是身手老辣,历经战火的好手,更重要的是,章山端也是邓平虏信得过的的亲信。 紧接着便是赵豹,赵彪二人,这两兄弟率领的军士十八人相随,这两兄弟乃是自告奋勇而来,为的也是帮衬包元乾一二。 第三波则是包元乾兄弟以及卢刚锋率领的,和张骡手下残存的军士合计二十余人。 张骡虽阵亡了,他旗下的军士便归于包家兄弟,勉强和卢刚锋凑为一起,这些人算是包元乾的自己人,众人同生共死几遭,如今千里在外,更是要结成一体。 他们一行百余人化作商队,顺着黑河走了近十日,沿途皆是戈壁黄沙,若无这黑河指引,他们定然是要迷路的。 近十日的远行,早已是黄沙依旧,关山已改,如今已经距离肃州有近千里。 众人初始对那塞北汗庭的好奇,已经被日复一日的戈壁荒沙冲淡了兴致,都骑在马背上埋头闷行。 这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景色本是人间一绝,可是再美的东西,数量多起来,也就成了不值钱的货色。 “包总旗,章百户有令,今日务必要行至居延泽,尔后队当加紧些!”当头跑来一人,话未说完便勒马而去。 包元乾嘁了一声,“妈的你们轻装简从自然走得快,老子后队还得押送这些货物,怎么快的起来” 此番漠北之行,他本无意前来,一是邓李二人强令,二则是他想搞清楚一件事。 自己的身世之谜,自己胸口这块疤究竟来历为何 既然包大叔与萨仁雅都不说,那便只能让自己去探寻了,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许线索。 他不想再做一个大头兵,一辈子窝在肃州卫里,不定死于那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他要与过去做个诀别,一切的人和物。 当崔莺莺找他道谢之时,他只是摇摇头,留下一句,“世人都错看了我,我包元乾会证明自己的。”便长身而去,他打定主意既然浑浑噩噩等待死亡,不如放手一搏像那大航海时代的探险家一般,闯出个名堂! 一旁的卢刚锋有些警惕地看着远处的两人,对着包元乾道:“包总旗,这两人靠谱吗毕竟” 卢刚锋说的自然则是高守正与刘三刀二人,这二人本是细作,可是却被包元乾保了下了,邓平虏气的吹胡子瞪眼。 可是却拿包元乾无可奈何,毕竟包元乾是要替他干正事的人,若是惹急了,赵家兄弟与包家兄弟都撂挑子了。 包元乾再三保下,才让高守正二人戴罪立功,跟随包元乾一并前往和林。 包元乾自然有自己的心思,高大哥为人他信得过,现代人更能理解那种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感觉。 高大哥只是迫于无奈罢了,如今他家破人亡,无所遁处,感激涕零之下只得跟随自己前来。 他身手过人,自己若能保下他必能为自己所用,日后大有用处。 包元乾看着小心翼翼的卢刚锋笑道:“放心,刘三刀我不清楚,但高大哥绝不会让我失望的,如今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们。” 他话音一落,视线看向马队前方的一人,那人生的壮硕,骑在蒙古矮马上倒感觉人比马儿还大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鬼力赤! 鬼力赤自乌格齐败退便弃了这个前主人,转而投奔这新主人,叱咤风雨的马哈木太师。 此次也正是他作为向导,引着众人前去,鬼力赤此人反复无常,虽然如今投靠了马哈木,可总觉得他这个人阴的很,城府极深。 这未来鞑靼部的大汗,心术身手都是一绝。 包布同拍着胸口道:“无妨,哥,这鬼力赤再厉害,不也被咱阿爹制的死死的不是” “是,阿” 一旁骑在马上的包时烈冷着眼瞪了瞪包布同,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将他那爹字瞪了回去。 包时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高昂,也许是因为包元乾执意顺着邓平虏的意思前往哈喇和林,他很不想让他回和林。 而他当下既没看鬼力赤,也没看高守正二人,而是盯着那章山端身旁的两个锦衣卫。 这一切始作俑者,便是这两个锦衣卫相逼,他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如此仓促前往,不见得好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清楚。 “包大哥,小蓝有些晕马车,我将她带上马来。”一旁简谱的马车里跳出一个女子,翻身上马拉着另一个女子入怀。 那跳上马来的女子正是萨仁雅,萨仁雅知道自己去往何处,国破家亡,兄长生死未卜,让她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包括对包元乾。 这句话倒是她这数日来,对包元乾说的第一句话。 包元乾轻叹一声点点头,他只是天地一浮萍,人微言轻,又如何面对背负着家国兴亡的北元公主呢 萨仁雅拉着憔悴的小蓝,她在马背上横坐着靠在萨仁雅的怀中,低声啜泣。 包元乾看得心中难受,姜为是他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两人过命交情,无话不谈,可却 看着如今失去夫婿的小蓝,他有些怅然若失,几日出发前小蓝找到自己,想让自己带上她,如今姜为葬身洞底,小蓝在肃州卫举目无亲已经没了家,只剩下包家兄弟这半熟不熟之人了。 所以此次虽然凶险未定,却也执意跟随而来。 包元乾看着身边的萨仁雅,小蓝,皆是被摆布之人,沉默寡言的沉默寡言,低沉啜泣的低沉啜泣,加之姜为之死,更是让他心中燃烧了对于权欲的欲望。 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要去往漠北的因素之一,他不想任人摆布,支配性命,他的命可是天做主却不能让一个区区三品卫指挥使做主。 他包元乾不是池里的鱼,是要入云的龙! 第八十七章 风塞丈 居延泽水域辽阔,纵横数十里。 黑水城则位于黑河下游尽头,居延泽南岸,因其黑河之尽头,故称为黑水城。 这黑水城本是西夏的边防重镇,三百多年前西夏在此设置“黑水镇燕军司”。 后来成吉思汗攻灭西夏,将此地设为甘州到大本营克鲁伦河之间的商贸聚点,自恢复元气。 黑水城已然成为这茫茫的漠南戈壁中的一颗璀璨明灯,大海中的灯塔,往来商贾频频,如今是归于鞑靼部落中土默特部落的管辖之下。 这一行人,包元乾是身份是商队的副领队,而正领队自不必说。 商队紧赶慢赶,终于在夜间抵达了这居延泽边的黑水古城。 说是古城,其实也就是遮天蔽日的帐篷与火把搭配,那坚固的城墙早就随着它历史身份的转变,化为齑粉,徒留一片片断壁残垣。 包元乾按例花了些银子,打点了这黑水城的提点千户,千户见他阔绰,便将众人领到了一处好地方,不一会一顶顶帐篷拔地而起。 众人乃是低调行事的商队,故而并未过分谨慎的团团围在营地周围,而是虚设其外,而暗中注意着萨仁雅。 黑水城市集很热闹,不似大明的夜禁,这里的市集便是露天摆帐,吆喝不止。 包元乾带着本部属下二十余人,见此情景也想凑凑热闹。 众人连日赶路,自然也想去看看,出发之际却意外看到萨仁雅带着小蓝前来,萨仁雅只言道带小蓝散散心,包元乾看着后方尾随而来的章山端,寇石城几人,自然也点点头。 这事儿,不是他作的主,萨仁雅这般说,是在通知他,而不是商量。 一行人就这般细流卷入洪水中,包元乾一行人虽多,可与这热闹的黑水城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 包元乾走在前方,与萨仁雅小蓝二人并肩而行,三人走了良久都无言,萨仁雅面色淡漠,远远地看着前方夜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蓝,你也别悲观,那日混乱,不定老姜逃了出去。”包元乾见着一直低沉的小蓝,说了句违心话安慰道。 小蓝点点头,憔悴地看了看包元乾道:“借包大哥吉言小蓝心领了。” 包元乾借着说话的机会,瞄了瞄萨仁雅,活跃了下气氛道:“往日让我随你去草原,却没想这般快便真的要随你这漠北草原。” 萨仁雅抿了抿嘴,柔声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哥哥生死未知,这一行北上却是去见那脱欢” “那脱欢与你相识我看他指名要你,看来对你感情很深”包元乾见她提及脱欢,他自然是知道这未来短暂统一瓦剌鞑靼的鼎鼎人物,只是不知道萨仁雅与这脱欢有何关系 萨仁雅听罢冷笑一声,似乎对脱欢这个名字有些不快,她三分厌恶之色道:“他很好,好极了,以至于瞒着我与其父马哈木一并毒死了我大哥恩克汗。” “他是个披着羊皮的豺狼,让我失望透顶。” 包元乾看着萨仁雅这副语气神情,心中倒产生一丝怪异,心中忖度着这萨仁雅与脱欢看来是旧相识,关系匪浅。 只是后来因为政治因素,让二人产生嫌隙最终反目成仇。 包元乾见她不快,知道这话题不可久谈,便扯开了话题。 人潮汹涌中走了半晌,见前方市集里一处人扎堆的地方,一群人在这里吆喝,却并无货物。 包元乾几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在那里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而卖的东西,则是他们本人。 这些人是大漠里的活地图,向导多年。 这黑水城是漠南最大的聚集地,也是最北的聚集地,再往北可就是千里无人烟的的无人区了。 在这茫茫戈壁里迷路是件很严重的事,往来商贾众多,往往需要聘请一个资深的活地图,所以在黑水城集市里有许多靠着口才出众的向导。 毕竟一大把年纪,向导这么多,竞争激励,专业技能无法立时显现的情况下,这口才往往能给自己带来更高的报酬。 只见几人争得面红耳赤,一山羊胡的白须佝偻老者,身材瘦小,吵得急了顿时在地上滚了一圈,捞起袖子捶了另一人一下。 那人被打不服,跳着就要来揍那山羊胡小老头,只见那小老头就地一滚,一个钻裆旋即倒身一个兔子蹬鹰,将那还击者一脚蹬飞而去。 另一人见状扑身而来,这小老头依旧是下三滥套路,一记沾衣十八跌缠在那人腿上,那人急的挥拳打不到,蹬腿又甩不开。 那小老头探手而出,一记猴子摘桃,转瞬跳离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徒留那人痛苦捂裆,成了个‘武当派’。 “好,掏他!”卢刚锋几人当即拍手叫好,看吆喝他们没兴趣,不过看打架的心还是大大的有。 见着佝偻小老头这般灵活,倒是不吝赞赏。 那小老头叉腰哼道:“他娘的,几个腌臜。小老儿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拳头上更是立得人,胳膊上那是走的马!” “这腱子肉,那不是白练的!”他说罢捞起袖管,曲起手臂使劲却挤不出一丝肌肉,惹得人好笑。 他放倒两人,看见人群中的包元乾,转瞬笑脸相迎,“这位老板,可是前往漠北的商队我跟你说,这漠北可不比关内,若不配个像小老儿这样的活地图,那可就麻烦咯” 他说罢,吹了吹掉在嘴边的山羊胡,嘿嘿一笑。 包元乾方才便注意上他了,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老头,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充盈心头,可分明自己是将将才认识他。 那小老头方才嘴里喋喋不休,口才了得,却没想到这小老头连放倒两人。 只是在包元乾眼里,他是见过鬼力赤与包大叔身手的。 这小老头虽然身手灵活,武功却算不得高明,用的是些下三滥招式,出其不意还行,正要有所防备,他得吃大亏。 包元乾欲擒故纵道,“我们商队已然有了个向导,抱歉。” 小老头哈哈笑道:“小老儿我物美价廉老板,再说了这大漠戈壁千里无人,只使唤一个向导未免太过大意,若是发生点意外嘿嘿。” 他眼珠子一转,手指一圈意味深长道:“再说了这向导就是全队的生命保障,乃是生门,这大漠不知发生了多少起向导半途溜走,害死全队的事儿,老板你的向导靠谱吗” 这话倒说到包元乾心里,其实包元乾来集市一逛,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合适靠谱的向导。 这鬼力赤显然不可信,阴险毒辣,胸有城府,熟知后世历史的他知道,这人绝不会屈居于马哈木麾下。 他是未来鞑靼的大汗,为君者,岂可甘为人臣 他甚至几次都想让包大叔出手,结果了鬼力赤的性命,断了这祸根,可不知为何包大叔虽然厌恶鬼力赤,可是却并未出手。 若是找他做唯一向导,那是不可能的,既然这山羊胡小老头把黑幕丑话都说在了前头,他自然也就放心了,这事儿见不得光却被这小老头一言点破。 哪儿有犯罪的人,先告诉被害人我几点要来杀你 加之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让他选择相信这个小老头。 包元乾扫了扫四周,便道:“什么价格” 那人竖起五根手指嘿嘿笑道,“本来嘛万钟于我何加焉,说便宜了怕你信不过,胡乱揣测小老儿,五十两一月,按月支付,如何” 包元乾琢磨了一下,旋即点头,“好,那便成交,跟我走!” 那山羊胡小老头哈哈一笑,背着包袱便紧随而上,“小老儿唤作风塞丈!叫我疯老头就行。” “风塞丈好奇怪的名字。”萨仁雅在一旁端详着他的名字。 风塞丈哈哈一笑,“这小妮子,岂不闻这塞北大风卷天,充塞万丈乎” 包元乾心道这小老头当真是风趣,说话云里雾里,一会儿粗鄙一会儿之乎者也的。 只是他扫眼侧后方,却看到包大叔正谨慎地死死盯着这风塞丈,仔细地端详着他。 第八十八章 为何北上? 在集市里买来了风塞丈这个疯老头后,众人顺着居延泽漫步半个时辰,却意外发现了不少碧眼高鼻梁的人。 这些人披着红斗篷,将头牢牢裹在斗篷里,显得神神秘秘。 包元乾看这些人不像是东亚人,倒像是中亚那边的波斯人。 萨仁雅却告诉包元乾,“这些便是祆教徒。” 包元乾有些吃惊,没想到事关那羊皮图与铁条子的祆教,却出现在了这黑水城,这让他极为不解。 萨仁雅也疑惑琢磨道:“这些祆教徒自元顺帝出逃上都后便按约陆续西去,有些滞留在吐鲁番,而有的则回到了帖木儿帝国,这塞北已经许多年没有他们的踪迹了。” “如今却好生奇怪。” 包元乾远远地看着这些祆教徒,问了问那疯老头他们使得什么文字。 疯老头见多识广,道:“这些波斯地区的祆教徒,使得的察合台语,也使波斯语,这波斯语小老儿不懂,可察合台语却略知一二。” 这帖木儿帝国本就是西察合台汗国贵族,帖木儿西迁所建,而察合台语便是突厥语系,与蒙古语系并非同源。 包元乾见这疯老头还懂得察合台语,便使唤他去旁敲侧击一番,那疯老头拍了拍干瘪的胸膛笑道:“包在身上!” 包元乾见他远去,带着队伍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众人各自入帐安歇。 “哥,你甘心么”包布同忽然在一旁问道。 包元乾坐在帐中,冷不丁被弟弟一问,纳闷道:“甘心什么” 包布同憨憨一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把萨姐姐送还给那鸟脱欢,你甘心么” 包元乾倒是被他说笑了,包布同却不依不饶道:“哥,别装了,咱们兄弟俩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偷偷告诉萨姐姐那些事儿,其实也不完全是良心发现” 他嘿嘿一笑,“加之这次北上,其实做弟弟的明白,你心里其实对萨姐姐是有几分感觉得,是也不是” 包元乾看着他人小鬼大,敲了敲他的的榆木脑袋,“一天到晚别瞎猜,小心闯祸!” 他话虽这般说,可心里却久久萦绕着包布同的话,自己当真对萨仁雅没有私心吗 相处这些时日,为自己提拔总旗,崔莺莺面前出头,豪掷千金买下绝地这一幕幕继虚幻又真实,跟萨仁雅相处的这段时日,他体会到了全然不同的女子风范。 豪爽,率真,不拘一格,火辣热情。 他是个热血方刚的男子,若说真就这般爱上了,倒也显得仓促。 可若说毫无感觉,一点不在意,却也是自欺欺人。 正如包布同所言,自己这次北上,就没有私心吗 扪心自问,是有的。 一来是为了自己神秘的身世,二来竟然也是几分对萨仁雅的不舍,想帮她摆脱绝境。 如今被包布同一点,倒有些气结,可他却不能直言,只道:“布同,此次北上,我有很多疑惑要去解开,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哥哥想去争一争,你愿做哥哥手下一先锋么” 包布同一拍胸膛道:“哥你放心去争就是,谁敢来跟你抢萨姐姐,弟弟我一棒一个全给撩翻!” 包元乾白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道:“傻弟弟,哥哥我说的不是女人,而是天下!” “啊天天下。”包布同显然没想到自己哥哥有这想法。 “哼,这天下岂是这般容易争夺的”帐外一人听力绝佳,矮身入帐打断了兄弟二人的对话。 入帐之人,正是包时烈。 方才包大叔神秘失踪,如今又陡然出现。 兄弟二人起身行了一礼,包时烈话不多说直直坐下道:“你方才在集市买的那风塞丈来历有问题,我去市集多买了两人,以备不测。” “有问题”包元乾不解,“包大叔,我只感觉这个人我十分熟悉,是真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不得不接受。” “再说有包大叔你在,我想那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在包元乾认知里,这包大叔的武功早就登峰造极,已入化境,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如蝼蚁一般,那疯老头虽然会些下三滥招式。 不过包大叔若想杀他,也就是一两招的功夫,他便也才安了心。 包时烈却摇摇头道:“内行看门道,你们外行才看热闹。” “这风塞丈虽然使得是些小手段,可是他步伐沉稳,双目炯炯有神,吐气屏息间无不充盈着雄浑的力道。”包时烈琢磨道,“方才我见他去询问那些祆教徒,小试了试他身手,却探不出一二。” “我想此人的武功,绝不会弱于那鬼力赤,不过他却隐瞒了下来,所为何” 包元乾听罢有些吃惊,他武功平平,自然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东西,见包大叔如此说来,却不知这带给自己极其熟悉之感的疯老头,究竟所图为何 就在这时,帐外嘿嘿溜达进来一人,正是那风塞丈。 疯老头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凑来对着包元乾便说了半晌他打听来的情报。 包元乾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祆教徒是吐鲁番那处的,听闻北元剧变,这才纷纷向东而来。 寻找那鞑靼和瓦剌的话事人,至于目的为何,却没说。 不过话说到此处,后世人包元乾也能猜到了,祆教如今在帖木儿帝国被严重打击,祆教势力自然也就被迫东移。 他们这般前来,看来也是想通过北元内乱分裂,从中谋取政治资本啊。 在包时烈谨慎灼灼的目光下,包元乾挥退了疯老头。 刚欲起身散散心,却见帐外那必彻彻走来,一番言语才知道原来是萨仁雅叫自己去她帐中。 包元乾只身入帐,见帐中只有萨仁雅与小蓝二人。 萨仁雅起身,明眸盯着包元乾,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包元乾,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包元乾见她第一次叫自己名字,也道:“直言无妨。” “你为何北上”萨仁雅直截了当,“我不想听你冠冕之词,我要听的是你的心里话。” 她开门见山,如同打了包元乾一闷棍。 包元乾旋即反应过来,对于萨仁雅,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旁的小蓝也是自己人。 他踱了两步,回身看着萨仁雅道:“七分为自己,三分也为你。” 他话说的极为了当,毫不拖泥带水。萨仁雅眼眸微颤,面色却波澜不惊,一旁的小蓝倒是捂住嘴,惊讶地看着二人。 “呵呵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询问过你,我胸口的伤疤由来,只是你不愿意说,这次北上便是想解开这背后的秘密。”包元乾负手看着萨仁雅,“而你发自内心来说,你确然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女子,只是你乃一国公主,而我人微言轻,想解脱你目前我办不到,我只能借此一丝机遇去翻身,先掌握自己的生死,方才能主宰别人的命运。” 萨仁雅目光下视,淡淡道:“我能相信你么” 包元乾笑道:“这句话你该问你自己而不是我,我只能说未来的路如何,我究竟是横尸异乡还是功成名就,这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数,我只能去求索,而不是缩在肃州卫待死。” 包元乾说罢看了看一旁的小蓝,叹气道:“就如同老姜,也如同肃州卫死难的两千多人,我不想与他们一般,做了别人的手中刀,死的不明不白,所以这次北上我一定要解开所有的疑惑!” “若是若是你真能等到那日,我一定会来寻你。” 萨仁雅点点头,凝眸一闪,如同静湖掀起涟漪。 “我知道了。”她没有多说,只是背着身子,“你的秘密,适时的机会,我会告诉你。” 包元乾拱手一礼,“多谢。”说罢便转身出帐。 第八十九章 反其道(30号欠更发) 过了居延泽后,商队一路向北行了十余天,穿过了如今位于蒙古国境内的南戈壁省全境,横穿戈壁。 翻过了重重戈壁与沙漠,行了上千里,直到这日日落,贮存的水囊即将见底,方才见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于天际下的层峦叠嶂。 “金山!那便是金山!”疯老头在马背上遥遥望着望着前方的山峦,在烈日阳光下呈现乌金的色泽,东西横亘,不见两端。 这金山便是后世的阿尔泰山,阿尔泰即为蒙古语中黄金的意思。因为此地盛产黄金,故而汉人习惯称之为金山。 一连十数日枯燥的前行,几个向导不断地修正路线,生怕出错,为此还几番争执,如今见到那远方的阿尔泰山,自然是欢呼雀跃,如释重负。 包元乾等人一扫阴霾,他抬起胳膊闻了闻腋窝,五官扭曲的嫌弃移开。 向导高兴,他们自然更加高兴,虽然大家都非常节约水,甚至一连十余天不洗澡,身上都发臭了也舍不得用一点水,可水囊还是在两日前告急。 若是这两日还寻不到那阿尔泰山余脉,便要吃苦了,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寻到了这阿尔泰山便意味着能获得水源补给。 这数条发源于阿尔泰山东南余脉的河流,正好能让他们好好休整一番。 更重要的是这阿尔泰山余脉正是鞑靼与瓦剌的分界线,翻过阿尔泰则是瓦剌诸部落,而南则是鞑靼势力范围。 包元乾多日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他极度不信任鬼力赤这个人,他不怕瓦剌来人使诈,倒是怕这日后与鞑靼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鬼力赤,会引鞑靼人从中作梗生乱。 毕竟在场之人,只有自己知道这鬼力赤在历史上的经历,所以也只有自己担心这个鬼力赤与鞑靼阿鲁台串通。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众人紧赶慢赶行了一段,发现前方阿尔泰山余脉并没有垭口,这横亘的山脉不难寻,难得即是寻找连绵山脉中的缺口方才能翻过去。 章山端召集包元乾连同几个向导一合计,索性水囊还有些见底的水源,便在山南驻扎下来商议,找准垭口明日一鼓作气翻过去。 繁星点点,章山端所在的主帐却争论不休,包元乾坐在一旁也见怪不怪了,这些人一路人为了各显神通,找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的价值,自然而然就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几个向导加上一个鬼力赤,在地图上确定了自己大致方位后,就展开争论。 “要我说走金口,那是出了名的大路,从那处穿过去下了山紧接着便是草原了!”一个向导一拍大腿道。 “对,没错,放着近路大路不走,走什么小道,我看是纯粹给贼匪有机可趁!”另一人难得统一战线支持道。 一向喋喋不休的疯老头此时却出奇的安静,不言不语,只是琢磨这地图,而一旁的鬼力赤叹道:“你们二人只图路途远近,却忽略了队伍中即将缺水告急。” 鬼力赤起身走到疯老头身旁,指着地图道:“若是水源充足,走金口大路自然保险,可是如今我等水囊见底,若是走金口大道翻上山岭却还要走一日方才能走到额紫河源头。” “这人渴一日两日尚且受不得,这些马匹畜生又岂能受的小心额紫河未至,马儿便四散逃光了。” 他说的极为在理,在这塞北高原,骆驼与马便是生命之舟,无马寸步难行。 章山端几人看着鬼力赤,鬼力赤眼神一扫道:“倒是这小道上的蝴蝶圣泉,乃是一处补给水源的好去处,最重要的是明日便能赶到。” 另两人立刻反对道:“若是加紧些赶路,额紫河一日便能赶到,走着大路乃是最靠谱之选,若是走蝴蝶小道,两山山势紧迫一夹,若是有歹人来谋财害命,我等进退两难!” 包元乾一直注视着鬼力赤的一举一动,这段时日来,自从黑水城后,他的向导作用便在逐渐降低。 他的每次提议都不被采纳,几个向导也故意与他作对,排挤他。 就在方才,其实这两个向导也是想走小道的,只是鬼力赤开口提议,他们便与他反着来,一致要求走金口大道。 包元乾看着一脸热诚且急迫的鬼力赤,似乎他很想让自这行人走蝴蝶小道,鬼力赤这个人居心不良,他是不愿信任他的。 不过以鬼力赤这个人的城府,又怎会这般急迫和赤诚的神色,那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 “章老板,我觉得鬼力赤说的很有道理,走蝴蝶小道能快速补给水源,若是走大路迟迟寻不到额紫河,那就麻烦了。”就在章山端章山端犹豫之际,包元乾起身行礼道。 包元乾话音刚落,一旁疯老头似乎眼神中光芒一闪,转瞬即逝,一脸神秘地打量着包元乾。 章山端听包元乾这般说,有些惊讶,没想到包元乾竟然出奇地听取鬼力赤的意见,他看向包元乾,却受到包元乾肯定的眼色。 那沉默半天的疯老头忽然嘿嘿一笑,也道:“我看包老板说的没错,这蝴蝶小道,是个好去处,嘿嘿嘿。” 那两个向导听罢,有些不解地看向疯老头,要知道在过去那段日子,这疯老头都是帮自己两人说话的,他们三个可是一致对外的,没想到疯老头却 两人一唱一和间,章山端便有了底,不顾那两向导的反对,拍板定了路线。 包元乾回身看向鬼力赤,鬼力赤热诚的脸色早已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喜悦得逞之色,反而是三分阴鸷地看着包元乾。 不过这神色消散极快,转瞬换上一副笑脸,“不错,走蝴蝶小道,是不错。” 包元乾心中冷笑一声,忖度道你鬼力赤善演,可老子却是熟知你未来的后世之人,想在这上面跟你包大爷弄心眼,怕是嫩了些。 这鬼力赤的表现不出他所料,既然你说走小道,那我就反其道而行至,那便听你走小道便是。 他显然有些弄巧成拙,鬼力赤何等心思,早就明白上至章山端下至普通军士对他都是极为戒备,否则也不会寻找这么多向导。 他深知自己说的任何话,这些人都要斟酌三分,是很难听取自己意见的,不过那两个与自己唱反调的向导却能帮自己。 索性他便说了句向导都想去的蝴蝶小道,那两人见他抢先,自然不愿意听取他的意见,那便提出走金口大道。 只是他没想到,一向对他戒备异常的包元乾却在关键时刻投了自己赞成票,甚至连那时不时与自己闹别扭的风塞丈也没有赞同那两个向导的话。 竟然顺着自己说的,接了下去! 第九十章 北风扬天(31日正更) 天一大早,商队又朝着既定目标,蝴蝶小道而去。 走了大半日方才顺着连绵起伏的垭口找到了蝴蝶小道,商队正依次按着队形朝着垭口向上行。 包元乾忽然警觉东望,他的听蹄警惕性远在众人之上。 “都小心些,东面有动静!”他勒马昂声,惊动了队伍。 众人警觉望去,只是片刻只见在碎石戈壁上,在那远处却扬起了一片沙尘。众人都是老手,见这动静,便知道只可能是大队马队扬起的沙尘。 章山端抽弓厉声道:“戒备!护住人质!!” 他一声令下,明军的精锐都将人往垭口处送去,将萨仁雅一行人牢牢护在身后。 包元乾第一反应便是扭身瞪着鬼力赤,他不相信这鬼力赤能站在第四层,他后世者的先决优势已经是大气层了,这是鬼力赤如何琢磨都参不透的点,他可不会认为在这蝴蝶小道真有鬼力赤的人。 果然他看去,那鬼力赤也是一脸不解,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知这东来马队究竟是何人 马蹄踏踏,不过转瞬。 包元乾看清了来人,应该说是两拨人马,当头一拨人马有五十余人,颇为狼狈,骑马逃命般的狂奔,时不时回头看看后方的追兵。 而后方追兵则仅仅只有只有七人! 五十余人被七人追着杀! 只见后方七人中,当头两人一身兽皮劲装,手中劲弓崩崩作响,箭无虚发,就像是自动火器一般,前方落在后面的人接连坠马。 包元乾很少能见到开弓这般娴熟的人,这弓马本事竟丝毫不弱于自己! 那些人被追的急了,直冲包元乾队伍而来,这些人显然是想经过这垭口进入蝴蝶小道,然后分散逃命而去。 只是如今包元乾一大队商队人马堵在垭口,正好堵住这些人逃生的路。 这些被追杀急的亡命徒,还在远处便嘴里嘶叫着,让包元乾一行人赶紧滚开。 包元乾倒是想让,可是马车货物一大堆,他们是想让也来不及了,这些亡命徒倒也不废话,见包元乾一行商旅之人堵在路口,索性兽性大发求人不如求己。 一个个不顾后方追兵,开始张弓搭箭,对着包元乾的商队便是乱箭而来! “操李吗的!” 包元乾镫里藏身躲过几箭,心头大火,心道被七个人追的一群废物,敢对自己一伙大明精锐放肆! 章山端随即令下,包元乾翻身上马领着手下卢刚锋等二十几人便拍马而出! 包元乾绝地马快,一骑绝尘,却见后方紧随自己而来的不是卢刚锋也不是弟弟包布同,而是高守正! 高守正如今早已是长弓在手,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包元乾看着高守正坚毅且忘死神情,明白他心中所想。 那些被追逐的亡命徒见那商队竟然有二十来个护卫打扮的人拍马而出,暗道找死,今日为了活命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那为首一人碧眼长髯,手中马弓一拉对准对面当头一个骑黑马的人,便是一箭。 只是骑黑马之人马上功夫了得,像是那钻土的土行孙一般,陡然消失于马背之上。 一箭落空,那人来不及反应,只见那黑马马腹下射出一箭,正中自己马儿前蹄,射了个对穿! 马儿吃痛嘶鸣,向前一摔便将那碧眼长髯之人摔下马来! 高守正卢刚锋等人紧随其后,他们都是军中精锐,镫里藏身的本事是家常便饭。 只见一轮箭矢攒来势大力沉,准头毒辣,那些亡命徒纷纷中箭落马,当即便射翻十几人! 这些亡命徒完全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商队护卫的身手竟然如此狠辣,就像是那百战之士一般,一个照面而已,自己这边完全不是对手! 那碧眼者刚想起身,包元乾马快早已人到手出,单臂拎起他扔在马背上,右腿一抬,腿窝死死夹住那人脖子,让他使不出力道。 那些剩下的亡命徒见来者难缠,后方又有追兵,索性作鸟兽散,四散奔去! 高守正驭马狂奔,他眼光毒辣,张弓搭箭,“嗖!”一声促响,箭头直扎逃去一人的肩头,高守正箭头势大力沉,将那人攒下马来! 那后方紧追而来的七人,见这些人首领被擒,也不在追。 双方人马相距十数步外各自勒马而停,都谨慎地看着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一人生的粗犷,胡子拉碴拍马上前问道。 虽然他说的不是汉文,但包元乾还是听出来了,这伙人应该不是鞑靼部落的口音,倒有几分像归附蒙古的林中百姓的口音。 这林中百姓,顾名思义为无市井城郭,逐水草为居,以射猎为业的民族,后来被蒙古本部征服,与瓦剌合在一起一并算作斡亦剌蒙古加入了蒙古本部形成了大蒙古国。 可是他们虽与瓦剌合称斡亦剌蒙古,可是与瓦剌传统部落却关系颇远,只是名称上的统一罢了,一般来说并不听从瓦剌本部的号令。 有了这层关系,包元乾也就放了些心,不管听不听瓦剌的,只要不是阿鲁台的鞑靼部便一切好说。 包元乾昂声以蒙语道:“我们乃南国商旅,受坤帖木儿大汗征召前往哈喇和林进行友好商贸。” 他话说的小心,因为不知道这伙人跟马哈木关系如何,草原派系林立,不定谁是谁的人,只能用个傀儡大汗来搪塞,以免多生事端。 那糙汉子听罢策马来回打量了一番包元乾,“我们是巴尔虎部落中人,如今马哈木太师雄踞和林,我们也准备前往哈拉和林,带上我部牛羊马匹进献,没成想半路上遇上这些个阿苏特部的劫匪,一群废物!” 包元乾心道果然是林中百姓,巴尔虎部落,听他这么说看来巴尔虎部落顺从了绰罗斯部。 那糙汉子话音一落便指着身边的另一汉子,“我的名字叫北风,这是我弟弟扬天!” 那叫扬天的汉子马背上拱手道:“我叫扬天,多谢各位仗义出手擒下这些贼匪,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 包元乾心道我也算不得仗义出手,权当自保而已,不过还是面子到位道:“客气了,我叫包元乾。” 两兄弟琢磨了一下,便听包元乾一声招呼,便叫马背上的碧眼人丢在兄弟二人马前。 忽然扬天余光一瞥,双脚蹬在马镫之上,整个人借力腾身而起,兔起鹘落间双脚轻点沙地,只四五个大步的间距,猿臂一探钳住那被高守正射伤,正欲溜走之人。 他沉声一喝,单手拎起那人,又是四五步的功夫,来回的脚印皆重合在一起,在包元乾吃惊的目光中腾身又落回到马背之上! 这一来一回,不过两三息的功夫,他身影腾挪,脚步轻快就如同施展轻功一般,竟比拍马而去还要快上几分。 包元乾看着这扬天的身手,暗道又是个武功练家子,看他这架势想必他兄长北风比他只强不弱。 就这两下子,自己这笨的像鸭子一样的身手,怎么也做不到这般来去如风。 怪不对七个人敢追着别人五十几人跑。 如此看来,这两兄弟弓马本事虽与自己伯仲间,可武功身手却甩开了自己一大截,让他汗颜。 第九十一章 巴尔虎部 夜晚的蝴蝶圣泉旁,篝火烧的劈啪作响。 垭口要害处驻扎了两百多人,牛羊马匹围在外侧,将道路堵得死死的,其中一部自然是包元乾所在的商队。 而另外一部则是北风与扬天所率领的巴尔虎部的进贡队伍,白日他们撇下后方看护队伍的族人,便追击而去,包元乾却没想他们的部队人数也不少。 几人一番交谈,才知道都是去哈喇和林,包元乾回转与章山端商议,觉得这伙人身份无疑,便与他们合路自蝴蝶小道同往和林,互为照应。 “来,包兄弟尝尝我巴尔虎部的阿剌吉酒!”其中一处营帐外,几人围坐一旁,北风丢给包元乾一个酒囊豪爽道。 包元乾接过酒闻了闻,有一股浓烈的刺鼻味,是蒸馏酒,这个时代经过蒙古帝国的征服与交流,已经掌握了阿拉伯人的蒸馏酒技术,酿造出来的酒也颇为辛辣上头,隐隐有了几分后世白酒的烈度。 他大饮一口,酒味沿着鼻子直冲脑门,“好酒!” “来,包兄弟这碗酒我扬天敬你,白日若无你们出手,我们还未必能抓住那两口贼首。”扬天一提酒壶一饮而尽。 白日两兄弟与鞑靼部中的阿苏特部一番大战,他们领着五个勇士追着这些阿苏特部的溃兵而来,正巧遇上了翻垭口的明军商队,包元乾等人无心插柳,却意外帮了他们,还搜出了两个领头人胸口的阿苏特部信物。 巴尔虎人历来豪爽,双方相识后,便一口一个包兄弟的称呼包元乾。 “二位兄弟,你们本名叫甚”包元乾问道。 包元乾感受着草原人的豪爽,心下却对他们的名字颇为好奇,扬天,北风,不管哪一个都不似蒙古人的名字,倒像是汉人小说里的高手。 北风朗笑道:“我们自小有个蒙古名,不过我们却自小受到大元汉文化熏陶,自己给自己取了这汉文名,所以那原本的蒙古名倒也就不提了。” 包元乾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这林中百姓对于大元的汉文化却是耳濡目染。 他心中一琢磨,却也释然,也是。 在他看来,其实在后世许多人对于元代有着刻薄偏见的看法,以为元代皇帝都文化不高,不通汉文,对于汉文化是一种破坏。 实则不然,元代皇帝中虽然有不通汉文者,但却事出有因,自元世祖忽必烈开始足有五位帝王倾心汉文化。 其中,又以元文宗的汉文化水平最高。 其余六位中,有两位早夭不算,其余四位或长期驻守漠北或流浪在西藩,因此也没有接受汉文化的学习。 可以这么说,但凡顺位继承,执政时间稍长些的元代皇帝都精通汉文,且对于汉文化这样的高等文明打自心底的崇拜。 皇帝尚且如此,所以政策文化上对于儒学也是大力发展,自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在元代也并未消亡,反而是放松了对儒学的钳制,任其蓬勃生长。 更难能可贵的是,元代打破了许多儒家的禁锢,使得国家贸易得到了发展,各种思想宗教广泛传播,使得老百姓接受的思想更加多元。 关汉卿等人创作的元曲便是佐证,唐诗宋词元曲,三大绝唱,对后代的戏曲文化发展奠定了绝对的基础。 最讽刺的是,真正迫害汉文化的事件,比如八股文,文字狱,海禁还有闭关锁国,不管哪一样都对我们的文化产生了极大的伤害,而这些,都发生在明清。 所以看待史书不可以狭隘,要以端正的态度不偏不倚地看待任何一个朝代,客观才是治史的第一要素,汉人建立的王朝未必是弘扬汉文化的,少数民族建立的朝代也未必是迫害汉文化的。 在古代封建朝代,任何王朝不管民族是什么,第一要素都是阶级矛盾永远大于民族矛盾,所有的统治者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各展其能。 至于民族大义底层百姓没文化不懂,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吃饱,而高层统治者只会择其有利一面而行,民族有利于自己统治,那就团结民族,反之则狗屁不如。 所谓的民族大义,倒成了别有用心的生乱者蛊惑人心的由头。 包元乾饮了口酒,继续问道:“北风兄,据我所知你们巴尔虎部与其他的林中百姓不同,乃是受蒙古本部(鞑靼)辖制,为何与这阿苏特部老死不相往来却与瓦剌的马哈木相熟” 因为在白日交谈,包元乾知晓了这波亡命徒便是阿鲁台所统领的阿苏特部人马,北风说自己的巴尔虎部与鞑靼阿苏特部有仇,而巴尔虎原本应是受鞑靼统辖,却没想到反倒跟鞑靼阿鲁台打的不可开交。 北风听罢,苦笑一声,兀自看着酒壶道:“我巴尔虎部自归顺天骄成吉思汗后,便一直忠心耿耿受历任大汗统治,从无二心。” “只是,自那阿鲁台趁乱取得鞑靼大权后,我们的日子便难过起来,他是一个主张恢复只有黄金家族统治的蒙古本部时代,对于斡亦剌蒙古尚且敌视决裂,对我们这样的林中百姓,更是厌恶至极。” 扬天点点头,“正是,那阿鲁台对于治下的林中部落进行惨无人道的打击,所以我们屡屡遭受大难,不得不转投瓦剌太师马哈木。” 包元乾听罢心中忖度着草原的局势,这瓦剌鞑靼自坤帖木儿死后,这鞑靼太师阿鲁台便趁机与瓦剌决裂,分出了两个朝廷,分庭抗礼。 瓦剌土尔扈特与绰罗斯打的不可开交,而鞑靼中虽然平和些,不过鞑靼被明军数十年打击,已经远不如瓦剌。 加之阿鲁台是一个极为传统的蒙古贵族,执意恢复成吉思汗时代那种唯蒙古本部为尊的秩序,对于巴尔虎部这样的,在他眼中的杂种部落自然不会客气,双方一开打,瓦剌鞑靼各自称霸却各自内乱,倒也是一塌糊涂。 这些一手消息,是后世史书得不来的,多打听一些这些消息,对于日后自己的所思所做,倒是百利无一害。 扬天不知包元乾心中所想,又敬了他一壶笑道:“包兄弟弓马本事惊艳绝伦,是有高人指点” 包元乾尴尬道:“谬赞了,侥幸学的一些弓马本事,不足一提。倒是扬天兄你,弓马娴熟不说,一身武功更是出类拔萃,包某羡慕至极。” 扬天挥挥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来喝酒!” 三人围着篝火,敞开痛饮间只见香风一阵,将将在圣泉沐浴完的萨仁雅走了过来。 “好啊,出来喝酒也不带上我,给我一口!” 萨仁雅一把夺过包元乾手中的酒,也不避讳包元乾喝过,径直便对着红唇间咕咕灌下。 北风扬天二人见着这豪放的蒙古女子,神色古怪地看着包元乾。 包元乾挠了挠头,尴尬一笑,“哦呵呵这是这是在下内人。” “是啊,我是他的内人。” 萨仁雅落落大方嫣然一笑,伸手掐在他腰肉上,疼的包元乾龇牙咧嘴,却不失礼貌地对着兄弟二人和煦的笑着。 “哦!”二人听罢,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模样,呆若木鸡地点点头,看着这两个奇怪“夫妻”。 第九十二章 共襄大事 夜色沉如水,营地的篝火渐渐熄灭,履行之人饮了酒拖着沉沉的身子也各自入帐睡去。 包元乾将萨仁雅安顿好,却格外精神,虽然方才和北风扬天两兄弟灌了不少烧汤子,但是却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了不少消息。 他走在营地里,来回踱步,心中沉思。 对于如今瓦剌与鞑靼的形势大概有了个初步的了解,如今这建文永乐交际间,瓦剌确然占据着相当大的优势,但是乌格齐和马哈木之间的矛盾却成了阻挠瓦剌称霸草原的关键。 二人厮杀多年,在历史上马哈木确然也是死在乌格齐手中,如此一来瓦剌虽然可以称霸西蒙古,却难有精力将手伸向鞑靼所在的东蒙古。 而蒙古本部的鞑靼呢虽然前些年被明军打击的势弱,却恰逢靖难之役明朝无暇北顾,瓦剌二虎相争,倒获得了一片少有的生存空间。 不过如今的鞑靼执政者却是阿鲁台,对于治下林中部落这般残暴,显然并非长久之道。 此人乃是阿苏特部首领,并非黄金家族血裔自然不能服众,这鬼力赤日后与他勾结,极有可能是阿鲁台看中了鬼力赤这窝阔台庶子合丹的血脉。 而鬼力赤也有自立之心,你情我愿之下,倒是凑成了二人的合作,却也埋下了动荡的种子。 包元乾轻舒一口气,如今瓦剌鞑靼皆不堪重用,难怪被朱棣按在地上锤,不争气。 倒是那些被阿鲁台欺压的林中部落,想巴尔虎这样的骁勇善战的部落,却对元朝正统忠心耿耿,真是自己的家自己不要,倒让仆人来看护。 他走在路上,忽然前方一道人影走出,拦住去路。 他警觉地将手把住刀柄,喝道:“谁!” 夜黑风高,他虽只能看出个轮廓,却也看那人身上并未带兵器。 “呵呵包老板,借步一谈。” 那人出声,包元乾听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那鬼力赤! 鬼力赤找自己做什么谋害不至于他念头一闪,出声道:“何事” 鬼力赤负手笑道:“你我本无仇,往日各为其主。过了便过了,不必如此提防我。” 包元乾淡淡道:“虽然无仇,却也算不得相熟,深夜前来,恕我不能奉陪。” 鬼力赤不急反笑道:“你对我或许有所防备,可我手里的消息,你却不能不接受。” 说罢他压低声音,“你们要去的那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包元乾眼眸一亮,他虽提防这武功高强的鬼力赤,却也不得不对他说的事,提了三分兴趣。 “如此,便在这营地相说便是。” 两人走在一起,倒是颇为和谐。 鬼力赤道:“你应该不是汉人,跟在你身旁的那个人,武功登峰造极,更不会是什么寻常人,对否” 包元乾听罢,沉默不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鬼力赤继续道:“你们兄弟二人本不是汉人,身份特殊,又有那高人相助,就没想过别的难道就这般一辈子窝在那肃州卫终老” 包元乾冷笑一声,“你有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鬼力赤点头,“成,那我便开门见山,我鬼力赤乃是窝阔台后裔血脉,乃是大元正统,如今欲赴那鞑靼阿鲁台之约,东去鞑靼执掌东蒙古。” 包元乾面色如水,心中却鄙夷嘁了一声,心道这鬼力赤对自己命运的认知还没有自己更为了解。 那阿鲁台是何许人也看中你这庶出血脉已是不易,只是矮子里拔高个借用你的声望罢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岂能不懂 虽说你鬼力赤不是傻子,腹有良谋,但是光靠这个去与同是人精的阿鲁台抗衡,恐怕是痴人说梦。 而到最后,这鬼力赤也是死于阿鲁台之手。 鬼力赤见包元乾无动于衷,又道:“我虽有计谋却缺了些班底,如今只身前往鞑靼,人微言轻,我见你们兄弟二人如此骁勇,你心智沉稳又有那老者犹如神助,为何不随我一并前往鞑靼。” 鬼力赤说罢止住身形,看着包元乾,郑重道:“你我二人在鞑靼中共襄大事,拔除阿鲁台的爪牙将这鞑靼的实权重新握在黄金家族的手中,封侯称王不过举手之劳,又何必在肃州卫做一个宵小的总旗朝不保夕!” 包元乾看着鬼力赤不容置疑的目光,心中忖度原来是为这事儿,这鬼力赤不知看上了自己什么,也许也有包大叔的干系,便想拉着自己几人跟他同伙去鞑靼发展。 “鬼力赤,你既然有光明的前途,我自不会阻挠你,但我并没有兴趣。”包元乾淡笑道。 鬼力赤脸色微变,抓着包元乾的手臂道:“你并非汉人,又何必为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国人卖命去干这些卖命活儿,不若我们将这公主劫走,东奔鞑靼与马哈木做个交易!” 包元乾心道虽然很诱人,但是他不相信鬼力赤这样的政治家,若不是后世史书,他或许便信了,可惜他鬼力赤是想称霸的人,而我包元乾也未必会比你差,一山难容二虎,咱们的路走重了! 这天下很诱人,可我却不想借你鬼力赤之手,做一个帐前先锋。 “抱歉,我志小才疏,承蒙抬举。”包元乾听了鬼力赤的想法,心道自己果然想的不错,这人心术不正,没那般老实! 鬼力赤见包元乾这般执拗,脸色一变,见他欲走,冷冷一笑道:“我告诉你这般多秘密,你就这样走了那我岂不是置身危难之中!” 包元乾背身不看他道:“那又如何” “哎,世人皆是这般庸俗短志,可若不能为我所用,当为我所杀!!” 鬼力赤话音未落,身形已豹动,包元乾只觉后方一阵劲风袭来! 鬼力赤知道包元乾擅弓马而不善技击,自己这身本事只需三两下便能取他性命! 就他心里又有些疑惑,为何这包元乾不躲不闪,什么意思 “霍!!”鬼力赤右掌携巨力即将拍在包元乾后背时,却又两道劲风袭来,直逼鬼力赤的脑门! 鬼力赤顿时收手暴退,弹身猛跳数步,抬头一看却是两个蒙古汉子,一人糙犷,一人颇为清秀。 “包兄弟,你说的没错,这家伙对你果然没怀好意!” 第九十三章 夜袭 “竟然是你们!” 鬼力赤盯着两人,他自然识得白日那对兄弟,只是心中忖度这突如其来的二人,没想到竟然会帮这包元乾,冲自己而来! 见包元乾转身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忽而怪笑道:“哼,没想到你们巴尔虎人也敢插手” 北风昂声道:“你这个庶出的杂种都妄想着粉墨登场,我巴尔虎人又有何不敢插手” 鬼力赤听罢果然脸部剧烈抽搐两下‘庶出’‘杂种’,这两个字眼深深地刺痛了他,这是他的忌讳。 祖上合丹虽说是窝阔台血脉,可却是庶出,这让鬼力赤一脉百年来备受冷眼。 如今好不容易被阿鲁台看上,心中自然一舒多年淤积憋屈,可如今又被人当头提醒自己的出身,他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 “呵呵……我看你们是在找死。”鬼力赤心中愤怒,脸上却不怒反笑。 扬天负手道:“鬼力赤,按理说你我本无冤无仇,只是可惜……你要去和那鸟阿鲁台合谋做事,那这就怪不得我兄弟二人了。” “谁与阿鲁台为友表示与我巴尔虎为敌!” 就在方才,包元乾与二人畅饮时便提及了这个鬼力赤。 二人听闻他本来是马哈木的引路使,暗地却偷偷勾搭鞑靼阿鲁台。 本来兄弟二人还有些疑惑包元乾说的话,包元乾料定自己坏了鬼力赤的好事,这两日定会对自己下手。 包元乾便让二人埋伏在营地,偷偷听着他与鬼力赤的言语。 好巧不巧,果不其然鬼力赤今夜便坐不住要来先礼后兵,拉拢包元乾,这倒让兄弟二人听到了鬼力赤的想法。 在他们眼里,自己的部族被鞑靼阿鲁台迫害,如今你这鬼力赤吃着马哈木的饭还要砸人的碗。 他们本就是要去进贡马哈木的,于公于私都不可能不出手帮包元乾对付这鬼力赤。 包元乾淡淡道:“得不到便想杀之后快,冷血自利,你这样的人只适合孤军奋战,不适合有朋友,迟早都会被你鸟尽弓藏。” 鬼力赤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看着三人,冷笑道:“你看的很透,不过没用,一个将死之人活得这么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包元乾道:“鬼力赤,你虽有些功夫,却已是孤家寡人,如今在这营地之中,我看你如何能逃出生天” 鬼力赤哈哈一笑:“竖子猖狂,我孤家寡人……莫不是以为没走那金口大道便能躲过一劫了” 包元乾听罢,脸色微微一变。 鬼力赤怪笑道:“别忘了,还没翻过阿尔泰,这里……还不是瓦剌的势力范围!” 话音刚落,他腰间抽出一发弩机,当即朝天一发信号! 只见一束红光冲天而起,在黑漆漆的山脉上空炸裂绚烂,映透了整个垭口!! 包元乾警觉看向四周,他并不认为这鬼力赤能在短短一日时间能够凭空将金口大道的伏兵转移至此处,就算有电话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到达。 可是四周绚烂明亮的崖壁上确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影! 难道这鬼力赤当真在演戏真将伏兵埋在了此处! 营地里的巴尔虎人与明军商队被这一剧变惊动,分分持着兵刃跳出营帐看向四周。 包元乾只听得四周喊杀声震天,似有上千人一般! “金帐汗国的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扬天眼力极佳,借着信号弩的耀眼余光,看清了这些人的来历! 包元乾一听金帐汗国,脑海里便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成吉思汗最具争议的儿子,也是长子,术赤! 当年术赤与其子拔都率领“长子军”西征,后来成吉思汗分封四大汗国时,术赤便被分封在他征服过的土地之上。 称,金帐汗国! 金帐汗国牢牢控制着西到罗刹(俄罗斯),南起巴尔喀什湖、里海、黑海,北到北极圈附近的辽阔广大土地。 可是……金帐汗国距离此处却颇为遥远,这金帐汗国的兵,是怎么和这瓦剌的鬼力赤勾结上,还听从了鬼力赤的安排,不远数千里的赶到了这蝴蝶垭口之上! 他思绪飞转,只见前方人影一闪,鬼力赤已然钻入营帐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快,跟我走!” 包元乾心道不好,小看了鬼力赤这厮! 他招呼北风扬天,赶忙迈动双腿冲向萨仁雅的营帐,这鬼力赤目标明确,除了萨仁雅不会有别的目标! 营地四周无数箭雨扑来,密不透风,众人分散顶盾躲避,箭头将营地钉了个满地桩! 箭雨刚停,两侧垭口就有无数的金帐汗国的骑兵吆喝着冒险冲锋而来! 只是他们似乎低估了这伙人的战斗力,在营地中的人无论是明军商队还是巴尔虎人,单兵素质都是一等一的强悍。 尤其是身为林中百姓的巴尔虎人,他们与后世清朝最强战力的索伦兵都是同出一处,天生骁勇善战,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些金帐汗国的骑兵刚一冲上来便被准头毒辣的箭矢分分射落马下! 金帐骑兵发现这些箭头射的既准又狠,要知道箭这玩意儿,很难做到一箭毙一人,通常上千支乱箭飞去,能射十中一就不错了。 但是这些人就跟黑夜里那猫头鹰的眼睛一般,箭头颇重,不轻发,发即必中,中者即刻毙命! 两头的金帐汗国骑兵刚被射住攻势,只见营地里便有无数的骑兵拍马而去,砍杀而来。 这些人抄着钝器,下手极为狠辣,个个发了疯般嗜血不要命,只一个照面冲在最前方的金帐骑兵纷纷被钝器砸落马下! 金帐骑兵嚎叫着后撤,他们不知道这些人的战斗力为何这般强悍,就如猛虎出笼一般,他们虽然也常和罗刹国人作战,但是从来没有遇见这般凶狠的敌人。 这些不要命的蛮子,简直不是那些受气包,挨打货色的罗刹人可比! 只见两翼攻势受阻,峭壁上的金帐汗国士兵又开始倾泻箭雨,同时无数的麻绳垂下,金帐士兵就如同蚂蚁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借着麻绳坠下! 而两翼骑兵见自己人蜂拥从峭壁而下,知道机会来了,也纷纷二次冲锋而来,准备配合吊绳下来的士兵来一个中心开花! 他们虽然战力不如这些来历不明的蛮子,但是借着人数的优势却能大做文章!! 第九十四章 情转直下 就在无数的金帐汗国士兵纷纷坠绳入营,与外围铁骑配合血战之时。 鬼力赤趁乱摸到萨仁雅的营帐旁,只见萨仁雅正被包不同,卢刚锋等人护在其中。 鬼力赤腾起,一记鹰击长空直扑萨仁雅后心! 卢刚锋有些底子,对于这样的劲风感知尤为敏锐。 他一把推开萨仁雅,五指成拳,硬撼而去! “咚!”肉掌交接发出黄钟闷响,卢刚锋只感觉来人力大无穷,仿佛有劈金断玉之力! 来人攻势霹雳如雷,眨眼之间他连接数掌,力道传至胸口,他心口一甜,呕了口血。 他刚一退身,只见袭来之人早已凌空同时抽出一根铜管,对天便是一道冲天火焰! 卢刚锋从未见过这样的信号弩,不似中原蒙古之物,却比寻常的信号弩更加明亮! 鬼力赤稳稳落地,卢刚锋这才看清是谁,只是鬼力赤不给他机会,径直欺身而来! 身旁有两个明军哨骑营的精锐抽刀砍去,鬼力赤看也不看一个闪身掠过,错过二人刀锋,两人脖颈已断! 卢刚锋看地心惊,自己颇有些武功,可在这鬼力赤面前还是相形见绌几分,他若想击败自己,二十合之内必能做到! 那鬼力赤袭来,那神秘莫测的包时烈却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时,卢刚锋身旁窜出一人,张开臂膀死死箍住鬼力赤! 鬼力赤只感觉一股巨力挤压自己的肺腑,几乎要被碾碎了一般! 他习武多年,力道早非常人可比,可饶是如此,可在纯比拼力道的层面上,他还是不如这个突然箍住自己的蛮小子,不由得心中骇然这人的膂力何其惊人! “快!!”那人颤抖着怒喝道。 “小包!”卢刚锋一声呼喊,看着拼命锁住鬼力赤的包布同,知道时机千载难寻,他霍然拔刀兜头便劈向鬼力赤! 刀光闪来,千钧一发,鬼力赤抬脚后踹,力道雄浑,一脚便将箍住自己的包布同踢飞! 失之毫厘,缪以千里。就差分毫,卢刚锋的刀锋削着鬼力赤的发丝而过,而鬼力赤借势一挺,一掌打在卢刚锋胸口,将他拍的呕血狂退,肋骨折了两根! 萨仁雅一声惊呼,只见鬼力赤已然无人可挡,直奔自己而来。 鬼力赤一把擒住萨仁雅的衣领刚欲发力提走,只听得“砰!”一声巨响。 鬼力赤痛呼一声,舍了萨仁雅痛苦地捂住右肩后退,他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右肩,疼痛中伴随着一丝火药的刺鼻味与肉的焦糊味。 他抬眼后看,只见得后方包元乾举着一根铜手铳,铳口飘着烟雾,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他心中暴怒,他武功高强却万万没想到也有被包元乾重伤的一天! 包元乾可不管这么多,他只知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他鬼力赤身手再好也是个人,不是个神,在火药面前依旧脆弱至极! 他想的很清楚,对付这样身手的人绝不可硬拼,你有你的武功,我有我的火枪,只可惜没一枪爆了他的头,这年代火药枪的准头几乎等于没有,能打中就烧高香了! 他身后的北风扬天二兄弟早已突身而近,准备对受了伤的鬼力赤下杀手! “鬼力赤,你完蛋了!”包元乾趁机奔到萨仁雅身旁,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她拉到身后。 鬼力赤手虽受伤,脚上却灵活,不与北风扬天正面硬撼,却闪转腾挪玩起了躲猫猫。 北风两兄弟,一个攻下盘,一个攻面门,而卢刚锋与包布同二人也扑上来准备将鬼力赤的退路封的风雨不透,一举击杀! 可包元乾却产生了深深的不安,照理说鬼力赤失手受伤,以他的性格早就该趁乱遁走,可这鬼力赤显然是在拖延时间,他在等谁! 念头刚闪过,背后金刃剌风声呼啸而起,直奔自己背心而来! 包元乾猛然回身抬脚开弓,沉重的箭头呼啸迎头而去!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杀招,藏弓于脚出其不意,就如那日阵前射杀的那个蒙将,往往能取到奇效! 只是这出其不意的一箭却被来人凌空一个翻身躲掉,那人一身黑衣,探手一抓竟然凭空将包元乾射出的一箭抓在手中! 包元乾看的惊心动魄,这徒手抓箭的本事就如那日救自己的黑袍老者一般,这是他自那黑袍人之后,第二次见到空手夺箭的人! 那人轻盈如飞燕般,还未落地,兀自沉声一喝,手臂抡圆徒手一掷! 那箭头调转方向,带着咧咧的破空声直射包元乾咽喉!! 包元乾从未想到,这人的武功修炼到一定地步,不但能身轻如燕,这徒手掷出一箭的威力竟然比他用弓开的力道还要强横! 他不是那人,自然没有徒手夺箭的能力,眼睁睁地看着这奔来一箭在自己瞳孔中放大! 萨仁雅闪身上前,埋在他怀里想挡下这箭,他却来不及拉开她了。 这箭来势霹雳,就在即将洞穿二人之际,黑夜中一只手探出,稳稳地将这一箭攥在手中! “包大叔!!”包元乾看清了接下这箭的人,正是包时烈! “臭小子,今夜来了不少硬茬子,你好好跟在我身后,别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包时烈呵斥道,自方才乱起,他便找到包元乾营帐,却寻不到他人。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包元乾。 那袭来之人见包时烈赶来,突身前来与包时烈交手数合却被包时烈一脚踢飞十数步! 那人捂着胸口,眼神狰狞地看着包时烈,对着鬼力赤呵斥了一句。 包元乾听不懂这人说的,根本不是汉语或是蒙语,不知道来自何方 鬼力赤跳出包围圈,对着包时烈道:“包老头,你敢说话不算话!” 包元乾听罢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包大叔。 鬼力赤说的这话,包元乾听懂了,包大叔竟然和这鬼力赤…… 包时烈淡淡地冷着脸:“任何合作的前提,都是要不得伤害他的性命!” 他苍劲手指一指包元乾,“谁敢动他,我便杀了谁!” 鬼力赤看着身旁那人,责备眼神嘟囔了一句,便道:“他不识得此人,纯属误会!” “包大叔,你!”包元乾看着后方涌上来的弟弟和卢刚锋等人,不由得出言质问道。 “带着你弟弟还有这北元公主,跟我们走!”包时烈不顾后方众人,冷冷一句,不容置疑! 包布同激动道:“阿爹!你做甚!” 包时烈侧首道:“和林虽好,却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第九十五章 半路杀出个疯老头 “包大叔,你为何!?”包元乾不解质疑道,他居然不会想到一直朝夕相处的包大叔,竟然与这鬼力赤有往来,更与这袭来之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应浩与寇石城赶来,也目睹了这一切,应浩喝道:“包时烈!你竟然与这厮勾结作乱!” 二人知道包时烈武功超群,傲视群雄,小心谨慎地退后护住萨仁雅,生怕包时烈暴起动手! 北风扬天不解他们其中恩怨,面面相觑地看着这一切。 营地火光中,包时烈被劲风吹拂着衣袖猎猎作响,背对着包元乾众人,面对一群人的置疑他久久不语。 火光印透了他的背影,他轻叹一声道:“元乾,我再说一次,带上那公主,随我走。”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夹杂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包元乾皱眉。 包元乾心中念头飞起许久,他绝不与鬼力赤等人合流,去做那阿鲁台的傀儡,砧板上的鱼肉! 不论包大叔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可能随包大叔离去,他要去和林一探究竟! “包大叔恕我不能从命!” 包元乾话音刚落,后退两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包布同夹在中间看着自己哥哥和自己亲爹,不知所措,不由得道:“阿爹,回来,别和这些人混在一块,咱们把这差事交了回肃州卫好好过日子!” 包时烈呵斥道:“愚不可及!包布同你小子以为如今咱们还能回得去吗?” 包布同被呵止,包时烈转身看着兄弟二人呵斥一声,“愚昧!” 他话音刚落,黑夜里又是窸窣几声,衣裳一甩的脆响声响起,只见包时烈身后又跃下两人。 这二人与方才偷袭包元乾的那人一样打扮,嘴里嘀咕着不知什么语言,鬼气森森地看着包元乾一行人。 包时烈直勾勾地瞪着包元乾道:“元乾,我再问你一次,随我走否。” 包元乾垂下头片刻,又抬起目光坚定道:“包大叔,有些事我想自己做主,为自己活一次。” 包时烈摇头道:“你们翅膀硬了,我说的话你们也不愿意听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未说完,身已迅疾地化作一道虚影,直奔包家兄弟,作势便要将二人捻起强行带走。 而后方三人也直扑向人群中的萨仁雅,这三人武功高强,所当之人皆是被击退。 那章山端正带着人拼命在外围抵住营中想杀入的金帐兵无暇顾及,此处人手本就少,被这三人一冲,萨仁雅已然在手。 应浩本就负伤,寇石城被一人一掌击退,近不得身。 包时烈武功盖世,包元乾兄弟又岂是对手,根本没有反应的空间,二人便被一只手一个擒住便欲被提回。 三人一看得手便欲与包时烈同身退去,离开此处。 几人挟持人质正往回退,忽而听到黑夜中“呼呼”几声响起,这声来得极快,像是飞火流星般。 声音未停,几人手脚便传来痛觉,吃痛地撒了手,萨仁雅滚落于地赶忙跑回明军众人之中。 三人吃痛,一看手上的红痕,原来是小石子打的! 包时烈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虽提着两个一二百斤的汉子,身形却极为灵敏,空中躲过数个石子,刚欲落地只见黑夜中一块压帐篷角的板砖呼来。 他闪身想躲本不欲理,只是板砖临近却烈成数块分射他身体周遭,他手中提着包家兄弟,这下便托不得大。 他被迫丢下包家兄弟二人,双手一挥将迸射来的碎块弹飞,怒气冲冲地看着黑夜里作祟的宵小。 包元乾兄弟刚被抛下,还未触地黑夜里一道黑影快若猎豹般闪出,一股柔劲推着二人便将他们推回远离了包时烈。 包元乾定睛一看,此人瘦瘦小小,两撇花白山羊胡,可不就是那专使下三滥手段的疯老头吗!? 原来方才在暗中丢石子救下他们三人的,竟然是这疯老头! 只是就方才这几下子,虽然也是丢石子板砖之类的下三滥,只是能靠丢石子逼退四个高手,尤其是包大叔,这石子得练多少年才有的功力? 特别是推自己的那股柔劲,以柔克刚的即视感,虽柔却霸道至极这疯老头不简单! “风塞丈你果然不简单!”包时烈盯着眼前这貌不惊人,瘦瘦小小的小老头,“我包家的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疯老头捋须怪笑一声道:“你包家的事我是管不着,但是你身后这几人的事儿,小老儿我倒要插插手不可。” 那三人对视一眼,见这小老头猖狂,提身便逼来,风塞丈见三人来势汹汹,却立在原地不动。 三人拳脚快若闪电,对着风塞丈面门,胸腹和下盘便击去。 这几人武功高强,携着霸道劲风割面而来! 风塞丈忽然错身抬手,避实就虚,以静制动,将一人卸力一推,那人失了重心向后栽去。 双手擒住第二人踢来一脚,沉声一喝,双臂一扭,将那人身形扭的在空中旋转数圈,像笨鸭子一样摔趴在地。 那风塞丈扭翻第二人,眯着的双目忽然怒睁,横眉冷瞪犹如怒目天王般,那第三人从未见过这种眼神,如坠冰窟! 刹然间被这一骇人的气势吓住了身形,风塞丈趁势一拳带出,直轰其胸膛! “啪嗒!”一声脆响,筋断骨折之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那人被风塞丈一拳轰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栽葱的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一拳制敌! 包元乾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他原以为这疯老头不过是什么江湖小把戏,下三滥手段,不过今日这一拳之威,从不可能再将他与下三滥联系起来。 风塞丈身手出神入化,非遇困危不发,发则动若奔雷,势若山岳,寻常人根本接不住其一拳之威! 这样的本事,就算那鬼力赤来了,也不够这风塞丈看的,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呵呵果然不出小老儿所料,波斯祆教的拳脚不知你们是祆教五行使的哪几人?武功学了个半灌水便出来闯江湖,回去再练练。” 风塞丈拍了拍手上的土渣,顽劣挤眉弄眼没个正经地讥讽道。 第九十六章 分道扬镳 包时烈眼神灼灼地看着风塞丈,瞥了一眼倒在一旁不知死活的那人,不知这风塞丈的深浅他不敢轻易出手。 如今不是好勇斗狠的时刻,他要做的还是要带走包元乾兄弟二人。 他并非要与鬼力赤同流合污,只是想让包元乾去不得那和林,完不成使命自然也无法归于肃州,这样一来便只能随他而去。 可如今半路杀出个神鬼莫测的风塞丈,等于凭空楔了根钉子,死死卡住了他的盘算。 风塞丈捋须笑道:“小老儿我等的就是你们几个祆教的余孽,想趁乱再入北地行龌龊之事?哼哼门儿也没有。” 包元乾兄弟二人与两个锦衣卫死死将萨仁雅护住,封的密不透风,他端详着场中局势,他自然是不相信包大叔会和鬼力赤有来往。 而且这个鬼力赤显然也瞒着包大叔,至少在方才鬼力赤想取自己性命却偷偷瞒着包大叔,光凭这点,包大叔若是知道,他鬼力赤就不得好死。 听疯老头说,那三人显然是波斯祆教的人,而鬼力赤是鞑靼部落的人,加之金帐汗国与包大叔,他们足足是四方人马,看似为了同一目标,实则互相勾心斗角,算计不断。 包时烈看着疯老头冷笑道:“风塞丈,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饶是你有通天本事,也难当千军万马,自己掂量掂量。” 他说罢扬了扬下巴,众人朝后看去,只见营地火起,无数的金帐汗国的军马已经涌入营地,章山端带领的明军与巴尔虎部落的人马渐渐不支,被压制着往这里退却。 他们虽然骁勇,却也双拳难敌四手。 包元乾几人皆是皱眉,暗道前有狼后有虎,这金帐汗国的军马少说有一二千人,光凭自己营地二百来号人事很难抵挡的。 若是被包围,就算有风塞丈这样的身手,又能打几个呢?十个,一百个那么一千个呢?到头来同样是死路一条。 鬼力赤看着涌来的金帐汗国兵马,不仅没有喜色倒有些着急道:“包老头,别墨迹了,若是她落在金帐人手里,麻烦的紧!” 这金帐兵马是他借的没错,可也只是下下之策,毕竟不是自己人,只能用之拖延大队人马,却不能依赖之,若是被金帐人夺了北元公主,生杀在别人之手,那他就没有话语权了。 “去抢人!” 包时烈话音刚落便动若脱兔,直奔风塞丈而去,后面的两个祆教高手与负伤的鬼力赤则直取萨仁雅而来! 包时烈率先杀到风塞丈身前,抬掌便劈,风塞丈不紧不慢闪转腾挪,两人拳掌相接如顽石碰撞,发出骇人的闷响! 两人身手都是一等一的罕见,皆不用刀,或者说武功练到他们这个程度,自己的双臂便是利刃,甚至比利刃还要锋利,比锤子还要坚硬! 二人打的天昏地暗,黑暗中扬起沙尘,包时烈攻势侵略如火,每一击皆携雷霆之威,震得空中猎猎作响,可遇到风塞丈却如铁拳砸在棉花上一般,被一一化解,有力使不出。 风塞丈不动如山,借力还力,至柔克刚霸,丝毫不落下风,真是何意百炼刚,皆化为绕指柔! 两个祆教高手率先跳来,与明军一行人打斗在一起,这两人虽然在风塞丈面前不值一提,不是因为二人弱,而是风塞丈太过神秘。 如今二人跳来,拳脚虎虎生威,身形快若疾电般三拳两脚便打翻前面几人,寇石城与应浩联手都处在下风,卢刚锋与包布同几人合力斗一人也被逼的连连后退,不敢硬接其拳风。 包元乾站在萨仁雅跟前,死死盯着如毒蛇潜伏的鬼力赤,鬼力赤自然也注意到了包元乾,二人迟迟未动。 鬼力赤惧怕包元乾手中那支铜手铳,不知道这般久了有没有再次装填火药,而包元乾也惧怕这鬼力赤的身手,别看他现在受了伤,可若是想擒拿自己,鬼力赤一只手不过几下的功夫,也能单臂擒住自己。 双方都很急,包元乾急的是后方金帐汗国的兵马,而鬼力赤同样想速速带走萨仁雅让金帐兵扑个空! 就在混战于一团时,火光映照的夜空上,又响起几发信号弩,印透了夜空,惊断了打斗中的众人! “这信号是”鬼力赤看着上空,惊呼道,这可不是金帐汗国或是自己这方的信号。 包时烈轻哼一声,被风塞丈一拳逼退数步,抬眼看去眼中带着带着震惊的神情,“这札剌亦儿部!!” 几人听罢都跳出人群,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札剌亦儿部。 只见信号刚起,更大的喊杀声传来,显然有更多的人马自外围而来,不必自然是札剌亦儿部的人马。 包时烈长叹道:“今夜事不可为,札剌亦儿部也来了,退!” 鬼力赤几人不甘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萨仁雅,却又像远在天边一般,这神秘莫测的风塞丈横亘在前,成了他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风塞丈笑道:“鬼力赤你以为就你能借到兵马?不若与小老儿我一并旁观,看看是你借的金帐兵果勇,还是那札剌亦儿人更胜一筹?” 鬼力赤听罢自然明白,这札剌亦儿部的兵马十成十是这风塞丈搞的鬼,只是连日来风塞丈都随商队未出半步,他是从何处寻得札剌亦儿部的? “退!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包时烈喝道,旋即看了眼不远处的包元乾兄弟,轻叹一声便不再理会。 若是金帐人来,他说什么也要带走包元乾,因为金帐人是鬼力赤借来的人,善恶不明。 可如今札剌亦儿部来人,他就算只身退走,也能稍稍放心包元乾兄弟的安危。 “想走?!”风塞丈见几人想走,一改以静制动的打法,主动抽身扑来! 那两个祆教人怀中掏出两块打火石一样的物什朝身前一丢! “砰!”一声巨响,瞬间炸起一大片紫红的浓烟,直呛人口鼻。 风塞丈不知其不知其深浅,只得弹身退后。众人绕去,只见鬼力赤四人,连同地上不知死活的那人一并消失不见。 只听得远处黑夜中马蹄踏地远去的声音,显然人已经趁乱逃走了。 “阿爹!!”包布同朝着黑夜里呼喊一声,却没有半点回应。 风塞丈啐了一口,提了提裤头,“打了半天,差点把小老儿裤子打掉了,欸那小家伙,这是祆教的迷罗烟,追不上了。” 风塞丈见包布同想去追寻,便出言阻止道。 包元乾轻叹一声,心道如此这般,竟然便与包大叔分道扬镳日后不知如何才能相见。 他扭身回头,只见得原本处于绝对劣势的章山端人马竟然反压上去,金帐汗国的兵马节节败退,被外围的札剌亦儿兵马抄了后路,如今正被瓮中捉鳖。 只是这札剌亦儿的兵马来的及时,更来得神秘,而这更神秘的则是这眼前的风塞丈,这些兵马与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第九十七章 故人归来 鬼力赤几人败退,金帐汗国作鸟兽散,营地一片狼藉之下却又转危为安。 包元乾看着四周硝烟弥漫呛的人直喘,他走到北风兄弟跟前拱手道:“方才多谢二位鼎力相助,不然还真被那几人得逞。” 他说的不假,光凭自己手下这几把刷子,唯一会些拳脚的卢刚锋还受了伤,方才若是没有这两兄弟作为顶梁柱拦住那两个祆教高手,事情成败还在两说。 北风笑道:“好在有惊无险,你我同行本便该互相协助共迎强敌,无需道谢。” 包元乾回身看着那疯老头,只见他弱不禁风的枯槁身材却立在劲风中波澜不惊,只是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 疾风吹起他的山羊胡须,真有三分仙风道骨般的气质,包元乾自黑水城第一次遇见他,便觉得他十分眼熟,可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今疯老头展现出来的本事,他实在是捉摸不透,只是他能猜到的,这疯老头应该是为祆教而来,只是他究竟是谁? 正在包元乾思索间,只见远处章山端带人过来寻人,身后的赵家兄弟满脸是血,高守正与刘三刀两人手中的刀都砍卷刃了,多处刀伤,不难想象方才的血战。 两个锦衣卫见章山端前来,上前简述了一番方才的经过,章山端谨慎地盯了两眼包元乾,这让包元乾感到十分不快。 自己拼死拼活,到头来用这种目光看老子? 章山端走到包元乾跟前,直言道:“包总旗,今夜之事给我个解释,否则我要照例办事了。” 包布同瞪目道:“你没有眼睛?!若不是我们以命相搏,早便被人得逞了!” 他今夜遭受剧变,自己阿爹竟然和别人伙同一起逃走了,心中本就淤堵,被人不信任的质问,根本不管你是谁,火气直冲脑门喝道。 “放肆!你在说什么!?”章山端身旁一个小旗拔刀指着包布同,正是那张驴儿。 包布同狰狞大棒一横骂道:“去你妈的,老子说的就是你!平日在肃州卫就欺压我们,就没把我们当作自己人过,来啊!今日新仇旧恨一并算,看看老子不一棒敲碎你的狗头!” 他话音刚落,章山端手下纷纷亮出长刀,卢刚锋等人不甘示弱,不待包元乾说话皆是拔出刀刃对峙,如今他们荣辱是与包元乾绑在一起,心中都有杆秤。 就连一旁的高守正也缓缓退后,到了包元乾身边,他给了刘三刀一个眼色,刘三刀也随之与他并肩。 一时间场上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赵家兄弟在中间当着和事老,分开两拨人劝解。 而疯老头则一言不发,饶有兴致地看着内讧的一伙人。 包元乾眼神淡漠,盯着章山端一行人,“章大人,你是我往日的老上司,容我再叫你一声章大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而如今身处塞北,你们还想以肃州卫的规矩来约束我呵呵不知有一句话听过没?”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指着两个锦衣卫继续道:“不论是锦衣卫也好,指挥使也罢,在这里谁也别想骑在我包元乾的头上作威作福!我说是便是,我说不是那便不是,谁质疑那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包大叔遁走,他更加明白,靠任何人都没有用,他要为自己活一次,去追寻自己背后的秘密,任何人在这里,在塞北,别想束缚他! 在这塞北没有身份,大家都是平等的身份,什么百户锦衣卫在这里一文不值,这里是血与火的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 在肃州卫挨板子他忍了,受气他同样忍了,可是在这里,他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对自己做出不公的事情! “如今局势初定,我们该做的是收拾残局,而不是窝里斗,谁挡我,别管我包元乾翻脸不认人!” 他说罢便拉着萨仁雅准备带着人离开,章山端看着一群人死心塌地的跟着包元乾,心中忖度此子颇成气候,轻易也动不得,只能按住手下让他径直离开。 包元乾刚走没两步却见前方乌泱泱压来了无数兵马,有不少是巴尔虎人,但更多地则是那扎剌亦儿的兵马。 只见黑压压的兵马中奔出一骑直奔而来,来势颇快,奔过包元乾身边。 包元乾晃眼一看看的熟悉,心中猛跳了一下。 只见那人勒马停在疯老头跟前,下马恭敬从怀中递出一个黄金色的信物,“前辈,不负所托晚辈紧赶慢赶,终于借到扎剌亦儿部兵马前来,所幸不晚!” 疯老头捋须淡笑,手刚一接过,包元乾身后的小蓝难以置信地失声道:“姜姜大哥!!” 小蓝话音未落,双眸含泪间便提着下摆蹿了出去,一下扑在那人的怀中! 包元乾被这嗓子叫回神,他看着疯老头身边那人,胡子拉碴,一身粗布衣饱经风霜没了往日一丝不苟的面容却更加郁郁苍苍,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瓦剌攻城后便失踪了的姜为!! 他心中又惊又喜,他绝没有想到,在那日滔天烈焰中,姜为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往日他虽然安慰小蓝,可是他自己也不信 这扎剌亦儿部的兵马原来是老姜带来的,并且与这疯老头相识,看来这疯老头极有可能与扎剌亦儿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包元乾疾步上前,一把拽住姜为上下打量,哈哈大笑道:“老姜,老子真没想到,你他娘的真是个不死小强!” 姜为满脸胡茬的脸庞咧嘴笑道,“你包大将军都活地好好地,我怎敢不辞而别?” 包元乾用力拍了拍姜为,“好兄弟,这次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你我兄弟好好闯一番事业!” 包元乾手下的人见姜为竟然带了这么多兵马回来,心中不由得大喜,而反观章山端一行人却脸色难看。 正常人都明白,姜为与包元乾乃是生死兄弟,如今带了这么多扎剌亦儿兵马,日后前往和林的主导权,恐怕要变天了。 包布同扬起下巴,幸灾乐祸地看着平日欺压自己的那伙人,尤其是张驴儿那张紫成猪肝色的脸。 而一旁的萨仁雅直直地看着包元乾,眼眸微眨,神情复杂却不知她心中所想。 第九十八章 扎剌亦儿部 蝴蝶垭口大战一场,随着姜为带来的札剌亦儿部兵马而告终。 为了防止鬼力赤金口的伏兵再来,众人打扫了一番战场便星夜离开此处,绕路东北继续前行,直走到第二天的夜里,方才翻越了整个阿尔泰山脉,进入到了漠北草原。 这里,便是瓦剌的地界,距离和林已经不远了。 此间旷野散发着青草的清香,不似漠南的千里戈壁,这里溪流涓涓,成片的青葱草原无边无垠。 包元乾心知这是因为漠北受到来自万里外大西洋与北冰洋的水汽,没有过大的山脉阻隔,因此在穿越了戈壁之后便是一望无垠的蒙古草原,世代为北方少数民族繁衍放牧之地。 他们选了个地势较高之处,为的是避免平地水涨灌营,很快一行人便安营扎寨下来,札剌亦儿部的一千多人围在外层,小心的警卫着。 他们显然是受身旁疯老头的节制,疯老头路上曾告诉包元乾,自己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将他们安然护送到和林。 包元乾其实是不太理解为何萍水相逢的疯老头,会对自己一行人大加照顾,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疯老头只是说了一个‘缘’字,便笑呵呵地不再言语。 包元乾起初还有些担心,这么多札剌亦儿部的兵马会不会打起别的注意,但是看着疯老头他却又生不起怀疑的心,毕竟以疯老头的身手若是有歹意,根本不需那些兵马动手,他一人立于此间,自己一行人无人可以撼动其分毫。 “老姜,这是巴尔虎部的烧酒,喝两口去休息。” 包元乾安顿好众人,巡营的路上却发现姜为独自坐在林间树下,看着自己这处,于是提了壶酒过来。 姜为接过酒尝了口,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烈酒,浅尝辄止道:“包大叔那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包元乾坐下沉思半晌,“还能如何?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秘密,可是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自己走出条路来。” 姜为点点头,他明白包元乾话里的意思,轻叹一声道:“大包,这些时日,小蓝多亏有你帮衬。” 包元乾无奈一笑,问道:“你我兄弟,应该的。倒是你,这番什么际遇?大难不死却带来了这么多兵马,还认识了那”他说到此处,声音稍小了些环顾了下四周。 这一日一夜的赶路,众人都是小心翼翼,警觉地片刻不敢歇息,两人路上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如今闲下来倒正好问问姜为究竟都遇到了什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姜为略微皱眉思索半晌,便开口道:“说来话长,其实我在黑水城就发现了你们。” 包元乾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等着他下文。 姜为随即娓娓道来,包元乾方才明白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日城东地道瓦剌人袭来,猛火油霎时吞噬了地底,但是地下迷宫广阔,猛火油有许多小道烧不到的地方,那鬼力赤等人也是通过这些小道撤退的。 姜为碰巧躲入了一旁一处小道,见无数的瓦剌兵自黑暗中涌来,索性便倒于地下装作死尸,待那些人走后,他多了个心眼并未沿着那些人的步伐紧随而去。 而是在地底迷宫往北而行去,连日来他绘制此处地图已然对这些迷宫掌握了七八分,他按着心中所记的大概方向摸索了几个时辰,等到再次出地底时已然在讨赖河北岸数里之处了。 他回身望着讨赖河南岸被瓦剌人围的水泄不通的肃州城,见远处烽火断绝,肃州城朝不保夕,自知瓦剌有备而来仅靠烽火是没有用的,便欲往东北寻威虏卫报信而去。 只是他孤身一人,又是黑夜中摸索,很快便迷失了方向,挣扎了两日终于在戈壁里缺水昏死过去,等醒来之时已经在千里之外的黑水城了。 而救他的人,正是那疯老头! 包元乾听到此处恍然道:“原来如此。” 姜为笑道:“你或许会好奇为何我不入城,反倒出城而去。” 包元乾点头,在他印象里姜为不是个贪生之人。 姜为淡笑道:“有二,其一敌从地道而来,我是负责之人,邓李二人薄情寡恩,极为爱惜羽毛,稍有闪失必然拿我问罪,我岂能被此二人所害?其二,肃州烽火断绝,城池危若累卵,我只能铤而走险出城传信。” 这条路,他也是第一次摸索,也不知出口在哪处,完全是拼命赌运而去。 包元乾嗯了一声,“老姜,你心思缜密,若是真被那邓平虏问罪,倒不好交代。” 姜为继续道,在他醒来后,第一反应便是要寻威虏卫传信,可是却被疯老头阻拦下来,黑水城距离威虏卫数百里之遥,他身子颇为虚弱自然是不现实的。 姜为内心煎熬,城中小蓝,大包等人困在其中,他身上没有半分钱,租不到马匹也寻不到办事之人。 他本想托疯老头去传信,可是疯老头却意外失踪了数日。 就这般在醒来第四日他准备不顾一切去报信之时,却在黑水城内发现了包元乾等人,他大喜过望,本想上前相认,可是一连失踪数日的疯老头却突然出现拽住他。 只说了一句,“你的朋友有危险,可敢去解围?” 姜为不解其意,疯老头指了指四周祆教与领头的鬼力赤几人,并且交给姜为一件信物与舆图,让他去寻札剌亦儿部借兵径直往蝴蝶垭口而去。 疯老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选择了相信,如此这般几经周折终于借到札剌亦儿部的兵马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火光冲天的蝴蝶垭口。 他心中对于疯老头更加惊骇,心道这疯老头岂不是张良转世?运筹帷幄,乾坤尽掌? 疯老头在黑水城之时不知为何失踪几日,回来便一眼看出了鬼力赤与祆教的勾结,并且准确的预言了事发之地,似乎鬼力赤一切的阴谋算计都在他的掌握中。 甚至包括来去所需时日和姜为此人的能力,都摸透的一清二楚。 包元乾听到此处方才明白这个中的前因后果,为何老姜大难不死,为何能借到札剌亦儿部的兵马,为何这疯老头会主动加入自己的商队。 原来这疯老头早就盯上了鬼力赤,故意跟着他而来,为的就是要牵出祆教这个暗中的线索,只是可惜让祆教逃走。 姜为轻咳两声道:“此次我去借兵,得知了不少这些部落的事儿。” 包元乾哦了一声,道:“你是说这札剌亦儿部?” 他自己脑海里知道有这么个部落,因为这个札剌亦儿部其实就是清代时期居于漠北的喀尔喀蒙古诸部落联盟的前身,也就是后世的外蒙古。 札剌亦儿部属于迭儿列斤蒙古系,分为札忽惕、脱忽剌温、弘合撒兀惕、古篾兀惕、兀牙惕、你勒罕、古儿勤、朵郎吉惕、秃里、尚忽惕等十部。 而蒙古族起源的最初核心系便由两个集团组成,一为尼伦蒙古,二则是这迭儿列斤蒙古,而叱咤欧亚的黄金家族则出自尼伦蒙古的乞颜部,孛儿只斤氏。 可以说尼伦蒙古与迭儿列斤蒙古两个系在近千年的时间,相扶相依,互为依仗,是颇为牢固的不征之铁盟。 而历史上札剌亦儿部联盟最出名的有一人,便是成吉思汗麾下“四杰”之一的征南太师,木华黎。 木华黎在成吉思汗西征之时,独当一面,全权掌管南下攻金的重任,半年时间便席卷山东河北山西九府七十二州,打的金朝不得不面北称臣。 而札剌亦儿部早在成吉思汗祖先时便成为了乞颜部的奴仆部落,木华黎出生之初便送给成吉思汗做梯己奴隶。 像木华黎这样沉毅多智、雄勇善战的人在札剌亦儿部并不是个例,而札剌亦儿部则继承了这一优良血统,果敢善战,骁勇无比。 只是如今姜为提及,难道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姜为见他思索半天,便直言道:“这鞑靼太师阿鲁台趁机与瓦剌决裂,他不但打击非蒙古本源的族群,甚至连与尼伦蒙古世代为盟的迭儿列斤蒙古系也被他打压,鞑靼部落里迭儿列斤系的贵族早就怨声载道,故而此次借兵打击鬼力赤他们尤为积极。” “那鞑靼本就势弱,如今为了什么自封的天命正统,大搞血统本异之别,使得鞑靼内部更加分裂,阿鲁台此人虽毒辣却短视,光要个正统的名头有什么用?拳头大的才是正统!” 包元乾听罢心道原来如此,这阿鲁台搞这些明堂,真是自断双臂,不能团结可团结的,反倒大搞复古分裂,先是林中百姓,后是迭儿列斤蒙古,众叛亲离怪不得宣德年间被脱欢打的躲到明朝边境寻求庇护,真是可悲可叹。 他思索完,看着姜为问道:“那你可知这风塞丈的来历?” 姜为摇摇头道:“那位前辈深不可测,不是你我能猜透的,不过好在他应该是没有别的心思的,且放心好了大包。” 姜为刚说完忽而想到了什么,便道:“大包,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你,那邓李二人尤其是李承恩,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能匆匆让你们送这北元公主去和林,八成与那两个锦衣卫脱不了干系,以他的行事风格,你这一路尤其是取得了玉玺,尤其要谨慎些。” 包元乾点头,忽而眼神一狠凑近悄悄对着姜为耳语几句,姜为听罢有些吃惊,悄声道:“你可是认真的?” 包元乾坚定地看着他,“到时相机行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的好。” 姜为看着包元乾几分阴狠的面庞,点头道:“大包,多日不见,你变化不小。” 包元乾告诉了他高大哥的事情,姜为却也不意外,这事儿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包元乾却作保为二人活命了下来。 姜为道:“大包,你想拉拢高总旗?” “不错,如今高大哥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姜为点头道:“高总旗为人正直,那楚霸王尚且有穷途之时,也不必过分苛责,我想无论是谁为了活命,为了家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包元乾没想到姜为的思想竟然也与自己如出一辙,心道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 “只是那个刘三刀,你还是要小心些,此人心术颇有些偏颇,无论如何留个心眼。” 姜为提醒了一句,包元乾刚想说话,却见身旁已然走来一人。 “高大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守正。 高守正那夜血战,身上三处受创,刀刃都砍卷了,如今没去休息反倒寻到了此处。 包姜二人都起身相迎,高守正对着包元乾恭敬作揖道:“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儿,难以入眠。” 包元乾安慰道:“高大哥,斯人已矣,生者还得往下走才是。” 高守正垂目有些黯然,七尺壮汉也眼角含泪,“大包,我不在的时日你对我妻儿多有多有照应,这恩我高某人便不会忘,只是怨他们命薄没那个福分。” “你能将我从邓大人刀下保下,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就是个畜生也知道该怎么做,我高守正这条命是你给的,如今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怕的,你大包说砍谁,我绝无二话。你们权且放心,有我在那刘三刀翻不起浪。” 高守正坚韧道:“他若改头换面,那就是我高某的兄弟,若是蝇营狗苟行苟且之事,我高守正的刀第一个饶不得他!” 包元乾听罢感动中又有些尴尬,心道方才谈论末尾几句都被高大哥听了去,倒显得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了。 便道:“高大哥莫要多心,你我仍是朋友不论其他。” 高守正叹了一声,“只可惜妻儿血仇” 包元乾拱手道:“高大哥,你一家血仇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日后有与那乌格齐清算之日,我定要为你全家讨个公道!” 高守正霍然跪地,对着包元乾一拜,包元乾与姜为赶忙将其拉起,相视一眼不由得都心道高大哥这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也有窘迫之时。 第九十九章 神秘队伍 那夜长谈后,第二日一大早便在札剌亦儿部的保护下开始继续朝北前行,一连数日不歇。 一路上无边的草原取代了连日来的荒漠戈壁,望着远处天际线下的燕然山,临近和林之际众人心头都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心弦,舒气势因为连日奔波历经危难好歹是要到了。 但临近马哈木所在的和林,却又是一场前途未知的事情,如今来到了别人的眼皮底下,若是出点意外,那马哈木不履约,这行人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今日我们能到那哈木图特回斡耳朵了,到了此处你们便也安全了。”疯老头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千篇一律的大草原,成群的牛马从容而过,遍野都是。 包元乾看着前方,心中却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关系自己成败的事才将将开始,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究竟是龙是虫,这考验从这里才是第一步。 队伍行至傍晚,终于在牛山羊海的穿梭中,看到了不远处遮天蔽日的白色毡帐群,东西南北纵横足有二三十里,成了一片白色的汪洋。 哈木图特回斡耳朵,终于到了。 这哈木图特回斡耳朵乃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四大斡耳朵之一,位于燕然山下色楞格河上游,离哈喇和林不足五百里,距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 斡耳朵就是宫殿宫帐的意思,当年成吉思汗设置四大斡耳朵作为行宫,而这哈木图特回斡耳朵也在战火纷飞中保留了下来,不过却失去了当年行宫的职能,而是逐渐演化成了和林的前哨滞留接待之地。 东西南所来之使臣商队,若要去和林皆需先到这斡耳朵报备登记一番,待掌管此处的官员“哈屯”验证身份无误之后,才会放行容其通过。 包元乾四周旷野上不少的队伍都朝此处而来,各色旗帜代表着各部人马,心中忖度着草原上确实是变天了,随着绰罗斯部的崛起,这些草原上的各部族纷纷来和林进贡示好,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阿鲁台的“功劳”。 其中西边的一个队伍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支队伍足有三四千人,不入斡耳朵而是在斡耳朵旁准备就地扎营。 他们旗帜明亮,衣着迥异,马匹个个高头大马,不似蒙古矮马,人个个蓄着窜耳大胡,倒像是中亚那边的阿拉伯打扮。 包元乾看着一旁的姜为也正盯着那处,他问道:“老姜,你认识这队伍哪儿的?” 姜为摇摇头,“这打扮像是波斯那头儿的,具体是哪儿没见过。” 疯老头呵呵一笑,捋须道:“这些人确然是波斯地区而来的,就是那帖木儿帝国的兵马。” “帖木儿帝国?他们也来进贡马哈木?”包元乾听罢奇怪道,他心中却想这马哈木虽然得势,却犯不着连波斯的帖木儿帝国也来进贡? 疯老头看着那队伍琢磨道:“奇怪这帖木儿与马哈木应是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怎么也派人来了这和林所图为何?” 就在几人疑惑疑惑时,包元乾的队伍已然靠近斡耳朵,立时便有数十骑奔来,为首一人昂首挺胸在马首问了一句。 章山端一行人听不明白,还是看向了包元乾,包元乾拍马而来回道:“大明肃州卫特使赴瓦剌太师马哈木之邀前往和林,这是你家太师的亲笔信。” 他话音一落便将一卷精致羊皮卷抛给那人,那人端详在手中半晌,脸色一变恭敬将书信还给还给包元乾,招呼着人回斡耳朵报信。 而自己则亲自将队伍迎进斡耳朵,连队伍都不用排了,在一众排队验货的羡慕眼光中,包元乾扬起马鞭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斡耳朵。 连同的巴尔虎部也沾了光,他们本是进贡队伍中的一员按例是没资格享受这“特殊通道”的,不过与包元乾队伍混在一起倒一并入内。 队伍刚刚安顿下来,包元乾小心翼翼地在萨仁雅营帐四周安置人手,还未出帐便有一身着蒙元服饰头戴钹笠冠的官员笑呵呵地入内。 包元乾一看来人便知道此人是值守此处的哈屯了,果然两人一番自我介绍后,话锋一转便呵呵赔笑问道:“包特使,我已差派人手前往和林报信,想必明日一早便能来人接引特使队伍前往和林了。” “只是只是可否让我见一见我家公主殿下。” 包元乾淡笑一声,“阁下不会以为,我们万里迢迢来此会空手而来,消遣马哈木太师?” “不不不,包特使误会了我的意思。”那哈屯连连摆手。 包元乾见他四处瞥着帐内,似乎想找什么人,但帐中只有个小蓝不知他们讨论什么正好奇地看着哈屯。 而萨仁雅则正在帐内屏风后猫着,包元乾看地心中好笑,这事儿也是他们几人商量好的,不能傻乎乎地在此处被动,高低得从这哈屯嘴里问点事儿出来。 包元乾竖起两根手指笑道:“哈屯大人,我初来乍到,你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公主我自然会让你见上一见。” 那哈屯有三分犹豫,“这” 包元乾道:“不过是些芝麻小事,风土人情罢了。” 哈屯听罢这才点头,包元乾人畜无害道:“其一,那斡耳朵外的队伍是帖木儿国人马是也不是?” 哈屯愣了愣却没想到他问这个,不过不是什么要紧事,便点点头。 “据我所知,帖木儿国与瓦剌并无瓜葛,他们万里而来所为何事?” 哈屯皱了皱眉,“这” 包元乾不等他犹豫早就上前,将他手打开,随即哈屯感觉手心一凉,向下一看竟然是一锭五十两的白花花银子! “只是一问,哈屯大人掌管这整个斡耳朵的来往,便卖我个消息。” 他看着包元乾和善的目光,便嘿嘿收下道:“说来也奇怪,那帖木儿国照理是不会来和林的,只是据说此次是护送了个什么大人物回和林议事。” “大人物?谁?” 那哈屯摇摇头,“我官职低微,无权干涉此事,只是知道是位流落在外的蒙古贵族,至于是谁,我实在是不知道了。” 包元乾听罢心中忖度起来,这大人物,蒙古贵族流亡,会是谁? 包元乾又道:“其二,听说这汗廷内乱,大汗坤帖木被杀,是否是真的?” 哈屯一听,吓得脊背发凉,连连告饶道:“这这在下也不知啊,这是大人物的事儿,我一个管理斡耳朵的哈屯岂能” 他心中一惊,心道这就是你说的风土人情?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包元乾哦了一声,“哈屯大人既然不知,那请回。公主的事儿等明日和林来人了,你自会知道,毕竟这大人物的事,你也无权知晓不是?” 他说罢便欲回身,那哈屯咬了咬牙,见这见这帐中小蓝并不像是公主的模样,心中好奇的厉害,生怕出了错。 这人的弱点就是这般,给了你个假象,半真半假你就会生疑去揣测焦虑,搞得坐立难安,若是没有小蓝在帐中那哈屯反倒不会这般难受。 他一番挣扎后索性悄悄地走到包元乾耳边耳语了一番,包元乾侧耳倾听,不由得皱起眉点点头,“知道了,多谢哈屯大人。” 哈屯说完殷切地望着包元乾,包元乾轻咳两声,屏风后的萨仁雅这才走出来。 哈屯目露精光,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展开,对着二女一番对比,目光最终锁定在萨仁雅身上。 包元乾见这羊皮卷上画着一人,与萨仁雅几分相似,不过却比萨仁雅更加年轻,倒像是十四五岁时的萨仁雅。 “公主殿下!”哈屯确认无误后,忽然跪伏于地尊敬道。 那哈屯见到了萨仁雅本尊,开始嘘寒问暖,一会儿询问要不要加被褥,要不要吃食水果之类的屁话。 萨仁雅神色有些不快地看着地上这人,三分厌恶地挥退那人,那哈屯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像极了耗子遇上猫一般。 “没想到,你对他的威慑力这般大。”包元乾在一旁看地滑稽。 萨仁雅摇摇头道:“他哪儿是怕我,不过是怕脱欢罢了。” 包元乾听罢心道说的不错,如今马哈木执宰和林,手握大权,掌握着这些人生死大权。 萨仁雅是脱欢点名要的人,他们这些小官岂敢得罪,如今见了萨仁雅自然是生怕服侍不周,得罪了脱欢。 “那脱欢似乎有很多年没见过你了。”包元乾看着萨仁雅,搓着下巴好奇道。 他方才看的真切,就怕那画像也是脱欢画的才是,不得不说画功不错,下了不少功夫。 只是似乎脱欢应该许多年没有见过萨仁雅了,不然也不会画出一幅萨仁雅十几岁的青涩画像。 萨仁雅闻言负手走近,怪怪地看着包元乾,嘴角一弯笑玩味道:“怎么?吃醋了?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那脱欢有什么过往?” 小蓝眼珠一转,看着突然发难的萨仁雅,一种吃瓜的好奇心驱使她驱使看着两人会说什么。 包元乾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擦了擦鼻子道:“你与他有什么过往,我一个小小的使者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随口一问罢了。” 包元乾被她这一说,弄得心里痒痒地,虽说自己对萨仁雅有几分感觉,却摸不透萨仁雅的心,再说别人是一国之大人物,自己这个小虾米如今想去关心这些倒是有些说笑了。 “哦那脱欢啊,他英武过人,是草原上的天之骄子”萨仁雅面带微笑,将脱欢一顿夸。 不过不知为何,听萨仁雅这么说,虽然知道她是故意的,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提到那脱欢与萨仁雅,他心中竟然真有三分不快。 萨仁雅见他吃瘪的模样轻哼一声,“口是心非,呸!行了不逗你了,方才那哈屯说了什么,我哥哥他如今是死是活?” 包元乾坐在一旁胡凳上沉思片刻,看着萨仁雅道:“他说坤帖木儿下落不明,但没寻着尸体,大约是没死。” 萨仁雅听罢有些皱眉,显然她还是十分在乎她哥哥的下落。 包元乾找了个由头出了帐,往外处走出,看着草原上的明月心中却有些复杂,他方才骗了萨仁雅。 其实那哈屯说的并不是坤帖木儿失踪而是坤帖木儿被脱欢救下,置于汗廷中等着萨仁雅归来。 这其实是个极好的消息,可是在包元乾看来这事儿绝没有这么简单,历史是不可能陡然生变的,至少现在不可能。 坤帖木儿史书载的清楚,坤帖木儿于洪武三十五年死于太师乌格齐哈什哈之手,那他大约就该是个死人了。 可是这哈屯却说了个相反的情况,他向来不想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可是这哈屯却是受马哈木节制,以马哈木的心思岂能想不到公主会问坤帖木儿的下落? 加之那意外出现的帖木儿兵马,护送着什么大人物去和林,两下一合计合计揉在一起,他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只怕这哈屯也是言不由衷,回答的公关台词也早被人设定好了,这坤帖木儿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他不想告诉萨仁雅这个残酷的事实,而且这马哈木和脱欢在这事儿上都要撒谎,这让他对此行开始做起自己的盘算,拿玉玺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思索间,却见斡耳朵里奔出一骑快马,自然是瓦剌的信使,他见那哈屯正揣袖看着远去的信使,心道这哈屯难怪要执意见萨仁雅,原来也怕自己是来诈他的。 那白日招呼人送信都是做给自己看呢,等到确然无误,十拿九稳后这才真的派人给和林传信,免得被脱欢责罚,这些人个个都鬼精鬼精的,机灵的紧。 他来到卢刚锋帐前,准备特地前来看望一下卢刚锋。 卢刚锋此前被鬼力赤打断了两根肋骨,他身上有些那黑袍人给的金疮药却没有跌打药,索性给了一些金疮药给高大哥二人,剩下的便交给卢刚锋让他试试这奇药,权当死马作活马医。 卢刚锋起身相迎,颇有些感动,包元乾将在扶住一番询问。 卢刚锋有些愧然,第一次认识包元乾时手下的军士还挑衅包元乾,他管教无方倒失了脸面。 “不必客气,你我生死数场,我没把你当外人。”包元乾道,他知道卢刚锋是个真汉子,不喜阴谋,虽然有些心思,但是却颇为正直。 卢刚锋道:“多谢总旗关心,那金疮药确然用不上,但是那风塞丈倒给了我一些跌打药,还真别说,这跌打药还真有奇效,这青紫之处没两日便消退了,连断的肋骨竟也不疼了。” “哦?这般神奇?我看看那跌打药。” 卢刚锋找出那个瓷瓶递给包元乾,包元乾入手一看,瞳孔一缩,吸了口冷气。 打开瓶塞一闻,熟悉的药香味。 他心中狂跳,这这风塞丈不会是?! 转瞬又否决了这个念头,自觉不可能。 虽然这两人都是自己见过,武功极为厉害之人。 可是这风塞丈瘦瘦小小,三寸丁似的,那黑袍人虽然也是老者却生的健壮无比,容貌甚伟,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不过这瓶子倒是如此相似或许是碰巧了? 第一百章 毋人负我 包元乾从卢刚锋帐中走出,心中却带了万千疑惑。 看着手里这瓷瓶,那奇效的药丸,对这个风塞丈产生了深深的好奇心。 他小心翼翼地巡视着营地,却听得营地外人马攒动的声音,他疾步而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一路护送自己的札剌亦儿部人马开始打点行囊准备连夜撤离,他心道这些人连夜都不过了?怎的走的这般着急。 他在人群中寻到身材瘦小,正在吆喝指挥人手的风塞丈。 风塞丈见他走来,知道他有事而来,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走在草地上,包元乾率先发问道:“前辈,你们这是要离开了?” 风塞丈摇摇头,笑道:“这些札剌亦儿部乃是鞑靼系部落,与那瓦剌多有冤仇,今夜不走明日撞见了那马哈木的人,只怕会多生事端,我索性便让他们连夜回到本部,此行也算圆满了。” 包元乾嗯了一声,又道:“那前辈呢?” 风塞丈抠了抠鬓角白发道:“我嘛,四海为家习惯了,既然答应过你们要送你们至和林,那就不会食言,再说了这祆教重现漠北,这和林少不得他们的身影,我也要去打探一番。” 包元乾听到此处心下稍安,原来这疯老头要随自己一并前去,有他在队中藏龙卧虎,他倒是安心了不少。 风塞丈见包元乾满腹疑惑,便笑道:“小后生,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事儿,直言无妨。” “前辈”包元乾略微一顿,“前辈是不是认识我?或是说从前在何处见过?” 他手中攥着瓷瓶,风塞丈听罢看着他半晌只是摇摇头。 包元乾向他说了那黑袍长生天的事,风塞丈听得咋舌不已道:“能够一弓四箭这本事真是通天,小老儿自认下风,再说这天下喜爱炼丹之人何其之多,也许是那人的药与小老儿的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包元乾心中忖度,以风塞丈的身手,只要他想做,那一弓四箭定然不在话下,只是他却这般自谦,不过也许真如他所说不过异曲同工之妙,因为两人天差地别的身材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点,一个人可以易容,又岂能易形? 只是他看着这风塞丈总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绝对是在哪里见过的直觉让他捉摸不透。 他索性开门见山道:“前辈,其实晚辈真的似乎认识您,您屡次出手相助,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若是知道还望务必告知我。” 风塞丈淡笑几声,仙风道骨般地看了看包元乾,负手向前走去,“老实说,我头次见你也有三分故人之感,虽看你不似汉人模样,可却也不知你的身份是什么,你那包大叔没有告诉你吗?” 包元乾心中一凛,故人之感可却也尴尬摇头,“若是告诉了,也不回来叨扰前辈了。” 风塞丈哦了一声,“至于我为何屡次出手相助,只是出于那几分故人之感,率性而为罢了,更重要的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小老儿少年时的影子。” 包元乾不解,他风塞丈继续道:“年少轻狂,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为了自己心中执拗的念头和女子,甘愿赴险是也不是?” 包元乾有些难为情,他自然是知道风塞丈指的是谁,没想到这疯老头却早已经看穿了他与萨仁雅之间的那些小九九。 “哈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瞒你说,小老儿年轻的时候,也有那意中人,只是缘分不够,生生错过了。”风塞丈神色古怪地打趣着包元乾,“你这股不怕死的莽劲儿,小老儿是欣赏的,只是佳人易逝,不过转瞬,你可别学我一样生生错过了。” 这一句话说到了包元乾心坎里,他一路上心中设想过一万种方案,甚至有拿了玉玺便带着萨仁雅出逃的心思,那坤帖木儿已是死人,一旦玉玺到手便没有顾及,带着萨仁雅和一伙兄弟便要行自己的计划。 他很想解脱萨仁雅,他不止一次想偷偷放走他,可是理智告诉自己,玉玺没有到手,就算放走了萨仁雅也毫无作用,萨仁雅依旧漂泊无意,而自己将被元明两国缉拿,避无可避,还不如拿了玉玺再做决断! 不过这样做是铤而走险,他揣摩了许久,不知和林情况一时间却不敢妄动,一切的前提还是要将这失传了五百年的传国玉玺夺回。 只有自己拿到这块敲门砖,才有翻身的机会。 而得到这块敲门砖,才能进行第二步行动,这事儿还得依靠那两个锦衣卫合作才行,不过如今锦衣卫显然是见风使舵,肯定是站在邓平虏一起的,如何才能拉拢他们站队自己才是重中之重。 风塞丈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好好悟,你身份应是不凡,至于能闯出什么名堂,全在于你自己。”说罢便朝自己帐中走去。 包元乾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先去找姜为仔细商议一番,姜为在帐中将将哄好小蓝入睡,见包元乾到来两人寻了处僻静地相谈许久。 包元乾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姜为提出了不少自己的意见,两人集思广益之下倒是相得益彰。 “大包,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一旦走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姜为灼灼目光盯着包元乾。 包元乾哂笑一声,看着远处的篝火咧咧道:“这没有窝囊日子咱们还没过够吗?没银子路子靠的就是机会,这千载的机会就在眼前,这或许是咱们兄弟此生仅有的一次,若是接住了就能翻身!不过是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竭力便是。”姜为深吸了口气道。 “好兄弟!” 二人别过,包元乾走回营地却见到萨仁雅正站在门口张望,后方是跟着几人,其中两个便是那应浩二人,他们临近和林更不敢懈怠,随时随地都跟着萨仁雅。 而萨仁雅显然是想甩开他们,见包元乾走来索性便走上去,“我想与你单独说些事。”说罢厌恶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锦衣卫。 包元乾自然明白其意,口中哨声一响,卢刚锋包布同几人立刻便带人出来。 包元乾给了个眼神,几人便横亘在两人身前,应浩见人走远,还欲去追却被卢刚锋拦住,只得作罢。 萨仁雅拉着包元乾走到一处浅丘草地,她看着四下无人,回身凝望包元乾,红唇开合间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胸口的伤疤吗?” 包元乾听得心头一动,上前两步。 萨仁雅轻叹一声,“本来到了和林与你分说,可是如今看管的愈加紧迫,恐怕明日已不是你我能做主了,不若今晚便告诉你!” 第一百零一章 黄金家族 萨仁雅一捋额前青丝,缓缓道:“其实非是我故意不愿告诉你,一来我明白若是给你说了之后,你定然会记恨我,我承受不住。” “二来,你那包大叔对我相当戒备,几次敲打于我,让我难以启齿这才拖延了这般时日,如今他遁去,自然也能告诉你这些事了。” 包元乾心中急迫想知道,可是听她说担心自己会记恨她,这是为何? 在他灼灼目光中,萨仁雅深吸了一口气,一抿红唇双手伸向自己的衣领,在包元乾惊诧地目光中自己的交领拉开。 包元乾只见她衣领渐宽,露出了其间若隐若现的动人沟壑,他一阵尴尬,血脉喷张。 心道这萨仁雅这么有料?而眼神却闪烁躲避看向他处,伸手将萨仁雅渐宽的领口攥住,“萨仁雅,这里不合适?” 他心中怪叫,这是什么狗血画面,怎么问着问着开始脱自己衣服了?虽然知道你对小爷有几分意思,但也不能在这个地方? 四周虽然无人,隔得甚远,但是这也太离谱了,蒙古女子都是这般开放? “啪!”一声轻响,包元乾手被拍地一激灵地挪开。 “你在想什么呢?我在与你说正事!你还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了?”萨仁雅皱着黛眉,没好气怨道。 包元乾尴尬地轻咳两声,“啊?哦哦没事,没事” 萨仁雅白了他一眼,轻轻地拉开了自己的领口几寸,柔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包元乾抬眼看去,只见在萨仁雅若隐若现的沟壑上方两寸处,有一方青紫图案! 他一看到这个图案印记,头皮一炸,手心儿都有些发麻,这个图案他太熟悉了! 这图案与萨仁雅那把嵌宝金刀上黄金家族的印记一模一样!熟悉的勾勒纹路深深印在他的瞳孔之中! 萨仁雅见他震动,轻叹一声道:“这是黄金家族特有的印记,在我们出生之时便会刺刻而上” 包元乾盯着萨仁雅那个印记,霍然将自己领口拉开,向下一看果然自己那道疤痕的位置与萨仁雅这个印记的位置相差无几,甚至可以说几乎是在同一位置! 包元乾虽然心中早就有了个大概猜想,可是如今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被震撼良久,他心中忖度着,难道自己穿越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是黄金家族的后裔! 结合包大叔的所作所为,他更加确信无疑! 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竟然和眼前的萨仁雅同出一脉,有一个共同的祖先,铁木真! 他深吸口气,看着合好衣领的萨仁雅道:“你是说我其实是,黄金家族的后裔。” 萨仁雅点头,目光忧虑道:“其实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察觉了你的异常,尤其是你那双淡蓝色的眸子。” 他疑惑道:“可是可是我这眸子的颜色不可能是黄金家族才是,这是色目人的特征” 包元乾明白她的意思,之前阻碍自己这个思路的也是这个淡蓝色眸子,因为这样的瞳孔颜色在黄金家族里是很难存在的。 就如同自己所见的萨仁雅,她也是棕色的眸子,与汉人无异。 《史集》虽有记载孛儿只斤是蓝色眼睛的意思,但其实是误载,黄金家族应该还是以棕色瞳孔为主,而孛儿只斤也并非翻译为蓝色的眼睛,而是灰色的苍狼之意。 萨仁雅摇头道:“黄金家族的后裔,并非全是一色的眸子,而其中极少数的蓝色眸子,乃是最为稀罕尊贵的血统。” “你可知弘吉剌部?”她的明眸一转,看向包元乾年问道。 包元乾点点头,大名鼎鼎的弘吉剌部,他自然知道。 这个弘吉剌部也出自尼伦蒙古的铁盟迭儿列斤蒙古,是个古老且高雅富贵的部落,以盛产美女而闻名,在这个时代蒙古男子都以能娶到弘吉剌的女子为荣。 当年成吉思汗崛起于草原,弘吉剌部率先归附,成了乞颜部创业初期最重要的盟友,并且为成吉思汗的事业立下了赫赫战功。 而最重要的是成吉思汗的皇后,一代贤后孛儿帖,正是出自出自弘吉剌部! 成吉思汗的人生第一场战争,便是为了营救自己的妻子孛儿帖而打响的,足见二人之恩爱。 所以自铁木真始,弘吉剌部在蒙古诸部落中处于超然的地位,其尊贵程度仅次于皇族乞颜部,可以说是一族之下,万族之上! 其后窝阔台有明文诏书曰:“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 终元之世,每任元帝都恪守这一准则,故而弘吉剌部与元朝皇室之间联系极为密切。 萨仁雅道:“你这蓝色的眸子的秘密,也许要从你的母族那里找寻,我想来你的母亲应该是弘吉剌部中特有的色目家族,至于具体是谁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她贝齿咬了咬红唇,有些为难道:“我话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你的身份。” 包元乾长舒口气,望着黑夜中的星河,“原来如此,我想我应该是元世祖忽必烈系的后人?” 他话音一落,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萨仁雅,“不仅是忽必烈系的后人,还极有可能是那元益宗脱古思帖木儿的后人,是也不是?” 包元乾思路很清晰,能够让包大叔这般厌恶的女子,又是也速迭儿之女,阿里不哥的后裔,那只能是1388年捕鱼儿海之战,也速迭儿袭杀元益宗与其长子天保奴一事了。 只是史书记载,这脱古思帖木儿只有二子,一子天保奴随父一并遇难,次子地保奴为明军所擒发配到琉球,那自己这是 萨仁雅听罢有些黯然,眼角含着泪,有些哽咽哑然道:“知道还问?” 她琼鼻抽了抽,只是转瞬又补了一句,“只是我也是猜想罢了,我父一生得罪了不少部落贵族,你也未必就是那脱古思帖木儿的后人,真要求证你还得去问问你那包大叔。” 包元乾轻叹一声,“所以这就是你当初不愿告诉我的原因,只是怕我记恨你。” 看她这模样,自然知道她心中顾忌。 这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后裔争斗了一百多年,不死不休,几乎成了世仇。 更何况这萨仁雅的亲爹也速迭儿当年趁着蓝玉在捕鱼儿海全歼元军,便趁势袭杀了自己这具身体前主人的亲爹,元益宗脱古思帖木儿,被后世称为天元帝的元代末代皇帝。 在她看来,这是不死不休的杀父之仇,两人又是祖上争斗百年的世仇,这两层关系交织也难怪她之前抵死不想告诉自己的原因。 只是嘿嘿,包爷是穿越来的人,跟这身体的主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不会像包大叔那般陷入所谓的仇恨之中。 萨仁雅的担心便成了杞人忧天,那脱古思帖木儿的死,自己可不会记恨什么 他甚至知道了这层身份,对于自己日后的行事将更为合理的运用这层身份成为他的助力。 萨仁雅点点头,带着啜泣了一声看着包元乾道:“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我大哥恩克汗被马哈木父子毒死的时候,我抱着他的尸体却又无能为力,那种恨自小便种下了根,梦魇般怎么也摆脱不掉。” 包元乾看着饱经政治斗争的她,心中也被触及到了柔软处。 萨仁雅攒了攒泪珠,,自嘲一笑道:“我父也速迭儿也许是你的杀父杀兄的血仇,这笔恨我自然能感同身受,你我祖先争斗百年如今我悉数告诉你了,也许你也会将我视为生死大敌。” 她凄然一笑,“不过无所谓,你要报仇尽管寻我来便是若那脱古思帖木儿真是你的父汗,那我便替我父汗赔命。” 说罢她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包元乾的发落。 只是许久,没有听到包元乾任何动静,只感觉手心一热,似乎是被人牵住手心。 她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包元乾满含神情,看着自己道:“若是我说我想让你重获自由,你相信么?” 第一百零二章 明志 “你说什么?” 萨仁雅微微一怔,看着包元乾不容置疑的神色,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决然不会想到,告知了包元乾事实的真相,他竟然波澜不惊之下还能对自己说要帮助自己? 照理说两家恩怨这么滔天,不刀兵加身就已是极为不易,可如今不但没有这般,还朝着另一个方向背道而驰。 她来此之前就做好了打算,若是包元乾要向自己索命,那便由他了结了便是,这样一了百了也省得才回和林去做一只笼中雀,任人摆布。 “我想帮你。” 包元乾看着她,短短四字却又言简意赅。 在萨仁雅疑惑的目光下,包元乾继续道:“你或许会好奇为何我不恨你,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我们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本应同气连枝,可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想若是能自我一代始,能有所变化,我倒愿当这个先行者,哪怕粉身碎骨。” 他看向远处的黑夜,淡淡道:“蒙古人内斗,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可却忘了杀来杀去害的却是至亲骨肉的性命,为了百多年前的权力之争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倒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玩弄。” “那瓦剌一百多前年不过一西陲小部,被黄金家族征服做了个阶下奴,可是后来的子孙却不争气,白白让瓦剌人利用了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两派系的矛盾左右横跳,暗中积攒自己的力量,以致今日成了滔天猛兽,能够左右生杀旧主的地步。” 他有些感叹,“不只是瓦剌,那阿苏特部的阿鲁台也如跳梁小丑般粉墨登场,黄金家族内斗的惨烈结局难道还不够警示你我?难道还要继续斗下去,让黄金家族这所剩无几的法统被消磨殆尽?只怕再过些年头,黄金家族将彻底成为成为弃子!” 萨仁雅被他这一论调怔住,她怎么也想不到擅弓马的包元乾,在军国大事上也能有自己的见解,这与自己哥哥往日常说的几乎无异。 而包元乾之所以这般说,总不能直接告诉萨仁雅,自己是个穿越者?若是那般萨仁雅不说听不听得懂,甚至会把自己当大傻子,所以他婉言兜圈,换了个方式告诉她。 不过他自己说的却句句点在要害之处,一个家族占据统治阶级的重要因素就是政治遗产,这笔政治遗产来自于一个王朝百姓对于这个王朝的认同感和记忆,这代表着这个王朝这个家族统治的法理性和正统性。 当一个王朝崩溃时,王朝的记忆和认同感则会成为一笔极为重要的政治遗产。 很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与刘备的汉室宗亲的身份,所争夺的都是【人心思汉】的政治遗产。 可惜的是,王朝的记忆和认同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贬值衰退,并在一定的年份后彻底消失。 典型便是诸葛亮明知季汉在三国中实力垫底的情况下,还频频北伐,其本质便是试图在这笔【人心思汉】的政治遗产消失前,尽可能的为季汉在地理上谋取一个好的发展空间,换句话来说便是在季汉法统性彻底消失前能够尽量的开疆拓土,就算有朝一日失去了法统性,也能有足够的疆土进夺天下。 否则随着时间推移,法统消失则成了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穷国寡地只能静待灭亡。 同理,自捕鱼儿海之战后,元主大权已旁落瓦剌贵族整整十五年,黄金家族彻底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在草原塞北各族人民心中的认同感和法统正确性正在飞速的消散。 在历史上若不是永乐时期的脱脱不花崛起,生生从瓦剌部手中分的一杯羹,否则等到达延汗出生之时,这黄金家族早已不具备统领塞北的法统性,若是这笔政治遗产的丧失,届时别人连傀儡也不会让你做,彻底沦为历史的弃儿。 好在脱脱不花顶住了压力,生生拖到数十年,这才有了达延汗中兴的政治资本,否则就算达延汗再怎么天纵奇才,他也没了发挥政治的土壤。 包元乾回身握住萨仁雅的玉手,自嘲一笑道:“诚然,我如今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无足轻重,或许我说这些你也不信,可是布衣之怒不仅仅是以头抢地尔,他更能让任何一人血溅三尺,包括大权在握者!” 他微微用力,紧了紧手心中的手儿,沉声道:“若是寻常时候,我想也不敢这么想,可是如今明国与草原皆是百年不遇的剧变,乾坤倒悬之际,又遇到你揭开我的身世还有那传国玉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就看能不能把握住了。” 萨仁雅没有抗拒,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柔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包元乾深呼吸了一口,缓缓道:“无论如何,这第一步关键就在这传国玉玺,若是能取得它,我才能进入那统治阶层,翻过这道天堑才有去拼去搏的本钱,否则我很难想象有第二条翻身的路。” “所以我希望你可助我一臂之力,取得这块玉玺。” 萨仁雅听罢,眼神有些躲避,显然似乎怕接触包元乾的目光。 包元乾见她这副神情,自然猜到几分,便道:“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应该还有些事儿没有告诉我,对吗?” 萨仁雅有些慌张地抽回手,一捋额间青丝转身走到一旁背对着包元乾。 她的内心很复杂,也很焦灼。 不可否认,与包元乾相处这些时日自己对他是产生了特殊的感觉,可是她自小的经历,在残酷的血腥宫廷中长大,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见过太多的众叛亲离。 那些为了权力,什么假话都能说,什么恶事都能做的畜生,她见过太多太多。 她自小被欺骗了无数次,屡屡被人巧言利用,早已有了很强的戒备心。 她对包元乾即使有情愫却也不敢仓促间和盘托出,她身躯开始不易察觉地轻颤,牙关也紧张地咯咯作响。 “那日你曾问我你能相信我么?其实我很汗颜,因为我身份卑微寄人篱下,所以我之前也不得不替着我的上官隐瞒了你许多。那日我给你买簪子回来,你告诉我说因为这个东西是我送的,不脏,其实我的心像是被人用锤子重击了一般,我很想对你坦诚,可是却因为顶头上司控制着我的生死,只能做别人的手中刀。” 包元乾有些怅然地看着萨仁雅的背影,清冷又仃伶,月色下犹显三分孤寂落寞。 “我本意是做一个无虑的边军小卒,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虽想安分可总有人不让你安分度日,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踏上这漠北之路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你对我的好替我出头,我的总旗职位,还有那匹绝地我实在无以为报,也正是因为与你相处这些时日,让我下定决心要做些改变。” 包元乾走到萨仁雅的身后咽了咽唾沫,伸出双臂环着萨仁雅的香肩,在她耳边耳语道:“我想做一次执刀人,而非别人的掌中刃。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我想我值得一试哪怕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记得那日我曾言若是真有那日,我一定会来寻你。如今换我问你一句,你愿意信我一次吗?” 此言一出萨仁雅浑身一震,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与包元乾相识的画面。 峡谷厮杀,沙漠奔命,生死流沙坑,花间坊再遇二度陷入危难,水道中的相吻,居延坊替他出头再到包家小住时日,那达慕大会上相赠良马,赛马大显神威再到如今 一幕幕,一点点涌上心头。 他们虽然相识不过三月,却几度同生共死,相识相知。 “噌!”一声脆响,是金铁出鞘之声。 萨仁雅只感觉周身一轻,包元乾已然收手拔出那把嵌宝金刀,想要划破掌心立誓明志。 她霍然转身抓住包元乾持刀的手腕,双眼中却早已是满含泪珠,看着包元乾郑重的神色,她红唇几次微微抬起又合上。 “我相信你。”最终萨仁雅仿佛使出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百零三章 剑拔弩张 第二日晌午,烈日打在斡耳朵的白色帐海之时,远处的草原上已然出现了数百骑身影,举着使节纛旗,迎风而来。 这哈屯说得倒也不假,这一来一回虽然近千里,但是一人数马,马歇人不歇般疾驰下也就是一日一夜的功夫。 那哈屯此时早已揣着手在斡耳朵北边恭候着了,看着远处和林方向有骑兵而来自然大喜过望,在原地急切踱步,盘算着自己这回报信上可是大肆添油加醋了几笔,少不得又得捞一笔银子。 正当他心下盘算间,只见斡耳朵里跑来一个士卒悄声在耳边耳语几句,他眉毛一跳骂了句“废物”慌忙看向斡耳朵。 只见一支百余人的商队已然浩浩荡荡地走出了斡耳朵,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们个个卸去商队伪装,披上了一色的铁甲,全副武装的模样看着远处而来的骑兵。 这自然是明军使节队伍,此时章山端也让人竖起使节旌旗,不过手却一直放在腰间长刀上,似乎很谨慎地看着来人。 他们之所以这般,也算是默契使然,纵使路上有些摩擦不过各自都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拎得清轻重缓急。 若是各自置于帐中,若是别人径直而入各个击破,那是坐以待毙。可若是先发制人先拢集人马严阵以待,将萨仁雅围在其中,成铁板一块那来人就算有想法也只能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无论如何,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上。 那哈屯揣手赶忙过来,他眼力颇好很快便在人马中找到了包元乾,他一阵上来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地为何不在营中休息之类的话。 包元乾看了他一眼却没回话,如今这哈屯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与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他的注意力可都在远处的人马上。 “哥,姜大哥和小蓝姐姐二人呢?”包布同拎着狼牙棒在队伍里东张西望,疑惑道。 “他们二人有要事,很快便回来。”包元乾淡淡一句,看向自己身侧的马车,萨仁雅正端坐其内。 他自然知道姜为去了何处,昨夜萨仁雅告诉了他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让他精神格外振奋,他心中一一盘算布局,那未卜的前途似乎也掀开了冰山一角。 快马劲蹄,两骑从后方而来,却是北风扬天兄弟二人。 “包兄弟,怎得走地这般急切?” 包元乾作揖,眼神看向远处而来的大批马队,兄弟二人顺势看去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昨日入斡耳朵他们就已经明白这支队伍并不是什么普通商队,而是明政府的队伍带有极强的政治目的前往和林。 “一路上多亏有二位兄弟一路相助,包某在此多谢二位义士了,之前由于使命在身,不得以有所相瞒,还望见谅。” 北风大咧咧地摆摆手,“见外了,这塞北远行谁不得多留几个心眼,稀里糊涂地送了命倒是枉然,我们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包元乾朗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待到和林之时,有缘再见。” 二人作揖还礼:“有缘再会。”说罢却没有离开,而是拨马走至一旁看着远处的马队。 不过半晌,方才还在远处的骑兵转瞬已至眼前,这批骑兵足有三百多骑,皆是一色毡帽质孙服的轻骑兵,看来为了赶路是寸铁不带,目的很明确。 为首两人,一个钹笠冠打扮的瓦剌文官,另一人一身腱子肉似乎要把衣服撑爆了一般,一看便是这队骑兵的头目,这打扮应该是个敏罕那颜(千户)。 包元乾仔细地看着为首两人,这二人不似瓦剌贵族的模样,倒像是下阶官员。他有些拿不住,心道为何脱欢不亲自前来? 哈屯笑脸嘻嘻地迎上一阵耳语,那文官拨马上前,以蒙语道:“敢问贵使可自那明国而来?” 包元乾策马而出,缰绳勒着有些躁动的绝地,答道:“不错,敢问你家太师在何处?” 那文官道:“我家太师深居和林,特遣我等为前使迎诸位往和林而去,他将在和林南城恭候贵国特使。” 包元乾听罢心中就有三分底了,心中忖度看来这马哈木父子也谨慎得很,偷家背刺这种活儿他们干过一次,就怕别人再来一次。 他们刚刚控制和林窃取中央,显然对其掌握还远远不够,也不信任留守之人,就连这不足五百里外的斡耳朵也不敢来,生怕前脚走,后脚老巢就乱起来,索性龟缩在和林哪儿也不去。 那文官自然不知包元乾所想,兀自道:“公主在何处?” 包元乾一抬手,马车上的赵豹掀开车帘,露出了里间的萨仁雅,旋即又放下帘子。 虽然距离不近,那文官却也看地真切,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他身旁的那蒙古壮汉兀自三分傲慢道:“既然如此,那便交出公主,护送的事儿便由我们来做。” 包元乾闻言大笑,在马背上勒着躁动的绝地来回踱步道:“好说,你们可带了玉玺前来?” 那敏罕那颜闻言脸色微变,轻哼一声道:“那玉玺岂是我等能触及的物什?” 包元乾收敛笑容,心道果然没这么简单, 他淡淡摇头,“那便恕在下不能从命了,你家太师亲笔所言要以传国玉玺与我家指挥使大人作交易,可如今不见玉玺那我也自然不能将公主交给你们,这是我的使命。” 此言一出,他马鞭扬在空中发出一声大响,身后的章山端明白其中含义,立刻一个招呼明军众人都提起了精神,谨防有变。 那敏罕那颜眉头一皱,喝道:“放肆!敢忤逆我的话,你有几颗脑袋!?” 他话音刚落,后方的三百多骑皆是抽刀张弓,明军亦不甘示弱,早已是弓满如月,弓弦拉的咯咯作响直指前方。 那夹在中间的哈屯见此情形,赶忙连滚带爬滚到远处扑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对峙的众人。 包元乾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瓦剌千户罢了,敢让天朝的使者听你的话?信不信在我这颗脑袋落地前,老子一定能让你先人头落地,试试?” 他有恃无恐,对方虽三倍与己,可是自己身后的人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群轻骑兵想和披铁甲的明军精锐硬碰硬,他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更何况萨仁雅在自己的队伍中,包元乾吃定了这敏罕那颜不敢悍然开战,若是伤及公主,他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脱欢砍的! 北风见此紧张的气氛,想拨马上前,却被扬天阻拦住,扬天朝他摇了摇头,北风会意也就不再上前。 很明白,他们巴尔虎部是去进贡马哈木的,虽说与包元乾相识一场对他颇有好感,但是毕竟这是与马哈木作对,他们此行是肩负这部落的前途,不能因为个人的情感而拿部落的前途去开玩笑。 那文官见双方阵前剑拔弩张,金铁泛着阵阵寒意,如火药桶一般仿佛随时会炸掉,他不是武夫自然不会上头。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是迎接,而不是作战,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更何况这是与明国的使节,他赶忙呵斥身旁敏罕那颜几句,那敏罕那颜吃瘪挥手让手下收起刀兵。 那文官转头对着包元乾道:“既然贵国特使心有疑虑,那便随我等往和林而去便是,到了和林自然会有一个交待。” 包元乾点头回阵,心道算是扛住这第一波压力,无论是中原还是塞北的民族,执政者向来是寡恩而背义者居多,与之交往不得不留个心眼。 第一百零四章 克烈部 草原之上,一处城池灯火通明,来往商贾使节络绎不绝,拥塞着略显低矮的城墙。 此处正是蒙古草原上的核心,哈喇和林。 蒙古人本是逐水草而居,只设斡耳朵行帐,可是在这和林却意外的建了一座大城,不仅有四周的城楼,箭楼。 在城内更是有一片颇具规模的宫殿群,以及传统意义上房屋,市井。 这处好似那中原的城池一般,只是比那有着夜禁的内地城池更加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在这和林不仅是政治权力的中心,更是忽里勒台大会召开之地,在整个塞北各民族中具有难以替代的神圣性。 在拥塞的南门外,绰罗斯部的军士正在仔细查验入城人员的身份,他们目光炯炯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支西域商队行至门前,瓦剌士兵吆喝着拦下,锋利地枪尖挥舞着开始盘查来人。 商队自然听话地将自己身份勘验交付对方,瓦剌士兵盘查到末尾三人时,发现这三人似乎是两男一女,一老两少。 瓦剌士兵生疑,便索要三人的文牒,其中一男子将文牒交出,那瓦剌人一一对照,见那女子用布巾裹着头发面目,只露出一双眼睛便让她揭开裹巾。 那女子摘下裹巾,瓦剌人见其与那年轻男子都是中原人模样,便询问:“你们使得是察合台文牒,为何生的不像?” 年轻女子不太熟悉自己的语言,那一旁老头笑呵呵道:“他们二人是我故友的子女,远道自明国至察合台与我相认,这不随我一并来了和林。” 瓦剌人见这老头说的一口流利的蒙古语,戒心消了不少,回头与那商队领头的交流几句确信无疑后便放了他们入城。 那女子见过了关,赶忙擦了擦额头的汗,缠好裹巾随着商队入城。 只是那三人入城不久,趁着熙熙攘攘的来往商旅便偷偷脱离了商队,三人来到闹市一角。 那老头谨慎地看着四周,对着年轻男子逐字逐句缓缓道:“姜大人,如今算是入了城,今夜我们也不先寻住处,事情急迫便先去那和林的地下黑市,那里有不少关于克烈的消息。” 那男子点头同意,“如此甚好,早日打探到消息,这对大包和你公主的安危起到至关作用。” 他的蒙语显然有些生疏,甚至有些僵硬,不过好在能够勉强听懂。 那年轻男子正是姜为,而身边的女子则是小蓝,这老者乃是萨仁雅的随身文官,必彻彻。 他们三人自昨夜便偷偷溜出了斡耳朵营帐,快马加鞭提前到达了这和林。 这一切都是他们与包元乾商量好的,跟着包元乾走一路太过凶险,生死难料,小蓝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显然是不合适的。 索性便由姜为带着,连同那会蒙语的必彻彻一道先行潜入这和林,其目的就是为了探寻克烈人的消息。 那必彻彻本不是愿意走这趟,但是听说能救自己公主于危难,又有萨仁雅的命令自然也就随之而来,其作用就是利用其熟悉的消息网和充当翻译。 姜为与包元乾待得日子久了,耳濡目染也学了个二把刀,不过却不精通,一知半解,所以这些打探消息的大事还得靠必彻彻来办。 而他们此行打探克烈人的目的,则是因为萨仁雅告诉了包元乾一个秘密。 她的母族乃是草原上的克烈部,克烈部曾经是草原上强盛一时的部落,属于突厥语系部落,是成吉思汗起兵之初最重要的盟友。 当时克烈部的王汗与乞颜部的铁木真组成了盟军,对抗札木合与乃蛮部的太阳汗,两部亲密无间大破蒙古高原上各方势力。 后来王汗由于个人原因与铁木真闹翻,自己兵败身死,克烈部也就被铁木真吞并,不过克烈部的族人地位却极高,并没有因为王汗的个人恩怨而有任何反叛,反倒成了铁木真忠实的部下,并且对黄金家族忠心耿耿。 在蒙古国和元朝时期的后妃、大臣、将领中,有不少克烈人。 王汗的侄女,唆鲁禾帖尼嫁铁木真幼子拖雷生蒙哥、元世祖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四子,地位最尊。 元朝失去中原后,被打散拆分的克烈人重回草原,逐渐又形成了克烈部,不过其实力规模也大不如从前。 而且克烈人逐水草而居,漂泊无定所。萨仁雅与族人分别多年,不知其所在何处,否则当初坤贴木儿也不会将她仓促间送往明朝。 克烈部虽然实力不如从前,可是却对于黄金家族忠心无二,对于乌格齐的招抚嗤之以鼻,屡屡与之冲突。 往日乌格齐扶植傀儡坤贴木儿,克烈部就拒不纳贡,只是自身实力弱小,虽然桀骜不驯,可对于处在乌格齐控制下的坤贴木儿兄妹却无可奈何。 此前数次暗中想搭救萨仁雅兄妹,却最终没能成功,可以说克烈部对于萨仁雅是极为看重的,只是奈何于悬殊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此行三人就是要打探克烈部消息,带着萨仁雅的金刀信物和亲笔密文去克烈部引为接应之外援,确保取得玉玺后可以万无一失。 萨仁雅告诉包元乾,克烈人忠于蒙古大元,忠于黄金家族,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来接应,届时可留作退路。 必彻彻在和林多年,对于这些见不得光的情报网了然于胸,这事儿自然也难怪萨仁雅点名让他前来。 必彻彻三人风尘仆仆地赶往和林东北角的地下黑市。 这黑市说是地下,实际也就是几张泛旧的大帐,大帐中坐满了浑身酸臭味的蒙古汉子,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小蓝捏了捏鼻子有些作呕。 必彻彻十分老练,大步入内对着主帐内的黢黑汉子吆喝一声。 那汉子见必彻彻迎面而来,似乎是见了熟人一般,嘿嘿一笑,两人交头接耳一阵流利的蒙古语。 他们语速极快,姜为这二把刀显然有些跟不上了。 只见那黢黑汉子面露难色,必彻彻的嘴皮儿上下纷飞,随后又从怀中掏出萨仁雅给的一锭银子。 那汉子见银子忽然目露精光,胳膊一揽,揽下银子笑呵呵地在必彻彻耳边说了几句。 姜为本来见那人已经松口,心下一松以为有戏,可是必彻彻却黑这个脸,白了那汉子一眼骂咧咧了一句便回身离去。 姜为二人随他走出此地,那必彻彻脸色不好地对姜为道:“那汉子看来确然不知克烈人的消息,克烈在这和林乃是禁词,这些人不敢得罪瓦剌人,这银子也白花了。” 姜为支起耳朵努力听了个大概,有些沮丧,心道这问事儿就是如此吃亏,你有求于人就不得不先拿银子,别人才告诉你消息,即使这消息你不知道有没有用,可却不容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可真花了银子却买了个没用的消息,这亏也只能自己吃了。 可是寻找克烈这事儿却是片刻也耽误不得,若是明日包元乾入了和林,这事儿还没个头绪,那就麻烦了,成败就在今夜。 那必彻彻咕噜一转眼珠,似乎想到什么,精神一振对着姜为道:“姜大人,既然问不出来,咱们就自己去寻出来!” 他说罢目露精光,胸有成竹一般。 “寻出来?” 姜为一听,心道这和林人山人海,这如何寻得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人不可貌相 必彻彻果断点头,“不错,姜大人有所不知……”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可为难了姜为,姜为听得极为吃力,那必彻彻说到特殊名词不得不用自己那蹩脚的汉语吃力地解释。 花了好一番口舌,来回叙述几次姜为才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必彻彻是暗门走不成便想走明路,他之前乃是司职案牍所照磨官一职多年,在和林案牍所人缘颇好,也带出了几个徒弟。 案牍所也是元朝保留下来的遗制,对于管控塞北百姓具有重要作用。 而案牍所掌管的,正是和林乃至周边部落诸爱马克(蒙古基层治理单位,类似于里长制)的户籍档案,也掌握着和林临时来往登记的流民商旅等信息。 而必彻彻之所以说靠自己寻出来,也是想通过自己案牍所的关系,能够查阅一番近来的各商旅部落,有无异常。 必彻彻对姜为道:“我有一个徒弟,正任着案牍所照磨,前些年接了我的衣钵,这回正好派上用场!” 姜为本有些疑虑,问他两三月未归,若是换了照磨官当如何? 必彻彻胸有成竹道:“这照磨官不是说换就换的,这案牍照磨类似于中原史官,具有传承性和极高的门槛,需懂得草原上数种语言,照磨官几乎都是自小培养,以老带新一点一点多年累积才能够胜任此职。” 姜为听罢这才懂了其中乾坤,那必彻彻又道:“这克烈部属突厥语种部落,若是混入城中定然会伪装成乃蛮人,汪古人畏兀儿等突厥系部落,我们以此为突破口……” 必彻彻告诉他,这和林剧变,一直蠢蠢欲动的克烈部,一定会趁乱入城蛰伏起来,所以和林城里必然有克烈人存在。 而这必彻彻便想以案牍所载录的临时商旅部落入手,而且是专挑突厥系部落入手,这样搜索范围就小了许多。 加之必彻彻司职多年,对于案牍档案尤为老辣,造假之人别人或许察觉不到,可他却不在话下,一旦在突厥系部落载录中发现可疑之人,那极有可能便是混入其中的克烈人。 姜为听罢恍然大悟,心道这必彻彻往日看起来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毫无存在感,没想到他在和林的能量却这般大,思路也灵活起来。 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心,这必彻彻毕竟是无官之人了,他那个徒弟还认不认他呢? 不过这也是如今最为靠谱的路子了,若是换了自己那才真是两眼一抹黑。 必彻彻也不多言,径直将二人置在客店里,便独自一人裹上斗篷而去。 小蓝有些担心道:“这……靠谱吗?不会有什么变故?” 姜为沉思,“不至于,这必彻彻对于自己公主还是十分尽心尽责的,否则萨仁雅也不会让他带我们来,就算不信任他也该信任萨仁雅才是。” 他心中忖度着,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和林,万事还需依仗这个本地人,否则将会寸步难行。 小蓝若有所悟,“但愿能一切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客店房门便传出轻轻地敲击声。 姜为听这节奏,知道是必彻彻回来了,他急忙开门,只见屋外二人。 一老一少,老的自然是必彻彻,而年轻那人满脸堆笑,一脸焦黄颇为精瘦老实,一身文官打扮,应该就是必彻彻口中的徒弟了,现任照磨官。 看来这必彻彻也确实有门路,这般快就能寻到自己徒弟。 二人入屋,姜为合上门却见那照磨官在屋内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小蓝一会儿有垫脚看屏风后,对着小蓝一阵关切嘘寒问暖,只是小蓝不懂蒙语,一头雾水。 这让姜为觉得十分抵触,自然也就多了一个心眼。 必彻彻介绍道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阿勒苏。 阿勒苏带和煦老实的憨笑着,看着眼前两个汉人,便道:“我老师告诉了我大概,这事儿不难办,只是今夜看守不少,我需要先回趟案牍所将人手支开些,换些新来的看管想要入内并不难。” 他说的极快,姜为又听晕了,多亏必彻彻从旁逐字逐句,手舞足蹈翻译这才让姜为明白。 “只是这克烈人乃是被追捕的对向,不知阁下想寻他们做什么?”阿勒苏小心翼翼问道。 姜为道:“路上遇到了伙克烈马匪,抢了我们些财货想查一下他们是否在和林之中。” 阿勒苏眼珠一转,若有所思轻声哦了一声,“好,既然如此,我这就回案牍所安排,切记要快入快出,莫要生出事端。” 姜为点头,心中却对这阿勒苏打量起来,他总觉得此人行事古怪,这必彻彻可是与萨仁雅一并出逃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只字不提,进屋却极为反常的热情,这让他略感坐立不安。 那阿勒苏赔笑离去,必彻彻打包票说自己这徒弟不会出问题的,方才通过照磨官特有的联络法在大街上寻到他,若是有问题早拉他报官了。 姜为可不会这么容易听他的,方才阿勒苏离去之时,他察觉到这人有些难以察觉的匆忙与慌张。 …… 阿勒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快步出了客店,裹了裹袍子便往一处市井走去。 他拐过几间街巷,不去那案牍所却意外钻入一个街角后。 他刚入内便有三个挎着弯刀的瓦剌人出现,阿勒苏赶忙招呼三人近前对着他们一阵耳语。 三人脸色疑虑到惊讶,紧接着便从一旁鸽笼里取出信鸽,准备将其放出。 只是鸽子刚一扑棱,黑暗中却掷来三枚暗镖将那鸽子钉在墙上。 这一突变惊动了阿勒苏四人,阿勒苏刚一转头,一道黑影跳来,凌空一脚鞭腿将他踢飞撞在土墙上。 那三个挎刀的瓦剌人急忙挥刀,数刀剁去,那人脚步微错,身形闪烁间全躲了去。 “蹭!”一声刺耳锐响,来人兵刃出鞘声未止便已经有一瓦剌人捂着喉咙倒下。 二人惊诧对方身手间,那人带血长刀手中拨弄一转,反斫而下直奔右侧一人。 只是一刹,刀尖早已自锁骨缝隙竖扎而下,鱼贯而入,穿透体腔扎了个透心凉。 “噗!”一声闷响,长刀带着喷泉一般的血柱而出,血光一闪那第三人连话也来不及说,头已经在地上滚了几圈。 来人下手极为狠辣,毫不留情面,招招致命之下三下五除二便已连杀三人! 阿勒苏抬头一看,脸上惊恐万分,他认得此人,这人正是方才与自己在客店里说话的那个汉人男子! 姜为看着摔在地下的阿勒苏,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必彻彻看起来虽有些胆小油滑,却对自己主人颇为忠诚卖命。而这阿勒苏看似老实却阳奉阴违,做出欺师灭祖的事儿来。 “死?活?” 姜为简洁明了道,他倒不是故意装酷,而是措辞实在有限。 可这简洁明了的话却让阿勒苏如坠冰窟,看着三人的尸体和姜为手中血染的长刀,他顿时三魂去了七魄! 第一百零六章 端倪 姜为手段霹雳,双目在清冷夜空里似有寒芒闪烁,惊地那阿勒苏连连磕头告饶。 就在方才阿勒苏离去之时,姜为始终放不下心来,遂夺门而出尾随他而来,果不其然这个阿勒苏偷偷地绕到了这瓦剌暗桩的线报点,准备通知人马过来拿人! 他虽无杀戮之心,可肩负着包元乾的身家大事,任何敢从中作梗之人,他都要以狠辣手段一一拔出,因为,他们不死,或许死的就是自己! 姜为此时目光下视,看着趴在地上的的阿勒苏,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必彻彻急忙地寻他而来,姜为武功颇强,步伐自然也快了他不少,如今他将将赶至姜为却早已收场。 必彻彻看着嗷嗷告饶的阿勒苏,自然也明白的其中缘由,他老脸浮现一丝悲戚与不忍,他一手带出来的,视为己出的徒弟,却准备出卖自己。 姜为不理阿勒苏,对着必彻彻点头示意,让他从开口利用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也许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必彻彻强忍不适,对着阿勒苏一阵敲打,阿勒苏将头磕地哐哐响,嘴里叽里呱啦地嘴皮翻飞,好半晌那必彻彻回头看着姜为,缓缓点点头。 姜为明白其意,便道:“搭把手把这些死尸衣服扒下来,再把尸体藏起来。” 姜为二人将衣服反穿,将沾着些许血迹的衣裳盖在里间,这质孙服的优势便在此刻体现出来,这衣服是奔着实用去的,正反都可以穿着,几乎没有什么花纹辨识度,为的就是草原之人耐用务实的特点,如今扒了衣服正好反穿。 案牍所 案牍本就是和林一处压紧地方,门前有层层守卫看守。 只见灯火闪烁见,一辆辆各处城门运来的卷宗登记往里间运去,这里记载着近日各族商旅来往的情况。 “那颜。” 值守的头目是个扎温那颜(百户),见着远处走来三人,为首一人正是有些神色凝重右脸有些浮肿的阿勒苏,他是案牍所的一把手,这百户自然见了他要恭敬些。 “那颜,你”他看着阿勒苏的脸颊问道。 阿勒苏瞪了他一眼,负手呵斥两声挥退那人,装模作样地打量起这些正在运入案牍所的卷宗,板着脸询问着手下,人模狗样的左迈两步右跨三分。 紧随他身后的便是姜为,姜为此刻头戴着毡帽,穿着质孙服目光一刻也不离开那阿勒苏的身上,不过他心中却丝毫不曾紧张,也不担心这阿勒苏会突然反水。 毕竟自己的身手,这阿勒苏是看在眼里,他胆敢说出一个字,那姜为定然让他没有机会再说出第二个字。 与这样极度利己的人打交道,是既不放心却也颇为放心,不放心是担心他在背后阴人,而放心则是对于这种怕死的怂人他姜为拿捏的死死的,这样的人可没有身死也要尽忠的觉悟,他们考虑的优先向永远是自己,可不会为了所谓的忠心送了自己性命。 阿勒苏带着二人大步入内,阿勒苏将案牍所里正在归内装运的手下都挥退出去,案牍所大门合上,里间便只剩下三人。 阿勒苏倨傲神情一去,赶忙弓着背点头哈腰地看着姜为。 姜为不理他却问必彻彻,“就按你所想的开始,我是外行人,这事儿还得你来。” 必彻彻知道事急,便让阿勒苏将突厥系部落的文档与近日卷宗都悉数调来,那阿勒苏也算老练,毕竟与必彻彻两人都是多年司职照磨官之人。 两人搭配间便将突厥系部落的档案卷宗一一搬来,姜为虽略懂些蒙语却不懂蒙文,还得依仗必彻彻来翻阅。 必彻彻询问了阿勒苏再三,那阿勒苏打包票已悉数搬来,必彻彻看了一眼姜为,姜为腰间一根麻绳垂下,半臂将阿勒苏拽到梁柱旁,几下便将他捆了个结实,并用布绢塞进他的嘴。 “最好老实些。”他瞪了阿勒苏一眼便走到陷入卷海中的必彻彻身旁,听着他的分析起来。 “乃蛮汪古畏兀儿”必彻彻盘坐在地上将卷海一卷卷飞速过目,他一目十行,卷海虽多却也过的极快。 他任照磨多年,对于这些卷海的了解比阿勒苏还深刻,这些对他并不是问题。 必彻彻浸入其中,自言自语道:“果然这些克烈人藏得很深,没有任何克烈姓氏的名字。” “甚至连克烈分支的罕见姓氏也没有。” 必彻彻正在丧气时忽然目露精光,一把抓过一卷录文攥在手中,“咦,阻卜?” 姜为看地精神一振,那必彻彻仔细地读着录文,“十七日前入城所属巴尔忽惕部这是个突厥部落” “巴尔忽惕部哼,终于被我抓住端倪了!”必彻彻精神为之一振,一拍录文大笑一声。 他指着这卷宗道,“这个叫阻卜的巴尔忽惕部人有问题!” 姜为不解,必彻彻又用其蹩脚的汉语掺杂缓慢地蒙语给姜为“双语”翻译起来,花了半晌姜为才听明白。 原来这阻卜并不是蒙语更不是突厥语,而是失传近两百年的契丹语! 这阻卜乃是辽金时期对于克烈的旧称,随着辽国灭国,耶律大石西迁,契丹语已经逐渐丢失,而这阻卜也成了一种几近灭绝的称呼,早已不为时人所知。 必彻彻早年托元帝北迁之福,有幸查阅过宫廷密文,其中便有契丹文,他潜心学习数年成了颇为精通这失传契丹文之人,而这阻卜也正引起了他注意。 而那巴尔忽惕部本是突厥系部落,可早在数年前就因内乱分为东西两部,称豁里部与秃马惕部,那巴尔忽惕部早就弃用了,他司职照磨之时谁要是用旧称称呼两部之人,别人还要跟你翻脸。 就好像你已经开创新朝,可别人称呼你前朝旧国号一般,真正的巴尔忽惕部人是绝不可能用这旧称来的。 只是草原上的消息并不灵通,冒用这个部落名字的克烈人还不知道情况,而这些小部落的消亡分裂也没人关心,所以冒用了巴尔忽惕也无人在意。 这阿勒苏等人接任照磨官没几年,自然对这些细枝末节不可能如必彻彻一般老辣。 姜为喜出望外,便道:“能探知他们行踪?” 必彻彻急忙点头,按日期在案牍中拽出十七日前入城的载录,不出半刻便指着其中一点道:“嘎拉坊。” “嘎啦火焰之意。”姜为喃喃自语道,旋即走过去给阿勒苏松绑让他带着自己一行人出去。 姜为心中忖度再三,如今发现了克烈人的端倪,自然就找到了正轨,不过最关键的一步才将将到来,这些克烈人会凭自己手里的东西,乖乖听话吗? 第一百零七章 柳暗花明 正当姜为准备给阿勒苏松绑之时,外间却响起了推门声。 那值守的扎温那颜入内,边走边呼喊着阿勒苏的名字,似乎有什么急事。 姜为顿时警觉起来,手已摸在了腰间长刀之上。 那人喊道:“那颜,太师手下兀颜尔将军,奉命前来巡阅案牍。” 姜为皱眉,“兀颜尔?” 必彻彻凑上前道:“这兀颜尔是马哈木手下第一猛将,乃是其心腹,这下糟糕了!” 他话音刚落,已然听见外间无数铁甲甲叶响动不断,姜为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两列精悍甲士分列两侧,居中一人身材伟岸,足有九尺长短,重甲在身,步伐沉稳异常正往里间走来。 姜为暗骂真不走运,今夜刚寻到克烈人的眉目却遇到了这兀颜尔巡阅,这兀颜尔如此唬人,屏息间姜为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兀颜尔的棘手。 如今此间如此凌乱,已然来不及收拾,那兀颜尔必然会因为这些蛛丝马迹生疑,若是再扮作阿勒苏的兵士从正门而出,已然不可能。 最要紧的是,兀颜尔查阅案牍定然是要这照磨官阿勒苏陪同,一旦这个阿勒苏离开自己数步距离,自己便失去了对他的约束威慑,以这小人秉性届时他往兀颜尔处一躲立时便会出卖自己二人! 外间甲士林立,又有兀颜尔这样的猛将,一旦陷入重围再想杀出去,难于登天! 姜为心中无数种可能闪过,他冷静地分析着当前局势,冷眼看了看一旁捆在梁柱上的阿勒苏,心下打定了主意。 外间那扎温那颜走到案牍门前,还未待他敲门,后方的兀颜尔一把推开他,巨手一推那门便向内砸去! 只是门刚一推开,只见里间囫囵砸来一物,兀颜尔身手不俗,反应自然也极快,左臂探出擒住掷来一物,拎在手上一看! 原来是阿勒苏! 只是如今的阿勒苏脖子就像喷泉一般,不住地往外渗血,而其双眼发白早已没了命。 这自然是姜为下的手,阿勒苏见过二人面容,已然没有留下他的理由,死是注定的。 “哐!”兀颜尔拎着阿勒苏尸体,虎目一瞪还未作反应,只听见空旷的案牍库中响起一声。 他对着甲士昂声一喝,将阿勒苏尸体丢在一旁,自己径直冲入其中,只发现案牍库北侧窗户被人撞开,他冲出案牍库,只见两道人影刚好从墙上跃出! 他心中大怒,只是重甲在身,面对高墙他也无力像姜为那般灵活腾挪,他快步折身招呼甲士,纷纷骑马朝着姜为逃跑的方向追去! 姜为单臂提着必彻彻在城中屋顶街道上舍命狂奔,时而腾挪上房,时而冲入街道。 虽然打草惊蛇,可这也是不得不如此,否则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被阿勒苏一出卖恐怕会更糟糕。 他们即使占得逃跑先机,可是兀颜尔所带甲士数量众多,三面合围朝着大致的方向形成一道半圆的网将姜为二人不断压入逼仄的方向。 姜为听着四周密集的甲叶碰撞之声,马儿嘶鸣声,似乎避无可避。 拐过一个街道,只见前方便有五人杀将而来,姜为见躲不过去,腰间长刀一闪,纵跃而去。 刀影霍霍间,姜为刚劈死一人,那另外四人忽然间却如割草般齐齐倒下。 姜为心中凛然,看着那四人背上插着数枝长箭,忽而听得前方黑暗处角落出现几个人影。 他方才明白原来是这几人射杀的瓦剌甲士,他带着必彻彻赶忙跑去。 姜为在黑暗中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只觉得这些人身材都颇为高大,不似汉人模样。 那些人嘴里说着奇怪的语言,带着姜为二人钻了三四个狗洞,下了一处地穴。 漆黑的暗道中一人打开火折子,姜为这才看清这几人的面容。 皆是一色的高鼻深目,乃是典型的色目人。 他们操着奇怪的语言,姜为虽然听不懂可必彻彻却听得激动。 必彻彻对着他们说了几句,用的也是姜为听不懂的语言,不过那些人一听必彻彻说的显然有些惊讶。 几人一阵交流,必彻彻激动地告诉姜为,这几人操的是突厥系语言,带有明显的克烈口音! 之所以救下他们,全然是因为自己二人被瓦剌人追杀,他们向来与瓦剌人互为死仇,碰巧遇上自然拔刀相助。 姜为看着几人,他让必彻彻询问他们是否是嘎拉坊的巴尔忽惕人。 必彻彻说罢,这几人有些惊恐,显然对于姜为二人又产生了几分戒备。 必彻彻连忙摆手,说了方才的经过,“我们之所以冒险进入案牍所,全是因为要寻找你们,你们的住所也是从案牍库得知!” 那几人相视几眼,必彻彻继续按着姜为的意思道:“我想,你们便是克烈人?此行前来是为了打探孛儿只斤·敏答失力·萨仁雅的消息对吗?” “我是我家公主萨仁雅所署之文官,这位是明国的使者,我们二人正是受了公主之托来寻找你们的!” 他话音刚落,姜为从怀中摸出一把嵌宝金刀,他拔开那匕首,露出了黄金家族的印记。 那几人颇为吃惊,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带着二人往前走去。 姜为心头大动,心道柳暗花明,本来打草惊蛇,再去寻克烈人便会举步维艰,没想到却意外的遇到了几个克烈人! 他在地穴里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一亮,只见已在嘎拉坊之中,几人将姜为二人带入一间内房中。 内房中有一身着质孙服之人,此人生的魁梧,精干无比,也是个色目人,那几个克烈人对着他说了几句。 他眼芒一动,看着姜为汉人面孔道:“我的朋友,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姜为听罢有些惊讶,这人竟然懂得汉文! 那人道:“别奇怪,我叫莽哥托,自小是萨仁雅公主的伴生武官,所以会一些汉文。” 姜为点头,将萨仁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那莽哥托听地异常振奋,他打探许久的萨仁雅却一无所知,却没想到这个汉人却知道萨仁雅的踪迹。 姜为将金刀与萨仁雅亲笔密文置于桌上,“这是公主的亲笔信与信物,请查验。” 莽哥托小心翼翼地捧起密文卷看着,这是属于克烈人为数不多的密文,他查验再三确信无疑,便道:“既然你说公主还在和林之外,那我们便趁未入和林之际救走她。” 姜为摆手道:“不可,公主明日便会入城,已然来不及了。” “更何况,公主并非是要你们带她逃走,我想那密文上应该也告诉了你,她此行入和林更是为了取走那块传国玉玺。” 莽哥托见姜为不好糊弄,面露难色,毕竟在他看来得知了公主踪迹,自然应该去救走她,而不是眼睁睁看她走入和林这个虎穴。 姜为趁热打铁道:“公主之所以要我们来寻你们,便是要寻克烈部的踪迹,领着克烈的军队引为外援,这事刻不容缓。” 莽哥托犹豫片刻,姜为却似乎看透了什么,便道:“我知道你们应该有自己的计划,或许想着靠着这隐匿的几十号人抢走公主,可是你觉得有胜算吗?” “就算得手,你们有足够得人马护送她安然离去吗?别忘了这可是瓦剌的地界。” 莽哥托道:“哎,只是我克烈部兵马不多,若是亲启大军前来,恐怕也是以卵击石,于事无补。” 姜为摇头道:“往日乌格齐一家独大你们自然没机会,可如今马哈木将将控制和林,一切都立足未稳,各路人马名义上进贡而来,实则却各怀鬼胎就连那帖木儿帝国也来了人,如今他们表面光鲜,却实则危机四伏,顾此失彼间正是你我行事之时机。” “今夜那兀颜尔已经被打草惊蛇,若我们不能即刻出城借兵,再晚一步便要被瓮中捉鳖,届时想走也不可能了!” 姜为深知兀颜尔捉不到自己,自然要去马哈木处请兵封城,再慢一些恐怕一切皆成泡影! 莽哥托知道姜为说的有道理,便道:“公主的安排是什么?” 姜为道:“你我带人将克烈的兵马带来,我们护送公主入和林的使节队会与马哈木等人周旋,为我们借兵争取时间,一旦使节队玉玺得手便会带着公主撤离和林,那时克烈的兵马便能派上用场!” 莽哥托思量再三,终是点点头,“好,我带你去克烈部,也算是尽了臣下对公主使命之责。” 姜为大喜,不过也没忘记在客店里的小蓝,他让莽哥托使人将小蓝携上,他们一行人数十骑便趁着夜色冲出了和林东门。 就在他们出城的半炷香后,和林的四门重重地合上,兀颜尔带着数千人在和林城中展开了大肆地搜捕。 第一百零八章 古怪的疯老头 就在姜为与莽哥托一行克烈人冲出和林之时,远在和林西南二百余里处,两座营帐扎下。 星火点点,伫于旷野,两座营帐相隔不过百步却又各自含蓄,严谨的内敛着,似乎对彼此互有芥蒂一般。 右侧营地中,一座主帐内,十数人围在其中盘坐着,唇枪舌战地讨论着,这群人自然便是包元乾所在的明军使节队。 如今赵家兄弟,两名锦衣卫,章山端几名亲信还有包元乾兄弟,高守正二人甚至风塞丈都位列其中,这明军队伍中三伙势力,如今却颇有默契地坐在一起,摒弃前嫌般合作起来。 因为明日便到达和林,真正的变数即将到来。 可在章山端一行人看来,光凭白日发生之事这玉玺就没这么好拿,这些瓦剌人隐隐有仗势欺人的苗头,可是毕竟在别人地界,他们不可硬来只得集思广益,商量万全之策。 章山端看着几人争地面红耳赤,似有上手之势便打断道:“有些过了,争论可以,不要急了眼,如今我等远在万里之外的草原,身边能依仗的就是同行的百来号兄弟,若不能精诚合作,只怕是有命出塞没命回家!” 他说的极有道理,不论哪方都哑了火,章山端继续道:“如今深入和林,不知那马哈木的深浅,万事还需谨慎。” 赵彪按住桌角道:“要我说,包总旗那法子就不错,他不给咱们玉玺,那也别想从咱们手里得到那北元公主!” 赵豹点头道:“没错!这本就是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有那么多名堂?” 张驴儿白了二人一眼,不屑道:“这里可是瓦剌的地界,若是硬碰硬我只怕别人带千八百人给咱们一围,不消三两下功夫就给咱剁碎咯!” 刘三刀呛声道:“别忘了,咱们手里可是有人质,他们敢动么?” 另一人却嗤之以鼻,“那北元公主再重要,也犯不上咱们一百多条命去赔?我可觉得不划算!” 几人陷入僵持间,一旁笑吟吟地风塞丈却道:“照小老儿看来,你们所担心的都不是问题。” 章山端几人闻言都看去,包括包元乾也想听听风塞丈有何高见,在他们看来这风塞丈早已不是那普通的向导了,而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风塞丈道:“我们人数虽少,不过马哈木也不见得就敢轻举妄动。” 他竖起一根指头,“关口就是局势二字。” “局势?”众人费解。 风塞丈点头笑道,“如今和林涌来了无数的部落,这些部落往日或与马哈木有仇,或觊觎和林日久,如今鱼龙混杂聚在一处,和林的局势便颇为的微妙。如今看似马哈木独揽和林,实则暗流涌动各怀鬼胎,不然那马哈木也不会万里迢迢让你等亲往和林,他心里是没底儿的。” 包元乾深以为然,别说是那些部落,那帖木儿帝国派了数千精锐来,名义上说是护送蒙古贵族归来,实则心中打的什么算盘都无须多言。 马哈木当今最重要的是维稳,而不是生乱,不能给这些外部势力可趁之机。 马哈木虽强,可却是沉沉巨兽,等闲不得轻易动弹,他们虽小,可却能让马哈木投鼠忌器,使得他们能在各路势力间夹缝求生。 其实在昨夜让姜为偷偷潜入和林,他就受到了风塞丈的提点,要擅于把握各方势力的矛盾点,结交利用,拉一打一,以柔克刚之思维,他颇有感悟。 风塞丈又道:“其二,你们的身份也是最大的护身符。” “你们身份乃是出使塞北的明国使节,那马哈木不似乌格齐,他的对外方针是要结交明国而非对抗之,所以你们以明国使节身份出使和林,这就是最大的保障。” 他见众人恍然,笑道:“不过嘛,你们却忘记做了一件事。” 章山端问道:“何事?” 风塞丈道:“提前在和林散布消息,就说大明使节即将到达和林,让各方势力都知晓这个消息,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么就算马哈木手下有非分之想的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包元乾心中一闪,心道果然,就算马哈木想铤而走险,或是说其手下有不轨想法,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被草原诸部知晓,就成了不公开的秘密。 他们吃了豹子胆敢动手?他们一旦有失,擅杀大明使节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他马哈木不但要顾及变生肘腋,还要担心大明的军事打击,这样一来就给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一个天大的机会。 这一招倒是类似后世的舆论压力,只身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就诉诸舆论,将事情暴露在普罗大众之前,迫使当权者不敢妄动,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章山端听罢叹气道:“可惜没能提前散布些消息出去,若是待到明日被他们裹挟入城秘密安置,倒有些陷于被动。” 风塞丈拂须一笑,“这些事儿,小老儿我早已替你们办妥当了,如今的和林可是传遍了明国使节到来的消息,明日你们只管大胆入城,那马哈木定不敢为难你们的。” 众人一听,心头一惊,心说这风塞丈又没离开过队伍,他靠什么本事让和林城中消息漫天的?这人莫不是天神乎? 而包元乾感悟却更深刻些,这风塞丈告诉自己之所以这么帮助他,全是因为故人之感和率性而为,可他总觉得这个风塞丈似乎也是有些事情没告诉自己。 自从自己知晓大概的身世,他便将风塞丈与那脱古思帖木儿相联系起来,心道难不成这二人认识?不过若是风塞丈认识脱古思帖木儿,那么怎么会不认得包大叔? 须臾,众人拍板定下计策,便各自散去。 包元乾找到赵家兄弟,作揖道:“这些日子多有二位兄弟鼎力相助,如今和林在即,也不知道结局如何,日后还望二位兄弟精诚合作。” 赵彪还礼道:“包总旗客气了,若非包总旗一箭相救,我兄弟二人也不会站在此处了。” 赵豹道:“不错,俺们兄弟二人没读过甚书,也不懂得什么繁繁什么节,只是自小阿爹便告诫我们,要知恩图报,若是连这点良心也没有,那这人也白当了。且话说回来,我们二人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赵彪点头,“我阿弟说的不错,阿爹多年前死在战场上,我二人便深知这刀兵向来无眼,我们就如这蝼蚁一般,不甘愿闷头做一小卒,也想立个功名搏个官位享福,我们二人都是俗人让总旗见笑了。” 他话语间有些尴尬,正如他们所言,他们也有一颗向上攀爬的心,察觉到包元乾此行的不同寻常便自告奋勇而来,一半是因为报恩而另一半自然也想立个功名,如今和盘托出倒担心包元乾小瞧了自己兄弟。 可是包元乾听罢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看来二位赵兄与我一般,都是同流之人。” 三人相视一笑,赵家兄弟自然听出了包元乾拉拢之意,转念一想自己几人这般可不就是“同流之人”? 包元乾别过赵家兄弟却遇上了风塞丈,风塞丈眼神古怪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道:“看来那女娃子是告诉了你不少事情,我想你应该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个了解。” 包元乾对风塞丈没什么隐瞒的,他点点头,“或许与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有关,晚辈敢问这天元帝可是你那故人?” 风塞丈闻言脸色一变,似有恍然的神情,只是摇头而喃喃自语而去,“难怪难怪” 包元乾见他远去,兀自无奈摇头,他并未回帐而是径直去了应浩与寇石城的帐中,今晚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这两个锦衣卫而来。 他一掀帘子,便长身而入。 第一百零九章 卷地而来 次日午后,一支数百人的蒙汉队伍终于逶迤地行至和林城郊。 这支队伍便是接引的瓦剌人马和包元乾的队伍,此时两支人马并排而行,那瓦剌的扎温那颜脸色倨傲,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和林城墙,自觉地已到了自家地界。 包元乾骑在绝地之上,遥遥地看着和林南城外早就有百多人伫立等待,远远看去这些人马极少有甲士在场,几乎都是一色的圆领袍官员的模样。 他看在眼里,心道怪哉,萨仁雅归来这马哈木动静虽不说完全没有,却也是风平浪静了。与他想象中遮天蔽日的大军罗列,截然不同。 这些人毫无敌意,甚至皆是一脸和煦之色。他曾想过面对千军万马的局面,却没想到面对的却是轻装简从的一行瓦剌官员队伍。 他们缓缓走到近前,那文官拍马而出,对着接迎队伍中为首一人低声耳语起来。 包元乾与那人相隔不过数十步,定睛看去只见此人头戴钹笠冠,坠着一串宝珠链。一身圆领紫袍,外罩薄纱穿的颇为华贵。 此人约莫五六十,生得儒雅精干,虽已年长但是却看不出丝毫老气,肤色偏黄,两撇精致打理过的花白八字胡挂在脸上颇为斯文。 包元乾皱眉心道这不会就是马哈木?可那人虽生的富贵,但是若说是席卷草原的雄主马哈木,似乎又少了几分气魄,也不会是脱欢,脱欢如今应是个二十多岁的壮年。 那文官汇报完便打马侍立一旁,为首那人便策马而来,对着明军使节队便勒马道:“贵使节一路辛苦,天朝使者专程前来和林,真乃蓬荜生辉。” 包元乾听他说着蒙语,便自觉从队伍中打马而出,立于他身前道:“大明特使包元乾,赴马哈木太师之约前来和林,敢问阁下贵姓?” 那人看着策马而出的包元乾,方才在队伍中他没察觉到此人,可如今立于自己前方数步,他自然地真切。 他没有着急回答包元乾,而是来回打量着包元乾,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般,看地他皱眉发出疑惑的声音。 包元乾被他盯得不爽,心道难不成你是个弯的?旋即又沉声道:“敢问阁下贵姓?” 那人这才收回疑惑的目光道:“我乃太师马哈木麾下枢密副使,哈剌章!” 哈剌章话音刚落,这下却轮到包元乾上下打量起此人来。 方才还以为别人是“弯的”的包元乾,此时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哈剌章,他先略微一惊的是着哈剌章的官职,枢密副使。 记得在肃州时萨仁雅就让自己跟她回草原,说是让坤帖木儿封自己一品大员枢密副使做。这枢密院乃是执掌北元兵马的机构,正使历来由北元皇太子兼任,而眼下这情况副使已然便成了唯一正使,足见这哈剌章几乎便是马哈木的左膀右臂。 如今马哈木亲派此人而来,却又不派遣甲士相随,也表明了马哈木的态度,外松内紧,接待明使如治大国烹小鲜,百来人便能做的事何须千军万马来装腔作势,大动干戈? 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马哈木,原还以为应付什么兵马,没想到别人根本不接你这招,以不变应万变。 而紧接着令包元乾惊诧的,则是哈剌章这个名字。 哈剌章,如果他没有记错,乃是元朝丞相脱脱之子。 当年元顺帝的长子,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便寄养于脱脱家中,与这哈剌章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当年脱脱被害身亡,哈剌章被流放,而顺帝死后元昭宗一继位便为脱脱平反昭雪,启用提拔了哈剌章。 后来在捕鱼儿海之战中为蓝玉击败,子侄兄弟尽皆降明,可唯有他仍然脱身于塞北,不肯归附。 包元乾心中困惑,这哈剌章照理来说应该是效忠于黄金家族的才对,与昭宗一并长大后事从益宗,历仕二朝矢志不渝。 可是他为何会成为马哈木的心腹这倒是与自己了解的哈剌章大为不同。 再联想到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感觉怪怪的,被认出来了?就算曾经认识,这么多年面容早变了,一眼相熟的事儿几乎不可能。 “你,叫包元乾对否?”哈剌章勒马踱步问道。 包元乾点头,“不错,敢问你家太师在何处,为何” 哈剌章笑而打断道:“和林诸多使节前来,我家太师宵衣旰食,实在无暇前来还望贵使见谅。” 包元乾听罢,心中忖度着看来疯老头说的不错,一来马哈木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派了百来人而来,如今和林局势复杂,自己这行使者只是无数使者队伍中的沧海一粟,并不值得马哈木起眼。 最重要的是马哈木乃是统筹全局,称王称霸之人。萨仁雅虽然重要,可也只是对于其子脱欢而言,对于马哈木这样的政治家恐怕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其实他方才还想询问脱欢的,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萨仁雅前来,脱欢却未来相迎这有些出乎意料。 包元乾拨马看着后方章山端几人,点了点头示意无误,章山端会意便安排人手准备依次入城。 哈剌章马鞭一扬便道:“贵使且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之处。” 他说话间目光并未看着包元乾,也没看后方的队伍,而是落在了远处无边的草原上,不知他在观望什么。 包元乾察觉到他话语中有些担忧般的急切,却不知所图为何,不由得有些没底。 一行人马正刚欲随着哈剌章入城,包元乾心中不安的念头一闪,急忙摆手呵止队伍,他翻身下马伏于草地之上。 耳贴草地,数息之后昂然起身,翻身上马的同时沉声喝道:“诸军小心有诈!似有铁骑奔来!!” 他话音未落便已抽出长刀,那哈剌章未及出声便已然感觉到一丝冰凉之意自脖颈传来,他僵硬地看去,只见包元乾的长刀已然夹在了自己脖子上! 和林南门忽然咯吱大响一声,重重合上,惊地章山端拔刀勒马厉声道:“把那北元公主夹在其中,别让这些瓦剌人得逞!” 明军纷纷抽刀取盾,他们默契配合间一张张劲弩举起,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一时间围成了一个铁桶阵,谨慎地看着草原远处冒出的无数黑影。 那些随行官员惊惶无措,本想入城却被厚厚地城门拦住,城上之人管也不管他们。 哈剌章不敢动弹,却瞪着包元乾道:“你这是何意!?” 包元乾冷冽道:“敢跟我玩把戏,当心小爷拉着你这个一品枢密使陪葬!” 哈剌章长叹一声,郁闷道:“我若是要擒你,何须以身试险,落在你的刀下!?” 包元乾听罢,心中怪叫一声,看着四周出城的瓦剌官员,他们一副手足无措茫然无知的样子,似乎他们对此也不知情。 铁骑卷地而来,只是须臾已然从三个方向合围,他们一色轻骑雕弓,似有数千人,四蹄狂践,扬地尘土漫天。 哈剌章眼神张望,皱眉半晌才道:“哎果然是他!” “谁?” “太师之子,绰罗斯·脱欢!” 第一百一十章 接阵 “脱欢?” 包元乾听罢心道脱欢带着大军而来,而马哈木派来的哈剌章却不知情,这说明脱欢此行极有可能是违背了马哈木的意愿,擅自行动。 “哥,快回阵,这些鞑子来者不善!”包布同在阵中挥舞着狰狞的狼牙棒,一声断喝打断了包元乾的思绪。 此时明军早已将战马与大宗小宗的货物箱子围在外圈,里间叠满精铁盾牌,围了个严严实实,牢不可破的精巧阵型。 包元乾看着四周逼近的瓦剌轻骑,抬手一把攥住哈剌章后背将他抓到自己坐骑之上,打马冲入阵中。 不管这哈剌章知不知情,如今他也要架着这一品大员作为筹码。 包元乾将哈剌章丢在阵中让卢刚锋几人看管,随即越过赵家兄弟上了居中的马车,里间正是在左右张望外间情况的萨仁雅。 “怎么回事?难不成马哈木他耍诈?”萨仁雅见包元乾掀帘入内,起身上前拉住包元乾道。 包元乾神色凝重,兀自摇头,“是脱欢。” “脱欢?”萨仁雅黛眉一竖,“他还是这般负气斗狠,让我来会会他,定让他不得妄动!”她说罢一捋青丝,便欲出马车而去。 包元乾伸手摁住她的香肩,“不必,事情还没遭到那个地步。” 萨仁雅疑惑地看着他,包元乾笑道:“我量他等闲不敢妄动,一会儿我去会会他便是,上阵这事儿不是你们女人该做的。” 包元乾心中忖度脱欢带兵而来,必然违了马哈木之命,他顾及哈剌章与萨仁雅在自己阵中安危,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倒想去会会这脱欢,看看历史上能够击杀阿鲁台统一东西蒙古的雄主,究竟是什么样? 萨仁雅自然是玲珑心,听他这么说旋即也明白了包元乾的深意,轻叹一声,“你们男人就是好个自尊,凡事都要斗个输赢” 萨仁雅看着包元乾被看穿小心思的小尴尬,心中一叹,那夜自己告诉了他许多与脱欢的往事,脱欢自小与自己青梅竹马,两人一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童年时光。 脱欢自小便宠爱萨仁雅,小小年纪便有一番壮志,立誓长大后要娶萨仁雅做妻子,要为她打下一片江山,效仿一代天骄铁木真那般结束东西蒙古的纷争,还她一个无忧的天下。 萨仁雅纯真良直,对于脱欢的话自然坚信不疑。 可一切直到自己十三岁那年,却发生了剧变,那一刻她的世界天已倾! 那个自小对她立誓的脱欢,竟然与其父为了权力,毒杀了自己了大哥,孛儿只斤·恩克。 这让她对脱欢又恨又怕,失望至极,她抱着自己哥哥的尸身,脱欢在雨中走来无力苍白地解释这是其父之意,自己也无力阻止。 萨仁雅痛苦和怨恨的种子从此种下,后来乌格齐杀来赶走了马哈木父子,自此二人天各一方,再也未见。 曾经的青梅竹马,也最终成了血海深仇。 如今包元乾不让她去犯险而要自己先去,一来是其作为男人的自尊,二来也是向自己表明他的淳淳心意,她有岂能不明? 包元乾淡笑一声,不待萨仁雅多说什么便已掀帘而出。 他快步到前排,透过盾牌缝隙只见前方的轻骑动作奇快,当头先锋已然近在百步快勒马而停,战马鼻息粗重地喷着,似乎长途奔袭了很远。 一旁的风塞丈早已在里间观望气势汹汹而来的瓦剌骑兵,他忽然冷笑一声兀自摇头,“我道什么本事,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行军之法一窍不通!” 章山端包元乾几人见风塞丈冷笑,都不由得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风塞丈指着先到的一批勒马而停的瓦剌兵笑道:“行军在于马力,你们看这些先至的人马,人疲马乏,不难得知这些人早在极远的距离便纵马狂奔而来,看似气势逼人可实则落入下风,一旦一战不胜难免士气低落,马力衰败不止纵使人多也再难图谋其事!” 包元乾点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虽然人少,可是阵型妥当,强弓硬弩齐备,他们若是想妄来,纵使我等不敌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他是驰马之人,知道战马远距离冲锋前并非肆意纵马狂奔,而是由慢渐快,四蹄摆动频率逐渐加大快走,在极短的距离内才会纵马狂奔冲锋,否则你马儿还没冲到别人阵前早已累地气喘吁吁。 脱欢这般轻视明军,肆意纵马而来倒让他自己的优势顷刻便成了颓势,兵法之道战场厮杀向来瞬息万变,从不以人数论英雄,脱欢自己也不知只在这一通长途奔袭便悄然送掉了手上的优势。 由此可见,用兵之道难知阴阳,高深莫测。而这风塞丈更是所言非虚,是个老辣之人。 章山端却道:“可我军人太少,他们人多自然自持一战必胜,所以不惜马力作一劳永逸之功,若是不敌,我便去结果那两个北元俘虏,死也不能让这些鞑子如愿!” 包元乾听罢眉头一皱,谨慎地看了章山端两眼。 风塞丈哈哈一笑,负手道:“何须鱼死网破?诸位请看。” 他苍劲枯槁手指一点,包元乾几人看去,风塞丈拂髯道:“为何这些瓦剌先锋到了我们百步外却勒马不前?这是众心不齐的表现,瓦剌人气势汹汹而来,看似铁板一块却各怀鬼胎,一些人想抢立功劳,而另一些人却留有退路,如此一来行军阵法一乱便成了如此散乱不齐之状。” 众人听他这般分析,头头是道,都不由得点头称是,包元乾听得是佩服不已。 风塞丈又道:“我观其扬尘,来者绝不会过三千之数,可这领头之人实在算不得高明,才二千之数就已经难以驾驭,来势汹汹地奔袭而来却没能占得先机,倒让我们提前结好的阵型。” 包元乾听罢,看着远处零星散乱的先锋与后方滚滚烟尘,这才明白风塞丈之意。这瓦剌骑兵有些脚力快的提前到了冲锋距离却碍于人马不够,只得驻足等待后方的人马而来,才敢冲锋而来。 这一耽误,却让自己失了先机,不过显然瓦剌人越聚越多,四周离自己百步之外的瓦剌军已然有数百之众,他们蠢蠢欲动见不过百余人的明军阵型,心下冷笑终还是吆喝一声,冲锋而来! 马儿提着最后一股气,强弩之末般散乱而来,瓦剌骑兵早已马上张弓对准明军阵型。 风塞丈沉声道:“若想活命,就得顶住这前头部队,其行军阵法早已乱成一团,全凭最后一口气撑着,若能挫败其第一波冲锋,则其大事休矣!” 众人见瓦剌人杀将而来,精神一振,心中都明白风塞丈说的话并不是玩笑,只有压住这第一轮冲锋,打掉瓦剌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才能有谈判的资格! 章山端扬刀振声,“诸军准备接阵!!给老子狠狠地杀!!” 明军个个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喘着粗气看着疾驰而来的瓦剌骑兵,握紧兵刃的手掌也出现了细密的汗水。 阵外的瓦剌官员纷纷向外侧跑去,生怕两军交战伤及无辜,战场肃杀之气,刹那蔓延而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垒 瓦剌数百骑散乱而来,藏在马匹货物后的明军手中早已人手一把强弩,这是肃州卫武库所带之物,也算是此行的压箱底的杀器。 弩箭乃是类似诸葛连弩一般的连发弩机,下嵌着一盒弩匣,匣中有相当数量的弩箭,连续扣动弩机可连射弩箭压制敌军,乃是明军以步克骑的主要仰仗。 “发!!”章山端在阵中观瓦剌冲来,一声令下,阵中明军四面连弩齐射,一时间机匣声不绝于耳,强弓硬弩如漫天之蝗,扑天而去! 明军虽然人少,可一人连弩可射数十箭,百余人形成了弩箭群已颇具规模,根本无需瞄准便能以数量压制瓦剌人。 弩箭“嗖嗖”密响扎入瓦剌骑兵中,马儿被弩箭射的纷纷扑倒,惊地扬蹄后撤,马背上的瓦剌兵一个个哀嚎着坠下马来,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众人都明白,数十匹的马儿中箭扑倒,掀翻其上瓦剌人,那些没了坐骑的瓦剌人就如失了牙的猛虎,只能嗷嗷躲在马尸后躲避箭雨,不敢抬头。 那应浩与寇石城二人对于弩箭使用的尤为熟练,他们一人双弩对着外侧便是一顿倾泻,准头尤为毒辣,专挑勇猛的牌子头(十夫长)等冲在前面的瓦剌人射杀。 紧随而来的瓦剌骑兵不少马上开弓还击,可是他们手中马弓的射程远不如弩箭,更何况明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叠加着厚重的箱子货物与盾牌之物,围成了个铁桶。 他们数百箭攥去,却犹如挠痒痒一般,丝毫不能撼动明军阵型,他们本想依靠骑兵的冲击力径直冲入明军阵中,可人马根本靠近不了阵前便成了刺猬! 包元乾在阵中大为震撼,他似乎明白了为何当年李陵可以在旷野中凭借五千步兵硬接匈奴单于十余万骑兵的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直到弩箭射尽,射杀了两三万匈奴人后方才被击败。 这弩箭,尤其是经过元明时期改良过的连弩对于骑兵的压制力实在是太过明显,只要有足够的箭矢,结成大阵万箭齐发绝非虚言! 包元乾一口气射完手中两匣连弩,远远地看见数十步外一个扎温那颜带着十几骑举着圆牌,冒着箭雨策马而来,这些人显然是下级军官,连其马上披了层湿牛皮,对于弩箭的杀伤效果显然起了不小作用,所以靠着个人悍勇冲锋而来。 包元乾冷哼一声弃弩取下一旁角弓,他全力一拉弓弦咯咯作响,“崩”一声,他一箭射出,那扎温那颜的马蹄上便被重箭贯穿! 那马儿嘶鸣一声将那扎温那颜簸下马来,圆牌甩飞在一旁,他人轱辘一滚还未起身,半空一支响箭奔来,将他咽喉贯穿! 他瞳孔发散,临死前死死瞪着射死他的人,正是在铁盾后踩在木箱上的包元乾! 包元乾箭术出神,一息之间连射两箭取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他射死那扎温那颜又如法炮制连射死两个牌子头,这下瓦剌骑兵彻底慌了神,长官阵亡一时间各怀心思,没了向前冲的勇气,纷纷拨马而回! 见瓦剌人纷纷勒马而退,明军看着四周一地的马尸人体,受伤的,倒地的哀嚎一片,阵中不由得一阵吆喝大喊,振奋士气。 包元乾在阵中四下张望,光这轮交手瓦剌人马折损了近一百六七十骑,虽然伤亡不足他们前锋的五分之一,但是阵型散乱,攻势受挫人马困乏下他们也算是彻底失败了。 那接应的文官与扎温那颜早就远远地躲在远处,他们虽然同为瓦剌人可却受马哈木节制,不敢妄动。 四周败退的瓦剌人纷纷退去,没退几步便迎上了脱欢的后续部队,后方的人马长途奔来本就困乏,只见前方的人纷纷带伤狼狈退来,心中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一进一退间,两拨人马交杂在一起,阵型彻底乱了起来。 脱欢焦黄的脸庞顿时涨的通红,看着近在眼前的明军铁桶阵,和阵前伤亡一地的人马,气的破口大骂,一扬马鞭便要带人冲杀而去! 左右见状纷纷劝阻,他们是脱欢麾下的亲兵,只受脱欢节制。不过他们心中都明白,此行本就是脱欢一意孤行违背了其父马哈木的意愿,若是将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交代。 他们不是脱欢,也不是马哈木的儿子,自然没有特权,到时处置背锅的还是他们这些人,所以这才是为何脱欢这两千余人稀稀拉拉,前后失去协调的原因,一些莽子只听脱欢的话立功心切冲在最前,而一些人则是畏惧马哈木,只能阳奉阴违缓缓策马而来。 阴差阳错间被风塞丈拿捏的死死的,这风塞丈能从观尘的细节中就能猜透对面底气虚实,实在令人汗颜。 脱欢气急,看着左右纷纷劝阻,心中郁结,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却因为传国玉玺的原因不能得见。 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此前因这事与马哈木大吵一番,深知这传国玉玺没有这般简单,可没玉玺就不得这萨仁雅。 马哈木让哈剌章节制上下军权,片甲不得调动,他左右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带上自己麾下亲兵强行动武。 他正在愤怒间,只见明军铁桶阵里单骑而出,缓缓策马而来。 他警觉地抽出鞍下雕弓对准那骑,只见那出阵之马乌黑透亮,如泼墨行千里,其上二人。 在前的他认得,乃是其父心腹宠臣,枢密副使哈剌章。 而哈剌章身后还有一人,他看地不真切,只听其言:“敢问阁下可是绰罗斯·脱欢!?” 脱欢放下弓,拍马而前,来回拨马昂声道:“不错,老子正是大元太师马哈木之子,宰桑台吉兼任中军万户,绰罗斯·脱欢是也,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此藏头露尾?!” “呵呵好长的名头,吾乃是大明使节队特使,包元乾是也!我等远道而来,绰罗斯部不以礼相待反倒刀兵相加,是何道理?” 包元乾毫不示弱,单骑面对脱欢麾下两千余人,不卑不亢地质问道。 “特使?几品?” “六七品?” 脱欢听罢愣了半晌,旋即扬天狂笑起来,“七品特使!?就是那扎温都不如的蝼蚁小官?就凭你也敢跟我谈?!” 他话音刚落后方的亲随都不由得在马上捧腹大笑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芝麻绿豆大,不入流的使者包元乾也敢出阵! 其后不知情的士卒见前排上官都笑了起来,自然也跟风而笑,一时间上千人的嘲笑,就如锣鼓喧天一般嘈杂地钻入包元乾的耳朵。 绝地面对这些杂音有些躁动,它似乎能感受到主人被辱,嘶鸣喘着鼻息狠狠瞪着前方。包元乾淡淡自后安抚其鬃毛,让它缓缓平静下来。 正如脱欢所说,包元乾一个不入流的小武官跟自己身份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犹如萤火与皓月争辉,简直是不自量力。 良久后嘲弄之声渐止,包元乾脸色平静,待他们猖笑完,兀自淡淡道:“没想到堂堂绰罗斯部的太子见识却如此浅薄,竟荒唐到以大小论英雄?哈哈哈!” 脱欢被他这一笑弄得些许不快,心道一介小官哪里来的勇气敢嘲笑自己! 包元乾笑道:“若论大小,那老牛够大了,不也是被狼吃?你脱欢太子名头虽长虽大,却如同那垂死老牛一般,徒有其表却无其实。” 他马鞭一指后方洒满一地的瓦剌人马,脸色嘲弄道:“这便是佐证,数千人浩荡而来却拿不下区区百余人,徒让部下妄送性命,铩羽而归,惜哉悲哉!特使虽小却能让你左右掣肘,动弹不得。太子名头虽大却也不过是一银样蜡枪头。” “中看不中用!” 包元乾厉声一嘲,大笑不止,转瞬拍马而回阵,不给脱欢反驳的机会。 在他看来,他们二人的身份正如身后明军的铁桶小阵与脱欢身后的数千骑一般,铁桶小阵虽小面对千军万马却岿然不动,傲立此间。 脱欢人马虽多,却是绣花枕头,人心离散不堪一击,中看不中用罢了。 脱欢听罢脸色铁青,他生的高贵无比,自小大权在握却没想到一个屁大的明国小官敢嘲弄自己!可他说的话却无法反驳,数百人冲阵却被人打得狼狈奔逃,实在丢人现眼! 顿时血气上涌,厉声道:“合鲁图!随我冲杀明贼!!老子要宰了这帮人!” 身旁一武将赶忙上前劝着,远处的官员也纷纷赶来,拽着脱欢的缰绳纷纷进言。 脱欢却是不管不顾,用马鞭猛抽来劝之人便要招呼麾下冲杀而去。在他眼里,此刻已经忘却了萨仁雅还在明军手里,他怒急攻心就要不惜一切! 正当纷争间,合鲁图忽然一指远处,“太子太师的人来了!” 脱欢眺望而去,只见左侧涌出无数铁骑,直奔自己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假戏真做 那大军风驰电掣,似有四五千之数,尘土飞扬间不过转瞬就已到了脱欢附近。 “呵呵这马哈木还是留了后手啊,你等暂且无虞了。”风塞丈眯眼笑道。 包元乾等人从阵中看去,后起大军而来的为首有二大将,一人身材伟岸健硕,似比弟弟包布同还要壮三分,骑在蒙古矮马上似乎人比马还大些,看得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另一人身材中等,却有三分豹头环眼,目光深澈不可捉摸。 脱欢见此二人前来对着自己恭谨一礼,知道这二人是自己父汗的心腹爱将,自然不快道:“兀颜尔,卜颜你们二人可是来阻拦本太子的?” 他神情倨傲,自恃其身份尊贵,说话极为不客气。 “若不是,便随本太子” “少主,卜颜奉太师之命前来迎接明国特使,并带太师一句话来。”那豹头环眼的蒙将不待脱欢说完便打断道。 “什么话?” 卜颜淡笑道:“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少主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脱欢听罢眉头紧皱,他自小被马哈木教导,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恨恨地看着前方滴水不漏的明军铁桶阵,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在里面,他岂肯甘心。 近在咫尺,可自己如今手中却没有玉玺,相别多年他恨不得立刻将萨仁雅拥入怀中! 他扬起马鞭,“无论如何,我要先行见一见萨仁雅。”话音刚落便驭马而去。 兀颜尔与卜颜带着数十骑亲随紧随而去,走到明军一丝不苟的阵前,卜颜道:“诸位特使受惊了,我绰罗斯部接待不周,卜颜在此向各位赔罪了!”他下马近前说的却是汉语。 明军不为所动,显然谨慎地信不过他们。 卜颜继续道:“我乃马哈木太师麾下左万户达鲁花赤,卜颜,这位是右万户达鲁花赤,兀颜尔。方才我家少主莽撞了些,而太师却并无恶意,若是真想擒你们何须我们几人来此,只消数千骑一冲锋,你们片刻间便要烟消云散。” 阵中明军稍一合计看向风塞丈,风塞丈点点头道:“且放心,他们数千骑在此,若有二心都不消与我们费口舌。” 章山端长舒一口气,扬起手随即明军放下了高举的盾牌,松下了防备。 脱欢等人得以看到里间的明军和被俘的哈剌章,他拍马而来喝道:“萨仁雅在何处?本太子要与她一见!” 章山端上前冷冷道:“抱歉,未见传国玉玺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她,否则别怪我们鱼死网破!” “大胆!敢与老子这般说话,你们明人都是这般肆意妄为目无尊卑!?”脱欢怒道。 “够了!”一声清脆的娇呵声传来,只见萨仁雅掀开幕帘,双眼冰冷地看着脱欢,散发着清冽的寒意。 脱欢被这声呵斥惊的一凛,他猛地抬头看去。车驾中的女子,已然二十出头,风华绝代。 他对萨仁雅的记忆却仍旧保留在十五六岁时的豆蔻年华,分别多年如今陡然相见他也有些木然。 “萨仁雅”双目一直打量着萨仁雅,良久方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拍着胸膛,“是我,我是脱欢,绰罗斯·脱欢!”他颜开喜逐地看着萨仁雅。 萨仁雅冷面寒霜,银牙紧咬道:“你不必自我介绍,你那张面孔这辈子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我”脱欢被她这么一怼有些语塞,他知道萨仁雅恨他,不过旋即又道:“萨仁雅当年之事,我脱欢实属无奈。而今,我赶走了那觊觎你的乌格齐,独霸和林,你大可高枕无忧了。” 萨仁雅灵眸微垂,黯然冷笑道:“不过也虎狼交替罢了,那我问你,我哥哥坤帖木儿大汗下落何处?” “这他如今正在和林。”脱欢眼神有些躲避。 萨仁雅看地真切,知道了大概的结果,失望道:“脱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撒谎都撒不圆!” 她话音刚落,狠狠地将幕帘扔下,两滴清泪无力垂落,情绪有些失控地在车驾内抱膝啜泣起来。 包元乾在阵中,能隐约地听见萨仁雅的哭声,他心中虽有些跳动,但也明白这是必经的一关。无论什么事,瞒是瞒不住的只有自己花时间去接受现实。 卜颜上前按捺住有些躁动的脱欢,对着明军使节道:“贵使的心情我自能理解,不必担忧,你们所需的东西就在和林宫中,且随我等入城便是。” 章山端谨慎道:“何不取出城来,就此交割?”他的使命就是拿到玉玺,在他看来自然是越早交接越好,入城可不是他所愿的。 卜颜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玉玺乃极为贵重之物,历来由我家太师亲自收纳。他想借此机会结交大明使者,想与明国修好,自然也需要入城一叙。” 章山端听罢有些不悦,他心想自己虽然是大明来的,可却不是所谓的朝廷使者,这是私活儿见不得台面,这马哈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当他犹豫间,包元乾凑近道:“章大人,我看还是先行入城,这玉玺极易造假,若是在这野外匆匆交易,恐怕不妥。” 章山端看了包元乾一眼,自然不知包元乾想法,便道:“靠谱吗?” 包元乾悄声点头道:“我看马哈木阴差阳错地把咱们当成了朝廷使者,八成和传信的鬼力赤有干系!” “哦?” 包元乾继续道:“鬼力赤素有二心,章大人想想若是肃州卫差人,那马哈木自然不会恪守两国使节交往,不定半路差人截杀也不定,这样一来倒会影响鬼力赤原先的计划和安危,我估摸着八成是鬼力赤两头骗,把咱们说成了朝廷的人给马哈木报了个假信。” 章山端恍然,“那你的意思是” 包元乾点头道:“对,索性便死马当活马医,假戏真做扮一扮这朝廷使者,给他来个瞒天过海!” 两人打定主意便与卜颜一通交涉,便撤下了防御,放还了哈剌章随着卜颜一行人朝和林城而去。周围的各方人马见肃杀气氛化解都纷纷上前,长吁短叹直言一场虚惊。 兀颜尔招呼麾下的甲士将狼藉的小战场打扫一番,不要声张闹大,必经各部使节已经陆续抵达,这样的事儿可见不得光。 包元乾骑在马上沉吟地观察着四周,他之所以会这般说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但要入和林城还要入大汗的宫殿,因为在那里才有他想要的一切。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摸了摸胸膛处垂吊着的那块黑铁条子。 哈剌章险象环生,骑在马上对包元乾不失文雅道:“可否借刀一用?” 包元乾虽然不懂他的用意,还是将腰刀拔出递给他。 哈剌章接过刀文雅道谢,留下一个鹰视狼顾之相便顷刻拍马而去! 包元乾看到他这个眼神正错愕间,只听得不远处一声惨叫,立时血光四溅。 他恍然看去只见哈剌章持着自己腰刀,从后突兀一刀便将前日接应的那嚣张跋扈的扎温那颜砍于马下。 那扎温那颜万万没想到,身为枢密副使的哈剌章竟然亲自提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倒在马下双目圆瞪,死不瞑目,这一突变周遭众人都是一凛! 卜颜赶忙抬手止住众人道:“不必惊慌,一切照旧!” 哈剌章满脸是血,华贵的紫袍也溅上的斑斑血迹,一扫方才温文之态正恶狠狠地盯着马下的尸体,“身为太师麾下,却生二心,该杀!”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脱欢却眉毛一颤,嘴唇动动却终是不语。 哈剌章斩杀那扎温那颜便拍马而回,将淌血腰刀交给包元乾,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道:“多谢。” 包元乾看着他沾血的笑容,好似那叼肉的豺狼般,心道哈剌章此人 其人温文,其心似铁。睚眦必报,至死方休。 哈剌章身居高位,本可不必如此。可终是亲自动手,谈笑间翻手杀人而面不改色,包元乾心里暗暗留下了个印象。 他看着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回想方才脱欢的反应,大概也能明白其死得不怨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刘姥姥进大观园 卜颜与哈剌章一众官员带着包元乾的队伍自南门入城,径直往城中的和林宫殿而去。 包元乾入了城才发现这和林城之广,不亚于任何一座自己后世去过的古城遗址规模。 和林城同样分为外城,内城与宫城。包元乾刚入了外城便能远远地眺望到远处的和林宫殿顶部,隐隐约约,极为的壮阔。 城中商业极为的发达,骆驼,马匹承载着各族的百姓、商业与文化的交流。整个市集闹哄哄地,包元乾闻着浓浓的粪便味,心道这和林什么都好,就是这味道太浓。 人海穿梭中,他看到了各族的色目人,蒙古人甚至还有些避难而来的汉人,索性有卜颜的甲士在前开路,否则还真不好挤出一条路来。 明军一个个都是瞪大了眼珠子,伸长脖子左看看,右瞧瞧。 一众人虽久在边关,却也是第一次“出国”。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车水马龙的闹市,比起肃州卫的市集更加眼花缭乱,让人踯躅不前。 这里是塞北的中心城市,汇聚着汉蒙以及各族色目的好东西,就连中西亚甚至欧洲的小玩意儿也琳琅满目的堆在摊位上,扯人眼球。 包布同看着一摊子上摆放的小工具箱便想停下去看,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巧的铁质工具。 包元乾一把拽住他,“先办正事,别的日后再说。”他方才早看了个遍,不过是些欧洲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对于后世的他来说,并不稀奇,后世的工具比这更加精巧完善,这些所谓的精巧在他眼里倒成了粗糙,不值得起眼。 看着弟弟扫兴地撅了噘嘴,他看向前方与卜颜相谈甚欢的章山端,心道这章山端遇到了个会说汉文的卜颜,便积极发挥着一队之长的风范,俨然将自己当作了这趟出使的一言堂话事人一般。 他摇摇头,看着一旁缓慢前行的车驾,他想到了方才啜泣地萨仁雅,心念一动便踩着马镫借力一跳,跃到了马车车架之上。 他掀帘入内,脱欢在前方时不时往后一看,正巧看到他有些疑惑,正欲拨马却被兀颜尔拽住缰绳,两人交换目光后,脱欢怒哼一声只得作罢。 “节哀。”包元乾入了马车,他看着双目有些红肿的萨仁雅,有些心疼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逝者已矣,生者还当勉励。” 萨仁雅抱膝垂目,兀自道:“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恩克与坤帖木儿相继死于政治斗争,也速迭尔的后人也只剩下她这孤苦伶仃之人,包元乾很能理解她孤苦无依的内心。 包元乾上前按住她的香肩,“不,你还有你的族人,不是吗?正如你所说的,他们屡次豁出性命也要搭救你,难道他们就不是你的亲人吗?” “我答应过你的事就绝不会食言,你失去了哥哥,可却还有我。”包元乾用手指轻轻地攒着她脸颊上的泪水,“我也是你的亲人。” 萨仁雅忽然怔住,她看着包元乾手指上深深的咬疤,想起在包家生活的那段日子,化名为包元乾妹妹,包雅。 可只有她知道,实则偷偷却将自己的身份代入成了他的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明国的小官动了心,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她对于身处高位的男子,有一种天生的胆怯与戒备。或许是他死里求生,数次将自己救于危难。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人生来的有趣,总能让自己莫名欢喜。 更或许是因为感情二字,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喜欢便是喜欢了,爱就是爱了。 如今听包元乾说他也是自己亲人,她顿时从心里竟有些认同。 “唔” 她悲戚一声,起身撞入包元乾怀中,就如那达慕日夜一般在他的胸膛里肆意哭泣,包元乾紧紧地抱住她,轻抚其背安慰着,他目光炯炯看着车内一角道:“今日脱欢不来攻杀我还好,可他沉不住气偏偏却来了,这正印证你告诉我的那件事儿,这玉玺极有可能真如你所说那般。” “如今入了这和林,是你熟悉之地,那脱欢愧对于你,似乎对你言听计从。这万事之中你才是那个关键的胜负手。” 萨仁雅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止住哭声在怀中点点头,啜声道:“我明白” 包元乾揉了揉她的肩,柔声道:“别怕,我会一直在的。想必老姜这个时候已经在去克烈部的路上,有他引援军而来只要咱们达到目的,我便带你杀出去,远离这是非地。” 萨仁雅抬头看着包元乾,宝石般的明眸沾上水雾更显透彻,她用力地点点头道:“拔都,我相信你。” 女人面对感情总是感性的,况且她的性子热烈而火辣,率直而无所保留。 遇到了心爱的人便可以不顾一切的相信,她不时也会自我诘问,若是又一次被骗又当如何?可是她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她选择了孤注一掷地相信包元乾。 颇为浩荡的队伍终于是入了宫城,众人纷纷下马步行而入,萨仁雅则紧紧地跟在包元乾兄弟身后。 她重回了这个让她自小惊颤的地方,她很想上前牵住包元乾的手,依住他。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在这里是脱欢父子控制的和林,她虽尊贵却无实权,而包元乾更是一个明国使节,自己任何与他过于亲密的动作都会让包元乾陷入未知的危险。 宫门两侧无数的甲士执仪仗兵刃侍立两侧,包元乾晃眼打量一番见这些人身材魁梧,就如锦衣卫那大汉将军一般,都是经过特殊选拔的仪仗甲士。 哈剌章与卜颜二人在前引着他们穿过宫门,向内引去。 “霍,不得了啊,不得了!” “妈呀,这么雄伟可比咱肃州卫的衙门气派多了!妈的,连地砖都铺的是玉呢!真他娘阔绰!” “废话,这能比?这是人蒙古大汗的家,就就跟咱皇上的家一般!” 明军都是老实巴交的军户,身手虽然不错可见识却少了太多,第一次进入这和林宫殿群,被前方各式各样,鳞次栉比,五花八门的宫殿给震撼住了。 古人便是如此,他们一辈子见过最大的的建筑恐怕就是肃州卫衙门了,连甘州行都司衙门都没见过,遑论应天府的皇宫了。 如今直接从卫城衙门十级连跳直接跳入了蒙古大汗的宫殿,他们岂能不震撼。一群糙汉,就如同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洋相百出。 “你看看这,你看那座殿,这哪儿的屋子啊,从没见过啊?”赵豹指着一处东欧哥特式建筑惊呼。 “啊,这肯定是那什么那什么波斯的房子。”其兄赵彪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包元乾看得好笑,他是个现代人,虽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和林宫殿,不过见识过紫禁城的他自然也不会特别惊讶。 不过一路走来,这和林有着穹庐式的蒙古宫殿,也有砖石为主的西方哥特式殿宇,更多的则是还是汉式的梁木结构的大殿。 他心中忖度,看来这蒙古灭国数百,吸收了各国的精华将亚欧宫殿建筑的特点都吸纳,将自己的都城宫殿建设成了中西并存的局面,倒是符合蒙古人实用主义,务实至上的行事准则。 当年蒙古的科技军事几乎是白板,可是通过征服先进文明的夏、宋、金不断吸取东亚怪物房的先进科技,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接将科技树给点满了。 蒙古国一跃成了13世纪世界上军事最强大,科技最先进的国家,这与后世认为的野蛮征服文明截然不同,相反蒙古征伐四克恰恰是文明征服野蛮的必然,中世纪野蛮的欧洲固步自封,对于吸收学习了东亚的蒙古,失败是必然的。 而且蒙古当时有个很可怕的观念,就是摒弃了各族阶级观念,只要对国家有用的人才,谁行谁上,不论出身只要有本事你就能够受人尊重。 蒙古有技能的工匠就是佐证,蒙古的工匠地位十分高,因为对于科技军事有作用,享受着别的国家难以想象的尊重和地位,这实用主义也是蒙古能够从野蛮部落迅速成长统一四海的关键。 可惜的是蒙古后来分裂内斗,连同族之人都不能容忍,更别说外族之人,就像阿鲁台这般离心离德,败亡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包元乾想到此处,不由得内心总结了一番,一个国家若想强大开拓进取就一定要向外开放,吸纳学习别国的精华,绝不可内敛自封,夜郎自大。 汉之强乃是大胆任用其境内汉、羌、匈、鲜卑等各族人民之力,连托孤大臣金日磾都是匈奴人,这样方才能左右万里,澄清玉宇。 唐朝同样是开放包容,大胆任用各族百姓入职高官武将,肆意进取开疆拓土,成为大一统。 反观后世的宋明二朝,对于外族人的信任显然远不如汉唐,虽有归附的“达官贵人”但是实权是不可能落在汉族之外人手里,所以无论宋还是明,始终未能实际控制西域与东北,更遑论塞北了。 想那金日磾这样的夷籍宰辅在宋明是很难见到的,一个王朝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决定了其疆域的广阔性,这是必然的。 清代前期开疆拓土,依仗的便是满蒙汉藏各族百姓数千年来第一次被拧成一股绳,有着同样的利益和理想,方才能不畏牺牲,前赴后继地打下一个实控的壮阔疆域,我们后人才能拍着胸脯,有底气地告诉别人这里自古以来是中国的,这个法理性的底气便是由此而来。 “喂,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兀自沉思什么呢?”萨仁雅偷偷凑近道,打断了包元乾的思绪。 包元乾愣了愣道:“为何要惊讶?” 萨仁雅心中好奇,她原以为包元乾只是肃州卫一小卒,是没有机会看过这么壮丽的宫殿,可如今看来这包元乾似乎心思一点也没在周遭,与周围的同伴形成鲜明对比,倒与一旁同样波澜不惊的风塞丈相得益彰。 萨仁雅听罢打量了包元乾几眼,面露诧异神色,包元乾耸耸肩道:“这些算什么,有那紫禁城标特佛吗?” “紫禁城?标特佛?又是什么东西?” 包布同忽然凑过来道:“我哥就是这样,嘴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词儿,习惯就好了。” 他说完便指着远处一间殿宇道:“萨姐姐,路克!” “路克?” 一行人就在这般熙熙攘攘中,穿过和林宫中的重重殿宇,向右一转却一溜地出了宫城,被哈剌章带到了一群建筑群前。 哈剌章道:“此处便是和林的使节馆,贵国乃是天朝使者,此地可供诸位休沐,可塞北不似中原,苦寒些还请见谅。” 包元乾看向四周,这使节馆类似于哥特式的泛白连排三层砖石建筑,不似方才宫中殿宇那般壮丽,却颇能容纳人马休憩。 他心中忖度如此一来正好,他方才还盘算着若是进了宫中,想出来可不容易,如今到了这宫外的使节馆虽与闹市略有隔绝,倒也好过那高墙内束手束脚。 这些人为了低调行事,倒是不惜从宫中借道抄近路将自己一行人安置在使节馆,绕过了东南侧的闹市。 “至于公主殿下,我们为其安排了侍女前来,这点贵使可有疑意?” 章山端看了一眼包元乾,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便道:“正好,我们都是些大老爷们,有人服侍公主自然再好不过。” 话音一落,便有十数个穿着锦缎曳撒的侍女前来。 脱欢走来,还未到萨仁雅跟前,包布同与赵家兄弟便拦身挡在他身前,脱欢气的咬牙,他贵为绰罗斯部太子,却因对方乃是大明使节身份,其父有意结交明国而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萨仁雅,你且在此处住下,很快会让你自由的。”他看着三个壮汉后的萨仁雅,冷哼一声便带人离去。 哈剌章与卜颜二人与章山端交谈给了他几块出入的令牌后也告辞离去,章山端走到包元乾身旁道:“那卜颜方才与我说,今时晚些时候,那太师马哈木会召见我们使者。” 包元乾皱眉道,“召见我们?” 章山端点头道:“我左思右想,这明国使节既然要扮下去便少不得你,正好便以会同使节身份前去,咱们带上那两个锦衣卫的圣旨去赚一赚他。” 包元乾沉思半晌,便道:“可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祆教之秘 包元乾一行人连日奔波,几乎很少洗沐。如今在使馆安顿下来,都兴冲冲地冲洗一番,换上了崭新的曳撒劲衣。 毕竟是要扮明朝使节的活儿,纵使风尘仆仆也不能太过邋遢,马哈木不是等闲人物,大意不得。 包元乾换上衣衫,时值申时末,天色还未暗。 他闲来无事便抽出自己腰刀,于庭院中一处喷泉边耍起包时烈传授的单刀之法。 一人一刀,闪转腾挪间,化作刀芒虚影,步伐微错。刀势振振,金刃剌风显得颇为炉火纯青。他自三月前初习此刀法,便无一日敢懈怠。 就连瓦剌攻城那几日,每日都会抽出些许时候耍一套刀法。 如今数月过去,他自己没都没有想到,原本只会些许技巧,胡劈狂砍的他竟然进展如此之快,也不知道是高人提点的原因,还是自己本就悟性极高的结果。 如今一套刀法连贯起来,倒是唬人的很,较之往日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他见识过鬼力赤等人的精深武功,甚至后来风塞丈这样的高人后,他才觉得自己是只井底之蛙。 他深知自己这刀法就算再练十年,练到出神入化也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这些人武功贯通古今,早已跳出了寻常身手的程度。 每每想到此处,都颇为遗憾,正如包大叔所言筋骨已合,光阴不复来已然不可能在武功上有太高的造化。 难不成自己就这般泯然众人了? 他念及此处,刚好一套单刀耍完,额头出了一圈密汗,他挥刀入鞘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到后方风塞丈早就立在近处看着自己。 “前辈,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 风塞丈负手上前,打量了包元乾几眼便笑道:“这套刀法是你那包大叔教你的?” 包元乾点头称是,风塞丈看着他的刀鞘道:“习练了多久了?” “三月有余。” 风塞丈有些恍然,“才短短三月,倒有些架势,你也并非自言的那般差劲。” 包元乾有些惭愧道:“不过是兵刃上的微末技艺罢了,包大叔曾说过我筋骨已合,这辈子也很难在武功上有什么建树了。” 风塞丈捋须一笑,玩味地看着包元乾道:“武功?武功算个屁!嘿嘿,那鬼力赤武功何止十倍于你?不也被你一枪打伤,狼狈而去?” “为人在世,武功只是傍身之技,不值一提,关口要紧的”风塞丈点了点自己的头,“还的是胸怀良谋,处变不惊才是。” 包元乾心道我靠这不何不食肉糜吗,你疯老头武功深不可测,龙骧虎步的倒让自己不要高估了武功 风塞丈见他神情便知他心里在嘀咕,不由哈哈一笑:“你或许会以为武功高强便可纵横四海了?谬矣!那应天府的朱皇帝可会甚武功?那马哈木可又会武功?可他们都成了一方的霸主,靠的是什么?不是武功而是权谋,是城府!” “小老儿虽然会些许拳脚,按理来说该是远胜二人,可在他们火炮手铳,万骑冲锋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包元乾听到此处也大概明白其意,确然不假,一个人的武功再高能以一敌十,那可否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 显然是不可能的,人力有尽时,面对千军万马阵前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 风塞丈见他有些泄了气,便道:“你包大叔说的不错,筋骨长合之人再难习武,不过嘛也不全是,呵呵” 包元乾听出了话语中似有峰回路转之意,便有些急切道:“前辈有法子?!” 他很想学些傍身之技,见识过徒手掷箭,身轻如燕的本事后他才算是打开了全新的认识,武功虽然两军作战用处不大,可在逼仄空间便可进退自如,短兵相接却能立于不败之地。 风塞丈放声一笑,上前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要紧的事不是这个,那个枢密使哈剌章似乎认识你,我看他时不时地便会往你那处打量几眼。” 包元乾被他拉开话题,蓦然回想到哈剌章此人,却是奇怪。 从第一眼看到,他就似乎很眼熟自己一般,可却又没表露的太明显,也没有提及关于自己的事。 “我也察觉了,这哈剌章好生古怪,侍从昭宗,益宗二朝却投入了马哈木麾下。” 风塞丈神色一怔,有些古怪地看着包元乾道:“你认识他?” 包元乾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看史书看的,只能说是打听而来的。 风塞丈看着远处沉思片刻,“这哈剌章当年乃是天元帝(益宗)的托孤之人,他这番行事我也不知。总之,你要对他多留个心眼,此人心思绝不简单。” “你虽可能是天元帝之后,毕竟还有待榷证,对待此人绝不能轻易从之,莫要暴露身份,需谨慎些才是。” 风塞丈的想法倒与包元乾不谋而合,他自然不会傻到和盘托出,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妙。 风塞丈说罢后,沉吟片刻才展眉道:“如今一来,我也算对得起故人的约定。” 包元乾听出他似有别离之意,便道:“前辈要走?” 风塞丈笑道:“我此行的本意一是护送你们,二则是入和林寻找祆教踪迹,如今你们安然到达,我在这使馆惹人耳目,肯定是寻不出祆教的。” 包元乾道:“前辈为何寻祆教?” 风塞丈负手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道:“这祆教自西被驱逐而来,丧失其波斯政治舞台,其目的便是趁塞北大乱未定之际左右逢源,另寻东山再起之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 “波斯地区,尤其是帖木儿帝国行的乃是,以教治国,俨然是将宗教凌驾于国家之上,这祆教被帖木儿帝国新教驱逐,自然也从失败中学到了经验。” 包元乾道:“前辈是说,祆教欲效仿帖木儿帝国,利用宗教控制塞北诸部?” 风塞丈沉沉点头,正色道:“我担心的便是如此,祆教乃波斯外教,数百年前便与蒙古大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连古连勒古之地图都是祆教制作,他们在塞北诸部有着很深的渊源,这事儿听起来难,可做起来却极为可行。” 古连勒古包元乾想到了自己的羊皮图,这祆教的手笔。 祆教失去了中西亚的本土,便想从塞北重新崛起 “只是前辈为何如此心系塞北?难道与大元有着故交?”包元乾不解道。 风塞丈轻笑一声,却不回答包元乾。 “若有他事,可来安列克集市寻我!”他只是翻身上马,留下一句便径直拍马离去。 包元乾看着远去的风塞丈,心道这疯老头行事雷厉风行,来去如风。 他转念一想,既然这祆教是疯老头要寻的人,自己在这使馆也不能坐以待毙,趁着各部使节前来倒是一个可以探听消息的好机会。 自己兄弟二人与高大哥、刘三刀都是哨探出身,挖小道消息自有一套本事,这事儿还是可以让他们私下去探探,若是能帮到疯老头,也算报答了他一路护送的恩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刚锋其心 包布同与高守正二人很快便得知了包元乾差派,三人乔装一番便从使节馆的侧门而出。 由于三人都有令牌,自然也是畅通无阻便往那闹市而去。 包元乾回身入馆,想到萨仁雅之事便寻到她的住处,刚欲入内却见卢刚锋恰好走出。 卢刚锋驱身近前悄声道:“我都查验过了,这些侍女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什么隐瞒。” 包元乾听罢点点头,卢刚锋虽不是鬼力赤的对手却也习武多年,颇有些身手。 他是内行,自然能够端详出别人有没有底子,听他这么说来包元乾倒也放心了不少,心道这马哈木倒也颇为守礼,没做些把戏。 “伤好些了吗?”包元乾指了指卢刚锋肋骨。 卢刚锋笑道:“承蒙总旗关怀,说来也怪,这风塞丈的药似有神效一般,愈合的极快。卢某枉活近三十载,实在是闻所未闻。” 包元乾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显然卢刚锋对于风塞丈的身份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老头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也只是知道或许包元乾这具身体的父祖辈极有可能与这风塞丈相熟。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风塞丈给卢刚锋的药形与药香,与那日在流沙坑前,那驰神骏而来,神采奕奕翻手间便大杀四方的那个老者给自己的金疮药几乎一模一样! 若非风塞丈身材短小,似那三寸丁般与那健硕的老者截然不同,否则他真或许要把这风塞丈认作是那日救自己黑袍长生天了。 他究竟是谁,又与那黑袍老者有什么关系? 包元乾没有思绪,便对卢刚锋道:“所幸那疯老头并无恶意,处处帮衬我等,倒是欠了他许多人情。” 卢刚锋默然,包元乾叮嘱道:“卢兄,你我自出塞北便荣辱与共,有些事情我不可能事事亲为,还得多多拜托你从旁协助一番。” 卢刚锋是个明白人,知其意便道:“包总旗且宽心,我的看得出来,你与那北元公主情投意合。我会手下弟兄时刻不离寸步的,况且还有那赵家兄弟在,即使有意外想必章百户的手下也不敢贸然乱来。” 包元乾听罢,心中忖度这卢刚锋还真是一点就通,自己想说的他只听半句便能领会其中之意。他担心的便是这明军使节虽然暂时结成同盟,可利益却不相同。 章山端一派人乃是以取得玉玺为全部任务,若是一旦有变且情况不可控,那么萨仁雅的安危就会岌岌可危,鱼死网破。 所以不用猜也明白,章山端早就叮嘱了张驴儿几人,若是马哈木等人暗中耍诈,那么便动手劫持那北元公主以作谈判,甚至关键时刻宁可杀掉她也绝不让马哈木白白得手! 而包元乾一派则更复杂一些,他不但要取得玉玺还要保证萨仁雅的安全,就算事情有变他也绝不可能挥刀向萨仁雅而去,这也就是为何要叮嘱卢刚锋的原因。 他既为名义上的明朝使者,就少不得要常常外出与马哈木等人会面,若是自己不在便只能靠自己派系的手下看护萨仁雅的周全,也算是防范于未然。 “多谢。”包元乾作揖道谢。 包元乾与卢刚锋相谈甚欢,自然也就没有入内去寻萨仁雅。 其实自花间坊第一次认识卢刚锋至今,他始终都没有与卢刚锋好好深谈过,起初他是能觉察出卢刚锋是个颇为沉稳之人,多智却不屑诡计。 后来卢刚锋归于包元乾麾下,随他血战花间坊,又遇上瓦剌攻城,鬼力赤劫杀一系列事,两人也成了颇为默契的袍泽,包元乾对他的出身与过往知之甚少,只是能觉察到卢刚锋的遭遇或许与自己兄弟二人一般,颇有共鸣之处。 以他的身手和见识,别说是区区小旗,就是做个独镇一方的守御千户也绰绰有余,可惜的是 自古壮志多难酬,空余豪杰独落寞。 如今两人走在使馆花园内一阵侃谈,包元乾这才明白其过往,原来卢刚锋此人也是补了家中军户的缺,父母却早夭,乃是隔壁孙大娘将其抚大。 他视孙大娘为母,感情深挚。可惜的是孙大娘却在瓦剌水淹内城时,被洪水卷走,十死无生。 包元乾听到此处方才愕然地看向卢刚锋,没想到这卢刚锋胸中竟然能这般藏得住事,失去养母的卢刚锋却不言一语,脸上不露一丝悲情,万般苦楚兀自深埋胸中,独自承受。 “哼,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邓李二人罪恶滔天,凭一己之贪欲便欺上瞒下,让这般多袍泽与无辜百姓丧命,呵呵”卢刚锋冷哼一声,上前两步冷冷地看着前方,指甲深嵌入肉而不自知道,“这笔债,总有他们相还的时候。” 包元乾看着他独默的背影,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卢刚锋会自告奋勇前来塞北,并且在自己与章山端龃龉时则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自己这头。 正如了那句话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任何人的动机都不会是盲目的,无私的,都有自己或多或少的打算,此乃人之常情。 赵家兄弟虽是为了报答包元乾搭救之恩,却也想借此机会展露头角,分取一杯羹。 而卢刚锋与自己生死数场,颇有共鸣,更多的却也因为包元乾对于玉玺有特殊的打算,并且与邓平虏派系之人多有摩擦,这才义无反顾与之同舟共济。 他为的便是协助包元乾,在关键时刻给那邓平虏致命一击,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以报因其而死的养母孙大娘。 甚至连那应浩与寇石城明面上虽有自己的一套忠君报国说辞,可那日相谈后才让他了解不为人知的个中缘由。 利益,永远是人类追逐的最大动机,更古不变。 二人一番交谈颇为交心,所幸在花园中让侍女沏了两杯茶,两人谈古论今,从南到北从天到地的切磋话题,在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日落时分。 残阳摇摇坠去,草原的晚霞格外凄美。 就在此时,只听得使馆外一阵脚步声,包元乾还以为是马哈木召见他们的人到了。 他侧目看去却见是包布同、高守正、刘三刀这三个壮汉,跟三座塔似的奔来,踏的地咚咚微震,给了一种人多的错觉。 他们此番出去了小有两个时辰了,却不知何事这般惊慌。 包布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在玉石桌案前像头驴似的喘着粗气。 “怎么了?”包元乾看他这副模样便问道。 包布同摆摆手,一把夺过桌上的茶杯,连水带叶子一并喝下去,啐了一口茶叶方才道:“哥出大事儿了!!” “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人模仿我的脸 包元乾见他这般匆忙,便起身道:“可是探出了祆教行踪?” 包布同摆摆手道:“哥什么祆教不祆教都这都不重要,我跟你说方才我们在使馆东门见到了那些高鼻子的波斯人使节团就你说那帖什么玩意儿” “帖木儿帝国?”包元乾抬眉疑虑道。 包布同听罢睁大眼,“对对对,就是这个帖木儿!” “他们也是派来的使节,怎么了?” 包布同脱口而出道:“害,什么怎么了,我们在那队伍里看到你了!!” “我?!”包元乾与卢刚锋对视一眼,疑惑地看着包布同,心道老子又不会影分身,还能变出一个自己来? 高守正见包布同说不清便上前道:“总旗,是这样的” 高守正一番转述,包元乾才明白这三人为何着急忙慌跑回来,三人起初前往东南侧闹市中打探消息,在城中刨根挖底,几经周折间辗转数地。 本来稍有些眉目的时候,一队装扮奢华无比的马队自大街穿过,铃锣响动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高守正认出了是那日在斡耳朵前的帖木儿帝国的使节队伍,本来三人是不以为意的,只是高守正眼毒只晃眼一看,便注意到了为首居中一人。 那人头戴白巾,身着白卦杉,一手的珠宝银环尊贵无比,高守正听包元乾说过这帖木儿帝国专程拨派了数千人护送一个所谓的蒙古贵族回到和林,他猜想大约便是此人,所以他便多留心地看了几眼。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惊的高守正一激灵,他有些惊愕地将二人拉过来,三人看去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因为这个看似只有不到二十的蒙古贵族的面容 实在是太像包元乾了! 不,不能说是像,分明就是包元乾,完全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不过三人还是有些许理智的,他们知道就算是再像,包元乾本尊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而且这人相较沙场厮杀,边关苦日子过久的包元乾来说,更显三分尊贵,是一种自小养尊处优遮掩不住的贵气。 只是天底下哪里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呢?这二人的面容近似度几乎可以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他们一路跟着这队人马才发现他们经东南闹市入了使馆东门,而自己一行人马却在紧挨着宫中的使馆西侧。 他们一路跟随,却见那些人入了使馆后不多时便有一人掩人耳目而来,在使馆口与其中一人交涉几句,只片刻那个蒙古贵族便现身门口,趁着黄昏夜色带着数骑拍马而出,不知所踪。 他们三人细端详再三无误后,这才急匆匆地奔回来寻包元乾。 “你们是说有个人跟我长相十分相似?会不会夸张了些,天底下这般大”包元乾听完他的话,也有些惊讶。 包布同猛地打断道:“什么那,岂止是相似。若不是那人穿的华贵,我真要以为那就是哥你本人了!” 包元乾听罢,心道这布同是与自己身体的前主人自小长大的,对于面容的相熟无人出其右,可连他都这般说看来并非只是简单相似这般简单。 高守正道:“确然如小包所言,那人面容与你当真如出一辙,远看便有七八分相似,走近一看那更是真假难辨,起初我也好奇还以为是你的孪生兄弟,但想来也不可能” 别说他觉得不可能,包元乾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能这般相像的也只能是孪生兄弟这一条说法,可是孪生兄弟他内心兀自笑了一声。 他想到了包大叔的遮掩隐瞒,又想到了哈剌章看自己的神情,心中忖度着自己八成极有可能是天元帝之子,史料记载这天元帝只有二子,长子随父罹难,次子流放琉球。 若真是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之子,那自己在历史上是没有记载的,也就是说下落不明。 可那突然又钻出来个与自己极为同相却八竿子打不到的蒙古贵族,这就更说不清了。 他自知这里面个中缘由肯定不简单。自己来和林此行本便是想探听些消息,却没想到使自己更加深陷迷雾之中。 “哥,照我说,兴许你与那帖木儿贵族不定真有什么渊源,不如早些去相认,倒地看看是什么名堂?”包布同嘿嘿一笑。 “馊主意,你可别把我底儿泄了!” 包元乾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这身份可不是乱开玩笑的,在没有实力之前就闹地沸沸扬扬,对自己只会是怀璧其罪,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定。 还去相认?自投罗网还差不多! 就在几人愁眉苦思之际,只听得卢刚锋指着前方道:“总旗,看来召见咱们的使者到了。” 包元乾打断思绪,应声看去,只见章山端带着应浩与寇石城二人已快步而来,三人都是一番收拾,颇为得体干练。 那应浩背上还背着一卷包袱,包袱里便是那份密旨,这份密旨虽然是洪武时代的东西,不过在此时却为他们的假使者身份派上了大用场。 章山端有些急切道:“大包,马哈木的使者已到,召我们去万安宫一会,咱们即刻起行。” “好。”包元乾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包元乾本有些踌躇,方才得知一个蒙古贵族与自己极为相似,联想到哈剌章的神情,他总觉得如此便直面马哈木,恐怕不甚妥当。 只是如今这“使节团”没有自己,恐怕光凭他们三个久在边关的糙人来说,还真应付不下来。 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他也顾不得这般多,不过是相似罢了,还真能出一个克隆人了? 他回首看了一眼卢刚锋,两人眼神对错已然明白其意,卢刚锋便带着包布同几人往萨仁雅住处而去。 包元乾四人上马随着马哈木的使者而去,只是一路上的路线却出乎包元乾的意料。 原以为这马哈木会住在和林旧宫之中,却没想到使者不往宫城而去反而是带着他们一行人出了和林南城,在旷野上直往西南侧而去。 奔走了数里才发现前方有一座不大不小且灯火通明的垒城,那瓦剌使者说道:“天使莫怪,我家太师自入和林后便行人臣之礼,从不敢僭居和林汗宫而是住在这万安行宫中。” 包元乾回身看着不远处的和林城,才发觉这万安宫与和林相距不远,互为呼应,既是行宫自然不大。 万安宫不过周长数里,不过这小小的万安宫四周却防备极为森严! 举目望去便是成群的军寨大营树立在万安宫四周,万点灯火将万安宫四周照的透亮,无数披坚执锐的甲士昼夜巡逻。 和林城虽大却是虚设兵力,而万安宫虽小,却是马哈木重兵之地。 长矛交错间,旗甲咧咧,瓦剌使者带他们通过层层把守,入了万安宫城。 他们一行数人拾阶而上,正巧从内也走出数人。 包元乾下意识地抬目望去,这一看便让他顿时顿住了身形。 他的视野里,是几个身着白衫,高鼻深目的帖木儿人,而其中一人长相迥然不同,赫然一副蒙古人的长相! 那人恰巧经过火盆旁,被包元乾看地真切。 包元乾心中惊凛,虽然经过包布同三人的描述,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如今骤然相遇,他还是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因为这人与他实在是太过相像! 那人在明,包元乾在暗,那蒙古贵族似乎注意到包元乾在看自己,不过天色漆黑却看不清黑暗处包元乾的面容。 两人就这般对视一眼,相错而过。 包元乾心道不妙,妈了个巴子,还真有人模仿老子的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 瓦剌三大部 包元乾收拾心情,快步紧随前人而上,却见里间又冲出一女子。 那女子步伐急促,一身银环宝饰撞的叮啷作响,她朝着台阶下,口中呼喊着引起了包元乾的注意。 因为这女子喊的蒙语,便是汉人嘴里弟弟的意思。 看来这女子乃是这蒙古贵族青年的姐姐,他好奇地侧首看去,只见那女子撵上那与自己相似之人,一阵嘘寒问暖,嘱托不止。 包元乾听了两句便上了台阶径直入了右偏殿,等待马哈木等人的召见。 他在偏殿等候之时,内心却风起云涌,他仔细地想着方才那追出的女子,显然是与那贵族青年关系极为密切,可为何会出现在防备森严的万安宫,她与马哈木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知若是她看到自己的面容会是什么神情,若是有所相问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妥当? “大元太师马哈木恭迎明国特使一见!” 正在包元乾思索间,使者自正殿而来,昂声唤道。 应浩三人颇有些紧张,应浩不由得紧了紧背负的包裹,出了一手的密汗,没底儿地看向包元乾。 包元乾看着三人点点头,其实四人早在来之前便已商议好各自的分工,以及角色,不过事到临头还是有些踯躅,毕竟冒充朝廷使者这码事,四人都是第一次干! 使者临头在前,很快便领着四人入了正殿,包元乾一踏入正殿便有一阵暖气热烘烘扑面而来,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万安宫虽然占地小,不过确实五脏俱全,内间极为奢华,雕龙画凤的巨大红漆梁木耸立殿中,厚重奢华的波斯红毯铺满地面。 两侧各有无数的桌案,其上主位位于数阶白玉台阶之上,俯瞰全殿。 包元乾听着悠扬的胡琴声传来,下意识地扫视四周,正殿中人并不少,精壮的甲士持戟立于殿周,无数的锦缎侍女侍立在桌案两侧,左侧皆是一色辫发蒙古人,正用小刀剔着桌案上的肉塞入口中。 其中二人包元乾认得,正是那脱欢与哈剌章,脱欢见四人前来,只是横眉冷对而哈剌章却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的模样。 台阶上的主位则正坐着一额带金印,长着细长狼眼的中年男子,正是瓦剌绰罗斯部首领,此时的北元太师,马哈木。 而他身边有一看似三十余岁的美艳蒙古贵妇相伴,包元乾一眼便认了出来,就是方才追出殿外的那女子! 马哈木一嘴野蛮生长的胡茬地看着阶下四人前来,本来依靠着兽皮大椅的他,精光一闪不由得起身,含笑而来。 “明国天使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万安宫真是蓬荜生辉那!”马哈木生的不拘小节,开口便是颇显瓦剌口音的蒙古语。 章山端三人自然听不懂,却难不倒包元乾。 包元乾上前作揖道:“我乃大明朝礼部会同馆大使,包元乾。这位的朝廷钦点的肃州卫护送百户,章山端。” “身后二位则是携朝廷圣旨而来的二位锦衣卫上差,寇百户与应校尉。” 他振声而出,谈吐极为自信,尽管内心澎湃,不过也深知若是大明而来的使者,言辞间决不能有丝毫怯懦之意,否则极容易引起怀疑。 马哈木看到包元乾,神色一动,不由得反复打量了几眼,往后一看,似是求证什么。 那蒙古贵妇此时也有些惊讶地依在台阶上,一脸吃惊地看着阶下说话的包元乾,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哈剌章在一旁看着着一切,脸上却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场面。 那贵妇看得入神,更是径直下了台阶走到包元乾面前,抵近拉住包元乾袖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明会同馆大使,包元乾。” 包元乾重复了一次,他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不过他却没有丝毫后怕,他认定了这个贵妇只是觉得自己与那蒙古青年极为相似罢了。况且会同使馆据寇石城说,华夷混杂,文武不一,有的会同使者力能挽强弓,而有的会同使者则弱不禁风,用这个身份倒也合乎情理。 自己自小随包大叔在肃州卫长大,这么多年过去,模样早变了怎么可能有人认得自己? 那贵妇追问道:“你可有其他亲人?” 包元乾摇头道:“本使自幼便长于大明应天,成年后便接了我父的官职,已经司职礼部多年。” 那贵妇说罢便欲伸手去掀包元乾的衣领,包元乾立时竖眉愠色道:“尊夫人还请自重,我乃大明朝廷使者,岂能容你在人前羞辱!?” “难道贵国连起码的邦交礼仪都不懂吗?” “我”那贵妇被呵止,有些茫然。 一旁的三人不明情况,忽然听到包元乾愠怒,皆是有些紧张。 马哈木上前让侍女扶走那贵妇,拂髯缓和道:“贵使误会了,她是我的正妃,厄鲁朵夫人。方才与那流落在外的弟弟相认,只因贵使实在与之模样相似,她这才爱屋及乌,唐突失礼了。” “原来如此,这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古怪的事。不过想来也在情理之中,这普天之下亿亿生灵,面容相似之人并不少,尊夫人倒是有些少见多怪了。”包元乾听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虽生的一副草原面孔,可祖上早在三代之前便移居中原,在我太祖高皇帝北伐之时还曾立过军功,我家三代单传不曾有什么旁支亲戚。” 马哈木附和道:“我想也是如此,否则这也颇为风马牛不相及,我夫人思亲心切倒是失礼了。来,贵使还请落座,我有许多话要与贵使分说以达明天子之天听。” 包元乾四人落座,马哈木走到左侧一群蒙古贵族身旁介绍道:“我与贵使分说,这位乃是我独子,绰罗斯·脱欢,他年少无知今日多有冲撞,还望贵使海量,不要与他计较。” 包元乾起身作揖,脱欢却冷哼一声,马哈木冷眼瞪了瞪他,脱欢拗不过还是起身敷衍了一下。 马哈木又道:“此乃我大元枢密副使,哈剌章,想必你也相熟。” 二人互礼,哈剌章倒也礼数周全。 马哈木走到第三人旁道:“此乃我瓦剌辉特部首领,把秃孛罗。乃是我瓦剌三部中的中流砥柱,对于大明大皇帝早已神往已久,亟待天子册封归附。” 包元乾听到把秃孛罗这四个字,精神一振,这把秃孛罗乃是史料中永乐时期与土尔扈特部乌格齐之子太平,绰罗斯部马哈木共同统率整个瓦剌的三巨头之一,乃是明成祖册封的塞北三顺王之一! 后来在忽兰忽失温之战中被明成祖击败,复归朝廷。后来被脱欢击杀,吞并了其部众。 那把秃孛罗梳着辫发,长得粗狂无比,起身拍拍胸脯道:“不错,老子就是把秃孛罗,老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礼节,得罪处望特使多多担待!”他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包元乾大笑,还之一礼,“元人多豪迈,本使打过不少交道,此乃率直之性,不足怪也。” 马哈木负手轻叹一声道:“哎,我瓦剌三部本是同心同德,早有归顺朝廷之意共击那鞑靼阿鲁台,只怪那土尔扈特部的乌格齐不识好歹,竟然敢兴兵犯境,触怒天威真是罪孽深重!” 把秃孛罗哼道:“正是,那乌格齐以卵击石乃是自取灭亡。特使莫怪,待日后我与太师将其击灭擒住,必当送往大明献俘!” 包元乾笑道:“二位首领能够这般深明大义实乃草原百姓之福,实在两国苍生之福,若是塞北诸部能够人人如此,那我想天下早就该休兵止戈,安享四海太平了。” 不过心中却笑道,你们归顺大明不过也只是为了吞并阿鲁台的蒙古正统部落,以壮大自身实力。若是真如你所愿灭掉了东蒙古,东西合一,这草原上又崛起了一个强大统一的势力,一旦那时恐怕便不是这么恭顺的了? 所幸永乐时期他们并未如愿,因为这是朱棣不愿看到的,所以终永乐一朝,玩的便是制衡之术,鞑靼翘头就联合瓦剌三顺王揍鞑靼,瓦剌翘头便亲征瓦剌,在忽兰忽失温一战揍垮了瓦剌三巨头,使得他们乖乖做了明朝顺民。 人人皆言朱棣在“武略”上一骑绝尘,却没人注意朱棣在“文韬”上更为惊艳,对于国与国的纵横捭阖之术更是炉火纯青。 后世皆误以为朱棣只是个能征惯战的武夫,殊不知他的谥号乃是太宗文皇帝,这个文字就代表了他此生的内核与贯穿一生的总结。 光这一点,他的孙子那被吹上天的宣宗朱瞻基就远远比不上朱棣,宣德年间自称文武双全的宣宗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瓦剌脱欢做大,对于鞑靼阿鲁台的求救竟然视而不见,坐视脱欢灭了阿鲁台,使得东西蒙古实现统一局面,蒙古自洪武分裂六十余载又一次统一后空前强大,直接为十余年后的土木堡之变埋下的深深的伏笔。 待到明堡宗出征时,所领大军步骑合计不过十余万,精锐骑兵更是只有五万人。而那时已然东西蒙古一统的也先太师却一次性调集了十三万的精锐骑兵,分两路南下参战。 而明军精锐骑兵早已在鹞儿岭被瓦剌集中主力全歼,剩下除掉各地留守之兵,土木堡之战的明军只剩下不到十万的步兵。 加之猪头皇帝和狗头军师王振的一通瞎指挥,硬是让不足十万的步兵面对十三万蒙古骑兵的围攻,顷刻便灰飞烟灭。明军土木堡之变败的并不冤枉。 包元乾看着马哈木一一给自己介绍对面的北元高官与贵族,他点头应和着,马哈木说完又对包元乾倒着苦水,诉说着草原上的不公与局势。 包元乾借机听到了不少自己亟待的消息,心中悄然分析起这草原的局势。 这瓦剌四部在如今还未形成,和硕特部还未加入瓦剌联盟,绰罗斯部也未分裂为准噶尔与杜尔伯特。 如今的草原上最强的便是绰罗斯部,紧随其后的便是乌格齐的土尔扈特部,以及把秃孛罗的辉特部。 辉特部与绰罗斯部联合拳打反骨仔乌格齐脚踢东蒙古阿鲁台,对于其他部落的林中百姓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 加之东蒙古阿鲁台部同时与瓦剌三部和散在各地的林中百姓部落开战,可谓是比日本战国还要乱。 这西北之地更是乱上加乱,对于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发挥的土壤,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各军阀势力气候已成,已无更多的资源利益供新兴势力瓜分了。 除非鲸落万物生,否则这西北乱局短时间是很难有变化的。 “天使百忙中能特此来和林,看来大明内部的纷扰已然告一段落,不知贵国如今是哪位天子在朝?这圣旨可有特别之言告知我部?” 马哈木此时回到自己主位,笑吟吟地看向包元乾。 包元乾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人,心道该来的还是得来,马哈木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这瓦剌的事情他说完了,也该考验自己这“明使”了。 他们三人久在边关,就算是锦衣卫对于朝堂之事也知之甚少,只能靠自己这从史海里钻出来的书袋子蒙混过关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步步惊心 马哈木话音一落,殿中悠扬的胡琴声戛然而止,对面狼吞虎咽地元人贵族们也放下小刀,整肃地看着自己四人。 大殿里虽然人数不少,却陡然安静下来,除了殿中四周暖炉里炭火的噼啪声,再无别的动静。 包元乾淡然起身,往后看着应浩三人,嘴皮不动般不露声色道:“待会儿不论他们有任何反应,只要我没动静,你们决不可妄动。沉住气,不要泄了底!” 三人见包元乾眼色肃然,已明其意。 包元乾随即故意昂声道,“二位上差,请旨。” 应浩起身取下包裹,双手呈上一卷赭黄色的绢帛与包元乾。 章山端与寇石城取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置于包元乾的桌案上,包元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展开这卷赭黄色,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密旨。 “瓦剌部首,马哈木听旨!” 马哈木看着这卷圣旨,赶忙下阶与对桌的瓦剌各部贵族一并起身,躬身颔首以抚礼却不下跪的听候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包元乾面不改色,滔滔不绝地宣读着密旨上的内容。 而密旨上的前半部分本就是寇石城的手笔,敕命肃州卫指挥使邓平虏遣人护送萨仁雅归和林的内容,而后半部分则是他们两日前加上去的。 其内容大概也是以抚劝为主,不痛不痒的话语,言辞不褒不贬,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封赏与敕命,取一中庸之道。 这是他们几人商议好的事,毕竟两国之交四人都不是行家里手,若是上来便大笔一挥,天马行空般大加封赏,话说的太大太满自然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故而退其次求妥。 且马哈木此番雄踞塞北,乃是头次与明廷通使,所以他们不言实际的敕封,只言劝勉之言倒符合头次邦交的逻辑。 好在密旨的落款与玺印皆落于卷末,倒是留下了不少空白处给四人添砖加瓦的空间来自我发挥般的矫诏。 “钦此!” 包元乾洋洋洒洒地宣读完毕,将圣旨轻置于桌案上,负手看着马哈木等一众瓦剌贵族。 不知不觉见,他的手心也出了一层密汗。毕竟他现在玩的可都是刀尖上跳舞,玩命的活儿,说一点不紧张,那是屁话。 无论是矫诏还是逗骗马哈木交换玉玺,无论哪一条都是九族同喜之罪,丝毫大意不得。 “妈的,看来老子生来就是逆反命,做的都是玩命活儿!”他心中不由得骂道。 瓦剌贵族三呼谢礼,各自回座。 而马哈木却上前两步,看着包元乾桌案上的令牌与圣旨恭谨道:“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天使允准。” 包元乾作了个请的手势,马哈木道:“可否让我部吐屯官员过目一下圣旨,以验勘合以免有些许差误之处,斗胆之处,天使还望见谅。” 他说的极为恭谨谦卑,但是包元乾却能听出他话里之意。心道这是不能避免的,以马哈木的谨慎,以及两国邦交这种大事,岂能让自己这般容易便哄骗过去,该过的关还得过。 “太师但取无妨。” 包元乾侧身作势,马哈木一挥手便从殿内走出数个穿戴钹笠的官员走来,手上还拿着工具以及拓印的纸张而来。 包元乾让开了位置,退到后方与三人一并站立。 只见那几个吐屯官员,拿起三块腰牌与圣旨仔细地端详触摸,研究,又拿着工具量具对着落款玉玺大印仔细的把量,对照着纸卷上拓印的玉玺拓本仔细比对,不敢有丝毫差池。 包元乾四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他心里砰砰直跳,耳中甚至能听到身边章山端颇显粗重的喘息声。 章山端只是肃州卫一个百户官,没见过圣旨相对于其他三人更没有底儿,故而紧张也是正常的。 两名锦衣卫也负手紧握手指,指甲深嵌入肉尚不知,他们很明白就算是真的圣旨,可一旦有一点马脚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包元乾虚眼看着那些吐屯研究圣旨和腰牌,心中却有几分底气。 这圣旨可不只是普普通通一卷赭黄丝帛就能冒充的,上乘的料子只是圣旨最基础的原料,在此基础上它的防伪工艺才是最难最难模仿的。 这涉及到明廷绝密的刺绣暗纹工艺,宫中出神入化的刺纹匠人按照特有的暗纹穿针引线,以金线为主要料子绣出了难以造假的暗纹,而这些纹路就是圣旨防伪的关键。 而玉玺大印更是万中无一,只此一块。 任何玉玺的印都有自己独特的尺寸与特殊的缺印斑迹,想要模仿简直是痴人说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世上任何作假的东西,都有马脚和障门,是经不起推敲的。 可如果别人一上来便拿真的东西来骗你呢? 用谎言测试谎言,得到的只能是谎言。以真物检验真物,得到的也只能是无懈可击的真物。 无论是圣旨还是腰牌,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丝毫不怕这火炼。 这便是包元乾的底气所在,若是以假那必然露馅,可是老子给你的所有东西,包括身后三个人都是真的,你怎么验? 果然,那几个吐屯端详把看半晌,方才纷纷点头,他们都是见过洪武时代圣旨的,自建文登基不过三四年,与塞北几无来信。 就算建文圣旨或有些许出入,但却恰逢朱棣登基,恢复洪武故制,所以这洪武时代的真货便有了一言九鼎的分量,几乎无懈可击。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们手上,没理由会露馅。 其中一人恭敬走到马哈木身边耳语几句,便领着人退去。 马哈木上前眯着狼眼哈哈一笑,“失礼失礼,实在是失礼,天使快快入座,快快入座。” 包元乾四人皆是长舒一口气,四颗提到喉咙的心一下又掉了下去,还好此时乃是晚间,就算四处灯火不断,也很难发现他们四人额头上已有不少的密汗。 马哈木长身上阶,落入座中。 一挎刀壮汉径直而入,走上台阶单膝跪地对马哈木耳语几番,马哈木点头淡笑几声,慈爱地轻抚其项背,嘱咐两句便挥退了那人。 脱欢看着自己父汗对那汉子的动作,冷面寒霜一副嫉恨的模样。 那壮汉自脱欢身边而过,脱欢轻蔑地瞥了一眼那汉子,嘴中不屑的冷笑一声不去看他。 这一系列动静却被包元乾捕捉到,包元乾不知这入内的汉子是谁,不过看样子马哈木极为信任他,而脱欢似乎对他的敌意不比自己这行人少几分。 马哈木忽然起身拍了拍手掌,环视投来目光的众人,他爽朗笑道:“今日明国天使莅临,我部当以顶格之九白宴相待,不可失了我瓦剌之礼节。” 他看向包元乾颔首一礼,包元乾作揖还礼。 马哈木负手昂声道:“那便即刻开宴,接着奏乐接着舞!” 话音一落,四周胡琴笛声又一次震耳般的响彻而来,驱散着方才万安宫中紧张的气氛。 一时间肃杀之气被冲淡,靡靡之声余音绕梁,瓦剌贵族们又吃喝起来,忘乎所以。 只是在这觥筹交错间享乐之声下,包元乾却兀自脊背出了些冷汗。 因为他听到了隐隐的甲叶碰撞与刀鞘合上的鸣响之声,由近及远,虽然在这丝竹管乐之声不绝的殿中极为的不易察觉,可是包元乾乃是哨探出身,一双耳朵又练得比眼睛还要灵敏好用。 他能在百余步外听到羽箭之声,数千步距觉察马蹄踏响,又岂能听不到区区数十步内的刀兵之响? 不过他却不动声色,看了眼一旁落座三人,似乎他们并没有反应,显然是被管乐之声盖了过去。 包元乾内心激荡,算是又过了一大关,这马哈木为人真乃口蜜腹剑,表面上对你毕恭毕敬却早已趁着自己入殿时,殿内乐器之声响动间在四周殿外布满了刀斧手,若是方才稍有丝毫差池,四人恐怕连同和林城里的明军立时便要化为肉酱齑粉,被挫骨扬灰。 或许方才那进来的壮汉,也是在询问马哈木之意,听候他撤去殿外刀斧手与处置和林方面的人马的命令。 旁边三人没能听到刀斧手的动静,自然难以将这些事贯穿整理到一起,自己将细碎线索拼接一番方才惊出一身冷汗。 生与死之间,就在一念之差。 马哈木其人擅以谦恭示人,却城府极深,谈笑间便能面面俱到,较之如今稍显稚嫩且意气用事的脱欢不知强上几个层次。 今日若无应浩与寇石城这俩真锦衣卫的真圣旨,恐怕真要被马哈木觉察出端倪。 他一饮杯中烈酒,哂笑地看着对面又一次看向自己的哈剌章,心中冷笑道,今日棋高一着,机关算尽还是被小爷瞒天过海而去! 如今马哈木的招数打完了,也该轮到自己的回合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侯史万钧 随着马哈木一声令下,万安宫的九白之宴也正式拉开帷幕。 这所谓的九白宴,便是吃食白骆驼与白马之肉。一驼九马,谓之九白。 此乃等级规格的待客之宴,当年铁木真在灭了克烈、乃蛮等突厥部落一统草原后,方才为纪念自己功绩,吃上了第一顿九白宴。 它虽然史载始于康熙,但是实际早在元明时期草原上的民族便已有这个风俗,只是在康熙年间被发扬光大罢了。 包元乾看着仆从宫人不断的端着托盘而来,托盘上冒着蒸腾热气,将烤着香喷喷的驼马肉一一端到自己四人桌案之前。 马哈木做了个请的手势,“天使尝尝我草原上的九白之肉,究竟如何?” 他话音一落,便有四个侍女端着银器美酒走来,其中一个女子挽着云坠发髻,面带薄纱,款款而来对着包元乾施礼,便跪侍在包元乾身边。 “大人。”她银铃般的脆声响起,旋即为包元乾满上一杯烈酒,玉指轻托银杯,低眉双手敬上。 包元乾抬眼看去,只见此女眉眼如画似香山远行,步伐轻盈,犹如烟视媚行,他心中讶然这眉眼长相也不似塞北之人,倒有几分像那碧玉之家的汉女。 他环视四周,其余三女虽然也有些姿色,可是相比于自己身边的缺逊色三分,他回望一脸笑意的马哈木,心道看来马哈木还是知道这四使节中,自己才是关键人物。 “大人?”银铃般的声音又响起,打断了包元乾的沉思。 “多谢。”包元乾接过杯中酒,对着马哈木遥敬后一饮而尽。 “如今我圣旨已传达,太师要我带回的书信我也会带到,这两国邦交之公事算是告一段落。”包元乾置下酒杯道,“太师也明白,我们此行奉大皇帝之命还要取一物,还望太师早早与我等交割物什,让我能够早日启程归明,完成使命。” 他说罢便目光灼灼地看着马哈木,似乎想从马哈木的神情中获悉与验证着什么。 “哈哈哈贵使有所不知,皆知这秦皇玺乃是汉人至宝,在我草原也是一方不可多得的神器那,历来汗主都对此极为重视。贵使权且放心,这玉玺有马哈木太师周全,是尺寸未失。” 没想到不待马哈木说话,对桌却响起爽朗之声,说的却是汉话。 包元乾抬眼看去,却是一梳着辫发的汉人面孔,他四周桌案也是一色的汉人面孔,显然这些人与前桌的瓦剌贵族们迥然不同。 包元乾看着他,方才马哈木介绍这些人,他有些印象。 这人叫史万钧,其父乃是随元朝北逃的汉人世侯,这史万钧便继承了其父世侯爵位。 所谓世侯即是元代以自家汉人功臣勋贵来管理下辖的汉民,以汉统汉,管辖着大至万户小亦百户的户籍,并且世代继承,权力不小。 元顺帝北逃后,大量的汉人世侯投降明朝。却也有不少蒙古化的汉人世侯携带其部随之北逃,为北元挣扎多年增添了一份助力。就连那靖难名臣张玉也是于1385年才以世侯身份归附大明,其子英国公张辅更是生在草原而后归于中原。 而这史万钧之父则是其中一支颇为强大的世侯力量,其祖上更是显赫大元镇阳王,史天泽。 “不错,史大哥所言不虚,贵使权且放心便是。”旁桌一人附和。 包元乾端详此人,心道此人名叫张天定,也是个汉人世侯。其祖上更是辉煌,乃是在崖山海战中的灭宋首功,张弘范之后! 张弘范当年在崖山石刻上书下,“大元张弘范灭宋于此”,煊赫一时,只是其后人在两都之乱中折损殆尽,只剩下一支独苗逃脱,自此其世侯家势力也没落下去,到了如今自然也比不上那史万钧了。 他们二人不等马哈木说话便插了嘴,只是寥寥数语唱和,马哈木的脸色却暗沉了下来,而包元乾更是从二人话中琢磨出了三分滋味来。 那史万钧那句话归纳有二点,其一传国玉玺乃是草原神器,历任统治者都极为重视,其二则是得马哈木重视,玉玺是掉不了的。 他细细品着,总觉得这史万钧却是话里有话,他这句话看似在强调玉玺周全无比,让自己放心,可真正的话机却在前半句,历任统治者都重视,既然历任重视,那马哈木能例外吗? 马哈木在信中自言玉玺与之便如烂石一般,可如今史万钧一句话却是大相径庭,这史万钧这话品来,不像是让自己放心反而是带着三分提醒之意,让自己提起心来谨慎。 他说的大公无私,无懈可击却也让马哈木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哈剌章看着主位上的马哈木阴沉地盯着史万钧二人,不由得连忙起身道:“贵使莫要生疑,那玉玺自然在太师手中,只是如今不能早些交予贵使,实在是有些迫不得已,还望容我详说。” 包元乾做了个请的手势,哈剌章道:“贵使有所不知,这等神物献世的消息走漏,塞北诸部皆闻风而动想一窥究竟,太师新主和林,正好趁此机会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召集群雄以正太师之位!” 他难为情似的一笑,“故而还需等忽里勒台大会之后,再将此方玉玺交予贵使。” 包元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太师良谋难怪能够雄踞和林,只是这忽里勒台大会多久召开?” 他观察着场上诸般精彩神情,心中飞快忖度这忽里勒台大会便是类似于春秋九合诸侯的会盟一般,乃是称霸得到他人共主的仪式,马哈木原来是想借此玉玺之名招揽群雄,为自己独霸草原找一个名头。 他念及此处冷笑一声,心道只是这马哈木真的想以假乱真么?呵呵 马哈木此时已换上一副和煦的神情道:“短则半月,长也不过一月,只待诸部到齐便可召开此会,届时还需明国天使与我一同出此大会,昭示两国邦交已安草原人心!” “原来如此,那我倒是有些诚惶诚恐了。” 包元乾心中好笑,如无萨仁雅那夜和盘相告,自己当真是要被这马哈木忽悠的兜兜转,不过嘛由于自己掌握着信息代差,这马哈木这点把戏还真与萨仁雅之言一一吻合。 马哈木不仅想靠着那块“玉玺”在忽里勒台大会招揽群雄,还欲让自己这个明使出席,在塞北诸部面前等于宣告了马哈木与明朝的邦交,玉玺与大明做后盾,一文一武,倒是让他自己无论在法统还是实力上高枕无忧,这如意算盘啧啧。 “是这般所以今夜才会特邀天使来我万安宫中,所为的便是与天使分说清楚。”马哈木提杯遥敬。 包元乾看着对面脸色不好的脱欢,对着马哈木道:“太师多虑了,不过多留些时日罢了,为了两国之长谊,值得。不过那萨仁雅公主,在我们得到玉玺之前如此一来便要委屈一番脱欢太子了。” “哼!”脱欢冷哼一声,却碍于马哈木在此,不敢发作。 马哈木呵呵一笑,“不过是一女子罢了,在我马哈木眼里算不上什么。只是我那不成器的痴儿没出息,让贵使见笑了。” 场中气氛融洽,一旁的侍女频频满酒而来,玉手灵活地用小刀将桌案上的肉分解成一丝一丝的,伸手欲体贴地喂入包元乾嘴里。 包元乾虽喝了不少酒,却也明白乱不得,萨仁雅还在和林使馆,自己就跑来万安宫让人喂食,这说不过去。 他赶忙拦下女子的手,淡笑一声“我自己来。” 他自抓自拿,心中却对提醒自己的史万钧产生了疑问,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史万钧看着主位上的马哈木,与旁桌的张天定对视一眼,两人的拳头都不由得握地咯咯作响。 第一百二十章 各怀心思 这场九白宴在奢侈享乐与靡靡之音中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包元乾四人虽然满腹心思,但嘴上却丝毫没休息,也不管香不香,兀自往嘴里塞。 一来是连日劳顿,没怎么吃好喝好,二来则是不能让马哈木等人从这点看透自己几人的心思,毕竟一个人内心有事儿,是很难吃下美食的。 宴罢,那包元乾身旁的侍女端来漱口之盂,看着包元乾擦洗漱理一番,她柔声出言,“听闻大人,也是应天府人氏?” 包元乾听到个也字,剑眉一挑谨慎地看着她。 那侍女抿笑嫣然道:“大人有所不知,奴婢自小也长于应天,却没想到在这塞北也能遇见大人您这个同乡。” 她这句话虽说的是汉文,却已然带有浓厚的江淮官话。 江淮官话乃是明初的全国通用官话,乃是各地官员必修一语。明初官修《洪武正韵》,颁行全国成了类似后世普通话的地位。 而包元乾自然能听明白她说的话,自小这包大叔便将蒙语与江淮官话交给这身体的前主人,他使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方才念读圣旨与说汉话之时皆是使得标准得江淮官话。毕竟自己这身份乃是应天来的大使,又怎能不会一口江淮官话? 这侍女方才在自己宣读圣旨时,八成就已经被马哈木安插在殿后,竖起耳朵听着自己的口音,几无失误后这才款款而出。 还真是稍有丝毫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应天人?你怎的会在这万里之外的和林?”包元乾略微疑惑问道。 那侍女愁云上眉,轻叹一声,“说来话长,皆是万般不由人,奴婢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奴婢叫小蝶。” “小蝶” 包元乾喃喃两句,便看着她道:“你来和林多少时日了?” 小蝶道:“回大人,奴婢自八岁至和林到如今已经有十个年头了。” “哦” “奴婢生于应天,长于应天可却无奈羁身于塞北,无时无刻不思念家乡之景,大人若不嫌弃,还望回明时带上奴婢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大人的再造之恩。”小蝶忽然轻声地略带哭腔的说了这句话。 包元乾没想到这侍女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他淡淡道:“你家人呢?” 小蝶轻摇臻首,包元乾便明白了,这小蝶误以为自己是朝廷的使者,所以方才那般取悦自己,为的是这般 心道自己心有所属,小蝶虽绝美却也难以打动己心。更何况自己并不是什么明使,玩的更是玩命的活儿,此时跟自己扯上关系,无疑是自掘坟墓。 “抱歉,恐怕” “天使似乎对我这侍女十分喜爱?与之交谈甚久,不若我便成人之美将她赠予天使您可好?” 包元乾话未说完便被马哈木哈哈一笑打断,包元乾看着马哈木的神色,心道不好,方才自己与小蝶一番交谈倒让他误以为自己对小蝶有想法,被他寻到个由头倒让自己进退困难。 他连忙起身道,“太师误会了,方才小蝶姑娘与我说了她的身世,我重任在身酒宴吃得,可这美人还是免了的好。” 包元乾说罢余光看到了小蝶双眸含泪,凄凄楚楚般苦苦哀求的神色,他瞥头不看兀自看向马哈木。 却没想哈剌章哈哈一笑,“这小蝶可是太师宫中的少有的绝色,平日绝少与他人谈及自己身世,没想到初次见面却能和盘相告,足见小蝶对包大人的钟情,小蝶是也不是?” 小蝶跪伏于地,叩首道:“是” 马哈木哈哈大笑,起身道:“汉人言说宁毁十庙,不拆一姻,我虽为塞北之人却也懂得这个道理,我便做了主便将这小蝶赠予天使了!” 他大手一挥,口气不容转圜,包元乾正色道:“万万不可,我乃朝廷命官不可如此行事,否则包某回京当万死难辞其咎。” 他见推脱不过,只能搬出明朝的规矩了。 马哈木见他搬出这个由头,倒有些为难。哈剌章上前圆场道:“哎,既然大明上国有定制,我们自然也不好勉强,既然如此便再退一步,左右贵使也要在和林小住些时日,这小蝶便照顾贵使的饮食起居便是,让她带着大人领略一番和林的风土人情也好。” “这” “不错,就这般说定了,我等诚挚至极,天使可莫要拂了我们的赤心一片啊。” 包元乾感受到了被人架起来烤的感觉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哈剌章二人是铁了心想将这小蝶打发给自己了。看了一眼跪伏在地,身子轻轻颤抖啜泣的小蝶,他噎住了。 “如此便得罪了。”他还礼二人,心道罢了,二人面子拂不得,索性将这小蝶安排到萨仁雅身边照顾一二便是。 小蝶被扶起,抬头却也是双目通红,可是包元乾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寻常,她的眼眸中带着三分无奈与凄然,她有什么苦衷吗? 九白之宴结束,包元乾四人出了万安宫,驭马随着使者往和林而去。 万安宫后殿,马哈木端坐在红漆汗座上,端视着手上那一方墨绿的玉玺,兀自沉思。 他的身边正是那个贵妇人,那贵妇人正寻他说着什么。 马哈木疑惑道:“像倒是挺像,可他毕竟是明国来的使者,与你所言相差甚远。若是当年捕鱼儿海战后他成了明军俘虏带回,自然会被昭告四海,就如你那二哥地保奴一般为塞北所知。” 那贵妇听罢也轻叹一声,“哎,可是他们二人实在是太过相像,虽然多年未见,可是窥一斑却能见全豹,我先是见到了阿完而后又是他实在是一种难言的亲切感。” 马哈木捉住她的手道,“阿朵你不必心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很快会有答案的。此番你弟阿完归和林,我正扶其为大汗,统领塞北。” 厄鲁朵闻言眼神一哀,她深知这个时代的蒙古大汗意味着什么,自己的夫君马哈木夺位后便写信邀流落在帖木儿帝国的弟弟归来继承汗位,可是这终究是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言语间,烛光闪动,一人走来,正是那送客而出的哈剌章。 “太师,人送走了。”哈剌章恭谨道。 马哈木与他谈及了厄鲁朵与他说的事儿,征询这哈剌章的想法。 哈剌章目光一转,便坦然道:“恐怕是夫人思亲心切所致,这二人虽像不过却风马牛不相及,况且普天之下寻一对相似之人,并不难。” 哈剌章说罢眼神低垂,不知其所想,若是包元乾在此定会觉得他言不由衷。 马哈木转开话题道:“哈剌章,你觉得这四人当真是明国派来的使节吗?毕竟那鬼力赤能够中途背叛我,我对于他所言之话还是不得不谨慎些,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哈剌章道:“那圣旨与腰牌我都亲自过了目,确然不假,不知太师的意思?” 显然对于鬼力赤的背叛,也引起了马哈木对于包元乾几人的疑虑,纵使有圣旨与腰牌佐证,但是涉及玉玺这样的大事,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马哈木想了想,一拍扶手的兽首道:“看来还是要着人与明国那位大人会面一番,确认四人身份才是,毕竟肃州卫之战他也欠着咱们一个大人情。哼哼着阿里海牙带人即刻往明国边境,邀那人一面。” 哈剌章略微一顿,本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刚欲离去马哈木却唤住他道:“这些时日再加派些人手入和林汗宫搜寻一番,一定要在忽里勒台大会前搜到真物,这二十日便是给你们的转圜期限,绝不可大意。” “是。” 哈剌章告辞离去,马哈木轻蔑地看着手中的传国玉玺,将其像无用之物的垃圾一般抛在一旁,“恰逢天降大任,我马哈木一定要借此机遇结束这草原七十年的纷乱!”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策 万安宫到和林的原野上,数十骑星驰电掣在其间。 为首的瓦剌使者领着包元乾四人回转和林,包元乾策马狂奔,却也心事重重。 方才的九白宴虽然安然无恙归来,可是他也不确定马哈木就一定确信了四人的身份。 章山端几人面色也有些不佳,毕竟他们是想速战速决,迅速交割玉玺带回肃州卫,可是马哈木以忽里勒台大会会由,倒是让他们被死死束缚在了这和林方寸之地。 毕竟夜长梦多,章山端几人也生怕滞留时日一长,若是不慎走漏风声,或是大明朝廷派来使者的话,他们不但得不到玉玺,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只是碍于四周皆有马哈木的人,四人出了万安宫都缄默不语,万事皆藏于心。 包元乾自信回想这方才觥筹交错下隐藏的暗流,心道此次九白宴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绰罗斯内部的一些矛盾。 方才出了万安宫他问了那侍女小蝶,那中途挎刀入内的蒙古汉子是谁,小蝶告诉他此人乃是马哈木收的义子,深受信任。 其人颇为勇武绝伦,名唤多尔济。 包元乾听到这个消息,联想到脱欢看那多尔济的眼神,便已恍然大悟。 义子与儿子,一个勇武受宠,一个跋扈受责历史总是如此巧合,无数次悲剧的源泉即是以此开端。 其二则是那汉人世侯史万钧看似无心之言,却也引起了自己的怀疑。 结合马哈木的神情,似乎对这个史万钧之言极为厌恶,当然史万钧也绝非是“无心”,反倒是有意。 他们这些汉人世侯名义上都是时代受了大元朝廷的恩惠,起初依附的也自然是北元朝廷。 可是自瓦剌崛起后,窃取和林中央,将大汗如傀儡拿捏于掌中,他们这些世侯虽有些势力不过终难与马哈木抗衡,只得名依朝廷,实依瓦剌。 而瓦剌较本部鞑靼更为的保守与原始,对于汉化极为不感兴趣,以至于连年号都不曾有了。 可想而知这些汉人世侯的利益也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如此一来这也难怪这史万钧与张天定在席间唱和不止。 莫不是想通过自己这个“明使”的身份倒是有趣。 他念及此处回望后方被甲士护送的侍女小蝶,忽然发现那小蝶的目光也一直盯着自己,小蝶见包元乾回身看着她,眼神一闪烁慌忙看向他处。 包元乾心叹一声,这小蝶虽然是应天人,可始终来历不明。他人在屋檐下,万事皆要谨慎行事才行。 一行策马入城,使者将小蝶置下便告辞离去。 四人拴好马入了使馆,却见萨仁雅正巧与包布同几人在花园中等待。 萨仁雅见到包元乾四人身后却还带了个如花似玉,娇娇弱弱的女子,便上前过问。 包元乾与她分说两句,便让萨仁雅将她带入房内妥善安置。 “大人”小蝶经过包元乾身边柔柔地叫了一声。 卢刚锋几人上前围在一起,都在询问这此行的结果。 章山端见四下皆是明军,这才轻叹一声一吐真言道:“这玉玺,恐怕还得过段日子” 他简单的说了几句,众人都有些气馁,不过还是纷纷劝慰好事多磨。 寇石城皱眉道:“就怕夜长梦多,若是不尽早解决这事,倘若他们心存疑虑差人去求证,我们又当如何?” 应浩一捶玉桌,恨恨道:“原以为不过两三日便能换取玉玺,却没想到这个马哈木这么多心思,又是忽里勒台又是邀我们出席,如今倒有些被他牵着鼻子走,似有将计就计之嫌。” 包元乾坐下道:“如今所虑无非是担心身份暴露,如今各路使节前来和林确实迫在眉睫,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求助于风塞丈。” “疯老头?”众人疑虑。 “不错,风前辈应是久居塞北,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深入草原,对于各路人马的消息也极为清楚。你们难道忘了昨夜我等商议之时,那风前辈就早已替我们在和林城内散布了消息?” 章山端恍然,“不错,他虽看似只有一人,实则连我们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加之那札剌亦儿部之兵马,想来他定不会势单力薄。若是草原上有关朝廷遣使而来的消息,他必然会提前收到线报,如若我们求助与他,倒也能先发制人不至于陷于被动之地。” “只是那风前辈似乎已然离开!”其中一人一拍大腿道。 众人面面相觑,叹气不止,不过包元乾却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你们且放心好了。但这些时日我们也不可荒废,都说滴水涌报,让风前辈帮我们打探消息,自然我们也要替他寻寻消息。” 他大概说了关于风塞丈在寻祆教之事,众人都明白其意。 章山端几人都知道风塞丈似乎与包元乾走的颇近,他说的话自然一行人也深信不疑。 而包元乾对章山端几人,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真实的计划,章山端急可他却不急,无论是等忽里勒台再行动,还是尽快行动,他都要等姜为的援军,否则一切免谈。 众人议定对策,包元乾托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走到萨仁雅房间,只见侍女都侍候在外,他一挥手斥退了侍女,径直推门而入。 “你倒是好本事,一顿宴席便带回一可人儿。”萨仁雅见包元乾入内,起身打趣道:“那女子我将她置在偏楼了,我这里人手足够倒不需多加她一人了。” 包元乾听出萨仁雅弦外之音,顿时一阵汗颜,摆摆手道:“你还不了解我么,她是马哈木派来服侍我的人,底细不明我岂敢随意与之接近。” “哦”萨仁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捏了捏包元乾的鼻子道:“意思是底细明了就可以亲近咯?” 包元乾啧了啧嘴,无奈正色道:“如今不是赌气之时,我此番前来是与你说正事的,今日宴会我探知了不少事,而且恐怕原先计划稍有变动。” 萨仁雅听到包元乾正色道,将他拉入座中。包元乾将宴会之上的事和盘相告,一处不落。 “这汉人世侯的事,确然与你说的不假,他们与瓦剌掌权者似乎貌合神离,颇有野心,而且我也大概能断定,正如你所言,马哈木手里绝无真玺!”包元乾轻叹道。 萨仁雅听了包元乾的转述,有些错愕,因为忽里勒台大会一事还需要一段时日,若是姜为提前引兵而来,这倒是措手不及。 她那夜便告诉包元乾,这玉玺虽不在她身上,却也绝不可能在乌格齐与马哈木手里,因为这北元生乱之端便是因为坤帖木儿只做了一块假玉玺而将真货藏于汗宫之底的地宫之中。 这处地宫乃是坤帖木儿所造,除了他外只有萨仁雅一人知晓其存在,别的人根本不知道在那汗宫中有一处机关可以进入其中。 所以那夜她与包元乾计划,既然马哈木只有假玺,索性便将计就计取了这假玺让章山端一行人带回,而萨仁雅则被交换入汗宫,包元乾带着自己人半路脱离章山端队伍再次潜入和林,以萨仁雅父兄的旧势力,以及往日旧宫人为接应,入那汗宫探寻真物。 一旦取之,配合姜为所领的克烈部兵马声东击西,让包元乾能够携玺而出。 可是如今时日滞留不短,这计划实施也只能等到忽里勒台大会那日,可是马哈木手中并无真玺,又不可能将假的给自己去得罪明朝,真不知这马哈木究竟想如何收场! 萨仁雅道:“不若将我择日交出去,我入汗宫以亲信旧宫人将玉玺交予你?” 旋即又摇头道:“只是无缘由出入汗宫的宫人是会被搜身的,他们只可为你入汗宫做接应,不能携物而出” 包元乾捉住她的柔荑道:“无妨,不必犯险也不急于这两日,毕竟老姜还未归来,操之过急反倒适得其反。我这两日去求助一番风前辈,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杀 次日一大早,包元乾便带上弟弟与高刘二人摸出了使馆,朝着安列克集市而去。 照风塞丈的说法,到了安列克自然便能寻到他。 四人到了安列克集市,只见集市外人山人海,不过也确如疯老头所言,安列克的管护所将所有暂住之人的姓名与住处都标注木牌之上示众,方便管理。 包元乾目光扫射下,便发现了风塞丈的名字,四人按着木牌上所示往安列克集市里走去。 就在四人刚刚走入,集市上叫卖的一金胡子似乎注意到了四人,将怀中一卷画像抽出仔细比对一番,便将一旁鸽笼里的信鸽放出,他身边的一小厮看了金胡子一眼,便熟练地跟踪而上。 包元乾拐了几个弯,走到一处僻静的破旧的庭院外,木门虚掩。 他上前敲了敲木门,“前辈?”一连唤了几声却没反应。 四人站在屋外良久,过了好一会儿,包元乾这才招呼身后三人而入,他推门而入见庭院中空空荡荡,似乎很久没人打扫了。 屋内空空如也,看来确实不在。 包元乾挎着刀四处看了看,眼珠一转便放声道:“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包布同被他一嗓子嚎地惊了一下,心道自己老哥突然这般大嗓门做啥。 高守正指着屋内纸笔,粗声道:“也不知这前辈多久回来,我们给他留封信,都计划计划。” 包布同刚被包元乾一嗓子惊地钻钻耳,背后高守正这黄钟大响的嗓门又骤然响起,不由得摆摆手压着嗓子道:“喂哥,你们俩没事儿?咱耳朵都没问题说这般大声作甚?” 包元乾淡笑一声拍了拍他,却并没有依高守正的话提笔写信,四人在屋内待了片刻,包元乾打了个响指道:“走,回馆!” 他们四人退出庭院合上木门便从容离去,四人身影消失不过片刻,便有一土黄衫小厮摸着墙沿而来,他四下张望见四周寂寂便轻轻推开房门入了庭院。 他蹑手蹑脚做贼般还未推开内屋,只听到自己身后庭院大门嘎吱一声,他惊地神魂俱失慌忙回看! 这一看,便见到方才离开的包元乾四人,正撸着袖子走入庭院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呵呵高大哥还是你厉害,还真有人猫着跟踪咱们。”包元乾瞥了一眼身旁的高守正。 包布同恍然,“怪不得老哥你们说话扯着嗓子,原来是说给这厮听的!” 他们几人是什么出身?刚入了安列克集市,便察觉到了有人尾随自己而来,却不知道那人所图为何,索性便演了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刘三刀上前抽刀问道:“怎么说?留不留活口?” 那小厮起初有些惊慌,但是忽然院子外响起一串骨哨声,那小厮转忧为喜立即吹响胸前骨哨! 包元乾四人听得后方脚步声一阵急促,纷纷抽刀朝大门看去。 “砰!”一声大响,木门被一脚踹开,外面纷纷涌入十几个持刀的凶徒,顺脚将大门踢上堵住了去路。 这十几人都是一脸凶相,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四人。为首一人乃是一金胡子,他正手舞足蹈地跟那伙凶徒指着自己这方。 其中一人嘟囔一句,那些人冲身便砍杀而来根本不给包元乾几人说话的机会。 千钧一发,包布同冲在前面,双臂举起庭院中的石磨桌案,抡圆了像掷铅球一般将石桌扔了出去! 那石桌霍然砸入人堆,当即便将两人砸地骨断筋折,翻倒在地没了气息。 包元乾三人早已抽刀与来人砍杀在一起,一时间院内锐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一人挥刀而来,包元乾一刀探出缠住那人刀势,反手一扭将其利刃带掉。他一脚踏出,突身一刺便将那人刺翻在地。 另一人矮身欲斩其脚踝,包元乾只是抬脚一踩便将那人刀踩在地上,那人奋力抽不出兵刃,而包元乾旋即兜头一斩,刀势极快那人反应不及被砍倒扑地而亡。 他习练包大叔的刀法数月,早已小有感悟,加之他本就是军旅身手,刀尖舔血之人。搏命之间,这些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高守正二人更不消说,只是数个回合对方已经扔下七八具尸体,那些人显然是低估了这四人的本事,原以为只是寻常身手,没想到个个都是狠角色。 剩下的人哪敢再留,径直撞门而出,那小厮早就跑的没影儿了,那金胡子跑的慢些被刘三刀一个扑倒压在身下。 “饶命!!”金胡子哀哀求饶。 包元乾走来,擦了擦刀上的血道:“饶你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金胡子一把鼻涕道:“各位大爷小的不知道啊,真不知啊!” 刘三刀啐了一口,将他拽入屋内。 他抽出靴侧匕首便钉在那金胡子手背上,给金胡子扎了个鲜血如注,疼地失声哀嚎。 “再不说,下一刀便扎你脖子。”刘三刀恶狠狠道。 金胡子疼地青筋直冒,哀求道:“大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和林城里做消息买卖的暗桩,平日里就靠着帮人打探消息,跟踪雇主要求之人营生。” “昨个傍晚,便有一老熟客丢给了我一副画像,付了我四十两银子并给了我只信鸽与骨哨联系。让我若是见到了画像上的人立刻将信鸽飞出。”他指了指包元乾喘着粗气道,“那画像画的就和这位大爷一般,今日我见到他这才通知了那伙人,至于那伙人为何要杀你们,我真的一点都不知” 包元乾疑惑上前,从他怀中掏出那张画像,引入眼帘的正是一副与自己画了个八九分相似的画像。 他看罢有些愕然,这谁画的竟能如此相像? 包元乾质问那金胡子道:“你既然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他凭什么就能肯定我今日回来安列克集市,提前给你银子?” 金胡子咬紧牙关吃痛道:“不是这样的,这和林城有许多和我一般替人打探跟踪的暗桩,我只是负责这安列克一片的桩子,在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桩子,想必那伙人自然也给了其他桩子银两,只是今日你们凑巧到了我这安列克!” 四人看他吃痛的样子,和盘托出却始终坚称不认识那伙人,应该说的不假。 包元乾心中忖度,看来要自己命的那伙人已经把自己画像给了和林城里不少暗桩,无论今日自己去了哪一处,只要出了使馆,便会招来刺杀。 究竟是谁这般迫切的想要自己的性命,再说这画像,这画像与自己这般相像,就算是再高超的画师也需要一个模子一笔一划的照着勾勒而出,否则很难凭空借着记忆或者别人口述能画出极为相似的人物像。 只是自己从来没当过这“模特”让人画画像,这些人是从哪里找了个 不对! 他想到了那蒙古贵族,那人与自己这般相像,难不成是他照着自己画了画像来刺杀自己? 可是想了想又不对,自己是晚上才第一次见到那厮,而且那厮似乎也没看清自己面容,怎么这画像在傍晚就已经到了这金胡子的手里?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这画像如果不是自己当了“模特”,那就只能是那蒙古贵族当了模特。 只是那蒙古贵族在傍晚前并没有见过自己,他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难不成这蒙古贵族与见过自己的人有勾结,他被人提前知会了有一人与他神似的人出现? 可在他之前见过自己面容的瓦剌人,虽然不少但是大多都是些官员例如卜颜还有贵族脱欢 嘶他心中惊凛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第一次看到自己便有些异常的人,哈剌章! 这哈剌章既然第一次看到自己这般眼熟,自然也见到了那蒙古贵族! 可是在万安宫时这哈剌章并没有像那厄鲁朵一般表现出什么震惊之色,相反倒是平静的很。 这是没有理由的,他是第一次见自己便如此眼熟,只能说明他早就见过了自己这张脸,见怪不怪了。 那会不会是这哈剌章之所以眼熟自己,并非是曾经见过自己,而是他与那蒙古贵族相熟,熟知其面容。所以当突兀见到自己时有些眼神怪异,本该在帖木儿使节队的贵族,怎的摇身一变成了明国而来的特使 这样串联起来,似乎拨开了一丝迷雾只是这哈剌章与那蒙古贵族究竟有什么渊源?他又有什么理由非杀自己不可呢? 一个明国假使者,一个流落帖木儿的蒙古贵族,一个瓦剌枢密使,三人真是天各一方,毫无关联若不是这画像暴露与极为相似的两人作为线索牵引,包元乾实在无法将三人联系到一起。 刘三刀抽出血淋淋的匕首,那金胡子吃痛地抱住手掌哀嚎不止,地上打着滚怏怏求饶。 包元乾见到他滚动间,怀中滚出个东西,坠在地上啪嗒一响。 他抬眼看去,只见是个火红的银币模样的东西,上面雕着火焰的模样。 他赶忙蹲下捡起这火红的银币,质问道:“你与波斯祆教有勾连?” 这火红银币他不熟悉,可是银币上的火焰纹路却有些眼熟,在黑水城时那些祆教徒都有这样的纹路,显然这银币是与祆教有关系的。 那金胡子似乎想起什么,慌忙道:“冤枉,我不知道谁是祆教啊!这银币是另一伙人给我的信物,用以我联络他们的凭证,他们人员变动极大每次接头的人都不同,所以才需要这个凭证” “为何独独给你?” 那金胡子哀道:“大爷有所不知,这安列克乃是消息集散之地,鱼龙混杂比其他地方都更容易隐藏。” 包元乾心头一动,难怪风前辈要来此安列克住下,心道无心插柳竟然通过这金胡子牵出了祆教的消息,又追问道:“祆教想打探什么消息?” 金胡子道:“倒不是让我打探消息,我知晓安列克各种见不得光的隐秘之地,正由我在其间搭桥,时时领之与另一批人在不同地方见面对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大爷,我想起来了。那给我画像的老熟客好像就是常与祆教联络的人!” 包元乾听罢一惊,祆教竟然与那蒙古贵族有关系? “你们如何接头?”包元乾冷笑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失烈门 安列克集市的一间僻静庭院中 “赶紧,拖拖这个,沉死老子了。”一个壮汉正拽着一具尸体往庭院里的地道拽去,正是包布同。 高刘二人也正拖拽着几具尸体,清扫着略显血腥的小院。 而在屋内风塞丈看着地上被扔在地上的金胡子,听着包元乾的叙述。方才他刚刚入门,便看到院中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 包元乾上前解释,他轻叹一声,似乎满脸郁闷地让掀开一处地窖,让几人将尸体都丢入地窖里去。 风塞丈听了包元乾一番说辞,兀自摇头道:“哎,功败垂成” 包元乾听罢不解,风塞丈这才娓娓道来,原来这金胡子与那两伙人的来往风塞丈早在昨晚便察觉了异常。 风塞丈消息灵通,眼光更是老辣,刚入安列克不过半日就已察觉端倪,正欲等他们这两日再次碰头之日出手擒拿。 不过如今阴差阳错间,却因为其中一伙人盯上包元乾而尾随而来,造成这血案还逃走了几人,这几人必然会走漏消息,已然打草惊蛇,风塞丈想牵线引出祆教怕是落了空。 风塞丈淡淡道:“此处登记的乃是我风塞丈的名字,那些人逃走必会引官来寻,这地儿我是不能待了,这名字也不能再用。” 包元乾听到此才明白自己今日寻风塞丈,不但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让风塞丈的计划落了空,不由得有些惭愧道:“对不住,风前辈。我” 风塞丈倒没有责怪他,挥挥手道:“或许这是命数使然,我知你只为自卫,无心之失罢了。再说了,你不也捉住这金胡子,确定了其中一伙人便是祆教么?” 风塞丈言语间的安慰之意,包元乾岂能听不出。 他道:“前辈,这金胡子消息极为灵通,想通过他打探出那祆教的藏身地我想并不难,就以他的消息网为突破口,让他替您打探会事半功倍。” 风塞丈点点头,见屋外三人清理好尸体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去为妙。” 包元乾招呼几人,包布同一把提溜起双腿发软的金胡子便道:“杂毛给爷老实些少耍花样,不然”他作了个割喉的手势,吓得金胡子连连允诺。 他们一行人在风塞丈的引导下,从安列克的另一处小门而出,直往和林一角而去。 包元乾在路上买了个斗篷挂在肩上,罩住面庞,毕竟这金胡子可有言在先,这和林城里大小暗桩可都是有他的画像,就算风塞丈在此他也不想再造杀戮惹些麻烦。 几人到了一处黑市模样的地方,这处颇为杂乱无章,各族人士聚居于此,散发着扑鼻的恶臭。 风塞丈怀中丢出两块银子打发了看守,便径直入内左弯右绕,在深处一侧及其隐蔽的大帐内。 他掀帘而入,只见里间空间颇大,人也不少。 为首一人是一副牧民打扮,留着山羊黑胡,约莫四十多岁的汉人模样起身恭迎。 那人迎上,恭敬双手结了个阴阳印,作了个拱手礼道:“师尊。” 身后皆是一色汉人模样的年轻人,个个印堂饱满,炯炯有神地学着那人也对着风塞丈行礼道:“师祖。” 风塞丈不以为然,倒是让入内的包元乾几人大吃一惊。 包元乾没想到这风塞丈在和林竟然还有这么多徒子徒孙,原以为风塞丈是什么部落的贵族,如今看来却着实不像,倒像是自立门户的传教士。 也难怪那夜自己等人还未入和林城,这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看来还是这些风塞丈的徒子徒孙办了这事儿,不由得感叹风塞丈的耳目之多,难怪昨日刚入和林便直直去了安列克,还洞悉了这金胡子。 风塞丈让这些徒孙们将那金胡子带下去,帐内自然也就剩下那山羊胡与风塞丈二人。 风塞丈一捋胡髯道:“你们今日前来必是有事相求于我?” 包元乾让包布同三人去帐外看守,他抿了抿嘴与风塞丈说了昨夜万安宫中的际遇与那蒙古贵族乃至方才刺杀自己的人来历猜测,他简明扼要地说罢。 风塞丈听得略微皱眉,“与你相似却从帖木儿帝国而来” “不错,那金胡子怀中有我画像,必是以那贵族为模子刻画而出我想这杀我之人必与之有关!” 风塞丈道:“原来我只是看你模样,有一股难掩的熟悉感,似乎想起了那天元故人如今听你说有一与你岁数一般,且如此相像的人,还是个蒙古贵族与那厄鲁朵相识由此看来,你或许十有八九当真是天元之子。” 包元乾知道风塞丈应该是知道些往事的,连忙问:“前辈可否相告?” 风塞丈道:“那年捕鱼儿海之战,天元与长子俱没,次子被擒。却还有二子一女逃脱,二子乃孪生,一女后嫁于绰罗斯部的马哈木,便是这厄鲁朵。” “前辈的意思是,我与那蒙古贵族乃是孪生兄弟?” 风塞丈摇头不解道:“这个我也不敢断定,只是当年这孪生兄弟尚小,败军之时兵荒马乱,这二子乃是元室为数不多的嫡血脉,仓促间便由两位大臣托孤各带一子分头逃去。” 包元乾听得心惊肉跳,风塞丈继续道:“这两位文武大臣,一位乃是当时大元左丞相哈剌章,另一位则是大元右丞相失烈门。他们二人各携一子遁去,不知所踪。” “若你当真是那孪生兄弟之一,那么你那位包大叔就极有可能是当年的右丞相失烈门!而这蒙古贵族,则是又哈剌章携之逃亡帖木儿帝国,天各一方!” 那山羊胡的男子也道:“不错,据我们线报别看这哈剌章如今是马哈木的枢密使,他不过也是昨年才将将回到和林,之前任的乃是乌格齐的枢密知事,马哈木得势后这才又转投其麾下。” 包元乾颇为震撼,他虽然知道了自己大概的身世,不过却从未有这般详细,包大叔那一系列奇怪的行为,联系到风塞丈告诉自己的事,一切都想得通了。 为何这蒙古贵族与哈剌章有着千丝万缕间的关系,又为何非杀自己不可,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包大叔告诉自己,和林虽好却非自己该去的地方,如今才到此地不到两日就已经遭遇了暗杀! 只是这哈剌章和那贵族究竟想做什么? 他念及此处问道:“前辈,可否知道那贵族的名字?” 风塞丈道:“这当年之事我非是亲历者,关于他的消息和目的,你可以让我的弟子李玄宗去协助你,且放心如今知你身份,我的这些徒子徒孙任你而用。” 包元乾心绪万千,看着高深莫测的风塞丈,心道风前辈原是想引出鬼力赤和祆教的人,这才寄居于北上的队伍。 而后几次帮助自己,更是因为他从自己的模样里看出了故人天元帝的几分影子,这才会屡次相助,如今自己的身份由于这神秘贵族的出现,更加印证了天元帝之后的事实,难怪风前辈会让自己的弟子倾力相助自己。 李玄宗笑道:“小友且放心,师尊安排的事便是我铁蟾子的事,日后你要探析消息尽可寻我而来。” 风塞丈道:“有这铁蟾子助你,我也便能放手而行了。” 包元乾心道这人外号铁蟾子,却不知缘由从何而来,只是听到风塞丈的话便问道:“前辈何处去?” 风塞丈道:“这还得多亏了你,让我知道了哈剌章等人与这祆教有来往,我知这点自然不能再处于这江湖之远,行于草莽间可是捉不到要紧消息的” 他顺势指了指屋顶,包元乾便明白其意了,不由得汗颜心道这风前辈神出鬼没,这庙堂与江湖只间的身份竟然能来去自如? 第一百二十四章 耶律红缨 包元乾将自己的诉求告诉李玄宗,李玄宗知道包元乾以假使者身份混迹和林,最重要的便是要对于外来消息的把握,否则若是风声走漏众人还兀自不知,被人请君入瓮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而恰好李玄宗则告诉他,自己深入塞北多年,弟子势力颇为根深蒂固,四方消息皆略有所知尤其是来自南方的明朝消息,更是得心应手。 三人谈了许久,谈及那蒙古贵族与哈剌章勾结,并且派人杀自己一事就已经说明自己的身份乃至于整个使节的身份可能都已经暴露,可是对方昨夜哈剌章并未拆穿自己也未告知马哈木,而是自己私下暗杀自己。 三人一合计便知晓这至少说明两点,其一这二人勾结定然是不忠于马哈木的,其二这二人虽然想自己死却不能假马哈木之手,若是将自己身份捅给马哈木肯定会伤及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会私下暗杀自己。 风塞丈言到包元乾虽然身份被哈剌章知晓,看似危险反倒安全,这哈剌章似乎并不想自己这假使身份被马哈木知道,两方处于一个相对平衡。 此话正中包元乾心头,三人交谈颇久临别之时风塞丈赠予了他一本泛黄的古旧小册子,此册入手粗糙并无名字。 风塞丈只言道此乃古来养生健体之籍,多加研读仿习必能调理身体阴阳而杜绝疾病,包元乾听得似是而非,也就只能多加感谢后便别过二人径直往使馆而去。 一路上,三人都询问他当如何? “敌不动我不动,近日都谨慎些。” 他想着与风李二人的谈话以不变应万变,这哈剌章虽然知道自己身份,可自己也知道他与那蒙古贵族定有勾结,两方彼此互知却都不想马哈木知道,私下刀兵相向却都瞒着马哈木,实在好笑。 这方思索之下,等到四人回到使馆已然是申时末了,四人今日恶战一番又在外逗留大半日,回转之时皆已疲惫不已。 将将入屋,便听到房门轻响,他招呼了一声,那人推门而入。 包元乾看去,却是昨夜那侍女小蝶。 “有事么,小蝶姑娘。”他话出口才觉得多此一问,这小蝶本是服侍自己的,而自己又将她安排到萨仁雅那处,结果萨仁雅也不缺人便将她束之高阁了起来,她自然是百般聊赖这才前来。 果然小蝶合上房门后,轻抿朱唇有些语塞,她来此处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她的使命就是服侍包元乾,如今见他回来自然来房中听候差遣。 她一袭水绿长衫,头带银环,不似昨夜面带轻纱,包元乾见她略施粉黛确实颇有姿色,只是如今自己深入漩涡之中,心思却不在于此。 小蝶上前跪在包元乾膝旁,柔柔道:“大人见您朝出才归,奴婢特来服侍您浴足以消疲劳。” 他赶忙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他刚欲起身,小蝶却赶忙探出柔荑摁住他的大腿,不知何时她已然双目含泪,带着些许哀求哭腔道:“大人可是信不过奴婢?” 她两行清泪垂下,喃喃道:“奴婢知道大人心里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奴婢是太师遣来之人,大人忧心我会暗通太师,所以敬我而远之是不?” 包元乾默不作声,小蝶啜泣道:“大人这般想无可厚非,可是大人想过没有,小蝶本是塞外一贱婢,只有归乡之念却无窃听之心,纵使奴婢多了个心眼,可太师会就此让奴婢归乡么?” “窃听与否并不影响小蝶为奴为婢,反倒是太师得知我不但未伺候好天使,反而在此被束之高阁反倒会有杀身之祸,大人可懂?” 她楚楚可怜,娇娇弱弱般低声啜泣,包元乾明白其意。 小蝶道:“小蝶伺候大人,只是完成太师之命,为自己活命而不得已。而非奢望大人能看上奴婢,而从大人这里获取什么小蝶,只是想活命。” 包元乾缄默了,想到了石崇斩美人劝酒,彼时之石崇恰如今时的马哈木,而自己恰似此刻的王敦,小蝶伺候不周必然是要被马哈木严惩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小蝶心思活络,见包元乾缄默不语,早已将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端至跟前,她熟络地替包元乾松履浴足。 小蝶尽心尽力,好一半晌才罢。包元乾脚刚被擦干便听到使馆外已有不少嘈杂之音,包元乾穿靴推门而出走去。 只见外间分为两拨人,一拨乃是自己这方的明军人马,而另一方则是一群蒙古贵族,为首一男一女。 男的他认识,就是脱欢。 而女的,他却第一次见。 此女约莫二十多岁,刀削般的面庞生得颇为英气十足。眉宇上两撇如刀似剑般的浓眉,配上其深深的肤色颇有些沙场巾帼的味道。 “滚开,速速把阿月交出来!本公主要带她离开!”她冷眉负手呵斥前方挡在门口的明军诸人。 应浩挡在最前道:“即是公主,则更加明白两国邦交之仪,马哈木太师都允诺我朝不见玺则不交人,尔何敢擅闯使馆索人?!” 那女子脾气火爆,一抽腰间长鞭一挥便呵道:“纵使不交,总得让我们姐妹一见?” 脱欢在其后也起哄道:“正是,这齐王公主数月未见自己的妹妹,你们明国使者未免也太过薄情!” 包元乾看去,只见他们今日前来并未带什么甲士,而是几个贴身仆从,显然脱欢被斥责后便对这所谓的齐王公主拱火,让她来让萨仁雅出来一见。 包元乾上前止住有些剑拔弩张的众人,作揖道:“我乃大明会同馆特使,包元乾。敢问你是何人?” 那女子高挑,轻哼一声打量了包元乾几眼便道:“我乃大元齐王阔出之女,耶律红缨是也!” “哦?你祖上可是那齐王扩廓帖木儿?”包元乾问道。 那耶律红缨听罢皱眉,一昂首质问:“你怎么知道?其乃我祖父是也。” 包元乾淡笑一声,“我乃会同馆使者,岂能不知?”不过心中却道,大元齐王可不就是那奇男子王保保了吗,只是这耶律红缨既为其孙女为何又姓耶律? “哦既然你是这里的话事人,那我便与你分说。我与阿月虽非一母同胞却情同姐妹,如今失散数月闻之归来,我想与之一见。” “有话好说,见一见倒无妨。”包元乾淡淡道,心中忖度阿月,他知道萨仁在蒙语中是月亮的意思,这女子唤她阿月足见两人感情算是不错的。 如今既然扮了这天朝使者,便不能太过拘谨小心,若是见也不得一见,传了出来反倒会引起瓦剌高层的怀疑。 包元乾让人入馆内带萨仁雅出来与之一会,他看向脱欢时却见脱欢也正好盯着自己。 脱欢眼中一丝恨意和嘲弄,似乎自己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萨仁雅很快便被卢刚锋带出,那耶律红缨见到萨仁雅在眼前,赶忙冲上前搂住她纤腰道:“阿月真的是你,数月不见你还好么?” 包元乾看这二人这架势,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 萨仁雅显然有些颇为兴奋,巧笑道:“阿缨,没想到你竟然来了和林,我以为此次回来见不到你呢。” 耶律红缨道:“本来我久居哈剌那海之衙庭,但此次马哈木召集塞北诸部以开忽里勒台大会,我自然也随我父前来和林,正好再过几日便是射猎大会,届时我带你去猎熊!”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东海女真 “我看你与那耶律红缨关系甚好。” 房间内包元乾点燃一支蜡烛,将他置于桌案上,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萨仁雅看着窗外的夜空,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事,似乎忧心忡忡不见半分那时的兴奋。 她冷不丁地听包元乾问及,回过神捋了捋发丝道:“是,我们自小便是极好的玩伴。那时她与我二哥还有那脱欢,我们几人都是自小在一起的玩伴。” 包元乾恍然,“难怪脱欢把她寻来,原来是自小便认识” 萨仁雅淡淡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汗廷的血腥政变也将打破了我们原有的友谊,如今物是人非二哥不在了,我也与脱欢恩断义绝,当年的玩伴也就剩下阿缨还与我有来往。” “数月前,阿缨也在和林,我二哥后发却受制于人,我被困在和林之中寸步难行。是阿缨带着其骁勇之兵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将我送出和林,否则我也没机会能到嘉峪关前。” 包元乾心道原来还是位女中豪杰,不由轻叹道:“原来如此,我却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位要好的姐姐。” 萨仁雅似乎怕他多心一般,便道:“我也不曾料到,她此次竟然能从哈喇那海随其父而来,故而没有与你提及她。” 包元乾也明白,这耶律红缨自然是受其父节制,与其去万里外的哈喇那海寻耶律红缨而无果,不如去寻立志搭救自己公主的克烈部。 他回身看着桌案,回想起白日的情景颇为玩味,此刻见她有些愁容便打趣道:“欸,那耶律红缨不会是朵百合?” “百合?” 包元乾比划解释了下,萨仁雅顿时噗嗤一笑,旋即没好气道:“包憨子,你莫不是还能吃了女人的醋?” “包爷我顶天立地一汉子,这拳头上立的人,肩上跑的马。这不是看你愁容满面,开解开解你嘛。” 萨仁雅见他拍着胸脯的模样好笑,不过很快笑容渐去道:“我忧心的不为别的,正是阿缨。此次她随其父齐王阔出而来,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哦?”包元乾见她说到此处,便让她说来。 萨仁雅一番叙说,他才明白原来当年马哈木父子毒死恩克汗的时候,遭到了很多贵族的反对。 其中乌格齐的土尔扈特部与齐王阔出所部反应最为剧烈,见马哈木立了买的里八剌为额勒伯克汗,索性便结盟合兵一处杀将而来。 绰罗斯部以一敌二不是对手,便撤出了和林,几个儿时的玩伴也就因此分道扬镳。 土尔扈特部强盛一时自然入主了和林摄政,阔出部虽贵为大元齐王,不过由于其父王保保在明初战争一再失利,势力损失很大故而虽为盟友却远不如土尔扈特部,便退而求其次做了乌格齐的臣属。 耶律红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麾下的骁勇之士入驻和林,实为其父遥控知晓和林情况的耳目与先锋。 数月前乌格齐所立傀儡坤帖木儿与之发生冲突,进而火并。 坤帖木儿受制于乌格齐,眼见萨仁雅被困在汗宫。乌格齐却万万没想到他自己盟友的女儿,竟然感性用事,见自己好姐妹受难索性披甲上马,领着手下精锐反水背刺了乌格齐一刀。 硬是从城内杀出来,将萨仁雅一行人马送出和林城方才作罢。 萨仁雅远去后,耶律红缨又率部抵御追击而来的土尔扈特兵马,冲杀数场。她部人马虽然勇武可毕竟人马颇少,见土尔扈特大军杀来便率部北逃至其齐王衙廷,哈喇那海。 包元乾听及此处,有些汗颜心道女人这种感性的动物不管是如今还是后世,都是极为上头的,只要自己认定的事就顾不得其他许多。 她只知道萨仁雅是她的好姐妹,却管不得什么政治不政治,联盟不联盟的,好妹妹有难她就挺身而出! 他不由得佩服起这耶律红缨,虽为一介女流却巾帼不让须眉,行事豪情万丈敢爱敢恨。 萨仁雅说及此处又道:“阔出本与马哈木乃是生死政敌,虽然为了我阿缨与乌格齐闹翻了,却也万万不会随其父一并来和林才是” 包元乾懂她的言下之意,虽然耶律红缨得罪了乌格齐,但毕竟是意气用事。那齐王阔出既为乌格齐盟友,特别是如今土尔扈特部受损,而政敌马哈木得势,那乌格齐就更不敢与阔出闹崩。 那阔出也该知道自己与马哈木、乌格齐的矛盾孰轻孰重,此番前来和林说是进贡臣服,可是这马哈木会忍得下当年那口气吗?又或是说阔出是来阳奉阴违? 可毕竟马哈木势大,她自然也就担心自己的好姐妹的安危了。 包元乾宽慰道:“这政治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不定那阔出见马哈木势大诚心归附呢?” 萨仁雅点头强笑道:“也是,不过齐王虽然兵马不多,可却有一支让马哈木忌惮的骁骑,谅马哈木也不敢太过放肆。” “哦?可是那日耶律红缨率领护送你出城的那支?” 萨仁雅点头道:“正是,他们并非传统的蒙古人也非蒙化的林中人,而是极为原始居于东海之滨的女真人。” “女真人?”包元乾心头一跳,旋即想到了后世纵横天下的建州女真。 “阿缨率领的精锐便是这东海女真,也有人唤他们野人女真,世居东陲为其祖父扩廓帖木儿所收服,至此成了历任齐王的私兵部曲。”萨仁雅仔细回忆着,“听阿缨告诉我,这东海女真乃是许多部落组成,其中又以索伦三部最为精悍,无一不是有万夫莫敌之勇。” 包元乾听着萨仁雅的话,脑海中飞快旋转,原来这东海女真在这个时候居然成了王保保后人的家兵,这些可不是历史记载中可得的,实在是颇为震撼。 这东海女真较之建州女真更加靠北,已然处于奴儿干都司附近乃至更北的区域,与明朝交流甚少,就是朱棣设置奴儿干都司之时,这东海女真也常常以路程遥远不以进贡。 而东海女真中的索伦三部可就更是大名鼎鼎了,索伦的意思众说纷纭,但是最可信的应为“顶梁柱”的意思,这些索伦人好勇善战,剽悍勇武至极在后世清代时参与平定大小金川,翻越喜马拉雅山击败廓尔喀人的战斗,为中国开疆拓土立下了赫赫战功。 包元乾深吸一口气道:“难怪那耶律红缨敢率少部兵马便能掩护你杀出和林,其部竟然是索伦精锐,这土尔扈特人败的不冤。” 这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是经过历史检验的,绝非一句戏言! 萨仁雅问道:“你认识索伦人?”她见包元乾如梦初醒的模样,好像极为了解东海女真一般。 包元乾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反而想起耶律红缨所言之射猎大会,他询问了萨仁雅一番才明白这射猎大会也算是忽里勒台之前的前菜罢了。 历来忽里勒台之前都会宴邀各部首领居于一块,射猎猛兽以娱乐诸贵族,同样也是各部暗暗较劲比拼射猎的契机。 包元乾听她说罢,心道又是一桩麻烦事。 以马哈木的性子九成九又得让自己这个“明使”相随,以便在各部面前一展其绰罗斯部之邦交成果,也借机给自己秀一秀绰罗斯部的“肌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养生与敲竹杠 夏日的蝉鸣愔愔,由外即内,颇为嘈杂。 后半夜时,包元乾枕在床上想着白日的经历,虽说哈剌章与自己互相知道对方的把柄,可受制于人终究是颇为难受的。 看来,还得寻个机会会一会这哈剌章,与他打开天窗说亮话,究竟为何非致自己于死地不可。 他长吁一声难以入睡,忽而想到了风塞丈白日给他的一本泛黄小册子。 他鲤鱼打挺般起身,点起一支蜡烛便掏出那本颇厚的古旧小册子,取在手中观摩再三,除了古旧还是古旧,甚至一股难闻的霉灰味。 他想到风塞丈言及此籍乃是古来强身健体之古籍,看这架势年代也不会短了才是。 缓缓翻开,开卷第一句引人注目的字赫然在列。 “炁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髓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脉,四年易肉,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发,九年易形?” “还能易形?怎么听起来像是瑜伽一类的东西”包元乾不断往后翻阅着,嘴里嘟嘟囔囔道,“嘶还有插图?” 就在看到册子后边,他还看到不少的小人画,这些小人做着格式的古怪的动作。 一些像是在比划招式,一些又像是盘坐打盹儿,还有一些竟然索性就是小人儿横躺于席间睡觉,双脚盘绕交缠,双手别扭的枕在耳侧。 “五禽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抱朴子睡功调身、息、心” 他看得入胜半天,忽然一拍额头恍然道:“这特么不就是类似于华佗之《五禽戏》与葛洪的《抱朴子》嘛!?” 包元乾顿觉无味,他大概看了半天。 这书前半部分是讲的五禽戏一类的健体动作,后半部分则是摘录葛洪《抱朴子》里关于睡觉的心得调息之法。这两个东西听起来唬人,但身为后世人的他可太明白了。 这《五禽戏》虽说有强健体魄之功效,可在后世就和中老年人广场打太极拳一回事,完全是给老头老太太活动筋骨的。 这《抱朴子》睡功就更离谱了,葛洪虽然传为半仙,据说其三式睡功有延年益寿,打通大小周天的效果,不过就这上面的比瑜伽还离谱睡姿,这般扭曲的动作别说睡着了他估计能把自己手脚掰断了。 他有些悻悻然,他虽不知这世界是否有后世武侠小说里的奇遇,偶得一册练之则无师自通一日就成了武林高手。 不过心头也揣测像风塞丈这样的高人给自己一卷古册,按照狗血剧情不也应该如此么? 可如今看来这册子除了旧以外,与武功半点不搭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转念一想,人风前辈给自己这书的时候也没说是什么武功秘籍,人只是说了此养生古书有强身健体,活血化瘀之效,倒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给加了戏。 “哎看来这小说与现实还是有区别。”包元乾自嘲一声,心道自己想一步登天怕是痴人做梦了。 他翻回第一页,又注视到第一句话,从易气、易血再到最后的易筋易骨甚至能够易形,这倒引起了他的关注。 他心头琢磨,这易形应该是易改形体之意,也就是说可以将胖子练成瘦子,将矮子练成高个儿,成人练成小孩? “这么夸张?”包元乾神色凝重,喃喃道:“伟人曾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它有没有用我且试试就知。” 他说做就做,照着小人画里的动作僵硬地比划起来,一会儿像是白鹤亮翅,转瞬又金鸡独立却左右摇晃的模样好生让人作笑。 “蛟龙出海!哎哟诶!” 静谧的房间里只听得“咚”一声闷响,包元乾学模学样一个踢腿学那虎跃般,却因下盘桩子不稳,甩了一个屁股墩。 “卧槽!”包元乾扶着桌子起身,这一跤摔得不算轻,生疼的他龇牙咧嘴揉着屁股。 旋即便听到门外细细地敲门声,“大人?发生什么了,您没大碍?” 包元乾一听,原来自己这动静把小蝶都惊来了,赶忙将她挥退。 “这册子哎!”包元乾摇头将册子丢在席上,叹气道:“检验结束,确认无用。” 不过很快他又抓起那册子,心想反正睡不着试试这抱朴子的睡功。 他选了个相对容易的姿势,将自己僵硬的手脚硬掰成书上那般姿势,侧卧而眠。 由于有前车之鉴他心底是没数的,睡不睡得着全靠运气,不过就在他以这姿势侧卧不到半刻,便听着窗外蝉鸣声中逐渐地失去了意识。 他似遁入深渊一般,四周像是碧海潮生般涌来,晕晕沉沉地不断下坠而去。 “哥哥!!” “啪啪啪哥你醒醒!” 灼目刺眼而阳光投入屋内,包元乾被一人粗着嗓子喊醒。他忽然感觉自己脸有些生疼,睁眼一看原来是包布同这小子在拍打自己的脸。 “包布同你他娘的!”包元乾骂道,翻身而起就欲踹包布同这狗日的两脚。 包布同闪身一躲,嘿嘿无辜道:“哥,这真不怪我。我叫了你足足一刻了,怎么叫怎么醒不了,要不是你还喘气儿,我都准备吃席了。难不成你昨儿个又和萨姐姐喝酒了?睡得这么死沉,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包元乾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窗外。只见太阳都向西偏移了,至少过了午时许多了。 他心头暗自讶然,自己从军后精神就高度紧张,可很多年没有这么能睡过昨晚也不知何时就恍惚入睡了,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第二日下午了? 卢刚锋也在一旁,他作揖道:“总旗,小包说的不错,方才确实如此。而且也是章百户让我们来唤你,说是有贵客来了,让你一并出去接迎。” “贵客?行,我跟着就来。”包元乾见二人退出房门,如今算是魂儿回来了。 他只感觉这一觉就在眨眼之间便过了,仔细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突然觉得四肢百骸似乎充盈着难掩的充沛精力,毫无疲倦感。 一呼一吸间气血翻涌,似有磅礴的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他甚至有一种要去跑一圈马拉松发泄的冲动。 以前也有睡懒觉的经历,可是懒觉是越睡越困,起来还迷迷糊糊。 方才包布同拍自己时,他醒来不但不困甚至还想着去揍包布同。 “难不成这养身的古籍还真有用?”包元乾琢磨了半晌,看着一旁的梁柱。 他走近柱前双目一瞪,沉声一喝,猛力一拳击出! “啪!” “啊!!” 使馆主堂内 辉特部领主,把秃孛罗带着自己的仆从,挑着大担小担的礼品而来。 章山端与两个锦衣卫正笑呵呵地应付着,三人就听着把秃孛罗带着的翻译嘴皮翻飞的说着,不时地派人去催促包元乾。 “抱歉,抱歉,原来是辉特部领主亲自前来,有失远迎!” 正当三人尴尬的时候,堂外迈入一人开口道,正是包元乾。 把秃孛罗看着一身长衫而入的包元乾,后面正跟着侍女小蝶。 他起身一礼,哈哈笑道:“害,当什么事儿呢。天使您日理万机,旦夕操劳,孛罗我甚为理解。”他眼神怪异,看了一眼包元乾身后的小蝶。 小蝶脸颊一红,赶忙去与其他侍女给场中的“大人物”们沏茶去了。 包元乾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把秃孛罗是何意,只是应小蝶之哀求,他并未作否认,权当是把秃孛罗怎么说便怎么是。 二人相邀入座,小蝶适时地将茶水端来。 “孛罗首领今程前来,可有要事?”包元乾伸手端茶抿了一口,手臂却有些吃不住力的微微晃动。 把秃孛罗长得虽然粗狂无比,但是却观察入微,看着包元乾微微发抖的手便轻叹道:“天使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孛罗此来不为别的只是封太师之命专程给天使送些“货”来慰问诸位,嘿嘿” 包元乾暗骂一声,心道被小瞧了。 小爷那是拳头上立的人这手抖根本不是把秃孛罗以为的那样。 还是怪方才自己手贱,以为有了武功照着梁柱一拳打去,结果柱子纹丝不动却险些将自己手打断。 那拳他用的力气极大,手没断就阿弥陀佛了,到如今端杯茶也疼的发抖。 那些仆人将这些大大小小盒箱抬来,足足十余箱,发出脆响且颇为沉重。 “这是” 把秃孛罗走到一箱前,一脚踢开一箱哈哈道:“白银一万两不成敬意,权当是瓦剌诸部孝敬诸位天使的。” 包元乾盯得里间闪闪发亮的银子,心道卧槽。 一万两银子,这可是天文数字。 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和章山端都有些吃惊,这把秃孛罗何意? 只听那把秃孛罗又笑道:“无他,只是此次我瓦剌两大部携手归顺大明,还望天使能在大皇帝面前替我美言两句” 他笑呵呵的,包元乾知其还有下文,那把秃孛罗果然道:“最好大皇帝可以加封我一个王爵最为妥当。如此有了大明的王爵敕封,我也能更为妥当了震慑我的麾下诸部。” “这银两是太师给天使的,而除此之外我辉特部还会私下向大人进一批马匹” 包元乾听他说完,神色凝重,心中忖度看来这把秃孛罗是借花献佛。拿着马哈木的银子来讨好自己实则是偷偷与自己私下交易,搏王爵来了。他们虽说是联盟,但看来也不是事事都是同气连枝的。 不过更让他吃惊的是这把秃孛罗除了向明廷进献马匹外,居然还会私下对使者进献马匹。 不过转瞬也想明白了,大明的这些使者往往携带银两不便,入境难以掩人耳目,所以大多都上缴朝廷了。可是这马匹却能由使者自己在边境托人贸易,得了银两换作银票转入自己的腰囊。 都说使者是个高危行业,不过却有人争着做,看来是风险与收益并存那。 看把秃孛罗这架势深知使者在两国间起的作用,在行贿这方面显然比马哈木老练不少,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这银子自己是无福消受了,不过对于那批马匹他却极为心动,既然如此送上门来包爷就不客气了。 包元乾挥退了身后三人,装作熟练般压低声音道:“孛罗首领此次有多少马匹?” 把秃孛罗笑吟吟道:“按惯例,给朝廷是马骡合计五千匹。给大人您的,还是按洪武年来算,马骡五百匹。” 包元乾听罢啧啧一声,表露出不太满足的神情。 把秃孛罗见状问道:“天使何意?” 包元乾为难道:“孛罗首领不知,此番遇上那鬼力赤作祟,我明军马匹损失严重,还死伤了不少人,这五百匹马骡混杂我不太好对上官交差啊。” 把秃孛罗也知道这笔钱不只是使者一人独吞,他的上司也会分一杯这灰色交易的羹。 于是他问道:“不知天使何意?” 包元乾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道:“不要骡,我要纯种良马一千匹,若不足数可以马驹一兑一。” “一千匹良马?这”把秃孛罗有点为难,“若是一千匹,这给朝廷的可就” 包元乾就在边关自然知道这些瓦剌进贡规矩,表面都说是马匹,实际上多少都会掺杂不少骡子。以马骡驼混计作为马匹统称已经是数十年来的惯例,明朝也见怪不怪了,自言天朝上国也不予置计较。 他贼兮兮笑道:“这多的五百匹马骡嘛,就从朝廷那处的扣损不就好了?我可是知道你们草原进贡马匹,可是常年马骡掺杂不一的,稍作几百匹手脚又有我与上官在皇帝面前替你言及你的困境,你的苦楚,如此困难之下尚且能进贡五千匹马骡,如此一来更显你诚心。” 把秃孛罗有些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道:“天使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那此次我派部下与谁人接头?” 确实如包元乾所言,包元乾在他心中可是能直达天庭的天使,进贡朝廷的质量再好,若是包元乾回朝给大明天子说自己坏话,不但这马骡白给了还容易得罪明国。 若是将天使讨好,就算马骡质量差些可是在皇帝面前诉苦一番美言几句,便能抵得上千匹良马,这桩生意在他眼里是不亏的。 包元乾嘿嘿一笑,“我有一部下,名为李玄宗号铁蟾子。我这两日知会与他,届时你派人与之交割即是,我回到大明定会为首领讨得一个王爵。” 把秃孛罗哪知内里乾坤,被包元乾狠狠敲了一波竹杠还大喜过望,连连告谢离去。 包元乾见他离去,面色噙笑。他一番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绝不只是单单的一块玉玺而已。 玉玺只是敲门砖,而兵甲马匹才是仰仗。 往日自己知道风塞丈与札剌亦儿部关系密切,而昨日与李玄宗几人交谈后才知,这风塞丈另外两个弟子居然是札剌亦儿部的贵族。 这下真是正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这一千匹战马正好由李玄宗安排秘密送往札剌亦儿部,有风塞丈担保,自己自然是放心的很。 相对于这满屋无用的银子届时情急之下恐怕也带不走,莫说是一万两,就是十万两也是镜花水月。 后世有句话他如今才深有体会,当你欠一百万你会睡不着,做梦都是它。当你欠一百亿时,你反而释然了。 他如今正是如此,窃钩者昼夜惧诛,而窃国者已然无可惧也,不过是人死鸟朝天罢了。 他负手立于堂内,心中阔然,心道反正矫诏蒙骗什么事儿都干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仿佛自己是个法外狂徒一般,在两国间刀尖上跳梁,矫大明诏书还把竹杠敲到了瓦剌领主的头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偏向虎山行 “你似乎很畏惧这把秃孛罗?” 小蝶将将把饭菜端至包元乾屋内,见包元乾正端详着那养生古籍,她刚转身便听到包元乾淡淡问道。 她紧忙转身,只见包元乾目不转视地依旧在钻研那泛黄书卷。 “你,很怕他么?” 包元乾放下书,又问了一次。 就在方才小蝶就因听到把秃孛罗来此,似乎生怕把秃孛罗看到她偷懒一般,故而要求随包元乾而去。 而见到把秃孛罗时,这把秃孛罗似乎很关注自己与小蝶那档子事,两次旁敲侧击让包元乾不由得多了个心眼。 他方才还在琢磨这小蝶乃是马哈木差来的人,就算为耳目也该是马哈木的耳目才是,关他把秃孛罗什么事儿? 小蝶柔声道:“回大人,辉特与绰罗斯荣辱一体,两部首领关系极好。那孛罗大人前来必是为太师耳目,所以小蝶不得不怕。” “哦原来如此。”包元乾哦了一声,面不动色心中却道这小蝶这话虽然颇为妥当,却不知方才把秃孛罗与自己相谈之事已经暴露了一个点,便是两部首领并非传闻中的那般同气连枝,实则还是各怀心思的。 那把秃孛罗看小蝶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实在很难以常理而论。 她这般言辞,若是自己没与把秃孛罗相谈必然也就信了,不过如今却听出了诸多疑点,不过他却并未逼问什么,取过盘中的箸条便欲动食。 他刚欲夹起一块肉准备大快朵颐时,只听得阁楼里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总包大人,那枢密副使哈剌章来了,如今正在主堂里。”包元乾放下筷子,来人却是赵彪。 赵彪见一旁有小蝶在,赶忙转了称呼。 “哈剌章?” 包元乾心头一哼,心道自己正寻机会去见他,没想到自己上了门来。这哈剌章不单胆子大,这脸皮也颇厚,昨日才派人刺杀自己今日就敢专程而来。 他看着满桌佳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的他轻叹一声,体会到了周公吐哺的感受,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随着赵彪而去。 “大人!”小蝶想劝包元乾吃点东西再去,不过包元乾步伐轻快已然走远。 包元乾一入主堂便发现哈剌章正与章山端几人满脸笑意,嘘寒问暖。 “包特使,我奉太师之命前来慰问,诸位在此小住几日可还习惯?”哈剌章见包元乾到来,笑吟吟地迎上,故意将包特使三个字说的极重。 包元乾心头冷笑,他的人昨日失手了,自然也就明白他派人杀自己的事情已经暴露,如今倒是阴阳怪气且肆无忌惮地挖苦自己。 “呵呵,有劳太师与枢密大人的关怀。托大人洪福,包某壮的很。”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相邀入座,哈剌章笑道:“本来孛罗首领早先已经带礼慰问过诸位,而本使前来只是为了传达太师的口谕。” 章山端疑惑道:“什么口谕?” 哈剌章不紧不慢道:“贵使有所不知,七日后便是忽里勒台之狩猎大典,届时各部落皆会率部参典,如此盛况贵使不可不去一赏。” 章山端听罢有些迟疑,“这我等所来人生地不熟,蓦然前往参与这草原内部之事,恐怕不妥。” 哈剌章笑道:“此乃太师之意,明国古语客随主便,太师既诚意相邀还是不要拂了面为好。” 章山端本欲推辞,但包元乾却拦住他道:“章百户,既然太师诚意邀我等,还是听之便是。你们先退下,我想枢密副使还有后话与我一叙。” 他看着哈剌章笑眯眯的模样,知其所图。 章山端不解其意,但看到包元乾的神情还是点头招呼手下离去。 屋内只剩下包、哈二人,包元乾大马金刀一坐,翘着二郎腿惬意道:“看到包某安然无恙,枢密使大人是否很怫然失望?” 哈剌章收敛笑容起身,神色怪异道:“我若是你,就不会再待在这和林。” “哦?为何不能待在和林?是因为担心包某坏了你与那蒙古贵族的阴谋么?”包元乾抿了口茶。 哈剌章道:“有些事你应该也知道缘由,你和你的弟弟本该终生不再见。若是相见那便是二龙逢冲必死一人。很可惜,就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你若不速速离开和林,死的人便只能是你。” 包元乾听他所言,自然明白这弟弟自然指的不会是包布同,而是那蒙古贵族。由此他也更加确信了风塞丈的话与自己的猜测。自己与那蒙古贵族并不是单纯的相像,而是一母同胞之孪生兄弟! “他叫什么名字?”包元乾没回答他,却反问道。 哈剌章冷笑一声道:“失烈门呢,怎么不见他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曾告诉你?” 包元乾伸了伸懒腰无奈道:“他可不像你这般满肚子坏水,你还是先告诉我这‘好弟弟’叫什么?也让我认认亲?”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他叫孛儿只斤·本雅失里!” 包元乾听罢有些愕然,他万万没想会是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 因为若自己是天元之子,那孪生兄弟就不可能是本雅失里,因为本雅失里根本不属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一系,乃是天元帝兄长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的嫡孙。 本雅失里,历史上的完者帖木儿。史载乃是元昭宗嫡子额勒伯克汗(买的里八剌)的嫡次子,在历史上此人与阿鲁台合兵一处,于1409年大败朱棣的北伐先锋淇国公丘福。使得丘福、王聪、火真、王忠、李远等五位公侯勋贵阵亡,明军伤亡逾万,史称胪朐河惨败。 可他按辈分来说这本雅失里该叫自己为叔父才是,可是如今却成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孪生弟弟,看来此处隐情极大! 包元乾心思飞转,若哈剌章没说谎,那这与史载出入便颇大,看来事到如今光凭着自己历史的印象已经不管用了,真实的隐情当是如何为何本雅失里成了天元帝之子? “呵呵包元乾,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孛儿只斤·元乾。你说那失烈门不似我这般,可从你名字也能看出他的志向,元乾,元乾,大哉乾元。呵呵呵看来他与我不也一般?”哈剌章恻然回首看着包元乾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混入这明国使节里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待在和林一日我便让你一日不得安宁,除非你远远离开此地,否则尔必死不疑。” 哈剌章知道包元乾虽为假使,但是那锦衣卫的腰牌与圣旨却是货真价实,真假参半之下他一时也不知除了包元乾以外其余人来历如何,是否与他一般。 包元乾神色凝重,半晌才道:“你似乎不敢让马哈木知道我的身份?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却只敢私下暗杀我,我想尔不敢告诉马哈木的原因是怕其夫人厄鲁朵知晓后阻拦,成为这本雅失里政治途上的绊脚石?” 哈剌章默然不语,包元乾哈哈一笑道:“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对于实际权臣马哈木来说,一个无人扶持的傀儡,总好过那有着帖木儿帝国势力支持的傀儡更便于控制?” 包元乾琢磨许久还是把这层关系琢磨透了,自己无依无靠又是明国假使,自然势力远远比不上拥有帖木儿帝国支持的本雅失里。 一旦让马哈木知道本雅失里并非唯一选项,而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傀儡更容易控制,那哈剌章与本雅失里的计划恐怕就要因为自己横插一脚而泡汤了。 这恐怕才是哈剌章二人不敢告诉马哈木,只敢私下下手的原因。如今刺杀没成,便勒令自己赶紧滚出和林,免得碍他们的眼。 见哈剌章负手不语,包元乾又道:“但我想既然你们二人勾结日久,你又于昨年急返和林先后取信于二主,自然就不只是为了让那本雅失里独独做一傀儡。你们的阴谋我虽然不知,但猜想也定然与那急于扩张的帖木儿帝国却脱不了干系。” 哈剌章长吁一声摇头道:“不得不说,你很有头脑。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做个糊涂虫反而会无灾无难,往往自诩聪明者反而活不长。” 包元乾昂然笑道:“我糊涂之时也未见能太平无事,不还是险些遭你毒手?如今大家既然已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又何必遮掩说些堂皇之词。” 哈剌章坐下淡淡道:“我想你此来是为了那块所谓的传国玉玺,我明着告诉你,那马哈木手里的玉玺乃是块假玺,你别白费心思了。” “我知道,所以我在等。” “等什么?” “真玺。” 哈剌章拂袖大笑,“真玺?白日做梦!为了那真玺坤帖木儿与乌格齐大打出手,人尽皆知。却最终是个假玺收场,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假使也敢妄取真玺?简直痴人说梦!” “尔非真玺,焉知真玺不能为我所得?”包元乾淡淡道,心道这哈剌章虽为北元旧臣可对于传国玉玺的消息,却不如知情者萨仁雅,自然也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哈剌章冷笑道:“真玺假玺姑且不谈,有件事对你来说却是迫在眉睫。” “何事?” “你可知在你离开万安宫那夜,由于厄鲁朵夫人的疑虑,马哈木并不全信尔等,已然派遣其麾下八骠之一的阿里海牙率人前往明国边境求证去了。”哈剌章冷眼道,“他们轻骑前往,两地虽数千里却能在忽里勒台之前赶回。哼,届时你们漏了马脚,你虽未必身死可是你的目的却成了镜花水月。” 包元乾听到这个消息倒并不意外,他昨日寻风塞丈便是担心这事。幸而风塞丈虽然潜入暗处,但是其弟子李玄宗却将人手散布出去,为自己打探和截获这批人带来的消息。 他这一手本为保底,却不料这马哈木还当真信不过自己,竟私下命人前往明朝边境打探,由此可见这马哈木的手竟然能伸到明朝边境去,自然是明军内部有了内鬼! “枢密使大人恨不得我立刻去死,却也会偷偷告诉我这个消息,看来我的存在确然给你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不过我又有何畏惧?有你这手段通天的枢密副使在,我想那阿里海牙应该很难回到和林?” 包元乾想的很明白,对于阿里海牙这批人来说,哈剌章显然比他更为着急,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马,这批人定然会被哈剌章办掉。 哈剌章被包元乾说中,一脸阴翳道:“好言相劝至此,你若不听我言。我敢保证,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这和林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随时恭候!” 二人虽然不欢而散,而出主堂时却是恭谨有礼,似乎相谈甚欢一般。 “怎么说?”章山端几人凑上来询问。 包元乾看着哈剌章远去的背影,淡淡道:“还能如何?不过是竭力邀请我们携萨仁雅去射猎大典罢了。” 张驴儿着急道:“那我们还真去?要是我们去了可就进了贼窝了,这蒙古公主怎么办?!” 章山端也道:“正是,若是我们离去,人手一分散我怕会被逐个击破。” 包元乾摇头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如今身在和林在别人的窝里,何处不是贼窝?若是想动粗那马哈木早动手了,不必如此。” 他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如今他们是明国天使,所来行的是两国邦交大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若是以肃州卫的名义,他们自然要小心谨慎。不过拜鬼力赤所赐,两头蒙骗之下倒误打误撞以大明做了靠山,那自然可高枕无虞,马哈木志在天下并不会因为区区一女子而坏了邦交大事。 别人相邀自然要大气的接受,若是太过谨慎反倒是做贼心虚,引起马哈木的怀疑这就适得其反了。 包元乾大概叙述了下马哈木私下打探他们身份的事儿,几人都有些错愕。 寇石城道:“需不需要我与应浩带人去打探打探?” 包元乾有了李玄宗一行人暗中探析,加之事关哈剌章的阴谋,自然也不必两个锦衣卫再去白跑一趟了。 他道:“如今是关键时刻,不要让马哈木生疑。咱们这些人最好不要乱跑,否则出了事儿撇不清干系,极容易引起别人的疑虑。若是日后一旦有什么变故也是他们草原内部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插足,权作壁上观为上策。” 几人一合计,觉得也是最优选择,便统一了口径。 包元乾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的回到房内,这一日他接连接待了把秃孛罗与哈剌章,虽然疲惫却也让很多疑惑解开了不少。 “大人来得及时,这饭菜将将热好,您紧些用饭罢。”小蝶脆脆声响起,打断了包元乾的思路。 包元乾看着小蝶又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置于桌案上,不由得暗道这小蝶心细。虽然说是自己回来的即时,恐怕是她早就见到自己出了主堂便提前将饭菜热好才是。 他用完餐,小蝶将餐具拾去。 包布同却急急跑来,“哥,有封信给你的。” 包元乾拆开一看,却疑惑不已。 这封信并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甚至来送信之人也只是交给包布同便匆匆离去。 但是信的内容却是告知自己几日后寻个由头推了射猎大典,让自己一行人安居于城内莫要应马哈木之约。 包元乾颇为奇怪,这是谁写的信,为何不让自己前往那射猎大典? 他猜想了己方人马,首先不会是包大叔和姜为的字迹,也不会是风塞丈与李玄宗的,他们之间来往都有特有的暗戳,不可能来一个无款信。 既然不是这些自己人所递,而且没有落款署名,显然是担心这封信走漏风声,暴露对方身份。这说明来者对自己也并不信任,对自己持几分戒备之心,应该不是相熟之人。 如今已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得知了马哈木私下派人追查自己一行人身份,若是再不坦然赴约,反倒成了不打自招。 而且基于他自己的原因,他也想趁射猎大会直面会会自己这‘好弟弟’,本雅失里。 他可不能以一封莫须有的信而让马哈木将整个使节队产生更大的怀疑,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以不管这封信是谁写来的,这射猎大典都如箭在弦上了,已然不得不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立汗 七日后,和林城北五十里,哈喇和林草原。 此间乃是哈喇和林地区水草最为丰茂之地,鄂尔浑河静静蜿蜒匍匐在草原上,自南向北而去。期间林木丰茂,牛羊成群。乃是阔轮万里的草原上,仅次于三河源头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草场。 然而此时成群的牛羊被驱赶,牧民被驱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顶顶毡帐,与大批运送辎重的民夫在此地修筑栅栏,拉起大营。 无数的铁甲精锐早已将方圆数里内肃清一空,他们人人全副武装,来回纵马奔驰巡逻,铁划银钩般戒备森严。 许多自南而北的使节队自和林而来,在广阔天空下逶迤成一条长龙般,长达数里。 包元乾一行人就位于其中,他们此行携着萨仁雅一共十二人,包家兄弟、赵家兄弟、两名锦衣卫、卢刚锋还有章山端与心腹张驴儿再加上高、刘二人。 此次赴会宜少不宜多,人数太多也未必能起作用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他们便选了这十几人皆是精干前往。 此行路上包元乾还遇上了多日不见的北风、扬天兄弟,三人自斡耳朵一别十余日不见,一番交谈下包元乾才知如今巴尔虎部进献了贡品,自然也对马哈木诉了苦顺带告了那鞑靼阿鲁台的状。 只是此时兄弟二人的脸色却不是很佳,包元乾过问之下北风那糙汉子才长吁一声道:“都传马哈木太师雄才大略,任人唯贤不拘一格。可如今看来哎,却比那鞑靼阿鲁台强不了多少。” 原来巴尔虎部这样的鞑靼系林中部落来投诚,却并未收到马哈木太大的重视,反而对巴尔虎部的动机有所怀疑。 其实北风不如包元乾的上帝视觉看得透彻,马哈木这般做也是不得已为之,实在情有可原。 一来是巴尔虎部势单力孤,的确不算一支强大的力量。其二则是巴尔虎部百年来系鞑靼麾下的林中部落,鞑靼瓦剌乃水火不容之势。 如今陡然来投,对于刚刚掌握和林控制未稳的马哈木来说,面对着暗流涌动的势力已然颇为头疼,对于这巴尔虎部也就无可厚非的多了份戒备。 扬天看着前方的大帐道:“可叹我巴尔虎部是两头不受待见,阿鲁台穷追不舍,这马哈木似乎又不完全信任我们,这草原之大想寻一安生的容身之所却也不易。” 包元乾笑道:“何不去联络那札剌亦儿部?他们乃多部联盟,正处于蓬勃之期,对于来投之部敬为上宾,对于你们或许是条出路。” “札剌亦儿?便是那夜援救我们之兵马,听说他们似乎与我们同样不被阿鲁台所容。”扬天琢磨道。 包元乾道:“他们不单被阿鲁台所不容,也与瓦剌诸部交恶。是属独立于东西蒙古之外的势力,若是你们真有心振作部落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他这断时日与李玄宗交流密切,也得知了更多关于札剌亦儿部的消息,这札剌亦儿部起源本部乃是十部联盟,却也在招纳瓦剌鞑靼所不容的零散部落,加入联盟共襄大事。或许这也就是清代的喀尔喀蒙古联盟的前身的由来。经过数百年割据分裂,瓦剌多数成了漠西蒙古,鞑靼本部成了漠南蒙古,而这札剌亦儿联盟则摇身一变成了漠北蒙古。 风塞丈的徒弟为其贵族,颇有话语权,所以李玄宗自然也对这些情况颇为了解。见二兄弟被鞑靼瓦剌所迫,倒是想到了这札剌亦儿。 前些日子因为风塞丈确认了包元乾的身份,在离开前自然也嘱咐李玄宗对于包元乾要尽量予以配合。 包元乾大为感激,在前几日拜托那铁蟾子差人护送敲诈把秃孛罗的一千匹战马,同时顺带派人去寻那克烈部人马的踪迹,如今由于忽里勒台大会的变故,若是寻到则务必将他们暂缓下来,驻扎隐藏于和林之外静待包元乾的信号。 北风听罢忙道:“哦?竟然还有这样萧然物外之部落,老子还以为如今草原非鞑靼便是瓦剌,竟然还有这第三方力量。” 他们虽久在草原,可惜却也限于广袤的草原,各部之间的消息极为隔绝,若无李玄宗部下的消息网,他也不可能像包元乾这般了然。 扬天似乎对于包元乾这个消息颇为感兴趣,包元乾自然也亲囊相告,知无不言。 三人交谈间已然到了这射猎大典的营地,经过层层甲士官员的确认,他们顺利进入这大营。 包元乾剧目望去,只见营内营外数以千计的瓦剌铁骑来回驰骋,清一色的花纹铁扎甲,旌旗霍霍。烈日打在其上,绽出耀眼的光芒,直应了那句甲光向日金鳞开。而号角与金鼓声自四面传来,悠长的号声与急促的鼓点声让人振聋发聩,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他忖度着,这瓦剌骑兵所选人马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多,不过数千却强在精悍异常。 如今马哈木新掌和林,人心隔肚皮对于他的统治是个隐患,自然需要这样的大会来震慑各部落别有心思的宵小。 他们别过扬天二人,一行人被引入主帐外左侧的首座,显然此处已然是除了马哈木的主位外最为尊显的位置。 “我靠哥,我没见过这场面,有点紧张。”包布同这厮哪见过这阵仗,有些坐立不安。 包元乾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别跟个陈奂生进城一般,没出息!”他虽话这么说,虽然自己在后世也见过跨年的大场面,但是这样的高规格王孙贵胄的大会还当真是第一次。 只见不断的部落使节入座,原本空旷的草地席间也逐渐人满为患。 正在此时只听得叮当马铃响起,包元乾抬头看去却是一队数百人的马队,大咧咧地纵马入营。 这批人一色银光铁甲,头戴扬翅蘸金兜鍪,盔顶细长袔尾蓝缨。 战马皆携重箭雕弓,虎腰系带得胜弯钩,短兵正悬挂其钩间。马镫装配一色的鸟翅环,丈二长槊直插于环中。 他们人壮马剽,蔑视众生般马踏而入。瓦剌使者不敢怠慢,将其引入主帐外右侧下马入座,恰为自己对案。 “好生精悍的人马,鸟翅环,得胜钩一应俱全。”包元乾看得入神,这些配置竟然连自己这种边军都很少见。 “那是齐王阔出的兵马,为首的二人一乃阔出,二则是阿缨了。”萨仁雅在旁桌低声道。 包元乾听罢看去,果然为首二人落座,摘下兜鍪。耶律红缨露出那张英武不凡,女生男相的冷峻脸庞。 而另一人则是五十有余,目炯双瞳眉分八字,铜铃大眼赫赫巍巍。其黑白胡髯交间,精神矍铄的模样正是王保保之子,第二代齐王阔出。 他观察着这齐王坐定时浑如熊虎,走动时却若豺狼,能看得出是位少有的一代枭雄,其后三百近卫自然就是耶律红缨的索伦兵了,果然名不虚传。 他看着这些精兵悍将,不由得想到了高祖刘邦第一次以平民身份偷窥始皇帝,言由心生的自叹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耶律红缨自然早便发现了对面的萨仁雅,噙着笑容扬起手打招呼,萨仁雅也含笑回应。 耶律红缨是个急性子,见状便欲起身而来,却被阔出斜眼一瞪,不怒自威地模样让耶律红缨吃了瘪,乖乖端坐其位。 在一声声金号中,随着把秃孛罗,脱欢等一列瓦剌贵族,朝廷大臣与汉人世侯都落座后其间已然济济一堂,颇为嘈杂。 除此之外他还有发现,那个帖木儿帝国而来的贵族,本雅失里也在自己这一侧。他看到那人之时,那本雅失里也正巧看向他,两人第一次相遇都心照不宣,而又各怀心思的转开。 包元乾冷笑移目往对侧看去,却看到了那世侯史万钧,张天定也在其中。几个世侯聚于一块看着自己这处,更准确的说是看着自己一人! 他顿生诧异,这史万钧看向自己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好,似乎有些愁容失望的模样。 难道自己出席这射猎大典,让他颇为无奈失意? 就在忖度间,又是一阵金鼓声让旷野上的众人安静下来,只见马哈木带着其夫人走来,百余怯薛分列主帐两侧。 马哈木一番慷慨陈词,由其义子多尔济怒开宝雕长弓,硝箭一箭命中辕门正中巨大的篝火,顿时火蛇窜起,旋即燃起冲天烈焰,这射猎大典也就开始了。 婢女侍从呈着美酒佳肴纷至沓来,一时间席间言笑晏晏,寻欢作乐起来。 不知多时,直到菜过三巡,酒过五味。 “吾有三杯酒,当敬三位远道而来之贵客!”马哈木忽而起身出帐走到包元乾身前,包元乾起身与之对饮而罢。 马哈木对着场中众贵族部落首领道:“此乃大明之特使,此次射猎之典也是告知诸位,我瓦剌部携大元朝廷欲向大明国敬上贡表,求请大皇帝封号以永世修好共击鞑靼,人神共鉴!” 场中不少不知情者,皆被一惊私下窃窃私语言及这马哈木竟然与明国通好,看来是意在专灭鞑靼所图,如今天使到来看来这事儿八成有望。 “本太师这第二杯酒,当敬大元齐王殿下!”马哈木转身走至阔出案前,“齐王此来能够不计前嫌,两家便是休兵止戈,重归于好共逐那逆臣乌格齐,实乃瓦剌大幸实乃大元大幸!” 阔出起身淡笑举酒道:“往日之事莫再提,今日之幸当共勉之,你我齐心合力当再造成吉思汗之霸业!” 马哈木哈哈大笑,似与之重逢老友一般。他一杯入肚又取过一旁侍女托盘之酒,“这第三杯则是要敬这天元帝之嫡子,本雅失里!” 他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厄鲁朵夫人在帐中凄然不忍看去,兀自垂目。 众人皆知天元帝之子,已经死的死,降的降而多年没有踪迹了。 马哈木走到那本雅失里案前,端端行了个人臣之礼,敬上一杯臣礼酒便宣布道:“自天元之后,汗位十余年动荡不安,各方宵小粉墨登场甚至连那阿里不哥系后裔竟也能弑汗篡夺至尊,实乃倒行逆施取死之道!今日趁此射猎大典之机遇,我便昭告草原诸部。我马哈木十余年来卧薪尝胆,荡奸除邪即奉长生天行人臣道,将于十日后之忽里勒台大会上正是册立天元帝仅存独子,孛儿只斤·本雅失里为大汗!” 在场诸部首领,王公贵族大臣皆议论纷纷,一时间交头接耳不绝,对着那本雅失里的出现颇为惊讶。 自元昭宗之子额勒伯克汗自戮其子而又被乌格齐弑杀后,这元昭宗一脉便已断绝,忽必烈系就只剩下元昭宗之弟天元帝一脉。 如今本雅失里失而复得,在蒙古诸部以血统为尊的观念里,他已然是汗位继承的最大合法者,意味着如今的本雅失里即将成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 哈剌章在对桌拂髯面露得意之色,而史万钧几个世侯眼中却尽显怨毒之色,死死地看着马哈木。 不过一些眼力过人者还是察觉了异常,这本雅失里似乎与这明国特使面容极为相似,不由得都对这两人的模样讨论起来。 本雅失里年二十余,尊贵年轻的他自然察觉到了别人的议论,他脸色阴沉不易察觉地恻看着包元乾,一副恨之不死的神色。 而既为当事者又为旁观人的包元乾,此时却对场间各方神色端详了个一清二楚。他似乎明白数日前那封无名之信乃是出自谁人之手,如今看着史万钧几个世侯的神情,不言而喻。 只是这些世侯不让自己一行人参典,是有什么变故吗?他看着史万钧几人的神情与萨仁雅所言阔出与马哈木的矛盾相结合起来,他总有一种不安的直觉。 他回望四周的兵力部署,却是实外而虚中。所处大营内外虽有数千瓦剌骁骑,但是对于马哈木来说,这数千铁骑兵力似乎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阔出亲兵都有三百人,此行而来所带兵力绝不会下十倍于这数,加之这些暗中伺机的汉人世侯作祟,若是变生肘腋恐要阴沟翻船。 而像马哈木这样的人精,会因为多年政敌阔出的一面之词便会卸下防备,仅带着数千铁骑便敢来者哈喇和林之原? 如今这兵力部署与马哈木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他和林汗宫不住却居万安宫。起居都是层层甲士且将重兵驻与万安附近。加之对于自己身份的层层求索,马哈木在包元乾印象里应该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才是。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一家之猜测罢了,不过如今他能确定的是,这马哈木当众欲立本雅失里为大汗引起不少人的议论。那么自己在哈剌章势力的眼中就更加是眼中钉,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 他本为取玺,却接二连三扯出这么多事,甚至让自己深陷漩涡之中,这忽里勒台大会迟迟不开,倒是让他如芒在背。 马哈木三杯酒敬罢,各部骁勇酒足饭饱后已然跃跃欲试,准备取弓跨马而上欲出营一展本事,拔得头筹了。 耶律红缨欣然起身迈来,“走,阿月。我带你去猎熊,就如那年一般,你想要哪只阿缨便给你射哪只!” 她说罢便要拉萨仁雅的手,章山端几人刚欲回绝,便听到马哈木笑呵呵道:“红缨不急,听我再宣布一事再去射猎也不迟。” “什么?”耶律红缨显然有些意外。 马哈木笑意盎然地看了一眼阔出,便道:“早在你们前来和林之时,尔父阔出便早已与我有书信往来。” “他早有意将你许配与犬子,脱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梅针重箭,熊渠猎虎 耶律红缨扭头看着笑意盎然的马哈木,神色震动之下冷峻的脸庞上升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脱欢是他自小一起玩耍的玩伴,虽然因为政局的原因多年不见,可始终是好友的关系对于脱欢心仪萨仁雅这事,她也心知肚明所以那日才会应脱欢之邀去寻萨仁雅。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父王,竟然想将自己嫁给脱欢!她本心高气傲,是匹难以驯服的烈马,素来以一代天骄为敬仰,是个慕尚英雄的女子。 脱欢虽地位尊崇,但是她地位又岂时寻常?况且其年纪还不及她。而且脱欢长年荫蔽于其父马哈木的文治武功之下,此时的脱欢并没有展现出一种无畏的豪杰英雄之色,更何况她与脱欢自小一同玩耍,更是对他的骄纵性格心知肚明。 脱欢可以作为她的朋友,她欣然接受,可若是为其夫婿,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阔出长身而起,笑道:“不错,我与太师商议许久,此次前来和林正当双喜临门,我与太师强强联合再加上儿女亲家何愁草原霸业不成?” 耶律红缨冷眉一竖,走到阔出身边道:“父王!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我与脱欢怎么可能!” “小儿郎不知轻重,吾乃汝父,自然有权决定你的婚事!”阔出略微皱眉呵斥道。 耶律红缨怒容斜视一旁,极为不服气。 而脱欢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父汗居然陡然反悔,置萨仁雅不顾而要将耶律红缨嫁给自己,他这段时日受了一肚子窝火,他自小骄纵几时吃过这般亏,本欲怒而起身离去却被身边之人死死拉住。 他本欲挣脱那人,恍然看去却是哈剌章拽住自己,哈剌章给了他一个深邃的眼神,脱欢看着哈剌章似乎想起什么,竟死死地将怒火压下端坐席间,兀自低头一言不发。 马哈木根本不顾儿女之间的小性子,兀自和阔出打得火热,两人仿佛已是亲家一般,哪儿还有半点芥蒂与死敌的模样。 “往后齐王与我,再加上辉特部孛罗,我们三大部落合二为一不分彼此,齐心共擒乌格齐还草原一个安宁,匡大元之社稷!”马哈木与阔出端酒敬上把秃孛罗,“孛罗兄可万勿心生芥蒂,我们三人当同气连枝才是!” “太师多虑了,孛罗万死不辞!”那把秃孛罗昂然起,三人对饮而罢。 场中王公贵族交头接耳,对于这陡然的变故自然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包元乾此时好不容易跳出议论漩涡,他的注意不在场中耶律红缨几人身上,反而看着那身材健硕的把秃孛罗。 方才的把秃孛罗不可谓不郁沉,听到马哈木要与齐王阔出亲上加亲,他兀自灌着闷酒。显然马哈木是洞察到了被冷落的孛罗,适时的出言笼络以免让辉特部生出喜新厌旧之情绪。 包元乾忖度这绰罗斯部与辉特部本就是联盟,若是再加上这齐王阔出,那马哈木的实力无疑是大涨,这也是马哈木针对和林乱局的一种拉拢手段,借此稳固自身统治。 但是这也带来一个问题,把秃孛罗是与绰罗斯部为老盟友,如今新盟友加入自然就要拿捏好分寸,否则厚此薄彼一旦平衡被打破,极容易造成内部嫌隙从而自乱阵脚。倒也难怪那日把秃孛罗为何私下告诉自己,让自己替他求一个王爵封号,原来是早就得知这阔出与马哈木交好,他反倒没有安全感。 座上的史万钧暗自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天定。张天定会意,便趁着几人饮酒之时离席而去,经过哈剌章身旁时轻咳了一声,脚步迈大一脚踩在了哈剌章的衣摆之上。 哈剌章端着酒的手顿时止住,竟也不饮下此酒,只是看了一眼脱欢便寻了个借口,随张天定离席而去。那脱欢见二人离去,便也像马哈木告退走向另一个方向。 而这一切都被包元乾捕捉在眼里,他心中不解这哈剌章到底要干什么,他既与本雅失里有勾连又与这张天定不清不楚而且似乎与脱欢也有联络。 可光这几个汉人世侯,连自己都能看得出其远非马哈木之敌,又值得哈剌章去冒险?再说了脱欢虽然骄纵,却也分得清是非轻重。这几个汉人世侯乃是其父马哈木所忌之人,他再无知也不会造自己老子的反? 哈剌章,汉人世侯,脱欢本该是三方不同的势力,如今却贯穿在一起何意? 此时的各部健儿已然在大营附近的林木中穿梭不止,手中雕弓箭矢破空而出,战马上携着各类野物归而报功,皆是洋洋得意之色。 “哼!父王自便,女儿要去射猎散心,恕不奉陪了!”耶律红缨揽其案上兜鍪便朝萨仁雅走去,“走,阿月。咱们去熊渠狩猎!” 萨仁雅心中一动,本欲答应却又想起自己如今所处环境,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包元乾。 “既然公主相邀,我们也不好推辞。不过萨仁雅公主的安危乃是我之使命,如此便一同前往有个照应。”包元乾不待章山端拒绝,便长身而起道。 如今这大营内风起云涌,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作甚,索性趁着耶律红缨去狩猎远离此处,且让他们神仙打架。 “你们信不过本公主?”耶律红缨打量了包元乾几眼,知道他的身份乃是明使,却不留情面道:“再说了,你们弱不禁风的汉人,能开得动弓么?” 包元乾淡笑道:“公主见本官像是弱不禁风之人么?” 耶律红缨冷哼一声,“就怕你们马术不精跟不上本公主,别被熊罴吓破了胆。”她高挑的身材迈过包元乾,拉起萨仁雅便欲往外走,头也不回的脆声道:“乌云保,带五十骑替本公主驱兽。” “大人?!”身后一众人都有些急。 “无妨,跟上。” 包元乾与马哈木客套一番,便带着一众人紧随耶律红缨而去。 熊渠乃是距离大营西侧约三十里的一大片林间,林中有条干涸的宽大古河道,名曰熊渠。 此间所为猎场之中,但已属边缘地带,此地时常有熊罴出没,却好在人少无争。 两骑奔驰至此,耶律红缨与萨仁雅两人一马,一副姐妹情深似海的模样。 他们拨马而停,看着大片林间被微风穿木而过,飒飒作响。 耶律红缨看着身旁半步不落的包元乾,二人方才策马狂奔,你追我赶毫不相让。 她心道此人虽为明使但这驭马本事倒是不弱,不过嘴上却不认道:“你这匹黑马倒是不错,若无它你早被本公主甩的没影了。欸,说个数,本公主买了!” 包元乾朗笑道:“齐王公主果然名不虚传,马术精湛。不过这马儿乃是萨仁雅公主赠予在下的良驹,我岂敢轻言买卖!” “哦?”耶律红缨咦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身前的萨仁雅。 萨仁雅古灵精怪道:“不错,见他堂堂一国使者,却无甚钱又喜爱此马便可怜他咯!” 她眼神玩味,看着包元乾故意打趣他。 包元乾知道萨仁雅是因为耶律红缨与脱欢的关系,不想将她与自己的关系开诚布公,以免招来脱欢记恨,于他不利。 不过心中还是暖暖的,一种被富婆包养的感觉油然而生。 就在三人话语间,后方烟尘滚滚,都是一人三马,装备颇为精良自然是耶律红缨的索伦铁骑与明军精锐了。 为首一人跨马而来,恭敬道:“公主。” 耶律红缨轻笑一声道:“来得正好,乌云保你差人去林子四周,将野兽都给本公主驱赶到熊渠中来。” “记住,野兔之类的小家伙你们自己猎了便是,不过獐鹿野猪尤其那熊罴不准伤它,只许驱赶而今让本公主亲自猎杀!” 乌云保得令便将所带五十人差为两拨,一声“速促那(女真语进攻)!”两拨骑兵风驰电掣般左右包围林子,口中骨哨鸣响惊中动了林中大量的野兽,这些野兽敢有往外窜的,皆被索伦兵长弓重箭毙杀,野兽受惊纷纷掉头朝林中的熊渠涌去! 耶律红缨娇喝一声,策马入林直往熊渠而去,身后紧随着乌云保等数骑贴身保护。 包元乾等人自然不甘落后,纷纷策马而入。 茂林中野兽蹿跑奔腾,耶律红缨兴致大起,将萨仁雅置于马上自己倒下马抵近步射,将这些獐鹿一一射翻在地,他的索伦兵便一路捡拾其猎物。 包元乾见耶律红缨所用的弓矢并非角弓,马弓等常见弓。而是一个弓身颇长的步弓,而箭矢用的则是箭头颇为沉重的重箭,这样的弓箭在明蒙双方都比较少见,便是后世“满洲弓”的前身。 这种弓矢拉力颇大,又以步射与抵近爆射着称。时人言其非三层甲不可当,且矢不轻发,发则必中,中者即刻毙命。由此可见这满洲弓的步射威力,造成的破甲伤害乃是相当可怖的。 耶律红缨射的起兴,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回身看向自己观摩自己射猎的包元乾便道:“包元乾是,如何?敢与本公主一比射术?” 包元乾本是无意与一介女流争长短的,不过耶律红缨却讽道:“我道阿月送了匹良驹与什么了不得的豪杰呢,原来不过是一银样蜡枪头罢了啧啧。” 包元乾心头好笑,心说蜡枪头这话还是自己讽刺脱欢的,如今耶律红缨说出他倒是明白了,原来脱欢跑去诉了苦,这耶律红缨是来给脱欢找场子的! “既然公主诚邀,某不敢不从!” 他一言既出便欲取弓,萨仁雅本想劝阻,不想他们二人相争,不过却看到包元乾一副无妨的眼神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等等!”耶律红缨呵道,“你一堂堂七尺男儿与我相争,本就落了下乘。若是再以尔趁手之弓,岂不是占尽先机?” “那当如何,某都奉陪。” 耶律红缨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一扬下巴昂声道:“乌云保!把你的弓矢交给他,让他与我比试一番!” 此言一出,乌云保身后的几个索伦人都有些讶然。 包元乾看向乌云保,那人身材健壮,腰细兽吞蘸金带,脚踩朱漆皂罗靴。只见他抽出一张极大的步射劲弓又取下马侧的箭囊,递给包元乾道:“请!” 包元乾接过这张长弓就觉得颇为不凡,此弓颇为接近那黑袍长生天所使的之弓,其尺寸颇为惊人。 他抽出箭囊中一支又粗又长的箭矢,心道这是女真人惯用的梅针重箭,箭头粗壮箭身极长就如一支支短矛一般。 这些梅针重箭长度都在一米左右,而这乌云保的梅针长箭尤为夸张,几乎达到了一米二的尺寸!这样的箭射出去根本就不是箭,就如同射出的一支支长矛一般,难怪“不轻发,发则破甲立毙!” 这些梅针重箭于女真人渔猎传统是有关的,东北的深山老林渔猎极易遇上野猪,人熊和猛虎一类的猛兽。而东北多山地丛林而非想蒙古高原一般一望无垠,所以女真人对于骑射并不是特别钟爱,作战时反而喜下马步射。他们多徒步狩猎于山林之中,一旦遇上了这类猛兽跑是跑不掉的,那就唯有殊死一搏。 所以女真人犹爱使用这样近距离杀伤力极大的步射重箭,为的就是能够射透猪熊虎这类猛兽坚实的外皮,务求一击必杀。 往往狭路相逢之时女真人只有一两箭的机会,一旦两箭之内不能毙兽那么死的也只能是他们。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剽悍的民风,与顽强的秉性以及骇人的梅针重箭。 方才那些索伦铁骑围射驱赶野兽时他便注意到了,这些索伦人使得皆是一色的梅针重箭,一支支重箭贯出就如一支支小矛一般爆射而出,直直将猎物钉死在地上,就算射在树木上竟然也能贯透枝丫而出,溅起一片木屑。 “如何?别不是连弓也拉不开?”耶律红缨得意洋洋一刮琼鼻,哼哼道。 包元乾淡笑一声,将箭囊系于背上,下马二话不说地走至队前见一头野猪横蹿而过。 他马步虚扎抽出梅针箭上弓沉声一喝,全身肌肉虬起,乌云保那张长弓被他拉了个满月! “崩!!”一声大响,梅针箭如苍龙出水一般,一箭将那头野猪拦腰射透,箭头余力不减将其钉死在粗木之上! 那野猪显然受了极重的伤,包元乾有些遗憾,他本欲射其脖颈但毕竟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么沉的弓,虽然能拉开准头却差了些许。 耶律红缨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自己手下索伦猛将乌云保的弓,竟然被这貌不惊人的明使给拉开了! 包布同眼疾手快,拍马上前一刀结果了那头野猪将其捆住拽于马后,一脸不屑地看着那耶律红缨。 “公主没有异议的话,那便开始?”包元乾面不改色道。 他虽不爱使步弓重箭,却也不代表他开不了重箭。他这具身体自小便苦练,一身膂力过人且骑射步射炉火纯青。 方才开乌云保的弓时,便大概猜到乌云保这弓拉力绝不会低于120磅,甚至更高。也难怪其后的几个索伦兵听罢,都有些吃惊。 清代索伦名将海兰察可开140磅满洲弓,100磅的硬弓在索伦铁骑的眼里只是个标准线罢了,即便如此120磅这个数在后世已经是颇为骇人的数字了,以他后世来说能开80磅就极为吃力了,一般来说50-60磅是比较趁手的。而耶律红缨手上的女真弓不可能与自己手中这张硬弓相比,她乃女子即便再骁勇,也不可能开上80磅,更别说百磅以上了。 耶律红缨见自己如意算盘竟然扑了空,轻哼一声翻身上马而去,包元乾自然紧随,他们虽用步弓但熊渠地区颇大,还是需要策马而寻,下马而猎的。 两人就这般谁也不甘让谁,斩获颇丰之下可苦恼了后方跟随的众人,这些野兽本就不轻,两人倒是甩手掌柜只管射杀,可后方的人却要捡拾拖拽负重颇大,一来二去便拉开了不少距离。 包元乾开弓之下暗暗吃惊,他心道就算以“包元乾”这具躯体虽然能开的了乌云保这长弓,却不可能连续惯使其弓,多拉数次或许便要力竭。 但是数日前自己钻研那抱朴子睡功,每晚睡着都如坠入深渊,四周如碧海潮生,醒来后虽然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身手也毫无长进但是精力却极为充盈,似乎用之不竭一般,今日再来开此弓已有近二十次却也是略感手疲。 二人就这般逐到熊渠中,不少野兽惊散不过他们二人如今也对其不感兴趣,他们要寻得乃是熊渠中的猛兽,熊罴。 萨仁雅居于马上,见两人正四下找寻猎物,忽而听得一声熊嚎。耶律红缨急于求胜,听到这声熊嚎喜出望外,翻身上马便携着萨仁雅冲去! “不对劲,小心!!”包元乾知她好胜见她如此莽撞,赶忙策马而上。 他乃哨探之人且听力绝伦,这声熊嚎虽然确然是熊罴之声,但是绝非寻常的惊慌的嚎叫,而是近似悲鸣之声,熊罴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绝对不正常! 极有可能是自身限于危难,或是身受重伤之下方才会有此惨嚎。 耶律红缨直接将包元乾忽略了,为争首功拍马而前,只见林中树丛剧烈抖动突然伴随一声巨响,一只身形巨大的棕熊跃身窜出! 马儿嘶鸣一声,颇为受惊! 那棕熊惊慌无比且浑身是伤地扑来,耶律红缨翻身下马,梅针箭早已拉满,对准那棕熊便是狠狠一箭,此箭抵近攒射一箭便射中此熊咽喉! 那棕熊哀嚎一声,已成惊弓之势,如今它肾上腺素飙升根本顾不得脖颈一支重箭射入,带着惯性扑来! 萨仁雅见巨熊扑来,赶忙拨马欲退。 “呼!”只听得一声破空大响,耶律红缨虚退两步马步虚扎第二箭直射棕熊的眼窝。 那箭角度极为刁钻,射爆熊眼后去势未尽,粗长的梅针箭顺着眼窝直插巨熊脑中,那熊中枢大脑被重创,立时轰然倒下,死于耶律红缨数步前! 耶律红缨确然不是寻常女子,原来她第一箭出手时不管那熊死未死都下意识的拉满第二箭。那第一箭未能毙杀巨熊,可他第二箭早已拉满!这样的习惯显然是她射猎猛兽总结出的经验,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方立于不败之地。 耶律红缨见巨熊已死,轻哼一声得意洋洋的看向奔驰而来的包元乾,扬起手中长弓对萨仁雅道:“看来,他还是” “吼!!” 这话还未说完,只听身侧一声震天虎啸,倏然响起! “阿缨!!”萨仁雅在她身后失声大喊! 那虎啸振聋发聩,直入她耳震彻心扉。她陡然转身,只见一只白额吊睛,浑身金纹斑斓的巨虎已然自林中扑向她!! 恍惚间,她才明白原来那巨熊为何身受重创而出,原来是一熊一虎恶斗,那熊悲鸣败走! 她如今弓既未开,箭亦未上而庞然虎躯带着血腥味已然腾在半空,她来不及任何反应,唯有闭眼待死! “嗖!” “吼!!” 只见一声巨虎的悲鸣,耶律红缨却未死。她睁眼看去只见巨虎吃痛地摔在一旁地上,眼窝里插着一支箭! “愣着找死啊!快!”包元乾一声怒喝传来。 耶律红缨恍然,原来是包元乾在战马上使马弓射瞎了那老虎一只眼!见那巨虎翻身而起,怨毒地又欲扑来! 她本欲翻身上马,可猫科动物身手极为敏捷,后腿一蹬再一次扑来! 巨虎这一次的对象并非耶律红缨,而是马上的萨仁雅! 千钧一发之际,她灵光乍现,知道上马是走不掉了,竟然拽住萨仁雅将她拽下马来! 就在萨仁雅被拽入她怀中时,让那巨虎扑了个空!就在那巨虎即将扑在马儿之上时,凌空一支粗壮的梅针重箭奔来! 一箭命中那巨虎暴露出来的肋部,“吼!!”随着那巨虎怒嚎,马儿悲鸣一声便被它压倒在地! 可那巨虎扑倒马儿后,竟然再无动静了! 耶律红缨与萨仁雅两个女子惊得脸色发白,生怕这巨虎未死起身再度暴起。 她看向十数步远,只见早已下马的包元乾手中持着乌云保的劲弓,正满头大汗地盯着那趴在马上的巨虎。 包元乾配合马儿用力挣脱巨虎,那巨虎被战马一掀侧翻。 二女这才看到一支足有一米二长短的梅针重箭贯入巨虎肋骨间隙,射穿了其心脏,心脏破碎它如何不死? “我告诉你耶律红缨,你平日如何任性我不管。可你将萨仁雅置于险境,我必不会容忍你!!”包元乾霎时抬头怒指耶律红缨,昂声怒道。 耶律红缨生的尊贵,却没想到包元乾竟然敢对自己指头痛骂,她心头一委屈竟然噘嘴撇头朝向一边默然不语。她心知自己理亏,不听他劝阻险些让自己与萨仁雅命丧虎口。 萨仁雅连忙劝慰道:“阿缨方才也救我一命,不要怪她了。” 包元乾白了耶律红缨一眼,懒得再叱责她。 三人尴尬间,只听得后方一阵马蹄声响起,原来是乌云保与包布同一行人赶来,见着地上一熊一虎的尸体,都有些愕然。 他们射猎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这成年熊虎光凭一二人之力有多难射杀。即如这般耶律红缨目空一切,也要带着乌云保等精锐随身护驾才敢深入熊渠之中。 如今光凭包元乾与耶律红缨二人,竟然射杀了一熊一虎?不由得都啧啧称奇,纷纷言道这二人真是天杀星附体,全然不知方才三人已然在从阎王殿里打过签了。 包元乾还是给耶律红缨留了面子的,对于方才之事闭口不言。 耶律红缨毕竟是草原女子,纵使一时委屈片刻后也就想开了,走到包元乾身旁道:“喂,方才之事算我莽撞了,大恩不言谢,今日且算你赢了。” “我从未想与你整个高下,奈何你步步紧逼刁难。”包元乾摇头无奈,“再说了,我能射杀这虎救下你们,倒也与你刁难我不无关系,权当做你自己救了自己。” 见他不领情,耶律红缨有些气急。转念又想到他的话似乎不无道理,若非自己刁难他硬要用乌云保的梅针箭与劲弓与自己比试,光靠他自己携带的马弓想一箭射杀猛虎,恐怕是痴人说梦。 阴差阳错下,倒是自己的刁难救了自己。 正当众人问及谁胜胜负时,忽然林中冲出十余骑,这些都是去驱赶野兽的索伦骑兵。 他们呼啸而来,对着乌云保便急迫的说了一串女真语。 乌云保听罢有些动容道:“西边不到十里,有大批不明来历的骑兵,直奔我们这处而来!” 耶律红缨听罢,急忙上马道:“多少人?!” “遮天蔽日,不下五千之数。” 耶律红缨赶忙让乌云保将猎场的索伦亲兵集合,她冷眉急蹙道:“五千骑为何奔我而来?!” “恐怕并非图我等而来,这批人是冲着射猎大营而去的。无论如何我们应先行回营报告消息,这猎场西边究竟是何人把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一声传来,耶律红缨看去却是包元乾在说话。 耶律红缨看了他一眼,便挥令乌云保等人撤向大营。 章山端见有变故便急问是否是马哈木耍诈,包元乾摇头道:“几无可能,倒是与哈剌章和那几个汉人世侯脱不了干系。我们如今势单力薄,只能推往大营。否则在这野外,被那些人追上便成了活靶子,死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他们舍掉一切斩获的猎物随着耶律红缨急忙退往东边大营,所幸他们是一人三马,可以不惜马力疾驰而归。 一路上包元乾都在苦思,这些骑兵来历何处,他原以为变生肘腋就算要发难,也该在大营内发难。 却没有想到这伙人竟然直直从外围杀来,想硬碰硬么他们与马哈木实力相差这般多都不欲擒贼先擒王,怎可弃王不顾而兴兵强攻?这实在是不明智。 本欲出猎必风头,没想到这外间的风头却一点不比里头的小。 第一百三十章 一石三鸟 耶律红缨一行快马冲出熊渠,赶在后方大军之前快马向东报信而去。 他们跑到半途,只见东边迎面而来一支约莫三百多人的队伍。 萨仁雅见状早已翻身上马处于队伍后方,耶律红缨警觉,她手中马鞭一扬乌云保等五十骑皆取下长弓以待。须臾,那批人马颇近为首一人忙道:“齐王公主勿惊,我乃是太师麾下,兀颜尔将军所部敏罕(千户)。” “哦?太师的人马,你可知后方不过数里已有大队乱军袭来,还不速速告知太师!?”耶律红缨打量了此人几眼,冷声道。 那敏罕那颜道:“卑职所来正为此事,如今大营叛乱骤起也乱作一团,太师急忙遣我等前去熊渠知会天使,让我部即刻护送给为以及天使入和林避难!” “什么?大营已然生乱!”耶律红缨勒马追问,“我父如何?” 那人皱眉轻叹道:“我部趁乱而出不知情形,公主莫切勿再入大营随我等一并退往和林为妙!” 耶律红缨听罢并未惊慌,反而是默然不语的打量了这支部队,她疑惑道:“尔既说趁乱杀出包围,为何旗甲如此鲜明,寸创未有?” “这”那敏罕有些语塞。 “再者尔自大营至此有近二十里,一路驰来可马儿的吐气之声却并不见重,分明是在此恭候多时了。你绝不是太师的人,何敢诓骗本公主!”耶律红缨心细如发,一眼便发现了问题。 那敏罕闻言见谎言被拆破支不走耶律红缨,沉声道:“一个不留!!” 只见他话音未落,目标却直指包元乾一行人,他身后的骑兵似乎早有准备,直将将策马冲来就欲砍杀而来,似乎想仗着人多一个不留! “放肆!乌云保给我杀!!”耶律红缨一声脆声声断喝响起,乌云保等索伦兵早已将手中的梅针箭攒射而出! 他们乃是随其作战多年之骁勇,似有昔年冒顿亲兵的味道。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们便不顾对方是谁,指哪儿杀哪儿! “啊!!” 索伦兵一轮箭矢爆射而出,又狠又准地直将涌上来的数十骑一一打落马下,钉死在地上!一时间马儿悲鸣倒地身亡,这些恐怖梅针箭就如小矛一般,将战马都被一箭毙杀! 索伦重箭破甲极为厉害,这些披甲骑兵在索伦重箭下几乎等于无甲,而他们的弓矢却极难射透索伦铁甲。 在耶律红缨看来,后方有乱军颇近,外乱既起这内患自然不会缺席。这些来历不明的队伍显然早早就蹲在这里,意图直指自己一行人,自然也就将他们断定为乱军一方。 索伦铁骑人数虽少,却精悍无比,马上步下重甲不离身,一时间兵刃交接,火星迸溅中顶住了攻势! “不要管他人,直杀那厮!!”那敏罕见索伦兵冲来,已然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带人直冲包元乾所在! 包元乾一行人乃是轻装参典,随身除了弓矢连甲也未披,那敏罕率兵杀来他们混乱中只得往后退却! “杀!” 包元乾正欲张弓射杀那敏罕,忽而只听得耶律红缨断喝一声,趁乌云保顶住攻势时,她挥舞这马槊独自率领几个骁勇的索伦猛士将那敏罕队伍拦腰截断! 那敏罕策马而近,却忽然被侧方杀入的耶律红缨一槊插的飞出马背! 那长槊携马力而来,矫若游龙!其冲劲非人力可当,那敏罕被扎了个对穿,摔在草地上立时毙命! 乌云保所领的索伦精锐入猛虎扑入羊群般肆意大砍大杀,索伦人精甲在身极擅搏斗,那些骑兵被杀的纷纷败退,惨叫连连,他们早有闻索伦人精锐却未曾想到如此骇人!加之领头敏罕阵亡更无心恋战,兀自抱头鼠窜逃命而去! “哼,宵小之辈!”耶律红缨一振长槊矛头血渍,不屑道。 包元乾看着后方似有烟尘乍起之势,忙道:“乱军颇近,我们快回营!” 他们一行疾驰离去,方才耶律红缨识破那敏罕之时,他也颇有疑虑。这伙人肯定不是什么马哈木的人,他原以为是脱欢或哈剌章但是这伙人显然对耶律红缨也欲痛下杀手,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马力极快,回转大营时射猎大典竟然还在继续,那些半路而来的人马果然是说了假话。 耶律红缨策马入营,对着营中众人厉声警告道,这才打破了大营中的平静! 马哈木闻言有些惊慌,似有些出乎意料一般。一众王公贵族听此消息惊慌不已,纷纷向马哈木进言速速集合大军应敌。 马哈木急忙道:“何人来袭,竟坏我大事!” 只片刻,兀颜尔匆匆入营禀告道:“太师,哨骑来报西路来袭人马约八千人,来历不明。脱欢太子正带着本部人马前去御敌,还望太师速发援兵!” 马哈木一跺脚,有些慌张道:“此行大典我只带了四千甲士且还星落四周,大营附近能集结不足半数人马,这可如何是好!” 齐王阔出沉默片刻起身道:“太师勿急,我部所带约有三百索伦精锐以及二千余女真兵马,太师与我合二为一当能退敌才是!” “哦?齐王愿出兵退敌?”马哈木转忧为喜道。 阔出道:“这是自然,你我结盟不分彼此,如今大敌来临本王自当仁不让。” 马哈木如拽救命稻草般道:“好!好!兀颜尔你即刻统率大营周遭兵马二千与齐王兵马速速前去支援脱欢!” 兀颜尔略微犹豫道:“这如此一来大营便空虚了” 他所虑非假,若是齐王与马哈木大营周遭兵马撤走,那马哈木可用之军就只剩下哈剌章所带的百多名亲兵了,如此兵力几乎如纸糊一般。 “敌自外而来,若不能克之,就算固守大营也毫无作用,还不速去!”马哈木焦急地斥退兀颜尔。 一旁的史万钧几人不由得喜上眉梢,却死死压抑住神色。 齐王阔出下令让其麾下两员大将调集兵马,会同兀颜尔领兵共同拔营而去! 如今的射猎大营只剩下各贵族少量的私兵与哈剌章的亲兵百余人,一时间众贵族人心惶惶,几欲拔腿走人。 “史侯似乎颇为悠然自得,这乱军杀来你如何安然自若?”马哈木有些不解地看着史万钧道。 史万钧笑道:“我为何不能安然自若?殊不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乎?”他一言既出,后方几个世侯都颇为洋洋得意,一脸放肆地看着马哈木。 马哈木语气怪异道:“看来史侯胸中早有退敌良谋?若此战不胜,当如何?还望不吝赐教。” 包元乾听出马哈木语气怪异,联想到此次大营兵力之薄弱,心中暗道这马哈木恐怕有鬼,他们一行人作为旁观者,自然端坐席间静待风云际变。 那史万钧不屑道:“太师乃塞北一枭雄尔,却也没听过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今太师新掌和林不久便引得叛军来攻,此乃失道。我倒有一策,若太师交出大权还政于新大汗让我等汉人世侯辅佐新君,再立年号。我想,这乱军便能不战而胜。” 包元乾听在耳中,心头一震心道这史万钧竟是想扶持本雅失里为汗,这一点倒与哈剌章的诉求相同!难怪方才哈剌章与张天定偷偷溜出营了,原来是所图推翻马哈木,将本雅失里推上大位,这几人串通起来再做权臣! 这哈剌章乃是马哈木心腹,掌握枢密大权,知晓马哈木的兵力部署,若是二人合作这史万钧倒是能对马哈木兵力部署知根知底,难怪史万钧有恃无恐!不过他又始终觉得不妥,若是借世侯的力量,那这帖木儿帝国还显得有些多余了,莫不是还有隐情? “哦原来如此。”马哈木似乎尽敛方才局促张皇失措之色,反而脸色默然道:“我听明白了,史侯此策倒与那李璮之乱一般乃是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之策啊!” “哼,天下之事在大汗,在诸位王公宗室。”史万钧起身负手张狂道:“你马哈木只不过是一斡亦剌之杂种,充其一篡逆之辈,何敢凌驾于宗室列侯之上?今日之兵乃是有志之士之义兵,意在攘除奸邪!” 马哈木哈哈大笑,起身捧腹对着史万钧指弄道:“果然是你,当真是你,还得你是。诸位王公都听见了,他史万钧不顾诸位王公身家性命,引乱兵造兵燹之祸欲作乱犯上,如此逆臣岂能不诛?!” 包元乾暗道这马哈木故意去招惹史万钧,还是将史万钧给惹急了,马哈木想找死么?如今这大营亲卫都是哈剌章的部下,马哈木身边只有一个义子多尔济,若是这史万钧发难恐怕马哈木凶多吉少! 史万钧毫无惧色,他看马哈木如同死人一般,“忠与逆不过是胜者的纸笔罢了,你虽兵马众多却远水救不了近火,徒劳罢了。” 就在此时哈剌章自营外入内,失声道:“前方战事吃紧,我军力似有不支!” 阔出与耶律红缨皆有些错愕,以他们人马的精良怎会如此短促的时间便不支了?而马哈木似乎坐定一般,无动于衷。 史万钧长身狂立放眼四周道:“马哈木你太过狂妄,射猎大典竟如此托大只带数千人而来,焉能不败?!今日乃天赐我良机,我岂能错过!我史万钧乃是世受大元恩荫之勋臣,今日所行之事便是匡扶元室!” 包布同几人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氛围都暂且退至一旁,包元乾淡淡道:“无论谁胜谁负,与我们无关,不要轻举妄动。” 马哈木一副懒得搭理他的神色,兀自缓缓饮下一杯烈酒,惬意道:“那你猜猜我为何只带数千人而来?哎我若是大军亲至,你这宵小又岂敢跳梁?” 史万钧眼皮一跳,有一种难掩的不安。后面几个世侯都起身,死死盯着马哈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动手,史兄!”几人催促。 史万钧点点头,与哈剌章对视一眼,他呵呵一笑:“不管为何,今日这大营乃是我一人独掌你必死无疑!”说罢端起酒盅一饮而罢,怒掷与地直摔的“噼啪”一声大响! “奉大元皇帝令,锄奸剿贼!”那哈剌章听到杯响之声,立时抽出佩刀立于正中厉声道:“诛杀作乱叛臣史万钧!!”他话音一落,刀锋已直指浮现得意之色的史万钧! 包元乾听得一惊,“不对,有变故!”他原以为哈剌章死心自用乃是勾结史万钧作祟之人,却万万没想到这哈剌章竟然临阵倒戈,反倒对史万钧挥刀相向! 史万钧神色一僵,哈剌章一句传来他兀自以为哈剌章说错了,只见到哈剌章的甲士在多尔济带领下朝着自己几人扑来,他顿时大惊失色! “史侯快走!!”十余个世侯亲兵见情势不对,跃身挡在多尔济之前,几个世侯慌乱间推着史万钧夺马就欲而逃! 耶律红缨见史万钧欲逃,重箭上弓崩的咯咯作响,“簇!”一箭崩出将史万钧扎下马来! 多尔济将阻拦之人杀尽后,追上生擒了史万钧,但还是有四五个世侯逃掉。 “丧家之犬,无妨。”马哈木负手走到辕门看着满脸沾血的史万钧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请君入瓮么?我若不张皇不示弱又怎能引蛇出洞?” “马哈木!!”史万钧怒不可遏,“擒我又有何用,你必兵败!!” 马哈木看着辕门外的场景,眯起细长的狼眼淡然道:“我原以为这仅凭点人马还真有些捉襟见肘,却没想到你的兵马更加不堪一击啧啧。” 只见营外冲入数骑,皆浑身染血,为首一人正是大将兀颜尔。 他将一个首级咕噜丢在史万钧身前,下马禀道:“禀太师我军大捷,斩首约二千左右,其余贼军已溃。末将阵斩敌酋,伪侯张天定!” 史万钧心惊肉跳,看向地上满脸是血的首级,果然是方才退去的张天定!! 他扬天长叹,自知大势已去。 马哈木一挥手让多尔济将史万钧押下,哈剌章躬身上前贺喜道:“恭贺太师终于拔掉心头之患!” 马哈木淡笑一声,摆摆手道:“这事你做的很妥当,传我令即日擢升哈剌章为枢密正使兼任我中军万户之怯薛达鲁花赤!” “谢太师大典!微臣不甚惶恐!!”哈剌章索性匍匐于地,极尽谦卑之姿。 萨仁雅低声道:“这哈剌章不得了了,中军万户本是脱欢所掌,中军万户分为野战与怯薛二部。往日野战卫为脱欢辖制,怯薛乃马哈木亲领,可如今马哈木将怯薛交予哈剌章,显然是对其极为信任!” “他往日虽贵为枢密使却徒有其名,实际并无甚兵权只能统辖少量兵马,如今得了这中军万户怯薛,真是一步通天。” 包元乾听萨仁雅解释,加之方才目睹一切他才恍然。这几个汉人世侯久居和林根深蒂固,若只擒杀一二人并无大用,其深藏盘根错节之关系得不到拔除,便如附骨之疽。 况且无理由的擅杀一群元室勋贵,对于以匡扶元室正统旗号自居的马哈木影响也极为不利,若被人传为僭越必然遭到明朝儒家思想的批驳,极易得罪明朝。 如此一来就只能示弱给予史万钧机会,引惑他召集自身的关系亲信反叛,而后马哈木居重驭轻一网打尽,以平叛的借口既将世侯这块心腹之患拔除,又不会授人口实。 而这步棋的关键就在于哈剌章这个新投马哈木便任用为其“心腹”的重臣,通过萨仁雅的解释包元乾才深感马哈木心机之深沉,从前的哈剌章只是表面上的“心腹”,是做给旁人看得实际并无兵权。 这些世侯既然想造反,必然需要买通勾结马哈木的心腹得知马哈木的兵力来往部署,而马哈木的心腹多是些旧随他征战的旧部,自然无懈可击。 可是偏偏马哈木对于新附而来的哈剌章却礼遇甚重,他虽无兵权却让他参知军务,这自然成了这些世侯拉拢的对象。双方眉来眼去,逐渐深交而后深度合作,互通有无。史万钧自以为得计,却浑然不知早已掉入马哈木的陷阱。 这极有可能是马哈木故意让哈剌章与世侯亲近,卖其兵力部署故意由哈剌章在其间撺掇其起事,否则马哈木这射猎大典只带四千人却让史万钧深信不疑,自然是少不了哈剌章这个“心腹”的保证与消息。 而如今通过考验的哈剌章,领了中军怯薛这才算真的成了其心腹。 包元乾心道如果自己没猜错,马哈木一定还有一手专防制这哈剌章真的与世侯勾结。 果然,不多时又来一骑道:“禀太师,卜颜将军半个时辰前已领军三万到达营外山丘后一里,迟迟得不到大营消息,特遣卑职前来一探!” 哈剌章听到此处,脸色一变,兀自暗中庆幸不已。 耶律红缨听罢有些愕然,而齐王阔出却神色不变,只是噙着笑容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原来在兀颜尔前去交战时,卜颜早已偷偷领着三万人埋伏在了浅丘后,一旦哈剌章有异动马哈木的信号升天,有着多尔济亲兵掩其无碍,只不消片刻三万大军顷刻便杀至大营,定让哈剌章与几个世侯灰飞烟灭! 而更重要的是这三万人也是防备齐王阔出的兵马,毕竟是旧日宿敌今日就算和解为亲家,但是马哈木生性谨慎是不可能完全放心的。一旦亲王阔出有所异动想与史万钧呼应作乱,那么这三万大军也是为其准备的底牌。 方才兀颜尔入营告急,马哈木张皇失措的模样正是试探齐王阔出。马哈木善于示弱以诱人,阔出自然不知马哈木还有底牌,见他张皇失措若有二心自然暴起不过若是那般就中了计。 好在阔出二话不说便让两名大将率部协同兀颜尔出战,这样一来也让马哈木放下了心,一场射猎大典马哈木既测试了阔出与哈剌章,又拔除了汉人世侯的力量。 既然要召开盛大的忽里勒台大会,自然需要先拔除这些反动的势力。他方才看似彷徨,实则一石三鸟。 “天使受惊了,此乃元廷不幸,叛乱变生肘腋实在让我汗颜,天使切勿怪罪才是。”马哈木恭敬回身对着包元乾作揖。 包元乾摇头道:“此乃贵国内政,我不涉言。” 马哈木扬手,歌舞侍女再此登场,莺歌艳艳又盖过了肃杀之气。 包元乾看着恢复平静大营,回想着方才觥筹交错间的刀光剑影,心道政治斗争就是这般残酷。方才还生死相搏,如今便能再度升平。只是一起一落间胜利者仿佛无事一般,而失败者已经掉了脑袋,再也看不到此刻的歌舞了。 包元乾猜测着其方才截杀自己一群人的身份,不由得后怕起来。这些人不可能是马哈木派来的,也不会是史万钧。 马哈木目前还不敢妄动自己,也没理由动自己。而史万钧写信给自己就说明他早有计划叛乱,只是怕殃及自己这个明使,因为一旦使者出事他就算夺得权力也不好对明朝交差。 如此想来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哈剌章,二则是脱欢。 但萨仁雅也在队伍之中,这批人是无差别杀人,根本不管你来自何处,是何势力。脱欢对萨仁雅的安危是不可能忽视的,往日他本欲再攻使节队却因别人提醒萨仁雅也在队中,他一时脑子醒悟过来也就忍了下来,否则以他性格必不死不休。 如此推算这伙人只有可能是哈剌章派来的,他不单要杀自己还要杀齐王公主,谁都知道脱欢当日袭击使节队还与明使交恶,如果一旦得手那马哈木必然以为是脱欢私自出营寻仇去了,对于脱欢是个致命的打击。 而齐王公主与明使身死,这锅自然脱欢背定了也巨大影响阔出与马哈木的联盟,这倒是极利他的阴谋。 然而脱欢实际并未派人杀自己,而是得到哈剌章的线报先行整顿兵马应敌抢功,想在马哈木面前讨欢罢了,却没想到被哈剌章支走背黑锅去了。 这哈剌章明着是想让脱欢争功,实则是想阴他一手,其目的不言而喻极有可能是脱欢手上中军万户的野战兵权。他方才想不透,不过经过萨仁雅提到中军万户的兵权后,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了。 “哼,哈剌章咱们走着瞧!” 第一百三十一章 碰瓷反击 随着史万钧的反叛,也终于给了马哈木一个大肆清楚世侯旧党的由头。 那日射猎大典后,马哈木即刻便在和林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不单诛杀了张天定、史万钧二人,还株其九族。 剩下的几个的世侯虽然只身而逃,可他们的亲属与亲信一个不落的被一网打尽。其在北元朝廷中的的关系网被一一掘出,连带这牵连了一大批元廷官员,官场几乎被焕然一空。 这史万钧看似是世侯造反,却给了马哈木口实让他借题发挥将乌格齐之旧官僚清空,在北元汗廷上安插了自己的人马。 包元乾一连五六日不出使馆半步,一是怕小人在暗处作祟,二则是外间风声颇紧,他不想引火烧身自然还是安置于使馆中。 这每日除了以抱朴子睡功为习练外,便是颇为心系姜为的动静,毕竟自己与之分别近二十日也不知道在这莽莽塞北,他与必彻彻能否寻到克烈部顺利而来。 那日得知马哈木已经派人偷偷调查自己,无论哈剌章能否阻击此人,马哈木都会得知自己真实身份,这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更需要姜为的援军引为接应。 如今的和林,马哈木算是初有掌握。随着世侯势力拔除,齐王阔出的联盟一时间和林地区倒是马哈木一家势大。 距离忽里勒台大会不到五日,这也是马哈木交付自己“玉玺”的日子。他深知马哈木是绝无可能交出真玺的,不过章山端等人却不知内情,他本意想假玺当作真玺交予章山端,而自己带上亲信离队偷偷执行与萨仁雅原本的计划。 不过如今的困难显然是加剧了,得知马哈木私下调查自己,他深知若得不到阿里海牙确切消息这马哈木绝无可能谈及玉玺之事。 这日风声稍缓,包元乾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前往黑市寻找一番李玄宗。一行四人直奔黑市而去,他们轻车熟路地寻到李玄宗的大帐,三人默契地在帐外把看,而包元乾则长身入内拜会李玄宗。 “包小友,多日不见。”李玄宗还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儒雅道。 “铁蟾子前辈安好,晚辈此行前来是为了打听我兄弟姜为,他可有消息了?”包元乾直截了当。 李玄宗摇头,“人手差出去十数日,不过这塞北阔轮万里,短时间也非易事。” 他见包元乾有些忧虑,不由笑道:“莫急,俗话说事缓则圆。有时候来得早未必是好事,来得巧才是如虎添翼。” 包元乾愁云未散,却也明白李玄宗的意思。就如马哈木以忽里勒台拖延自己一般,他这段时日拖延一是调查自己身份二是寻找真玺,倒也正好给了自己等待姜维的时机。 若是直截了当的给了个假玺,自己还真不知该如何才能在和林逗留如此之久,倒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问及了关于风塞丈的行踪,李玄宗也只能摇头说自己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也不知道潜伏在了汗廷中或是马哈木几个贵族的身边,实在难以捉摸。 包元乾知道风塞丈的本事,这些对他来说本非难事。问及这神秘风前辈的来历时,李玄宗也轻叹直言自己自七岁孩童起便跟随风塞丈游历中原山水,至今已有五十五载。 自大都被明军攻克,风塞丈携中原的徒子徒孙一并来到塞北创立情报网,以利用塞北各部矛盾为切入口扩大自身势力,并广收门徒至今已发展为规模不小的地下势力。 包元乾听得啧啧讶然,心道原来是风前辈从前亦是从中原而来。而这看似只有四十多岁的李玄宗却已经有六十二了,实在是看不出其半点苍老之色。 “我这并非什么本事,师傅自我幼时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五十五载飘然而过他依旧如此。”李玄宗呵呵笑道。 “风前辈一个甲子前就是这般模样,敢问尊师高寿?”包元乾吃惊,心道五十五年过去,风塞丈这模样少说也有七十往上了,这五十五载岁月不留痕那这风塞丈如今究竟多少岁了?! 李玄宗笑道:“这个我也不知,师傅从来未提及年岁。” 包元乾心中忖度这也太骇人了,一百多岁的老头在塞北大显神威,精神矍铄地历经塞北风霜雨雪吹打竟然还如此雄健遒劲,实在是廉颇未老啊! 李玄宗见他啧啧称奇,问及那日射猎大典之事,包元乾正愁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便大致说了一番。 李玄宗却似乎想起什么,便言道:“这哈剌章屡次欲害你而不成,自然恼羞成怒。不过他还是让我抓住了把柄,这一次倒是该轮到你做文章了。” 包元乾疑惑道:“哦?” 李玄宗轻击手掌,帐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弟子单手拎起一个大麻袋走来,“咚”一声将麻袋丢在地上。 那麻袋里面似有活物在蠕动,那弟子将麻袋松开。只见里间钻出个鼻青脸肿,高鼻深目的波斯人。 “这是?” 李玄宗拂髯道:“虽然近日没有那姜为的消息,不过那日你托事于我我深知其利害关系,所以派了我这得力弟子陈长恭带人探知了哈剌章与阿里海牙的动向,尾随而去。” “果不其然在漠南以北,这阿里海牙归途中便遇到了不明袭击,其一行数十人无一活口。而袭击者,便是帖木儿帝国的死士。” 包元乾看着这塞着布帛的波斯人,心头一震。那日哈剌章警告他时,他当日便知道其中利害,这阿里海牙关系着他的进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在忽里勒台大会前回到和林。 没想到李玄宗做事妥当,不单打听消息外还亲自差派弟子嗅到这一前一后人马的动静,结果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帖木儿死士明显是哈剌章指派去的,为的就是不能让阿里海牙带着消息回和林,以此拖延时日,在这一点上这两个恨不得对方死的人倒是出奇的一致。而陈长恭则趁机带着人在帖木儿死士杀掉阿里海牙等人后,又将他们干掉并且捉了几个活口。 李玄宗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递到包元乾面前道:“这封信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特别的暗戳。是从阿里海牙尸体上搜出,是一封明国高官写的书信。” 包元乾结果一看顿时心惊肉跳,信上所言之句句骇人。其信中直言从未接待过鬼力赤,更未曾听闻朝廷有派遣北上之使节队,如今大明新帝登基忙于内政平乱,几无暇顾及北疆更别说什么使者了。 看来马哈木本意是让鬼力赤寻这个大员而向明廷传递消息,没有想到鬼力赤私心自用根本没去,径直私下找到邓平虏二人,又骗二人说什么马哈木私下与之交易,其目的也是利于自己半途的劫掠计划。 “这是谁写的?”包元乾诧异。 李玄宗摇头道:“不知何人,不过他既敢断定言此,应该对边境出塞消息颇有掌握,我料想应当是一位镇守边关之大员。” 包元乾长吁口气,心道还好那日让告知李玄宗。 李玄宗让弟子丢出几块染血的令牌,上书着阿里海牙等人的蒙文名字。包元乾看罢道:“前辈是想” 李玄宗点头道:“一共三个活口,就看你怎么处置。” 包元乾疑虑道:“活口肯定是不能留的,毕竟他们张嘴乱说谁也控制不住,有时候死人反倒比活人好使。” 李玄宗淡然道:“我想你在顾及一旦交出这几人,哈剌章的事情必然败露。然而此棋却是一步互损之棋,哈剌章固然不存而你的身份也必然会被马哈木怀疑。是也不是?” 包元乾道:“不错若是交出活人,哈剌章纵然败露无疑可这些人看过原信,若是一并告知马哈木必然损害于我。这阿里海牙既已出发无论回不回得来,都会影响马哈木推测我的身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李玄宗笑道:“所以你需要的是一种让马哈木对哈剌章生疑,却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办法,是也不是?” 包元乾点头,“正是,哈剌章如今步步为营想做大,我必不能容他乱来。若是他坐大阴谋反制马哈木,必不会给我留活口。所以,我必然要借此打击此人。” 李玄宗抚掌大笑,将那书信烧毁让弟子又取出了一封信,只是其内容却大相径庭,皆是对于包元乾使者身份确信无疑之词。 陈长恭取一块印戳而来,对准书信末尾便摁上去,一个特殊的暗戳便油然而生,竟与方才那封暗戳一模一样! 这信自然提前让弟子临摹好的,这印戳也是李玄宗弟子早就打磨好的,包元乾看着李玄宗一副人间正道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皆不言而喻。 他心道这风塞丈是个奇人,他们的这些徒子徒孙更不是省油的灯,什么窃听打探、杀人放火、假章伪劣、坑蒙造假真是信手拈来,一看便是老惯手,属实是草原黑恶势力。 两人埋头悄声言语几番,包元乾啧啧点头不已。 “毕竟阿里海牙已死,徒手一封假信这马哈木会相信么?”包元乾疑惑道。 李玄宗道:“信虽是假,这血染的令牌却是真,死无对证由不得他不信。” 包元乾告别李玄宗,率着三人回到使馆。 这日夜,包元乾并未休息也未钻研那本古籍,而是端坐房中静待。 忽而他听得房顶上似有野猫轻踩之声响起,他连忙起身。 “啪!”一声声脆响,只见得三团黑影由外而内被抛入包元乾房中,撞开了窗户! 三把染血且布满缺口的弯刀也被随即抛入其中,包元乾抬眼看去这三具尸体皆是高鼻深目的波斯人,正是李玄宗俘虏的帖木儿死士,他们身受数创浑身染着血。 不过,尸体却是新鲜的。 房顶又一阵动静,由近而远显然来人已经离开。 包元乾毫不犹豫径直拔出自己满是缺口的刀,这自然是他提前砍缺的。 他照着自己手臂一剌,顿时便是一道刀口,他有些吃痛的捂住外渗的刀伤一脚踢翻大桌,又将房间屏风,椅子推得摔倒一地,制造了一副混乱的场景。 “来人!!有刺客!!”他一边砍地桌椅木屑纷飞,一边怒吼。 这动静极大,别说小蝶了,就连包布同、萨仁雅他们也被惊醒奔来。 众人进屋后一看只见三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包元乾手臂中刀,脸上竟都是血!! 半个时辰后,包元乾房内。 “马哈木太师!若你信不过本使,本使大可告辞让大明天子再择一你信任之人前来出使。”包元乾看着被包扎的左臂冷冷道,“本使奉命出使贵国却遭来你无端猜疑,甚至派人欲杀我而后快!?这阿里海牙如今尸体在此,腰牌在此你如何狡辩?” 马哈木看着桌案上放置的回信内容,以及阿里海牙几块染血的腰牌,心中波澜万千。就在方才他听闻明使在使馆被刺,他急忙赶来却看到这一幕。 这三具尸体自然没有一具是阿里海牙的,只是这血染的腰牌却是阿里海牙的不假。他心里明白阿里海牙八成是糟了毒手,而且极有可能是帖木儿人的毒手,因为这三人的面容乃是波斯地区之人特有。 他心道这明使是把阿里海牙误以为成这三个刺客之一,以为是自己派人打探他身份还要派人杀他,连忙解释可包元乾却浑然不听。 多尔济带兵而来查了尸体后在他身边耳语道:“尸体是才死不久的,刀锋崩缺不像作假” “太师可知刺杀天使乃是什么罪行?!”包元乾怒发冲。 马哈木长叹一声,行礼歉然道:“天使勿急,此中有天大的误会。这阿里海牙确然是我派去兹查身份之人,但却是事出有因。我夫人厄鲁朵一直以为天使乃是其失散之胞弟,故而我才有此派人巡查完全是出于解开夫人心头之惑,倘若万一姐弟重逢岂不美事一桩?除此外绝无有半点异心!” “哼。”包元乾见他自圆其说,也不拆穿。毕竟今日的目的并不是让马哈木下不来台,而是要让他将矛头与怀疑直指哈剌章! 马哈木又指着房外的尸体道:“阿里海牙乃是蒙人,这些刺客却是高鼻深目之波斯人,又怎会是阿里海牙?”他明白偷偷派人查探包元乾身份的事情暴露,实在让他极为难堪所以自知理亏只得谦卑说道。caso 本来他起初还怀疑会不会是包元乾见事发,自导自演一番来反诈自己。结果看到那封信上所言,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与暗戳,自知包元乾身份不假,无论他是否是厄鲁朵的胞弟天使身份已然坐实。 包元乾冷冷道:“那太师的意思” 马哈木向来喜示弱唬人,如今真的心虚了倒是本色出演般赶忙道:“这阿里海牙极有可能是在半路上遇害,若我猜得不错是这些人取了他的腰牌与信,得知天使身份后再欲来杀明使以便邀功天使仔细想想,若我得知天使确然无误,又怎会加以刀兵自掘坟墓?” “哼,是何人所为!?胆大包天,既杀太师之人又欲杀本使而后快,此人挑拨毒辣,阴险至极!”包元乾给他台阶让他顺着下来。 马哈木眼珠左右转动,诚恳道:“贵使稍安勿躁,我必将加强使馆守备。给我数日时间,我必然会在忽里勒台大会前给天使一个交代!” “最好如此!” 马哈木阴翳地回到万安宫后,叉腰嘴上喃喃自语:“波斯人帖木儿人阿里海牙”忽然似有所悟,怒不可遏地怒掷银杯,对着多尔济道:“让哈剌章这个狗东西速速滚来见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手准备 “簌簌簌”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万安宫外响起。 多尔济带着后方的哈剌章穿过甲士林立的御道,直往殿上而去。 哈剌章满头大汗的模样,带着些许窘迫问道:“太师寻我有何急事?发生什么大事了?” 多尔济兀自摇头,一言不发。 哈剌章心中更加没底,他确然不知其缘故。就在方才多尔济去他府上寻人时,哈剌章才半梦半醒的从自己婆姨的床榻上惊觉爬起。 只见甲士林立于自家院落中,他不明所以心头砰砰直跳,料定出了大事。 自从射猎大典后,他这几日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手握中军万户的怯薛军,走到何处别人都会尊称一声达鲁花赤。 可让他唯一心头不快的点则是没能派人杀掉耶律红缨和包元乾,若是能成功杀掉这二人将锅甩给脱欢,那整个中军上下必定能有自己一杯羹分才是。他因此对包元乾恨恨不已,直叫他坏了自己参知中军的好事。 如今惊觉醒来至今见这架势多尔济一言不发,哈剌章心头就开始盘算究竟出了何事。他左思右想便想到了派人截杀阿里海牙一事,不由得心头怪叫一声不会让阿里海牙冒死冲了回来?! 他不由得额头涔涔滴汗,若是阿里海牙归来,那么就意味着马哈木会知道包元乾假使的身份,也会知道他是天元之子,这样一来这本雅失里可就岌岌可危了自己谋划许久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他心头没底的走入殿中,看着高台上端坐不语,脸色暗沉的马哈木,他心底一哆嗦。 “太师。”他表面波澜不惊的恭敬道。 马哈木沉寂良久,缓缓道:“哈剌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哈剌章皱眉不解道:“太师何意?” “仔细想想。” 哈剌章心中虽然惊涛骇浪,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自新附太师以来万事竭诚以待,不敢有丝毫隐瞒” “阿里海牙一行人都死了。”马哈木淡淡一句将桌案上染血的腰牌掷到了哈剌章身前,打断了哈剌章的辩解。 “什么?!何人敢下此毒手!?”哈剌章听罢心中长吁一口气,原来是阿里海牙死了,如此一来倒遂了他的意,就算马哈木怀疑也死无对证。 “何人?”马哈木看着一旁的多尔济,多尔济会意一挥手侧殿就抬来三具尸体扔在殿中。 哈剌章抬眼看去,刚缓下来的一颗心旋即又揪起来,他看到这几人皆是波斯面孔,这身打扮一看就是自己指使去截击阿里海牙的扈从。 他心头狂跳,他万万不明白自己偷偷派去的死士,尸体为何出现在了马哈木的手中!? 其他人呢?有无活口?还是说他们只捉拿到这三具尸体?! “阿里海牙的腰牌在这三人身上搜得,而这三人方才潜入使馆意欲行刺明使,你难道不想跟我解释解释么?”马哈木冷冷道。 哈剌章心乱如麻,马哈木一套组合拳给他打懵了,他甚至没能理清其中的关系。 自己给死士的命令只是截杀阿里海牙,而从来不曾让他们再去使馆内刺杀包元乾啊!! 他们既已得手却不回来复命,反倒带着腰牌和回信跑去刺杀包元乾? 再说怎么只有三人?其他人呢!?到底还有没有活口!? “太师是怀疑这是我遣人杀明使否?”哈剌章波涛汹涌却反问马哈木。 “啪!”一声大响,马哈木怒砸桌案道:“那夜我遣你命阿里海牙去明国,这事儿可只有三人知道。如今阿里海牙被刺杀,你的意思难道是厄鲁朵派人杀了阿里海牙!?” 马哈木想的很清楚,那晚就自己与夫人还有哈剌章知晓,而自己与夫人是迫切需要弄清包元乾身份的人,厄鲁朵恨不得阿里海牙今日去明日归,怎会派人去杀阿里海牙? 若是这三人非波斯人他也就罢了,可恰恰这三人都是波斯面孔而这哈剌章在帖木儿帝国多年,昨年归来而在自己夺权后又向自己建言新立大汗,而新立的这个大汗便是因乱流落帖木儿帝国多年的本雅失里! 在他眼里,哈剌章与本雅失里有着很深的帖木儿背景,那夜唯独三人知晓再加上三个帖木儿刺客尸首在此,虽然尸体不会说话却将矛头直指向了哈剌章。 “太师冤枉!!”哈剌章知道马哈木是怀疑上自己与帖木儿帝国间的关系,但是他如今唯有咬死无活口准备一赖到底。 哈剌章振声道:“其一,那夜虽然只有我三人知晓。可是那叛臣史万钧等人耳目却是遍布廷野市井,他们为了叛乱耳目众多自然对于太师差遣之人动向大有关注,数日来我们查处同党不也正好印证此事吗?虽然他们或许不知阿里海牙所为何事,但是一定会派人私下追踪而去,此事绝非什么极为隐蔽之事。” “其二,太师因我在帖木儿多年而怀疑我与之有所交集,可太师不要忽略一个问题,那便是波斯面孔之人并非只是帖木儿人,更有那自西而来的祆教徒。前日抄党我早已禀告过太师,这史万钧等人私下广交各族之人,其中就与那祆教大有往来!这白纸黑字的铁证而非我一人想当然之杜撰,太师那日也是亲自过目了其与祆教往来之书信。” “其三,便是刺杀明使一事。那叛臣史万钧为了动摇太师的根基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明使死于太师治下明廷必然大怒,届时他们可就称心如意了。而祆教自然是想通过史万钧叛乱攫取权力,我在与史万钧等人相交时便禀告过太师此情。太师因此极力排斥祆教,自然也无他们容身之所。如今史万钧事败身死,这祆教若是能刺明使得手那必然会动摇太师统治和林,这便是动机!” 如今史万钧是个死人了,他索性一股脑地将责任推卸给死人,让这些死士与祆教与史万钧挂上钩来洗脱他的嫌隙。反正死人不会说话,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就行。 他见马哈木陷入沉默,声泪俱下道:“若是臣下派人前去,又怎会得手后携着令牌再去冒险刺杀明使?我本孑然一身,承蒙太师拔擢方才有我今日,我哈剌章承的是太师之恩与太师荣辱一体,明使身亡于太师百害难道于我哈剌章就有一益?” 马哈木长吁一口气道,“起来,我并非怪罪你。只是一些事,我必要听你的交待。” 哈剌章将头磕地哐哐作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太师明鉴!!” 马哈木淡淡道:“你初掌达鲁花赤诸事尚未理清,我让多尔济与你共掌怯薛达鲁花赤事,若有不明之处让他多帮衬帮衬。 哈剌章垂头紧咬牙关,却不得不同意道:“遵令!” 他心头大恨,他极为不愿交出独享且来之不易的兵权,可如今却不得不这般做。马哈木既然这般说了,就代表已经对自己怀疑了这支怯薛军自己分出一半的兵权就意味着上下掣肘,不能来去自如,事事都在多尔济掌控之下。 这一点将极大的影响自己对于士卒的把控,如此一来对于他的谋划是个极大地打击。他不知为何自己的人会不听使唤地去刺杀包元乾,但这事儿与之绝脱不了干系! 他嘴上说着是与史万钧有关,但他这当事人心知肚明这事儿跟祆教与史万钧没半点关系。自己原先警告过包元乾,可是包元乾一行人根本未出和林,他们又是怎么嗅到这前后两拨人马的踪迹?消息是如何做到这般灵通的? 哈剌章退去后,多尔济道:“父汗,你当真相信这哈剌章的话吗?” 马哈木冷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如今死无对证,数日前他立有大功我才当众任其为达鲁花赤,今日便妄然将之处置必然会遭人非议,对于各方来投奔的志士也会产生不好的揣测,认为我是过河拆桥。” 其实他心中早理清了脉络,如果是这哈剌章刺杀阿里海牙后又去杀包元乾是完全合理的。这本雅失里与他都是多年生活在帖木儿帝国之人,本雅失里是他所荐自然两人关系不会简单。 如今见到包元乾这个神似本雅失里之人,他们二人不管其真假这包元乾都必死无疑。 若是假,那自己与厄鲁朵定然会弄清他真实身份,若是天元帝之子又无明朝天使的背景,那本雅失里对于自己来说就并非是唯一选择,这是本雅失里二人不愿看到的。 若是真,就如哈剌章本人所言,明使在自己治下身亡那明廷问罪下自己的势力必然会四分五裂,生出嫌隙。若是哈剌章与本雅失里一旦生有异心,这倒是个上位的绝好机会。 原本没有刺明一事,他也不会怀疑哈剌章与本雅失里是否会有勾连。可如今此事事发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二人是否有此可能。 “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样,最好别让我失望。”马哈木淡淡道,“多尔济,你命兀颜尔领五千骑星夜赶往斡耳朵,将驻扎那处的帖木儿兵马盯紧。” “是!” 多尔济离去后,厄鲁朵从走出道:“虽然他是真的朝廷使者,却极有可能与阿完乃是兄弟。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竟然成了朝廷使者。我” 马哈木摇头止住她道:“阿朵,无论他是否是你胞弟。如今他的身份乃是大明天使,你就万勿再想着与之相认。就当你没有这个弟弟。” 厄鲁朵垂泪,他自然明白自己丈夫的意思。一个拥有帖木儿帝国背景的弟弟做傀儡,总好过立一个大明命官为傀儡的弟弟要好掌控的多,也容易得多更不必受大明朝廷的挟制。 对于如今亟待立汗稳定大局的马哈木来说,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明朝拉扯立包元乾为汗。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是极为明白的。 “怎么会这般!?”本雅失里在使馆居内有些失态道。 哈剌章顶着斗篷阴翳道:“不知是出了什么情况,阿里海牙是死了,可是那些死士跟失心疯了般竟然带着阿里海牙的腰牌跑去杀你那哥哥。” 他方才回到府内,须臾又顶着斗篷趁夜色出了后门直奔使馆而来。 “如此说来,他身份暴露了?”本雅失里轻捶桌案。 哈剌章道:“那倒没有,我方才连同腰牌与信戳都看了,而且他似乎是真的明使。” 本雅失里神色凝重道:“他若是真的明使,那背后便是大明。如此说来倒不必再去刺杀他了,毕竟就算身份公开了,马哈木也不敢妄立他为汗。” 他们之前屡次派人刺杀,便是不管真假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只要包元乾一死对他们都有好处。可如今包元乾是个货真价实的使者,那就没必要怀疑他一旦被马哈木知晓身份后舍弃自己,而转立没有根基的包元乾为汗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被他白白算计了一道,吃了个大亏。如今让我痛失了一半的怯薛兵权,受制于那多尔济,着实可恨!”哈剌章咬牙切齿,狠狠道。 本雅失里疑虑道:“那如何办,不过好在那帖木儿帝国兵马仍在” “不可,绝不可再言及此。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需要与之暂时做一个割舍,马哈木虽然没有处置我却早已怀疑上我,若我没猜错他必然会监视这批兵马。若是再以之为依仗,必然会被处处挟制。”哈剌章急忙阻止。 本雅失望沉沉道:“可如今你只有一半的兵权,我们如何行事?!” 哈剌章阴翳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火焰般的银币,他森森道:“好在我数月前就做了两手准备,防止的便是这番意外。哼,帖木儿兵马虽不能用,自然有奇兵天降可胜那十万大军!”筚趣阁 “何意?” 哈剌章将银币置于桌案上,“擒贼先擒王,试想三军主帅被擒纵使千军万军也必败无疑!” 第一百三十三章 波谲云诡 和林东北向六百余里,肯特汗山之下。 青葱草原上静置着处处浅泊,这是胪朐河与额嫩河的发源之地,由于雨水充沛长年累月的冲刷在此地形成了不少的湿地浅滩。 而此时的浅滩水面上却荡起一圈圈涟漪想四周扩散,由近即重,由缓而疾。很快,水面涟漪又波动变为跳跃似乎有着千军万马朝自出奔腾而来! 马蹄的踏地声,粗重的鼻息声混作一团。只见东边远处扬起尘土,马蹄溅起无数的水渍。正疾驰而来一大部人马,这批人马似有上万匹马儿携尘滚滚而来,皆是一人两马至三马。 “咱们再加快些,早到一刻,你们公主和我兄弟就会早一刻脱离危险!” 为首几人皆是戎装裘衣,其中一骑上一男一女,女子乃是小蓝而男子满面长须耳胡,正是去寻找克烈部救兵的姜为! 塞北孤寒,难顾小节。往日一脸温玉的他,如今倒像个糙汉子。 他此次出和林寻找克烈部,随着莽哥托九死一生转战千里,方在柏海儿湖(贝加尔湖)的极北之地寻到游牧中的克烈部! 此时的克烈部被瓦剌人驱逐的不敢停留在漠南漠北之地,而是朝着更北的极北之地,顶着多年的严寒苦冻艰难生存。 由于草场与牧场的稀缺,他们不得不依托柏海儿湖北段,过上半游牧半渔猎的日子才能勉强生存。不过克烈人乃是突厥人的后代,好勇善战心性坚韧,任凭风吹雨打硬是在这苦寒的条件下顽强坚持了下来。 而莽哥托带着姜为来到此地,听闻马哈木与乌格齐政权交替下克烈部群情激奋,对于营救本族明珠萨仁雅不遗余力,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克烈几乎动用了整个部族全部的力量。 见到克烈人如此重情重义,悍不畏死。姜为自然是大受感动,他们到达克烈部不到两日克烈人便召集好了人手,整备好了战马军备星夜返程! 此行青壮尽出得兵六千勇士,战马一万三千匹,由五名克烈部达干(突厥传统统兵武官)及莽哥托分统,自极北之地一路避开塞北的城镇与驻点,席卷而下。 莽哥托昂声道:“这一别二十多日,也不知和林情形如何!” 姜为道:“此乃天赐良机,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大包他们!” 六千人,加之上万匹马纵马疾驰如皓海烟尘,蔚为壮观。 “前方何人!?小心!”姜为目力极佳,远远地看到有十几骑在前方不远处的浅丘上驻马而停。 那莽哥托早已张弓搭箭,对着后面的克烈勇士招呼道,一时间人人拉弓上弦箭头直指那十几人。 他们此行掩人耳目而来,若是被人知晓倒失了先机,他们并不想留下活口。 “别!他们似乎在等我们,可能是接应的人!”姜为制止道。 他们放下弓矢,大军勒马而停。果然那十几骑直奔此处而来,这些人皆是一袭灰土质孙服,可是却是束发,并不髡头似是汉人模样。 为首一人长身跨马而来,马上作揖道:“敢问哪位是姜为兄弟?!” 姜为打马上前道:“我便是姜为,尔可是我兄弟包元乾差来!?” 那人见蹲对了人,便开颜道:“不错,我们乃风塞丈的弟子,阳定生。此番依包兄弟的请求奉我师祖之令,特地来此要冲之地等候各位!” 姜为听他是风前辈的弟子,便忙问道:“和林情形如何?包元乾他们是否已然得手?!” 阳定生简略了叙述了包元乾这二十多日来的遭遇,以及和林变故。姜为道:“如此正好,三日后便是忽里勒台大会,我们距和林不过六七百里,两日之内必能赶到!” 那阳定生却摇头道:“姜为兄弟有所不知,前方颇近和林皆是瓦剌地界。前些日子世侯叛乱,他们对于此次大会颇为谨慎,故而散布出了不少探子如果按诸位原计划前行,必然暴露。” “届时这支奇兵便成了孤军,失去了意义。” 姜为皱眉道:“阳兄的意思是?” 阳定生恭请道:“遵我师尊铁蟾子之命,还请各位随我一道先行南下至曲雕阿兰。绕开前方瓦剌耳目之地,我们到达曲雕阿兰后再折而向西直插和林东南!” “曲雕阿兰?”姜为听着陌生的名字喃喃道。 阳定生解释道:“诸位且放心,曲雕阿兰乃是鞑靼地界,我师门上下经营多年耳目众多。其所管辖的鞑靼职官多受我师徒打点,大军由此地直扑和林沿途之路所据点皆有我门耳目,可起到奇效。” 莽哥托打马走近道:“曲雕阿兰乃是乞颜部数百年前的聚居之地,二百年前的蒙古帝国都城后来被和林取代了地位。此地乃是传统鞑靼族人聚居之地,倒是远离那瓦剌眼线。” 姜为点点头,但还是颇为谨慎地端详阳定生道:“你可有风前辈之信物?” 此人虽然是汉人模样又自称风塞丈弟子,自然不会缺了这等信物。 阳定生见方才两人耳语,自然是明白二人是颇有疑虑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信物递给姜为,姜为入手便知道此人无疑,这块东西在自己去札剌亦儿部借兵之时也同样使过。 “那就多谢阳兄带路,方才多有得罪!”姜为歉然道。 阳定生摆摆手,“此乃人之常情!” 几个克烈部达干凑来,与莽哥托说了几句,姜为点点头一挥手便让大军折而向南直往曲雕阿兰而去。 姜为心潮澎湃,心道两块大石终于落地。出塞近两月,风餐露宿饱经风霜终于到了这一步。那克烈部倾部而来,又有风前辈弟子加以引路,这六千铁骑神兵天降,必然能让马哈木措手不及! 包元乾乃是他过命兄弟,既然兄弟有鱼跃龙门的志向,那他就要鼎力相助,至死不渝。 这日包元乾自碧海潮生般的睡梦中醒来,觉得四肢百骸无不咯咯作响,充斥着无懈的精力。他起身舒展筋骨,看他烈日当头。 他每晚入睡时便学习风塞丈给的,抱朴子睡功模样入睡,多日下来他不但发现自己精力充沛,而是对于身体的柔韧度似乎改观了不少。 往日他韧带筋骨僵硬,用最简单的睡功姿势都会将自己的手脚掰地生疼不已。而多日来每日坚持这般,那种抽筋和僵硬感祛除了许多,他如今甚至能做一些那日看来比较困难的睡姿。 而他韧带上也有所长进,往日他弯腰由于韧带僵硬只得摸到脚踝便极为勉强,可如今弯腰竟能颇为轻松地以掌覆地,这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他看着枕下压着的一封书信,那是李玄宗昨夜传来的。 其消息便是前日其弟子在肯特山下寻到姜为一事,他心头大动,六千铁骑卷地而来犹如神兵天降,这与被马哈木提前知道的史万钧部不同。 明日便是忽里勒台大会,这批兵马有了风塞丈徒子徒孙作为掩护,这六千人届时起的作用绝不会比六万人差! 他昨夜本欲即刻烧之,不过由于刺杀一事,小蝶尤为关注房内几乎到了包元乾不睡,她便不息的状况。每当烛火点亮,小蝶便自外入内,谨慎地以为包元乾有事寻她。 如今午时醒来,他正欲烧掉此信却见小蝶端着食盘入内,他无奈地只能暂且将信置于枕下。小蝶在房外侍候,他正狼吞虎咽着寻思这明日忽里勒台大会一事。 前几日马哈木说给他一个交待,结果不到两日便捉来几个帖木儿人,这些人高低层次分明,分工明确。大概叙述了刺杀自己的动机,马哈木便将这些人全部斩首。 包元乾自导自演的被刺案,自然是知道这些人八成是与史万钧有勾结,被马哈木迫害顶包的。不过这却不是他关心的,听到哈剌章的兵权被分走一半这才让他心头轻松了不少。 李玄宗这黑恶势力出手,便知有没有。那暗戳只凭着印记模样,他便能让弟子重新刻取一个,那临摹的字体更是八九不离十。由此可见,风塞丈的徒子徒孙不单杀人放火,这能人异士,能工巧匠者不在少数。 若无造假信件,自己这出被刺案就算演的再像,也很难骗到马哈木。这一关倒是又承了风前辈的恩情,只是风前辈因为自己是天元之子的原因屡助自己,可是那本雅失里照理来说也是天元之子,风前辈为何对他却能袖手旁观甚至坏他的事儿呢? 这里除了天元之子的因素,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呢? 正当他味同嚼蜡,百思不得其解时包布同急匆匆跑来道:“哥,快去看看,拦不住了!” “怎么了?” 包布同指着外面道:“那女真娘们带着人往里闯呢,硬要见萨仁雅才罢休。咱们人少,拦不住了都!” 包元乾知道这厮说的是耶律红缨,不过耶律红缨却不是女真人。只是因为成天屁股后面跟着索伦人,这包布同误以为她也是女真人。 他长叹一声,心道这耶律红缨真是惹是生非,他连忙放下快着而去。小蝶无奈地看着吃了一半的食物,又看向凌乱的床铺便上前给包元乾整理铺位。 “咦,这是” 正是刚没收拾两下,便看到枕头下一封书信。 包元乾急忙赶到门口倒没见脱欢,只见耶律红缨带着乌云保一行女真壮汉推搡着便大步入内。 “站住!!” “滚开!!” 耶律红缨极为泼辣,径直便朝着阻拦而来的张驴儿大骂。 “你!给我拦住他们!” 就当一群人剑拔弩张时,包元乾长身走来冷冷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你约撒泼就更别想见到你的阿月。” 耶律红缨见包元乾到来,剑眉一展哼道:“那你来评评理,我方才好声好气与他们说要与阿月见面,这些人死活不让。那我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包布同凑过来道:“哥,别听这娘们乱说。她要是见面也就罢了,她非要让萨姐姐随她出使馆单独见面,这怎么行!?” 包元乾听罢点头,看向耶律红缨道:“我等并非不讲理之人,见面可以若是出使馆便免谈。” 耶律红缨轻哼,不过却没像方才那么放肆。熊渠时见识过包元乾的本事,又是救过她命的人她还是比较客气的。 她淡淡道:“我便是有话要与阿月单独谈,不出使馆也行只怕你们这使馆里耳朵太多,做那窃鼠之事。” 包元乾道:“既然要私会,我们自然可以退避三舍让你们细聊。” “如此甚好,多谢!”耶律红缨少有的客气,作揖遥行。 她将乌云保一行人滞在花园中,便随着包元乾朝着萨仁雅居所而去。 二女欣喜相拥而入,包元乾屏退侍女,卢刚锋等一行侍卫也一同离开。 “出了什么事?”卢刚锋不解地问包元乾。 包元乾遥遥地看着萨仁雅的房间,心头也是不解。明日便是忽里勒台大会了,在耶律红缨看来很快姐妹之间就会重逢了,也不该急于这一时才是。 方才耶律红缨一路上的神色凝重,似有心事万千他也一一尽收眼底。 过了好一晌,只见萨仁雅房门咯吱一开,萨仁雅神色凝重地露出半截身子给包元乾招来之意。 包元乾极为不解地走去,萨仁雅一把拽住他将他拉入房内,重重地又合上房门。caso 萨仁雅将包元乾拉至耶律红缨身前,包元乾看着二女一脸愁容的神情不由得心头怪异,心道传染病是?一个传染俩? “真没看出来,阿月竟然会对你如此倾心。”过了好半晌,耶律红缨方才沉沉道。 包元乾听罢眼眸一变看向萨仁雅,显然是萨仁雅告诉了耶律红缨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这耶律红缨与脱欢自小长大又即将是姻亲,一支小心谨慎的萨仁雅难道不怕耶律红缨给脱欢说? 萨仁雅看着不解的目光,捉住他的大手懦懦道:“你别着急,且听阿缨交待前因后果。” 耶律红缨看着包元乾,显然还有些不甚放心。 萨仁雅道:“阿缨,相信他,或许他能帮到你。” 包元乾有些不太妙的感觉,只听得耶律红缨长叹一声这才压低声音,缓缓说来。 半个时辰后,三人从房内出来,便成了三张愁容满面的神情。 很显然,包元乾也被传染了。 送别耶律红缨后,包布同这厮凑上来挤眉弄眼道:“哥,我说你这段日子这么能睡。虽说咱们年少但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莫要操劳过度。” 包元乾满脸黑线地看着包布同,看这厮猥琐的表情心道他必是想歪了,不由得伸腿一踹骂道:“去你娘的,小小年纪不学好。” 他入了萨仁雅屋内,萨仁雅迎上问道:“如何,决定好了吗?” “你未曾说那克烈部的事情?” “自然没有,我只说了你与我的关系,其余的毕竟事关重大我不能越过你而告诉她。”萨仁雅淡淡道。 包元乾坐下品了口茶,神色凝重道:“你可知老姜已经带着六千克烈铁骑星夜兼程而来?” “真的?”萨仁雅不由得一喜。 包元乾郑重点头,“这件事,无论他们怎么做,我们始终坚持原来的打算行动,毕竟万事求人不如求己。更何况我们的兵马明日必能赶到,无需与之过分搅在一起。” 万安宫内 马哈木端坐其中,问及哈剌章道:“真玺依旧没有踪迹么?” 哈剌章颤巍道:“回太师,汗宫宝库内微臣带人昼夜搜寻,并未见实物。出了宝库外另外的两处内帑库深入地底也被臣一一掘出,出了大批的金银外并未有玉玺。” 马哈木轻叹一声,旋即冷冷道:“无妨,假玺便假玺,他们想要鉴定真伪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够做到的。就是可惜本太师不能得真物一见。” 哈剌章跪伏在地,心里咕噜起来,心道马哈木什么意思?假玺也敢糊弄明朝?这玉玺能唬住这行人却唬不住明朝的高人啊,若是带着这假玺回明岂不是让大明天子龙颜震怒?! “哼。”马哈木冷哼一声,倒是惊地哈剌章背脊发凉。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挖了墙脚 包元乾走回自己住所的路上,只见由于方才耶律红缨闹腾,外间都由明军堵着。 而在一楼的位置,一道纤细的身影却躲在墙角看着外间戒备森严的张驴儿与包布同等人。 包元乾定睛看去,她不是别人正是伺候自己的侍女小蝶。 那小蝶背对着包元乾,浑然不觉自己已被察觉,正有些谨慎且焦急地看着外间把守的众人,她的眼神始终看着包布同,似乎欲寻他一般。 “咳咳”包元乾轻咳两声,“你作甚?” 这一声突兀的响动把小蝶惊觉一跳,她神色慌张且无助,额头早已布满细汗。 “我” 包元乾只见她支支吾吾,神色张皇便觉得有异。心头一惊心道不妙,旋即想到了那封信,他神色暗沉地看着小蝶,淡淡道:“随我入屋。” “是”小蝶懦懦一声。 包布同似乎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便也悄悄摸鱼地走来。 包元乾推开屋门,扭身一把钳住小蝶的手腕将她猛力一带,在小蝶一声娇呼声中被拽进屋内。 “咚!”厚实的房门沉沉撞上。 “大人我!”小蝶颔首紧张道。 包元乾大步走至铺旁,一掀枕头下那封信仍静静地躺在其间,似乎并未动过。 “点支蜡烛来。”包元乾拿着信冷冷道。 小蝶不敢忤逆,点燃蜡烛碎步胆怯而来。 包元乾将那封信置于烛火下,渐渐的化为灰烬。 “这封信,你看了?”包元乾目不转睛,只用冷漠的语气质问道。 “我”小蝶双目含泪,她先是连忙摇头,而后见包元乾吃人般的眼神又怯懦地点头。 包元乾闭目沉思良久,方才一叹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便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可一旦你看了,便只能深陷其中身不由己,我说的包括你自己的性命。” “扑通!”一声轻响,小蝶听罢径直跪下,梨花带雨般悲道:“大人饶命,小蝶只是整理床铺时不慎看到,绝非有他念。” 包元乾淡漠地看着美人垂泪,可他却生不起半点同情心。这样的大事如果自己不狠,那么死的就只能是自己。 “你应该是把秃孛罗的人,替他藏于马哈木身边看似是马哈木的侍女,实则真实消息都传给了把秃孛罗,是也不是?”包元乾看着桌上的灰烬道。 小蝶伏地颤抖,“大人明鉴,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奴婢是这些瓦剌贵族的奴隶,若是不听命就会丢了性命。” “我明白,其实在把秃孛罗来的那日,我就已经大致知晓了你的来历。只是,你不该骗我。”包元乾眯着眼,思绪万千道:“你曾告诉我,你是为了保命方才不得不伺候我,并无窃听之心。可你终究还是,食言了。” 小蝶摇动臻首,清泪不住道:“大人冤枉奴婢了,在起初奴婢确然被孛罗首领授命窃探大人等人的消息,奴婢确实也答应了。可是,到了后来便再也没有窃探之心。” 包元乾听得好笑,他自觉小蝶像是被抓现行,穷途末路下的诡辩。 “哦?为何又不窃探了?是我英明神武还是你良心发现?”包元乾讥讽道。 小蝶凄然道:“那日小蝶知道大人并无带我回明之心,奴婢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便专司窃探大人消息,只是只是后来遇到了包大哥” 包元乾见她说什么包大哥,还以为说自己。顿觉好笑,只以为她编不下去已然口不择言,便摇头长叹打断道:“你我无冤无仇,照理说我本不该取你性命。” “噌!”一声尖锐声响起,在小蝶惊恐的目光下包元乾抽出匕首走来。 “不要不要”小蝶惊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往后攒退着。她的美目倒映出包元乾手中冷冷寒芒,惧地她三魂去六魄,“大人你误会了,小蝶并未出卖您。” 包元乾哪听她如今的狡辩,快步上前擒住她的肩膀,一刀已然架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我这辈子杀人无数,却也没未曾设想有朝一日会手刃一女子。记住我的名字,包元乾。来日投胎做鬼报仇也要找对人便是,只怪你看到不该看得东西。” 说罢抬手一刀便要斫下,小蝶闭目待死之下突然只听得房门一声巨响,一人撞身而入! “哥!刀下留人!!”包元乾只听得包布同一声虎啸般的嗓子嚎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包布同冲来夺过匕首,扔在一旁。 “包大哥!”小蝶只见包布同冲入,赶忙跪爬着躲在他身后。 包元乾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整的头晕眼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见包布同横身挡在小蝶跟前,一脸急促的模样。再联想方才小蝶叫包布同为包大哥时的场景,他不由得将门踢合上,回身大怒道:“包布同,你小子搞什么鬼!?” 这小蝶分明比十六七岁的包布同还要大上两岁,却能唤他为包大哥。包元乾想到方才小蝶那句未说完的话,说什么后来遇到了包大哥,原来是说遇到了包布同这小子!! 他心中怒骂道妈的,这把秃孛罗的暗桩都把自己弟弟这墙角敲了,自己尚且兀自不知! “哥,你绕过她,她只是想回到大明,咱们就带上她。”包布同恳求道。 包元乾指着他身后,浑身颤抖的小蝶气极道:“包布同你知不知你护着的是谁?她是谁的人?你还护着她,小心咱们一队人马都给她害死!!” 本以为包布同会哑口无言,但他却胸有成竹道:“我如何不知?她早年被把秃孛罗劫掠而来做了其奴婢,后把秃孛罗与马哈木结盟后她也就作为姿色上乘的侍女送到马哈木身边潜伏。直到这次马哈木让她来潜伏在哥你身边,但实则是孛罗的眼线!” 包元乾一副不解的神情,包布同这才道:“哥,这些事都是小蝶姑娘跟我说的。有些事你居高位操劳不愿听小蝶的解释,也无法与她共情。可是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小蝶把这些事早就和盘于我相告一清二楚了!哥,小蝶做眼线也是迫于无奈,她只是想回到家乡罢了,咱们帮帮她。人间自有真情在,不也是你告诉我的吗?” “包布同,你小子被美人计唬昏了头!你是不是早就跟她说了许多关于我们的事情?!”包元乾指着他道:“你知不知道,就在方才她偷看我信中内容正欲溜出去给把秃孛罗报信!!” “不是!!”小蝶一声委屈的悲鸣,也不缩在包布同身后径直扑到跟上哭道:“大人您误会了,奴婢确确实实是看了那封信,可是这是包布同大哥未曾告诉奴婢的。” 小蝶掩泣道:“奴婢以为包布同大哥与我掏心掏肺,却浑然不知此事奴婢以为他对我有隐瞒,这才想去找他一问清楚,只是包大哥与那些人同在一处,他们又对奴婢极为戒备奴婢方才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犹豫间这才被大人您发现。奴婢奴婢绝不是去给孛罗报信!” 包布同挠挠头,“我我真没有骗你啊,小蝶姑娘。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包元乾听罢平复了心情,仔细琢磨她的话。确然如此,他就是担心包布同这大嘴巴张嘴瞎说,克烈借兵一事他只与高大哥与卢刚锋二人说过,包布同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包布同那句他知道的他都说了,又让他吹胡子瞪眼,指着包布同鼻子骂道:“包布同你小子,难堪大任!她与你非亲非故,你就把你哥底裤都给卖了,若是她心有二志咱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不是没有这么做吗?”包布同辩解道,“哥,可她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不是吗?” 这一句倒把包元乾反问住了,他看着伏地而泣的小蝶。他心里也很明白,自己弟弟说的不假。包布同自然将底都泄露给小蝶,但是这么多日来小蝶并未有异常,马哈木等人也风平浪静,若是小蝶告密恐怕自己一行人早就出事了,哪轮得到马哈木躬身去捉拿刺客这一说。 他自觉做事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自己这好老弟早就泄底儿了! “大人奴婢只是想回到大明。”小蝶啜泣不止。 包元乾听得无奈,他何尝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他不是佛陀更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忽里勒台大会必然有变,届时他连自己都未必能保全更何况还有萨仁雅,哪还有工夫去管着小蝶? 他不是狠心冷漠,是明知小蝶跟着自己乃是取死之道,不可能给了她希望又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包布同见包元乾左右为难,上前恳求道:“哥,这么多年弟弟都一直听你的,向来都是你说怎么做弟弟从无二话。只是这一次,你便听弟弟的一次,哪怕就这一次。” “哥,做弟弟的求你了。弟弟我只是想带她回到大明,好好过日子。” 包元乾盯着他半晌,看着这毛头小子良久方才长吁一声道:“包大叔说的不错,你我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但是丑话我要说在前面,我们此行凶险万分必有一场恶战。届时兵荒马乱,我实在没有工夫去照顾她。” 包布同听到包元乾语气缓和,喜上眉梢怒拍胸膛道:“哥你权且放心就是,到时候小蝶姑娘就交给我便是!” “谢谢大人!”小蝶闻言转悲为喜,“大人,奴婢有一事相告,往日大人忌惮奴婢,奴婢也不敢相告,或许对您有些许帮助。” “嗯?” 包元乾端坐房中沉思,他方才听罢小蝶的告述心潮澎湃,立刻便修书一封让包布同带给黑市里的李玄宗。 小蝶仍在外厢房侍候,不过他得知了内情倒是不好再使唤她了。毕竟,方才自己险些就一意孤行杀了这女子。 “大人,有故人寻你。”小蝶在房门外的声音轻响,将包元乾唤回神来。 包元乾径直出屋,一开门却发现两人早已站在门口。 “北风?扬天?”包元乾见门口两名壮汉,正是巴尔虎部的两名首领,不由道:“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相邀入内,小蝶沏好茶水便合门而出。 “二位兄弟,今日来可有贵干?” 扬天呵呵笑道:“包大人贵为天使,唤我二人兄弟实在是受宠若惊。” 包元乾摆手,“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北风哈哈道:“我就说了人天国使者不会计较这称呼的,再说了包兄与我们投缘,私下场合称呼包兄弟即可。” “正是,北风兄说的极是。” 扬天品了口茶道:“今日来有两件事,一件是向包兄辞行的。” “辞行?二位兄台要离开和林了?那忽里勒台大会” 扬天点头道:“不错,这和林虽繁华却并无我巴尔虎部的立锥之地。如此,我们何需作那谄媚之人?” 北风附和道:“正是!我巴尔虎部本想投一明主,却未曾想到一丘之貉罢了。既然看不上我巴尔虎部,那我巴尔虎部也不屑参什么忽里勒台大会!” 包元乾点头称是,“仰天大笑弃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好,二位兄台心性阔达倒让包某佩服。” 说心里话,他也不想参与那忽里勒台大会,若不是为了古连勒古残图与传国玉玺,他根本不想冒这个风险。 扬天道:“这第二件事,其实是与包兄弟有关,或者说与大明朝有关。” “哦?”包元乾听罢有些不解,对于大明朝他不关心但是对于自己,他可是想听一听了。 扬天抬手虚指道:“包兄弟可还记得那日在蝴蝶垭口,你替我们捉到的那几个阿苏特部的贼子吗?” “嗯,有印象。” 扬天又道:“本来是想将这些俘虏献上给马哈木的,不料世事难预料。不过,我们却从他们嘴里逼问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北风见包元乾不解,便笑道:“包兄弟可别小看这几个俘虏,他们乃是鞑靼阿苏特部的人。这阿苏特部乃是阿鲁台本部,也是鞑靼如今最强盛的部落。” “洗耳恭听。” 扬天悄声道:“包兄弟贵为大明天使却有所不知,你们北部边关的要员大将多与鞑靼甚至瓦剌有私下往来。” 包元乾倒是不奇怪,因为阿里海牙那封书信便已经证明了,这大明并非铁桶一块,高官要员私下与塞北这些人多少都有些互通。 “而我们抓到了这批人恰好告诉我们一事。”扬天目露精光道:“原来阿鲁台部早已与后军都督府的官员大有勾连,走私马匹茶叶屡禁不止。而且阴结山西行都司官员,鞑靼屡屡趁火打劫,入关寇略与之不无关系,甚至欲里应外合谋夺大同,雁门等地要塞。” 北风道:“这些小人阴结鞑靼,已然成了吃里扒外的卖国贼。如今告诉包兄,包兄回应天后将这批俘虏带上,边境的蛀虫不攻自破,到时皇帝嘉奖对于包兄也是一份美事。” “哦?原来如此。”这些消息倒是包元乾所不知的,不过他并非什么正牌使者对于这些事倒是并非特别关心。 只是二兄弟好心盛情,他不便直接拒绝。 这俘虏,还得让李玄宗差弟子打理才是。这些人事关明朝边境安危,倒并非对自己一无用处,若是自己取了玉玺献出,这些功劳倒是能锦上添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得玺陡变 洪武三十五年十月初,秋老虎渐去此时的草原已然有了丝丝冰凉之意。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以臣子自居小心谨慎深居万安宫的马哈木,却突然宣布忽里勒台大会将在和林旧汗宫中召开。 此时的塞北大小诸部除了与马哈木为敌者,几乎已经悉数到齐,所有的首领贵族一一本引入汗宫主殿,大明殿。 元朝大都之宫殿主题规模大致便是按和林汗宫旧制规划,其殿名几与汗宫大差不差。无论大都、上都还是和林旧都都有一座主殿名曰大明殿,这大明殿类似于故宫的太和殿,是当时举行朝会、宴会及典礼的重要活动场所。 大明殿极大,可容纳数千人。所有的使节部落皆携带了不少人马前来,闹哄哄地呼啸而入,毫不拘礼。 包元乾一行人不也例外,他们使节团百余人皆被引入其中,大殿戒备森严多有甲士全副其间,蒙汉杂于一处,金螭琉璃瓦下各部落济济一堂。 夜晚的大明殿灯火通明,一扫往日凄冷。 包元乾一眼望去只见一副“云开日上黄金殿,地迥风鸣碧玉珂。虎豹关临仪仗肃,鱼龙海会俊良多。”之景色。 今日乃是马哈木给予他们使节团“传国玉玺”的日子,而萨仁雅也由自己的旧宫人接入故居旧殿并不在此处。 那齐王阔出带着亲兵索伦侍卫列坐对案,耶律红缨一脸僵沉的坐在一旁。包元乾看着耶律红缨的神色,再端详一旁阔出波澜不惊的神色恰成两张极端的脸色。 随着瓦剌诸贵族入场,马哈木与厄鲁朵盛装出席,却未坐于汗位之上,而是坐在了人臣之位首座上,位居阔出之前。 那哈剌章与多尔济带着无数的怯薛甲士分列两侧拱卫马哈木二人,而包元乾的注意力不在二人身上,他先是没见脱欢入席,而后又察觉到马哈木身侧有一身材健硕的老者。 这老者身长七尺有余,一身劲装侍立一旁,胡须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正竖起鹰眼死死盯着场中众人。 包元乾看到他时,心头便一跳。这老者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他虽不认得这老者的面容,但是那双锐利的鹰眼实在让他过目不忘。 这老者的身材与眼神,与那日救下自己的黑袍长生天长得极为相像! 他加之联想那日风塞丈所言,似乎是潜入了宫廷之中,难不成这个老者便是风塞丈!? 但旋即又觉得两人容貌身材相差甚远,一个矮小和善,一个健壮隼锐,怎么也很难联系到一起,难不成这风前辈有一个兄弟? 就像那三寸丁武大郎,与那高高壮壮的武松一般? 在马哈木的授意下,哈剌章挎刀振声地宣布忽里勒台之会开启,众部落首领皆是起身恭贺马哈木新掌和林至尊之位。 马哈木却极为谦卑道:“我马哈木承汗廷惠泽方才忝居其位,不过今日诸位不当以我为贺,而是该与本太师一同恭祝新主登基,重掌汗位!” 他一声令下,只见鼓乐齐鸣,本雅失里一身厚重的礼服缓缓在侍女,册典官的簇拥下自外而入。 本雅失里直直端坐汗位,手扶赤金座椅,内侍官端上元廷专有的玉玺,一幅俯视众生的神情。 马哈木率先起身行礼道:“恭贺我主荣登大宝,草原自也速迭儿篡夺至尊后已纷乱十数年。如今全赖长生天之佑,天元帝之子尚有余脉留存,我等应同心协力共扶新主统一草原,再造大蒙古之盛世!”caso 其余见马哈木行大礼,纷纷离座恭贺本雅失里为汗。 本雅失里神色平静,单手虚抬道:“诸位王公起身,你们都是朝廷之肱骨大臣,日后还望与本汗精诚协作,勿相猜忌。” 众人纷纷落座,只见马哈木拍手笑道:“今日除了新汗登基之外,还有一事值得庆贺。” 马哈木看向包元乾道:“借此大汗登基大礼,我也要向诸位王公宣布一事,本太师意欲与大明停战交好,本朝方针乃是与大明共同联手剿灭那鞑靼阿鲁台与乌格齐部,为草原之太平做出第一步!” 只见他话音刚落,一个内侍官已然端着托盘而出,盘上乃是一楠木精致匣子。马哈木打开那支木匣,露出了里间锃亮的翡翠玉玺,正是汉人失传五百年,秦皇的和氏璧玺! 这一幕不单是在场诸位王公看呆了,那章山端一行人皆是目露精光。他们何时见过传国玉玺?可他们此来便是为了传国玉玺,如今玉玺在前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一旦携其回转肃州卫那就是鸡犬升天的事。 包元乾虽然知道这是个假玺,不过也明白这假玺乃是坤帖木儿仿照真玺所做,能够从中窥探真玺之一二神采。心里虽然不屑,但是表面上还是不能装作独醒的模样,与章山端一般都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传国玉玺。 马哈木得意笑道:“而为表诚意,也为了往日瓦剌得罪大明之罪过。这汉人的传国玉玺,便是我瓦剌部进献给大明大皇帝的贺礼!诸位王公诸位首领都是草原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都与我做个见证,此玉玺便是瓦剌与大明情谊之始。今日,我便交于明使,往两国能永世修好,不复兵戈!” 他说罢拿起匣中玉玺像场中众人展示,场中贵族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传国玉玺,听闻这乌格齐便是因此与前任大汗大打出手,如今百闻不如一见都是啧啧称奇。 哈剌章立于台上,心中却泛起迷糊。 这玉玺他是知道真假的,他却不知道这马哈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是将这玉玺送归明朝那迟早是要出问题的,可他却大招旗鼓地在众人面前将假玺给明使,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若是明国知道是块假玺,别说打阿鲁台了说不得立刻便要发兵攻你马哈木。 马哈木将玺置回木匣,亲自将托盘端献于包元乾面前。 包元乾径直接过,笑道:“太师诚意感天动地,我朝不胜欣喜,想必那阿鲁台在你我两家合攻下,必不会复存。” 他取出这块传国玉玺,入手冰凉且见玉玺一角崩缺乃以黄金修补便知这假玺必然是以真玺为模型仿造。 章山端几人猴急猴急地,皆是取过玉玺在手中观摩,皆是一脸讶然。 “这是真的吗?”张驴儿垫脚看着。 “八九不离十,据传汉末王政君以玺怒掷叛臣王莽,使玉玺崩坏一角以黄金填补。”寇石城有些似有所悟道。 马哈木哈哈大笑,今日乃是他的喜日,不亚于自己登基一般。 一来新傀儡扶上汗位,二来在塞北诸部落面前宣布了自己与明朝联盟,还送上传国玉玺。这一来,塞北诸部本有异动之心的人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大明殿中鼓琴之声不断,一派喜庆享乐的气息,在这喜庆之下包元乾却凛然多思。因为他明白绝不会这般简单,不说那耶律红缨,就说那本雅失里与哈剌章就绝不会这般甘心做傀儡,加之那黑袍长生天极为相似的老者居然出现在此处,倒是荟萃一堂,这忽里勒台绝不会如马哈木想的这般平静。 就在大明殿欢声笑语中,汗宫后殿中一所较为清冷的汉制殿外。 此殿门外驻守着许多甲士,其中一人长身立于前,龙虎精神的模样正盯着将此地围着的一行人。 那人冷冷道:“脱欢太子,你此时不应该在此处才是,大明殿中尔父正在召开忽里勒台大会,你这绰罗斯部的太子怎可缺席?” 这讹答乃是萨仁雅往日居于和林的近侍,乃是汗宫侍卫的统领。坤帖木儿与乌格齐火并之时,他乃是萨仁雅的旧部近卫,配合耶律红缨将萨仁雅送出汗宫外,而马哈木掌权后仍旧以他汗宫侍卫统领。 脱欢轻哼一声道:“讹答,本太子奉劝你要识大局。如今整个和林都在我父汗的掌控下,本太子见见萨仁雅,你又能如何?” 脱欢知道萨仁雅今日归宫,连忽里勒台大会也没去,径直便带着亲卫直抵萨仁雅的故殿之中,自己等了二十多日,以为终于没人阻止自己见萨仁雅了,没想到包元乾一行人虽然不在此处又钻出来个讹答。 那包元乾乃是天使,马哈木勒令他不许乱来,却没想到这区区自己父汗手下的讹答也敢与自己做对!他惩治不了包元乾还惩治不了这讹答!?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太师手下的一只哈巴狗罢了,也敢阻止本太子见萨仁雅!”脱欢破口大骂,霍然抽出长刀呵道:“今日敢拦我者,杀无赦!” 讹答笑道:“我只忠于坤帖木儿大汗,只忠于萨仁雅公主,你父这官我讹答不稀罕做,也不愿再做!” 一时间双方长刀抽出对峙,就在脱欢带人往前冲杀时,只见殿门咯咯打开。 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从内走出,明眸皓齿,静珠不动凝两眉的模样正盯着脱欢。 “萨仁雅。”脱欢见女子走出,一脸喜悦。 “怎么?脱欢太子往日杀了恩克大汗如今又想带兵来杀本公主是么?”萨仁雅似蹙非蹙,冷冷然道:“你与尔父还真是大元忠臣,忽必烈后裔的坚实拥趸者呢。” “萨仁雅,我你误会我了!”脱欢语塞道。 无论是恩克汗还是她萨仁雅都是阿里不哥系后裔,而马哈木却是忽必烈系的拥趸者。虽然脱欢意气用事并不在乎萨仁雅是阿里不哥后裔还是忽必烈后裔,不过萨仁雅故意借此挖苦他,他还是一番语塞,不知如何辩解。 萨仁雅暗讽道:“正好,你脱欢太子总是意气用事失宠于马哈木太师。如今拿我人头去献给尔父,正好将阿里不哥的孽子孽孙们斩尽杀绝,既能消除尔父心头大患又能邀功,免得你被那义子多尔济给占尽了风头,不是么?” 这女人挖苦起人来,嘴不是一般的毒,脱欢听得郁闷扭头看着自己一行人刀枪明亮霍霍不由得怒骂道:“给老子把兵器都丢了!” 稀里哗啦一串响动,兵器掷于地上。脱欢这才看向萨仁雅道:“你我自小一并玩大,我脱欢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我岂有害你之心,包括你大哥恩克汗我说了不止百遍,我是被逼无奈,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哪怕用尽一生也在所不惜。” 萨仁雅冷笑连连道:“哦?被逼无奈就能让枯骨生肉,死者复生?自小玩大笑话!若是我说阿缨背后刺你一刀,你能接受吗?” “阿缨为何要背刺我,她与我乃是极好的朋友,我不相信她会这般做。”脱欢摇头道。 萨仁雅展颜一笑却无半分喜色,“是啊,她是你极好的朋友。我抱着我大哥尸体之时,我也不曾想过我极好的朋友,有朝一日会毒死我的大哥。不是一回事么?我这极好的朋友既然能毒死我大哥,那你极好的朋友阿缨为何不会背刺你一刀?”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脱欢也不明白其中暗藏的波澜。 脱欢被怼的语塞,就在这时后方却跑来几个内侍官,对着脱欢一阵耳语。脱欢听罢长叹一声,对着萨仁雅道:“我父唤我去大明殿,待忽里勒台大会结束,你我再好好相谈。我想没有过不去的坎,我脱欢说过会统一草原,给你一个安危的家就一定会做到!” “不送!”萨仁雅淡淡一句便已合门而入。 脱欢领兵回转大明殿时,只听得周遭大殿上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他霍然命人打起火把看去,却一无所获。 “什么人!?” 脱欢心觉不妙,他带人在附近巡查一番却一无所获,他对于汗宫不是很熟悉,不过那动静却是实实在在的停在耳中。 如今忽里勒台大会乃是草原的盛会,容不得半点差池,他立刻吩咐自己得力干将前往万安附近调集本部兵马策卫和林。 此时的大明殿内早已是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好不欢快。 章山端几人对着传国玉玺爱不释手,他们历经两月,吃尽千难万险终于是取得玉玺。 包元乾心中却别有另外的打算,他看着包布同与卢刚锋等人,众人回以眼神皆是心知肚明。 小蝶十分紧张,因为她也知道今日必不会平静。 他们在等,等场中总有人坐不住率先发难。 “轰!!”陡然宫外一声巨响,似是火药爆炸一般,霎时惊破了殿中的“霓裳羽衣曲”,将这一刻的和谐陡然碎成渣滓。 一时间场中众人神色各异,包元乾端坐其中却不动声色,心道果然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鳞潜入渊取真玺 一声巨响直将众人杯中酒震得荡起涟漪,章山端极为惊觉身手一揽便揽住“传国玉玺”,似乎生怕谁人打这块玉玺的主意。 这声巨响似是从宫门外炸响,虽然距离不近但威力却不小。大明殿中的的众人皆是为之一震,多尔济不待马哈木下令,早已吩咐怯薛甲士策马前往事发地查勘。 而他则出奇的并未身先士卒,而是死死扎身于马哈木周遭与哈剌章成了个犄角之势,寸步不离。 包元乾端坐于席间,看着阔出与本雅失里的眼神,只见阔出还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淡漠,但本雅失里年轻的脸庞却显得有些紧张,眼神不住地看向神色不改的哈剌章。 “闪开!!速速避开!!大事不妙!” 不多时便有几匹快马奔回,直入宫门而来! 他们一路驰马,一路发出凄厉的之声,使得殿中诸位王公大臣都为之一震。 只见那几人身着扎甲,乃是方才策马而出查勘情况的怯薛甲士。只是这几人此时微垂着头,厚重的头盔微低遮掩了他们大半张脸,显得十分怪异! “闪开!我等有急报禀告太师!”为首几人径直策马上阶欲直入殿中! 一路上的守卫见他们事急便也从权,并未阻拦他们策马上阶。他们马势极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多尔济见状,坚实的脸庞顿生疑惑,立即呵止道:“拦住他们!!”他话音刚落早已拔出长刀,跳身于马哈木身前,身后的怯薛甲士早已冲身上前欲阻挡他们! “有变!”包元乾见此幕立刻抽身离开桌案,与包布同一行直直倒退! 就在那四人策马入殿之时,面对着无数斧钺枪矛攒来,他们几人立时弃马,脚尖一踏马鞍借力腾起! “飒飒飒!!”四人腾于半空中的同时无数细小银芒自四人周遭爆射而出,满天银芒如雨化流行般直扑甲士而去! “啊!!” 迎面而上的怯薛甲士纷纷中招倒地,包元乾见此惊变看去只见这些银芒乃是梭镖,这些怯薛甲士虽然身披重甲,可是这些梭镖皆是直奔他们面部咽喉而去,中者顷刻毙命! 这四人显然武功并不寻常,只一个照面这些冲上前来的怯薛甲士便如割草般地倒下! 多尔济护着马哈木连连后退,满堂王公大臣皆已自保为上策都默然不见。 这四人身形灵如飞燕般,腾在半空去势将尽下坠时又踩着刺来的斧矛等物,二次借力直直跳过涌来的怯薛军,直扑多尔济方向! “祆教金锋使在此,哪个敢拦!!”为首一人一声暴喝,如春雷炸耳般洪亮! 包元乾从侧面看清了几人面容,恰好听得他们自报家门!他心头凛然道祆教!这几人就是那夜空手夺箭险些杀了自己的祆教五行使! 金锋使携着磅礴之力而来,一个拦他的怯薛甲士被他一拳轰地倒飞十数步,当场吐血身亡! 他落地一滚,身形豹动间出招如电!一拳之威震慑的他人不敢上前,他旋即拳化为爪直奔马哈木而去! 后方三人纷纷抽出兵刃大杀四方,刀影疾如闪电,霍霍翻飞间直砍得甲士残肢横飞,四分五裂!百十人的甲士竟然被生生砍出一道缺口! 原来这些人早就在宫外蹲好造势,将策马而出的甲士击杀后掉了包! 多尔济护着马哈木退后的同时,却从马哈木身后越出一身形健硕的人,正是那遒劲老者! 只见老者龙骧虎步欺身而近,“呵!”只听得他沉声一喝,单臂骤发一拳如奔雷直击金锋使而去! “咚!”两人拳掌交接如黄钟闷响,而令人赶到大跌眼镜的是,那方才大展神威的金锋使竟然像断线的风筝般,口溢鲜血地倒飞出去! 反观那老者岿然不动,甚至连半步都微退却! “呵呵,金锋使又如何?名不副实的不入流货色也敢发难。”那老者苍老之声响起,蔑视众生的苍莽之感油然而生。 金锋使跃来与三人对视一眼自知单打独斗绝非这老头的对手,四人霎时出手将那老头的四周锁地风雨不透,似乎想拖住他让其没有机会再出手! “父汗快走!”多尔济见那神秘老者拖住了四个武功高强的祆教高人,他不知这个大明殿中还有多少不确定的危险,他厉声唤道:“哈剌章,带上你的甲士保护” “太师小心!” “噗!” “阿朵!!” 多尔济话未说罢,便听到一旁厄鲁朵夫人一声惊呼直将他打断! 他立刻扭头看去,只见厄鲁朵挡在马哈木的背后,她的双手正死死地抓住刺来一刀! 那刀来势突兀,直奔马哈木后背让他防不胜防。厄鲁朵仓促间抓住,不过刀尖已然扎入她体内,只见她口溢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哈剌章!!”马哈木看着一刀刺伤自己夫人的哈剌章,心头大恨!他虽有过猜想,甚至分了他的兵权,却没想到他敢如此发难! 哈剌章方才迟迟不出手的原因,就是等这个神秘老者离去,藏了许久。 哈剌章一击未能得手,向后连跳数步掏出元廷密旨展开道:“奉大汗本雅失里旨意,诛杀叛臣马哈木!得其首级者,封万户侯!!” 只见大典一片混乱中,齐王阔出昂然起身怒喝道:“大元齐王阔出得令,诛杀叛臣马哈木!!儿郎们随我斩杀佞臣,匡扶大元!!” 他一脚踢翻桌案,身后百多名索伦精锐早已拔出武器与多尔济的甲士砍杀在一起! 耶律红缨沉闷片刻,突然怒砸桌案起身道:“乌云保,杀!” 这本就乱做一团的大殿,经齐王阔出这么一乱更加混乱不堪,无数的王公大臣在自家的私兵照应下纷纷从四处往外而逃! 包元乾看了众人,立刻招呼明军趁乱往外逃!章山端自不必说,他怀揣玉玺陡遇变乱生怕有失,与自己的亲随抱成团护着玉玺往外退去。 而马哈木的境遇更加危险,本来殿外有数百侍卫,可如今大殿内的人急于往外涌去,乱兵与自己人混作一团根本无法认出。 这些侍卫本想冲入其中营救马哈木,却被外逃的人堵住他们急的不分青红皂白开始乱砍乱杀,这一乱杀不要紧倒是让许多王公贵族遭了殃,这些贵族的私兵岂能让他们乱来,当即提刀与他们砍杀在一起,这一来便让马哈木得不到支援! 马哈木的怯薛军本就分为二部,哈剌章的怯薛与多尔济怯薛数量相当,不过这齐王阔出却藏得极深,他此来必然没安什么好心,却在史万钧叛乱时沉住气还主动与马哈木联姻,共战叛军。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取信于马哈木,马哈木却不曾想到这隐藏极深的阔出居然与哈剌章联合一起! 如今多尔济身边甲士不多,他们且战且退已然有些不支。 不过就在此时,一方喊杀声大响,马哈木看去却是脱欢带着本部人马杀来,解了马哈木的燃眉之急! 包元乾一行人冲出大明殿,见脱欢率人去救马哈木与阔出的人马混战在一起,心知这是好时机。他们一行人下殿后,章山端便欲带人欲趁乱往宫外逃走,此时他玉玺在手根本不管包元乾等人在何处,只顾着自己携玺遁逃。 那两个锦衣卫本就是为玉玺而来,如今自然是跟着章山端远远跑去。 包元乾自然不会阻止他,只是看着两个锦衣卫的离去不由得长叹一声,那夜与他们交谈良久可如今他们见玉玺在眼前还是弃自己择路而去。 如今他身边有着包布同与卢刚锋一帮军士,赵家兄弟等人焦急道:“快去追上章百户他们,晚了便来不及了!” 包元乾淡淡摇头看着赵家兄弟道:“如今有两个选择,你们若是随章百户而去自可安然无恙,我不阻拦。你们若是随我深入汗宫救萨仁雅,一路凶险未必能有活路。这个取舍,在你们。” 赵豹有些着急道:“包总旗,你在说什么?如今玉玺到手我们不走,去救那个蒙古公主作甚?!” 赵彪身手止住弟弟道:“随包总旗走!” “哥!!” 赵彪瞪着赵豹道:“别忘了阿娘阿爷是怎么教我们为人的,若无包总旗我们今日已是刀下鬼!今日若是贪功而去,枉为七尺男儿!” 赵彪虽然稳住了赵豹,但是却止不住自己手下的军士不听约束,径直追寻章山端而去。 莫说是赵家兄弟手下的军士,就连卢刚锋与包布同手下过命的军士也有不少偷偷溜走,倒也不怪他们。传国玉玺近在眼前,泼天的功劳在手谁不心动? 高守正歉然道:“包总旗,我对不住你,刘三刀他也” “无妨,人走高,走流低。”包元乾看着身边谨慎的十几人,他一声令下带着一众人便向着萨仁雅居殿而去! 他在路上与这些滞留在和林的时日,早就将汗宫地图烂熟于胸,这自然是得益于萨仁雅的功劳。 他们一路小跑,所经之地皆是乱兵劫掠汗宫,内侍与宫女争相奔逃。 “讹答,是自己人放他们过来!” 在萨仁雅的命令,讹答带着包元乾一行人入内。 萨仁雅居殿颇大,一行数十人入内即感到清冷异常。 萨仁雅得知他们大殿变乱的情况,自知时不待我立即将他们带到自己往日卧榻之处。 这是一张极大的巨床,上为厚重之棉垫后毯,下方则是铁制般的台基。 只见萨仁雅在一旁不显眼处掀开一个木匣,在里面像是拨弄算筹一般的物什。 “这是波斯勃利数,只有我与我二哥本人在此方能动其乾坤。”萨仁雅一边拨弄,兀自道:“我二哥当初在我卧榻下私自建造了一间密室,为的便是隐秘,除了我二人之外所造之人皆被秘密处死。” 包元乾自是不懂这勃利数为何物,只感觉像是密码锁机关一般。不过听萨仁雅这般说,她如今倒也是第一次下来,即便外边的讹答似乎是她的人,但是小心谨慎的她还是不敢提前揭开这个秘密。 不一会,只听得“咯吱吱”一连串大响,似是年久失修般磨损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那巨大的卧榻竟然动了起来,旋即出了个颇大的豁口,豁口下漆黑无比不知通向何处。 萨仁雅点起一支火把便当先入内,“没有机关,速速下来!” 包元乾等人一手一支火把,鱼贯而入。 只见此空间虽然逼仄,却下陷极深,长长的阶梯不见尽头。墙沿上又无数的灯盏,蘸内尚有油灯,他们一路走一路点亮明灯。 包元乾耳朵好使,鼻子也不逊色。他方才一进入地道便问道浓浓的恶臭味,一种比鲱鱼罐头还要臭的恶臭味。 这味道虽然恶臭,但是却不陌生,倒像是战场上经常能闻到的尸臭味。 他们走到密室地底,尸臭味更加明显。众人皆是捂鼻点亮地底宫灯,灯火通明之下包元乾看到了地底堆着不少好宝藏,大多都是财货等物。 只是在财宝中,赫然有一个人弓着身子,垂着头怀抱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 包元乾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具干尸,这尸体腐败少说有半年时日了,已然高度腐败。 方才的尸臭味,似乎就是这具尸体腐败气味堆积此间不得散发,这才这般浓郁。 “二哥”萨仁雅看着这具干尸,神色呆滞且面无人色,身形跌跌撞撞一把跪倒在尸身前。 虽然干尸已然不成人形,不过衣着华贵,看着枯槁且熟悉的脸型,萨仁雅还是认出了这具尸体正是她失踪数月,生死不明的前任大汗坤帖木儿。 萨仁雅失声痛哭,抓住干尸娇躯颤抖不已,“二哥臣妹一直坚信你未死,却没想到你竟然死在了此处!曝尸暗室,无人知晓臣妹对不住你!” 包元乾上前蹲下本想抚慰着萨仁雅,嘴张开却又轻叹合上,千言万语的安慰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干尸胸前衣衫破碎,身体有几处伤痕,便道:“你哥哥他应是只身负伤逃至此地,后因伤势过重而去。” 讹答等侍卫皆是单膝跪地,含恨悲怆凄然道:“大汗竟然崩逝于此,乃是我等之失职,这笔血仇必让那乌格齐血债血偿!” 萨仁雅虽悲痛不已,却也知道轻重缓急,深知此时不是哀伤之际。 她看着坤帖木儿干尸怀中的包裹着的一方物什,取到手中将裹在外层的羊皮展开,露出了里间一四四方方的玉玺。 包元乾看地惊奇,这块玉玺通体斑驳,岁月在其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了痕迹。通体黝黑而其缺损一角却并未镶嵌黄金。 较之那较为华丽通体碧绿的假玺,这块真的传国玉玺却显得有些老态龙钟,粗糙不已。 这倒也不难理解,后唐末帝李从珂携玉玺共葬火海,契丹应是抢下了这块玉玺,但经过烈火灼烧,这和氏璧玉玺已然被烧灼的黝黑且略微变形,那以黄金镶嵌的一角也被烧化,故而才有了这般模样。 这块玉玺的模样,似是无声的诉说着自己一千六百多年来的沧桑。 “这是古连勒古残图之一,汉人的传国玉玺一同在此。”萨仁雅止住啜泣,将羊皮卷图与传国玉玺一并交予包元乾。 赵家兄弟与包布同也有些惊讶,他们不知道章山端取走的那块是假玺,而这块才是真传国玉玺!赵豹汗流浃背有些脸颊滚烫,心道原来包总旗方才让自己二人做抉择原来是为此由来。 而卢刚锋自然早知其中原委,这也是为何他没有跟随章山端而去的原因,一块假玺带给章山端的也只能是未知的灾难与绝路。 包元乾接过玺图二物,看着萨仁雅憔悴的模样,仿佛重逾千斤之沉。这一接,接的不只是荣华更是责任与承诺。萨仁雅至此,已经再无任何保留选择了全然信任他。 “我哥哥自幼以匡扶大元为己任,只可惜终生为人傀儡受人摆布,为之死亦为之死。”萨仁雅捉起坤帖木儿干枯的手,轻轻抚着喃喃道。 包元乾收下图玺,稳住萨仁雅双肩柔声道:“英雄运去不自由,生不逢时他若是早生五十年当为大元中兴之主。如今斯人已矣,归于尘土。他未竟的心愿我会奉为矢志,至死方休!” 萨仁雅听罢缓缓看向包元乾,包元乾握紧她的手道:“乌格齐欠下的血债,马哈木欠下的血债,终有一日我会让他们尽数奉还。” 他们自知不能久留,包元乾不忍坤帖木儿这般曝尸,让包布同等人找了卷裹毯将他尸身卷好以财宝掩埋作为棺椁,以这间他自己挖掘的密室作为他的坟冢。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城 包元乾率众冲出大殿,却见一股瓦剌兵士掩杀而来,直指其人! 他一眼就看出为首一人乃是那日脱欢的亲信,合鲁图。 那合鲁图甲胄在身,一脸凶狠自然是得了脱欢的命令径直来保护萨仁雅的,不过如今看到自己带着萨仁雅欲走,他岂肯相饶? “走!朝东宫门去,莫要缠斗!”包元乾一马当先跳下台阶,快步便领着人往东而去。 “留住他们!除了公主死活不计!”caso 合鲁图长臂急挥,他得了脱欢之令管这批人是不是明使,得罪了脱欢正好趁着叛乱生起,全都砍了再把责任推卸给叛军了事。 合鲁图所带甲士极多,虽只是脱欢分派的一小部,却也有三四百号人。而包元乾手下与讹答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号人不到,只能拼命地向宫外冲去! 合鲁图率人死死咬住包元乾一行,他持刀刚欲追砍上一人,只见前方逃命的队伍中霎时回蹿一人,那人生的壮硕无比,铁塔一般身材虎跃而来,单刀疾挥怒斩而下! “当!”一声巨响,两刀交接火花四溅! 合鲁图抬手架住那人一刀,顿觉手臂被震地酸麻,他素来颇有武艺却被此人一刀劈落下风,不由得暗道这人膂力奇大无比! 他念头刚起,还来不及做任何东西,胸口便如受重击倒飞回去,撞翻数人才止。 包布同一脚撩翻合鲁图,急忙转身便遁逃而去。只是合鲁图人多势众就算踹翻几人,却有更多的人追上来。 只听得后方喊杀声不断,他们越过一座小桥,讹答见状不由怒眉紧皱对包元乾道:“你带公主先走,我带人堵住他们!!” 包元乾忙道:“他们人数众多,别去送死!” 他话未说完只见讹答早已一声吆喝,他手下十余人竟折身而返,讹答背身淡淡道:“大汗受难我等万死难辞,若是再让公主陷入狼穴我讹答有何面目做人?” 说罢便带着十余人死死扼守桥头,那合鲁图的追兵转瞬即至,讹答率先一跃桥上单刀横劈竖斩连杀四五人,自己也受创数处! “大汗养士十年,我等能在一场大战中了却此生,实乃军人之幸。上不负大汗下不负天职,众将随我杀!!”讹答等人虽少,此刻爆发出濒死的反扑竟然依托地形将追兵短暂压制回去! “讹答!!”萨仁雅痛呼,面带悲怆。 “走!别让他白白的牺牲!”包元乾抓住她皓腕便往外跑。 在东宫门外有李玄宗的弟子早已蹲伏好,而小蝶也正躲在暗处等着东门的动静,按照预先的计划他们便是要由东门出宫。 东门外的守备听闻大明殿剧变,自然悉数入卫。此刻的东门除了时不时一大队传信骑兵掠过,几无人烟,这和林城本就是马哈木虚守之地,城内并无多少兵马,而其重兵都云集在和林城四周。 “他们来了!”一个眼尖的弟子喊道,他在二楼暗处突然看到东门内一群人狼狈窜来,正是包元乾一行人! 陈长恭兀然自二楼跃下,落步生根般招呼众弟子牵住马匹接应! 包元乾一行人看到前方陈长恭等弟子早已备好马匹,不由得大喜,一行人知道紧迫之际,毫不多言纷纷翻身上马。 陈长恭勒马指着东门的烽烟道:“包兄,奉师尊命特来接应你等。如今姜兄弟的克烈部援军已然陈兵和林城东,正在猛攻东门。你我合力里应外合,撬开东门出城便可万事大吉!” 包元乾看着东门震天喊杀声,知道这是姜为的援军到了,立刻便拨马朝东门而去! 一路上听陈长恭说道,他这才弄清情况,如今和林兵力虽不多但守城尚可,不只是东门的姜为在攻城,就连北门也在被阔出率领的女真兵马猛烈攻城。 而马哈木的数万铁骑正由卜颜率领从万安宫与和林以西赶来,所以务必要争抢时机冲出东门,否则马哈木大军一到,万事休矣! 包元乾看着如今这形势,这齐王阔出与哈剌章等人的计划绝难成功,齐王只有数千兵马,若是方才他们能擒杀马哈木倒是不攻自破,可他们本来计划的天衣无缝却不料出了两个变数。 其一便是那马哈木身边的神秘老者,这武功卓绝的老者绝不是马哈木的亲信,极有可能是这两日才出现的风塞丈。不论是否是风塞丈,他的出现直接将来势汹汹的祆教四使死死摁住,让他们难以发挥刺杀的作用。 而其二便是自己与李玄宗狠狠阴了哈剌章一手,让哈剌章全掌怯薛的兵权被多尔济分走一半,若是哈剌章能掌握全数的怯薛,这马哈木也绝难活命。可历史便是这般巧合,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是自己的缘故让马哈木存活了下来,破坏了本雅失里与哈剌章的阴谋! 这马哈木一旦未死,而脱欢又率人杀到他们便陷入了僵局,无论女真还是索伦再骁勇也不可能以一敌十,只待得须臾马哈木大军杀到齐王等人若不突围恐怕凶多吉少! 和林东门上无数的瓦剌士卒正张弓搭箭,死死抵住城下克烈人的进攻。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却仗着城高池深,克烈人皆是骑兵,缺乏攻城器械而奈何不得他们。 他们不知道这些克烈人是如何绕过前方重重哨所,突兀地神兵天降至城外,也未有死命坚守住东门静待马哈木援军。 “杀!把这些克烈杂碎都给老子杀光!”一个守城敏罕神情倨傲,看着城下不断倒下的克烈人,心头大快,他冷笑道:“再过半晌卜颜将军的兵马一到,正好全歼这帮草原上的顽疾!” “啊!”突然又是一声惨叫,震耳欲聋却不是城下克烈人的。 他霍然转身,只见数十个汉人打扮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摸上城头,自背后大肆砍杀城头毫无准备的守城士卒! 一人跳来对着这敏罕迎面便是一座刀山劈来,“当当当!!”一连七八刀当头劈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容,最后一刀他已吃不住对方力道,被一刀劈飞手中长刀。 那跳来之人不给他任何机会,横斫一刀那敏罕便已血如泉涌,尸首分家! 包元乾如今的刀法较之肃州卫时,更不可同日而语,他下手狠辣毫不留情,数刀砍死敏罕后配合一旁包布同一刀斫断吊绳,悬起的吊桥轰然砸地,发出一声巨响! 城头上的瓦剌兵陡遭变故,见敏罕被斩自知不可久为,纷纷丢盔卸甲逃向别处。 “快,抢占城门!!”卢刚锋厉声道。 数十个李玄宗弟子与卢刚锋等人直往城门杀去,城门周遭尚数十个瓦剌兵,此时见人杀来倒是殊死一搏。 两方人马短兵交接,杀的断肢横飞,血溅三尺! 卢刚锋仗着本事不弱,一连斩杀数人逼近城门中,可那巨大的栓子却重达数百斤,他单手极难抬起! 他用尽全力,指尖深深嵌入栓中却只能抬起些许,身后的明军与李玄宗的弟子死死挡住这些瓦剌人,给他争取时间。 就在他奋力时顿觉压力大减,栓子也被飘然抬起,他放眼看去原来是陈长恭杀到。 随着锁城木栓抬起,城楼上的包元乾一声令下,外面的克烈人憋了一肚子气,直直呼啸而入见到瓦剌士卒便大肆砍杀,只在须臾便将城楼下的瓦剌人杀的一干二净! “大包!!” 包元乾闻声看去,只见满是胡茬的姜为策马而来! “好小子,老姜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二人不过二十多日未见,却像是过了数年一般。生死兄弟如今再重逢,二人来了一个熊抱都有些热泪盈眶。 在包元乾眼里,姜为已然是他可以委以重托的兄弟,每次相托都不负所望,总能在关键时刻解自己燃眉之急。今日若无姜为,纵然玉玺到手也极难带出去,更别提马哈木的大军已然近在咫尺! “苍老了,老姜。”包元乾看着他满脸虬髯的样子,想着以往玉树临风的姜为不由得感叹道。 姜为不以为意道:“都是老姜了,能不老?哈哈” 莽哥托几人下马,在人群中寻到萨仁雅,几个达干武官单膝跪地,恭敬道:“公主!臣等死罪,这般多年终于是救下了您!” 外间的数千克烈铁骑皆是下马行礼,浩浩荡荡地山呼尊礼。 这一幕连包元乾也看惊了,数千人跪拜萨仁雅的场景,在这一刻他才切身的感受权力为何让人如此执迷且着魔。 萨仁雅一扫方才凄然之色,她以一种睥睨独尊的气势道:“今日诚赖诸位齐心协力搭救,如今实非叙旧之地,克烈部据此遥遥数千里,前方尚有瓦剌大军压境,一路艰险还望诸儿郎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当为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数千人山呼海啸,震慑千里的气势刹然而生! 陈长恭与阳定生师兄弟交流一番,便对包元乾道:“包兄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随我等向东撤离,那把秃孛罗把守之地已然荡然不存。” 包元乾听到把秃孛罗的驻军果真不在东面,不由得心道这小蝶果然是所言不虚,其心还是向着包布同的,当然她也更是为了自己能够摆脱塞北回到大明。 就在昨日,小蝶说了把秃孛罗与马哈木之间的利害所在,包元乾虽然早知二人貌合神离但是不知道把秃孛罗的两万余人常驻于和林城东,而把秃孛罗极为觊觎和林北的沃野城,沃野城乃是马哈木储藏粮食与兵甲之地。 小蝶所说便是此事,一旦变乱生起这把秃孛罗极可能不能援助马哈木,反而会直取沃野城而去。所以包元乾就在昨夜知会李玄宗秘密传信至把秃孛罗大营,这把秃孛罗心思极多索性今日便寻了个辉特部生乱的由头压根没亲自去大明殿,只是找了个代表参典,而他则在营中静待变故。 他二手准备,若是无变故那便入城想马哈木赔礼便是。可若叛乱一旦生起,那他可就能趁火打劫,狠捞一笔了! 此时的他,应该在和林东北向的沃野城大肆劫掠! 若无小蝶这个消息,包元乾还真支不走把秃孛罗这家伙,如今东面驻军已然无存,他们自可以安然逃走! 萨仁雅立即翻身上马,带着一路杀出来的兄弟们调转马头便朝东疾驰而去! 包元乾看着单马疾驰地萨仁雅,迎风傲立且风姿绰约。 他暗暗心道,那个受人辖制沦为傀儡的笼中雀已然一去不返了。如今的萨仁雅唤回了野狼般的活性,有着数千人的追随就如同蛟龙入海,再不受束缚! 他回望着后方滚滚烟尘,万马齐奔心中感慨万千,一路行来有扬天兄弟、风李前辈、萨仁雅与讹答拼死之情,甚至那小蝶的帮助下竟然真的一路上畅行无阻,生生的从汗宫险境中趁乱杀了出来! 他们一路策马东行直走了数十里,只见沿途果然如陈阳二人所言,这把秃孛罗原营地早就人去帐空,只留下一地的狼藉,显然是匆匆拔营而去。 “报!!达干,后方有绰罗斯部追兵紧随而来!”一声急呼自队尾斥候而来。 包元乾听到这消息,心中不明所以,心道万安的援军来袭也不该直奔自己二来才是,那齐王北门首当其冲,怎么直奔自己而来。 莽哥托忙道:“多少人?!” “浩浩荡荡,似不下五千之数,其纛旗乃是绰罗斯中军万户部!” “中军万户?”包元乾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由得忖度这既有可能是脱欢所部。 这倒是解答了为何这波人舍掉了阔出兵马直奔自己而来,其意定在萨仁雅!方才夺城耗了不少时间,倒是给了脱欢整军追击的机会。 卢刚锋凝重道:“他们能以后来者追上,必然匹马疾驰而来。我们马匹过多不善与他们追逐,一旦被缠上极易被咬死。若是缠斗不止,等马哈木的大军一到,恐非上策。” 姜为端详了卢刚锋两眼道:“所言不虚,与其这般,不若兵分二路。一路护送公主继续疾驰向前,一路驻于此地以逸待劳,给他们迎头痛击!” 莽哥托道:“需要多少兵马?” 姜为眯着眼仔细思考片刻道:“兵在精不在多,他们若不下五千那我们便策留三千人截击之。我们以逸待劳,他们不惜马力狂追而来绝不会料到我们等着他们,届时迎头痛击一鼓作气下,其军心必溃!” “谁来统军留下?”莽哥托问道,他们几个达干倒是跃跃欲试。 姜为自告奋勇道:“若是不弃,可让我留下观阵,沿我号令定能让他们一战而溃。” 小蓝有些担心欲言,姜为却摆手止住她,姜为此时尤为明白,这批人虽然是以萨仁雅为尊可对于征战之事,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与习惯。 这些悍勇的克烈勇士虽然个个凶悍,但也养成了目中无人,骄纵跋扈的恶习,若是无人节制恐怕阻击之事极难成功! 况且那三千人便是三个达干指挥,若无统一调度极容易混乱,届时三千战五千本就以少击多,一战不胜就极容易陷入包围。他随着这些克烈武官一路前来的路上,便就洞悉了这些达干都心高气傲。单论方才攻城时久久不下除了无器械外,也是这些达干各自为战,争强好胜导致的。 这些人统领本部人马单独作战时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个个骁勇无比,难以匹敌。可是一旦涉及到配合友军多方作战就容易陷入弱点,无统一号令难以配合到一起去。 “金刀在此,诸达干听令!”就在此时萨仁雅在马上竖起柳眉冷冷地玉手抬起,高举起她那嵌宝金刀扬声道! 她一声脆喝突兀,让躁动的众人都平息下来看着她,静待其言。 “本公主将此金刀暂予包元乾,由他与姜为二人提点三千兵马断后应敌。无论是谁悉当听从他们二人之号令,若有一人胆敢不听令者,即可持此刀行生杀大权!” “遵令!!”几个达干听令皆是恭敬行礼,垂目不敢抬头。 萨仁雅本就是克烈部的明珠,身份尊崇自不必说。如今又有这象征黄金家族的金刀在此,要知道这金刀在黄金家族内是有着暂兵权的,他们与乞颜部融合两百多年深知这套规矩,又岂敢造次? 包元乾看着萨仁雅正以坚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心中明白萨仁雅的用意自然不是让自己断后送死,而是以姜为为依仗统率三个达干好好大战一番拳脚。 其目的便是要让包元乾在几个克烈武官中立下威信,若是阻击中一战成名定能使桀骜武官心服口服。 对于第一次以陌生的身份虽克烈征战的包元乾,这一战尤为的重要! 可他更想的是,自己终于是第一次能够正面脱欢的浩荡兵力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往日在和林若无假明使身份与马哈木节制,脱欢早仗着人多砍死自己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围三阙一 在众目睽睽之下,萨仁雅将自己的金刀交到包元乾手中。 克烈武官包括莽哥托都有些难以置信,他们乃是第一次见到包元乾,只知道是姜为的兄弟却没想到克烈部的明珠竟然如此信赖他,竟然将金刀也给予他,让他暂辖兵权! 包元乾托住此刀,“噌”鞘刃分离,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寒芒,他沉寂片刻便道:“金刀如今暂入我手,三军皆听我号令。我等荣辱与共,一损俱损必要齐心协力!” “是!!” 包元乾看向姜为,姜为明白其意当即便道:“哲托、索柯突、塔克你们三人率本部人马随我阻击瓦剌军!” 这三人是他多人观察后,觉得其心可用的三个达干。虽然皆有跋扈骄纵之心,不过相比之下却是可用之人。 三个达干皆是悉听遵旨,如今金刀是由萨仁雅亲自授权二人手中,他们自然要收起往日的骄横。 “哥,我也留下。”包布同策马请战道,“这帮逼崽子我是受够了鸟气,非搓搓他们锐气不可!” 包元乾看着一旁有些担忧的小蝶,不过此时此刻还更需要弟弟这支助力便道:“好,上阵亲兄弟,你我同破那厮!” 只见命令下达后,三个达干已然雷厉风行地分出本部兵马,三千人马悉数换马且整整齐齐刀枪明亮,蓄势待发。 “拔都,我相信你。”萨仁雅满含神情地看了包元乾一眼便拨马而去。 包元乾紧握手中金刀,佳人之期许他岂能辜负? 只是他虽然骁勇却并未指挥过军阵,他还是将目光看向姜为,此间能够有统领三军本领的只有这刀笔小吏,姜为。 “哲托带领你本部一千铁骑分列左侧,为左翼!” “塔克率你本部一千铁骑列右侧,是为右翼!” “索科突你部便随我等掠阵,为中军!” 姜为一道道军令如同行云流水般传达三军,老练且毒辣似是久经沙场的主帅一般。他久在肃州卫,虽然从未指挥的军队但是身在肃州卫衙门,耳濡目染加之天分使然,如今号令起数千人来却是一点也不露怯。 “他们为追你家公主必是不惜马力而来,攘乱作一团。前后部分,左右冗杂军形必乱!他们杀来时左右二翼依仗马力左右出击,将脱欢兵马半围其中,切记不要与之缠斗恋战只围射他们左右二翼!” 姜为一边发令一边看着远处已然扬起的烟尘,知道脱欢兵马已至。 “索科突,一旦左右二翼围射住他们两翼兵马,其两翼必想脱欢中军涌去,皆是杂乱不堪时我等直率一千人直扑脱欢本人!趁其反应不及时最好一战擒王!” “此外,无论哪一部都不要截击他的后部。围三阙一,使其军心骚乱下自溃而去!” “是!” 包元乾遥看只见脱欢兵马由远及近,确然杂乱不堪且不惜马力,与那日自己入城此时的情形一般。 脱欢性情急躁,不善御兵。同样的错误,他竟然再犯一次! 他手下兵马虽然只有三千,但是却分列三阵,以逸待劳。 脱欢被亲卫团团护在其中,他遥遥便看到一支兵马原地等候着他了。不过他却毫无畏惧,看对方阵势人马应远远小于己方,而他身后乃是接近七千名中军铁骑。 他的中军本有一万余人,不过仓促间听闻合鲁图差人来报萨仁雅被劫走,他大惊失色不顾齐王兵马尚在攻城,竟然直直纠集了六七千骑兵直向东追来! 他见这些人不逃反而想截击自己,心头既好笑又盛怒,人数不及自己一半却还敢来送死!! “合鲁图,随我直杀其中军,一个不留!!”脱欢奋力策马,手中长槊已然跃跃欲试! 一旁的合鲁图正欲答应,却忽见那拨人马竟然没停在原地,而是分为三部。左右各一部朝着自己左右两翼而来! 他乃中军大将岂能不知,刚欲出言提醒脱欢便听脱欢昂声怒吼,挥舞着长槊便率军直冲而去! 合鲁图心头大惊,只见去势已不可止但见己方人马虽多,却糅杂一团毫无阵型可言,如此被左右夹击必遭大难! 果不其然,那两侧的克烈骑兵在两个达干的率领下呼啸而来,不与脱欢正面对撞却绕行其两侧,渐渐形成两条一字长蛇般将其半围住。 “嗖嗖嗖!!”无数的箭雨伴随着破空声密集地砸向拥在一团的瓦剌军中! “啊!” “稳住!!” “右侧攻势猛烈,伤亡颇重!!” 在瓦剌人一声声惨叫和各自为政的命令中,完全失去了统一的目标。他们不惜马力而来,本就是强弩之末,且还杂糅一处行动不便。而两侧的克烈骑兵则是以逸待劳,马儿体力极佳极为灵活多变。 两侧的瓦剌骑兵纷纷中箭落马,血溅如柱,而己方的箭矢对于高速移动中的克烈骑兵却收效甚微。两侧的骑兵受不住这密集的箭雨,纷纷拨马向中部拥来,这一拥便让本就凌乱的阵型更加混乱不堪。此时的脱欢六千余人已经部分左中右三军了。 乃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一挤让脱欢直冲包元乾本阵的攻势也被阻挠,他厉声喝道:“怕什么!不要慌乱,随我直杀他们本阵冲出包围!他们本阵不过千余人,我们百人擒一何愁不破!?” 他这番话倒也有些作用,不少中低级军官开始收拢部队欲向包元乾本阵杀去。 “杀!!” 正当他们收拢本阵时,却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自前方袭来。他们惊觉间看去,只见那千余人的本阵克烈铁骑已然直直冲着自己杀来! 千余铁骑蹄声雷动,龙精虎猛般直扑脱欢而来。 “快,保护太子!!”合鲁图见自己人马中后部已乱做一团,前部脱欢想让后退避其锋芒已然不可能。他连忙招呼附近的人马保护脱欢,而他则亲自带着其本部未散乱的千余人迎头冲去! 姜为身着战甲,眼神炯炯喝道:“不要与这些小卒缠斗,看准敌方将领斩杀,一战而定乾坤。我们的目标乃是脱欢!!” 包布同取了支狼牙大棒挥舞,他的早已锁定了那扑上来的合鲁图,此人甲着必是这批人的将领! “遮马眼!!”姜为一声怒喝,克烈铁骑皆是一色抽出黑布围住马眼,让马儿接阵时不会畏惧不前! 包元乾背负大刀,手中长弓早已拉满。双方人马抵近直直抛射一轮,互有死伤。 包元乾找准机会,手中长弓作响,“崩”一声便一箭射向合鲁图。那合鲁图也不是寻常角色,手中蘸金斧寒光一闪,竟然磕飞了包元乾射来一箭! 旋即两方骑兵抵近,只是合鲁图仓促间并未使士卒蒙遮马眼,两军接阵时瓦剌的马儿皆是不由自主地刹住疾行的马蹄。 而杀气腾腾而来的克烈铁骑却是一色的遮掩马眼,那马儿眼睛被遮住全然不知前方是何物,直直便狂奔而来!! “嘶!!” “杀!!” 只见瓦剌骑兵勒住马势时,克烈骑兵的烈马却如脱缰野马般直直撞入合鲁图的阵中! 一时间两马相撞,立时便撞的双方人仰马翻,无数的骑兵被抛向半空,马儿横着砸向阵内掀翻无数匹瓦剌骑兵。 一匹克烈马儿栽入阵中,一连撞翻数匹瓦剌骑兵,那其上的克烈人也被掀地抛向半空! 那合鲁图千余人的铁骑竟然生生被克烈骑兵依靠惯性撞出一大片豁口,瓦剌骑兵没见过这般不要命的人,纷纷有些畏惧胆寒! 双方交锋根本不是靠着手中兵刃杀敌,全是靠着克烈铁骑的惯性将合鲁图兵马砸的人仰马翻! 而更糟糕的是,合鲁图前锋被撞散,露出了居于其中的合鲁图!! “杀!!那人乃是前锋大将,斩杀他!!杀!”包元乾等人一路纵马砍杀,朝着合鲁图便冲杀而来! 包布同一马当先,挥舞着硕大的狼牙棒横掀竖砸,一路上的瓦剌人敢撼其锋者,皆是人马俱碎! “干你姥姥,纳命来!!”包布同冲到合鲁图跟前,双臂疾挥狼牙棒振臂一甩便直奔其身侧! 合鲁图认出此人便是汗宫中一刀砍退自己的那厮,知其身怀千钧龙象力。他不敢正缨其棒锋,而是一蹬马鞍借力蹿到身旁一匹无人的战马之上! “嘶!” 一声战马嘶鸣就在合鲁图跳开时,包布同的狼牙棒一棒将那批马儿砸的横飞而出,将合鲁图刚落脚的战马一并砸翻在地! “死!!” 他一记力劈华山,直奔合鲁图面门! 合鲁图只得持斧硬抗,“磅!!”一声巨响,包布同身怀巨力且助马势而来,直接将合鲁图的蘸金斧砸成两截! “噗!!” 那狼牙棒砸断蘸金斧去势未尽,直接将合鲁图的脑袋砸开了花,血溅包布同浑身皆是! 那合鲁图无头的尸身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两马对冲生死杀招就在一瞬之间,那合鲁图自知不敌心生胆怯,对阵包布同已然落了下乘,如此结局倒是情理之中。 那包布同数月前就被瓦剌人追的亡命而逃,还差点死了。这数月憋了一肚子火的他只认得瓦剌骑兵,根本不管你是绰罗斯部的还是土尔扈特部的,全杀了便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可是他哥跟他说的。他非君子,更是要血债血偿! 可怜合鲁图,却做了乌格齐的泄气包。 “好!!杀得好!!”包元乾等人见包布同千军万马中取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不由得为之喝彩! 那瓦剌骑兵见前锋大将阵亡,哪还敢再战?!纷纷拨马自两侧奔命而去! 可包元乾根本不会追他们,他们杀散了合鲁图的前锋千余人,径直杀向乱成一团的脱欢处! “那人便是脱欢!!斩了他!!”包元乾直指阵中脱欢处,只见脱欢正在收拢微分散兵马,知道正是此时! 那带着包布同直奔而去,脱欢见到一支兵马直杀而来,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组织兵马立刻拨马回逃! 此时的两翼克烈部对着脱欢混乱的两侧持续射杀,加之包元乾等人击溃合鲁图前锋冲入脱欢本部军阵中,更是一片大乱。 而如今两翼与前部皆是陷入克烈人的喊杀声中,只有后部却洞开一门! 不少的瓦剌骑兵已然无恋战之意,见生门在后部纷纷开始拨马朝着后部逃去! 不少中低级军官还想组织兵马还击,毕竟就算他们阵型散乱可还是数倍于杀入阵中的克烈人,只要能僵持住,克烈兵马吃不掉他们必然会被他们反包围。 只是对方统兵之人乃是姜为,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全部吃掉这近七千人的瓦剌骑兵。而是围三阙一,旨在击溃其军心让其不战自溃,丧失交战之心! 如今这围三阙一正起到奇效,军官虽然想组织兵马反包围包元乾等,但是手下的士卒早就不听命令争先相后部缺口逃去,如何制止也是徒劳! 脱欢在其亲卫的扈从裹挟下纷纷朝后退去,包元乾一行人掩杀不止,声嘶力竭般喊道:“莫要走了脱欢,斩杀他!!” 克烈人挥舞着弯刀与马枪,包布同甩开膀子挥动狼牙棒直杀的昏天黑地,躲避不及的瓦剌人纷纷被斩落马下。 不知不觉间包布同已然满脸是血,狼牙棒也被砸出几个凹槽! 脱欢在阵中大恨,他知道自己同样的错误,又一次犯了! 他看着后方的包元乾,他心中大恨,想起第一次自己带着两千余人攻其百余人不下,而今七千众而来却被三千人马杀得大败而逃! 耻辱感涌上心头,自尊心荡然无存,他心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也恨自己年轻气盛,本事平平。 包元乾追逐间见脱欢被亲卫裹挟,知道若想阵斩他颇为困难。于是取下鞍下雕弓,他张臂疾拉一箭射出! “噗!” 那箭就像长了眼睛般闯过层层亲卫,一箭扎在脱欢的后背! 脱欢虽然穿着甲胄,可还是透过甲叶片间射入,脱欢感到剧痛呕出一口血。caso 包元乾一箭得手第二箭再次射来,只是将到未到之时被一个亲卫举盾隔开。那些亲卫见脱欢受伤,纷纷倒身于马背上拉弓射来数十支箭矢! 包元乾见状连忙蹬里藏身,不过他们的追击之势却阻止了。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只盼第一箭能射死脱欢才是! “收!穷寇莫追,他们人数远多于我们,再追下去小心被反吃掉!”姜为一声令下,纛旗兵手中大旗挥舞下,追击的克烈骑兵纷纷勒马而止。 “退!” 姜为看着一地的瓦剌人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战大获全胜这瓦剌人再想追来已然是痴人说梦! “哈哈!!老姜,真没想到你的本事如此了得。这肃州卫真是埋没了你这人才,可惜!” 包元乾勒马看着狼藉一片的战场。他第一次率军正面硬撼脱欢大军,大获全胜之下他也扬眉吐气般舒畅。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驰援 克烈骑兵一战击溃脱欢追兵后,便套住缴获战场上的战马齐齐向东离去。 萨仁雅先行一众人不过行了数十里便见到后方烟尘滚滚,莽哥托不由得有些警觉。毕竟三千人去阻击实在是太过捉襟见肘,他兀自以为是脱欢追了上来。 他刚欲准备让人备战,抽出弓矢以待时却被卢刚锋阻止。 “是包总旗他们!”卢刚锋目力过人,老远便看到克烈的大纛旗迎风飘扬。 “是达干,他们得胜了!” “天佑我主!” 看着后方阻击的克烈袍泽携带着成群的马匹归来,士卒们爆发出阵阵欢呼。caso 萨仁雅看着队首处策马狂奔而来的包元乾等人,她的神色恬然自知自己没有信错人,她相信包元乾和他的生死兄弟必能借此战扬名。 她在肃州卫与之相处日久,知道无论是姜为还是包元乾兄弟,他们都是有能力却无门路的可怜人。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无自身的班底,只得寄人篱下唯唯诺诺成了别人的手中刀。 如今手里一旦有了兵马,就如鱼跃龙门般一发不可收拾。只是这克烈部的数千人此时可以听命于自己,回到那克烈部恐怕掣肘之人不少。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些兵马唯包元乾是从呢? 包元乾策马近前,双手奉还金刀。萨仁雅欣然一笑道:“一路上凶险未知,我却不知兵。而你既能以三千挫败脱欢大军,这把金刀暂且交予你手节制调度,我等自然无忧。” 包元乾深知佳人心意,他自然不会辜负美意。将金刀挂于腰间得胜钩上,便上前与阳定生二人商议去向。 阳定生道:“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远离和林地区,先折向东北朝肯特汗山,三河源头而去以躲避瓦剌追军,而我与陈师兄送你们至肯特汗山后也将折返,毕竟师尊尚在和林我们也与需要回程禀告师尊。” 陈长恭道:“不错,过了肯特汗山后你们便直直向北而去,不消半月便能至柏海儿湖。” 包元乾作揖道:“既如此当听二位师兄安排!” 他说罢招呼大军开拔,直往东北肯特汗山而去。 这一路他们为了躲避瓦剌追兵,几乎是马歇人不歇,一连狂奔了一日一夜后这才算看到天际下连绵不绝的肯特汗山脉。 陈阳二人精力充沛,将他们送至此地后便欲带着师兄弟们折返而归。 包元乾盛情相留,二人却言道师命在身不敢耽搁。包元乾不好再挽留,郑重地作揖道:“风李二前辈的大恩,诸位师兄弟的大恩包某没齿难忘,若有再遇之机非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他心知肚明,此番漠北之行就算有萨仁雅的兵马但是若无风塞丈的消息网,恐怕绝难成事。风塞丈因自己为天元后人屡次相助,让他深感其大恩。 数千人翻过肯特汗山后都筋疲力竭,尤其是阻击脱欢的三部克烈尤其疲惫,但是却不能数千人全部休息。 他们不是旅游,而是在行军更实在冒着被追杀的风险。若是全军都睡着了,一旦追兵赶来就会成了瓮中之鳖。 所以包元乾当即决定让阻击作战后的三部克烈人马先行休息,两个时辰后再换另外三千人休息,两班互倒下以防不测。 他们选择了一处两山山坳间的平整地,不点火光不举火把般静静沉睡着。 夜幕沉沉降临,草原旷野上的天空似乎贴在了地上,仿佛伸手便能摘到远在天边的星芒般。 看着搭着简易帐篷憨憨入睡的克烈兵马,包元乾坐在小丘上却精力充沛,并无多大睡意。 这与他多日来研习抱朴子睡功不无关系,加之他心事重重加持下倒并不愿睡去。此番虽然取得了古连勒古的残图与玉玺,又带着萨仁雅狂奔而出只是表面顺利与平静下倒也有许多不得不让他去思考的问题。 这块玉玺乃是真玺,既然取出来了就需要交给朱棣才能发挥它本应有的价值,这也是自己出发的初衷。 但是如今萨仁雅似乎想让自己通过她这个公主的身份为跳板,逐渐地掌握这批兵马。他虽是外人,但也能通过自己的感受和老姜的描述中得出,这克烈部的兵马绝非这么好掌控。 例如萨仁雅给予自己金刀就是有这番用意,这克烈部兵马虽然骁勇可是毕竟回归了原始部落形势,各部人马关系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已然多年。 想来私斗排挤也不会少,绝不会是想当然那般铁桶一块,如今他们为了搭救自己公主可以拧成一股绳,可一旦萨仁雅安然归于克烈部,这些人恐怕不会这般摒弃前嫌。 加之若是自己一个外人插手,分取他们的利益蛋糕。这些克烈部的权贵恐怕眨眼便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自己。届时就算有萨仁雅镇着他们,也会口服心不服反而影响克烈部的团结,若是他们私下暗杀自己什么的,稀里糊涂的死了可就太亏了。 说到底还是没有自己的一支班底,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势力,靠别人显然是靠不住的。 加之在和林这么久,对于草原上的势力也有大致了解,这绰罗斯部是绝对的巨无霸,就算遭到叛乱但是对其损失却微乎其微,自己若是留在克烈部不但命保不住,恐怕凭借这数千人的克烈人马也不可能与数万绰罗斯部铁骑抗衡。 鲸落万物生,可绰罗斯这只巨鲸显然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死掉的,如此一来整个草原除了鞑靼部之外的土地便被绰罗斯部死死压制住,绝难有出头之日。 可是萨仁雅只有回到克烈部才算有了家,只有在那处她才算安全了。可自己与她不同,自己是个外人是不可能如她一般将克烈部当作家的。 他念及此处有些泄气地垂头看着草地,烦躁地揪了一把草忖度着若是陪着萨仁雅安居于克烈部,那自己将泯然众人且极有可能死于莫须有的贵族权斗暗杀。 若是南下入明献玺虽然能博取功名,再造自己的势力班底以此来搭救萨仁雅,搭救萨仁雅的部落,因为自己立誓要为萨仁雅二位兄长报仇,要让乌格齐与马哈木这两个草原巨头血债血偿。可如此一来却只能与萨仁雅暂时别离,天各一方。也不知萨仁雅会不会同意自己,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呢? “猜猜我是谁?” 正当包元乾沉思时,突然视野一黑被一双手遮住眼睛,身后的人儿虽然故意将声音作的老气横秋,却也难掩女子的娇脆声。 “月牙儿,你怎么还没睡?” 包元乾知道是萨仁雅,故意肉麻地叫她月牙儿。 萨仁雅听罢果然身子一凛,绕到他前方坐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双宝石般凝眸好奇道:“你叫我什么?月牙儿?” 包元乾倒身双手枕头,看着星彩斑斓的夜空惬意道:“对啊,你的名字不就是满含皎洁月光之意么?我觉得这名字不错,以后我便唤你月牙儿如何。” 萨仁雅随着他的模样也倒在他身边揣摩道:“月牙儿月牙儿咦,你真的好肉麻啊。再多叫几声就不许叫了,听到没!” 包元乾大汗,心道我叫一次都觉得肉麻了,你还让我叫几次,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萨仁雅看着星空,一副心意满足的神色道:“拔都,这几个月就像做梦一般物是人非。认识了好多朋友,也失去了许多旧人。” 包元乾看着她星澜般的侧脸,凹凸有致。不由得心怜道:“上天安排的最大,明天与意外不知哪个先来。我们能做的便是过好当下的每一刻,莫要空余遗恨便足够了。” 萨仁雅听罢忽然侧躺着支起身子,含情脉脉道:“拔都,你说的不错。我虽然失去了哥哥,却得到了你,我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从龙潭虎穴里逃出,往后回到克烈部便万事大吉,再有没有困扰阻挠我们了!” 包元乾看着她深情的娇容,如痴如醉却默不作声,因为方才他所思考的问题正是如此。萨仁雅贵为部落明珠自然不能体会到自己一个外人的苦楚,她也不会明白自己所想的抱负。 萨仁雅玲珑心思岂能感受不到包元乾的沉默,她皱着黛眉疑惑道:“拔都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愿意随我去克烈部吗?” 包元乾伸手轻抚其乌黑秀发,笑道:“怎么会?我只是在想若是我自己能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那我们便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我也会为你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给你报了你两位兄长的血仇。” 萨仁雅捉住他的大手,耳鬓厮磨着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他们都太强大了非我们二人可以匹敌。我虽然恨他们,可我更在意的是你,我不想你因我之仇而重蹈我父兄覆辙。” “万疆与我何加焉?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萨仁雅双目深邃,朱唇轻合间说出这句让包元乾心头一颤的情话。 包元乾大受其感,原来她只想要自己好好的,甚至可以不让自己为父兄之仇冒险,他心头的柔软处被触动可是越是这般他越不能如此,如此佳人他怎能失信于她? 情到深处再无法自抑,他一把搂过萨仁雅径直吻上她的烈焰红唇。萨仁雅毫无欲拒还迎的娇羞,而是索性大方热烈地骑在了包元乾身上,热烈主动的迎合着热吻。 就在二人激吻之时,山下的一声脆响鸣笛惊破了二人的旖旎。 包元乾翻身而起,惊觉地看向鸣笛传来之处,那是把守营地的克烈哨兵发出的。 “怎么了?”萨仁雅有些惧怕道,“是不是脱欢追来了?” 包元乾摇摇头道:“应该不是,不过肯定是有情况,你先回大营我去看看。” 他安抚好萨仁雅将她送回营地后,便直往鸣警处而去。 这鸣笛并非是大队人马追兵,而是特殊情况吹响的,若是大队人马而来早就敲锣打鼓惊醒熟睡的兵马了。 包元乾会同那三个达干跟随哨兵的带领,翻到半山坡上探出头来查看。 只见远处漆黑一片的旷野上,似乎有两批人马追逐着向他们驻地而来,前方一批人似乎只有三十几号人,而后方则有不下五百骑。 他们这般一前一后穷追不舍,似乎是从极远之处逃来。 “看着衣着装扮,后方的似乎是瓦剌人。而前面被追杀的似乎没见过,这是哪部人马?” 一个达干仔细琢磨道,他们没点火把双眼早已在黑暗中适应了黑暗。 “嘶索伦人?”包元乾眼尖,他似乎看出了前面逃跑的人衣着铠甲似乎像是耶律红缨那日所带的索伦铁骑。 “索伦人?”几个达干都有些不解,他们不知道齐王叛乱的消息更不知道其麾下索伦精锐自然好奇。 包元乾皱眉沉思,心中忖度为何这批索伦人会逃到肯特汗山来,他们应该随齐王左右才是,难不成齐王兵马已经被全歼了?! “怎么办?包达干你拿主意。” 包元乾既为金刀持主,自然这几个达干暂时要问及他的意见。 他旋即道:“不管他们是不是索伦人,这一前一后已然接近我们驻地。若是这批瓦剌骑兵歼灭了这群索伦人又发现了我们所在,那就麻烦了。” 几个达干都点头称是,不过其中一人道:“若是这批人不冲我们而来,我们能少一事倒是算一事。” 包元乾摇头道:“你们克烈与瓦剌的仇还算得清么?别管这批瓦剌人冲不冲咱们来,他狗日的就是去拜寿,咱也不能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过去!” 几人一合计都觉得有理,便私下归去唤醒熟睡中的人马,再调集各部四千人分作两路。 一路两千人各据东西两侧山丘隐蔽,只待那伙骑兵追入谷口便前后一锁全歼他们! 那批索伦骑兵精疲力竭,匆忙逃入肯特汗山谷中,那后方瓦剌人嘴里叽里呱啦地吆喝着冲入其中,他们自觉十人擒一不在话下! 刚追到山谷半道,只见突然两侧山坡后亮出无数的火把,霎时间将山谷照耀的通透无比! 瓦剌骑兵被此情景震得大惊失色,心道中了埋伏,赶忙便要勒马回撤,刚一拨转马头却见后方入谷之口也被上千人堵死! 如此一来,已成关门打狗之势! “放箭!!”几个达干一声令下,战鼓齐鸣,无数的箭矢爆射山谷中。 这山谷中本就狭窄,他们又是一色骑兵极难上坡,于是便被簇拥在谷中被当做活靶子围射。 一时间只听得谷中惨叫的回响声震彻山谷,久久难以散去,无数瓦剌人被扎成刺猬。眼明手快者纷纷下马躲在马腹下却无济于事,他们能躲得了密集箭矢,却躲不了近前的克烈勇士。 只觉箭雨刚停,无数的克烈人早已持着圆牌上前将这些幸存者拖出乱刀砍死,乱锤砸的血肉模糊!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这伙五百人的骑兵便伤亡殆尽,只剩下二三十个被俘的伤员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大营中。 “包兄?” 包元乾正在审问俘虏,却见后方响起熟悉一声,他回头一看却见竟然是耶律红缨手下大将,乌云保! “乌云保?!你为何在此处,那耶律红缨呢?” 包元乾虽然知道这批人乃是索伦人,却没料到居然遇见了乌云保,这乌云保乃是耶律红缨亲随,他被人追杀至此看来耶律红缨情况不妙。 没想到乌云保没回答他,突然上前跪倒在地,声色振动道:“恳请包兄速速派发大军救援我主!!” 包元乾一凛,这乌云保显然是误将克烈部当作自己的人马了。如今虽然他能救得下他,可是这支兵马却并非自己的部队,所示救萨仁雅还好说若是去救阔出与耶律红缨恐怕自己是指挥不动的。 但乌云保哪知这么多,他七八尺高的壮汉如今穷途末路,手下只剩下三十几人冲出包围。 在他焦急地痛诉中包元乾才明白情况,原来那日大明殿中几乎得手的阔出却意外因为脱欢的援军驰来错失了擒杀马哈木的机会。 索伦兵虽然骁勇,以一当十。但是毕竟是瓦剌的地盘上,汗宫中的侍卫与脱欢率来的人马越杀越多,索伦精锐的伤亡也颇大,渐渐不支。 那哈剌章狡猾至极,见大事不可为居然直接遁走无踪,只剩下惊慌的本雅失里随着阔出身边。 耶律红缨见不能杀掉马哈木只得率领索伦人护送着阔出向北门窜去,一路上他们边退边杀,直杀得尸痕遍野,这也是为何东门颇为平静,其故都是杀向北门而去。 他们冒死拿下北门却得知卜颜的率领数万大军已经席卷而来,他们已无机会再入城搜杀马哈木只得率领剩下的索伦精锐与三千女真兵马向北窜逃而去。 可是卜颜乃是百战名将,甚至齐王一行人马匹数量一直是短板,他当下便决定将左右二军合计三万人中抽出一半兵马,将左右二军所有马匹全部抽调集中给这一万五千人。 这一下这一万五千人每人都有不下四匹战马,他们一人四马一路向北追逐齐王阔出。果不其然,不出卜颜所料齐王一行兵马马力不足,逃了一整日终于在距离肯特汗山西边近二百里的额楞山下被卜颜大军追上! 阔出深知自己兵马不足,又逃不掉只得占据额楞山制高点扎营死守。而派出乌云保率领一百人趁包围未其冲出包围圈,向东而来为的便是逃回哈喇那海衙廷搬救兵。 而哈喇那衙廷据额楞山不下数千里,已然是困兽之斗。而后边又有追兵而来,他们一路摆脱了大部分追兵伤亡惨重,直逃到肯特汗山下被包元乾救下。 包元乾这才知晓为何他们出现在此处,齐王向北逃,他们向东北二者本就相距不远,这乌云保自北向东回衙廷的路上正好遇上自己。 乌云保深知自己就算回到衙廷搬了救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阔出与耶律红缨被卜颜死死困在额楞山下已是强弩之末,他只能求助于包元乾的兵马。 乌云保双目涌出眼泪,恳求道:“包兄,那卜颜一万五千人将我主二人团团围住却不强攻,其目的便是等待后方马哈木的大军三万余人前来,若是二部合一五万人合攻我主,万事休矣!!” 包元乾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趁卜颜孤军快马追上,而马哈木大军还在身后未至时让自己出奇兵解围额楞山。 可是这卜颜虽说是孤军追击,可这支孤军却仍然有一万五千众,就算自己与齐王兵马合在在一起也不过刚刚到这批孤军的半数。 如此悬殊的大战,就算包元乾自己愿意去,可是这几个统兵达干愿意吗? 果然,这些达干听说卜颜一万五千人合围,后方又有马哈木三四万大军紧随,都有些面露难色。毕竟,送死的事情谁又愿意去做呢? 乌云保痛泣不止,一行三十几个索伦兵对着包元乾“哐哐”磕头,直磕地额头出血也不休不止。 包元乾看地心头难受,却又极为无奈。这阔出他不了解,但是耶律红缨自己对她印象不算太糟糕,虽然公主脾气大了些,不过对萨仁雅是十成十的真诚。 “你说什么?阿缨被围?!” 就在包元乾为难时,只听一声惊呼,萨仁雅钻出人群。 她方才早早地便在人群中听着乌云保的哭诉,他听得耶律红缨身陷重围不由得心急万分。 那日耶律红缨来使馆,只告诉她自己有计划救她出和林,此后直到他们冲出东城门至今再无耶律红缨消息,如今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她岂能不吃惊。 “公主,这他们元廷内部的事,咱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对,那东海女真与齐王与我们素无往来,我们若是为之一并陷入重围,岂不是” 萨仁雅冷眉一竖道:“他们元廷?你们难道就不是元廷臣子了吗?!如今元廷式微才被马哈木这等小人篡权,齐王深明大义匡扶元廷却被贼子围困,我们同属元廷一脉为何坐视不管!?” “这”几个达干都有些犹豫。 萨仁雅哼道:“本公主也是元廷之人,你们若是心中无元,那也大可不必护卫本公主。你们若不去救,本公主亲自去救!” “万万不可!”几人纷纷上前行臣礼劝阻。 包元乾看向姜为,姜为淡淡道:“以正合,以奇胜。若说正面对敌我们绝无胜算,可若是里应外合,那被困的哀兵见援军到来便成了势不可挡盛兵,所言哀兵必胜。而围困的骄兵见大军前来不知真假人数倒成了疑军,此消彼长间倒不是毫无机会!” “我们只需突其一点,打开一道缺口,那齐王兵马冲出便能逃出生天。”包元乾补充道,他深谙其中道理,他虽不知兵却能通过万里长城来比喻理解。 这万里长城就如同卜颜的包围圈,虽然连绵极长兵力却分的极散。因此往往极难架住塞外部落集中兵力突其一点而毁墙而入,自己率众如一把尖刀直插其一点,打开缺口便逃,这卜颜决不能想到会有援军在顷刻间杀到! 第一百四十章 擒汗 额楞山脉 此山乃是余脉尾端,不高不大周长不过数里,乃是一座小山。 此时的额楞山上立坚壁,挖深沟。将这座小山当做了坚固的壁垒,无数的女真兵马制备着滚木礌石,强弓硬弩猛力地向下射击! 只见山坡四周数百持着圆牌的瓦剌士卒被箭矢不断射杀,滚木礌石带过之处响起一片片惨叫,不一会这批抢山的瓦剌先锋便顶不住女真人猛烈的还击,扔下数十具尸体便撤下山去。 女真人见瓦剌的进攻又一次被击溃不由得额手相庆,暗暗心道这瓦剌人如此畏死不前,看来守住此山不是什么问题。 可站在大营里的阔出却脸色沉沉,对于这一次次瓦剌人的骚扰试探性进攻,他不厌其烦。这样的骚扰与试探性进攻自从昨夜至今,就未曾断过。 大大小小数十次试探性进攻,虽然都被击退了却也让自己的兵马毫无休息的机会,整个军队从上至下都紧绷着神经,不敢丝毫懈怠。 他深知对于这样的进攻,就算打退一百次也不能解决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看着额楞山下里三层,外三层将此山围地水泄不通的卜颜大军,他乃久经征战之人自然明白卜颜并无全军攻山之心,而是以人数优势将自己圈起来,再故意以小股部队不间断的疲扰自己的军队。 待得后方马哈木大军一至,自己的部队正好精疲力竭而滚木礌石箭矢等物也耗尽,届时数万人齐齐攻山就算自己占据制高点也无济于事。 温水煮青蛙,好狠的手段! “若无援军,恐怕不消两三日光景,必败无疑。”阔出眉头紧锁,却一筹莫展。 哈喇那海衙廷据此遥遥数千里,恐怕当真是穷途末路。 此时耶律红缨擦拭着枪尖的血渍而来,她一身战甲被血溅透,神色一脸疲惫显然是一夜未歇。 “父王,瓦剌人刚退下去又开始阻止人马,估计很快又会来抢山。”耶律红缨神色凝重道,“衙廷据此太过遥远,不若再让女儿冲杀一次,若是能冲出一个缺口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昨日她与乌云保二人分头自东西两面冲杀,可惜的是西方乃是卜颜重兵之地,乌云保虽然杀了出去可是她却未能冲出包围,只得返回额楞山。 阔出看着四周疲惫不堪的士卒,心知如今的哀兵防守尚可,若是冲锋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他摇头否决了耶律红缨的话,却问向她身边的一名索伦大将道:“乌什哈达,战马如何?” 此番女真军队固山死守,将马匹悉数赶入大营的山坳中,但是战马所需粮草量极大,他如今问及的便是战马的口粮。 乌什哈达身长八尺,一身遒劲之力。他恭敬道:“回王爷,经过一夜清点战马尚存两千七百余匹。今早末将也将仅剩的口粮喂食给它们了,若是两日之内无法突围,恐怕就算马儿也无力驰骋了。”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了,若是两日之内不能突围,那等待的唯有全军覆没一途。 乌什哈达屡屡进言,劝阔出应趁最后机会组织兵马集中冲锋一次,虽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但至少能保证阔王等重要人物突出重围。 阔出点头道:“就算要突围也要趁夜色才行,如今白日突破实乃下策。” “哎,都怨那哈剌章无能。到手的怯薛兵权竟能被割走半数,与之合谋实乃失策!” 一旁的本雅失里颤颤巍巍道:“恨只恨那明国使者,若无他齐王也不会失手,岂能有今日之祸!” 耶律红缨冷哼道:“还不是你与那废物哈剌章沉不住气,屡屡派人让他不得安生。若两不相饶,那马哈木早便没命了!不过这人取玺倒是功成名就,倒把麻烦劝留给我们了!” 她看着本雅失里就莫名的想到包元乾,心中暗暗道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如今倒是把对包元乾的怒火一并发泄给本雅失里。 而她说的,自然就是包元乾。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包元乾的身份更不知包元乾此时正在马不停蹄而来的路上。 本雅失里语塞,如今他只做了半日大汗便亡命天涯,若是不能突围被马哈木抓住,那就麻烦了! “报!瓦剌人又开始抢山了!” 就在阔出欲出言劝和时,女真士卒又跑来帐中报信。阔出等人看去,只听得四面八方金鼓声大作,这瓦剌人又开始派出小股部队开始摸索而来! 这些瓦剌兵顶着圆牌,小心翼翼地踩着尸体缓缓而上,生怕女真营寨里又滚出巨石,射出箭矢。他们从昨夜骚扰至今,已经深谙这些女真人的弓矢威力,若射在圆牌上可入盾三寸,若是射在单层甲上立时便会被贯穿毙命。 他们逐渐的地向上,却疑惑着为何此番没像方才一般礌石箭矢一通招呼,难道他们的守城器械用尽了吗? 想到此处他们心头窃喜,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走过了一大半的路程。 “杀!!” 就在他们心头窃喜时,只听得山坡上一声娇声断喝,旋即便是无数的马儿嘶鸣声响起! 这些瓦剌人移开圆牌举目看去,只见女真营寨中冲出无数的女真骑兵,以上而下俯冲而来! 为首一人,正是耶律红缨!此番大大出了瓦剌人的意料,他们不曾想女真人竟敢出营反击,耶律红缨又是自上而下,来势极快! 转瞬间无数的女真骑兵已然冲入攻山的瓦剌人中,骑兵携带巨大的冲力而来,径直撞翻了数十个瓦剌兵,他们左砍右刺一路上砍杀的无数的瓦剌步卒。 步兵没能结成阵对抗冲击而来的骑兵完全就是大屠杀,毫无还手之力! 只片刻,瓦剌人便哀嚎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纷纷败退往山下退却。 耶律红缨乘胜追杀,女真骑兵以过人的马力一路自山坡砍杀至山脚,直杀的血溅长空,肢体横飞。 瓦剌人死伤了足有二百余人,这个伤亡比他们早晨的五次攻山总和还要多。 “直冲他们主营!!” 耶律红缨一声断喝,她见瓦剌人溃败,心想能否一鼓作气冲击卜颜的主营,从而打开缺口。 却没想到一行三百余骑兵刚冲到山下,漫天箭雨自瓦剌营地扑来,当即便将当头的五十几人射的纷纷落马而亡,而战马也身中数箭嘶鸣倒地。 耶律红缨左闪右避,左臂顿觉一痛只见一支箭矢扎入自己左臂之中。她见事不可为,伤亡不小便勒马带人撤回营寨。 “将军,这番女真反击我军死伤不小。若在这般疲扰他们,我们仰攻伤亡太大。”一个敏罕进帐诉苦。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敢以身犯险必是穷途末路。”主营中的卜颜负手看着女真骑兵被箭雨射退,若有所思道:“箭矢礌石终有尽时,恐怕等不到太师到来,这擒王首功便是本将的了。” 确然如次,这一日一夜的攻防,他的麻雀战术得到的效果。齐王营寨箭矢将尽为了节约箭矢礌石,不得不以此四面出击。 如此这般,瓦剌又对山寨上的女真人进行了一整日的骚扰,终于在夜色沉沉中缓了下来。 夜色沉如水,营寨里的女真人却极为安静。此时的女真营寨一支火把不点,黑漆漆一片。 不时间能听到马儿的喘息与嘶鸣,此时的女真人早已刀枪明亮,翻身上马做好了战斗准备。 齐王阔出,耶律红缨等人也是全副武装,他们商议再三还是决定在今夜趁着马力恢复之机冲下山去攻击不备,能走多少算多少! 他们皆是人衔枚,马裹蹄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打开营寨,耶律红缨一声令下女真骑兵聚集于东寨一处合力冲杀下山! 借着夜色总能掩护住许多人马,所以趁夜突围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冲入瓦剌大营,他们军心必乱! 他们一路驰骋自山上冲下,刚到山脚距那大营不过二百大步,他们正自以为得手。 突然四周火光大起,冲天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隆隆金鼓声如密集的雨点砸入耳中,惊地女真人心头大骇! “不好!他们有准备!!”乌什哈达厉声道,“莫管他人,正冲营寨!!” 只见四周接天蔽日的火光亮起,无数的骑兵合围过来,显然是中了卜颜的包围! 箭雨呼啸般射来就如漫天之蝗,一个接一个女真骑兵中箭落马,战马受惊乱窜,他们已然乱作一团再想回山已然难上加上,唯有冲出大营一途! 只是正面突围谈何容易,只见营寨中壁垒林立,深沟坚壁,数千的层层叠叠瓦剌弓弩手攒射而来! “啊!!” “箭雨太密,冲不过去!!” “四周有蒺藜!!小心!” 乌什哈达率领前锋冲击大营,却没想到他们不单箭雨密集,而且还在营寨门前与包围圈四周布置了铁蒺藜! 战马踩到这些铁蒺藜吃痛,纷纷侧翻于地将女真骑兵纷纷甩落马下! 乌什哈达率领的骑兵纷纷中箭落马,陈尸一地。 “阿岗!”他一声悲呼,看到自己副手一个索伦将领为了突入营中却不慎踩到铁蒺藜被掀下马来,还未起身便被数十支箭矢扎成刺猬,无力倒地! 四周已然合围,这些铁蒺藜就如同门锁一般,让他们冲出不得。密集的箭雨就如同割草的镰刀般,不断地收割着女真骑兵的生命。 耶律红缨带人死死将阔出等人护在其中,可箭雨实在太过密集,阔出的肩膀也身中一箭。本雅失里更是吓破了胆,索性钻到马肚子下,也顾不得什么贵族大汗的威仪,直直尿了一裤裆。 “父王,中计了我们恐怕很难冲出去了!”耶律红缨看着四周突围的骑兵还未近前便被连人带马射翻在地,心中悲悯。 阔出扬天长叹,“父王无能,连累了你!” 她摇头不语,听着四周兄弟袍泽的痛呼声,悲鸣声,怒骂声交杂一处,心中悲愤不已。 “哼,身为衙廷之人自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兄长叔伯们,随我冲杀卜颜主阵!”耶律红缨看着四周的袍泽兄弟,断喝一声便欲策马而去! “好,杀!!” “与王爷公主一并战死,死得其所!” 女真人爆发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便欲冒死冲锋,忽然一人急忙道:“快看!那是什么!!” 耶律红缨勒住冲势,见着那人所言之处果然密密麻麻光亮自包围圈外层逼近,那些火把光亮由远而近,从开始的星火点点,逐渐成了燎原之势! 片刻后,只见东侧外围夜色中,上万的火光亮起,似燎原火凤般连成一片直奔此处而来,人数之多似有一万余人之数!! “是马哈木的大军来了吗?!” “不会,马哈木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这火光看上去最多万余人,而来是自东而来不可能是马哈木的人!” “那是谁的!?” 耶律红缨身边的人马纷纷惊奇道,自东而来又有万余人,难道真是衙廷的援军?数千里的路程,这乌云保是乘云而去吗? 正在众人惊诧不已时,只见夜空中一发信号划破夜空,天空上闪烁着耀眼的衙廷印记。 被围的女真兵马本为哀兵,此刻见到自家的印记心道果然是援军到来,纷纷士气大盛意欲里应外合! 耶律红缨长槊一挥,嘴上骨笛鸣响,振声道:“衙廷援军已至,随我冲杀出去!!” 她虽然知道这批人马不可能是衙廷援军,但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这般脱口而出! “什么!?哪儿来的援军!?” 主营里的卜颜得报大惊失色匆匆出帐,望着远处通天的火光,似有上万人马! 这些骑兵来势极快,他还来不及分派人马去阻击,这些骑兵便已转瞬即至纷纷突近! 包围女真兵马的瓦剌人惊闻黑夜中突然出现上万骑兵,直扑自己而来,一时间军心动摇,谣言四起。 许多头脑精明的瓦剌人已经擅自离开包围圈,开始向外撤去! 那些援军冲击东边包围圈,东侧包围的瓦剌人前后已然散乱奔逃。一万四千多人的包围圈在此时骤然崩溃,四下逃窜霍然开了个口子! 他们这一乱,女真兵马压力骤减,耶律红缨等人铆足了劲率领女真骑兵奋力冲杀入营,将瓦剌弓弩手砍杀驱散。 看着前方密集的火光,耶律红缨等人纷纷取出信号弩向天上鸣警,示意自己身份谨防误伤。无数的印记炸起绚烂,那些红光迎面而止! “冲出去!!”阔出这时也一扫阴霾,生机就在眼前爆发出极大的求生欲。 女真骑兵便趁着被援军冲开的缺口,直直策马而出! “混蛋!!追!!”卜颜气急败坏,他算好阔出战马口粮,若要突围只能趁今夜! 他早早便扎下口袋阵,埋伏好铁蒺藜就静待阔出兵马入围,必能一举全歼!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这草原上哪里来的一万多骑兵,竟然神兵天降的地将自己的包围冲开! 他大恨正欲招呼士卒,却被部将阻拦道:“将军,对方出其不意杀到,我军阵型已乱各自奔逃。还是先收拢兵马,追击是不可能了!” 耶律红缨一马当先率领索伦铁骑冲劲那火光近前,她这才发现这股骑兵确然并非是衙廷援军,而是一群突厥系部落人马。 他们皆是一人手聚着两根火把,她心中暗暗喝彩,心道领头之人颇会用兵。 若是只五六千人而来,必不能惊动瓦剌人的阵脚,反而容易被一并吃掉。不过借着夜色掩护,他们五六千众高举两支火把便营造出了上万人的气势,密密麻麻作疑兵之状径直吓退了瓦剌人。 “是你!?”耶律红缨策马而来,惊讶地发现为首几人除了乌云保外还有一个熟面孔,竟然就是那“明使”包元乾! 她大为疑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包元乾带着克烈部的兵马前来营救。 包元乾勒马道:“还不快走?!”便直直打马而去。 她自知此地不宜就地,便随着他们策马向东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人困马乏他们才停下。 阔出与耶律红缨上前恩谢,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包元乾看着耶律红缨道:“要谢,还是谢谢你那好姐妹阿月。若无她,我是带不来这些兵马的。” 耶律红缨轻哼一声,她向来心高气傲无视草莽英雄。却没想到被一个貌不惊人,在她眼里不入档次的包元乾接连救下两回,她面子挂不住只得冷哼一声。 阔出道:“多谢明使相救,阔出感激莫名。” 包元乾起身摆手道:“我不是什么使者,王爷若是想感恩倒不必其他,我只需向你要一人!” “谁?” 包元乾神色古怪的笑道:“大汗,本雅失里!” 他此次专程而来,除了应萨仁雅之邀外还为了一个目的,便是听闻本雅失里与阔出一并在此。对于这个“好弟弟”,他自然要来亲自与他会面的。 “这敢问英雄与他有何恩仇?”阔出见到包元乾自然也明白二人如此相似的容貌,应该颇有渊源。 包元乾还未作答便听着马鸣声,只见姜为策马而来,从马儿扔下一人。 姜为嫌弃道:“娘的草包想逃,还尿了裤子一身骚!” 众人看去,正是那尿了裤子的本雅失里。 本雅失里被扔在地上,尴尬且畏惧地看着四周虎视眈眈地包元乾众人。 “我的好兄弟,本雅失里。咱们的账概算算了?”包元乾噙着怪异的冷笑死死盯着他! 第一百四十一章 嫁祸 自那夜突降奇兵攻破了卜颜大军的包围,卜颜部将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才将奔散的队伍重新集结,不过这时早已天蒙蒙亮,那齐王阔出的兵马早已遁远无踪。 卜颜心头大恨,虽然战后清点一共斩杀女真人不下一千五六百人,阔出三千兵马伤亡过半自是元气大伤! 但终究是让阔出等关键人物冲出包围,使他功败垂成。若是再过半个时辰,这阔出当要全军覆没于此。 他花费两日一夜的疲扰战术便是想减轻己方强行攻山的伤亡,仗着人数优势不断的袭击骚扰女真军。且已经引诱阔出不得不放弃营寨冒险突围,可最终却因为那上万人的骑兵部队毁于一旦。 这该死的神秘队伍,究竟是何人的所派?! 卜颜气急,以军法一连斩杀了七八名督战不力的佐官却也无济于事。他无奈挥师南下,一连走了三个时辰直到晌午过后,才在南面遇到了旌旗蔽日的马哈木大军。 这马哈木大军之所以来的晚,一来是调度四面军队耗了不少时日,二来则是在路上遇上了辉特部的游骑劫掠沃野城,他率军平叛后这才紧赶慢赶而来。 马哈木脸色暗沉,见着卜颜率军迎面而来汇报了情形,他手上攥着的马鞭直捏的咯咯作响。 卜颜下马垂头跪地道:“末将无能,被一神秘大军救走了阔出,万死难辞其咎!” 一旁的脱欢恨恨道:“必定是那包元乾,那人我看就古怪。自称明使却脱离了那明国使团,独自带人劫走萨仁雅,还与其克烈部勾结在一起!” 在脱欢眼里,这包元乾与本雅失里极为相似,本就心有怀疑。而那圣旨与锦衣卫的腰牌都是货真价实的真货,他又难以将假使的身份与章山端一行人联系到一起。 “父汗,我觉得那包元乾八成是以什么法子混入那明国使团,跟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如何解释这明国使团真假掺半!?到头来我们连谁真谁假都不”脱欢在一旁愤懑道。 “够了!!”马哈木神色陡变,手中马鞭一挥发出“啪!”一声脆响,径直抽在脱欢脸上! 脱欢的脸上霎时出现一道血痕,他忍着疼戛然而止,不敢直视马哈木。在他心里一种浓浓的耻辱感油然而生,他这两日连连吃亏赔了夫人又折兵,已然发誓要改变自己。 马哈木怒道:“脱欢,你已二十有二并非是那孩童了。做事何时才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前日若不是你负气追一女子,不听卜颜劝告执意而去。倘若率本部兵马与卜颜合兵一处出击,你两部合计近三万人那阔出又怎能被人救走!?” 他看着这负气用事,不成器的儿子,心头真是恨铁不成钢! 此番虽然扫除了汉人世侯势力,安插了自己的人马。不过还是在最后关头遭遇了叛变,而这叛变竟然是自己引为亲家的阔出与亲信哈剌章联手造成的! 他虽早有提防,剥夺了哈剌章半数兵权且将大军就近布置在和林周围,却没想到却变生肘腋。前几日还在助自己平叛的亲家与亲信,竟然反手能勾结祆教联手,对自己进行斩首行动。caso 如今作乱者全数遁逃,而自己夫人厄鲁朵却受了重伤,见卜颜功败垂成而归自己这儿子还在一旁拿捏不准关键问题,还在计较遁去之人的身份真假,他岂能不愤恨! 如今的包元乾是否是真明使对于马哈木来说已然不重要了,他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此刻已然有了更远的思量。 “卜颜你无罪,起身。”马哈木淡淡道,卜颜听罢这才告饶起身。 马哈木看着茫茫四野,不由得长叹一声,如今自己虽然掌握了和林局势,不过叛乱后的诸多事宜还需要自己去善后处理,包括那队携假玺而去的明国使节队。 就在此时,侧后方烟尘滚滚而来,众人看去只见是兀颜尔率领万余铁骑而来。 “禀太师,那队帖木儿兵马果不出太师意料,那日稍有异动末将便率军先发制人。末将追杀那队帖木儿兵马百余里,抓了几个舌头其余的几乎斩尽杀绝!”兀颜尔下马恭敬道。 马哈木神色稍缓便道:“做的不错,如今还有件要事需要你与卜颜去做。” “太师尽管吩咐。” 马哈木遥望南边半晌,虚眼兀自道:“你与卜颜挑选千余骠勇扮作鞑靼人直往明国去,经过鞑靼境内后大张旗鼓,然后将他们追上斩尽杀绝!” “斩尽杀绝?”兀颜尔听罢错愕,以为是自家太师糊涂了,杀人倒是不难,沿途都有瓦剌的哨探消息,找到这批人也不难。只是这明国使者谁敢动手? 马哈木冷冷道:“不错,一个不留。拿到假玺便毁了它,把这事儿推到那阿鲁台头上。” 卜颜听到马哈木这般安排,眼珠一转心头便已明了。当即便给了兀颜尔一个神色道:“末将必将功折罪,不负太师之命。” 卜颜挑选着精锐时心头却颇为讶然,因为到了此刻直到马哈木下命要将这伙明国使节全部杀害时,他才明白当这批明国使节踏入塞北时已然是死人了。 自家太师嘴里说着要联合明朝共讨阿鲁台,可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寄希望于联合明朝消灭鞑靼。一个毒计早就在他心中产生。 他让鬼力赤入明联系明朝廷差派使者通好,那明廷使者自然应约而来。两国融洽在和林通过万安宫晚宴与射猎大典上举世瞩目,各部落都深知马哈木对待明使礼节备至,从无失礼之处。 特别是将传国玉玺在大明殿上亲手交给明使带回,这是人人所见。而明使在归途中却于鞑靼境内被一伙鞑靼骑兵尽数杀害,玉玺不知所踪那这个怀疑自然不会怀疑到他马哈木头上,这锅自然就得阿鲁台来背。 如此一来明朝自然会盛怒发兵攻打阿鲁台,而之所以不在使者来和林路上或者和林城里伏击,正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马哈木先是礼数周全而后又亲自诚心献出玉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做个塞北诸部乃至于事发后明朝问罪塞北诸部时,为自己辩解的证据。 所以不管马哈木找没找到真玺,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真把玉玺交还给明朝,而是借派遣使者的机会再鞑靼境内做掉使者,然后栽赃嫁祸给与明朝素来不和的阿鲁台部。 而如今由于包元乾的陡变,让这伙明朝使节的身份在马哈木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究竟是真还是假,若是真为何真使节里出现了个包元乾?若是假想必定是鬼力赤从中作梗,这块玉玺不知哪个贪功官员私取后最终还是会流入明国,出现在应天。 可不论使节真假,这块假玺都决不能进入明国,一旦将假玺奉上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单阿鲁台无事明朝还有可能发兵来攻打自己瓦剌部。 他如今去追杀这批使节,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嫁祸阿鲁台,而是应对这真假身份的使节做两手准备。 若是假,那便掩人耳目悉数杀光毁掉假玺,权当无事发生后再派人向明廷通好,再骗取使者来草原。若是真那便省事了,直接杀光后嫁祸给阿鲁台,让明朝发兵攻鞑靼自己夹击其退路,待明军退却后这草原自己将成为独霸塞北的巨无霸。 进可栽赃,退可保自己无虞。 只是在大明殿政变时,稍稍出乎自己意料,若是让乱军在自己控制的和林内将明使杀害,那就坏了自己大事。 索性这两日得知那队明使已然向南而去,他也可以放手施行自己的原计划。 兀颜尔准备好兵马道:“太师,听闻辉特部孛罗首领趁乱截取我沃野城辎重,需要末将一并将这厮收拾了么?” 马哈木淡淡一笑道:“为何要去?孛罗首领不过是担心叛军劫掠本太师粮草,故而替本太师取走一些保管罢了。” “哦?” 马哈木此话一出,不但是兀颜尔疑惑起来,就连随军的文武官员也不由得交头接耳。 人人皆知把秃孛罗趁火打劫,与之貌合神离,乃是趁马哈木收拾乱军时背后捅刀的主。众人皆以为等马哈木回过神来必定兴兵报复把秃孛罗,犁庭扫穴。 可谁都没想到马哈木不单不打算攻打辉特部,还亲自为其开脱。 脱欢虽然急躁却并不蠢笨,他思索片刻便道:“父汗胸怀天地,非是宵小可及也。” 他深知马哈木的意图,马哈木不是不想攻打辉特部,而是此刻还不能攻打辉特部。如今情形虽是马哈木一家独大,但是周围却危机四伏。 且不说阔出与乌格齐为联盟,就说那帖木儿帝国便欲插手草原的权力,如今得罪了帖木儿帝国再加之南面鞑靼阿鲁台,已然是四方有敌。若是再负气与辉特部交战,他马哈木还能有盟友吗? 这也是他为何本欲不计前嫌,与阔出结为亲家的原因。他深知自己一部势力虽然强悍却也架不住环伺之群狼。他需要拉拢阔出拆掉与乌格齐的联盟,趁鞑靼纷乱再毒计嫁祸鞑靼借明朝消灭心腹大患。 若是能达到这两步,敌人便只剩下乌格齐与那西面遥远的帖木儿帝国,他的压力便会骤减。可如今阔出死也不愿与他合作,那辉特部就绝不能再失去,这才马哈木为何能忍着亏也要不计前嫌替把秃孛罗说好话的缘由。 他忍辱负重,为的便是突破这一群狼环伺之困局,真正能做当纵横草原之霸主,以至于不惜骗自己用玉玺换萨仁雅。 马哈木听脱欢这般说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儿子,心道还是马鞭教育下才能让自己这急躁的儿子醒悟。 待卜颜二人率部疾向南奔去后,马哈木看着脱欢脸上的血痕有些不忍,毕竟自小对这独子宠爱有加,但毕竟还是太骄纵他了。 “脱欢,听你说那包元乾与克烈部的人马勾结一起?”马哈木这才缓缓问道。 脱欢猛地点头道:“不错,就是萨仁雅的母族,素来与我们瓦剌仇视的克烈部。我看地真切,准没错!” 马哈木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知道我方才为何要抽打你?” “儿不知。” “那我交予你一事,你自己去悟。”马哈木波澜不惊地看着脱欢。 “何事?” “去将那包元乾寻回来。” “什么!?寻他?是要儿一刀杀了他么?” 马哈木冷笑一声,“若是取他性命何须让你去?本太师要他全须全影,安然无恙的到达和林!” 脱欢道:“父汗,这克烈部与我绰罗斯乃是宿敌。就算是寻到了克烈部,他们又怎肯将包元乾交予我们?” 马哈木哈哈一笑道:“痴儿,哪有什么宿敌,有的不过是利益。那克烈部虽然与我为敌,可一个被克烈明珠看好又是汗位合理继承者的外人,又岂能被克烈部的既得利益者所容?他们与我们又共同的诉求,我们想要他们便想送,岂能不成?”说罢便策马率军而归! 徒留脱欢在原处,马哈木的提点让他明白了不少,这包元乾被萨仁雅看好又是黄金家族血脉,但他毕竟为外人,若是一旦到了克烈部内,克烈权贵都会受到名义上钳制。若包元乾不在,那他们这些权贵就是土霸主,可若是包元乾去了,他们就总感觉会被压一头,必然是巴不得让包元乾滚蛋的。 只是他不了解自己父汗为何要去寻这个屡坏自己大事又欺骗他的假使者? 旁边一个幕僚拍马上前道:“太子还不知太师用意吗?” 脱欢扭头看去却见是一骑着乌云踏雪,身材健硕遒劲的黑袍老者。他认得此人,那日在大明殿大杀四方,一人击败四个祆教高手,力挽危局。 “何意?” 那老者道:“那本雅失里与包元乾面容极为相似,厄鲁朵夫人也言极有可能是胞兄弟。如今本雅失里勾结帖木儿帝国作乱,太师与之交恶这本雅失里自然已不可用。既然本雅失里不可用,那么这包元乾” 脱欢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马哈木为何要让自己去悟! 如今大汗新立便失,对于各方环伺的野心家自然是个由头。马哈木亟需一个与本雅失里极为相似的人回归和林来借此堵帖木儿帝国的借机发难,重新做他的傀儡以此发号施令以挟天子令诸侯。 难怪方才父汗会抽自己一鞭子,原来方才父汗就已经想着以没什么势力的假使包元乾替换本雅失里了。这鞭子倒是挨得不怨,当自己还在纠结包元乾身份真假时,其父汗已然跳过了这一层利害关系,自己还是太嫩了。 “只是,这克烈部散落极北行踪不定,我又该如何去寻找包元乾呢?”脱欢皱眉苦恼,“父汗给我重任,我不想辜负了他的期许。” 那老者笑着毛遂自荐道:“这克烈部行踪不定,可微臣却颇有些耳目大概知其方位。若是太子不嫌弃,可与微臣合作。不消多少时日便能寻到克烈部,寻到那包元乾。” 脱欢大喜道:“当真!?” “自然。” “你唤作什么?” “风塞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影与别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厚厚的乌云密布下的旷野中数千人的马队疾驰而来,马蹄阵阵踏着坚实的冻土发出“哒哒”之声。冰冷的冻霜自天空飘下,包元乾满是胡髯的脸庞上也挂满了冰霜。 他们越过胪朐河,斡难河一路向北连续奔逃数日,距离不里牙惕地区已然极近。 到达不里牙惕地区后,向东则是哈喇那海衙廷,乃是东海女真聚居地也是齐王阔出的衙廷所在。而继续向北则是贝加尔湖南段,再顺湖而北行数日便能抵达克烈部所在。 一连数日皆是风餐露宿,饱经风霜。由于忌惮马哈木或有追兵而来,他们尽量减少驻扎的时间,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八九个时辰都在赶路。 如今距不里牙惕已近,无论是女真人还是克烈人都松了一大口气,他们选了处地势较高的浅丘地带扎营,顶着扑天卷地的咧咧北风开始奋力生火制热,这么多日还是第一次敢在扎营后生起火光。 包元乾一行人哪儿经历过这么寒冷的北地,往日在肃州卫便觉得寒冷异常,没想到这西伯利亚的冻土高原上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早就裹上了厚厚的羊绒毡袍,戴上了沉沉的毡帽,配上他这不修边幅的胡髯倒有几分像那可可西里的老牧民般。 扎营驻地后已然是天色半晚了,听着四周阵阵的狼嚎声站在营外浅丘上眺望着东边远处,心道那应该是后世库页岛的方向,也是如今明代奴儿干都司所在。 他回想着自己一路自肃州卫出发,辗转万里如今来到此地,虽然所求之物一应俱全,却对自己的未来之途产生了不小的疑惑,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如愿的走到那步。 他这具身体虽贵为黄金家族血脉,又是天元帝之后,可莽莽塞北之上几无他立足之地。没有实力的名号,虽响却卵用,只能成为野心家的工具罢了。 “你不入营,在这里等着喂狼?” 虽然四周呼呼北风,但他还是听到一人从后而来冷冷道。 包元乾扭头看去,却见是那耶律红缨走来。耶律红缨自那日自己救出她,两人便未多言语,如今她并未着甲,而是束着乌黑的高马尾一袭素色绒袍而来。本就身材高挑的她少了几分肃杀的清冷,却多了几分野性之感。 “你一女子都不怕野狼,我会怕?” “哼,明国人都是这般嘴硬?”耶律红缨走至他身侧随着他眼神眺望远处,“搭救之恩我就不惺惺作态了,我耶律红缨不喜欠人人情,日后若有用的着的地方但讲无妨。” 包元乾听得好笑,心道究竟是我嘴硬还是你嘴硬?不由得淡笑道:“齐王公主不必了,兵是萨仁雅的与我无关,你我之间不存在什么亏欠之说。” 耶律红缨见他默然不受,有些气急,重重一哼却迁怒了伤口。 她本为刚烈女子,寻常箭伤她从不放眼里,只是那日中箭之处数日来灼热且疼痛难忍,伤口久久难以结痂,最要命的是今日自己有些轻微的发热起来。 她方才嗔怒下又觉伤口骤疼,她有些眩晕黛眉紧锁伸手捂住左臂受伤之处,疼痛难忍下素来坚韧的她也不由得轻声的呻吟吁叹。 包元乾见她站立不稳且左臂负伤,双颊与额头通红便一把扶住她伸手贴在其额头上,耶律红缨皱眉刹然躲开道:“作甚?!” “发热了?” “与你何干?” 包元乾无奈摇头,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瓷瓶,这是那黑袍长生天给的,如今还有一些。 “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包元乾递给她,指着她左臂道:“你伤口被细菌感染了,硬抗是抗不过去的。若再不管它,你过几日高烧一来便得昏迷不醒说胡话了。” “细菌?” 包元乾无奈解释道:“类似于风邪之物,趁着你伤口洞开时趁虚而入直达你体内。就类似于,风寒邪祟致病之理。”他说罢便瓷瓶塞给耶律红缨。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给耶律红缨解释病菌病毒的概念,只好用了风邪,邪祟等物让她大概明白其理。瓦剌人素来喜爱在箭头沾上粪汁等物,这耶律红缨负伤极有可能是感染了细菌才会导致发烧。包布同已然双腿中箭他便担心感染,但是用了那黑袍人的金疮药后安然无事,想必定然有奇效。 “管用么?” “放心,害不死你。” “你!” 耶律红缨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便解开衣领露出滑嫩香肩与左臂开始将金疮药倒在那化脓的伤口上。包元乾看着这化脓乌黑的箭伤心道自己猜测不错,与细菌感染无异。 不过这耶律红缨倒是毫不避讳,可能她自小生活在蒙女真混杂的环境里,对着漏出半个肩膀之类的小事毫不在乎,也不觉得包元乾在旁看着就是冒犯。 不过包元乾一个现代人更开放,你一个女子都不在乎那包爷更无所谓了,反正后世那些女孩露的更多的也不是没有。 “你应是与那本雅失里乃是血亲?天元帝之后,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耶律红缨合上衣领问道。 包元乾知道她不会无事前来,见她切入了正题便道:“能有什么打算?且在克烈部浪的几日是几日。” “哦?你可不像这样的人,隐瞒身份把瓦剌两部骗的兜头转,还阴了那哈剌章一手。这样的野心家说自己放浪度日,你说我信不信?”她说话有些咄咄逼人,毕竟他们没能擒住马哈木,这里头的责任有一半还是包元乾的。耶律红缨眼眸一转,盯着不老实的包元乾道:“而且你似乎得到了一个好东西?” “公主有话便直言,不必拐弯抹角,快人快语便是。” 包元乾没有直面回答,他心知萨仁雅与耶律红缨之间不分彼此,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隐蔽事。 耶律红缨笑道:“放心,我对那东西没兴趣,不过对你倒是有兴趣。” 包元乾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耶律红缨所谓的兴趣不会是什么情情爱爱,自然另有其意。 果不其然耶律红缨继续道:“你既为天元之子就当克承大统,待在那克烈部或许可惜了。你本就浮萍漂泊本无依,不若随我父王同去衙廷,我们在衙廷扶持你登位号召林中部落与女真人联合西边的土尔扈特人共同夹击马哈木。” “是齐王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包元乾不动声色道。 耶律红缨摇头道:“这你无需关心,你只要知道一旦你登上汗位,信手一挥便是无数的林中百姓归附,皆是兵精粮足后一举击溃绰罗斯部便可称霸塞北,届时你便是再世之一代天骄。” 包元乾听着这诱人的话语,不为所动道:“哦是再世天骄还是献帝刘协?” “什么意思?!” 包元乾负手回身看着耶律红缨道:“齐王与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一生不愿受制于人,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了衙廷或许衣食无忧可却如那笼中金丝雀一般,一生再无自由可言。” 他深知耶律红缨这些话包括她来寻自己恐怕都是阔出的意思,可他又岂能不知自己无依无靠跑去哈喇那海衙廷为汗,那便是别人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阔出虽贵为大元齐王却非黄金家族血裔,并无合法正统,这些年只得靠武力征伐来控制林中部落与女真人。他无非就是想借自己的合法正统之名为壮大自身实力,利用自己黄金家族的政治资本来统一东海女真部。 届时一旦如愿,就算绰罗斯被击灭也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那成再世天骄的也不会是他包元乾,而是阔出。 若这般他就如那本雅失里一般成了傀儡,若无帖木儿帝国兵马为后盾,那本雅失里也不敢妄然回和林,正是因为他想通过政变摆脱马哈木傀儡身份,这才会与哈剌章铤而走险。 而之所以阔出放弃本雅失里而拉拢自己,也极大因素与帖木儿帝国有关系,马哈木不蠢这阔出也不傻,不会放着自己一无所有之人不立,去立一个拥有帖木儿帝国背景的本雅失里。 耶律红缨黛眉紧锁道:“你怎是个榆木脑袋,你以为到了克烈部就能与阿月长相厮守了吗?你为何不想想若是你与我父王齐心合力一统女真部落后实力大增,届时那克烈部又岂能不归附?我知你与阿月情投意合,等到那时你与她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么?” 包元乾心头好笑,这耶律红缨见利不动自己就开始搬出自己所爱之人了。诚然,他很想与萨仁雅长相守,可是却不是做傀儡一般的苟且相守。他需要的是自己一言九鼎,不容置疑般的相守。他需要自己的势力,而不是傀儡般的苟且。 “齐王或许错看了我包元乾,我如今虽一无所有,可谁又能断定今日籍籍无名之人日后不会名震天下?”包元乾哈哈一笑道:“公主方才那句浮萍漂泊本无依说的极好,可我也想回赠公主一句。” “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包元乾话音未落早已长身离去,空留余音使耶律红缨怔在远处。 “哥,那女真娘们跟你说甚了。” 包元乾一回帐中便看到包不同伙同着卢、高二人凑过来,就连萨仁雅也睁着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 包元乾心道这几人怕是刚就偷偷看着自己了,属实明代版窃听。他大致转述了一下耶律红缨的意思,又说了自己的回答。 “说得好,哥!” “正是,好一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好男儿当志在四海岂能为人所困!”卢刚锋点头道。 高守正道:“如今我们得了玺,正应了大包那句池鱼化龙。” 包元乾忽然想起什么便道:“那本雅失里呢?” 高守正不屑道:“饿了这丫两顿,方才让赵家兄弟给他吃了顿,这厮完全不顾什么大汗身份,狗刨饭一般,嘁!” 卢刚锋疑惑道:“包总旗,照理说这本雅失里与你模子这么相似又有害你之心,照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刀做了他反倒让咱们省了心。免得冒牌货一肚子坏水,保不齐多久咬咱们一口。” 包布同点头称是,他们几人都不懂为何包元乾要留着本雅失里,还要好吃好喝待着。 包元乾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不杀他自然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日后咱们走南闯北少不得危险重重,这本雅失里与我长得极为相似,倒是可以做我的影子。” “影子!?” 包元乾点头道:“不错,我是凡人又不是神仙,不可能身分两处。待我分身不暇时这本雅失里就派上了用场,而且影子关键时刻也能替我一命。” 众人一拍额头,这才明白包元乾的用意,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包元乾留下本雅失里自然有大用,他数日前俘获本雅失里便审问了许多,尤其是对于本该是买的里八剌(额勒伯克汗)次子的本雅失里,为何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胞弟? 那本雅失里那时还颇小却也知道了个大概,原来当年捕鱼儿海之乱后,哈剌章带着本雅失里先是遁走察合台,数年后也速迭尔病死那恩克汗也被马哈木毒死。 马哈木扶植了额勒伯克汗后,这额勒伯克汗却意外寻得并迎娶了本雅失里之母,也就是天元帝大妃为妃。这本该是其婶婶的女子,却做了她的妃子。 那女子要求寻找失落在察合台的儿子,额勒伯克汗便寻到了哈剌章与本雅失里,但这样一来辈分便乱了,本该是同辈的本雅失里与额勒伯克汗遭到朝臣非议。 无奈之下,额勒伯克汗将本雅失里认作其次子,以此来掩人耳目。不料乌格齐杀回和林,杀害额勒伯克汗后本雅失里也只能与哈剌章再次远遁帖木儿帝国。 而本雅失里与包元乾的生母,也在战乱中失散不见,不知所踪。 “哥,要不要拔了这厮舌头,省得他乱说。”包布同嗜血上头,跃跃欲试。 包元乾敲了下他道:“你哥我是个哑巴吗?以恩威慑之让其不敢乱言即可,你拔了他舌头难不成还得拔老子的舌头?” 包布同吐了吐舌头,却看到一旁萨仁雅脸色有些不太好。 卢刚锋自然察觉到了,便道:“这夜色也黑了,我们先告退了。”说罢踹了不愿走的包布同一脚,给了个眼神便退出了营帐。 包元乾看着脸色不佳的萨仁雅道:“怎么了?月牙儿。” 萨仁雅暗暗道:“方才听你们兄弟几人交谈,你似乎不愿久留克烈部?” 包元乾将她搂住道:“我如何不想留?若是能留我一定选择留下陪伴你。” 他话说的模棱两可,却又严丝合缝找不到破绽。 “你没骗我?”萨仁雅抬起头,那双大大如宝石般的明眸眨巴眨巴。 包元乾竖起手指道:“我若是骗我的月牙儿,我便万箭穿唔。” 萨仁雅赶忙捂住包元乾的嘴道:“呸呸呸,骗就骗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干嘛要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挂在嘴边发毒誓。” 包元乾握住她的手,沉沉道:“月牙儿,遇到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性情的女子。” 萨仁雅抿然一笑,旋即想到了什么道:“你那胞弟本雅失里与你可太像了,那日射猎大典我便发现了,只是没想到当真是你胞弟。” 包元乾捏了捏她琼鼻道:“怎么,怕把我们二人认错了?我告诉你,你可得仔细辨认清了可别让那小子占了你便宜。” 萨仁雅皱了皱鼻子道:“胡说八道,你胸口的烫疤可是独一无二的。再说了那本雅失里虽与你相似,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畏事怕死,手无缚鸡之力怎有你半分神采?” “所以说他只能做我的影子,不是么?”包元乾听得美人如此夸赞自己,心花怒发般。 萨仁雅踮脚吻上包元乾,两人相拥热吻越来越上头。对于这么野性热烈的女子,包元乾也有些招架不住,最后还是他主动离开她的双唇道:“这火烧起来可就止不住了,小心隔帐有耳!” 包元乾说的自然是左右两侧帐篷内的人儿,一对是姜为与小蓝,还有嘛自不必多说包布同那小子。 “休息。”萨仁雅含笑点头,她也深知此刻温情虽浓,却不是寻欢之地。 翌日清晨数千人早便拔营而起,大队人马向北奔驰整整一日终于是来到不里牙惕地区,而此时也到了阔出与克烈人分别之时了。 “兄台就此别过,昨日之事是小女唐突了。可若是日后回心转意了,大可来哈喇那海衙廷寻我,我阔出必当十里结彩相迎!” 阔出自然是知道昨日耶律红缨未能拉拢成功,不过毕竟包元乾乃是有恩于他,他虽是野心家却也不是蛮横家。 再说如今他手下也只剩下一千余人,动真格的也不是克烈人的对手。 包元乾作揖道:“齐王客气了,你乃大元忠臣所行之事包某佩服不已,公主她不过是率性诚真,我又怎会计较。” “包兄,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乌云保策马行礼。 “好自珍重!” 包元乾看着一旁冷着脸却不时瞥自己一眼的耶律红缨,不由得笑着招呼道:“公主记得每日两敷,不消三日便能痊愈,再会!” “哼,知道了。”耶律红缨当先策马而去,阔出轻叹一声也带着人马朝东疾驰。 包元乾一行人送别了阔出,便率队继续向北奔驰,终于在五日后的傍晚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克烈部人马。 克烈部,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指拉弦起祸端 那接应的克烈部人马当头开道,并立刻拨一批人先行开马回转通报。 包元乾行不多时,便看到前方旌旗竖起,一大队人马直奔而来。 “公主!” “阿姐!” 为首一人乘一匹雪白良驹,身裹华贵裘绒年岁却是不大,甚至比那包布同还要小些。他旁边一人正是必彻彻,必彻彻驻留在此处并未随姜为折返,已颇有些时日。 萨仁雅看着前方有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策马上前凝视着,似乎是打量多年未见的朋友般。 那十四五岁乘白驹的男孩勒马而止,匆匆下马跑来牵住萨仁雅缰绳,他抬头注视了萨仁雅半晌才大喜道:“小阿姐,还记得阿弟不?这般多年过去了,阿弟险些不认识你了!” 萨仁雅跳下马来,上下打量着这男孩,小心翼翼开口道:“你是密什特?!” 那男孩猛地点头,欣喜道:“小阿姐好记性,那年柏海儿湖边跟在你身后的那小家伙,还记得你骗我吃了一嘴泥么?” 萨仁雅展颜笑道:“果然是你,这般多年过去没想到个头都比我还高了,不是原先那个尿裤子的小孩了。” 密什特嘿嘿憨笑几声,挠了挠头道:“小阿姐可别取笑我了,我如今可是克烈部的叶护了,可得给我留些颜面呐!” “叶护?那芝罗叶护”萨仁雅听他这般说,不由得追问。 密什特收敛笑容,淡淡道:“阿父他三年前便去世了,如今我承袭叶护之位颇有些时日,此次见你来信与金刀,我便力排众议将大军遣去救援你。” “世事无常,没想到一别十载归来,舅父已作古。”萨仁雅听罢轻叹一声,旋即一扫阴霾对后方包元乾道:“拔都,我来与你引见。” 包元乾翻身下马走来,萨仁雅拉着他的手走到密什特身前道:“这是我舅父之子,如今的克烈部叶护官,密什特。” 旋即对密什特介绍道:“这是阿姐的拔都巴图尔,他名包元乾。” 密什特听到萨仁雅介绍,知道能被她称为拔都的人,自然是心属之人。密什特神色玩味地看了看二人,嘿嘿笑道:“没想小阿姐这白月光一般人,也有被俘获的一日,哈哈哈!” “见过叶护。” 密什特大咧咧摆手道:“欸,既然是我小阿姐心属之人,那便是一家人。不必称我为叶护,见外。与我小阿姐一般直唤叫我阿弟便是,对姐夫。”他说罢挤了挤眼睛,没正形的打趣道。 包元乾心道这密什特叶护率直快语,一点也没架子倒是个好相处的人。在后世便叫自来熟,也算是少年率直。 只是看他们姐弟二人相认都花了半晌,足见曾经的感情是很真挚的,只是分别了太多年未见,一下都没认出对方似的。 “叶护说笑了,在他人之前还是称呼叶护为好。”包元乾作揖道,萨仁雅往日不少与他说过克烈部这类突厥系部落的事。 他们被蒙古征服后便施行了蒙古官制,废弃了原先特勤、叶护、达干等传统称呼。但是自从元大都被攻破,元帝北逃后草原一片混乱。 这不受约束的突厥系部落便又恢复了千年来的传统,名义为元臣所以不称汗,最高长官自任为叶护,子弟贵族分列为特勤、设等职位,早已多年。 “欸,姐夫。我这小阿姐脾气可是泼辣,不是一般男子能驾驭”密什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耳语道。 “阿弟你说我坏话是不?” 萨仁雅伸手欲揪他,密什特赶忙跳开憨笑道:“我可没,小阿姐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速速随我回部,那里生着篝火晚宴就等着你们了!” 密什特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前后浩荡的队伍便沿着封冻的柏海儿湖向北驻地而去。 一路上二人姐弟重逢,多年未见自然是话语极多。这萨仁雅的母亲与密什特的父亲芝罗乃是同胞姐弟,他们又是表姐弟的关系,加之各自父母都已不在,如今同病相怜起来自然是要好。 他一路上听着密什特在萨仁雅面前邀功,说自己排除万难不畏艰险,若不是其继母弥者般那执意不让自己随军前来,他也要身先士卒前往和林了。 而这借兵而来最大的阻力便是这个弥者般那,姜为一路上便与自己说过这弥者般那,他套问过许多克烈人的话,才知道这弥者般那并非是密什特的生母,而是芝罗后娶之可敦。 照突厥人的习俗,在芝罗死后弥者般那应当嫁于自己继子为妻。但是密什特自小跟着萨仁雅玩耍,耳濡目染了许多汉文化,萨仁雅离去后他又自己钻研了多年,知礼节懂伦法。 所以当芝罗去世时,弥者般那照例要做其可敦时却被密什特一口回绝,密什特坚持奉其为母,不与之同卧寝。 那弥者般那本便素有野望,芝罗在世时便欲蚕食兵权,但芝罗并未予之。等到芝罗去世,十二岁的密什特继位,这弥者般那原以为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继子之可敦,以叶护暂幼摄政握权。 却没想到密什特憨憨的样子却一点不傻,少年老成不但回绝了欲嫁与自己的弥者般那,还通过拉拢其父心腹大臣将领等,牢牢将绝大数兵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一来弥者般那更是气急,她染指权力的道路被死死堵住。不过她的势力也不能小看,虽然大部分兵权握在密什特手中,不过那些克烈贵族子弟仍然各自拥有一些兵马,且与弥者般那关系不一般,走的颇近。 而且这弥者般那是闪含人,拥有一些闪含势力,虽然这些势力乃是克烈的臣属加起来远不如密什特的六七千直属兵马,但是却在克烈部内形成了一股迥异的势力,颇有些话语权。 如今听到密什特与萨仁雅的交谈,更加印证了老姜所言非虚,这些克烈贵族子弟与弥者般那拧在一起,与年不过十五的密什特斗智斗勇。 众人入了大营,包元乾让手下把本雅失里随密什特亲卫押到一旁帐内看守,他们剩余人则坐在暖热的大帐内,笙歌燕舞间沉沉弥醉,他们长时间的奔命,在此刻紧绷的神经方才暂歇了下来。 那密什特与一紫绒贵妇同坐主位,显得亲密无间一般。那紫袍女子,自然便是弥者般那。她养尊处优,年不过三十余,保养的极有韵味。 那些克烈贵族子弟,也不知是密什特的兄弟叔伯,还是子侄后辈,皆是济济一堂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包元乾一行“不速之客”。 忽然那弥者般那端酒起身道:“今日诸位有所不知,我们这小小的克烈部却是来了一位大人物,实在让我等小部寡民蓬荜生辉!” 诸贵族听罢都有些疑惑,他们倒是听说前叶护的外甥女,克烈部的明珠回归本部,不过这弥者般那这般措辞,难免有些词不对位。 密什特轻咬着厚嘴唇琢磨间,没想到那弥者般那径直抽身迈步到包元乾跟前。 “元臣弥者般那,见过天元帝三太子。”她话音一落早已双手高举酒中酒,谦卑至极地呈去,“诸位作甚?莫不知这位便是黄金家族血脉,元世祖一系血脉之仅存?叶护也真是的,这般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害的我们怠慢了上位。” 后方的克烈贵族面面相觑,各种古怪的神色皆有。只是片刻皆是一同起身持酒上前遥敬包元乾道:“臣之罪,见过三太子!” 这一动静不小,整个帐内飘荡着余音。 密什特尚显稚嫩的面庞有些暗沉,不过旋即也起杯遥敬。这一下倒让包元乾有些措手不及,他端详着这突然发难的弥者般那。 他自觉自己与她是第一次见,绝无私仇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弥者般那故意抛出自己身份,让克烈贵族子弟知道自己这层身份,这样做有两种可能。 一是单纯的排斥自己,不想自己以元帝之子的身份滞留克烈部碍手碍脚,让克烈贵族挤兑敲打自己让自己无立锥之地。 二则是恰恰相反,这弥者般那想借自己的名头将那些与他合作的克烈贵族拉拢一起,借元帝血脉的名义与密什特对着干。 不管是哪一种,都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是有人有意地将自己拉入克烈部这趟浑水中,让自己做傀儡牺牲品。其二便是密什特遣去的高级将领中有人在密通弥者般那,这密什特的内部有人做了奸细! 自己向阔出索要本雅失里,与自己身份的事不会有多的人知晓,索要本雅失里这好弟弟的时候,只有几个达干在场,是谁? 在萨仁雅紧张的目光中,他起身举酒还礼道:“诸位,元廷败亡已有近四十年。如今的草原早已是群雄争霸,何谓元主元臣?就连大汗也是傀儡罢了,更何况我孑然一身呢?” 说罢他轻拉领口,露出里间骇人烫疤又道:“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已是镜花水月。就连这黄金家族的烫疤也被我掩去,我此生心志不在天下也无争霸之心只愿做一富家翁终老尔。你们这杯酒若是敬远来之客我便但饮无妨,若是敬君上那便恕在下才德浅薄,没这个能力饮下这杯千钧酒。” 他想的很明白,既然弥者般那敢这么发难自然便是有确切证据,与其狡辩让人更生怀疑提高戒备不如坦然承认,这弥者般那也有自己心思她不提本雅失里,自然也知道本雅失里的势力她掌握不住。不过他也要言明自己不会插手他们克烈部的矛盾,对他们这些利益既得的贵族并无非分之想,这酒是万万喝不得的。 “这君臣有别,我等怎可视之不理?”弥者般那为难道。 包元乾放下酒杯道:“既然可敦执意称我为君,看来是信不过包某人。如此,我还是即行离去以免让诸位误会。”说罢便欲往外走去。 “这”众人纷纷诧异。 密什特闪来解围道:“他只是黄金家族之人,身份究竟是何还尚未知,你们却硬说是天元帝太子未免也太唐突了,激走了客人反倒使我们克烈部的不是。” 在密什特的解围下,包元乾落座间贵族们纷纷起身。那弥者般那看着搅局的密什特,眼眸中闪过几下轻哼一声便落于主位上。 一场宴会便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包元乾回到帐中却思绪万千,如今的这克烈部对于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步步维艰,实在是不亚于和林的龙潭虎穴。 这弥者般那心思多端,克烈贵族又各怀鬼胎,也就是叶护密什特因为萨仁雅的缘故会偏向自己。若无自己,这里对于萨仁雅诚然是一片乐土,她自己的阿弟是一言九鼎的克烈叶护,自然能护她周全。怕只怕因为自己存在的缘故,不单会给自身惹上麻烦,还会让这些克烈贵族与弥者般那找到由头借口对于密什特进行政治打击。 如此一来,倒是密什特左右为难,陷入被动。最要紧的是,这个内奸必然必然是有一接头之人,而此人应该也是常随密什特身边的人才是。 会是谁呢? 包元乾来到克烈部第三日,这日天降大雪。叶护密什特邀他前往冻结的柏海儿湖边上去射猎,他闲来无事便与姜为一并随叶护亲卫百余人策马踏兵而去。 这密什特虽然才十五岁,可却膂力过人,一路上兴致大起沿途策马射杀野物。 不过包元乾却注意了一个细节,这密什特开弓的手法迥异与他人! 一般包元乾等人开弓,习惯性的便是蒙古式开弓法,也叫传统射式乃是用拇指借力拉箭射出。 而这密什特虽为突厥人,照理说也该与传统突厥人一般使的是蒙古式开弓法射箭才是。 可他沿途射了数十箭,皆是使用的三指拉弦手法! 这三指拉弦手法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东亚地区。这三指拉弦手法也有个别称,叫做地中海式射法。顾名思义这种涉法几乎只存在与同时代的西欧与地中海沿岸地区,就连东欧与罗刹(俄罗斯)等国也极少用这种射式,这密什特是从那儿学来的? “叶护这射式好生奇怪,为何不以传统射式开弓呢?”包元乾策马而上问道。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帖木儿帝国与祆教常年散落于中西亚地区,尤其靠近地中海东岸与埃及半岛地区,这些地区的人都是惯使三指拉弦的。 而祆教势力与帖木儿帝国皆是去蒙古化方针的,他们本是东亚迁徙到中亚的势力,使得应是传统拉弦,不过接触到地中海的三指拉弦后,开始传播学习以至于后来完全摒弃了传统拉弦,彻底完成了去蒙古化。 这密什特久居东亚,那么是谁教他的三指拉弦?会不会是祆教或者是帖木儿势力的人呢?一旦这两股势力的出现,对于自己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密什特勒马笑道:“姐夫不知,这是那遥远的西边的拉弦方式,可以较少的力道开强弓硬弩。” 包元乾似有所悟道:“原来如此,不知是何人所传?” 密什特哈哈一笑指着包元乾身旁一骑道:“正是此人,他乃是波斯人。三年前便来我克烈部司职武官,传授了我这三指拉弦法。” 包元乾听得一怔,他霍然扭头看去却见一满是胡茬的高鼻深目者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传授密什特射术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旁。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波斯人,心道三年前便来了正是芝罗去世密什特继位之际,这倒颇有那祆教趁交接插入高层的风格,那此人会不会是从中捣鼓挑事的奸细?caso 不过如今倒是有些麻烦,毕竟自己与祆教算不得什么好,若是这厮是祆教徒那晚又在帐内得知自己身份不太妙。 他再看向密什特时,只见密什特已经笑意满面地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别有洞天。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人来 “姐夫,你也觉察出来了?”密什特勒马看着寒气茫茫的冰面问道。 包元乾轻叹一声,回道:“很难不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这些人的身份倒是可疑的很。” 他们二人方才甩开后方侍从,二骑一黑一白快马纵入柏海儿湖冰面。 “况且令尊夫人能够洞察我的身份,我想” 密什特打断道:“所以这才是我让你随我射猎的缘由,我前夜虽有所猜测但是却不能笃定,所以”他话未说完便拔出一支箭,以蒙古射式精准地命中湖面上的一只狍子。 那狍子应弦而倒,包元乾看得暗暗喝彩,心道这密什特并没有荒废传统射式,而他方才故意三指拉弦引自己注意,自己一旦发问他便借机引出身边那个波斯武官。 密什特察觉到包元乾也对这波斯武官心中存疑,便也印证了他自己那夜猜想并非是空穴来风,看来这波斯武官的身份不但自己存疑,就连自己这姐夫也对其存疑。 只是在包元乾心中却由浅入深,掀起波澜。他心中忖度这密什特年纪轻轻却能将叶护大权攥在手中,这心思就绝不会如表面那般憨憨地。 他若是想对自己介绍那波斯武官,大可大方地介绍。不过却是故意以三指拉弦引自己发问,一旦自己问起他便能顺势抬出那波斯武官,这样一来便将矛盾如波斯武官的注意力迁移到自己身上,他倒是成了一个中间人,无辜的身份了。 他念及此处,心道自己这小舅子倒是心思细腻,无怪能让那弥者般那无可奈何。 “叶护有何打算?”包元乾问道。 毕竟萨仁雅要长居克烈部,密什特是她暂且唯一的依仗,密什特如果有打算他自然会协助之,毕竟若是弥者般那掌权,恐怕这个后舅母不会对萨仁雅如亲人一般。 “寻出内奸,铲除弥者般那!”密什特目不斜视,一字一句道。 一连两日密什特都与包元乾来往密切,且毫不避人。与自己阿姐姐夫三人唠家常一般,滞留许久。 密什特常常下午便入包元乾大帐,直到深夜才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出。 这日夜,密什特照例出了大帐,直到夜半三分,一旁的萨仁雅都已半梦半醒。 忽然帐外传来轻轻的响动,包元乾一直便竖着耳朵听着,忽然见一人影伫立在黑灯瞎火的营帐外。 包元乾手中长刀缓缓抽出,谨慎问道:“谁?!” “大包,是我。” 包元乾听闻是姜为的声音,松了口气将刀入鞘。 他掀开厚帘见果然是姜为在外,他疑惑道:“老姜你大晚上不歇息,怎的神神秘秘的?” 姜为看了看四周道:“大包,今晚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你睡觉的时候得睁着半只眼,可别睡的太死了。” 包元乾点点头,见姜为离去入帐他四周看了看并未有异常,便入身回帐。 就在他身子半入未入之时,他的汗毛陡然炸起! 因为他听到了背后金刃剌风之声骤然响起,四周松弛的肌肉刹然绷起! 他这个察觉的本事,自从每晚以抱朴子睡功习以为常后,发现自己对于周遭的袭来的事物都有敏锐的先觉!四周就和长了眼睛一般,少有风吹草动他都能有所觉察。 他立刻倒身一个铁板桥,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后仰。就在他后仰侧倒一瞬间,一道骇人寒芒扎入了帐中却扑了个空! 这是他身体柔韧度大大改观才能做到的,往日他那僵硬的筋骨是不可能像如今这般以铁板桥躲过袭来一刀! 那人一刀扑空,心头一凛倒转刀尖朝下便欲一刀破开包元乾的肚肠! 包元乾立刻侧身一滚,起身时手中长刃已然出鞘! 只见黑暗中那人似乎还蒙遮面,径直“哗啦”一声脆响,锋锐一刀破开厚帘径直欺身而入! “当当当!!” 只见黑夜中的帐内空间逼仄,响起金铁碰撞的巨响与火花! 那人仗着自己刀法过人,欲三招两式地砍杀包元乾。不过两人对砍数刀后,那杀手显然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包元乾,此人刀法粗略远不如自己精湛,但是此人的反应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的每一刀都是剑走偏锋,突如其来可包元乾却能一一接下,虽然步步后退但在数合间也绝难轻易杀掉他! 杀手不知道的是,包元乾这段时日什么都没增长,可这反应力与柔韧度却实实在在今非昔比,往日在他眼里看地眼花缭乱的迅捷招式,如今仿佛就和慢放了一般,不再那般措手不及让他又足够的反应去架住对方的霹雳攻势。他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八成绝离不开风塞丈那本养生古籍。 帐中萨仁雅被金铁声惊醒,一看包元乾正一刀架住一黑衣人搠来一刀,她径直大呼刺客! 那杀手耳力绝伦,听闻四周甲叶碰撞声由远及近,心道中计。这四周甲士全副武装而来,才数息时间便已经颇近,显然是早就埋伏好的。 他虚晃一刀逼退包元乾,踏脚借力便往营外窜去! 谁知人刚窜出营帐,便被两个大汉齐齐扑倒! 他奋力挣扎,本欲仗着自己习武之人气力颇大想挣脱二人。 没想到身上一人似有千钧龙象力一般,死死箍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哥,逮住啦!”包布同大嗓门响起。 包元乾应声出帐,只见此时密什特已经带着克烈甲士将那人捉起,密什特一把扯开他的蒙面,露出了一张高鼻深目的波斯面孔。 此人,正是前两日那波斯武官! 密什特哼道:“你还是太心急了,见我与之密近生怕引起怀疑,竟然铤而走险!”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波斯人倒是硬的很。 密什特笑道:“哼,没那般容易,带下去细细盘问,把他接头的那个内奸给挖出来!” 包元乾看着高守正与包布同问道:“你们二人” 包布同指了指一旁的姜为道:“方才姜大哥不放心还是让我们来看看,没想到刚来便遇到这厮想逃。” 密什特走来道:“姐夫受惊了,这厮凶恶颇有些功底,险些让其得手。” 包元乾笑道:“叶护足智多谋,算准了他必来行刺。我也是因你提醒才早有准备,否则当为小人所害。” 他今日之所以夜深未歇,便是因密什特提醒,他身边近侍动向不明,这才张网已待。 密什特凑近道:“姐夫,这杀与毒的第一步做到了,这第二步毒咱们相机行事!” 包元乾表面点头,心中却在思索这第二步自己是否应当配合之呢? 这克烈部他深知不是久留之地,可是为了给萨仁雅一片相对安稳的环境他还是需要与密什特配合,将弥者般那挟制住方才能南下归明。 三日后他正欲出营射猎之时却见远处有一队人马驱来,这些人马不似克烈装束,倒有几分蒙汉混搭。 他警觉地避在一旁,只见这伙人约莫三十余人。半蒙半汉的打扮,在克烈人的接应下直直纵马而来。 他看着看着突然眼眶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为首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大明殿中,马哈木身旁的那个高人! 马哈木的人竟然追到了克烈部来! 这对他十分震撼,他自知若是马哈木追来自己将处于绝对的劣势,更何况这个武功绝顶的高人,虽然不知他是不是风塞丈,但毕竟两人身材差异这般大,这高人前来究竟是何缘故? 是要回萨仁雅?密什特肯定是不会交人的。那是要本雅失里还是自己?若是涉及自己二人这密什特究竟会如何,他倒是不敢确定。 他赶忙回帐,告诉了萨仁雅几人,让他们都留点神,当心些。 萨仁雅说让自己去问问密什特便出帐而去,包元乾刚坐下不到片刻,帐外就传来克烈内侍的声音道:“贵客有一故人请求相见,正在帐外。” “让他进来!” 包元乾心头一怔,故人!?还能是谁?不过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只是如今他早已把腰间长刀拔出。 他贴近帘子,只见帘子轻掀一角一股冷风钻入,他当即扑上对着入内之人便是猛砍而去,一连四五刀却劈了个空,直将帘子劈成了几个布条。 他自知来者不善,不管是谁这里可不该有他的故人,若是有也是敌人。只是他这占尽先机的刀势颇为迅猛,寻常人是不可能躲开的,如今却是扑了个空。 “这些时日你的反应倒是增长了不少。嗯老头子我没看错,你确然是个可造之材。” 一声雄厚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包元乾惊觉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黑袍健硕,身高七八尺的老者早已负手站在了自己背后!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哈木身旁的高人!! 包元乾心头震动,心道此人是如何进来的!帐内就这一道帘门,方才帘子轻掀自己乱刀劈去早就将入口封死,这是凭空钻出来的? “看来那本册子没白练,如何?是否感觉精力充盈,身融天地做到天人合一,用之不竭?”那老者呵呵一笑,神色怪异地看着包元乾。 包元乾听他这般说倒是没那般紧张了,能知道那册子的也只有风李二位前辈。他收起刀作揖道:“敢问前辈可是认得风塞丈与李道宗?” “哈哈哈认得认得,岂止是认得。”那黑袍老者伸出宽大的有掌覆住自己面容,使劲揉搓片刻,待得他移开手掌时包元乾看地惊讶不已! 因为这张脸正是他熟悉的,风塞丈风前辈的面容!只是这张面容在他印象里应该是与风塞丈那张三寸丁的小格子搭配的,如今与这般遒劲雄伟的身材搭配起来,实在违和。 “前辈,你果真是风前辈?”包元乾惊讶道。 “如假包换,风塞丈即是小老儿。” “那你这” 风塞丈哈哈一笑,只听得他浑身骨骼噼里啪啦响起,像是筋断骨折一般骤然响彻不绝。 就在包元乾目瞪口呆中,那风塞丈伟岸的身材竟然如同缩骨抽筋一般,整个人似缩了水般便成了风塞丈原来的矮小身材! 他那原本宽大的衣服,穿在如今瘦小的身躯上就如同将巨人的衣服穿在了婴儿身上,成了裙摆,让人看得忍俊不禁! “你好好看看,如今的我与那风塞丈又有何区别?”那风塞丈不顾自己滑稽的模样,看着包元乾。 只见那风塞丈浑身又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只在转瞬间又将宽大的衣服撑起,揉了揉面容又恢复了方才那般鹰鸷伟岸的模样。 “这才是我本来的容貌,往日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那般行事。” 包元乾嘴长得老大道:“果然是风前辈,你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风塞丈负手走来哈哈笑道:“方才还说你没白练我给你的古籍,如今便砸了自己招牌是不?那册子里不是言及了易骨易形之道?” 包元乾恍然大悟,他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不由得道:“风前辈难道也是因为勤修此册,方才能这般易形易骨,易换自如?” 那养生古籍上确然不假,不过所言七年易骨,九年易形。他知道这些古籍的年数几乎是泛指,所言七年九年绝非是实际上的年份,若要修炼到风前辈这般境界,不知道要多少个九年才可。caso 他突然觉得这貌不惊人的养生册子,竟然蕴含了这般大的能量! 那风塞丈没有回答却突然欺身而近,单臂探出直撩包元乾下盘。包元乾见风塞丈突然对自己出手,有些慌乱赶忙抬起左脚,徒以金鸡独立般。 那风塞丈单手扑空,便顺势抬住包元乾抬起的左脚一拉,将包元乾拉在地上做了个一字马的模样! 包元乾往日韧带极差,不过如今倒是不难做到。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风塞丈便闪身绕到其后将他右臂绕过后脑勺,将其右掌耷至胸前。左臂却被风塞抓住带过足尖。 “疼”包元乾被这扭曲的姿势拉疼了,不由得告饶。 风塞丈见他做着别扭的动作并不难,便笑道:“我原赠你此册本也是为了看你是否有这天赋,没想到段时日你的长进颇为巨大,不说一日千里却也算是小有所成。” 包元乾这才懂风塞丈并不是要真对他出手,而是想测试他这些时日柔韧度的长进。 风塞丈松开他,包元乾浑身发疼地起身揉着胯。 “还记得我说曾告诉你,筋骨长合并非绝无出路?” 包元乾点点头,称是。 风塞丈笑道:“我曾说过并非完全是,有一类极罕见的人即时筋骨已合,加之契机也能另辟蹊径习练武功,蹊径便是那养生之籍,而罕见之人便在眼前。此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包元乾不知为何自己为罕见之人,或许是穿越或许是幸运儿,不过听风塞丈这般说倒是若有所悟。 “风前辈,我想到一事,还请您如实相告。” “直言无妨。” “半年前在嘉峪关外流沙坑前救下我们兄弟二人的,是不是前辈您?”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登堂入室 早在蝴蝶垭口,风塞丈大显神威之时,他就有所疑惑。 后来卢刚锋取出的内伤药瓶,与他的金疮药瓶形制大差不差,自那时起他就已然有意无意将风塞丈与黑袍长生天联系起来。 直到后来风塞丈遁去不见,那马哈木身边陡然出现个与黑袍长生天体型极为相似的老者,他还以为这黑袍老者与风前辈乃是亲生兄弟。 如今见风塞丈揭开身份,包元乾自然是将那黑袍长生天与风塞丈和那黑袍老者串联起来,加之方才那匹乌云踏雪,他越想越发觉得八九不离十。 果不其然,风塞丈淡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包元乾见他承认,赶忙上前追问道:“那风前辈当初为何会驰援相助?总不会也是因为见了我面容有故人之感?”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们激战于流沙坑前。他的前方是四个瓦剌铁甲骑兵,将自己的面容视线挡地死死的,从风塞丈袭来方向是绝难看清自己面容。 而且那时风塞丈纵马而来,百步外早便拉弓上弦显然是有备而来,并非是见到自己被围攻后才起意的。往日自己问及他相助的缘由,风前辈总说自己面容与他的故人长得极为相似,有意无意地帮助了自己。 可是对于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本雅失里他却袖手旁观,再联想到半年前的流沙坑外,他越发觉得风塞丈往日的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风塞丈见他发问,便笑道:“我与瓦剌人素有旧怨,见不得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只是救下你时,才发现你的容貌颇似故人。” “原来如此,风前辈屡次大恩于我,晚辈无以为报。”包元乾见他这般说,也不再追问。 他心中忖度着这风前辈对自己虽然处处帮衬,但他似乎始终对自己有所遮掩,并未和盘相告。 风塞丈低垂眼帘,扯开话题道:“此次我前来,所图者三,其一便是特来解你之困。” “解我之困?” “不错,你如今困境有二,一外一内。” “哦?” 风塞丈转身看着包元乾道:“外困想必你也看到了,随我同来之人除了我派弟子外还有不少瓦剌人。这些瓦剌人皆是脱欢的线报,为的便是来拿你回和林。” “是风前辈引他们前来的吗?” “不错,不过就算我不引路,也只是时日问题。往日飘荡不定的克烈部却突显踪迹深入和林,一路上行踪与蹄印都已经暴露,这对于马哈木的探子来说寻出克烈部并不难。”风塞丈淡淡道,“马哈木让脱欢去寻克烈部其意便是让克烈部贵族将你交出,我知你危险便毛遂自荐让脱欢将此事交付于我,我这才能稳住脱欢,亲自来此克烈部向你告知消息。” 包元乾听罢,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风前辈真是又一次帮了自己,将这事儿揽在自己身上倒是让脱欢放了心,否则若是不管不顾,脱欢另派心腹前来这可就不好说了。 “内困想必你也感受到了,以你的身份在克烈部确实太过碍眼。”风塞丈指着他道:“克烈贵族显然是容不得你,而脱欢又要拿你而去,二者一拍即合。对于你而言,无疑是龙潭虎穴。” 包元乾轻叹道:“风前辈所言甚是,我切身之感。这里对萨仁雅来说有她的亲表弟,又是自小长大的母族,自然一方乐土也能得到安宁。可是对我一个外人而言,却少不得明枪暗箭,终究是不可久留之地。” “所以我此来目的,便是助你脱困。”风塞丈含笑道,“我知道你所思,若想你那小女娃安然在克烈部常居,那弥者般那便是心头大患,是不?” 包元乾点头,“不错,萨仁雅虽然依仗着密什特,但是那弥者般那始终是作祟之人,素有野望又非克烈血脉,若不将她铲除我实在不放心将萨仁雅置于此地。” 他说罢对风塞丈简述了密什特与他计划的行动,其目的便是直指弥者般那。 风塞丈听罢略微皱眉道:“杀手既然捉住了,内奸这事倒不难办。只是密什特与你说的第二步,你万不可再依他所言,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前辈何意?” “那弥者般那与克烈贵族忌惮你身份,可那密什特更是一部之叶护,你的身份压着他又有克烈明珠青睐加持,这萨仁雅在克烈部的威望也不会亚于密什特。虽说他唤你姐夫但是他的心里不会对你防备么?他会让一个黄金家族,元世祖血脉常居于克烈部吗?”风塞丈若有所思道:“若是你真如他所言那般做了,万一他借名义转而将矛头对准你。将你和弥者般那一石二鸟一并收拾了,岂不饮恨?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人口实,将主动权交给别人。” 包元乾被风塞丈一提点,有些恍然道:“原本我知密什特心思不凡,但是为了萨仁雅我甘愿一试。如今听风前辈所言,可是已有良策?” 他知道密什特对自己身份也有所隐晦,不过毕竟密什特对萨仁雅并无恶意,自己若是能助他打掉弥者般那倒能让萨仁雅安居,虽然却有可能致自己于险地。 如今听风前辈所言,自然他更加原因相信风前辈。 风塞丈呵呵一笑道:“总之你二人原本计策不可再用,我自有以毒攻毒之计让随行的瓦剌人与弥者般那一并灰飞烟灭。” “好,风前辈此来还有两事所为何?” 风塞丈缓缓道:“其二是你嘱咐铁蟾子那几个阿苏特部俘虏一事,你便忘记了?” “是有此事。” 包元乾眉头一抬,想起忽里勒台大会前一日扬天二兄弟给自己说了俘虏一事,当时自己并未上心。当时关注点都在玉玺与残图身上,对于这些阿苏特部的俘虏只是让李玄宗前辈接手了,如今一路奔命而来,竟然都忘了。 风塞丈道:“你虽未在意,可那几个阿苏特的俘虏却道出了惊天秘密,想必你也知晓。” “不错,他们鞑靼阴结明朝边境大员,趁着靖难初定人心浮动,正欲利用建文帝的名号里应外合,祸乱北疆。这我知晓,只是我人微言轻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似乎并不是我能管的。”包元乾直言道。 风塞丈听罢却摇摇头道:“谬矣,这可是你南下归明的一块投名状,敲门砖。” “敲门砖?” 风塞丈点头道:“那几个俘虏说出了许多内幕行动部署,你若是想南下归明,你如何才能直达御前去献出真玺?若是能以此大做文章” 包元乾被他这般一说,有些愣住。心头凛然,风前辈说的不错即便自己身怀真玺,可却没有门道直达天听。若是将玉玺献出层层上呈,这功劳早被瓜分干净了,有自己什么事? 再说如今这边境大员中敌我不分,实乃你我中我我中有你,谁知道这玉玺呈上最后到了谁手里,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需要的是,一个直达御前的机会。 往日他寄希望于两个锦衣卫与自己合作,绕过中间这些环节直达应天。可是这两个锦衣卫却跟着章山端拥着假玺而去,这条直达天听的路便断了。 听风前辈这般说,其意倒是想自己以破边境奸细阴谋为功劳,以此来敲开直入大明的敲门砖,以破获敌功进入朱棣视野,进而呈上玉玺,可谓是绕过“中间商”又“锦添花”。 “只是晚辈如今手下,只剩下这十余号亲随。如何能当得起这两国交战,明枪暗箭?”包元乾刚一心潮澎湃,转瞬想到自己孱弱的势力又被破了盆冷水。 风塞丈笑道:“那讹诈把秃孛罗的一千匹战马,这般快便抛在脑后了?在这草原塞北,有战马就有资源,有资源便会有人来。” 他哈哈大笑,凑到包元乾耳边一阵耳语,包元乾神色风云变幻,啧啧称奇。 风塞丈竖起三根手指道:“这最后一事,便是方才言及的,你最关切的筋骨一事。也是我本来的初衷,其目的便是查验你是否有所进展,有此天赋。” 包元乾自然关心此事,他一路出塞数月,面对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过人的身手岂能不心动? 那北风扬天兄弟提起一壮汉,双脚如履平地如蜻蜓点水般,那祆教高手徒手掷箭诸如此类,让他目不暇接。 风塞丈让包元乾将那本养生古籍交还他,淡淡道:“此书睡功姿势可牢记于心了?” “自然。”包元乾毫不犹豫回答,这般时日对于册上所载睡功早就烂熟于心了。 “好,那此册我便收回了。如今它对你来说已然毫无用处,乃是身外之物。”风塞丈收起那本册子道:“此册一来是看你是否有此之基础,二来也是为你夯实基础,固本培元所用。” 包元乾大悟道:“难怪晚辈修炼日久,除了反应与精力长进外并无什么区别,原来是固本培元之用。想我痴傻,还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籍能一飞冲天,前辈见笑。” “非也。那危楼高百尺,却也得一砖一瓦起。若无这养生之书固本培元筑起根基,又怎能平地起高楼?”风塞丈笑道:“方才我试炼你的筋骨知你如今长进颇大,那养生古书正将你逐步的洗骨伐髓。你如今已具备习武之底子,日后要夜夜勤加以睡功习练,水到渠成时自然能够彻底脱胎换骨。而如今,你小有基础我也将传你我多年修习的功法,再以强身健体之法门教你。” 包元乾作揖道:“前辈请赐教。” 他深知这古书的用处,便是打好武功的底子,凡是武学高手无一不是筋骨见长,周身柔韧度异于常人,可灵活猿变应变突发之势。 风塞丈擒住包元乾手腕,以拇指替其摸骨喃喃道:“你可知人之筋骨,自胎天生而来。胎之筋骨有弛有挛,有强有靡,有缩有壮,有舒有劲,不一而足。骨骼清奇之辈实乃少数,筋骨却是决定一人武学境界之高低。” “常言道筋弛则病,筋挛则瘦,筋弱则亏,筋缩则亡。”风塞丈逐一探摸着包元乾的筋骨道:“筋壮则强,筋舒则长,筋劲则刚,筋和则益。” 包元乾听地似懂非懂,但也大概明白风塞丈之意。武学之人首在强调筋骨二字,筋骨强则武功盛,筋骨弱则不堪击也。 “我传你的非是什么武功秘籍,这世间也不存在武功秘籍。它乃是千年来历代先人总结出大道至简的健体强身之法,乃是由壮其内而衍至强其外,属于内家功夫。宗旨强调壮内而虚外招,只要内壮,其余的武功招式不过是细枝末节,不足道。”风塞丈收回手道:“你往日所习之刀法,与军中搏杀之术皆是外门外家功夫。一味逞外力之勇,徒耗精元却早已在筋骨之处埋下暗伤,等到年纪增长这些暗伤便会出现,折磨地人生不如死,劳病连连。” 包元乾听懂了大概道:“前辈意思是,真正得到之高人乃是以壮筋骨以固其本元,先壮内以助外。而非是不顾筋骨之损,徒练外力?” 他听其意似乎是先内而外,而非是先外而内。 若本元筋骨强劲,一招一式间能发挥出雄浑的内家劲道,就如包大叔那般翻掌碎石。若是以外而内,除了招式花哨外内家筋骨不长反伤,终是碌碌无为。 风塞丈闻言点头道:“你的悟性很好,这内家本事想必在你身上会有不小的造诣。”筚趣阁 风塞丈说罢示意其盘坐于地,包元乾依照行事,两人便对脸盘腿而下。 “我这功法乃是秦汉之时的健体宗师大家所首创,经历代武学大能对其增删,传至我处我观书以二十年方才得出自己的感悟加以完善,取精去糟。我且传你口诀,你以睡功为基础改善筋骨洗髓的同时,再以此功法日夜习练,可在武学一途登堂入室,由浅入深渐入佳境。” 包元乾听罢心头大喜,作揖道:“洗耳恭听!” 他内心心潮澎湃,受了这么久的鸟气,从今日此刻开始,他才算摸进了武学的正途,将逐步迈入高手的殿堂! 想那那劈金断玉的鬼力赤,身轻如燕单臂掷箭的祆教高手,皆非遥不可及,如今自己将一步步地追赶! 风塞丈缓闭双目,嘴中喃喃念诵。包元乾赶忙摒弃杂念,心无旁骛逐字逐句牢记于心,他学以其道吐息屏气凝神,黑暗袭来那碧海潮生之感涓涓而来,一种神游出窍的沉重感包围着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苦修赴宴 之后并没有如包元乾想象的那般,这风塞丈内家功夫的传授并非类似于后世武侠小说那般。 它们招式没有任何响亮名字,也没有想象中的花哨内功与境界。那些真气输送、打通任督二脉、蒸腾内力扭曲周遭空间的玄幻场面更加没有出现。 风塞丈只是平静地教与他最基础的吐纳,以调节其周身呼吸的习惯以做到天人合一,继而以一些最基础的动作让他以刚学的调息之法来施展。 包元乾初窥门径,只能照猫画虎般勉强地比划着。他起初觉得这些动作好像在哪里见过,习练片刻旋即便恍然大悟,这些质朴至简的动作就是那本养生古籍里类似五禽戏一类的动作。 只是往日自己不懂风塞丈的调息之法,做这些动作除了摔跤跌倒外一无是处。 如今以风塞丈所传调息之法练之竟然与之融会贯通般人式合一,且浑身发烫沸腾起来,似有一股熔岩般的热量自心脏处向四周迸射至躯干,顺着神经直达指头的末梢,使整个人面红耳赤,滚烫地像个火人般。筚趣阁 他心中忖度难怪自己往日参不透这些奇怪的动作,原来窍门不在于这些招式,而是在于风塞丈的独到调息之法门。 风塞丈说天下有一种极为罕见的人,即使筋骨长合亦能通过那古籍易骨伐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这茫茫众生中的幸运儿,成了那个极罕见的人,或许是自己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两世为人加之穿透时空而来,亦人亦鬼,普天之下绝无仅有而造就了这一契机。 否则就算风塞丈武功绝顶,又有这奇特的古籍与调息之法恐怕也是对牛弹琴,自己若无这特殊的体质根骨与天赋,谁来也改变不了。 “你可记好了?”风塞丈收招长吁浊气,问道。 包元乾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 “好,如此一来也不枉我此行。”风塞丈面露赞许神色。 “师傅在上,徒弟”包元乾话未说完,却被风塞丈摆手止住。 风塞丈笑道:“我可做不得你师傅,你也无需被师徒之礼束缚,这套繁文缛节我厌倦了。老头子我年纪不小了,早已不收弟子多年。我传你本事,只是受人所托亦算是竭诚报恩而已。” 包元乾听风塞丈这般说,便想起李玄宗前辈说的风塞丈的年岁,心道这风前辈如今恐怕一百岁也不止了。 原本他还奇怪为何一百多岁的老者如此雄浑健壮,如今学了风前辈些许调息壮筋骨的内家功夫皮毛后才明白,风塞丈多年来习之固本培元早已根基扎实,无怪能活这么大岁数。 只是风塞丈所言受人所托,竭诚报恩又是什么意思?恐怕这个托他之人与他报恩之人,方才是幕后之主,才是风塞丈屡次相助自己的终极原因。只是风前辈高深莫测,他不愿说的事自己又怎好穷追不舍? 包元乾道:“那我还是唤您风前辈。” 风塞丈没有回答,却话锋一转道:“这些时日我要去与那叶护商议要事,你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内家功夫较之外家本事更加需要日积月累,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纵使练个十年也不过是原地踏步。” 包元乾明了其意,这风塞丈徒子徒孙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那搬弄是非,以假乱真,杀人放火对他们这些草原黑恶势力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就在他欲说话时,却听到帐外脚步挪动之声,显然是有人来了。 包元乾看着一旁的风塞丈,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 帐外人走地颇为急促,一把掀开碎成布条的帘子之时,只感觉里间有一股热风冲出,将其掀地原地兜了个圈。 “咦,什么东西冲出去了?竟比那豹子还迅猛。”萨仁雅疑惑着看了看四周,空无一物。旋即掀帘而入看着里间有些错愕的包元乾道:“这帘子怎么又碎成这般模样,莫不是又有刺客!?” 包元乾摇头道:“方才习练功夫,胡劈乱砍了一番。” 他心头大震,就在方才措手不及时他转头看向一旁风塞丈时却空无一人,旋即便感觉帘子抖动,他甚至还未看清风塞丈的身影其人已消失无踪。 他心头讶然,自己的肉眼甚至无法捕捉到风前辈的行踪,这风前辈的功夫倒地练到了一种什么程度? 萨仁雅有些忧心忡忡,她心头有事自然察觉不到包元乾错愕的神情。只是兀自往床榻一坐道:“方才我与阿弟聊了许久,只是我感觉阿弟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似乎不想让我知道。” 包元乾上前搂住她道:“你阿弟十二继位,如今也不过十五却要管理克烈部上上下下两万余男女老幼。他所思考的事情,你是很难理解的。只是你要明白一件事,克烈部是你自小生长的故土。你阿弟也是你仅存的血亲,他不管有什么想法至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如此便足够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密什特此人虽然心思重重,但是对于亲情还是颇为重视的。 或许是他骨子里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因为临危担当了一部之叶护,多年的斗争让他磨炼出了年少老成的性格。 也正是如此,他才没想带着萨仁雅再次遁逃,这密什特对于自己唯一的表姐还是很尊重关护的。 萨仁雅垂目道:“这我也明白,阿弟肩负的东西太多,对我自然也不会有恶意。只是我担心的是你,阿弟不会伤害我但是对于你,他会不会也如对我那般?” 包元乾明白她是担心密什特为因为一己之私,将自己交给马哈木作为交换她自己的条件。老实说若是往日还真拿不准,不过如今风前辈迎难而上,万里迢迢而来相助自己倒是不必那么担心。 “且放宽心,无论如何都会逢凶化吉的。” 萨仁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道:“若是这克烈部容不下你,便带着我母亲遗留下的兵马我们再次出逃,去哈喇那海寻阿缨如何?” 萨仁雅的母亲在世时是有一支本部千余兵马的,后来萨仁雅被迁至和林,这部兵马也由芝罗代管留给了密什特。 如今萨仁雅持金刀归来,这部兵马也顺理成章地交还与她。而统兵达干正是萨仁雅母亲的家臣,索科突。 包元乾贴着其额头道:“如今克烈部的内患乃是你阿弟的继母,而不是你阿弟。你若是因我之故带着兵马离开克烈部,无疑是对你阿弟与克烈部的分裂打击,岂不是让你阿弟万里救你的诚心化为乌有?你们如今应该联手起来,将那弥者般那搬倒再把怀有异心的克烈贵族压制住,而不是紧要关头掣你阿弟的肘。” 萨仁雅凝视着包元乾,喃喃道:“拔都,你为了我忍受这般多” 包元乾捉起她的玉手道:“值得,你又何尝不是?你月牙儿一路上倾心待我,替我取玺取图。若我连这些许风险都承受不起而让你背离故乡漂泊,我还算什么男人?” 萨仁雅紧紧依偎在他怀中,“若是能与你如云雨般如影随形,天长地久该有多好。” “会的,我想定会有那一日,这世间再无任何人会威胁到你我。”包元乾轻抚其乌黑秀发,眼眸深邃地看着帐外投入的阳光,像是在黑暗中寻求出路的迷途之人般,久久不能释怀。 一连数日,包元乾都是深居简出,入眠时则以抱朴子睡功涵养本元,滋养精力。而醒后则以风塞丈所授之调息法门练习五禽之姿,以循序渐进而修习。 这几日他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变化,每日都在帐内练得大汗淋漓,蓬头垢面,生生出了一身污垢。可除了腰酸背痛外,与往日并无两样。 起初一两天,每每醒来后浑身肌肉酸痛,就如同跑了全程马拉松还做了铁人三项一般,浑身散了架。 可他牢记风塞丈的话,无一日敢懈怠,数日下来这肌肉酸痛劳累之感渐渐舒缓,只是他仍然没有感觉到自己武功有什么增长之处。别说像鬼力赤那般劈金断玉,就连一个手腕粗的木棒他都撅不断。 这一日他难得出了营帐,整个人霉气森森,蓬头垢面地望着刺眼的冬日暖阳。 只见前方包布同走来,这厮自从与小蝶好上后,清澈的眼神逐渐“荡漾”起来,绝没少被饱经风雨的过来人小蝶调教。 这厮在肃州卫哪遇到过女人,这小蝶又是颇为上乘之色,属于是菜鸡一出马便遇到高配潘金莲,这拿捏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男生简直是手拿把攥。 包布同看着自己哥哥一连深居帐中几日,如今才蓬头垢面地出帐,他上下打量一番包元乾惊讶道:“哥,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包元乾看他眼珠子老往自己帐内瞟就知道这厮必无好事,他反问道:“你看什么呢?” 包布同垫脚看了两眼轻叹一声,神色怪异地端详了包元乾几眼才道:“哎,萨姐姐倒是辛苦。” 包元乾听罢先是纳闷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这厮的意思,心觉好笑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啊。”包布同眼神躲闪,一脸无辜的模样嘿嘿猥琐笑道:“哥,我早便与你说过。虽然咱们年少力强,但也不可竭泽而渔伤了本元,这可是阿爹说的。你多少还是注意点。”说罢朝着包元乾挤了挤眼睛。 包元乾知道他想歪了,此时必又是以己度人绕到了男欢女爱之上去了。虽然这几日他与萨仁雅皆是同住一帐,但是却根本没有与之行过同房之事。 他整日钻研风塞丈教自己的内家功夫,有时钻研起劲像个永动机般一练一日一夜不歇不止,昼夜颠倒直让萨仁雅也大觉好奇好几次问他为何这般,他不知如何解释也只能说是强身健体之道。 如今听包布同这般说不由得踹了这厮一脚,笑骂道:“滚滚滚,班门弄斧。你以为你老哥与你一般没出息,为了个娘们把你哥都给卖了。” 他不由地心道这小子八成是老猫尝着腥了,满脑子都想的事这事儿,看谁都一副荡漾的神情。只是包布同这小子不知道是自己两世为人,在后世那个开放的年代早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奇奇怪怪,灯红酒绿的事儿,对这男欢女爱之事自然不再好奇,更别说像包布同这般饥渴。 见包布同还不走,他不由得问道:“你没事儿?” 包布同笑道:“还真有事儿,不过哥你这样蓬头垢面的肯定不是个事儿。” “有屁就放。”包元乾舒展这筋骨,不想与这厮在情情爱爱的话题上有过多的讨论纠缠。 那包布同凑上前来一阵耳语,包元乾这才明白他来所为何事。原来是密什特与弥者般那要在今夜召集克烈贵族于金帐中议事,萨仁雅是克烈部的贵族也是兵权掌握者之一,自然得到位。 除了这些克烈贵族外,还特别叫上了自己这一行人,包元乾听到此处心道恐怕还不止自己这一行人,或许连同马哈木派来的人也会出席。 这事儿本是萨仁雅方才从金帐回来后告诉姜为的,因为自己这数日来除了凝神专一练功就是呼呼大睡,谁来他也是谢客以待。萨仁雅以为自己还在休息,便径直寻姜为去了。 姜为知道这其中或许有所猫腻,便让包布同来叫自己去他帐中一同议事。而包布同没想那般多,还以为是克烈部又召开篝火大会,宴请自己一行人胡吃海喝故而让包元乾梳洗一番,别一副上不得台面的邋遢样。 他撤开身后嘿嘿道:“我没说错?哥你这邋里邋遢的模样肯定不行!” 包元乾神色沉沉地点了点头,包布同离去后他踩着营地里厚厚地积雪咯吱咯吱作响,他心中忖度这金帐议事来的不简单。 数日前风前辈说去与密什特接洽要事,这几日来马哈木的人与自己等人各居一处互不打扰,不知是真不互知,还是双方默契使然。 如今一个先叶护之可敦,一个现任叶护突然说要召集金帐议会,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弥者般那与克烈贵族应了脱欢人马的要求,准备对自己动手了。 其二便是风塞丈已经与密什特达成一致,准备在金帐中一举铲除弥者般那的势力。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充满刀光剑影的鸿门宴,就看这附会的人究竟谁才是刘邦! 这一步棋,对于自己南下极为关键。若是成了,萨仁雅无后顾之忧自己也能安然南下。 若是不成,恐怕之前的努力都要成为泡影,玉玺不保不说还会横死他乡。 他念及此处,顾不得如今披发垢面,直直朝姜为帐中而去。 他掀帘一看,帐中姜为,卢刚锋,高守正以及赵家兄弟,甚至萨仁雅等女眷都居于帐中。 主座有一人,正是数日不见之风塞丈! 第一百四十七章 锄奸南下 雪夜寒灯,克烈部营寨中万盏篝火印透夜空。 克烈营寨中最大的金帐,也是叶护召集贵族议事宴会的华丽大帐,可容纳数百人之多。虽比不得那和林汗宫的大明殿,却也不算小了。 此时的金帐中炭火热温充斥着整个灯火通明的帐内,熏得众人脸颊通红,也正好掩盖了许多人心头紧张而发红的脸颊,让人察觉不出各自心中的想法。 此刻包元乾一行人早已列坐在主位之左,而萨仁雅则是转换了身份以克烈贵族与叶护血亲的尊荣,居于主位右侧之首位。 包元乾看着一旁自己弟弟紧皱的眉头,已然全无白日嘻嘻哈哈的神色。看着桌案上肥美的牛羊炙肉却毫无胃口,他自然是在帐中得知了此次宴会的波澜,此刻也就没了大快朵颐的心思。 包元乾拍了拍他他,睨了个眼神让他不必紧张,这番有风塞丈与密什特筹谋,他们只是个看客。只要拿下弥者般那,则万事皆迎刃而解。 他有意无意间斜睨旁侧不远处的瓦剌人,这些瓦剌人如同他们一般,作为宾客也被邀请入会。只是这些人对于克烈部或许是外交宾客,可对于自己一行人那可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那些瓦剌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包元乾,似有意无意地看向他处,神色晃动。 此间乃是饮宴之所,所有人都未带刀而来,不过即便如此他就连饮酒时都留着半只眼关注着这行人。 帐外是十余个护卫的持戟郎,拱卫着金帐同时也带来了肃杀的气息。 密什特与弥者般那自帐后行出,在侍女的打理下缓缓入座,这也就代表宴会的正式开始,塞北少礼节习以为常,众人不拘小节便自顾自的享乐起来。 包元乾可没工夫和这些克烈贵族享乐,他仔细地观察四周的人物与动静,风前辈所带的弟子倒是来了几个与瓦剌人混杂一起,只是风前辈本人却不在,他心头自然知道风前辈去做甚了,这步棋很关键也不知道能否顺利。 “此番萨仁雅历经千难万险终归克烈,实乃我部第一幸事。”弥者般那突然出声打断众人,笑意吟吟地看着萨仁雅,旋即轻叹一声收容敛笑愁虑道:“只是我部素来与瓦剌不和,如今踪迹暴露少不得又是一番迁徙避乱。” 她虽然说的忧虑,却有意无意的暗指密什特为救萨仁雅给克烈部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萨仁雅只是淡笑不语,一旁的密什特擎起酒杯却不屑道:“咱们克烈部何时需要看瓦剌人的脸色?我们是元臣,先祖历来食元禄便当忠于元室。再说若是自家明珠蒙尘却不能施救,岂不辱没了我克烈部在塞北的名声?” 弥者般那冷冷道:“哦?叶护小小年纪却能不惧猛虎,看来早已腹有良谋。若那马哈木率众来攻,叶护想必能够以数千兵马一举荡平之,继而入主和林了?若此看来,我克烈部当是中兴有望。” 她这话说的口气颇大,实则却是捧杀暗嘲。 击溃马哈木,入主和林,中兴克烈。这三件事无论哪件对于如今的克烈部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也如刀子般一刀刀插入密什特的内心。 果然,席间的克烈贵族纷纷交头接耳,都对克烈部的前景颇为悲观,他们虽然历来不服瓦剌人,却也不得不承认瓦剌三部无论哪一部都强过自己太多。 小小克烈部虽然桀骜,但是若马哈木因此寻踪发兵来攻,他们是绝难承受损失的。他们漂泊数十年好不容易寻到块安稳的土地,如今若是因为得罪瓦剌最强横的马哈木而再次迁徙,实在不是好事。 “听说那马哈木的太子脱欢,对于萨仁雅公主一直甚好,若是能结成姻亲倒是永修和睦。” “对,此次叶护行事颇为仓促,得罪了马哈木我们克烈部指不得又要迁徙奔命,族人怎么办?” “放屁!那马哈木算个鸟,我们克烈部公主的婚配轮得着他瓦剌人指手画脚!?” “那劼摩特勤你可有御敌之策?!” “你!” 贵族们言语间也透露出对密什特与萨仁雅的不满,虽然偶有反对声但还是淹没在潮水中。毕竟他们更多的乃是利益既得者,可由不得自己蛋糕被人夺走。 弥者般那见自己一番话将危机抛出,引起了瓦剌贵族的共鸣,便继续道:“既知是以卵击石,我们便不能将仅存的家底再拿去做赌注。只是萨仁雅乃是我们克烈部明珠,自然不能任人摆布。所幸那马哈木倒并非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他并未追究萨仁雅走失一事,也没有说发兵来讨伐我们克烈部” 她话未说完,必有下文。 众人听到事有转机,似乎自己部族的明珠不必再去和林,部族也不会受到攻击而迁徙。如此皆大欢喜的事情,无论是支持弥者般那还是反对送还萨仁雅的人都静了下来。 弥者般那与脱欢派来的人马自然早有暗中交流,只见此时弥者般那看向席间一行瓦剌人。那为首的瓦剌武官起身道:“可敦所言不假,我家太师无意与各位为敌。那萨仁雅公主既然已归和林,也说明与我家太子无缘,可不必强求。只是此番和林生乱,大汗走失。我们所来只为带回一人,便是走失掉的大元大汗!” 他说罢看向一侧的包元乾道:“我们只要将大汗带回,余者皆不论。届时太师会为了与克烈部修好,再赠克烈部五千匹骡马聊表心意。” 包元乾听罢心头一凛,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矛盾引到自己身上时,他还是咯噔了一下。他静静地品着杯中酒,不必抬头也知道如今帐内所有人那近乎吃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 那些克烈部的贵族听闻还有这种好事,马哈木不但不攻击他们,还只要一个外来的人,这对他们克烈部根本没有什么损失,不由得都喜上眉梢。 弥者般那笑道:“诸公,我早便说了。这位贵客乃是天元帝之三太子,如今身份明了当是归于和林主政以统率草原,何故久居于我小小的克烈部?” “照我说,马哈木太师这个条件对于我们克烈部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乃是两家皆大欢喜之事。汗位不可一日无君,一来三太子早归和林以稳定草原人心,二来我克烈部也免遭兵燹之祸,岂不两全其美?” 她说罢笑意盎然地看着一旁的密什特,“您说呢?叶护。”虽然二人政见不和,可都是克烈的统治阶级。在这一问题上她相信密什特也不愿被大元太子压在头上,这才是她发问的缘由。 密什特神色不动,半晌才淡笑道:“不错,阿母之言不无道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虽年少却也懂大义。” 包元乾波澜不惊,而身旁的包布同与高守正几人却是寒气森森。 他们管不得什么大汗大元,也不懂得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只知道包元乾与他们荣辱与共,谁都别想打他的主意,他们都看着包元乾就等着他发难,他们霎时便要暴起! “哈哈哈不错,可敦说的倒也在理。”却没想到包元乾不急反笑,意味深长地点头称是。 身旁几人正纳闷却看到对桌萨仁雅的眼神,萨仁雅轻摇臻首示意他们不要乱来,几人知道萨仁雅是包元乾的女人,自然也就稳了稳脾气。 包元乾这一笑倒是出乎场中人的意料,无论是弥者般那还是克烈贵族以为包元乾有什么长篇大论,没想到却是欣然接受,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冷了场。 “如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兴意正酣又恰逢如此幸事,不若末将哈出舞剑助兴以庆良宵?”克烈贵族身后走出一个武将达干,拔剑请示。 包元乾看去,这个哈出正是那六个统兵达干之一,也是弥者般那的内线。他本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这哈出竟然真来了出项庄舞剑,意在谁人? “准。”弥者般那兴致大起,察觉不到异样自然应允。 只见那哈出虎背蜂腰,持战剑疾舞间步伐交错,锋利的剑锋在席间如银蛇甩尾,响起阵阵嗡响之声。 他进三步又退两步,好几次剑锋擦着包元乾的鼻尖而过,看地人惊心动魄。 众人虽是化外之人,却多少也知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哈出这番动静都不由得提包元乾捏把汗。 包布同冷冷地眼神盯着哈出,拳头紧紧捏起。可包元乾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将哈出咄咄逼人的剑锋放在心上。 他的耳力过人,早在哈出请求舞剑之时便听到帐外兵刃之声,此次金帐宴会众人都没带兵甲,密什特也仅带了些许持戟郎而来。 倒是那弥者般那身后紧不离身,带着数名披甲精锐随身保护。如今,这帐外刀斧手倒是惊动着他的心弦。 有风塞丈之言,他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倒是一点不慌张。 “呵。”陡然间那哈出沉声一喝,一剑攒向包元乾一副欲挟持他的架势,弥者般那自以为得计。 “杀!”哈出爆呵一声,在将到未到之时却刹步而止,竟然抽剑反身突刺向一身裘绒的弥者般那! 弥者般那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本是自己埋在密什特身边的哈出,竟然临阵倒戈地反倒刺向自己而来!! “噗!”只是电光石火间,她来不及防备被一剑洞穿! 哈出拔剑而出,弥者般那被带地扑出桌案,血溅当场! 她扑倒于地抽动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这一陡变震动了席间的克烈贵族,别说弥者般那反应不及,就连身后训练有素且近在咫尺的甲士都来不及反应,这弥者般那便被自己人哈出一剑刺死! “动手!”一些与弥者般那同谋的克烈贵族见密什特跳开主位,失了先机便要当即发难! 他们自知帐外的刀斧手皆是一色的自己人,而帐外只有少量的密什特持戟卫士。他们之所以敢动手也是因为密什特此行所带之人甚少,方才敢在今夜行动。如今就算弥者般那身死,他们也能带兵击杀密什特。 他们吹动骨哨,只见帐外刀斧手纷纷动手,砍破毡帐纷纷涌来。 那门外持戟郎虽然反应及时,可却也是鞭长莫及。 正当这些克烈贵族得意之时,却见这些破帐而入的刀斧手并未朝着密什特而去,反而是想自己一行人涌来! 不对!这不是他们的部下!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这些涌入的刀斧手早已将弥者般那的甲士砍杀,旋即便将他们全数拿下! “我们的人呢!?”一个不甘被擒的克烈贵族怒吼道,“密什特今夜是哪里调集的这般多人马!?” 他不明白,他们今夜探知密什特轻装简从,所有的卫士与兵马皆在营外驻扎,一举一动皆有他们的人盯着。 他们早就与弥者般那合谋,以哈出为内应舞剑为号后自己在大帐外的刀斧手便将金帐围起,准备里应外合将密什特与支持他的元老一并杀死。 只是为何来的刀斧手并非自己的人,反而是密什特的人,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自己部署的人马又去了哪里? 此时外间走入一黑袍遒劲的老者,正是风塞丈。 风塞丈将手中的密信丢在这些被擒的贵族身前,“你们的人?自然是得你的命令回营呼呼大睡去了。” 那些贵族一看这密信上的内容,字迹与印戳皆是与自己所写并无两样,不过内容却是大相径庭!! 他们原意要调兵袭杀密什特的密信,如今却成了让其部下静待不动的命令! “这不是我们的密信,你作假!!” 密什特冷笑道:“都带下去,听候发落。” 甲士入内带走叛乱之人,剩下的克烈贵族元老不解其意,纷纷抱着担忧之色。 密什特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密信,安抚众人道:“诸位叔伯元老勿急,我密什特不是无罪诛戮之主。实乃是这弥者般那用心险恶,竟然暗通马哈木的使者意欲里应外合残杀本叶护夺权,继而将克烈部归顺与绰罗斯。” 他聚着手中信函道:“罪证在此,乃是其心腹哈出交予我。诸位若是不信可一览之,看看我究竟是无罪戮之还是无奈之举。” 那些贵族纷纷上前查验,看着字迹与印戳皆是可敦之印,赫然在此。 他们这才弄懂前因后果,原来这弥者般那真的意欲夺位。他们本想看向那群瓦剌使者,却没想到这些人早在方才已经被暴起的风塞丈徒子徒孙们击杀殆尽,已然死无对证。 包元乾看地好笑,心中默默对于这些弟子们造假弄虚的本事再一次钦佩不已。 这弥者般那的这封密信自然是假的,更不是哈出给的只是借哈出的名义更有说服力。 弥者般那的目的只是与瓦剌使者往来书信了解情况,想控制密什特夺权并将包元乾交还给马哈木,却没想过将克烈部归顺绰罗斯部。 密什特无一日不想除掉弥者般那,却碍于没有正当的借口。他虽然能依仗兵马杀死弥者般那,可这样做却会引发克烈部的猜疑动荡,别有用心的克烈贵族会以此为借口大搞分裂,而忠于他的克烈元老也会对他无罪残杀继母变得离心离德。 这是密什特不能接受的代价,缺乏借口杀弥者般那一人却引发克烈部分裂,这是得不偿失的。 而恰巧瓦剌使者与风塞丈前来,风塞丈便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和铁证,那就是弥者般那勾结内部贵族欲袭杀叶护,归顺绰罗斯部。 如今“铁证”在此,他密什特便以平叛为由杀死她的同时也能安抚克烈贵族的人心,不至于离心离德。 至于这印戳,则是弥者般那勾结瓦剌使者来信时所留,风塞丈徒子徒孙何等本事,随行而来自然也见过这瓦剌人手里来自弥者般那的字迹与印戳,便重新造假了一份字迹与书信来堵众人之口。 而至于心腹哈出是如何反水的,这就要说到风塞丈的金刀计了。弥者般那勾结瓦剌使者时,风塞丈便进言说应向弥者般那讨要一贴身信物,以便归于和林时向马哈木证其身份真假与诚意。 瓦剌使者如是要求,那弥者般那无奈只得解下自己随身佩戴地短刀已示诚意。而风塞丈却将此刀交予自己的徒孙们,让他们带着伪造与马哈木的来信说事成之后杀哈出以封口。 若是寻常来信他自然不信,只是这弥者般那的短刀在此,由不得他不信。 哈出本身尽心尽力为其做事,到头来却要鸟尽弓藏自己,看着这印戳与弥者般那的短刀,铁证如山。 他越想越后怕,为了保命索性跑到密什特面前认罪。 密什特让他将计就计,伺机刺杀弥者般那,戴罪立功方才有了方才一幕。 如此一来舞剑的哈出早已悄然反水,而与之勾结的克烈贵族调兵之令却早被风塞丈以假信替换,一内一外都成了泡影,更何况还造假了一封弥者般那归顺绰罗斯的假信,这场宴会自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又是一场内部的血腥政变,克烈部内又掀起一场清算,叛乱的党羽被一一拔除。 “姐夫,你是个聪明人。”密什特看着克烈部内清算的血腥场面,淡淡地对着包元乾说了一句。 此后密什特却没有对包元乾有什么动作,也许是因为风塞丈的缘故,也许他本就没有此意。筚趣阁 那夜政变后两日,夜间包元乾这日没有习练功法也没有入眠。 他掀开帘角看着外间的星空,一直想着密什特那句平淡无奇的话。 “姐夫,你是个聪明人。” “怎么了?这两日见你心不在焉,心里有事?”萨仁雅披着外袄走近道。 包元乾放下帘子,回身拥着萨仁雅道:“月牙儿,如今弥者般那势力拔除。这克烈部也少了掣肘的不安分之人,你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深知风塞丈此来解决了这些问题,也会将克烈部的踪迹掩去,回呈个假消息这马哈木便再难寻到克烈部。 如今内忧外患皆去,萨仁雅算是安全了。 “拔都,你快要离开了么?”萨仁雅将头埋在他怀里,久久才说出一句。 包元乾有些怔然,紧了紧双臂道:“布同那小子告诉你的?” 萨仁雅摇头道:“一开始取玺的初衷,不就是南下归明么?只是往日八字尚未有一笔,我不愿意往后想罢了。如今事到关口除了面对,已然躲不过去了。” 她深知包元乾在塞北时很难有立锥之地的,一路上这身份暗杀不断,危机起伏。而且这取玺的初衷,也是为了南下归明方才能晋入那统治阶层。 包元乾在草原历经数月,深知此地已无他的立足势力,光有个傀儡称号毫无用处。他只能从大明这只巨兽上分得一杯羹,才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她十分想与他共同南下,却理智的知道这是天方夜谭。小蝶可以归明,小蓝也可以归明但是她却不可以。她的身份瞩目,做不到与小蝶小蓝一般泯然于众人。 她的身份同样为人所知,若是归明置于明朝势力之下,那自由便由不得她。若是瓦剌得知,再以借口要她归于草原,这明朝是不会询问她的意见的,她只会再次沦为两国间博弈的棋子。届时,一切又重回到原点,她也再次成了和林中的笼中雀。 而包元乾又何尝不想留于克烈与之长相守,只是仍然是身份作祟,一山岂容二虎。他想到密什特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便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去了。 萨仁雅是密什特的血亲,密什特可以以礼相待。可自己却不是,自己这天元帝太子的身份存在始终会成为密什特权力道路上的鲠刺,是不可调和的。 一对人儿身份虽然各自尊崇,却最终也各尝身份带来的苦果。 他此行南下凶险莫测,他只有将萨仁雅置于克烈部才能放心。否则以他的实力与根基,根本谈不上在大明保护萨仁雅周全。 男人,无论古今还是要有实力有本事,才有资格追寻爱情。 “月牙儿,你等着我,一定一定要等我归来。”包元乾似要将萨仁雅揉入自己身体一般,双目炯炯道:“待我重回塞北之日,一定会名震塞北。我说过,一定要给你一片乐土,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 “我必不负你!”包元乾说至此处已然双目清澈,似有一层水雾一般。 萨仁雅奋力地点点头,一脸信任地捧着他的脸喃喃道:“拔都,我永远相信我的拔都。月牙儿一定会等着你归来那日,你的月牙儿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包元乾大受感动,他没想到萨仁雅如此明辨事理。告别之际没有对他质疑与苛责,反而落落大方的表现出无限信任。 萨仁雅见他感动,便踮脚吻上他眼角的泪痕懦懦道:“包大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们不作那小女儿姿态,大大方方地分别可好?” 包元乾道:“好一句儿女共沾巾,月牙儿你这草原女儿的性情我真是爱煞了。不是男儿却比那男儿更加豁达,我的月牙儿。” 萨仁雅狡黠地目光一转,便眉目含情道:“是么?那我让你见识见识草原女子的野性与热烈”话音一落便直直将包元乾推至塌上,她径直骑在他腰间躬身热吻着包元乾。 其间旖旎云雨,已不可言。 当暖阳再一次照耀在极北雪地之上时,一队数十骑的快马已然奔驰在南下的道路上。他们奔着光耀的曙光,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前行。 在克烈部营寨外的山丘上,两骑伫立。 “姐夫不是寻常人,小阿姐你应当相信自己的选择不会错。”密什特一身长袍立马看着包元乾等人远去的背影。 萨仁雅满怀希望地看着远处,喃喃道:“我会一直等着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吴侯好马也 山西行都司北部百余里,丰州滩。 此地古称敕勒川,属于阴山东麓之下的平原。境内有枪盘河及哈素海等湖泊,水草丰美,森林繁茂,素来是鞑靼部的最南活动区域。 丰州滩西距阴山东麓不到一百里,而南距明朝北部边境亦不过百里,地势冲要。 鞑靼在此原本设立了与明朝互市的都兰马场,但是由于其后与明朝交恶。明军于洪武末年频频自大同北征鞑靼,这都兰马场也便做了废。 建文继位后,不再向塞北用兵改做怀柔政策加之后来与燕军缠斗与内地,也就无暇顾及鞑靼。 这鞑靼见明军偃旗息鼓,自然又卷土而归,在这都兰旧址上再一次畜牧并与山西行都司的各级官员往来频仍,关系暧昧。 人性即是如此,战争一旦停止利益便紧随而来,山西行都司紧靠鞑靼势力范围,自然与之少不得私下交往,利益输送,一来二去经年累月间便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势。 建文并无雄才,更忙于内患对于边疆大员私下与异族暗通款曲,自然是不得而知。如今朱棣上位,虽然对于边疆不像建文那般儿戏,不过却苦于夺位新登,内政缠身。 饶是如此,他仍然在两月多前启用了被建文贬黜的江阴侯吴高为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入驻大同城,乃是整个山西行都司的一把手。 吴高乃是朱元璋开国功臣吴良之子,在靖难初便镇守大同,与阳和卫指挥使杨文屡次自北向南攻打北平,让朱棣如鲠在喉。后被朱棣反间计让建文罢黜其官职,贬往广西。 朱棣夺权后,记起这个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吴高。不过他并不追究其罪,还是让其官复原职,再镇大同。 他的归来对于死水一潭的山西行都司如同顽石入静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虽说吴高原本便是山西行都司一把手,但是毕竟靖难不久便被罢官而去。 后来三年趁着靖难打得朱皇帝无暇顾及边境,这山西行都司的不少官员便开始与鞑靼暗通款曲,从鞑靼手里攫取了不少利益,这吴高却是个局外人。 如今靖难结束归来,而吴高刚正不阿不屑与鞑靼媾和,这山西行都司不少官员自然对其颇为防备,事事隐瞒。 话说到这山西行都司,乃是与北平行都司一般,位于明帝国最北端。 山西行都司驻地乃是大同,而北平行都司驻地则是塞外的开平城。 这两个行都司管控着外三关以及塞北之地,其南面分别便是山西与后来的北直隶,其地势之冲要,贯通内外。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苍茫昏暗的黄昏下,一队约莫三百余人的马队赶着数百匹马儿自北向南而来,像是马商一般。 这些人皆是鞑靼服饰打扮,龙精虎猛般一路疾驰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至阴山东麓,距离都兰马场不到数十里时。突然却看见山坳中有着数十骑策马而出,他们颇为谨慎,不由得勒马止住去势,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 他们只听得黑夜中来人道:“来人可是给吴侯献马的?” 那为首的鞑靼人听罢有些疑虑,拍马上前道:“你是何人?” “我乃山西行都司亲兵,特来迎候尔等。”那人回道。 鞑靼人秃噜了一句,语速极快。但那汉人听清了,旋即回道:“昂讷撒格鲁。” 那鞑靼人听到暗语对上了,这些汉人又知道吴侯献马一事,他心头疑惑减轻了不少,不过还是谨慎道:“可有腰牌证明?” 那汉人丢了块腰牌给他,“我乃雁门关指挥使许海兵麾下守备,崔锐。” 那鞑靼人查验再三后确认无误,便道:“不是约好于都兰碰头么?为何来这半路相迎?” 那崔锐道:“诸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如今那雄才大略的燕王登基,对于边关着手大刀阔斧改制。都兰已经遍布了锦衣卫与边军细作,此次不能再去那都兰马场了。今日我们在此截住你们,明日大早我们便要绕过都兰马场,自阳和卫阳和口入境,那里有宋指挥使的人接应。” 那鞑靼首领早已查验了他们的身份,又对了暗语。对于他们在必经之路上等候自己和其所言之事自然深信不疑,便点头让部下领着马匹随着那些汉人转入丘陵山坳中扎营。 那鞑靼领头之人颇为谨慎,看着这山谷四周峭壁耸立,四面环堵好真一处绝地! “这地方好生凶险,若是有兵来攻我们一个也走不掉。”那鞑靼首领不安道。 崔锐笑道:“虽然险要,却也能掩人耳目,不是么?” 那首领点点头,心道不错。如今不是两军交战,也不是大军扎营,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而来,自然是越隐蔽越好。 他们扎营生火,崔锐早已在此处置好了美酒相迎,这些鞑靼人显得很谨慎,都没有立刻接过痛饮。 崔锐笑道:“一路风尘辛苦,顶着严寒风冻而来,这些酒都热好了,解解乏。”他话音一落身后的数十个汉人皆是提酒灌起来,毫不顾忌鞑靼人。caso 此时夜空中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积雪数尺。 这些鞑靼人都冻的难受,眼巴巴地看着领头之人。领头之人默然不语,看着哆嗦的鞑靼壮汉们还是轻唤了一声。 那些人见他同意,一半人举起美酒灌起来,不过另一半却是兀自看着。 崔锐看得好笑,原来这鞑靼头子还是太谨慎,饶是如此也不敢坏了大事,只先让一般人喝酒,另一半人且看着。 崔锐不以为意坐在他身旁加着篝火,不咸不淡道:“你们此次前来我们上官倍加关注,千叮万嘱我等不可走漏风声。显然是与往常不同,如今关内锦衣卫不少,我们虽打着吴侯旗号但还是要小心行事。” 那鞑靼首领壮如猛虎,不屑道:“我们扮作献给吴侯的马商入关,纵有锦衣卫查问也无妨。这吴侯好马,谁人不知?再说我等此行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精锐,有你们一路掩护只要到达雁门关便万事大吉。” 崔锐自然是知道吴侯好马,吴高自上任以来颇为尽心用力,巡察边事不敢怠慢。山西行都司官员往日与鞑靼交流方式虽被限,但是却早知吴侯犹好良驹。 这些官员便利用他好马的弱点,打着为其选马的名义前往边境外与鞑靼接触,并且将不少鞑靼人通过献马的途径带入关内,散布于各地。 只是听他说精锐一词,崔锐不由得看向四周,果不其然这些人马虽然轻装简从,但是一个个却膘肥体壮。一色的虎背熊腰,精悍无比。 他疑惑道:“你们此行以这批精锐前往雁门关,可是有要紧之事?” 那鞑靼头领一听便警觉地看向崔锐,崔锐哑然失笑道:“你别误会,我们也只是替我家许将军做事,若是唐突问到了要紧之处,莫要往心里去。” 崔锐提起酒便仰天灌下,也不管他喝不喝。 那鞑靼头领点点头,他见崔锐自己也提酒痛饮,又看向那先饮酒的部下并未有异样,他警惕心也下去了随手提了身旁一坛酒灌了两口。 就这般顶着漫天风雪,三百余人就这般靠着山壁木桩,惬意饮酒。 “怎么回事,我头怎么” 突然间一个鞑靼壮汉有些眼花缭乱,他强行起身却一下扑倒于地上! “我怎么也” “不好,这酒有问题!!” 鞑靼人纷纷骚乱起来,却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迷茫地看着四周! 那鞑靼领头之人当即拔刀跳起,看着身旁的崔锐正一脸怪笑地看着自己。 “混蛋!!”他怒喝一声,他虽然也喝了酒不过却不多,如今虽然有些目眩不过却能立住身形。 “杀!!”就在此时四周绝路上纷纷亮起火把,无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朝着那些五迷三道的鞑靼精锐便大肆砍杀! “啊!”一时间惨叫连连,这些鞑靼精锐个顶个都是好手,可是纵使身手再好也架不住药力的侵蚀,成了无力的肥羊被一一砍杀。 “你不是许海兵的人你是谁!?”他强行抗住药力,质问道。 “崔锐”呵呵一笑道:“吾名陈长恭,特此恭候多时了!” 那鞑靼人爆喝一声便暴起,挥刀疾劈陈长恭。 陈长恭一个鹞子翻身躲开,脚步腾挪间旋即单刀回刺鞑靼人。 只是那鞑靼人身手真不是盖的,眩目中竟单臂擒住陈长恭刀身竭力一甩,竟然将陈长恭单刀甩脱。 只听“当!”一声,陈长恭单刀插入石缝之中,溅起一片碎石! 那鞑靼人一招得逞对着手无寸铁的陈长恭便欺身而近,他的刀法绝伦,眨眼间便劈出十数刀。刀势快若闪电,如一道道残影般将陈长恭四周封的风雨不透! 陈长恭退却连连,他万万没想到这鞑靼人刀法这般霹雳,竟然单臂将自己的单刀从手中甩飞而去! 就在一刀欲中之时,一侧长箭奔来正中那鞑靼人的刀身,巨力传来将鞑靼人一刀震偏两寸擦着陈长恭的耳廓落下! 那药力上来,鞑靼人又目眩了一下。 就这个时机他只感觉身侧有一人风驰电掣般窜来,迅如脱兔! 他甚至来不及挥刀斩去旋即便感觉自己双腿被那人如八爪鱼般缠住,动弹不得! 他心头大惊心道此人身体柔韧如此夸张,旋即便失了重心被那人粘衣十八跌一般以诡异的身姿摔在雪地之上。 他本欲挣脱那人起身,却没想到又扑来一壮汉将他压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他失声痛呼只觉得自己双臂被人以巨力折断! “包布同你丫劲儿小些,别弄死了!”那缠住鞑靼人双腿并摔倒他的人,正是包元乾。 包元乾如今的身手可比往日迅捷了不少,方才疾步扑来就如同常年在脚踝悬挂沙袋后,突然一日卸下了沙袋一般,只感觉自己身形灵敏不少连他自己也啧啧称奇。 不然以往日那笨鸭子的身手,还没奔到这鞑靼人面前便被人一刀两断了! 包布同嘿嘿道:“就是撅了他两条胳膊,死不了!” 那鞑靼人被压在雪地上,吃痛地看着前方不远处血流成河,自己的三百精锐部下被人几乎砍杀殆尽,横七竖八的尸体叠在一起。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积雪杂糅在一起,滋滋冒着白气。 他心头大恨,这三百精锐乃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好手,无一不是鞑靼诸部中的低级军官和猛士,如今被这伙来历不明的人砍杀在此处,自家太师的大计顷刻便化为乌有!! 而动手的这些人汉蒙混杂,汉人只是一小部分,而更多的似乎像是蒙古人!这些人自然不会是鞑靼部的,只可能是那该死的瓦剌! 只是他误会了瓦剌,这些汉人乃是风塞丈的弟子而蒙人则是五百札剌亦儿部的勇士,随着包元乾等人一路南下在此蹲伏着他们! 山谷中的惨叫声逐渐停歇,那断了双臂的鞑靼头领与十余个残存的鞑靼人被捆做一起,他们怨恨地看着四周这些把他们当牲口一样砍杀的“瓦剌人”。 但是他们更疑惑的是在他们身旁也捆着一堆人,那堆人皆是一色的汉人模样,也被塞着嘴呜呜着。 那鞑靼首领霎时便明白了,这些人才是那雁门关指挥使许海兵的部下,而接应他们的早就把他们劫持掉包了! 包元乾看着一旁走来的风塞丈道:“风前辈,那崔锐说的果然不假。事情都一一对上了,只是不知道这批人去雁门关做什么。” 风塞丈点点头,俘虏在此也不怕问不出来,现在我们是掌握了主动权了,他日入关行事便容易多了。” 他们二十日前自极北的克烈部南下,经过札剌亦儿部以诓骗来的一千匹战马为归属加之风塞丈的薄面,换得了五百名札剌亦儿部勇士随他们南下。 一路穿越瓦剌,鞑靼境内。直到三日前方才抵达鞑靼与大明交界的丰州滩附近。因为他们捉住了阿苏特部的俘虏,根据他们的线报摸到了都兰马场,在此处正巧遇到了等候的崔锐一行人。 因为阿苏特部俘虏的口供,他们将信物挂在腰间很快便吸引了崔锐等人的注意力。他们将崔锐一行人借口骗出都兰马场,将他们悉数拿下并获知了最新的口供。 吴侯好马! 崔锐交待了这山西行都司上上下下的内情,哪些官员私通鞑靼哪些一清二白并说了新任都指挥使吴高喜好良驹,他们便屡屡以此由头出塞与鞑靼暗结蒙骗吴高。同时也交代了他们接应鞑靼精锐一事,并说出了相认之暗语与鞑靼必经之路。 虽然朱棣登基数月,但毕竟天高皇帝远,这都兰尚有许多鞑靼人。包元乾要把这些人擒下自然不能打草惊蛇,便将他们半路截下骗到此地做掉。 风塞丈便让陈长恭扮作崔锐,以暗语和腰牌骗他们入套再给他们下药,并探探这些鞑靼人的口风。 没想到这些鞑靼人倒是谨慎得很,陈长恭问及所图之事一字不提。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些酒成了制胜法门,四周的鞑靼人都充满的疑惑,他们分明看着陈长恭一行人喝下的,怎么到头来是完全两个不同的结局? 包元乾提了一口酒,看着一脸不解神色的鞑靼俘虏,笑道:“是不是好奇为何我们没中毒?” “哈哈哈!!”四周的风塞丈弟子都嘲笑起中计的鞑靼人。 包元乾笑道:“有一句话叫做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这些酒里确然有药,不论是陈长恭等人喝的还是鞑靼人喝的,都被风塞丈下了药。 只是风塞丈此药并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喝了便死。 而是毒性微弱且缓慢至极,若是随意喝一两口,不急于猛灌根本没有什么药性。很容易便被人体轻易排泄掉,这些所谓的毒性根本起不了作用。 只是这些鞑靼人疲累而来,口干舌燥喝地又急又猛,量大且疾那便引发了这药性,也是他们中毒的根本原因! 这也是为何那鞑靼头领虽然灌了一些,却能比自己部下更能撑住还有还手之力,就是因为喝的少罢了。 不过如今他们都成了瓮中鳖,包元乾则需要问出这些鞑靼人去雁门关作甚,往日往行都司塞了多少人入关,此番去雁门关所图何事,那关外的阿鲁台又会有什么动作,这些问题一一都需要这些鞑靼精锐来回答。 第一百四十九章 锦衣入塞 在风塞丈老辣霹雳的手段下,这些开始还嘴硬的鞑靼人逐渐招架不住。 就连那咬死一言不发的鞑靼头领,也被风塞丈折磨地生不如死。饶是铁人也招架不住,这些俘虏你一言我一语间逐渐凑出了一条可怕的线索。 鞑靼阿鲁台陈兵四万于大同东北二百里之打草谷,并暗通山西行都司与北平行都司的不少高级官员将这批精锐送入雁门后,便准备在七日后自阳和口与杀虎口分兵两路南下大肆劫掠! 阿鲁台之前数月早已偷偷往行都司里零零散散塞入了不少人马,散步各地而这批三百余人的最精锐的怯薛则是最后一批。 他们以这批精锐潜入雁门关,欲配合卫指挥使许海兵斩杀不从的官员士卒,将雁门关这个锁钥拿下继而死死锁住关口阻挡太原北上的援军。 鞑靼大军配合叛乱诸卫大掠大同周遭,进而沿着桑干河谷向东行偷进至居庸关前,再回掠北平都司之延庆、怀来、宣府卫等地,最后满载而归自野狐岭出塞! 一场里应外合,劫掠山西行都司与北平行都司的滔天阴谋浮出水面,包元乾听得啧啧不已,心道往日自己还不当做回事。如今看来,这北风扬天兄弟二人,真是给自己了一条泼天大功。 所涉及的卫所之多,涉案官员之广远超他的想象。这些鞑靼人显然是深得阿鲁台信任知晓不少事情,不过饶是如此他们所知的也只是诸多内幕中的一部分。 这里应外合乃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于阿鲁台而言得知朱棣登基,收拾他这个北部边患是趁早的事,双方敌对多年矛盾早已无法调解,燕王久镇北平对其反复无常的秉性早就知根知底。 在燕军南下时,这阿鲁台就常常通过两都司辖地骚扰北平,如今朱棣得了大位岂能放过他?只不过历史上的朱棣在登基后忙于处理皇位交替带来的动荡与建文旧党此起彼伏的叛乱,在继位之初无暇北顾鞑靼。 阿鲁台也深知此点,但是他更明白一时的畏缩并不能带来长久的安稳。与其等朱棣整合好了实力来讨伐他,不如自己先趁着瓦剌叛乱生起,马哈木无暇南顾他之时,勾结反燕畏燕的边疆大员大肆劫掠两都司。 往年朱元璋北伐常常以此二都司作为北伐前线补给地,出塞作战所需的民夫粮草辎重皆是源源不断由两地运出。 若是成功破坏其囤田,将二都司的百姓劫掠一空,将所到之城卫焚烧为烬让两地十室九空。纵然是朱棣震怒欲北伐,也会碍于出塞前沿化为焦土无人转运辎重加之皇权未稳不敢妄动。 纵使他整合好了实力,可是一旦基础设施与人口被掠夺,需要修复镇城且迁徙人口以充塞,需要近十年的囤田以沃土。 所以在短短数年之内是很难承担北伐刚需的,这样一来他不必将主动权受制于朱棣,反而能先下手为强破坏其边地民生,日后大明若是想修复边地他还能时不时南下搞破坏。而这段时间也能给自己收拾瓦剌争取时间,一旦他能统一两部必然实力大涨。 而阿鲁台也正是利用这些建文旧臣的心理,往日朱棣起兵以三府之地对抗天下,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看好朱棣的。少不得谄媚于建文,辱骂过朱棣。 这些边塞大员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是身受建文信任,如今朱棣夺位后许多建文旧臣遭到清算灭族,虽然还未波及到他们,但是清算还在进行谁也不能保证不会被咬一口牵连。 所有建文旧臣都人心惶惶,尤其是两都司大员在靖难之时,没少背刺朱棣过。 吴高虽然官复原职,但是吴高却并不属于他们的派系,他们暗通鞑靼数年担心东窗事发且惧怕朱棣牵连清算灭族,索性便先发制人,勾结鞑靼阿鲁台里应外合将这两地通敌卖国。 他们想以此来呼应各地此起彼伏反对篡位的起义,若是成功则能分庭抗礼。若是失败大不了脚底抹油带着各自家人,裹挟兵马百姓往草原一逃投靠阿鲁台。这样一来这些叛臣不会伏诛,而阿鲁台也增强了自己的实力,实乃一举两得。 包元乾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光这群鞑靼所言,他便知道大同西北杀虎口的镇虏卫,威远卫反叛。而东北方向阳和口的阳和卫、高山卫、天成卫也出了问题。 他虽然不懂军事也没有对于整体的战略眼光,不知道这两处出了问题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但他知道的是一卫少说有四五千驻军,这么多卫所的一方大员有叛变之心,遥相呼应间转瞬就会成星火燎原之势,这叛乱规模绝小不了! 姜为皱眉思索着,“敌势来若烈火,我们一定要赶在叛乱生起前把情况告知那吴高。” 包元乾凝重道:“如今只是知道这些大员叛乱,至于其麾下佐官幕僚有几人,那些早先入塞的鞑靼探子又几何不得而知。如今大同城千疮百孔,根本不知谁忠谁奸。这事不能托别人之口,我们只能将计就计扮作献马马商,接近吴高。” 卢刚锋指着俘虏道:“那这些人怎么处置?” 包元乾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带几十个俘虏入塞肯定是不现实的。不过,只带两三个倒是绰绰有余。 “把崔锐和那个领头的留下,与本雅失里捆在一起,到时候带到吴高面前。其余的”他看了一眼杀人成性的包布同道,“把尸体处理的干净些。” 包布同早就按捺不住锋利的长刀,在这些人惨叫声中一个个结束了他们的挣扎。他们杀完人后,将所有尸体拔下衣服并推下山崖。 至于地上的血迹,这场大雪会带走它们的踪迹。 翌日清晨,一队五百余人的“鞑靼”马队便赶着成群的马儿往都兰马场而去,他们准备从都兰马场入塞,此地距离吴高所在的大同城是最为捷径的一条路。 他们换上鞑靼人的服饰,浩浩荡荡地便已然来到了都兰马场附近。 这里人山人海,不单交易马匹货物,也交易奴隶。 作为战利品的奴隶,在这里是比马儿便宜数倍的廉价品。 包元乾一行人穿行而过,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包元乾在马上四处看着,见到一堆被上着镣铐当牲口一般贩卖的奴隶们。筚趣阁 这些奴隶蓬乱着头发,衣不蔽体浑身黢黑,散发着恶臭。他本来是掩鼻而去的,只是他晃眼间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样。 他看到这群奴隶间有一个脏兮兮的奴隶看到了自己,神情激动地聚着带着镣铐的枷锁似乎在跟自己说话,只是嘴里塞着破布支吾不清。 他起初没在意,只是那奴隶越来越激动,像是熟人般很想起身甚至牵动了左右两侧的奴隶,那奴隶商人气地抽了他几鞭子,他也不管不顾。 这倒引起包元乾注意,他感觉这人似乎是认识自己。不由得下马走去,那奴隶见包元乾走来更加激动,连滚带爬地拖着身旁被锁在一起的奴隶而来。 那奴隶商人见有买主来,自然顾不得抽他鞭子了,笑脸相迎地夸奖着自己的奴隶有多能干,多有劲儿。 包元乾没有理那贩子,径直走到那神情激动的奴隶身前,他身手拨开那人发臭的头发,露出一张黢黑污渍的脏脸。 “应浩!!”虽然这奴隶人已经不成人形,但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他立刻抽去应浩嘴中的破布,那应浩失声痛哭道:“包总旗!!” “你怎么会这沦落到此处,还如此狼狈?!寇百户呢!?”包元乾震惊道,原来这人正是跟随章山端逃走的锦衣卫,应浩。 只是他如今不该在河西肃州卫吗,怎么出现在山西北部? 应浩放声大哭,犹如在地狱中得救的苦主一般。 包元乾见他这般模样,自然是经历了不少苦难,他当即以一匹好马换取了应浩。 包布同一行人冷哼一声,皆是侧眼不屑地瞥了一眼应浩,这当初跟自己一行人分道扬镳的人,如今这般下场他自然是痛快。 包元乾心里也明白,在利益面前极少有人能够把持住立场,不过这不重要,关键的是应浩遭遇了什么?为何会沦落于此? 应浩在早就饿的走不动道,被放置在架子车上猛吃馕饼,随着队伍离开都兰马场向大同而去。 在一路上姜为与包元乾兄弟并未骑马,而是一并在架子车上问着这狼狈的锦衣卫。 应浩双拳握地咯咯作响,恨恨地一一道来。 原来他们随着章山端一路上向南奔逃,翻过阿尔泰山后进入了茫茫戈壁,起初还能凭借记忆走入鞑靼境内,可是越走便越陌生。 他们入了鞑靼界内后彻底迷了路,没有等到出路却等来了一伙追上来的鞑靼人。 这些鞑靼人快马而来且凶悍无比,不由分说便对着他们一行人大加砍杀,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章山端等人也在厮杀中阵亡。 那伙鞑靼人取走了玉玺,他与寇石城、刘三刀少数几人本欲倒地装死,却没想到这伙鞑靼人并不只是来劫玉玺的,而是要赶尽杀绝。 他们对着满地的明军尸体一一补刀,将首级斩下。 就在这时,又杀来一批鞑靼大军,两拨人马撞在一起,那群取走玉玺的鞑靼人人数较之颇少,不愿与之缠斗便拨马而去。 就这般他们这些装死的几人便做了后来那批鞑靼人的俘虏,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群人里为首一人,竟然是那日败退的鬼力赤! 因为往日刘三刀做了乌格齐的俘虏,自然与鬼力赤面熟。鬼力赤也知晓这批人,便是他曾欲暗害的北上取玺的那批队伍。 刘三刀为了求生,竟然把自己与寇石城锦衣卫隐藏的身份卖给了鬼力赤。如是这般,竟然恬不知耻的被鬼力赤引以为帮手,将自己和寇石城做了阶下囚。 他们被半月前一路带至丰州滩附近,那里有许多零散的鞑靼部,常与汉人勾结入塞。 他看在眼里,鬼力赤也要求他们二人以锦衣卫的身份协助他们,只是被二人一口回绝。 后来趁乱,寇石城掩护着他逃出大营却又被这草原上的奴隶贩子捕获,被贩卖至都兰已有七八日。 而寇石城,则被鬼力赤所杀。 “这个刘三刀我必杀他!!”应浩猛力一捶,痛恨道。 包元乾长吁一声,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寇应二人为名利而来终究也为名利所害。且不知自己这个名利之徒,又能得几时好? 包布同冷哼道:“哥,早说不能留那刘三刀。这畜生,我非弄死他不可。” 包元乾沉思道:“往日他与高大哥同罪,不得不捎带上他,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不过如今他既然再三如此反复卖友求荣,竟还帮那鬼力赤做事。再见之日,白刃必不相饶。” 他心道高守正为了家人同样被迫做了内奸,可后来也迷途知返并没有辜负自己的厚望,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些人天生好变奸诈,有的人则能生死相随,他很庆幸自己保下了二人,让他认识到了一正一反的人生百态。 姜为对其所言不以为意,看着前方道:“都提提神,我们要入塞了。” 包元乾抬头看去,连绵不绝的山岭上起伏着高低不一的夯土墙,无数的烽燧堡星罗棋布的罗列两侧。 边墙,到了。 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至关口,当即便有明军武官上前盘查。 “来者何人,为何入塞?” “鞑靼阿鲁台部,专为吴侯献马而去。” “吴侯献马?献的什么马啊?” “五花马。” 那武官听罢见暗语无误,眼神打量了一行人查验了腰牌便让他们入关,并招呼手下带着他们接引往大同城而去。 大同城,都指挥使兼镇守府。 “噼啪!”一声脆响,一只茶盏被摔地四分五裂。 一个三十余岁身着翡绿锦缎曳撒,衣绣金线雄狮,腰系鸾金兽带脚踏乌丝皂罗靴的壮年武官气急踱步于大堂中。 他便是江阴侯吴高,如今的山西行都司最高长官。 “塞外鞑靼动向不明,这宋之龙竟然敢迁延不前?!”吴高狠狠道:“去问问他有几颗脑袋?若是三日内再不遵本侯将令,即刻槛送京师!” “是!”一小卒得令离去。 吴高大为恼火,这几日他所领的大同左右卫哨探向纸片一般飞入自己的都指挥衙门。皆言阿鲁台似有动向南下,只是摸不清大军进军方向以及人数。 也就是说除了知道别人可能会南下外,几乎一无所知。 这也不怪吴高,这哨探之事本就该是边墙几卫负责的,如今边墙几卫鸦雀无声,他派镇城哨探出塞打探却一无所知。 似乎这阿鲁台的人马得了提前通知般,他的哨探出塞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前日命令阳和卫指挥使宋之龙领军出塞巡视打草谷方向,侦测是否有鞑靼大军。没想到这宋之龙竟然推脱再三,告病求饶。 他大为恼火,其实两三月前他重回大同便察觉了异样,这山西行都司上下将校离心离德,各有各自的小算盘。 他空为一行都司之最高武官,正二品的大员又是侯爵加身,竟然指挥不动这些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这些人是存心给本侯颜色看那。”吴高看着一旁在座的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不由得喃喃道,“本侯管辖无方,倒让纪同知见笑了。” 那纪同知同样三十余岁,一身魁梧遒健,鹰视狼顾之相。 他身着暗黄色曳撒,绣着三品武官的织金豹补,品了口茶道:“无妨,本来我等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巡察边事。这些人既然不想好好为新天子效力,那自然由我们处置。” 吴高看着这比自己低了整整三级的纪同知,却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他虽为侯爷又是正二品大员,可在这个从三品的同知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这人是来自京师应天府的锦衣卫二把手,现掌锦衣卫指挥同知,且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宠臣,纪纲! 虽然新天子重新启用自己,但毕竟是建文旧人,朱棣看中的是自己的能力却并未完全信任自己。 所以虽说是派遣纪纲巡察边事,但实际也在巡察自己,但手下这些卫指挥使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拆自己的台,岂能让他不恼怒? 就在此时一个书管入内,小声耳语在吴高耳边说了几句。 吴高听罢皱眉怒斥道:“马什么马!?本侯现在哪儿有此等心情,速速让其离去!” 那书管又在他耳边言语一句,吴高立刻警醒了下,换了副神色悄声嘱咐:“把他们安排到衙门后房。” 第一百五十章 雪夜入雁门 “几位随我往前来。” 那个书管将几百个札剌亦儿人滞留在都指挥府外,便带着包元乾一行人朝着一处堡楼上行去。 整个大同城地势就颇为险要,城内的都指挥衙门更是架设在城内半山上,再修以城墙堡垒将整个山丘都囊括在内,宛如一座蜿蜒盘桓的城中之城。 包元乾几人带着两个俘虏一路朝上走去,通过狭长昏暗的通道才豁然开朗,出了昏暗通道已然是整个大同城的最高点,都指挥使司衙门。 在此处居山俯瞰四周,可看到大同城周遭全貌,一波接一波的明军士卒在军营中操练,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以及出营习练弓马的嘶鸣声交织,来来回回纵马疾驰护卫警戒着这山西行都司的驻所。 “看来这个吴高倒也是个练兵有方的人。”包元乾看着这些严阵以待的大同明军,早已是马肥人壮,刀枪磨亮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且稍等片刻,侯爷很快便来。”那书管将他们带入房中便合门而去。 “哥,不会这吴高也是同谋,给咱们来一个瓮中捉鳖?”包布同显然有些不安。 包元乾敲了敲他道:“这吴高要是同谋这些人便省事多了,何须瞒着他一点点往塞内塞人?” “咯吱。”半晌后,门房响动推门而入两个曳撒官服的男子。 “我便是都指挥使,吴高。”那翡绿官服男子负手看着房内几人,“你们是何人,如何得知的这些消息?” 方才他本不愿在这个节骨眼搭理这些马贩子,但是那书管却补了一句“来人说吴侯贵为行都司长官却苦于上下掣肘,军令不通之下就不想一解其缘由吗?” 这句话正是包元乾提前嘱咐书管的,若是吴侯不见那便将第二句话告诉他。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吴高产生了疑惑,这行都司内部的事情他一个鞑靼部的马贩子怎么知道,这才生了相见之心。 包元乾抱拳道:“我等人塞北化外之民,早已有心归附大明,南下路上逮住了阿鲁台的怯薛侍卫长获悉了惊天的阴谋。” “哦?说来我听。”吴高见那两俘虏一汉一蒙,事关阿鲁台他自然是着急。 包元乾看了看他身旁的暗黄色衣裳的魁梧男子,有些支吾难为情的模样。 如今大同城千疮百孔,别说是各地卫所,就算是各级武官也不知道有没有内奸。除了吴高,他实在不敢妄言。 “这位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纪大人。”吴高指着同僚道,“纪大人是陛下心腹,任何话语都可直言不讳。” 本来他欲单独前来,不过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必不会简单,既然有人送上消息上门自然也有义务让这京城的锦衣卫知道,也能撇清自己指挥不动这些官员的嫌疑。 包元乾听到纪纲二字,眼眸一跳端详了这鹰视狼顾的男子几眼。日后心道大名鼎鼎永乐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他的忠奸跋扈自有史书定论,不过既然是纪纲本人那自然也不会是内奸。他让手下将那崔锐和鞑靼首领的嘴中破布去除,大致地讲述了这山西行都司里应外合的阴谋。 包元乾虽是不咸不淡地娓娓道来,可是吴高与纪纲二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才是为何我知道大人被上下掣肘,将令不通之缘由。”包元乾轻叹一声道:“这山西行都司上下早已是忠奸混杂,难以分辨了。” 吴高紧锁眉头,喃喃道:“镇虏、威远、阳和、高山、天成还有个雁门关!”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些卫指挥使对自己阳奉阴违,他原以为只是派系林立斗争,没想到这些人用心更加险恶! 若是寻常时候,他必然不会轻信塞外来的风言风语,只是如今俘虏口供在此,联想到那行动诡异的宋之龙,由不得他不信! 吴高精光一闪,径直走到堂中沙盘之旁,这沙盘沟壑纵横,小旗密集地插在沙盘之上显然是仿真的山西行都司地形图。 众人围来,且听吴高指着沙盘道:“镇虏、威远二卫乃是把守西北入塞的杀虎口,两卫驻军约一万人,步骑五五分部。阳和、高山、天成三卫把守的是东北的阳和口,三卫驻军约有一万五千人,且步骑三七分部。” 吴高拔掉这五支红旗,换作鞑靼蓝旗插下道:“若是这两个塞口出了问题,鞑靼大可以兵分二路直扑大同城下。 包元乾之前对大同周遭地形没有概念,但如今听吴高沿着沙盘地形图的解释下,他顿时也明白了这凶险之处。 这大同乃是四塞之狭长盆地,除了入塞的杀虎口与阳和口外只有三处缺口,一处乃是只容单人单骑通过的宁武关小道,但是此道尚未成熟,几乎是绝路。 其次便是古来之咽喉要道,雁门关。雁门关位于大同之南,是南下进攻太原直抵中原的咽喉雄关,若是锁住雁门即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肆虐狭长的大同盆地。 另一出口便是顺着桑干河谷向东北抵达居庸关前,席卷延庆、怀来、宣府。 这些鞑靼人对着大同的地势极为了解,他们根本没想过破雁门关而入,而是目标明确的锁住雁门关以挡太原援兵北上。 雁门关一闭整个闭塞的大同盆地除了入塞二口只剩下桑干河谷一处缺口,鞑靼大军饱掠一番后自桑干河谷再掠北平都司,实乃天衣无缝的计划。 若是让他们得逞,这塞北两都司将被关门打狗,关内援军被堵在居庸关与雁门关内,情形将一发不可收拾! 纪纲负手捏的咯咯作响问道:“如今吴侯手中有多少直属兵马?”他指节粗壮厚实,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吴高听罢将沙盘上的五支红旗扎在大同城上,道:“除了分散远处的各卫所兵,本侯手中握有大同前、后、中、左、右五卫。但是前、后、中三卫乃是同驻行都司所在之大同城,兵马配置向来不多一卫只有二千人。左右卫距大同城五十里合计约有九千人,五卫合计不过一万五千人。” “叛乱几卫兵马如何?”纪纲抱臂琢磨着沙盘。 吴高指着几支蓝旗道:“此五卫皆是边塞五卫,每一卫皆是满编制五千六百人,纵然这些年士卒偶有逃亡可却是九牛一毛,加上那雁门关的一卫三千人,叛军兵力不会少于三万人。” 纪纲皱眉道:“不少于三万人若是算上关外阿鲁台的四万鞑靼铁骑,他们便有七万大军。”此时已意识此间已到了生死之时,叛军人数两倍于己丝毫容不得马虎。 吴高沉思道:“万幸的是我们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此局看似敌众我寡,倒也不难破解。” 他指了指雁门关道:“关口便在于雁门,若是我亲率大军奔袭雁门关,定能打许海兵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控制了雁门关他们这个计划便坏了大半,我们攻下雁门后派人快马传书太原府,引大军支援行都司必能让其不敢妄动。” 纪纲点头道:“好计策,届时吴侯去雁门关,我带着锦衣卫潜行至居庸关静待。若是居庸关守将无异常便罢,一旦有异常我们便拿下叛将引北平都司大军夹攻桑干河谷。如此一来,大事可成。” “吴侯计谋确然不错,只是却忽略了一点。”一人说话,高纪二人看去正是包元乾。 包元乾道:“如今行都司上下武官早已敌我不分,吴侯若是调集大同五卫兵马势必走漏风声,一旦打草惊蛇届时那阿鲁台若知事情败露顷刻便会出兵,毫无转圜之余地。” 吴高有些怅然道:“言之有理,只是若不动麾下兵马,难道凭借我这几十个亲卫能拿下雁门关?” 包元乾会心一笑,作揖道:“吴侯不知内情,这鞑靼三百余精锐本是去雁门关的内奸却被我于关外歼灭,雁门许海兵正等着这批人到雁门驻扎。如今我手下皆是一色札剌亦儿人,与那鞑靼人并无二异。若是吴侯不弃信得过在下,我麾下这五百号归附之人可作吴侯平叛之先锋。” 吴高听罢有些恍然道:“你是说” “正是,吴侯可曾听过李愬雪夜入蔡州?所言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若是能以五百人骗关兵不血刃拿下雁门,又何须派大军强攻徒增伤亡?”包元乾不卑不亢道:“若是不动声色拿下雁门,那些叛乱之将必然不得而知。届时北平与太原的援军合围而来,定能将这些叛臣一网打尽。吴侯总不能让这些人提前听到风声,便逃之夭夭了。” 吴高点点头,心中也想到既然这些人又反叛之心,那就绝不能让他们走掉,否则天子盛怒之下恐不好交代。 若是大军尽出攻打雁门,动静太大。极容易走漏风声,若是被这些叛将提前得知消息败露,席卷着百姓军队劫掠大同后北逃,那自己依旧是罪责难逃。 “话虽然是这般说,只是你一塞外之人,身份不明。就这般让吴侯随你等前往雁门,谁知是不是鸿门之宴?” 就在吴高准备同意此计时,一旁的纪纲却眯起鹰眼打量着包元乾一行人。 包元乾看着一旁极度不信任自己的纪纲,瞪了他两眼不由得心道不妙。 纪纲正色道:“这般大的消息,你们又是从而而知?若是那阿鲁台的内线,岂不是让行都司上下群龙无首?!” “放你娘的屁!”包布同一声虎啸响起,指着纪纲骂道:“我家哥哥费劲千辛万苦,死都不知道死几次了才拿回这个消息,你还在这里窝里斗!” 他知道纪纲是锦衣卫,但他自小在肃州卫长大知道的锦衣卫也只是应浩二人,自觉这锦衣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见这纪纲这般怀疑自己一行人,也不管他是什么同知还是指挥使自然破口大骂。 “小小年纪,你有几颗脑袋?”纪纲不怒反笑道。 包布同推开阻拦上来的应浩道:“小爷有几颗脑袋不重要,但是你再废话一句,小爷一定能保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他所言不假,别说他这两臂千钧之力,就说一旁貌不惊人躲在人后的风塞丈,就不是他能应付的。 纪纲冷笑一声,看着吴高道:“吴侯,我便说这些人来历不明得谨慎些。如今被我质疑一番,便已狗急跳墙了,还不速速差人拿下审问。” 包元乾冷笑道:“堂堂锦衣卫竟然忠奸不分,鼠目寸光!”他侧眼看了看一旁的风塞丈,心里已打算拿下纪纲。 这纪纲其人狡诈,分明已经听进了自己了消息,却想倒打一耙,倒是阴险得很。 吴高一时为难,这是他唯一破局的机会,他是愿意为此冒险的。 “纪大人!此乃误会,他们皆是直爽纯善之民,此行便是为了内附大明而来。” 就在吴高为难之际,一个穿着朴素,简易收拾了一下的应浩上前作揖道。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这般说?”纪纲皱眉看着这汉人模样的应浩道。 “我乃散于边塞之锦衣卫,应浩。”应浩解释道,“我与百户寇石城皆是久居边关之锦衣卫,多次打探鞑靼瓦剌军情。这番情报乃是我与这位塞北义士探知,千真万确。” “锦衣卫?”纪纲与吴高二人都不由得诧异了一番,他们都没想到在这塞北苦寒之地,竟然还有锦衣卫愿意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去刺探情报。 应浩将两块腰牌呈上,黯然道:“为此,寇百户已然殉国。二位大人这些塞北义士个个义薄云天,皆是豪情仗义之辈,屡次相助与我二人。叩请二位大人万勿让寇百户白白牺牲,也不要让塞内百姓造兵燹之祸!” 包元乾看得暗暗称好,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吴高身旁竟然跟这个锦衣卫,还是个二把手卫指挥同知纪纲! 本来他怎么也想不通如何取得纪纲信任,不过这应浩却派上了用场。 果不其然那纪纲将腰牌递给部下,让门外跟随的锦衣卫查勘了卤薄后疑惑打消了不少。 那应浩既为锦衣卫,又这般说。自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好再做过多的怀疑。 纪纲冷哼一声,看着包布同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小爷行不更名做不改姓。包布同!”包布同指着包元乾道:“这是我哥,包元乾!” “很好,敢辱骂本官的人不多见,好极。”纪纲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便对着吴高道:“既然吴侯拿定了注意,时不我待。我即刻便带人前往居庸关,事成之后再会。” 吴高作揖道:“如今便有劳纪大人了。” 送走纪纲后,吴高看着包家兄弟两眼,他是万万没想到尺寸官职没有的人对于纪纲竟然丝毫不畏惧,不由得对这些人产生了兴趣,“你叫包元乾对否?” “正是。” “好一个包元乾,即刻带上你的人马随本侯前往雁门关。” “遵令!”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连绵雄伟的雁门要塞灯火通明,在茫茫黑夜中犹如一条爬伏于峻岭之上的火龙一般。冬夜的雁门雄关,疾风吹拂着鹅毛大雪飘然而下,直直落在城楼戒严的明军衣甲之上又化为雪水,消失无踪。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这消融的雪水,更加加重了士卒的寒意。 雁门关守将,卫指挥使许海兵此刻正心思重重地站在雁门雄关的城楼上,哈着暖气眺望着漆黑的北面山谷原野,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个望楼的明军敲响锣鼓鸣警,“有情况!” 许海兵起身看去,果然在两峭壁耸立的山谷中,正有若隐若现的微微火光闪烁。 他要等的人,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浴血将军岭 数百只火把星夜抵近,雁门关城门却纹丝不动。 许海兵年约四十自然十分谨慎,他并未让士卒着急忙慌地开门,而是等这群来历暂不明确的人到达了城关之下后才高声问道:“来者是谁?” “塞外马商,去内地做生意。” “卖的什么马?” “自然是上乘的五花马,吴侯也颇为欢赏的。” “那崔守备可在?” “在在!我便是崔锐!”崔锐被利刃顶住脖颈,在黑夜中颤巍巍地回答道。 虽然惊恐下崔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但是城头上的士卒皆以天寒地冻不以为意。 许海兵见信息无误,便招呼手下开了关门。沉重的雁门关城门开启,里间涌出了无数全副铁甲的士卒,许海兵缓缓策马而出看着被推搡上前的崔锐一行人。 “崔锐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这副模样。”许海兵皱眉看着崔锐肿着的半张脸道。 “害,这天寒地冻的马快溜冰了,可给我摔疼死了。”崔锐捂着肿着的半张脸,这脸自然是昨日被包元乾一行人胖揍的。 许海兵端详着这数百蒙人皱眉疑惑道:“这是三百人?” 他军旅之人,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人数少数五六百之众。 “我乃阿鲁台太师怯薛敏罕(千户),怯鲁不花。”崔锐还未解释,包元乾策马而出傲慢地丢给许海兵一块腰牌道:“此次计策稍有变动,我家太师深知雁门雄关的要害事关全局安危,故而在原先基础上增派了二百余人协助许将军。” 包布同将缰绳捏地咯咯作响,静待许海兵的反应,他很想即刻拿下许海兵但是包元乾却告诫他,雁门关局势复杂,不是一个许海兵能解决的问题。 许海兵听得在理,仔细地查看了这些人皆是一色的蒙人装扮,面容也无异便点头让自己亲信士卒领着他们入关。 就在包元乾队伍入关时,一个男子走前制止道:“许指挥使,这些人是何人?为何数百蒙人南入雁门却不与我知会?” “哦,原来是刘同知。这都是些马商,要跟我们做做生意罢了。” 他们这些边将不顾朝廷辖制,私下与鞑靼做生意赚钱是很常见的现象,屡禁不止。 那刘同知皱眉道:“马商?这雁门关自古以来什么时候成了商人的栖息地?” 见许海兵不语,他又打量起稀稀拉拉而来的队伍,疑惑道:“怎么这队伍蒙汉混杂?这些蒙人若是马商,后方的这些汉人又是谁?” 他所指的自然是吴高等亲兵尾随在后的人马,许海兵方才并未察觉队伍后方少量的汉人,如今被刘同知这般提及也问崔锐道:“你出关不就十余人吗?怎么这么多人?” 崔锐尴尬笑道:“这些都是边墙卫所的士卒,护送我等而来。” 光线昏暗,许海兵也无法一一照着脸看,见自己心腹崔锐都这般说眼神闪烁了下便摆摆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即刻便至关楼议事,刘同知与张佥事也一并前来,这可是笔大买卖。” 刘同知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包元乾等人便由许海兵领着深入雁门关拾阶而上。一路上他才大概能看到这雁门关的一貌,这雁门关有瓮城,内城,外城。 整个雁门关就如同大同都指挥使司一般,建设在山岭之上,台阶陡峭狭窄且地势极为险要。 这关楼便在峭壁之上,可以俯瞰整个灯火通明的雁门雄关。 “那便是将军岭,将军岭上乃是雁门火炮架设之地。”行进路上,姜为腹语提醒着包元乾等人道,“一旦雁门吃紧将军岭的火炮顷刻便可打向关内关外,压制住地势较低的敌人。” 包元乾看去,只见本就险要的关楼背后山顶上,有一处颇为陡峭的堡垒,四周以包砖城墙护卫,里间也是被火把印透的灯火通明,若隐若现能看到墙内黑洞森森的炮口,整个堡垒像是孤悬在外的孤堡一般。 他心中盘算着,这吴高所言不假。雁门关内守军三千,这许海兵实际掌控便有一千七八百人。纵然如今骗关成功入内,但是若是一旦动起手来,关内陡变顷刻间将军岭上的火炮便会齐射关内。 若是那般,自己这几百号人就会被快速压制住攻势,若等许海兵集结好优势兵力反包围,即刻便会陷入重回。 “看来兵不血刃是不现实,就看能否擒住许海兵等作乱将领,尽量减少伤亡。”包元乾心中凛然忖度着。 他们很快便浩荡行至关楼上,关楼外侧是一方大石台足以容纳数十人露天围坐。 许海兵当先坐在主位,那刘同知与另一个张佥事也到场了,他们虽然不屑与许海兵同流但是面对这么带着多马匹的马商,他们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有钱不赚,王八蛋! “兄弟们,今晚既然怯鲁不花率人已至,我要向诸位告知一个思索了许久的决定。”许海兵看着四周的鞑靼人与自己的亲信。 “诸位也知道,历来朝廷便谆谆训导咱们为人臣子的要忠君爱国。”许海兵拍着胸脯道:“我许海兵粗人一个,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护卫雄关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在燕逆起兵时为了不负朝廷厚恩,屡屡助朝廷袭扰燕逆。” “我许海兵图的是个什么,不就是忠君报国吗?”许海兵声音突然有些哽咽道:“可如今天变了,往日的逆贼成了天子,昔日的天子倒成了庶人。我们这些实心用事的将领到头来,还会蒙上建文旧党的污名。” 许海兵一拍桌子声泪俱下道:“可咱们这些丘八做错了什么,我们往日不也是为了忠君爱国?可为何他们朱家的权力更迭要殃及池鱼,倒让咱们这些实心用事的臣子做了皇权交替的牺牲品?” “我就算是只蚂蚁,也不能被这般被随意踩死?不奉旨讨燕治我忤逆,奉旨讨燕如今却成了建文旧党以戴罪立功。什么忠君什么爱国,到头来不过是皇权的工具牺牲品罢了”许海兵突然止住泪光,眼神阴狠地看着众人道:“所以本指挥使思虑再三,决定与鞑靼阿鲁台合作,起兵反明!!” 他句句惊天动地,他的亲信部下也纷纷动容。 “许海兵,你!!”那刘同知二人拍案而起,怒视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勾结蒙人作乱!” 许海兵不怒反笑道:“胆子?我许海兵今日被朝廷逼迫至此,还有什么不敢做!” “噼啪!”他怒掷酒器,身边埋伏的明军纷纷持械冲出,直奔刘张二人而去! 他们二人见着四周刀影霍霍,自知是中了鸿门宴了,许海兵利用自己二人贪心,以贩马敛财为借口将自己二人骗于此地,图的就是自己手中千余兵马,以便彻底掌控雁门关。 “大人快走,小心!”刘张二人所带亲兵虽不多,但许海兵显然调动的兵士也不多,双方砍杀在一起都在互相调集兵马,许海兵却将眼光看向了包元乾。 许海兵为了不打草惊蛇,能调动的兵士确然是少数,如今与刘张二人僵持自然也看向包元乾一行人,这也是为何阿鲁台要塞人入雁门的原因。 其目的,便是使实力天平倾斜。 擒杀刘张后再杀其各级部下使得指挥系统崩溃,兵不得将令而迅速控制刘张二人的兵马。 “许海兵,你果然不负我重托,真是位“辅国良臣”啊!” 就在许海兵将希望寄托于包元乾一行人时,却听得熟悉一声传来。一个明军士卒模样打扮的人走出,火光葳蕤看去,许海兵冷汗直冒! “吴高!!” 许海兵亡魂俱冒,在那盔檐之下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面容! “嗡!”就在他震惊的同时,无数利刃出鞘之声响起,其目标直指自己而来! 而其中黑袍老者不使兵刃,身形却快过所有人,他兔起鹘落纵深长跃而起轻点石桌如苍鹰搏兔,直扑许海兵而来! 许海兵大惊,这数十步的距离竟然被他两息便杀到,此人莫非神鬼乎!? 那风塞丈五指成爪,劲风直割许海兵面庞之时却霎时一个鹞子翻身后撤半步! “砰!”一声带着火药味地巨响同时响起。 这许海兵虽是震惊但毕竟也是老辣之人,仓促间竟然拉响了方才便偷偷点燃的手铳。 那风塞丈再强也是个人,并非是神,面对火器之威不得不暂避锋芒。 就趁这个档口,突然听到沉闷的咯咯声,风塞丈再看去时那许海兵的石椅竟然朝后倒翻,连人带椅扣入了地面,没了踪影! “该死,竟然留了后手!”包元乾追上一刀劈在地面上,扑了个空。 刘同知见这批人并非与许海兵同谋,便高声道:“将军岭乃是许海兵心腹副将统领炮阵,你们皆是骑兵趁他反应不及,速速冲上去拿下将军岭!!” 张佥事带人砍杀一路砍杀道:“我们带兵顶住许海兵的叛军,你们速速带人抢占将军岭高地,否则万炮齐射之下,我等必将陷入被内外夹击之势!” 姜为道:“所有札剌亦儿部勇士,分作五路抢岭!” 吴高早已率着本部亲兵策马绕过关楼,直往将军岭上冲去。 包布同、高守正、卢刚锋、包元乾、姜为各领着一部分作五路策马紧随而上。 许海兵这一变故自然也被叛军得知,他早就将兵马集结在内外两城隐蔽。雁门关内许海兵所掌军队一时间皆是哗变,由内城猛向关楼涌来。 刘张二人仓促间集结了半数兵马,死死堵住内城的两处城口,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响动,双方砍杀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 鲜血将整个雪地铺满,形成一道血河一般。 “快!!” 就在包元乾策马冲击将军岭时,只见将军岭上一发信号闪烁而起,那城垛之间陡然推出一门门寒气森森的炮口! 无数的叛军在将军岭搭设火器,已然蓄势待发! “糟了,都分散!!”包元乾当机立断,这个阵势他见过! 是在那瓦剌攻城之时,他深知这些火器的威力。只不过那时挨炮的是瓦剌,而如今则成了自己! 无数的马匹分散着冲向制高点将军岭,那将军岭上突然响起一声“放!!” 只听得数十门炮铳,上百的火箭、神火飞鸦呼啸而来! “轰隆!!” 神火飞鸦的轰鸣声炸起,虽然没有正中他们,可火焰与猛火油的溅射却击倒了一马当先的四五个吴高亲兵。 他们被猛火油沾身,马儿惊慌间被甩下马来,霎时便筋断骨折。 吴高披甲冲锋,身中三箭兀自不撤,坐下战马被掀翻摔在地上,被自己亲兵拉上马去才躲过一劫。 “咚!!”炮铳巨大的实心弹如保龄球般自上滚下更加威力惊人,它带着死亡的弧度无规则的弹跳。 “嘶!”马儿悲鸣。 这些实心弹自高处滚落,不知滚断了多少马腿,好几个札剌亦儿骑兵被掀下马来,还未起身便被后一发实心弹砸成肉酱,四分五裂! 包元乾看地大恨,他们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没算到这许海兵竟然有一处将军岭炮阵! 无数的札剌亦儿人与吴高亲兵策马狂冲而上,只是将军岭陡峭不已,若是寻常时候策马上岭便颇为不易,如今更是冒着炮火而上。 马儿听得炮火之声便不由自主地刹住马蹄,如此一来对于陡峭的山坡更加难以冲刺,他们虽然自五路抢岭,但是却都被炮火限制在半山腰。 “啊!”只听得又是一轮火箭与神火飞鸦射来,十几个蒙汉骑兵被神火飞鸦淹没,成了一个个挣扎的火人! 在密集的箭雨下,纷纷倒地。五路攻势受挫,纷纷往后撤去。 那山岭上的叛军响起震耳欲聋的嘲讽声,此起彼伏,刺人耳膜! 他们吹嘘打哨,得意忘形地讽刺着攻击受挫包元乾等人。 包元乾骑着绝地勒马扬起前蹄,悬之又悬地躲过一发实心大炮的铳弹。他横刀立马看去,只见山岭上一人正是许海兵,这许海兵单脚踩在城垛上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原来那处石椅下竟然有条直通将军岭的暗道,这许海兵把后路都想好了,一旦有变直接退保将军岭,以炮火压制城内军队。以此里应外合,控制住雁门关局势。 “早便察觉你们不正常,还好老子棋高一着!”许海兵哼哼道:“继续开炮射击,把他们死死压在关楼附近,樯橹之末的他们扛不住多久了。” 见包元乾数百人攻势被压制回撤,许海兵一声令下,将军岭上的炮阵将目标对住在两处城门死死硬抗的刘张二人。 “给我狠狠地轰击内城门,瓮中捉鳖!”许海兵冷冷道。 “大人,这这会误伤到攻城的兄弟们的。”一个小卒疑惑道。 许海兵哂笑,“我们所图的乃是大事怎可妇人之仁?战场误伤不过是常事,若是能轰开城门则大事可成!” 那些士卒听罢,纷纷将炮口对准内城中死死守卫的刘张所部官军! “咚!”一连串炮弹呼啸声破空砸去,只见数十枚炮弹飞入内城中,顷刻便铁铸的实心弹便将内城墙砸的千疮百孔,碎石崩裂! “啊!” “大人,将军岭炮阵在攻击我们!!” 那些可怕的实心弹砸死砸伤了数十人,虽然也误伤了不少自己人,不过刘张二人本就兵少,如今被将军岭炮阵从背后轰击,自然乱了阵脚不可久持。 又是一轮炮火打来,一发炮弹径直弹入城门洞中,将城门砸出一个大洞! “顶不住了,大人!!” “为何还未拿下将军岭!!” 包元乾看着备受打击的刘张二部,心急如焚。 他看着一旁风塞丈道:“风前辈,可有对策?” 风塞丈看了看包元乾坐下的乌黑绝地,点头道:“可以冒险一试,不过你可有此等胆量?” 包元乾勒马昂然道:“大丈夫有何不敢?此等时刻若是再保命惜身枉为男儿!” 风塞丈点头道:“我知你坐下良驹乃极品,你与我并马而驰互作掩护,趁着他们轰击城楼之际冲上将军岭!” “你我二人?” 风塞丈正色道:“正是,你我二人上岭。剩下的事,便交给我!” 包元乾心中本想就算二人冲上将军岭也是势单力孤,可听风塞丈这般坚信他也只能信任风前辈了。 “轰,继续给我轰!”许海兵在将军岭上哈哈大笑,得意道。 “将军有变!有两匹快马欲冲上岭来!!”他的亲信指着下方惊呼道。 许海兵惊慌看去,却看见一匹乌黑如墨,一匹乌云踏雪疾驰而来! 这两匹马儿皆是万中无一的良马,登山渡水如履平地,方才攻山时便不惧炮火奋勇争先。 “快给我射住他们,将火炮掉准轰他娘的!”许海兵见那两匹马已过半山,赶忙指挥道。 只见无数的火箭飞下,包元乾与风塞丈顾也不顾并肩策马疾驰! 两匹马儿如凌波踏空般,奋力冲锋,马势极快。 驰骋间躲过了无数箭矢,可仍有几支火箭扎在马身,包元乾听到坐下绝地重重地喘息,知道它受了伤,他心疼不已可是此情此景已然无法回头。 他们此时已然冲到了极为接近山岭之处,甚至能看到叛军身上密集的甲叶!! “杀!!”包元乾沉声怒喝。 “咚!!”数发实心弹抛下,直奔二马而来! 这些实心弹漫无目的,弹跳不止。 甚至有两发擦着包元乾周遭呼啸而下,火辣辣的热量烤地包元乾心惊肉跳,若是中一发当即人马俱碎! 就在他庆幸之时,又一发实心弹直奔他而来,他大惊失色间看到身旁风塞丈纵马冲到自己前方一挡。 “嘶!!”乌云踏雪一声悲鸣响起。 他看去只见乌云踏雪的马腹被实心弹贯透,肚肠流了一地哀嚎地摔倒于地眼见不能活,而风塞丈则纵深一跃离开马背,跃到了包元乾身后。 包元乾恍惚间看到风塞丈眼角似有泪痕,他当下更不敢留手铆足了劲儿夹着马腹。 绝地嘶鸣一声,如的卢越涧般,长身一跃飞过了将军岭城垛! “该我们了。”风塞丈淡淡一声自包元乾身后响起。 包元乾还未来得及回答,那绝地腾在半空时他只感觉一股巨力擒住自己腰身一抬,自己周身一轻似乎被人拦腰抛起,整个人浮于半空之中。 若是往日他必然手足无措,可如今初初登堂入室,他的反应已然今非昔比,他霎时懂了风塞丈的意思。 他在半空中腾身抽出腰间长刀,刚失去重心下坠一道黑影窜至他脚下。他顿时感觉脚掌坠处似乎凌空踩踏到什么实物,借到力后他稳住重心直扑向一脸震惊的许海兵! 许海兵亲兵无数的长枪刺来,他面对着寒意凛然的枪尖有些慌张,毕竟他如今的身手还并不会轻功,如此扑下正中枪群定要被捅成马蜂窝! 谁知就在这一刻,身旁一道黑影扑来擒住自己腰带又是猛力一提,把自己提地双脚高于枪群,他照猫画虎地去踩着刺来的枪尖借力。 这一踩倒是若有所获,他似乎真的能似包大叔那日擒乌格齐般,踩着枪头借力扑向重重保护后的许海兵! 那许海兵的副将见包元乾杀来,抽刀劈去。 谁知包元乾神来一笔,竟然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那亲信一刀,回首凌空探出反斫一刀,直将那人头颅削飞! 就在那人尸首分家的一瞬间,包元乾也彻底失去借力之物,稳稳地落在了许海兵身前,骇人寒芒一抬。 许海兵瞪大了眼睛却不敢妄动,因为他的咽喉处一柄沾染这鲜血的长刀正夹在自己脖颈之上! 周围的士卒围却不敢上,自家副将被斩首主将被生擒,他们没了两个主心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海兵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这半人半鬼包元乾,方才的包元乾在空中踩物借力犹如飞燕般,如今转瞬已将长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此人是鬼乎? “许将军,还打么?”包元乾来自地狱般的冰冷声音响起,许海兵惊地冷汗直冒。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刀光剑影 在场的所有人,攻守双方都被这一转瞬惊变动容了。 吴高等人方才只见炮火中两骑冲锋而上,冒着箭矢火炮跃入其中,只是片刻人影攒动间上方动静戛然而止。 姜为见战机不可失,趁着包元乾擒王之时便招呼兵马冲锋而上,就在士卒阻拦包元乾时便已然策马当先上岭而去。 将军岭上的士卒见主将被擒只是稍微一犹豫,后方姜为便早已带人冲入炮阵之中,将他们团团围住! “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当诛九族!”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厉喝声传来,惊地炮阵中的士卒一个冷战。 “哐啷。” 突然一个叛军被吓得丢下了自己的长矛打破寂静之声,旋即“叮铃哐啷”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绝于耳,炮阵中的叛军士卒皆是缴械投降。 雁门关内城,许海兵的叛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猛地往里冲去。 刘同知左砍右杀,一连砍死四五人,自己也身中一箭两枪,踉跄后退。 他看着毫无动静的将军岭和源源不断涌入的叛军,他心力交瘁下以为大势已去正欲拔刀自刎。 “咚!!”突然数十发闷响声传来,数尺方圆的实心弹呼啸砸入攻入的叛军阵中。当即便砸的叛军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刘同知二人朝着将军岭上看去,只见原先的旗帜早被拔掉,竖起了都指挥使司的大旗,刘张二人心中大喜过望,“炮阵拿下了,把他们顶出去!!” 知道大势已定,明军血勇之气上来纷纷奋勇争先。继而炮弹呼啸着朝着还未入城的叛军中后部砸去,造成了大量的伤亡,无数叛军筋断骨折哀嚎遍野,阵型被隆隆炮火轰击的散乱退却。 而这些刘张二人另一部未集结的兵马,也由其部下武官集结自外围而来。前后夹击,又有炮火支援叛军进退失据,纷纷缴械投降。 “好小子,真有你的。”吴高看着挟持住许海兵的包元乾,走到身旁拍了拍包元乾,“果然没信错你,不单这消息不假你这人更加骁勇,日后做我帐下亲侍武官如何?” 包元乾淡笑一声不予置评,且不说他志不在此。就说他哪有这个本事擒拿许海兵?全赖那风前辈相助方才把自己抛向空中后又连续陡现两次提拽自己,虽然其速度极快自己看不清却也知道除了风前辈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风塞丈在黑夜中身影极快,如鹰隼击空般来去自如这些叛军甚至许海兵都未看清,只觉得是包元乾本事了得,在空中如飞燕般连纵两下,越过重重枪阵斩将立功。 包元乾如今向四周看去,只见与自己一同上岭的风塞丈早已不在此处,他看着吴高道:“吴侯还是先修书知会太原为第一要事。” 众人捆绑俘虏,打扫战场。 这雁门关上上下下一千多叛军悉数被擒,吴高书信于关楼中差人快马知会太原。 下至士卒上至将校,这波泼天功劳皆是牢牢攥在手心,无不欢声雀跃。 而相对于雁门关中的平叛喜悦与劫后余生,山岭之上一个遒健老者正黯然地蹲在一匹死去的马儿身旁。 他苍劲的手轻轻抚摸着逐渐冰凉的马尸,合上乌云踏雪死不瞑目的眼睛,寂然不语。 “风前辈”包元乾没有去城关之下,反而牵着绝地来到风塞丈身旁。 他知道乌云踏雪必然是风塞丈的好伙伴,默契多年。只是如今,却为了自己死在了这将军岭上。他知道一匹爱马的逝去,对于马主人的打击不会小。 乌云踏雪因他而死,他若是不来岂非太无情无义了? 风塞丈长吁口气,看了眼包元乾道:“天地万物终有归途,谁也无法改变道法自然。它死在此处,当是还清世间诸孽羽化登仙。” 包元乾虽然听得似是而非,也只能默然点头。 二人合力将乌云踏雪葬于将军岭旁,应风塞丈的要求无碑亦无字,它的功劳自在人心无须二人评说。 处置好了雁门关叛军,亦修书往太原去后吴高等人的事却还远远未结束。 如今打通了雁门咽喉,他们便要星夜折返大同肃清大同城的内奸。 大同城,都指挥使司,次日傍晚。 “周军门,如此恐怕不妥?”大堂里一个绯色官服男子起身犹豫道,“吴侯有事务外出,周军门虽为都督府佥事却并非我后军都督府,若无直系上司调令恕下官做不了这个主。” 那周军门一身戎装冷哼道:“郭佥事,我虽为右军都督府佥事,但事急从权已来不及知会后军都督府了,若是边塞起患这个责任你们山西行都司担当的起吗!?” 一旁另一个男子也道:“虽然吴侯有言在先,但是就如周军门所言事急从权,若是知情而不动错失了战机,朝廷追查下来我们担当不起啊。” 那男子身后数名守备也纷纷进言,劝说这个郭佥事同意周军门调兵而去。 那郭佥事冷面一拂衣袖道:“梁同知你也是行都司老人了,若是仅听只言片语便随意将大同之兵调往边地,一旦外寇入侵大同须臾便要城陷人亡。梁同知担当不起贻误战机之罪,就担当得起失城丧土之罪吗?” 梁同知被怼了一句,愤懑道:“我梁查乃是山西行都司指挥同知,如今吴侯不在我便是有调动之权。当下便由我做主,调集大同五卫兵马出杀虎口迎敌!” 郭佥事如怒目金刚般呵斥道:“梁查你敢!吴侯若知你不从军令必取你项上人头!今日有我郭骥在,你敢动一兵一卒!?”他怒而拔刀怒指,他虽然官职略低于梁查却也是行都司三把手,说话分量不弱于梁查。 “郭骥!你敢对同僚上官拔刀相向,是大明律治不了你了吗!?”梁查怒指郭骥道。 郭骥放声大笑道:“梁查,你好生糊涂。枉你是带兵之人,难道不知大军深夜拔营而去,茫茫塞外敌军极有可能以逸待劳,以暗击明之下一旦中伏顷刻便要全军覆没。吴侯让我们严守大同,你难道想把大同这仅剩的兵马一并带入深渊吗?!” 周军门看起来颇为焦急,梁查与郭骥也相持不下,就在这时已然有一人摸到了郭骥身后,缓缓拔出腰间长刀。 可刚要准备动手之时,却听得外间一声嘹亮之声,“吴侯回衙!!” 那人见状赶忙收刀回鞘,那梁查听罢神色不由一变,有些难看起来。 郭骥冷笑连连,看着吴高领着身后一群人风尘仆仆而归,回身作揖道:“见过吴侯!” 吴高等人昨夜拿下雁门关后,赶了一整日路马不停蹄的才在傍晚赶回行都司衙门。 包元乾随着吴高一入大堂便眼眶一怔,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右军都督府佥事,周无恨。 这周无恨便是那日瓦剌围城关键时候,率军驰援而来的那个周无恨。 这周无恨自然记不得包元乾这种小鱼小虾的小角色,不过包元乾对于这个正二品的大员却是印象深刻,一入内便认出了此人。 吴高入内放眼看去,却疑惑道:“周大人,你怎么在此处?” 吴高心头疑惑,这周无恨虽与他不是同一都督府,但是也是紧邻之。如今他一个右军都督府的大员不在陕西都司待着,跑到自己这后军都督府管辖的山西行都司作甚? 郭骥上前大致说明了缘由,这吴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周大人,你是说杀虎口外有鞑靼大军?是从何得知?” 周无恨满是胡髯的面容波澜不惊,他大步上前恭敬道:“吴侯不知,我自领一军常年与马鬃山与阴山一带游击侦查鞑靼瓦剌二部,自然对于其动向颇为明了。此地据你行都司驻地颇近,我只得舍远求近径直来到大同调兵,若是吴侯不信可与我同往杀虎口一探究竟。” 周吴二人虽是平级,可是吴高却是侯爵加身,自然位高其一等,他说话也恭敬不少。 吴高一脸倦意淡笑摇头,“周大人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本侯到任接到的旨意乃是严镇大同,不得调令不可轻易出塞交战,这歼敌之功我吴高是无福消受了,还望周大人见谅。” 周无恨会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吴侯有命在身,我自只能回陕西都司调兵来讨。只是吴侯要多加防备,如今边塞外阿鲁台大军动向不明,万事不可轻举妄动才是。” 吴高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待周无恨带人撤走后,吴高满面的笑容顷刻而止,冷冷地回身看着梁查以及他身后的一群中低级守备,千户。 包元乾一行人虽一日一夜未睡却是精神抖擞,这周无恨是否投敌他们不得而知,或许真是他打探到了敌军前来才来大同借兵。 不过这梁查不顾吴高命令,如此急忙调集大同五卫出塞,其动机就不言而喻了。 “拿下!”吴高厉声令下,包元乾几个精壮猛士早就踩着椅子蹦到他们身上,作势擒拿。 那些守备见一群人欲拿自己,纷纷欲拔刀反抗。只是他们仓促间哪是这些饱经战事,身手老辣的精壮对手? 刀还未出鞘,便纷纷被擒住脖颈压倒在地。 “吴侯冤枉!!”那梁查山呼海啸般,“那周军门有紧急军情,我实乃担心外寇入塞,这才召集调兵应敌,我何罪之有!?” 吴高负手走来冷冷道:“这些话,留着对许海兵,宋之龙他们说。” 梁查一听吴高提及了宋许二人,心道不好。 “你昨夜去了雁门关!?”梁查动容道。 吴高端坐堂上啐了口茶水在他脸上,不屑道:“吃里扒外的逆臣,万刀刮的杀贼。若无义士来报,我当真要被你们里应外合做个冤死鬼,糊涂虫了!” 梁查见事情败露冷笑道,“哼,吴高你以为朱棣启用你,你便是他的自己人了?汝不见方、黄、齐、练之事乎?!燕逆暴戾嗜杀,睚眦必报。他们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摇尾乞怜以媚燕逆又能得几时好?!” “我能得几时好无需你多言,带下去。”吴高看也不看他,淡淡道。 梁查被亲兵缚着押走,仍旧不甘挣扎道:“我告诉你吴高,大局已定。关外鞑靼陈兵数万,边墙五卫尽皆反叛。纵使你如今得知又能如何!?整个山西行都司数日内将化为焦土,你这点兵马守城尚且捉襟见肘,如何御敌!!不若放了我,大家同归塞北做一土皇帝岂不妙哉!?” 他的声音由近及远,逐渐微不可察。不过他的话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他虽然穷途叫嚣却言之有理。 如今雁门虽平,但太原援兵需要时间。 大同内奸虽然肃清,但是大同五卫不过一万五千人如何御敌之七万大军? 若是坚守大同城,自然可以安保无虞,但是整个山西行都司的老百姓和囤田可就遭殃了。纵使太原援兵赶来,也只能是止损而不能做到保全整个行都司。 吴高看向他身边的几个“塞北义士”,此次他们提供情报,又出力不少实在是居功至伟,他如此肃清了内奸也需要助力,他倒是有意提拔几人。 吴高询问之下,包元乾几人皆道,“愿为吴侯效力,共平叛乱。” 他本意将包元乾几人顶了那几个千总守备的缺,暂代缺额以应边塞之变,但是却被包元乾几人拒绝了。 他们几人想的很明白,虽然内奸被查,可这些人手下的骄兵悍将却不会服于一个空降的没有名头的外人。 他们空降要职,一旦引起上下不和,不但起不到统筹协调的作用,反而会引起将兵离心,继而哗变。如今的缺额,还是得由吴高从军中名望甚众者挑选。 吴高听罢也觉得有理,只是如今贼寇分两路入塞,他兵力不足已然陷入被动。 “吴侯手中有一万五千人,可否自迎一路敌军?”就在吴高愁眉时,姜为却看了半晌沙盘,上前道。 吴高不解其意,心道鞑靼分二路而来,杀虎口敌军应有三万人,而阳和口则是接近四万人。他久经战阵,若是让他率军单独迎任何一支敌军他都能凛然不惧。 但是怕就怕自己挡住一路大军,而另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攻城拔寨就连防备虚弱的大同也不能幸免,如此一来丢城失地的诛九族大罪他是难以承担的。 姜为作揖道:“若是吴侯信得过在下,届时鞑靼一旦入寇,吴侯可留少量兵士驻守大同,而您将本部万余人正面迎击杀虎口来犯之敌,不必取胜只需列阵扎营将之死死拖住。” 吴高皱眉道:“拖住不成问题,只是另一路四万大军如何办?” 姜为指着沙盘继续道:“此处四万大军无需吴侯担忧,我等本部约有四五百人会负责阳和口之敌军。” “四五百号人!?”吴高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这可不是四千人,乃是四万敌军! 他怎么也想不通姜为何以敢用本部四五百人,去迎其四万人? 姜为大步上前,在吴高耳边耳语几番,吴高听得惊心动魄道:“此计虽有可行之处,可是会不会太过犯险,若是稍有差池不单大同失陷,我出城之万余兵马也会一同陷没。” 包元乾几人纷纷进言道,劝他一定要听姜为之言,姜为素有良谋熟知战阵,纷纷为其说好话。 姜为退身恭敬道:“大人事到如今,进退对于您而言已然毫无区别,不是么?” 吴高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恍然。不错,就算自己据城固守到头来也只是保全一城一地,整个行都司在太原援军到达前依旧会饱经劫难,这样一来自己与丢城失地毫无区别。caso 与其坐视不动,不如依此人之计。一旦功成那便是震古烁今之未有,就算失败了不过也是战死沙场罢了,总好过槛送京师而弃市。 “好,本侯便舍命陪君子,依你所言!”吴高打定主意,一拍伏案。 深夜之时,包元乾不顾稍显疲劳的身形,依旧在阁楼中调息气法,习练五禽之姿。 他自雁门将军岭一战后,似乎隐隐约约触及到了一点皮毛。 他踩踏枪尖时,似乎真有几分借力之感。这在往日是不敢想象的,虽然大部分原因乃是有风塞丈提拽之力。但若是往日,就算有此提拽之力自己也不可能像燕子一般,做到如点水借力而扑身冲向许海兵。 他颇为欣喜,虽然进展不是突飞猛进,但似乎是能看到点滴的不同的。 “踏踏踏” 就在他跳气凝神欲睡时,却听到屋顶有一串细如鼠窜之声,这声音极为轻微却引起了他的主意。 他听觉本就凌驾众人之上,如今修习日久更是如虎添翼,他若是仔细凝神听去甚至能听到屋外微风拂叶,枯叶落地之声更别说这鼠窜之声。 包元乾听着这声,似有节奏般朝都指挥使司内堂而去,那是吴高的住所。 他觉察这这个声音不像是老鼠的声响,倒几分像是有人垫脚潜行的意思。 由于此地乃是官衙,小蝶小蓝等女眷早已被安置妥当并未同房。而风塞丈也与一种札剌亦儿人居于外间并不在此处。所以他只得赶忙踹醒打鼾的包布同几人,示意他们噤声细听。 姜为似乎明白了包元乾的意思,做了个手势便与包元乾会意。 赵家兄弟几人将房门轻推一个缝,众人紧握腰刀一个接一个的从屋内鱼贯而出。 高守正、卢刚锋在前打头,几人便跟随着屋顶窜响一路自下同进同往地摸向内堂。 就在他们摸到大门时,却看到值守门口的明军已经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台阶流下。 “有刺客!!”内堂里间庭院里吴高的亲兵已然叫喊起来。 包元乾听力过人,顿时听到庭院里刀兵交接,利刃入肉之声大响! “上!”他一声令下,几人便拨门而入! “保护侯爷!!”一个亲兵大喊,下一刻却被人拦腰砍作两段! 包元乾几人冲入庭院中,只见火光四起,一行十余人的黑衣刺客与庭院中的数十个亲兵交战在一起。 那亲兵虽然人多,但这群黑衣刺客身手极为了得,个个皆是身怀绝技,刀法骇人杀地那些亲兵节节败退。 吴高被亲兵从被窝里拽起,掩护着往外撤去。 这些黑衣人虽一身夜行衣却不蒙面,对他们来说也不必蒙面,一路穷追不舍,他们刀法卓绝敢挡之刀锋者皆是断为两节! “啊!!”又是一人被黑衣刺客砍杀。 另一个为首黑衣人凌空掷来一刀,那一刀携带千钧之力洞穿三人! 吴高身前亲兵接连倒下,那领头的黑衣人轻踏地板借力鱼跃而来,一掌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地便要拍向吴高! 他自认为吴高必死,却没想到就在掌风落在吴高胸前时,一道劲风袭来! 只见一刀被人掷来,直直钉在二人之间的墙间,钉的火星四溅而刀身因巨力而颤抖不止。 那人早已察觉危险早在空中如飞燕回环般收回掌风,躲过一刀再以双脚轻点在刀身上借力回落于地。 “鬼力赤!?” “是你!?” 两人一个照面皆是一惊,包元乾没想到这个杀吴高的人竟然是鬼力赤! 而鬼力赤也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遇到了包元乾,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方才掷来一刀,劲道颇足仓促间竟然逼地他收回霹雳攻势。 在他的记忆里,这包元乾可是个毫无身手的废物,何时能掷来如此颇有劲道的一刀? “就凭你这个废物,也敢阻拦我?”鬼力赤冷笑道,“这次没了那疯老头与包老头,我看还有谁帮你!” 他话音未落人已突到包元乾跟上,一掌拍出便要取这厮狗命。 不过他掌风落处却空无一物,再一看这包元乾早已两个翻身后跳拽着吴高往后退了数步。 他不由得惊奇,自己武功高强又是出其不意,一击之下这包元乾这等寻常本事怎么可能躲得开? 他方才自恃用三分本事便足以拿下包元乾,却没想到低估了这厮,为何短短两三月不到这包元乾身形变得这般灵敏了? 可是如今却容不得他再做多想,因为由于姜为等人杀入他们已无法速胜,唯有靠着自己击杀包元乾拿下吴高了! 鬼力赤龙骧虎步欺身逼近,包元乾大意不得一把推开吴高到亲兵身后,自己仓促间已来不及躲开。 包元乾凝神屏气双手奋力去挡护,“咚!”三掌交接发出钟鸣之声般。 包元乾顿觉巨力贯透自己双臂,似有重锤锤击自己胸口般,连连向后退却五六步方才稳下身形。他心口一甜一股郁阻之意袭来,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他硬接鬼力赤一掌有些气血翻腾,深吸一口气稳下紊乱的气血。他知道虽然自己的武功已入正轨,但就像那春芽冒头般还在成长。对于鬼力赤这样自幼习武,三四十年根基牢固的高手来说,还是稍显稚嫩,难以在一两月内追上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相对于包元乾,鬼力赤一掌虽然将包元乾逼退数步可自己却更加惊骇。照往日包元乾的本事,自己这一掌他包元乾只要敢硬接,定要将他一掌打成重伤昏迷。再不济也要打他个双臂筋断骨折,钉死在地上。 可是如今这包元乾仓促间硬撼自己力拔千钧的一掌后,只是轻伤溢血后退数步,这厮去哪儿偷学了本事?! 他顾不这么多,似是求证也似是致包元乾于死地,他再一次扑上去对着包元乾又是几掌。 方才包元乾仓促间躲不开,可如今却专注对付他却能灵活躲避。 包元乾极为聪明,他自知武功远不及鬼力赤,鬼力赤每一击刚劲掌风打来他都不以正面碰撞,而是以五禽之一的猿姿般灵活躲闪以绕指柔般借力卸力,让鬼力赤奔雷攻势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一连空了三四招。 包元乾第一次正面与鬼力赤交手,虽然不能力敌但是鬼力赤的攻势在自己眼中,似乎却是被放慢了不少一般。 若是往日鬼力赤出招如电的身手他根本看不清,直接便要被打成重伤。而如今他却能险之又险地一一躲开。 可鬼力赤自然大怒,以他的武功本该一掌击杀包元乾,可如今竟然数合内拿不下一个废物。终究他毕竟武功高强,空了几招后终于寻到个破绽一把攥住包元乾衣领,单掌便要怒拍而下! 包元乾还是小看了这厮,被他一把攥住眼看要被打在身上,应浩与姜为却分二路斩来让鬼力赤不得不丢开包元乾,一把捉住斩来两刀。 只是他这一臂被包元乾以手铳打伤还未痊愈,被两人振刀轻易甩脱逼退,再看到庭中自己带的高手几乎伤亡殆尽。 他眼见又一次刺杀被包元乾破坏,只得狠狠地侧身撞出庭院滚落于山坡的密林中消失不见。 “哥,你看我把谁捉住了!”包布同拽着个半死不活的刺客,一把丢在包元乾身前。 包元乾定睛看去,竟然是刘三刀!? 这刘三刀出卖了应浩后,竟然真跟鬼力赤混坐一起还来刺杀吴高! 应浩看着刘三刀被擒,顿时神情激动怒道:“刘三刀老子砍了你!!” 他说罢便欲上前斩了刘三刀,包元乾一把稳住他道:“先问完话,再杀不迟。”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遭遇战 应浩喷火的双眼死死盯着刘三刀,直捏地刀把咯咯作响。 外间甲叶声响动,郭骥已然带着数百都指挥使司兵马涌入庭中,他看着一片狼藉的中庭问道:“吴侯没有大碍?” 吴高摇头,神色凝重地看着这些杀手:“幸有这些义士相助,这些人” “是鞑靼人,逃走的那个应该是如今鞑靼的大汗,鬼力赤。”包元乾见吴高不解,便走来道:“我想若是鬼力赤亲自带人潜入刺杀吴侯,想必鞑靼人已收到了大同内奸被擒的消息。” 吴高赞同道:“八九不离十,难道是那周无恨走漏了消息?” 包元乾琢磨道:“有这个可能,但是梁查却并未咬出他倒是耐人寻味,更何况虽然内奸被捉但大同城内也未必就得到了肃清,这消息走漏倒是情理之中。” 郭骥谨慎道:“如果是走漏了消息,这鞑靼人必然会铤而走险提前强攻大同。” 吴高接过仆从递来的厚袄披上,缓缓道:“本就担心消息走漏,所以才定下明日整军后日拔营,现在看来恐怕已是军情似火” “吴侯的意思?” 吴高负手正色道:“传本侯将令,今夜即刻便传令大同五卫准备辎重粮草、火炮弹药、兵甲器械。明日辰时天明即刻全军向杀虎口挺进,拦住鞑靼西路军。” 他转身看着郭骥道:“郭佥事,这番我调四卫出征,给你留下中卫两千精锐由你节制镇守大同。你一定要力保大同无虞,不可浪战。” 郭骥略显担忧道:“标下定不负所托,只是大同城配合上城内近两千守城民兵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吴侯您亲率万余人前往应敌,野外交战当要万万小心才是啊!” 吴高看了看包元乾几人,指着刘三刀问:“此人你们认识?” 包元乾称是,“吴侯将此人交予我们,有些恩怨不得不处置。” 吴高道:“我明日便要去那杀虎口,你们也要做好前往阳和口的准备,切记不要相差太久。如果他们西路军被我阻拦,东路军必然很快便会知晓。毕竟这战场上,你们才是那关键的胜负手。你们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郭骥郭佥事提,他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都指挥使司密室内 “饶命啊,我也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刘三刀颤颤巍巍看着围着他的“熟人”们。 “去你娘的,你为了活命就可以出卖我们,那我们为何没有出卖你!?畜生!”应浩一脚将刘三刀踹翻在地,怒不可遏! 刘三刀磕头磕地砰砰作响,高守正却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刘三刀,往日你多欺辱于我,但上回我且念你与高大哥无奈做了俘虏,我从邓大人手里把你力保下来,便是希望你能洗心革面。”包元乾漠然道:“可我万没想到你泯灭良心,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却能以利弃我,做了俘虏后又出卖与自己一同出塞的同伴。加之刺杀吴高与内奸一事,你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十恶之辈让我怎么饶你?” 包元乾心头怅然,本来他原是想留刘三刀以作自己势力,却没想到这厮已然泯灭良心,欺诈成性再想教诲之已不可能。 他说的一点不错,当初在汗宫之时谁都可以因利而去,唯独高刘二人不行。 应浩他们与自己本就没有什么交集,所以跟着章山端逃走他并不怨恨,毕竟自己没有告诉真假玺的原委,是人就会心动。 但是刘三刀与高守正二人却和应浩他们不同,他们二人这条命是自己保下的,但凡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弃他而去。 结果是高守正做到了,而刘三刀却背他而去。这样的小人,自己岂能用他又岂敢用他? “高老大,你帮我说说好话求求大包!”刘三刀拽着高守正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道。 高守正紧闭双目不去看他,本来二人是有同样不堪的遭遇,都更加能互相理解体谅对方。所以高守正一直颇为照顾他,也以为他真的回心转意却没想到他援引为朋友的人,却一条道走到了黑。 “锵!”一声鸣响旋即响起布帛割裂之声,高守正割袍断交地离去,再也不说任何话。 刘三刀看着自己手中一方衣袍,心头大惊失色。 包布同将指节捏地咯咯作响,“哥,让我整死他替你出口恶气!” 包元乾一把拽住他,扬了扬头示意都随他出去。 “这” 包元乾不与他废话,带着人手便出了密室。 密室中只剩下应浩与刘三刀,应浩明白包元乾的意思,他缓缓拔出长刀向被捆住的刘三刀走去。 “应大哥,应好汉,应英雄放过我,放过我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报答你们的!!”刘三刀撕心裂肺道。 应浩冷笑一声道:“洗心革面?” “是是是,一定,一定!” “这些忏悔还是留着下去与寇百户说去!!” “啊!!” 包元乾等人站在指挥使司关楼上静带着,只听得密室房门咯吱推开,他们转身看去只见应浩浑身是血攥着个血淋淋的头颅走出。 应浩将头颅丢在地上滚了几圈,众人看去正是刘三刀。 包元乾长吁一声,也算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刘三刀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看了应浩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去,刚转身却听到扑通一声。 “包总旗,往日是我应浩有眼无珠得罪了你,在汗宫又曾弃你而去。”应浩跪在地上,大仇得报痛快道:“你却不计前嫌,让我报了寇百户的血仇,我应浩虽然势利却也不是没有良心。日后鞍前马后,我应浩绝无怨言!” 包元乾赶忙回身搀扶起他道:“这世道谁不势利?我包元乾也是个势利之徒,否则又怎会拼着命从塞外闯了一圈?” 包布同看着二人情投意合般,才若有所思悄声道:“姜大哥,原来我哥是想收买人心啊。” 姜为敲了敲他头笑骂道:“这世道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就这般,包元乾以弃子刘三刀的头颅换得了应浩此人,既除了心腹大患又收买了人心。 包元乾一行人这晚都没怎么睡踏实,大同城气氛紧张各级武官连夜调兵遣将,战马嘶鸣不止,兵甲猎猎作响。 包元乾受了些轻伤,不过在以风塞丈调息之法下,苦修一夜后已然无大碍,反倒是他的精神抖擞倒与同伴的困倦形成鲜明对比。 翌日辰时未到,吴高便带着左右四卫兵马步骑合计一万三千人拔营朝杀虎口而去。 在关楼上看着远处烟尘滚滚而去的吴高,包元乾看着一旁沉思的姜为道:“老姜,我是信任你的。只是你有十分把握吗?” 以数百轻骑去迎四万敌军,除非他们个个都是高达,否则想也不可能。 姜为负手眺望,波澜不惊道:“千古以来所谓计谋,就没有所谓的十分把握。都是兵行险着,孤注一掷罢了。想古来多少豪杰分明执掌千军万马却逡巡不前,惜哉三分把握他不敢,七分把握也犹豫,非得到十成十的时候他才瞻前顾后而出。殊不知,早在他犹豫间早已错失了最佳战机,倒是遗恨千古。” “我们兵马本就极少,如不兵行险着而犹豫不决,岂不是成那笼中困兽?” 包元乾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道:“老姜,你我兄弟二人自西北肃州而起,在那塞北杀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大明。一路上多仰赖你的相助,我信得过你。就算是兵败身死,只怨我们时运不济罢了。” 姜为豁达一笑,二人看着身后小蝶正在为包布同穿戴暗甲,因为很快他们一行人也要前往阳和口而去,如今依依不舍自然是人之常情。 “老姜,你看布同都知道陪陪自己的红颜知己。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也不去照顾照顾小蓝?”包元乾打趣道。 姜为笑道:“若是能得胜归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若是不能回来就算此刻如何温存也无济于事,又何须作那小儿女之态?” 包元乾倒是觉得姜为此话与萨仁雅不谋而合,念及此处他倒是颇为想念那远在极北的萨仁雅,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再会那个可人儿。 大同西北杀虎口附近 一队五十余人的哨骑往内地而来,他们背旗上插着短旗,上面绣着镇虏和威远的字样。 “快,别啰里啰嗦的。”为首似乎是个总旗官,他不耐烦地催促这后方的部下。 “老大,这些鞑子是不是把咱们兄弟当炮灰使啊?”其中一人不满道。 另一人接过话道:“就是,他们入塞劫掠倒让咱们兄弟打头做哨骑刺探军情。如今他们大军就在咱们身后而来,竟然一个鞑子哨骑也不派。” “少他娘废话,裘大人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哪儿那么多废话。”那个总旗啐了一口,“现在屁话多,到时候那些劫掠来的财宝女人难不成你们都不要了?” 他们是大军前行时,散布于大军之外十数里的哨骑,随时侦测周围有无敌军来袭。 他们虽然是明军,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老百姓而言心里是没有所谓的国家概念的,更不会有国家荣誉感,更没有敌我民族之分。 谁给他们开的价格高,诱惑力大他们就愿意跟谁干。不管是塞北部落还是明朝,他们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利益。 “老大,有情况!”一个骑兵看着前方,眯着眼睛道。 那总旗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前方也出现不少哨骑。 “都戒备,来者不善!” 他们纷纷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那总旗见对方越来越近,甚至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突然! 他看到对面有一骑拨马回撤,他霎时大喊:“狗三儿速速拨马传信大军,大同哨骑已颇近杀虎口,后方必有其大军!” 两路大军相向而行,必然会派出不少哨骑侦测敌情,如今对方一骑拨马而回自然是去报信去了,他怎敢懈怠!? 而往往两军哨骑相遇,那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锵!”那总旗扬起斑驳马刀道,“兄弟们,干掉敌军哨骑。裘大人可说了,一个头五两银子!” 他们胯下马儿一阵嘶鸣,便踏雪冲锋而去。他们常年戍边,为边墙五卫身手本事自然过人,这也是为何敢与正面交战的底气! 两拨人马对冲,转瞬进入百步之内! “嗖嗖嗖!!”密集地箭雨互相抛射数轮,不过双方皆是着铁甲在身,能够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除了零星几个倒霉蛋被射中要害坠马,其余的利箭都只是擦出火星,旋即被沉重的铁甲崩飞! “杀!”那总旗抽出腰间飞斧,侧身一旋便脱手而出。 那短斧以诡异的角度旋向十几步外的一骑兵,当即便命中其面门,溅起一片鲜血!那骑兵惨叫都未发出便脸嵌着斧子坠马而亡! 他手下也不甘示弱,纷纷投出自己的标枪与飞斧,对大同哨骑造成不小伤害。 冲来的大同骑兵也不甘示弱,抽出腰间得胜钩挂住的短矛便是怒掷而来! “啊!”当即便有四个边军骑兵被短矛扎穿护甲,坠马而亡。 这些精锐骑兵膂力过人,加之短矛尖锐且沉专为破甲而生,被这短矛扎中不是寻常箭矢可比的。 大同骑兵为首一人身着雁翎金圈甲,一袭绣云霞飞怪兽绛袍,丈八马槊在手好似那勇冠三军的“怒张飞”般直杀而来。 双方上百匹快速机动交错,那“怒张飞”马槊舞成了枪花,左刺右搠所到之处无不惨叫连连,所挡其锋芒者无不坠马而亡。 骑兵交战,杀招只在一瞬之间便快速错马而过。 那总旗勒马看着自己砍缺了的马刀,第一波交锋后他大致看了看,己方伤亡要略比大同骑兵多一些。 而多出的这部分伤亡,皆是那“怒张飞”造成的,他心中惊凛这厮本事如此了得,在马上纵横腾挪,那槊尖如银蛇电刹般让人眼花缭乱。 但剑已出鞘,已无退路。 又在喊杀声中,再一次对冲而去! 只是这一次发生了不同变化,只见大同骑兵并没有掷来飞斧短矛,反而是从腰间解下一物猛力抛向怒冲而来的自己一行骑兵! 那些东西抛在半空看去两头似是铁球般,中间以铁链勾连。 “绊马流星锤!?小心!!”那总旗见多识广,转瞬便知道这是何物了。 但是双方已然极近已然来不及,那些“绊马流星锤”旋即呼啸抛入马腿之间,旋转中铁链死死缠住马儿的两只前蹄,让高速冲锋中的战马戛然而止,纷纷摔倒在地!caso 由于惯性极大,其上的骑兵被猛力甩出,纷纷滚落在地上。 这一下子不少边军骑兵被摔了个筋断骨折,就算没摔伤的也从骑兵便成了步兵,这还如何交战? 那总旗意识到自己一行人中计了,这些大同骑兵第一波不扔“绊马流星锤”就是为了骗自己与之拼杀消耗人数。 因为“绊马流星锤”这个东西是一次性暗器,一旦第一轮使过了没有达到全歼自己的目的,其余人便可拍马而走。 可因为第一轮冲杀已然消耗了不少人,第二轮再使出这流星锤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人马绊倒围歼就成了瓮中之鳖! 这些流星锤乃是精锐骑兵所使颇为稀缺,整个边墙五卫几乎都看不到,真没想到这大同五卫的骑兵竟然这般豪横,竟然身怀此等暗器! 只是大同骑兵哪儿给他机会,见对方马儿绊倒早就涌上前去痛打落水狗,一阵砍杀后那总旗也被那“怒张飞”一槊拍下马去做了俘虏。 “把阵亡的兄弟驼在马上,将俘虏押回问话!”那“怒张飞”看着几个俘虏,一脸厌恶地啐了一口。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杨疯子 哨骑血战随着一方被全歼而告终,大同哨骑携俘退去后那战场上除了一地狼藉的人马尸首,再无他物。 不过就在大同哨骑退去不到一个时辰,这雪地便震动起来,自杀虎口方向便黑压压地出现无数骑兵,正扯地连天地崩山而来! 他们本就是入关劫掠的,方才听闻哨骑来报大同驻军已提前得知他们入寇的消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大同驻军竟然敢以少击多,到这杀虎口正面野战! 既然如此,他们若想要大肆劫掠山西行都司自然要击溃这为数不多的明军。方才纷纷请缨,欲以绝对兵马优势三击一,半个时辰内击溃这支明军。 这些鞑靼骑兵多以轻骑兵为主,混合着二卫五千叛军骑兵约有两万六七千铁骑,正形成一个弧形向大同明军方向包围而去。 他们马势极快,不多时在旷野雪地之上一座营垒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营垒占地不小,行伍之人一看便知是上万人的阵仗,营垒四周遍起层层栅栏以厚实的盾牌堆叠加固。 四面深挖了两三丈宽的壕沟,壕沟内外密密麻麻布满了铁蒺藜、拒马、铭车(一种针对骑兵突袭的战车)一应俱全。 鞑靼领军之人名叫呼延骁,乃是鞑靼西路军统兵大将。他在亲兵环卫的马队中看到对方早已扎好大营,严阵以待。 他自知先机已失,对方早知自己会来扎稳了营盘。如今便不可散漫队形随意攻击,当即下了命令将近三万铁骑分为三路,将大同明军营垒三面围住,独独留出后部一道缺口,其目的也是围三阙一,以便强攻大营时溃其军心士气。 那两个投靠鞑靼的卫指挥使得到呼延骁的命令,各自拨马负责两侧主攻方向。 “进攻!”呼延骁中军发令,三面便有蒙汉轻骑混杂地冲向营垒。 他们先以少量轻骑以极为分散阵型冲击而去,其目的便是试探大营虚实。 “嗖嗖嗖!!”一连串火器激发的声音响起,三面有无数的一窝蜂火箭,铳丸打出。 “噗!”火箭就如同蝗虫般自营垒劲射而来,虽然火力颇猛但是却造不成炮铳那实心当般骇人的杀伤力,加之铁骑分散能造成的伤亡并不可观。 又是几轮试探,呼延骁似乎发现了这大同营垒虽然坚实,却并无重型火器。这些一窝蜂与手铳能造成的伤害,对于他们这些披了铁甲的骑兵来说并不可怕。 既然虚实已定,呼延骁手中大刀一摆,那试探明军火力的游骑便拨马而回,随之而来的便是成队成列的精锐骑兵。 这些铁骑早已给马匹披好战甲,由方才赶路时的轻骑兵摇身一变成了重甲具装骑兵。他们的目的便是冲垮明军营垒,冲开缺口让后方的大军迅猛杀入,瓦解明军大营。 此时后面数千步卒也已赶到,他们顶着毡毯盾牌,冒着明军营垒射出的箭矢开始拆卸拒马、鹿角,不过付出的伤亡却不小。 每前进一步,都有无数的步卒中箭倒地,一片惨叫贯透同伴耳中,让他们拆卸拒马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过呼延骁却并不心疼,这些叛军步卒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人。 过了许久,在付出了千余伤亡的代价后这才将三面拒马鹿角拆了个七七八八。 一个小旗十余名叛军准备铺设供骑兵踩踏的板桥时,突然被一发一窝蜂迎面打中,十余人顷刻间便被扎成刺猬,倒满一地。 第二队小旗得叛军又付出了五六人的伤亡后才搭设好这块板桥,而这只是无数板桥中的一块。 这些叛军步卒本以为是来吃香喝辣的,没想到如今却被人当做了炮灰。不少人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同伴早就心生退意,只是如今已在紧要关头,若是盲目退去除了死路一条外别无出路,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扛着伤亡往前搭设板桥。 终于在又付出数百人伤亡后,终于填平了营外壕沟,他们纷纷举盾仓皇后撤。 而外围重骑兵早已没了耐心,见营外阻挡之物以破便急不可耐地冲锋而去! “杀!!” 这些重骑兵山呼海啸般自三面扑向明军密不透风的营垒,只是这些重骑兵具装在身,能破阵但行动力却缓了不少且拥挤在一起,颇为密集。 就在他们三面靠近营垒,几乎踏上架设的板桥时。 那四面栅栏上搭设的盾牌被瞬间拆下,露出了里间一排排森森的黑铁炮口,这是碗口铳与洪武大炮形制的重型火器! “咚!!” “咚咚!!!” 一连串火器闷响震天传来,无数的重型火器激发的实心铁弹自铳口激发,呼啸着飞向三面拥挤而来的鞑靼骑兵! 这些铁弹打入密集的鞑靼与叛军阵中,就如同保龄球滚鸡蛋一般,挡者即刻四分五裂,人马俱碎! “噗!!” 霎时间三面当先者,皆是炸起一片片血雾! 一块实心铁弹砸入阵中,一连砸碎了十余个骑兵后势头不止,弹在地上又飞起将一骑鞑靼人的头颅连人带甲滚掉后,终于砸入一匹马儿的腹中方才停下! 每一颗铁弹的弹道所过之处皆是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扔满一地。 鞑靼与叛军死了的也就算一了百了了,最惨的是那些被铁弹滚断了手脚,砸成半截儿半死不活的,他们痛地在地上打滚哀嚎的伤兵才是最痛苦,也是最为动摇军心的。 “咚!!”他们的进攻刚刚受阻,没想到第二轮铳炮又一次响起。 这次又是如法炮制般爆射而出,这些铁弹就如同索命的阎罗,他们密集的阵型生生被这些威力巨大的铁弹砸出了一块块血淋淋的“无人区”,将鞑靼与叛军阵型全部砸乱,谁也不愿意做当先送死的人,他们纷纷开始向后躲避。 这些重型铳炮本就是以火药激发,其威力不是寻常甲胄盾牌能挡住的,无论披甲与否无论是人是马,皆是众生平等,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就在鞑靼叛军撤退时,第三轮火炮再一次响起,又是百余名撤退不及的骑兵被砸的人仰马翻,血雾一阵阵爆起,炽热的鲜血在寒冷的天气里洒满原野,混合着淡淡血腥味飘然落地。 这残酷的战场击碎了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他们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砸成血雾的倒霉蛋。 呼延骁在后方掠阵,看着己方攻击受挫,心知自己中计。对方以盾牌遮掩炮铳以火箭诱骗自己,当真的发起进攻时,他们便露出了里间狰狞的炮铳。 “将军,这是只硬茬子。咱们绕过此地,直接南下抄掠明国便是,无需与他们空耗于此。”身旁一个叛军官员皱眉道。 另一人也进言道:“不错,我们要按日与太师的东路军汇合,不能被他们拖延在此地。” 呼延骁皱眉呵斥道:“他们便是冲我们来的,若是弃之不顾南下。他们必然会尾随骚扰袭击我们,届时你们所携带的辎重家眷与步卒就会成为他们的俘虏。我们只能击溃他们才能安然南下,若是不成,太师自会分遣援军助我!” 二人默然,因为呼延骁所言不虚,若是舍敌冒进后路被切断,滞留在后的家眷财物便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呼延骁不理二人,他仔细观察了火器后高呼道:“他们火器激发需要装填,如今三轮已过传令各部,不许后撤!本将亲自带队,一举踏平敌军大营!!” 他说罢便由亲兵组成的马队,将他护在其间当即向营垒正面冲锋而去。 那些本欲败逃的鞑靼叛军看到呼延骁亲自攻营,自然奋起还击! 也果如呼延骁所言,三轮炮弹激发乃是事先装填完毕,虽然造成了大量伤亡但是再想持续射击显然不可能。 他们冲锋而去时,那威力巨大的炮铳果然哑口了!只是营垒中不断攒射着火箭,以此来阻挠他们进攻。 呼延骁整顿败军,直冲正门! 此时正面内却也杀出一队人马,为首一雁翎金甲的猛士。他手持丈八马槊,虎虎生威地怒道:“吾乃大同卫杨洪,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膀大腰圆声如洪钟,如龙吟虎啸般,看准了呼延骁本阵便掩杀而来! 呼延骁倒是被他这嗓子引起注意,他没想到这股明军不坚守营寨反倒敢正缨自己锋芒! 可他毕竟是统军大将,在自己重重亲兵保护下便欲张弓拉弦射杀杨洪。 只是他一拉弓弦,才发现这弓弦上早因天寒地冻结了层厚厚的坚冰,整个弦绳被冻得僵硬。他一拉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拉不动弓弦之时,那杨洪已然带着自己亲兵铁骑直冲身前,马儿相撞硬生生撞出一道缺口。 那杨洪熊掌般厚实的双掌擎住粗长的马槊,如同齐天大圣挥舞着金箍棒一般,直刺呼延骁! 呼延骁见来人杀气腾腾,立刻弃弓捉起一旁鸟翅环上的大刀。 “当!!”两兵相撞,金铁大响,碰出火花! 那杨洪长槊神出鬼没般,连刺呼延骁周身,那呼延骁也不是吃素的竟然挥舞着大刀一一挡住。不过他与杨洪交手数合,也知道杨洪此人如下山猛虎般,勇不可当。自己只有招架之功夫,岂有还手之力!? 呼延骁身旁的亲兵见主将不敌纷纷杀向杨洪,杨洪舍了呼延骁拍马迎上,他在马上怒呵连连,枪舞山河,只是几息功夫便将来袭的八个亲兵尽数刺于马下! 杨洪大杀四方,转身看向呼延骁时,那呼延骁已然退走。 杨洪怒喝一声:“哪里走!?” 他一路冲开万马,扫退千军正欲将那呼延骁槊下马来,却没想到身旁又杀出一将! “小儿郎好生猖狂!我乃”那将舞着掉刀便砍来,欲挡杨洪。 “噗!!” 那人岂知杨洪怒发冲冠,势不可挡。见有人阻拦自己,只听那人自家名号还未报完,便被他一槊戳死! 只是这一耽误,那呼延骁早已遁入亲兵之中,如今他掩杀过深四周皆是鞑靼铁骑,全靠两翼所带的精锐骑兵死死帮自己撑住,没能让两翼鞑靼人合围住深入阵中的杨洪,可若是再冲恐怕将要身陷重围。 “撤!”杨洪斩下那掉刀将领的头颅便怒喝一声,当即撤入营中! 被杨洪这么一冲,倒是给了炮铳装填的时间。鞑靼人此轮士气又泡了汤,碍于炮铳威力只得纷纷退至外侧暂缓了进攻。 杨洪提着头颅入帐,将人头丢在了吴高案前道:“禀吴侯,方才末将一轮反冲锋斩杀敌军百余,阵斩镇虏卫参将,葛忠!” 吴高欣慰点头道:“好,好一个杨洪,好一个杨疯子。年不过二十余却能血勇至极,真是员猛将!” 杨洪摆手道:“区区一个参将头颅,若是他们下一阵还敢冲来,我便取了那鞑靼大将的狗头!” 吴高听罢不由得有些忧虑,心道这一阵顶住了,下一阵顶住了可第三次,第四次呢? “不知道那几个塞北义士,如今是否骗取到了阿鲁台的信任?” 阳和口内,两万鞑靼铁骑早已呼啸入内。 由于有阳和三卫接应,很快便与叛军汇合直往大同右翼而去。 他们之所以会提前入塞,便是因为鬼力赤得知内奸被擒,那夜刺杀失守后便与今日与阿鲁台一同入塞。 如今太师阿鲁台,大汗鬼力赤皆在军中。 只是二人脸色有些难堪,只是因为方才西路军报,大同吴高所部提前获得消息,率部阻击了西路军。西路军战况不利,与之僵持住了,亟待东路军驰援夹击。 阿鲁台与鬼力赤便因此事争论不下,阿鲁台因这些家底乃是永谢布系的兵马,乃是他阿苏特部的精壮之兵,他担心损失过大便欲主张倾力驰援西路军。 可鬼力赤却从大局战略出发,声称若是东路军浪费时日去支援西路军,必将耽误战机。一旦明朝援军袭来,他们将首尾难顾,更何况大同之兵倾巢而出所剩无几,所以鬼力赤想以西路军为饵牵制吴高主力,再以东路军抄掠大同盆地后自背后夹击吴高。 全歼吴高所部后自杀虎口出塞,因为计划暴露他们已难再去劫掠北平行都司,只得先掠大同免得空手而归。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只听得外间怯薛卫士匆忙跑来道:“禀大汗,太师。怯怯鲁不花大人回来了,正在军前求见!” 阿鲁台听到怯鲁不花这个名字,顿时跳起身来道:“他不该在雁门关协助许海兵吗?速速让他前来!” 不多时,那怯鲁不花便带着一人匆忙而来。 “禀太师,十万火急。”怯鲁不花惊慌道:“雁门内部变故,有人偷偷将太师计划告知了太原府,如今太原援兵正在整军北上,许海兵平乱后的人手根本不够。” “什么?”鬼力赤起身焦急道。 “千真万确,我乃许将军副将,姚远。许将军说若是太师还想劫掠山西行都司满载而归,如今只有速速遣军直奔雁门而去,以大军锁住雁门关口阻拦北上援军后再行劫掠。否则,带太原援兵越过雁门,恐怕太师只有空手而归了。”另一人胆寒地上许海兵书信与腰牌道:“许将军也让我来询问太师作何打算,若是太师畏惧太原兵威也可即刻出塞,他也将放弃雁门关随您北上。若是太师执意南下,那许将军也会在雁门关坚守至太师援军到达设伏,以此歼灭太原援军。” 鬼力赤与阿鲁台二人接过那雁门指挥使的腰牌与书信,二人几番观摩确认无误之下便做出决定。 鬼力赤看了眼默然的阿鲁台,便对二人道:“我军必然会南下,此番筹划良久岂能空手而归?我们不单要劫掠这山西行都司,还要在雁门关设伏全歼这北上的太原援军!” 阿鲁台负手道:“你们即刻领路南下雁门关,必须要在太原援军抵达前设伏!” “是!”二人恭敬道。 那怯鲁不花恭敬垂头,转身而出时却带着嘲讽意味地看了眼鬼力赤。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请君入瓮 “且慢!”就在二人转身时,一人从旁而来道:“听说姚副将来了?” 那怯鲁不花神情微变,不由得看了看一旁的副将姚远。 那姚远平静似水片刻,便激动转身道:“宋将军,久违久违!” 那人一身戎装,正是阳和卫指挥使宋之龙。 那宋之龙走近仔细打量了几眼,迫切道:“雁门关可系全局,许将军可还招架得住?” 姚远叹气道:“一言难尽,前几日消息走漏。那刘孝全与张成栋二人突然发难,好在将军岭乃是我们所掌握这才有惊无险。不过此番二人发难,想必早已通知了太原援军,所以末将才言若是想饱掠一番,则雁门绝不可失!” 宋之龙点点头,侧首虚看鬼力赤与阿鲁台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阿鲁台见宋之龙确认无误便道:“如此本太师便与大汗折中计策,大军开拔一路疾驰赶往雁门关提前设伏太原援军,至于西路军便由本太师出五千骑永谢布精锐前去解围。” 鬼力赤赞同道:“如此甚好,届时我们东路军占据雁门抵挡北上援军,只待西路军歼灭吴高后负责劫掠行都司,最后由我们东路军掩护其携带财货奴隶从原路自杀虎口出塞。” 军中诸叛将,鞑靼大臣皆是达成一致便道:“既如此,时不我待,即刻拔营南下直扑雁门!” 怯鲁不花二人作为引导,领着自己所带来的鞑靼精锐一马当的在前开路。 “没想到这阿鲁台二人倒是谨慎,连自己亲随怯鲁不花与许海兵的腰牌都不能轻易取信二人,还得宋之龙从旁查看是否为姚远本人”那怯鲁不花一马在前,他小声以腹语对着身旁姚远道。 那姚远脸色怪异,淡笑一声道:“毕竟是一军统率,仔细点错不了。” 怯鲁不花有些担忧道:“只是那阿鲁台得知西路军僵持,派了五千精骑去支援。这样一来,吴侯那里倒是有些危险。” 姚远笑道:“所以吴高的安危,还是得取决于咱们这条路能否顺利解决掉这东路鞑靼大军。咱们越快解决,吴高便能早些周全。” 怯鲁不花点头轻叹,回头看了看后方鞑靼中军,那里是鬼力赤所在之处。 “鬼力赤我定要让你葬身雁门关下!”怯鲁不花轻蔑一笑,便领着先头部队直往雁门方向而去。 东路鞑靼大军一人数马,日夜奔驰自阳和口直奔雁门关,一路上遇城则躲,遇袭便绕。他们此行南下的目的已不只是单纯的劫掠山西行都司,而是要与太原北上的明军竞速,谁先赶到雁门关掌握关防对于双方有着关键作用。 不过阿鲁台与鬼力赤二人自认为这局势还是偏向于自己的,虽然消息走漏但毕竟自己拥有短时间的绝对优势兵力,加之雁门关许海兵相助。 一旦自己能够控制雁门,对于明朝援军来说将是个噩梦,也能够为西路军歼灭吴高后劫掠行都司争取时间。 虽然不能按原计划洗劫两个都司,但是能够稳中求胜,退而求其次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绕过大同时,看着城楼上灯火通明,烽火鸣炮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若是往日他们的气性,知道大同城防空虚,必然会强攻大同。可如今他们已经管不得兵力空虚的大同了,大军疾驰过大同城东便浩浩荡荡杀向雁门关。 鞑靼大军疾驰一日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晌午顶着风雪到达了雁门山脉北麓,而雁门关正坐落于其山岭之上。 雁门山上的将军岭炮台,远在此地便能看到它孤傲地耸立关隘之上。 只是此时的将军岭炮台正冒着火炮激发后的黑烟,而由远及近的轻微炮火隆隆声也传入了大军的耳中。 怯鲁不花策马而来道:“大汗,您且听。这将军岭的炮台正在向南激发火药,想必那太原援军正在抢关,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鬼力赤遮挡着冬日阳光,虚眼看去果然不假,这时远处往雁门关的谷口处也跑来数十骑,皆是身着鞑靼精锐的服饰且浑身沾染着鲜血,他们策马而来焦急道:“明军正在猛烈攻城,援军来的正是及时,若再晚半个时辰恐怕大事去矣!” 阿鲁台等人此时也从中军打马而来,他看着山岭上冒起的阵阵黑烟急忙道:“还好我们赶到了,我军即刻上岭入城!” “不妥!” “鬼力赤,你难道想坐看雁门关丢失吗?”阿鲁台见鬼力赤阻拦自己,语气不快。 “太师误会了。”鬼力赤摇头,指着雁门险恶的山岭谷道道:“通往雁门关隘的山道极为凶险,大军浩浩荡荡挤入无济于事,一旦遇袭反而会手足无措。” 鬼力赤挥着马鞭道:“不若由宋将军等人亲率兵马做开路先锋,以入关稳定局势首建奇功。我等率军自后接应而来,前后相距二里如此一来即使战况不利也可以从容退去。” 宋之龙听得心头一阵嘀咕,这雁门关都岌岌可危了,不想着去抢关还让我去打头,这安的什么心? “是,末将愿意为北朝建功立业。”宋之龙虽然心头不快,但是嘴上倒是不敢违背。 怯鲁不花听到鬼力赤这般谨慎,脸色微变不过也转瞬消失,他急忙道:“无论是谁先打头阵如今的关口都是不能坐看雁门关失陷,如今许海兵正在血战还等着我们的援军。” 姚远也脸色慌张道:“许将军兵马不多,若是雁门失陷我们便万事休矣!” 阿鲁台听罢深以为然,旋即大手一挥道:“传本太师令,以宋之龙三将之兵马开路,大军紧随其后增援雁门许海兵!” 就这般怯鲁不花与姚远带着宋之龙等三卫叛将便当先往雁门谷道涌去,他们一路为了赶路走的颇快,而阿鲁台大军便紧随其后,保持着不到二里的距离行进。 这山岭上隆隆的炮声与喊杀声逐渐大了起来,在谷道中盘桓作响,回音久久不绝使叛军与鞑靼人听得都不由得心脏狂跳起来。 翻过一道山梁后那将军岭上的喷发的铁弹也印入众人的眼帘,已然极近了。 那宋之龙看着猛烈射击的将军岭炮台,方才担忧之情尽去地感叹道:“这雁门雄关果然名不虚传,那许海兵仗着火炮与地势,想必太原援军大吃苦头咯。” “不错,那太原明军强行攻城已是兵老师疲,待我大军居高临下这么一冲,他们立时便要瓦解。”天成卫指挥使笑道。 “这首功,看来是我们几人的了。” “哈哈哈哈!” 他们身后的参将,守备等都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咚!” 就在几人得意洋洋地思考着一会儿要如何如何冲杀明军时,只听得将军岭上一声巨响! 一发实心弹呼啸而下,却是直奔宋之龙率领的叛军而来! 由于炮口正对着他们,所以这一发炮声尤为巨大,震断了众人的笑声。 他们发着呆,看着那自将军岭打下的炮弹砸入自己先锋军中,立时便炸起一团团血雾,旋即响起一片哀嚎! “咚咚咚!!”又是一连串的火炮声,那些实心铁弹纷纷调转炮口砸入宋之龙大军队列之中! “有埋伏!!” “小心!!” 终于是有人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为何将军岭的炮口突然对准自己,但是想必也知道定然是中了埋伏! 宋之龙的队伍开始慌乱,拥挤着往后退去。 “杀!!”就在他们正欲撤退时,两面山丘上突然出现无数的明黄大旗,震耳欲聋地喊杀声响彻山谷! 宋之龙等叛将惊凛环顾四周,只是无数的伏兵如蚁附于两侧般,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他们心头大骇! “听本将” 宋之龙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自己后领被人攥住,旋即在他惊呼声中被人单臂扔到马背之上,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攥他之人的腿窝早已死死夹住他的喉咙,让他使不上劲儿。 “你你竟然”宋之龙几乎喘不过气,涨地面红耳赤,他看着将自己俘虏的人正是那怯鲁不花!! 而此时的怯鲁不花早已解去鞑靼外衣,露出里间明晃晃的暗甲。宋之龙再看向四周只见那姚远与怯鲁不花所带手下数十个鞑靼人皆是一色解去了外衣,露出了里间一色黄领巾。 宋子龙心道不好,这些人定然都是那引他们中伏的奸细,而这些黄领巾便是谨防误伤的标志! “就这点本事,还学人作乱?”怯鲁不花夹着宋之龙脖颈嘲讽道:“你虽认得那姚远,却认不得爷爷我?且看清楚咯!” 怯鲁不花在自己面容上轻揉几番再挪开,便出现了一张年轻不少的脸庞。 “这” “擒你者,包元乾是也!”那“怯鲁不花”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而那姚远更为夸张,直接筋骨咯咯作响膨胀,转瞬便成了一个苍然遒劲的老者。这一变故看呆了宋之龙,他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本事可以让人外貌能有如此大变化,这二人岂非是以假乱真的祖师爷! 而此时那宋之龙等叛军三指挥使在仓促间,纷纷被就近的札剌亦儿人所擒获,叛军遭到炮击而领头将领全部被擒,他们别说战斗力了此刻连逃跑的心情都所剩无几,眨眼间“叮铃哐啷”之声响起,纷纷就地投降! 这怯鲁不花与姚远自然就是风塞丈略施小计,让包元乾和自己改头换面去诓骗鬼力赤二人的。对于寻常人来说,改头换面极为困难。 但是对于风塞丈与修习了易经洗髓古书的包元乾来说,却并不难。二人皆是深谙此书易形、易骨之道改变外貌。 包元乾虽然道行浅却也有易形之根基,再有风塞丈相助自然便改头换面骗取了阿鲁台。 此时雁门关方向冲出数百骑,正是姜为包布同等人带领的札剌亦儿人,他们趁包元乾诓骗阿鲁台时,便驱马带人来到雁门关,与太原而来的明军取得了联系,约定在此埋伏鞑靼大军。 这也是姜为计策之一,他们诓骗鞑靼东路军支援雁门,再以太原守军于雁门埋伏鞑靼东路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样一来东路军并未全军救援西路军,吴高那支孤军的压力不会骤增。二来也避免了东路军在行都司大肆劫掠。直直将他们以雁门危如累卵而骗入此地,以太原开来的明军与之缠斗。无论胜败这路鞑靼军都将元气大伤,再无精力去劫掠城郭。 “老姜,真有你的!”包元乾将俘虏丢下,勒马大笑道。 姜为淡淡道:“还得是你包大将军首功,这骗人的伎俩你是在行的。” “砰!”一声巨响自鬼力赤大军方向升空,响彻。 包元乾看着这个信号,急忙对着风塞丈道:“这是太原欧将军的信号,他们已经抄后截住阿鲁台大军了!我们速速趁乱直冲其中军,定要拿下鬼力赤!” 风塞丈点头,他们原意是要在此处拿下这两个鞑靼首领,但是那鬼力赤实在狡猾。竟然临头让宋之龙来送死,自己和阿鲁台躲在后面,如此一来倒是有些麻烦! “札剌亦儿部众将士,随我擒杀鞑靼大汗,太师!!”包元乾抽起一旁降卒的长枪,便挺枪朝后杀去! 后方的札剌亦儿部兵马与伏兵皆是紧随其后,直往后返二里处的阿鲁台大军而去! “中计了!” “四周都是伏兵,看来雁门关已然失守!”鬼力赤在中军勒马看着四周杀来的兵马,皱眉道:“三军不要与他们纠缠,朝着谷口冲杀出去!” 他也没想到,这太原援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看此情形前方宋之龙等人早已凶多吉少,他只庆幸自己临头没有冲动的领军在前,如今还有转圜余地。 四周数以万计的明军合围而来,鞑靼大军虽然人数不少却碍于地势施展不开,双方箭雨连连,每分每秒都有中箭倒地的鞑靼人。 阿鲁台有些焦急,看着四周狼藉毫无章法的军队,自知必败无疑道:“如今中伏,已不可久战,保存实力为上,我们速速突围前去杀虎口汇合呼延骁部!” 他的永谢布系怯薛军倒是十分勇猛,将他牢牢护卫其中朝着后方谷口杀去! “嗖嗖嗖!!”谷口无数明军箭矢射来,想断绝他们冲出谷口的想法。如今前有雄关,两侧有伏兵只要堵住这个谷口,他们便只能被全歼于此地! “啊!”无数的鞑靼轻骑兵几无着甲,被这些箭矢犹如割草一般射落下马。 密集的箭雨如幕墙般盖来,成片成片地收割这鞑靼人的性命,鞑靼人人马踩踏挤作一团,困于山谷。 鬼力赤大喊道:“太师以你的永谢布重甲骑兵冲出谷口,我为你断后!” 阿鲁台本不愿动用自己的永谢布势力,不过事到生死关头也值得如此,他一声令下永谢布怯薛军便披甲冲锋而去! 这一冲效果果然不错,那些箭矢难以洞穿重甲,被鞑靼人硬生生地冲出个豁口。 不过鞑靼人付出的伤亡却是不低,明军以长枪阵与弓弩阵压住谷口,那些永谢布重骑兵悍不畏死,竟然生生地撞入阵中。 不少永谢布骑兵当场被长枪贯透,不过他们凭借血勇硬是杀入阵中,对着明军阵型便是乱砍乱杀,明军谷口多为步卒自然难以招架,被永谢布骑兵三下五除二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阿鲁台在混乱的中军看着自己精锐的永谢布亲兵这般损耗,他心疼不已,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般。 那一旁欧将军带领数百骑兵自侧面山丘前来增援谷口,那鬼力赤沉声一喝便提细长的着眉尖长刀纵马迎上! 欧将军身旁有两位参将见鬼力赤身着不凡,自知定是鞑靼首脑,他们贪功心切便挺枪夹攻而去。 三马交错功夫那两将陡然出枪,鬼力赤低呵一声长刀寒光挥舞只是两抹乍现,下一刻功夫两将已然栽下马来! 欧将军见鬼力赤本事好生了得,他自马上砍来,鬼力赤只是一伸手便绕过他的长刀避过其刀锋,擒住他的手腕一拽便将他拽地摔下马来。 那欧将军被摔在地上,他匆忙抬头只见自己身前战马前蹄扬起,鬼力赤勒马于乱军中挥舞着手中染血眉尖刀便要劈面而来! “当!!”金铁交错,一杆长枪架在欧将军脸前,生生将鬼力赤骇人一刀拦下。 那鬼力赤膂力了得,生生用刀锋在铁枪枪身上砍出一道骇人凹痕! “又是你!!”鬼力赤怒目圆睁,“老子杀了你!” 鬼力赤见又是屡坏自己大事的包元乾策马而来,一枪阻拦他斩杀大将的机会,急火攻心立刻策马来杀包元乾。 包元乾方才一枪生生拦住鬼力赤巨力,如今被其力道震地虎口发麻,双臂微疲。此刻见鬼力赤冲自己而来,自然知道不是其对手。 就在此时,一道迅猛声音踏着无人的战马而来,直扑气势汹汹的鬼力赤! 那人身形快如鬼魅,势如蟠龙,鬼力赤恍惚间只得抬刀格去。 “乓!”那人一掌拍断精铁铸造的长刀柄,去势未尽一掌撼在鬼力赤胸膛! “噗!”鬼力赤如受重击般,被巨力打地飞出战马,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般砸翻数人才倒在地上,狂吐鲜血。 不过他毕竟武功高强,被一掌拍成重伤后仍有余力,生死之际他鲤鱼打挺般翻身而起,见一掌拍飞自己的遒劲老者,自知自身武功绝不是此人对手。 他一脚踢飞身前两把长刀直奔包元乾与老者,他则趁此机会翻身上马。他见谷口已被鞑靼骑兵冲开,也顾不得断后的兵马径直拍马逃走! “风前辈!”包元乾一枪拍飞鬼力赤踢来长刀,见他逃走大喊道。 风塞丈本欲去追,却碍于乱军中施展不得本事。 鞑靼人在山谷中尸横遍野,扔下了三千具尸体后才夺路冲出谷口,而后方明军追兵穷追不舍! “追!!”欧将军翻身上马,“勿要让他们再次集结兵马!” 包元乾与姜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俘虏了叛军所部,击杀了三千多鞑靼人。但是鞑靼东西二路优势骑兵部队仍有数万众,而太原来的明军多以步卒为多。 一旦不能彻底击溃他们逐出塞外,他们二路大军汇合整兵缓过神来卷土再来,他们将处于劣势! “杀!!”包元乾策马随着明军冲出谷口,他的目标就是要斩了这负伤的鬼力赤! 第一百五十六章 泼天大功 包元乾兄弟数人带着自己所部数百札剌亦儿骑兵,混同着太原派来的一万多骑兵在后穷追不舍! 他是第一次经历这般大阵仗的追击战,这满目狼藉的场景他算是领悟了何为丢盔弃甲。 鞑靼人败退时为了减轻负重,将自己的铁甲兵戈纷纷抛下,只单人匹马的朝西北遁去,生怕自己负重太多落在后方被俘虏。 鞑靼人一路遁逃一路丢弃兵甲,整个旷野都是丢弃的甲仗财宝。而明军追军也因为这些财宝心动,许多人止不住不听指挥地勒马抢夺财货。 还好此时的鞑靼军心早已溃败,败军就如同一团散沙般,朝着数个方向窜逃并未杀回马枪。欧将军率领三千精兵紧随其后,根本却不管其他方向的鞑靼溃兵,他们一直死死咬在阿鲁台与鬼力赤之后。 阿鲁台身边的永谢布重骑兵也早丢了自己披甲战马,择着未披甲的轻骑护送着阿鲁台在前夺路而逃。阿鲁台惊慌失措看着后方烟尘滚滚,看着身旁的鬼力赤嘴角溢着鲜血,知道他显然受伤不轻。 他是知道鬼力赤过人超群的内家功夫,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硬茬子,竟然被打地趴在马背上呕血不止,他心头更是没有与明军决战的勇气。 “应浩,我们莫管阿鲁台,直擒那鬼力赤!!”包元乾看着前方那鬼力赤似乎带着人分离阿鲁台本部而出,似乎要分路而逃。 应浩点头,他手中提着丈余长槊,拼命夹着马腹想让马儿再快一些,他双目喷火似怨恨地看着前方败退的血海深仇,鬼力赤! 寇石城是他亦师亦父之人,二人感情极深,而寇石城却死在鬼力赤手里。如此血海深仇,他岂能不趁鬼力赤重伤时,趁他病要他命!? 那阿鲁台本部乃是大队人马,欧将军便直追阿鲁台而去。包元乾等人则带着数百精骑,直扑欲遁走的鬼力赤。 鬼力赤这部人马倒是精悍,夺路狂奔中箭矢兵刃一应俱全,看来是鬼力赤所部怯薛,战斗力不容小觑。 包元乾在后抽出马弓,一连数箭,箭无虚发将落在后方的鞑靼骑兵一一射落马下。 鬼力赤身旁的一个骁将见状,当即便让半数人马护送鬼力赤北逃。而他自己则带着二百余人勒马而止,那骁将穿着三层重甲,手持画戟反冲而来! “风前辈,我们缠住他们!”包元乾见有一部留下阻击自己,便对风塞丈喊道。 风塞丈武功卓绝,自然知道能擒住鬼力赤的如今只有自己,他见前方人马窜动当即纵身如苍鹰般迅猛飞出马背,脚踏着那些鞑靼人的头顶而过。 “啊!”尾后的一名鞑靼骑兵反应不及,被风塞丈一脚踹下马去。 周围的枪戟刺来却扑了个空,风塞丈早已策马脱离鞑靼军阵,一溜烟地直奔前方鬼力赤而去。 “当!” 鞑靼骁将率领人马与包元乾的札剌亦儿人缠斗在一起,双方都杀红了眼,枪来剑往刀刀入肉。这批鞑靼人皆是极为勇猛之人,败军之中仍然保持着相当的战力。 那鞑靼骁将一杆画戟如游龙出水,快绝人眼。他一息之间便刺出了七八戟,每一戟收放都快如电闪,霎时间便有几个札剌亦儿骑兵被其刺下马来。 包布同对于斩将斗将极为热忱,他见此将如此骁勇便拨马持着狼牙棒杀来! “邦!”一声巨响,连马儿都有些吃不住这力道,受力前蹄有些颤抖。 不过他的大棒犹如泰山压顶般砸来,却被那骁将架住棒钉,棒戟交接溅起一片火花。 包布同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硬接自己一棒之威! 那骁将卸去大棒力道,手舞画戟自腰间一兜转,下一刻戟锋便出现在包布同腰侧! 包布同大惊失色,他向来以势大力沉破敌,对于一招一式上的钻研显然颇少,他一棒没能撼住此人反倒被其寻到破绽直刺他腰侧。 戟锋来势极快,他已来不及做挡! “叮!”应浩突然探出长槊架住此戟,自己却被巨力震地双臂酸疼,这骁将膂力超群且远超他的意料。 就在那骁将带着应浩长槊打向反应不及的包布同时,包元乾与高守正、姜为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枪槊扎来,与之画戟绞在一起! 他们枪戟的豹尾与红缨缠在一起挣脱不开,那骁将纵然膂力绝伦也被几人之力阻拦下来。包布同趁着这个机会,狼牙棒空中挥舞便兜头砸来。 那鞑靼骁将见势不妙,顿时卸力一松弃了画戟,让使出全力的包元乾四人突然失去重心向后一仰,也让包布同一棒落空! 他则趁着这个机会跳至身旁一匹马儿背上,见鬼力赤遁远便吆喝一声脱离战场,带着剩余的鞑靼精锐拨马朝阿鲁台方向遁去。 包布同吃了闷亏便想去追赶,却被包元乾拦下道:“此人武艺出众,是个硬茬子,我们去接应风前辈!” 包元乾带人朝鬼力赤方向追去,不过半炷香便看到旷野上风塞丈伫立在原野,而他身旁是一匹跑地断了气口吐白沫的马儿。 “哎,功败垂成。若是乌云踏雪还在,必让那鬼力赤殒命当场!”风塞丈皱眉叹气道。 包元乾知道风塞丈已尽力,旷野上没了马儿纵使风塞丈身手过人也难以与战马赛跑,那鬼力赤当真是命不该绝。 杀虎口 此时吴高营寨已经残破不堪,却还在兀自坚持。 明军一连筑起了三道寨墙壕沟都被攻破,如今营寨位置已经大为收缩,这第四道寨墙已然是最后一道。 他们在杀虎口扎营交战了两日两夜,这已是第三日。所以的箭矢都已射尽,所有的火药也已见底。 如今双方的士卒皆是用盾牌与肉体,用枪矛互相戳刺,以血勇斗狠来死死顶住四面寨墙不破。 本来他们是可以坚持住的,却不料第二日从东面涌来数千铁骑,这些铁骑重甲在身破寨极为凶猛,一日连破两道寨墙让他不得不收缩战线。 明军伤亡极为严重,维持寨墙不破就需要短兵相接,一排又一排的明军倒下,前赴后继般血肉当涂。哀嚎惨叫传入吴高耳中,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 四周倒满了叛军与鞑靼人的尸体,而此时更多的敌军正披着重甲准备一鼓作气突破最后一道寨墙。 不过鞑靼人还是小看了吴高所带的军士,吴高领军有方,训练有素。纵使围三阙一也没有一人有南逃之心,纵使南面空空如也死死咬牙坚持。大同明军拼的便是意志,扎硬寨,打死仗! 杨洪带着亲兵护卫着吴高,“吴侯,若是这寨墙破了,末将便带着人护您杀出重围返回大同!” 他看着四面喊杀震天,源源不断的鞑靼与叛军,深感力不能久支。 吴高端坐帐前,全副盔甲淡然道:“大明岂有仓皇而逃之主将?本侯自掌管行都司以来不但未有尺寸之功,更不能明察不臣之人,本已是死罪” “侯爷!”杨洪周身早已被敌军的鲜血浸泡,血染甲裳尽赤,他有些动容道。 吴高摆手道:“本侯早已死罪在身,若是还不能与将士们同生共死,那便是辱没的吾父的威名,愧对了朝廷的厚待。” “倒是你,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大明的擎天一柱,若是折损在此处太过可惜。”吴高起身看着浑身是血的杨洪道:“听着,若是营寨破了你便带着大军冲杀出去,本侯为你断后掠阵!” 杨洪单膝跪下道:“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侯爷贵为勋贵尚且不必刀剑,我杨洪一个小小千户何德何能敢苟且偷生,末将驽钝愿与侯爷同生共死!” 四周亲兵纷纷跪下,“愿与侯爷同生共死!” “这是军令!尔敢不从?!”吴侯皱眉训斥道。 杨洪等人拒不起身,吴高正欲出言便有一个亲兵冒着箭矢跑来惊呼道:“侯爷,大事不好!!” 吴高急忙道:“营寨破了!?” “不,自南面来了上万鞑靼骑兵,直奔我们而来!”那亲兵被火药熏得一连黢黑,惊慌道。 杨洪举着盾与亲兵护卫者吴高急忙出帐,他们一路上顶着乱矢走到南寨口,原本无人的南寨远处浩浩荡荡涌来无边无沿的鞑靼骑兵。 吴高一阵踉跄,有些眩晕。 “难道那些义士真的失败了?”吴高耳晕目眩,他三日未曾闭眼心中唯一生机便是能够坚持到太原援军赶来,如今太原援军未至却是鞑靼大军赶来。 “东西二路大军汇合,我军已无苦撑的意义。”吴高突然厉声道,“杨洪,趁南寨未曾合围你领着大军突出重围,本侯所带后部为尔等断后!!” “侯爷!!”杨洪悲怆道。 “此乃本侯军令,谁敢不从!?”吴高推开杨洪,拔出长刀呵斥。caso “侯爷,不对劲!”一个眼力好的亲兵扒在营寨上惊呼道:“这些鞑靼人队形散乱如惊弓之鸟,不像是奔袭,倒像是逃命!?” 吴高等人等罢急忙看去,果不其然这些鞑靼人偃旗息鼓、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自南狂奔而来! 杨洪突然指着后方道:“侯爷,援军来了!!” 只见在鞑靼人狂奔不止的后方,旗帜鲜明且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正紧随而来! “天不亡我也!”吴高仰天道:“即刻吹响号角擂起战鼓,让儿郎们冲出营寨缠住这鞑靼西路军!” 呼延骁正指挥着三路人马冲锋着最后一道寨墙,只要拿下这道寨墙便能全歼其中的明军! 就在他得意之时却见南方烟尘四起,旋即便有探子来报说阿鲁台兵败被追杀而来,让其速速整军出塞。 呼延骁大恨,正在他传令三军退却时,却没想到方才蜷缩于寨中奄奄一息的明军竟然四门洞开,从里间杀出无数的马步卒,与自己攻寨的人马缠斗在一起! 呼延骁当机立断,舍弃贴身与明军缠斗的叛军与少量鞑靼人,直接弃车保帅带领着后方鞑靼大部与永谢布精锐径直朝杀虎口退却。 裘放乃是叛军指挥使之一,他与另一个叛将为了争功此刻皆在前线指挥麾下作战。突然见呼延骁自己招呼也不打,直接率众退却。 他们本想撤退却被冲出的吴高兵马死死拖住,裘放心道不好。他见着阿鲁台败军自身后远远不断逃走,便想带着少量士卒舍掉军队败逃而去! 却没想败军拥挤踩踏白白浪费的时间,后方的明军来如天坠,去如电逝,转瞬已到! 裘放二人还未及做抵抗,便被明军纷纷撞落拿下,做了俘虏。 杨洪勇猛异常,此时正与一断后的鞑靼骁将缠斗,两人策马狂奔于乱军间槊来戟往,整整斗了数十招不分胜负,最终也只能由那鞑靼骁将全身而退! “好身手,尔乃何人!?”杨洪抬槊质问道。 “索林是也!”那鞑靼将领头也不回留下一句,便策马扬长而去。 吴高领着亲兵杀出营寨,俘虏了大量的叛军。他看着率兵而来之人,不由得感慨道:“欧军门,此番相救之恩,吴某没齿难忘!” 那欧将军笑道:“侯爷在此处舍生取义方之举,才令欧成佩服。再说欧某此次能如此及时赶至,也多亏了侯爷手下的那几个义士,否则是阿鲁台还入不了套。” 吴高听到那几个义士,转瞬便想起了包元乾,姜为几人。 而此时包元乾几人也恰好自队后赶来,他看着一脸乌漆麻黑的吴高不由得下马道:“不负侯爷重托,在下有惊无险而归!” 吴高一扫阴霾,劫后余生般放声大笑道:“好,好一群塞外义士,真乃英雄出少年。此番阻击阿鲁台南下平定行都司内乱首功,当是你们的!本侯定要上奏朝廷,亲自为尔等请功宣慰!” 包元乾听罢与身旁姜为对视一眼,皆是心有默契,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这历时近一月自极北赶至大同,经过南征北战在行都司内辗转数百里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如今这泼天大功有江阴侯请奏朝廷,自己便有了入朝的敲门砖,这玉玺便能直达朱棣御前,不必再担惊受怕会被截取。 此战后,包元乾等人回转大同修整。赵家兄弟奉命保护女眷与看守本雅失里之缘由便留在了大同城内。如今见众人风尘仆仆,乌漆嘛黑地回转大同,不由得都好奇询问起他们经历了什么。 可包元乾等人哪有功夫侃大山,他们几乎没合过眼,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折腾。几乎倒头便睡,这一睡便两夜一日。 此后几日,包元乾等人都深居大同内被吴高以贵客之礼相待,据吴高的衙门战报此战擒获六个叛军指挥使,击杀叛军四千余人,擒获两万叛军。 击杀鞑靼四千余人,俘虏擒获六百余人,更重要的是缴获了无数的铁甲、兵器、战马。而吴高所部阵亡三千多人,伤者多达四千,虽是元气大伤,却是以极少的代价且有惊无险地平定了此次忧患。 而这样被奉为上宾的平静日子,也终于在风塞丈与包元乾告别北归的那一日被打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张神仙 包元乾自回大同后无一日敢懈怠练功,他无论多困睡时皆以抱朴子所载中的睡姿入眠,而醒来无所事事,趁包布同他们都去跑马拉弓,切磋技艺时他则会私下苦练风塞丈所传之法。 因为在那夜刺杀与沙场作战时,他是确然能察觉到自己的身手的点滴进展。就拿鬼力赤那力拔千钧一掌而言,自己在往日是绝不可能接下的。而如今自己浅习月余之下却能强行接下他这骇人的掌力,虽然颇为狼狈却已有天壤之别,是从零至一的脱变。 这日他照常调息勤习五禽之姿,他一套拳法耍地虎虎生威倒是长进不少。 “好拳法,倒是渐入佳境了。” 包元乾刚打完拳法调息手气时,却听到后方响起风塞丈的声音。这风塞丈本事通天,常常能够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时候悄然接近,他也习惯了。 “风前辈谬赞,不过学了些皮毛。”包元乾兀然转身恭敬道。 风塞丈虽然夸他,他却不敢托大。心道自己这微末本事,比起风前辈怕是其十之一二都不如。 风塞丈见他谦逊少狂,欣慰地点点头走近他身旁道:“如今这破敌首功自当少不得你们,那吴高想必请奏的回旨也会很快下达此处,你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了。” 包元乾面色淡然道:“不错,接下来便是静待入朝。我生来便一无所有,贫贱至极,侥幸得此际遇只有将它牢牢握在手中,方能有所作为。” 风塞丈听罢眼神略显暗淡道:“只盼你没有选错这条路,勿要像你胞弟本雅失里那般,沦为阶下之囚才是。” 包元乾神色凝重道:“草原纷扰多年,各方势力各自称雄一方早已无我一布衣的容身之所。晚辈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唯有自大明才可另辟出路。一旦手上有了实力才有本钱回归草原,否则终其一生不过为人摆布之傀儡。” “既然你已胸有成竹,那我也能放心离去了。若是你这小后生能从这条绝路上开辟出一条捷径来,倒是真让老头子我刮目相看了。”风塞丈淡然道,“究竟日后你是龙是虫便交给光阴,它会给出答案。” “风前辈要走?”包元乾听罢,转身看着风塞丈道:“此番泼天大功,若是风前辈能够随我南下” 风塞丈摆手打断道:“我自塞北遨游,快活九霄亦无穷矣又岂能为那高墙朝堂所困?你我皆因缘起,时至如今也该分道扬镳了,我将恩人之托行罢也将归于塞北。” 包元乾长吁一声,他虽然很想风前辈与他同往应天,一路上能够多提携帮助自己。可他也深知风前辈行事来去如风,洒脱不羁,他的离去是注定的。 只是风前辈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未知,譬如为何他不助同是天元之子的本雅失里,而专助自己一人以及他所言之恩人又究竟是何人? 这一切的一切风前辈向来守口如瓶,那他也就不得而知。只能等到日后有缘若能再见时,恐怕能够得知一二。 “风前辈既然已决定北归,那晚辈也只能恭送前辈。只是前辈一路数月相助,元乾非是铁石心肠自然也懂得知恩图报,前辈且稍等片刻。”包元乾作揖恭敬道。 他话音一落便拍手示意,风塞丈只听得马儿雄壮地嘶鸣声响起,一旁的卢刚锋早已牵着一匹乌黑如泼墨的高头大马而来。 “这是”风塞丈已然认出此马便是包元乾坐下良驹绝地,只是他却不明白包元乾是何意。 “此马乃是我视若珍宝之物,在往日是绝不会以它赠人的。”包元乾走到绝地身前怜惜地轻抚着这匹随自己南征北战的良驹,“不过别人受不得,风前辈却是一万个受的。此番出塞南下万里迢迢风前辈一路相助,恩山义海晚辈早已无法报答。” 他向来是细心之人,岂能不知风塞丈为了救自己不惜牺牲了爱马乌云踏雪。风塞丈那夜眼眶中难以察觉的晶莹,那追杀鬼力赤失利的落寞叹息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他这几日抉择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这绝地虽是萨仁雅赠予自己的,但若是萨仁雅得知风塞丈如此舍命助自己脱险,想必她也会欣然同意自己这一决定。 他们二人都是不拘小节,明事理懂大义之儿女。 风塞丈有些动容,他有些怔怔地看着绝地,他万万没想到这极为爱马的包元乾会将绝地转赠与自己。 包元乾见风塞丈默然不语,有些为难的表情。 他径直上前将马哨与马鞭交予风塞丈手中道:“前辈勿要有夺人所爱之难,风前辈乃是塞北义海豪情之大侠,这大侠又岂能座下无良驹?绝地天性纵烈若能够跟随前辈驰骋塞北,总好过随我南下困蹄于那江南风花。若是那般,倒有些暴殄天物了。” 风塞丈当下似有所悟,这包元乾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不会久留,这赠马的决定是他早就抉择好的事。自己不欲与之南下,他便顺势将马儿赠予自己。既然他已做好决定,自己又何必扭捏作态? 风塞丈看着包元乾坚定不移的神情,察觉到包元乾的决心与诚意。他不是拘泥之人,旋即便道:“那老头子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绝地似乎知道包元乾要将自己转赠风塞丈,它略显些许躁烈喷着粗粗的鼻息,迫使卢刚锋在一旁死死攥住缰绳。 包元乾安抚着它,他何尝不知道绝地的不舍之情,绝地随自己自肃州杀出塞北兜了个大圈,又在山西行都司南征北讨,他们已有颇为深挚的情感。 但他深知绝地生来便是属于塞北的烈马,而不是困于江南莺歌燕燕的风月之所。 他这一行南下应天,虽说是大功在身,可是朝堂暗流涌动凶险万分,日后究竟会如何尚不得知。绝地有功于自己,他不愿它再随自己冒险,跟着风前辈这样的高人是它的福分。 绝地颇有灵性,在包元乾不断地安抚下似乎能知道他的苦衷,便也渐渐平静下来。 风塞丈牵着绝地在包元乾与卢刚锋的陪同下出了大同城,大同北门外近四百的札剌亦儿骑兵与他的弟子们已然备马以待,他们将随着风塞丈一同北归。 “小后生,莫要忘记我传与你的调息之法。”风塞丈叮嘱道,“你乃万中无一的奇才,若是能日积月累般习练下去,武学一途定会一日千里,一鸣九霄。” 包元乾看着翻身上马的风塞丈,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作揖道:“风前辈且慢,虽然风前辈有许多秘密未曾告知在下,不过晚辈也无意去探知。只是今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临别之际可否告知晚辈一事?” 风塞丈道:“何事?” “敢问风前辈真名为何?晚辈料来风塞丈这名号应该只是风前辈惯行江湖的借称?” 风塞丈闻言稍怔,旋即便展颜而笑道:“你与我投缘,说与你听也无妨。老头子我俗姓张,至于名便太多了。这活了一百多岁也大都忘了,不过世人倒常唤我三丰,你便称我张三丰便是。” 他看着静止不动的包元乾逍然一笑道:“所以说吾乃大元遗老又怎能南下,小后生懂否?哈哈哈诸天炁荡荡,吾道日兴隆。小后生,你我就此别过!” 包元乾神情呆滞地楞在原地,看着风塞丈驰骋远去的身影,陷入了迷茫。 “张张三丰!?”包元乾被这名字震在远处,良久之后方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身旁的卢刚锋道:“风前辈刚才说的,你可听清了?” 卢刚锋点头道:“前辈说他俗姓张,名三丰。” “你不惊讶吗?” “我为何要惊讶?” 包元乾指着风塞丈离去的方向道:“张三丰欸!” 不过他看着卢刚锋一脸茫然的表情,旋即也明白了。张三丰虽然在后世名头响当当,但是在明初也只是广为民间信徒与统治阶级所知,对于像卢刚锋这般的边关士卒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 “风塞丈丈塞风张三丰!”包元乾突然一拍自己脑子,“哎,我这猪脑子,竟然悟的这般迟缓。” 原来风塞丈即是内家拳祖师爷,张三丰! 那在明初屡被诸帝寻找的张神仙,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而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张三丰的形象与为人处世的风格,竟然完全超脱自己原有的框架。 那颇为瘦弱且白须长髯,一身整洁大气的道袍。那手持拂尘一副太上老君般仙风道骨,普度众生的形象轰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则是肌肉遒劲,鹰隼凶狠,健硕无比且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的活阎罗风塞丈! 他怎么也无法将二人联系到一起,这张三丰竟然活到了建文永乐年间,那岂不是也至少有一百五十岁了!? 难怪明朝几帝在中原海外大肆寻找却不得其踪,原来真正的张三丰在元朝北迁后早就抛下那些所谓的仙家道观,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信徒弟跑到了这大漠塞外深耕,再一次在漠北开枝散叶当起了杀人越货,伪冒造假的草原黑社会! 难怪他以大元遗老自居,他心在元却不在明倒是情理之中。 送别了张三丰后,包元乾又在大同静待圣旨,一等又是十数日。 这一日他未曾等到圣旨,却等来个麻烦。 吴高这日将他们为首几人唤到大堂,包元乾跨步入内一看却不是朝廷派来的官员,而是一脸笑容的纪纲! 他此前早有听闻,那纪纲率人去北平都司后,不知是何毒辣手段竟然真的揪出了居庸关等地的叛臣。 这些人还未来得及作乱便被纪纲率领的锦衣卫拿下,这一笔功劳便算在了他纪纲的头上。 如今他立了大功不着急回应天摇尾领赏,反倒折身跑到这大同城来,怕是没有好事。 吴高不知纪纲所图为何,见包元乾等人来后便道:“你们来的正好,纪大人有几句话要询问你们。” 纪纲起身道:“此番破获北平行都司叛乱一事,顺藤摸瓜倒是牵出不少消息来。” 包元乾见他来者不善,便道:“大人请直言。” 纪纲负手轻蔑道:“这叛臣之中有人竟提到了你们几人的名字,那日我就有些疑惑,你们是如何得知这军情的,果不其然真是临阵反水,如今尔等还有何话说?” 纪纲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吴高皱眉起身道:“其中定有误会,这几位义士助我平叛立功,追南逐北平叛御敌。若无他们,我定然已战死疆场。此次平定行都司叛乱,这几位义士当为首功,我也是如此上报的朝廷。想必不日那听宣入朝的圣旨就会到达,纪大人又何出此言?” 纪纲听闻此言,眼神有些闪动。他没想到这几人不单告知了军情,竟然在行都司立下这么大功劳。不过他一言既出,已无收回的可能了。 包元乾稳住躁动的几人,尤其是双目喷火的包布同。 这纪纲着实是可恶,吃了自己的消息拿了平乱功劳,还要反咬一口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今拿乱党的帽子扣自己头上,所图的无非是那日包布同与自己冒犯他。 倒是这吴高竟然不避锦衣卫的锋芒,敢于为自己说话。但其中的原因也绝不简单,吴高此言看似在回护自己几人,但实际上却一反常态和纪纲杠上了。 吴高为何会从第一次沙盘旁的谨慎,变得如今这般硬气了,难道就是因为立了功劳吗?包元乾自觉不可能。 “纪大人,谁说的便带至我几人面前对质便是。谁人不知你们锦衣卫办案向来可以屈打成招,无中生有。只不过如今圣旨已在途中,我有罪无罪皆需听候圣上发落。可纪大人如今突然发难欲问罪于我,可是要和圣上过不去?”包元乾神色淡然,话语却针锋相对。 “挑拨圣上与本官的关系。”纪纲虽然满面笑容,却是寒气森森,“小儿郎真不知死字如何写?” 包元乾上前两步道:“锦衣卫固然可以拿我这个有功之人,只要纪大人在圣上那处说的明白就是。” 有功之人这四个人他说的极重,便是给纪纲敲警钟。 他便是吃准了纪纲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敢动他,自己与北平都司那些叛臣连面都没见过,这就是明显的屈打成招或是栽赃嫁祸,是经不住查的。 若是自己没有平叛御敌的首功,他光有打探阿鲁台阴谋的功劳自然也会惧怕锦衣卫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赖自己一个临阵反水的罪名屈打成招。 可如今自己不单是揭露了阿鲁台的阴谋,更有吴高作保实打实的军功在身,双重功劳在身加之天子宣召的圣旨就在路上。 他若是这个节骨眼拿了自己就是打了朱棣的脸,朱棣那厮不得想老子的宣慰诏书还没到,你狗日的锦衣卫就把人给我拿了?是我的圣旨管用,还是你锦衣卫说的话管用? 这对于刚刚掌握权力至尊的朱棣极为敏感,这纪纲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权力这事儿上跟朱棣犯浑。 在权力面前,是非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果不其然,纪纲方才听闻包元乾乃是平叛御敌的首功后就脸色不好,又听闻吴高早已行文朝廷因功举荐此人,圣旨已在前往大同的八百里加急途中他就更为下不来台。 毕竟他如今还不是锦衣卫的一把手,那锦衣卫指挥使是自己的对头,名叫赵曦。 本来他说的同谋便是子虚乌有的事,若是当下强行拿下包元乾,别说朱棣那里不好交待。就说那死对头赵曦必定会大做文章,到时候一调查没这回事,自己便摊上大事了。 纪纲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道:“咱们日后在朝堂之上有的是机会切磋切磋,你叫包元乾对否?本官记住你了,咱们来日方长!” 他说罢便冷脸一甩衣摆离去,包元乾看着他吃瘪离去的背影,心中忖度着这南下的路不好走,这还未入朝便得罪了个棘手的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党同伐异 那纪纲悻悻而去后,吴高没有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包元乾几眼,安慰了几句稳住了几人的情绪便让其回到住处,静待圣旨。 回到住处后包布同率先开火,他不屑嘁了一声将刀鞘丢在一旁道:“什么他娘的锦衣卫同知,鸟也不算!” 应浩皱眉道:“纪纲此人睚眦必报,如今让他吃了瘪他必然会伺机寻我们麻烦,对于我们日后在应天行走并不是个好消息。” 高守正几人对于锦衣卫的认知也与包布同大差不差,都好奇问道:“这纪纲的官得有多大?” 应浩轻叹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纪纲这个锦衣卫与我这个锦衣卫乃是天差地别。他乃是新天子启用锦衣卫中的第二号人物,天子亲军之从三品锦衣卫同知,备受荣宠。想那寇百户穷极一生立功无数,亦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百户官,尚与之相差甚远。更遑论我只是个寻常锦衣卫校尉,连个九品都算不得,乃是最低层次的校尉。” 应浩一番言语才把几人唬住,几人都啧啧咋舌。他们一群边塞士卒平日能接触的锦衣卫也就是寇石城与应浩,没想到竟然还有比他们更厉害的锦衣卫。 这应浩二人如此低的阶别尚能伪造圣旨,瞒天过海。这纪纲手中的权力,又得有多大? “关他鸟不鸟同知,如今我们大功在身他不也得乖乖给咱让步?”包布同虽然嘴中不屑,但想比方才的神情也有所收敛,想必他自己心中也有杆秤。 姜为摇头道:“能让他让步的,不只是咱们的功劳。更多的是让他掣肘的力量,否则以锦衣卫的手段,惩治的有功之人还会少了?” 包布同几人似懂非懂,但是卢刚锋却是明白了姜为话里的意思道:“所以日后,我们不能居功自傲才是。有句话说的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姜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功劳并非是永恒的护身符。功劳不仅会带来荣华富贵,也会带来杀身之祸。 功劳乃是有正反两面性,而这平衡的掌握者,全在于帝王个人的看法。 包元乾看着应浩问道:“如今的锦衣卫内部恐怕派系之争颇为严重?” 应浩摇头道:“我远离京师对其不甚了解,不过这些时日也从同僚嘴中打听到些许消息。如今掌权的锦衣卫指挥使名为赵曦,此人乃是建文旧臣,靖难之后以首开金川门之功被圣上升任锦衣卫指挥使。而这纪纲则是靖难功臣,跟随圣上南征北战颇有功劳,属于新晋功臣被任为锦衣卫同知。” 包元乾点头道:“一个是迎降的建文旧臣,一个是靖难新晋的勋臣。锦衣卫内部果然是新老派系之间的内斗,这二人便不是一路人。” 卢刚锋若有所悟道:“难怪这纪纲不敢轻举妄动,原来也是怕这个赵曦从中对自己作梗。” 包元乾看着房中几人,赵彪、赵豹也同在此处。 他见自己亲信几人都在,便坐下环顾众人道:“兄弟们,咱们不日便要被宣召进京。一来是论功受赏,二来也是献出那块传国玉玺。我想一旦做成这两件事,荣华富贵自是不必多言。” “但是”众人见他话锋一转,皆是静待下文,包元乾轻叹一声道:“所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等因功受赏必然也会因功引来记恨。加之得罪了那纪纲,我们在应天府并不是高枕无忧的。” “我们几人同起于肃州,辗转万里。不知在那刀来剑往的死局历经多少次,方才有此一日。我们虽非亲兄弟却早已胜似兄弟,日后入朝更当多加照应,莫要手足相煎才是。” 几人纷纷点头认同,他们皆是出于一地,经历无数生死考验的同伴。如今苦尽甘来,即将入朝受赏,岂能不知在那陌生且如履薄冰的官场中,有几个推诚置腹的兄弟是有多么重要。 “我虽信任诸位,但口说无凭。”包元乾拔出短刀道:“我们不是绿林响马,不必使那套立香拜神之说辞,也不必立那作恶的投名状。” 他说话走至案前划开自己手掌,轻握拳头滴入几滴鲜血入酒盏道:“若是认我们为兄弟者,便滴血入此盏。兄弟手足共饮此酒,自此兄弟之血便为彼此之血。若是日后有人做出伤害手足的事情,当人神共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包布同二话不说抽出短刀,也将自己的血滴入其中。就这般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饮下了这盏酒,算是立了誓。 包元乾是一个穿越者,自然对这套鬼神之说不感兴趣。但是他不感兴趣,却不代表不能利用这个时代迷信的特点,以此为工具将众人笼络到一起。 这个时代的人,特别相信鬼神之说。视精血为通达神灵之物,对于滴血共饮一事有着深深的忌讳。若非心怀至诚,决不敢轻易这般做。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包元乾抱拳环礼众人,说了句桃园结义里的话。 这些多为大老粗的人,哪儿看过三国?只觉得包元乾说的极为在理又押韵,便纷纷激昂抱拳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此这般,包元乾便以利益与鬼神之说结合,施以恩威的将众人笼络在一起,初步的形成以自己为中心的草台班子。 时至深夜,包元乾站在关楼上遥望寒夜朗月,咧咧北风呼啸而过。 “包元乾对否?”这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包元乾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曳撒劲装的武官走来。 “何事?” “我乃亲兵千户,杨洪。”那人抱拳道:“吴侯有请,还请你移步往内堂一叙。” 包元乾随着杨洪往内堂而去,那杨洪路上似乎对他颇为感兴趣,也许是自己寻来援军救下了吴高,两人一路倒是相谈甚欢。 “请。”那杨洪在内堂外驻足,做了个请的手势。 包元乾大步入内,却见吴高早已端坐其中等候了。 “见过吴侯。”包元乾作揖道。 吴高满脸和煦,示意其坐下。 “包元乾,你年纪轻轻便立此大功,如今入朝在即日后当是不可限量。”吴高顾左右而言他道,“只是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了些。” “吴侯错爱,元乾感恩莫名。” 包元乾见他打着官腔,自然也陪着他打太极客套一句。 “只是”吴高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道:“你可知此番由我举荐入朝,你已然身不由己,深入漩涡之中了?” “吴侯何意?” 吴高淡淡道:“我本意留你为帐下武官,虽有私心却也是回护于你。你既无意于此,我也只能忍痛将你举荐入朝。不过你可知,这朝堂深似海?各方派系党争激烈,互相攻讦之下你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包元乾大致能明白其意,这官场党争自古皆有。就如那锦衣卫内部也是新老派系争斗,由以纪纲与赵曦为首。 “侯爷请赐教。” 吴高抿了口茶道:“你可新天子继位,朝中已有两大党争?” “何解?” “武将派系与文官党羽。” 吴高长叹一声道:“这只是明面上的两大党争,而武将勋臣之下又分为旧勋臣系与靖难新贵。旧勋臣多为洪武建文旧臣,他们与靖难新贵共享权力,自然既合作又冲突。他们在对文官时可结为一体,但在私下又互相攻讦。文与武之争,新与旧之争犬牙交错。” 包元乾似有所悟,就如那锦衣卫内部可见一斑。赵曦与纪纲都是武将集团,对于文官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的。可是私下这两人的关系,却不见得坚不可摧,甚至还会伺机扳倒对方。 吴高又道:“而文官党羽又分为迎降派与戴罪派,这迎降派当以杨荣、解缙、金幼孜等人为首的中低级文官。尤其是那杨荣,在圣上入宫时挡在其马前献媚问及谒陵乎?而戴罪派则以多是圣上所列的奸臣榜上未诛杀而得到宽宥之人,如那张紞王纯之辈,这些人多是旧朝的六部大员。这些迎降派仗着往日官职轻微未能对靖难造成阻碍,加之迎降之功而沾沾自喜借此为跳板打压这些戴罪的旧朝大臣,所图者也是名利官位罢了。” 包元乾听吴高这么说,倒是深信不疑。他后世每每读史,向来便不耻于这些所谓的永乐名臣的为人。 那解缙、胡广在朱棣进京时高谈阔论,大有提刀杀燕贼之气势。徒有王艮兀自掩面哭泣,不知所措。 众人皆以胡解二人为建文忠臣,唾弃王艮懦弱无能必降燕逆。可事实则是朱棣打进南京后,胡解二人立刻献媚归附。而被人批驳的王艮却自缢而亡,成了为建文守节的忠臣。 那茹瑺更是五体投地,爬到朱棣脚下求他登基,凡此种种不一而述,所谓文人风骨在他们这些“永乐名臣”的身上,荡然无存。 更让包元乾无语的,便是那个在永乐朝三杨中权力最大的杨荣。 皆言杨荣拦朱棣马,让其先谒孝陵而广收美名。可在包元乾看来不过也是谄媚之举,朱棣谒陵与否他本人岂能不知?需要你杨荣来自作多情献媚? 四年前朱元璋驾崩之时,朱棣哭丧的队伍都快到南京了,就是被杨荣这帮子文官撺掇地被迫北返。可以说朱棣没能见着自己父皇最后一面,大抵是杨荣这帮子中下级文官给齐黄之流出的馊主意。 如今见朱棣杀了回来,他倒望风归附惺惺作态跑去拦朱棣马儿,不过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侯爷一番言语,元乾倒是受教了。”包元乾恭敬道,“不知侯爷是哪一派?告诉小人这么多事,所图又为何?” 吴高既然告诉了他这么多,便不会只是当个百科全书这么简单。他方才说自己已入党争漩涡,如今听来倒是呼之欲出。 果不其然吴高起身踱步道:“本侯世袭江阴侯爵,按理说当是武将之旧勋派系。不过本侯并无迎立之功,虽为旧勋却未涉及文武党争。我在朝中那些人看来,可文可武。皆是可以笼络之对象,只是我远在边关已不知朝政如何,岂能轻下决定?” 包元乾心思活络道:“侯爷想告诉我的是,侯爷本人如今仍未倒向任何派别,我乃侯爷举荐之人在别人眼中却早已是侯爷的人。一旦入朝,那文官武将皆会抛来拉拢之意?”caso 包元乾自然是懂其意,靖难之后官员缺漏严重,朱棣在继位之初也不得不下诏各地举荐人才入朝,可不通过科举之途,一步登天。 他吴高虽想站队却不知朝政风向,只能举荐自己引为自己人,以自己几人谋略才思辨析朝政斗争情形而择其站队。 吴高点头道:“不错,毕竟你在夹缝中对于二者皆是底子干净,如此一来反倒容易取信于别人。” 包元乾道:“吴侯想让在下自己抉择,究竟是拜入文官派系,还是投入武将门下?” 吴高点点头,“也不尽然,你由我举荐入朝满朝皆知。你做得好封赏乃是你的,你坏了事我也会受到牵连。” 他听到吴高这般说,也自然明白了为何吴高那日会回护自己,原来自己一行人在不知不觉间早就上了党争的这条大船。 包元乾作揖道:“吴侯乃是靖难后戴罪之人,所以吴侯是想让在下在朝中选择一条正路,为你正名洗脱前罪对否?” 吴高转身淡笑道:“孺子可教,这些时日我看出你的远大抱负,不甘于人下。你们几人皆是心思活络足智多谋之辈,且勇猛异于常人。正是我所需举荐的人才,这也是为何我与你说这般多的缘由。” “在下明白了。”包元乾听罢心中有些沉重,如今还未入朝,可党争的苗头已然出现。 吴高叮嘱道:“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切勿以小恩小惠而轻信他人,你要明白党争是不可调和之物,一旦你选择了一方那便是永无退路,至死方休。” 包元乾深谙其中道理,自己若想在朝中混迹就必须和光同尘。无论是选择武将集团还是文官集团,都是必经之路。 可党同伐异,你死我活这八个字贯穿古今,尤其是这般容易? 自己要在其中发迹,更谈何容易。 二人那夜谈后,包元乾沉闷了许久,虽然与姜为几人多有商议。但毕竟还未入朝,那龙潭虎穴究竟如何,如今还是纸上谈兵。 谋略如姜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就在三日后,他们朝等暮等,终于等来了朱棣的圣旨! 一个中书通事舍人,陪同着数十个御林军模样打扮的甲士便到了都指挥使司宣召。 满堂官员与包元乾几人哗啦啦跪倒一地,听那中书舍人宣读完宣召包元乾几人进京面圣的圣旨后,便要即刻起行。 宣读不过片刻,没有包元乾想象的那般大场面。圣旨中并未有甚劝慰之言,更无赞誉之话。只是须臾,便已草草读罢便接过圣旨。 包元乾心中咕噜了一句,感觉自己立了这么大功好像对于朱棣来说,早已见怪不怪。这场面也就是一个文官,几十个士卒便打发了。 只是这回已经是包元乾听过的第二次宣读圣旨了,却没有一次是太监宣旨。 这中书舍人也是个七品文官,那在他记忆里动不动便是司礼监太监宣读的场景,他到现在还未见过。 他不由得心道,看来永乐初年这司礼监地位也不是后世那般夸张。 送别一行人时,杨洪抱拳环礼众人道:“诸位义士乃是我家侯爷救命恩人,此番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若是日后有缘,当要再与各位一醉方休。” 包元乾看着挺拔的汉子道:“杨兄豪气干云,我想日后定有相会之日,就此别过!” 他说罢看了一眼披着斗篷蒙着面,被高守正挟制的本雅失里,便扯过缰绳随着那中书舍人向南而去。 “应天府,包某人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子不在家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包元乾立于小舟舟头,中流于秦淮河上。他听着千帆争渡,人声往来,水流不息。此情此景他心中有感而发,不由念起谢眺的入朝曲。 双耳听着纤夫吆喝混合激流荡漾声,加以冬日游人嬉笑闲情逸致,这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杂糅成一副江南百景图。他凝望着流入滚滚长江的秦淮河水,初临江南风花之地与黄沙漫天的边关与苦寒的塞北截然不同。 他于秦淮一临,早已将粗犷胡髯尽去。他本便浓眉大眼,身材健硕自不见半分书生气,刀削脸庞倒更显几分坚毅。 他以网巾束发,虽着一身月白布衣却胜在干净整洁。长身立于秦淮河上江风拂起,他自衣袂飘飘,神采飞扬,不时也能扯住旁人眼球。 包元乾自习张三丰所传之易骨伐髓之法后不单武功见长,浑身上下的神态气质已然悄然改变。塞外磨砺,几度生死让他无暇顾及细枝末节,如今在这江南风花雪月之地,他稍微收拾一番下这气质与神采竟然迥异于塞北之时。 余光旁眺着两岸的情窦初开之少女,风流倜傥的文士还有那击剑任侠的侠客。不过他如今的心情并不在这些人身上,他自乘舟游览秦淮风月,心思不在景上却在回想着这些时日的经历。 自己一行人携真玺自塞北南下,在山西行都司破获了叛乱并大败阿鲁台南侵,在吴高的引荐下成为他的举荐对象得召入朝应天府。 可是功虽然立了,但是许多疑问却仍在他的心头。不说其他,光这个文武党争他就够头疼的。他虽然从史书中得知明代党争激烈,但是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被吴高这么设身处地的告知后,他才切身的感觉到自己已是局中人。 他是后世之人,自然明白这永乐年间的党争都是围绕着储君展开的。文官集团大多为太子党,以太子朱高炽为自己的利益,他们拥护太子以图博得政治资本。 而武将勋贵集团则多以拥护汉王朱高煦为主,朱高煦在靖难之时多有战功,本便是新晋勋贵集团的领头人物。武将们既以文官为敌,自然不能坐视崇文的朱高炽上位,支持朱高煦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吴高让他入朝后自择一路,将选择权交给了他。照理说他自己得罪了纪纲,又知道日后必是朱高炽继位,应该无条件地立刻倒向文官。 但是他人微言轻却也知道党争激烈,匆忙却无分量地倒向文武无论哪一边都是被牺牲的棋子。纵然日后朱高炽必然胜出,但是在胜出之前还需要激烈斗争这么些年,这些斗争自然会牺牲许多人,他难保不会成为像解缙那样成为争储牺牲的棋子。 所以他一路上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先搞清楚哪方势力更适合自己,最好能够待价而沽。不然成了那倒霉解缙,就算文官胜出又关自己屁事!人死鸟朝天,谁又会记得谁? 毕竟他可没有时代局限性,谁当太子他根本不关心他的使命更不是忠于谁,他只需要在两拨人马中攫取利益,壮大自己向上爬即可。 其次便是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周无恨,这个周无恨对于山西行都司的叛变影响至关重要。那夜若是吴高没有赶回大同,恐怕就会酿成大祸。 他原以为这周无恨必然和那梁查勾结一起,这次必然会被一并收拾。不过临走那几日,这吴高却告诉自己,那周无恨竟然安然无恙并未被锦衣卫逮捕。caso 甚至这周无恨还在阿鲁台撤出杀虎口后,在塞外又截击了鞑靼溃军一次,立了些功劳。这消息可就让包元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梁查竟然在严刑拷打下说出一票人里竟然没有周无恨? 这周无恨又不是他爹他怎么会舍不得供出来,那唯一的理由便是这周无恨找梁查调兵只是巧合,这就说明周无恨与这场叛乱并无干系,只是碰巧在塞外发现了阿鲁台的动向这才来大同调兵。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阿鲁台兵败之时,周无恨还在塞外痛打落水狗。若他也与阿鲁台有谋划,是绝不会如此行事。想痛打盟友洗白自己,也不怕阿鲁台气急败坏给他抖出来,所以这周无恨应该不是梁查同谋。 只是这周无恨那日这般行为便有失常理,不过如今连锦衣卫也找不到证据,梁查也没供出来,他倒是捡了个功劳。 这周无恨自解肃州之围包元乾就留了个心眼,当日河西烽火断绝,连行都司甘州的援军都没到达,他远在凉州马鬃山作战的周无恨竟然就赶来了? 加之在和林,那阿里海牙南下究竟是和谁有联络拿到了,得知了假使节的事?往日他没在意,只是如今将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他总觉得这个周无恨太过于未卜先知,神出鬼没了。 似乎此人消息极为灵通,不管做什么都快人一步又能全身而退。不过既然没有被抓住把柄,他也不便将此人与瓦剌鞑靼联系起来。 毕竟如今他已入朝,对于一个远在边塞的大员实在是无心去虑。 他回想那日圣旨一道,他们一行便马不停蹄,拖家带口地与中书舍人一同南行往应天府而来。 有句话叫皇帝叫人三更到,谁敢留人到五更?既然是圣旨他们便耽误不得,他们自大同城一路南下,经太原、到孟津南渡黄河,穿洛阳开封而过一路朝东南而去。 一路上皆是快马驰骋,每到一处驿站早早便有快马备好。他们一路上已不知道换了多少匹马儿,沿途虽然山清水秀,河山壮丽。 但是行至数月前还在南北交战的战场遗址时,包元乾还是能偶然看到两军未及收拾的骸骨,残存的箭镞,遗弃一旁早已被风雨侵蚀生锈甲兵。 那道旁被打坏了田地与家园的无辜百姓,还未来得及被抚恤便饿倒于道旁。这让包元乾看在眼里,悟在心头。 张养浩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此才会体会的如此深刻。功成名就的帝王将相在京城瓜分利益,安享荣华,而因其兵燹无所归的无辜黎庶却仍旧在嗷嗷待哺。 无论朝代兴衰,都是由无数的枯骨摞叠而成的。乱世如此,所谓盛世更是如此。 这中书舍人叫做萧仪,年纪倒大不了自己几岁,不过为人倒是“凛凛大义”,一丝不苟。 而包元乾这一路行来,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他们虽然不刻意奉承,但是却将几十号人的吃穿用度打点地恰到好处。 一路上包元乾与姜为稍有试探,萧仪却搬出之乎者也地拒而不受。不过他虽说不受,但是那眼珠子却没从银子上挪开过。 包元乾人情老手,便沿途采买了些砚台送与萧仪。萧仪入手就觉得这几方砚台重量颇沉,私下砸开一看竟然都是白花花塞满的碎银子。 银子虽碎,却胜在量大。 第二日两人碰面,也装作无事发生过继续赶路。不过这萧仪的态度却是热诚不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文人就好这口,直接送他不收。可要换个“斯文”点的方式,人家便乐开了花儿。 他是个七品文官,自然俸禄微薄。可却有所谓的“文人风骨”包袱,就算没有,那也得装作有。不装?不好意思,那你便是异类会被排斥。 所以这文官贪钱也要讲求门路,讲方式。能一丝不苟,就得一丝不苟。 不过这包元乾小钱使出去,这大道理便涌上来。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古今都好用。 萧仪本以为这回捞不到什么油水,却不想包元乾这般大方,只觉得这人看起来不拘小节却是个玲珑心。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也与之走近了关系,一路上告诉了包元乾不少京师的规矩轶事。 包元乾这才从萧仪嘴里得知,这举荐人才早在朱棣打进南京的没几天就开始了。这朱棣做事雷厉风行,既然登基了便风风火火紧锣密鼓的选补官员。 如此五六个月过去,抵近年底其实举荐人才一事都几乎宣告尾声。这各地举荐上来的人才也都各自按能力大小分配了官职,按部就班的上岗就业了。 按理来说,包元乾这行人都没资格再被荐举入朝。但是因为大同军功却被破格宣召入京,这倒是包元乾不曾料想的。 他们自扬州渡过长江后,只快马加鞭一日便已到达了应天府。 应天府城池蜿蜒曲折,气势恢宏让包元乾这见过后世残存城墙的人也感到赞叹不已,那种带有江南的细腻精致却丝毫不缺乏其该有厚重,那厚朴之感扑面而来。 应天府龙盘虎踞,西临滚滚长江,东倚耸立的紫金山。玄武湖、莫愁湖贯通着秦淮八道河流,穿城而过贯入长江。覆舟山、鸡笼山、狮子山点缀其中,城市布局星罗棋布,奢华无极。千帆争渡,百舸争流。坐江倚山,金陵王气尽揽于此。 萧仪领人自富户豪家聚集的太平门而入,却有意避开了南面工匠平民腌臜扎堆的聚宝门,其用意便是图个吉利。 他将包元乾一行人先行安置于玄津桥附近的官营酒楼便入宫请旨,回来却带来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消息。 恰逢新年伊始,朱棣北上凤阳祭祖去了! 包元乾这才懂得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自己一行人生怕拂了皇帝颜面,一路紧赶慢赶才到了应天府,却被通知皇帝不在家! 如今已然是永乐元年初了,他们一路赶来都忽略了时间,只觉得天气越发寒冷起来。 只是朱棣既然不在应天府,那他们除了等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倒是萧仪受了不少好处,安慰了几人,说凤阳转回应天也不过十天半月,让他们静待即可。若是朱棣回转,他第一个来告知他们,只让他们这些日可以随处逛逛,领略江南民俗。 “大包,这本雅失里跟在身旁多有不便,我倒有自己的想法。”卢刚锋刚安顿下来,便找到包元乾与姜为。 卢刚锋一路上来颇有些少言寡语,包元乾自然察觉到了。 包元乾也深知这本雅失里与自己如此相像,一路上才披着斗篷,饶是如此也被萧仪问过几次了。这本雅失里虽是自己的底牌,但如今恐怕还言之过早。 “你有何打算?” 卢刚锋思量再三道,“反正这几日天子未归,我租住个小宅将这家伙看管起来,你们也可将女眷置于其间,如此一来倒不必束手束脚。” 包元乾心道他说得有理,只是如此一来 卢刚锋明白包元乾的想法,便笑道:“我卢刚锋本无心功名,北上也是专为了坏邓李二人之事。如今阴差阳错下他们没能拿到真玺,也算罪有应得。但你我兄弟早经历生死,又立了誓言我怎能独自离去。” 他长吁一口气,释怀道:“这入宫受赏你们去便是,我不喜名利还是为你们善后即可。日后你们困于官场多有不便,需要些市井消息时我倒也能帮你们琢磨琢磨。” “你当真不要这功名?”包元乾虽然明白他说的不假,只是觉得他临头放手太过可惜。 卢刚锋郑重点头,“我本便是孙大娘抚养成人,本欲在小地方尽孝可却没这个机会了。如今天大地大孑然一身,除了你们一伙弟兄再无亲人。做官我是没兴趣,还不如在这应天府靠着你们几人快活。” 包元乾还欲劝阻,但姜为却稳住了他。包元乾见姜为神色,便也知道不可勉强况且他们如今也需要一个人处理本雅失里与女眷。 那吴高上奏时便只提了包、姜二人的名字,其余人便成了其扈从,用一个等字概括,如今卢刚锋离去倒也好交待。 包元乾见卢刚锋决心已定,便也在几日内通过小蝶寻到一处租宅将女眷与那见不得人的本雅失里一并置好。 如今包元乾立于秦淮河水思绪万千,倒也因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而他到达应天府也足有半月,面对的还是一切的未知。 “在想甚?”见包元乾千头万绪,船尾的姜为走来问道。 今日他们二人闲来无事,便乘小舟游览秦淮沿岸。 包元乾从思绪中拔出,看着一旁更似白衣公子,风流倜傥的姜为道:“老姜,你说这朱圣上会给咱们什么官儿?” 姜为摇头道:“天子心思,谁人能猜?说不定打发你一个闲散文职也不定。” 包元乾乐道:“别说那军功,就说是”他比划了一下玉玺的模样,“就说是这玩意儿,不得给包爷我一个侯爵?再不济也得是个一二品高官!哼哼,到时候你见到我可不是唤包将军了这般简单了,那得叫我一声侯爷!” 姜为朗笑一声,片刻才道一句:“或许。” “嘁!” 包元乾既到了江南,倒想起了罗贯中罗老爷子。一别大半年,如今到了江南也就能去会会罗老爷子了。 就在二人乘舟游览之时,却见迎面驶来一舟,似乎被水流带着一般直挺挺地便冲他们这艘小舟撞来。 “小心!!” “让让!!” 那撑船的船夫见来船袭来,不由得赶紧改转舟头,生怕两舟撞上。 这秦淮河虽然不及长江汹涌,但是却也是一条大河,若是在天寒地冻的冬日两船相撞沉水,别管会不会水都极易被河水卷走。 只是那舟顺流而来,来势极快,这船夫想要转向已然来不及。 包元乾见两船即将碰撞,一脚踢起一根舟楫双臂陡发探出死死抵住那冲来之小舟。 那小舟虽不大,却也不轻。加之来势极快,寻常人想去撑住它,没个四五个人想也别想。可包元乾探出之楫偏偏就还死死顶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小舟,姜为微微惊诧包元乾的膂力。 不过由于惯性对面小舟上一人被顶地飞出舟头,径直扑到了包元乾的舟内。 那人身材矮小,圆滚滚地打了个滚翻身而起,自吓道:“我的亲娘舅欸,吓死小老儿了!吓死小老儿了!” 第一百六十章 摸骨惊象 那小老头狼狈至极,略带三分猥样自然样子的二人注意。 包元乾举目看去,那人一身锦缎卦袍,一副算命先生般模样。看年纪颇大似有六七十岁了,不过却生的滑稽。矮矮的身材,圆滚滚的脸庞挂着两撇小胡子,眼睛都快被肉挤没了。没有半分老态龙钟,倒有些养尊处优的圆润。 他对这个圆咕隆咚的小老头是不感兴趣的,不过对于自称小老头的人却是格外关注。全因包元乾自认识张三丰后,对于这些相貌平平泯然众人的老头都自带几分谨慎。 人不可貌相在张三丰身上可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谁能知道那矮小身材貌不惊人的风塞丈,到了后来竟成了那般威武雄壮的老廉颇? “哎哟,得罪得罪。二位好汉,实在得罪。”那小老头告饶道:“小老头我身材短小,像支蹴鞠般这舟势骤停,实在是人不由己。” “没事就好。”包元乾心头好笑,看着他一把年纪了被抛入舟中却没断几根骨头,实乃是一身圆嘟嘟的赘肉缓冲了力道。 到底还是因球而得祸,因球而得福。 客人虽然没有追究什么,不过两舟的船夫倒为此争吵起来。 想来也是,这舟或许是船夫一家老小吃饭的营生,若是撞毁了这一家子人就得喝西北风。 二人越说越起劲,便划着船往岸边停去,好似要上演那“全武行”般。 姜为看着那圆滚滚的小老头,凑到包元乾耳边悄声道:“这老头来历不明,方才我们寻船下河之时,这老头便带人跟在咱们身后。” 包元乾听罢转身看了看旁舟中的几个壮汉,这些人默不作声也不看此处,显得事不关己般。不过听姜为这么说,他无意间倒是在码头见过这几人。 或许不只是码头,自己二人刚出客栈不远可能便被人跟上了,只是这貌不惊人的老头跟着自己作甚? 两舟靠岸,包元乾二人便欲径直离去,不想与这来历不明的老头做过多纠缠。 “二位好汉,且慢!”却没想到那老头笑呵呵地叫住他们。 包元乾二人谨慎转身看着那一蹦一跳而来的小老头,看着后方不远处的几个彪形大汉。他寻思这四下喧闹的秦淮河岸人来人往,不管这老头所图为何,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下当众动手? “哎哟二位好汉,你们误会了。”那小老头似乎看出了二人谨慎,“我名龚元,是个摸骨的相士。方才在码头便见二位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故而生了摸骨之心,想为二位好汉把把脉,丈丈骨。” “相士?”包元乾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职业,不由好奇。 姜为道:“便是相人之术,以人的特征五等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的相面之术。” 龚元见姜为识货,便有些捋须自得道:“这位好汉说的不错,小老头我观相四十余载,不说是算无遗策,那也是料事如神。只需这对招子一瞥,所观人心术,卜之人之成就,善恶无一不准。” 包元乾对这龚元暗暗下了个印象:神棍。 不过他倒是反问道:“既然先生只需一见便能看透人心,那你可知我二人所藏何心?” 龚元听罢倨傲的神色有些收敛,有些尴尬道:“说来惭愧,方才我观察你二人半晌,这位好汉我倒是能看出几分大概。”他说的便是姜为,旋即大致说了几番谶语倒是与姜为遭遇不谋而合。 例如早年怀才不遇,却遇良机即将鱼跃龙门诸如此类。甚至能测算到红颜知己小蓝的不少事情,他虽不知小蓝的名却也能说个大概,这倒是让姜为对着貌不惊人的龚元高看几分。 “只是这位好汉”龚元凝视着包元乾半晌,还是摇摇头道:“自方才码头至今,我观你许久却一无所获。小老头我看相四十余载从未遇到如好汉这般人,故而这才会跟着二位前来,其目的便是想一探究竟。且放心,小老儿我摸骨分文不取,所为的便是这口金字招牌。” 包元乾若有所思,原来这龚元是看不透自己,若是传了出去怕砸了自己那招牌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替我一探骨相。”他说罢便摊出右掌。心道反正他说的摸骨不收钱,包爷又不是什么小姑娘,摸一下还能怀孕了? 龚元喜出望外,赶忙上前捉住包元乾右臂顺着其指节向上丈量。行至手腕处龚元突兀皱眉嘶了一声,又将双手贴在其太阳穴周遭,天灵盖等处。 这龚元越摸越是唏嘘连连,不住摇头,好半晌才收回手来。 “老先生,可摸出我前途与祸福?”包元乾问道。 那龚元啧啧称奇道:“惭愧,惭愧。老儿看相数十载,自认为也是不凡,可遇见了好汉方才知自己浅薄。这天下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小兄弟筋骨迥异,气血翻涌如汹涌怒吼之蛟,隐约似蛰伏之猛兽欲有大出之势。除外别的,一无所知。” 包元乾听得诧异,听龚元这么说自己倒不是个人了,成了那江中蛟林中兽了。 不过他摆手道:“先生无妨,我生来普通,草草刁民,不值一哂。” 龚元见他给自己台阶下,便淡笑一声化解尴尬道:“小老儿一句话想告知好汉,这为人立本当多行善事。若做恶,这印堂发黑,血光凝聚,大灾必至。诸天万象缘无量天尊,诸恶诸善具有报应。” 那龚元意味深长地说罢便摇头离去,留下个落寞背影给二人。 这倒让包元乾有些意外,看着姜为耸耸肩道:“看来我是砸了别人的招牌了,罪过罪过。” 姜为笑道:“看来早就有人盯上了咱们了。” 包元乾见他点破便道:“你也瞧出来了?” 他方才便觉得奇怪,这龚元不问及求卜者姓名,而后又以什么善恶天尊之事诫告自己,目的也太过明显,不太像是个专司鬼神的相士。 “鬼神之说,我向来不足为信。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自然不是他相术厉害。八成是早就知道咱们的底细,也不知是福是祸。”姜为说罢做了个请道:“罢了,明日愁来明日愁。听说秦淮河岸每年冬日都会都洗象礼,我们去看看这象究竟是何模样?”二人一路便沿着河岸向聚宝门而去。 “若是我没记错,小蓝是应天人?”包元乾突然问道。 姜为道:“不错,自小长于应天。后因家道中落被坐罪发配肃州卫,也快十年了。” 包元乾点头道:“我也是听布同这小子跟我说的,小蓝自回应天似乎便多有伤感之色。终是睹物思人,你平日无事多陪陪她。” 包布同这厮成天往卢刚锋租住的地方窜,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也听小蝶只言片语间知道了小蓝最近情绪低落一事,这才告诉了包元乾。 姜为道:“小蓝往日与我说,她所有的亲人都已不在人世,不过我并未细问。听你这般说,我得找个机会让她和盘托出才是。” 包元乾没有回应,而是沉思起来。因为他乃是后世之人,知道许多姜为不知道的事。往日在肃州卫边关他并未做多想,如今到了这应天府见着小蓝这般黯伤,他心中其实已然有了一个心惊肉跳的猜测。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兀自淡定道:“小蝶也是应天人,日后让小蓝少些抛头露面,什么事儿可以托小蝶去办。” 姜为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深以为然。 “哞!”就在二人交谈间,一声雄厚象鸣声传来。 四周的游人开始往象鸣处挤去,似乎在等待一场盛会一般。 包元乾二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拥到前方一看,原来是数只大象正在秦淮河浅滩处活动,舒展筋骨。 这些大象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萧仪早就告诉他们了。这些象都是广西驯象卫上贡的礼象,在应天府专在锦衣卫中开设一驯象千户所代为管辖,其目的便是专为朝会盛典时用作装扮,乘舆器物所用。 大象可是宝贝,耐不住南京的冬日。每当寒冷时这些大象就会被驯象所的象奴与锦衣卫护卫着,到这秦淮河边来嬉戏耍闹,将冻僵的身子活动缓和。 四周锦衣卫与兵马司的官兵将大象与游人阻隔而开,给大象腾出了足够大的空间。 锦衣卫这三个字在包元乾印象里本是很厉害的角色,可是真到了大明才发现,所谓锦衣卫风光也不尽然。 锦衣卫不单负责看管大象,有时甚至会被责令去清扫马路大街,还有甚者会世袭工匠手艺一类的粗活,这些人同样属于锦衣卫编制,自然也是广义上的锦衣卫了。 只见大象戏水滚动,身子骨一热活也不怕这些略显寒冷的湖水,一个个皆是兴奋异常地嬉戏引得游人阵阵讨论。 “且让我一试这京城的贡象与那野象有何不同!”一声银铃般娇声响起,一个高挑的少女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走入几只大象身旁。 包元乾目力过人,他定睛看去只见此女不过十七八岁。此女的装束颇为迥异其他女子,她头戴大大的银环圆冠,像是苗族冠带一般。身着身着西南土司的“泠柔衣”似有意无意地露出略显圆润的两肩,下着短促精干的紫色百褶裙,一双蟠龙长履利落地附于玉足之上。 她衣着干练毫不花哨,最要命的是这大冬天的,她竟然不怕冷似的竟然露出盈盈一握的细腰。这露肩又露腰的打扮,对于略显保守的大明女子来说自然是有些啧啧称奇,视作另类的。 不过她却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轻车熟路地攀上了一头大象的背部,开始操控起贡象来。 她生得一对柳叶双眉,一双秋水眸子黑白分明,顾盼生妍间似有千言万语般。本就肤若凝脂,在这寒冬里更是略显三分白里透红,一颦一笑间动人心魄。 那少女本就身材高挑,细长的玉手握住鞭子挥舞,手腕上佩戴的银环发出脆响,呵斥大象时没有任何土司女子那般粗犷,倒是处处显示着其娇贵之气。 那贡象在她手中,听她命令做着各式动作。她不由得意轻笑,头上银环圆冠在抖动中发出清脆类似于步摇的声音,颇为悦耳。 “心动了?包侯爷。”姜为看着一旁包元乾,不由得打趣道。 包元乾一笑,“老姜你别自己心动了却拿我当挡箭牌,没看见这周围严阵以待的锦衣卫么?这姑娘身份定不寻常!” 这女子这架势就算傻子也能看出,不是天潢贵胄便是钟鸣鼎食之家。 “若是寻常了,岂不是你便要上手了?” “那倒可以考虑。” 包元乾见他不依不饶,故意恶心他这老实人一把。姜为是个传统的男人,听包元乾这般说倒还恶寒了一番。 那少女驾驭着贡象,手上的鞭子倒是挥舞的越来越频繁,噼啪之声响彻空中。 她身下的贡象显然有些惧怕这鞭子,这些贡象本就不是杂耍之象,平日都懒洋洋的做装饰品。但是这少女早已忘乎所以,全然将这些娇生惯养的贡象当做了野象般对待。只要贡象不听她指挥,她照头便是一鞭子,打得大象嗷嗷叫起来。 这些贡象在应天府那是有相当好的待遇,一日数餐吃的是上等的食物,住的象房那也是一丝不苟的整洁,时不时还能享受被褥炭火。那些象奴平时都是多恩惠少鞭打,毕竟这些贡象可是关乎皇家的典礼。它们何时被人呼来唤去,这般拿鞭子对待过。 那少女挥动着鞭子,一旁的象奴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生怕激怒这些娇生惯养的贡象。 “哞!!”果不其然,在少女一鞭鞭威吓下,她坐下贡象吃不住鞭子力道突然暴躁起来! 这头贡象发出尖锐叫声,扬起前蹄开始猛烈地甩动着背上的少女。 这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还好她颇有些驭象的本事,下竟然没被发狂的大象甩下背来。 那少女显然对于大象发狂是有经验的,寻着个空当便跃身踩在另一头大象身上,抓着攀绳一滑,纤细的身姿便稳稳落在地上。 “畜生!敢惹本郡主,看我扒了你的皮!”她娇喝一声。她平日里不知驯服多少野象,竟然在这头贡象身上拂了颜面,她自然生气。 一旁的锦衣卫皆是上前想控制住大象,他们拿着长棒,锁链等物一骨碌地朝贡象丢去。只是他们本就不是专业的象奴,一时间不得法拿不下这庞然巨物。而那专业的象奴见大象发狂自知不可为,早已跑到一旁去避难去了。 大象本就暴躁起来,被身旁锦衣卫这一通招呼更是怒不可遏,竟然失控地朝着四周的围观人群冲来! “糟了,溜!”包元乾看着发狂的大象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围观大象的游人本就人山人海,这一陡变让游人惊慌起来,开始四散而逃。只是拥挤之下谁也别想快步逃走,眼看那大象就要踩踏一片。 “快跑!!”游人皆是惊呼一片,仓皇躲避。 突然,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掷来,正中大象的长鼻。 这掷来石头力道颇足,象鼻又是其最为敏感之处,被这一砸那贡象顿时一惊步伐便骤停下来。那贡象瞥了几眼还在找是谁砸的自己,不料又是一块石头掷来,砸的它惨叫一声。 这次他倒是锁定了目标,就是包元乾! 包元乾方才见大象即将造成伤亡,想起后世科普的象鼻敏感区,便踢起一块石头猛力掷来。 若是往日他膂力虽然比寻常人大些,对于大象不过杯水车薪。不过如今习练了洗骨伐髓之道,他这全力一掷的劲道早就今非昔比,倒是把这庞然大物打得嗷嗷直叫。 “妈的!”包元乾见贡象冲自己而来,他撩起下摆便朝着聚宝门外护城河上的白玉桥上逃去。 他在前逃,后方紧随着便是狂暴怒象“咚咚”踏地而来。他虽然武功力道见长却也绝非是怒象的敌手,他不是楚霸王更非李元霸只能以智取胜。 包元乾大步奔驰之下,体内气血翻腾流畅,感觉像是轻飘飘地就要飞起来般,他连跑带跃身形快似猎豹般,这后方怒象竟被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自习练以来这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平日快步之下偶有轻飘飘地感觉,似乎周身轻盈身融天地合一,只要稍稍借力便能跃出丈许的感觉骤然而生。 可他如今并不想惹人耳目,既然拉开了距离便强行压住了腾起的势头。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跃出两三丈也太夸张了,他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手。 他逃至白玉桥护栏上骤然而停,回身看着怒奔而来的贡象。 那头象以为包元乾无路可逃,全力发力直奔其而来,势要一头撞死他! “大包!!”姜为在后方快步冲来,他也是习武之人步子自不会弱于包元乾,如今见怒象就要冲到包元乾身前,而包元乾且动也不动,自然心急如焚。 包元乾见贡象已到自己身前数步,甚至贡象粗大腥臭的喷息都能闻见,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就在那象鼻扬起碰到他时,他顿时脚尖借力后跃飞出护栏朝汹涌的秦淮河中坠去! 那贡象扑了个空,冲毁了白玉护栏哀鸣着失去重心掉入秦淮河中,发出“扑通”一声巨响,虽是冬季,秦淮河水势也不小那大象坠入其中便嗷嗷地被水流卷向西北江口而去! 就在贡象冲入江水中后,那被冲毁的一处护栏上凭空自下跃上一人,落步生根般长身而立,正是方才坠下去的包元乾! 方才他跃出桥面,却在坠下的半空单臂擎住了桥下方的拱圈,见象已落水他自猿臂一荡,身似飞燕般便跃上桥来。 姜为看着失而复得的包元乾,心中直道这家伙本事见长。 过了半晌那群锦衣卫这才策马奔来,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说不出话来。 这贡象乃是珍宝一般的东西,如今却掉入河中而去,他们自然是要负责的。 “你是何人?” “草民包元” “那便跟我们去一趟镇抚司,这失象的罪责我们可担不起。”领头一个锦衣卫径直打断道。 包元乾话都未说完就愣住了,心道妈的听老子是草民便好欺负是。若不是我引走怒象,给你们擦屁股。今日死伤了百姓富户,你们便担当的起了? “够了,别为难他。今日若无他,事儿便闹大了。”就在两方僵持时,一个披着朱红斗篷的少女带人策马而来,正是方才那惊象女子。 “这郡主” 那少女不快地凝着柳眉道:“此事因我而起,怪不得旁人。这失象之责本郡主担了,若是宫里问起,说是我之过便是。” “卑职不敢”一群锦衣卫都跪地恭敬道。 那少女轻哼一声不屑道:“本郡主说了你们便听着,得了便宜便偷着乐罢,惺惺作态虚伪个什么劲儿。” “是” 她倒是不喜与人虚与委蛇,快人快语地教训着倒把一群老练事故的锦衣卫弄地下不来台。 这少女在高头大马上淡淡打量了包元乾几眼便策马入城而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留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即兴盗诗惹后患 这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大雪下了三日三夜也未停歇。这应天府里也早已是银装素裹,枝头被积雪压地抬不起头来。 大雪飘入大街小巷,街上的人们也无意久留于外,都裹紧了衣服匆匆而过,在厚厚的积雪里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那日惊象后一连三日,包元乾都未出客栈。他在客栈烤着炭火,自然不愿外出挨冻。那少女郡主说的话似乎极为好使,这一连数日过去并没有人寻他们的麻烦。只是他要等的那个天子,却依旧迟迟未归。 萧仪倒是来过几次,皆言圣驾已在归途,让其稍安勿躁。包元乾“好货”在身自然不急于一时,只是包布同倒显得有些急躁。 包元乾看出了弟弟心中所想,包布同如今算是年纪轻轻便有功劳在身,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年少得志,自然也免不了轻狂之气。 虽是情理之中,却绝非是一件好事。 所以昨夜包元乾便拉住这个弟弟与之谈了许久的心,他便直直言道应天府之行绝不是他们的终途,这仅仅是一块达到他们目的的跳板,勿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昨日夜谈时也谈到了包大叔,包布同对于自己亲爹与鬼力赤同遁一事耿耿于怀,却十分思念包时烈。 “你好好听哥哥我的话,哥哥答应你日后定会带你去那鞑靼寻回包大叔的。”包元乾轻叹一声,搓了搓自己这傻弟弟的头。 包布同素来听他的话,他自然明白哥哥的话,倒也渐渐沉下气来。 “走,大包。今日雪大,却也不能不出门。”姜为推开了房门,打断了包元乾思路道。 包元乾自窗边赏雪回过神来,起身便随之而去。昨夜虽然劝住包布同,今日却不能再待在客栈蜗居了。 毕竟天气越来越寒冷,他们一行人虽自塞北而来,却穿的是牧民的袄服,行走于应天府中颇有不便。 包元乾便于今日与姜为同往南市布坊,给客栈中的众人购置一些布匹制作衣物,想必卢刚锋几人也缺少些许衣物,正好一并置办了。 二人出了客栈,越过了中桥,穿过状元境与琵琶巷,不过半个时辰便行到了南市。 他们二人花了些提前兑换好的宝钞,在布庄内订制了一大堆过冬衣料,约定五日后取衣便也就出了布庄。 “大包,总觉得你变化不小,也不知我感觉对不对。”姜为顶着风雪,看着肩头上都是积雪的包元乾道。 “有何不同?” 姜为笑道:“你的精气神像是换了个人般,尤其是行走时落步生根,步伐稳健,颇像个功底扎实的练家子。” 包元乾笑道:“或许是前辈教我的调息之法起了作用,我整个人也能切身感受到点滴变化。” 姜为颇有些武功,数日前见包元乾引走贡象时就察觉到了。那日的包元乾身手敏锐与反应,皆和肃州卫时的包元乾有着云泥之别。 如今听他这般说,不由地道:“你能有这般造化,倒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对于这些事包元乾不知道如何去给一个科学的解释,毕竟张三丰这个三个字就已经代表了半人半仙的奇诡,他无意在这话题过多纠缠,他也只能一笑而过。 二人顺着内秦淮河往玄津桥而去,途经成贤街时却见前方骚动。无数的百姓都掩面而逃,携子抱孙,丢履弃摊地朝四面遁去。 包元乾见这阵势,第一反应便是强盗洗劫。不过转瞬疑惑着堂堂大明帝国的京城,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强盗敢在天子脚下行劫掠之事? 他们二人久经厮杀,不管是不是强盗,都下意识地把着腰间随身的短刃。 只见大批百姓遁去后,这才露出始作俑者的真容。 原来是一群恶奴刁仆在前开道,其后二人衣着华贵,锦裘貂袄桀骜不驯地骑在骏马之上。一堆骑着骠马的打手紧紧跟随,警惕着四周。 这些恶奴仆从在街道上无恶不作,打砸虐民。这也就罢了,他们的眼光始终在于搜寻姿色出众的女子。 整条街上,只要来往的妇女被他们盯上了,都要抓来给那为首的二人一观其容。那人若觉得姿色出众便收下,若觉得不行便将女子搡于路旁扬长而去。 一时间女子哭嚎声骤起,其老妪丈夫跪而求情却被恶奴乱棍打倒在地,恶奴啐了一口便扬长而去。 “求求老爷放了我家女儿罢,她尚未及笄还是个姑娘家!”一个男人趴在雪地里,看着自己被拉走的女儿,大声哭嚎道。 “滚开,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只见一个恶奴一脚踹翻他道:“我家公子乃是淇国公的少子,丘岳。被我家公子看上,那是你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男人本就是拉着女儿在街道摆摊营生,没想到摊子被掀了女儿也被夺走,他跪走到那淇国公少子的马前央求着。 却没想到那丘岳看也不看他,一旁另一人却扬起马蹄踹在那男人身上,立时便听到那男人骨折之声,旋即便是嗷嚎阵阵。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么腌臜身份,敢让丘公子做事?你那女儿姿色不错,丘公子看上了。等丘公子玩腻了,做个我陈子须的小妾,你们家倒是鸡犬升天了。” 这个时代妾和下人没有区别,达官贵人之间的妾只是个泄欲的工具,甚至能将爱妾互赠在正常不过。 他们一路抢掠而来,如同强盗般不断找茬,稍有不如意便拳打脚踢好生猖狂。 “淇公国之子,丘岳?”包元乾听到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 且不说淇国公丘福鼎鼎大名,就说他们给萧仪的银子也不是白送的。萧仪早在领他们入应天时,便将这应天城里的大小勋贵介绍个遍,包括各家恶少行事风格,俱说无遗。 这陈子须是泾国公陈亨的侄子,陈亨乃是靖难名将,阵亡后被追授为泾国公爵位不世袭。不过陈亨的弟弟陈登却因其兄功而升赏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是个正一品的武将大员。 这陈子须与丘岳都是应天城里的有名的恶少,仗着家中靖难军功受圣上恩宠而肆意妄为,做了不少歹事。 只是因为他们都是靖难新贵,又是统治阶级的上位者,对于这些劫掠百姓的小事每每只是被训斥便草草了事。 皇帝是统治阶级的最高利益者,只要没有动摇统治根基影响他家天下的大局,他是绝不会因为自己手下勋贵欺压百姓而与统治阶级内部这个利益共同体生出嫌隙的。 所谓的为民做主,也不过是维持家天下大局不被动摇的手段罢了。草民以为皇帝站在自己这边,实则皇帝与勋贵乃是一个集团,共同剥削黎民百姓这个被统治集团。 “今日倒是倒霉,咱们别触这个霉头。”姜为皱眉不快道,他示意自己二人腰间的短刃,若是被找茬高低少不得一顿纠缠。 包元乾深以为然,二人脚力极快趁着丘岳一伙人还未注意自己,便转入小巷绕路而去。 二人走了许久,穿过不少街巷倒是迷了路。看着附近陌生的街道,他们几番打听下才知道已然距离玄津桥颇远。 他们心中一叹,俗话虽说嘴是江湖腿是路,奈何这应天府实在太庞大。他们花了不少时辰才走入正街上,此时二人早就肚中咕咕直叫了。 二人见正街上有一酒楼装潢颇为大气古拙,寻思便在此处吃喝一番再回客栈。 他们上了二楼,花了些宝钞选了处倚靠栏杆赏雪的雅座便安下身来。 包元乾大手一挥便是学着满汉全席般,点了一圈好菜,姜为看地啧啧称奇,直言其阔绰不少。 他们倚栏观雪时,只听得木梯被人踩得“咯咯”作响,旋即便上来了一群裹着貂裘的年轻人,这些人头皆戴四方平定巾,貂裘内着文士服,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读书人。 他们一入内便大肆招摇地呼朋唤友,坐了三四桌倒像是后世同学聚会般。 “这些人都是附近国子监与府学的监生,非富即贵。”姜为端着酒杯打量几番,淡淡道。 “你如何得知?” 姜为一指斜对岸桥边耸立的府学,“这般打扮,又在府学对岸,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他?” 包元乾正打量着这群“太学生”,却忽闻一股幽香伴随着轻盈地脚步声传来,他刚欲回头便见眼前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自身旁而过。 这人如同方才那些“太学生”般,也是一副华贵裘绒裹身,内着文士服。他身后还跟着个提包袱的仆人,一喘一喘地紧随而来。 “薛兄,就等你了!” “薛兄既然到了,那便可以开席作乐了。” 那白衣胜雪的身影还未落座便有两人起身招呼道,颇为热情。 那姓薛的监生含笑致意,落落大方地坐下。那二人似乎是他同学,便离座上前一阵吹捧奉承,似乎想讨得欢心般。 那薛监生也只是淡笑应付,略微显得有些尴尬。 不因其他,只是因为这两人眼神里都流露出几分轻佻与猥琐。 “看什么呢?”姜为见包元乾端酒凝视那薛姓太学生,半晌挪不开眼。 “老姜,那后来的监生是个雏儿。”包元乾半晌才挪回目光神秘兮兮道。 “雏儿?” 包元乾翘起根端酒的手指道:“准确说,那个薛姓监生和她的仆人都是雏儿。” 这雏儿在这个时代多指女扮男装的女子,他方才还疑惑为何那两个监生眼神这般荡漾,待得看清那薛姓监生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薛姓监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个假公子。 这两个监生显然是看出了她假公子的身份,所以才会这般阿谀奉承,所图无非是讨得美人欢心罢了。 姜为回身看去,只见那薛监生肤色玉润,光嫩的能掐出水来,颌下无须,喉间无结,只是马马虎虎了贴了两撇淡淡的八字胡,看不出年纪大小。 这薛监生眉目如画,本就是个精致的可人儿却贴上了滑稽的八字胡,装作男子般稳重的谈吐。故作粗重之声,却也难掩三分清脆。这半阴半阳的模样,倒是阴阳不分,故作声势,好笑至极。 姜为方才背对她自然没关注此人,如今听包元乾说来倒是一眼假。 包元乾心觉好笑,他自后世便搞不懂这些女扮男装而能不露馅的,女子扮男子本就不易,而旁人竟然看不出来? 像这薛监生的乔装,虽然贴了胡须装腔作势却也只能骗骗这些涉世不深的富家子弟,饶是如此也被其中两人认出。对于包元乾这种老辣眼光的人,都不必细看便知此人是女非男。 这装扮,他直接做出一个评价,那便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看什么呢?” “嘶,这登仙楼什么时候能也进腌臜了?” “薛兄,且看我一拳撩翻他们二人!” 几个监生见着包元乾二人正在打量他们,见他们衣着普通布衣,朴素至极,自然端起架子呵斥。其中又以那两个想在美人面前逞威风的监生最为积极,说着说着便得理不饶人的走来。 只是消费就是客,两边都是上帝。登仙楼的小儿掌柜见要起冲突,连忙挡在其间好言相劝这才给了他们台阶下。 包元乾与姜为本就年长他们几岁,见这些未经世事,连杀鸡都不敢的愣头青咄咄逼人自然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正逢点的菜肴一一呈来,倒是眼花缭乱。包元乾几乎要被饿晕了,见冒着热气的菜肴呈来自然学着塞外习俗,扯着个烧糖脆鹅一只腿便大快朵颐起来。 “粗俗!” “啧啧。” 一旁的监生们看着包元乾粗狂的吃相,不由得心生鄙夷,摇头直叹有辱斯文。连那薛监生也有些被这不使快箸的吃法惊住了,往日在府邸中都是由下人将皮肉分离,切碎成条供她食用,她第一次见到这烧鹅还能这般吃法。 包元乾哪管他们眼神,他是务实主义者,只管自己吃个肚歪便是。 “薛兄,这菜肴未上,咱们便借酒取乐,来场行酒令如何?”其中一人献媚地举杯敬薛监生。 薛监生刚欲举杯婉拒,另一人又道:“张兄未免强人所难了,我等监生谁人不知薛兄不胜酒力,你以行酒令取乐岂不是欺负薛兄?” 薛监生见有人替自己解围,将将长出口气却听那解围之人峰回路转道:“我等都是监生,乃是腹有诗书之文人,以酒取乐未免落了下乘。照我言不若以诗取乐,且让薛兄以窗外‘雪景’与应天府城的‘势景’为题,各做一首如何。其意取一近一远,一动一静,一小一广。” 薛监生显然有些为难,她虽在国子监读书,能背得四书五经便已极为勉强,哪有才华学那古代才子捻手便来? 这应天府城占远、静、广之意,而窗外飞雪则是近、动、小。顷刻作诗实在不易,实属为难她了。 薛监生灵眸一转看向身旁仆人,那仆人本就是丫鬟扮的陪读,字也不识几个更别说作诗了。 “想必薛兄正在酝酿珠玑,需要片刻光景。”那张监生救场道:“不若我便以此题吟诗两首,且作抛砖引玉。” 他将文士巾坠带一撇,便负手洋洋洒洒作了一首诗来。他虽是满腹经纶,作出的诗却也只是普普通通,不值一哂。 众人味同嚼蜡间,倒也是为了颜面奉承一番。 那张监生还以为是自己诗词了得,一首作罢又作第二首,没想到只作到一半便听到“噗”的一声憋笑。 他霎时看去,只见是捂着嘴差点笑喷饭的包元乾发出的,他顿时火冒三丈,新仇旧恨一并涌来呵斥道:“你个腌臜货色,乃是山猪不食细糠。平时里听不得几句诗词,如今听来倒还周身难受个什么劲儿了?” 包元乾本来是无意关注这些文人骚客的雅诗,只是那张监生自信过头,放声纵诗。他方才听着那张监生狗屁不通的诗词,本就强忍笑意。那张监生第一首读罢,他便已竭尽全力忍住。 没想到张监生不罢休又念来第二首狗屁诗,他一个自小读诗仙诗圣,唐宋八大家诗词长大的人听到这些连打油诗都算不上的劣作,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误会了,我只是在与我同伴说笑罢了。” 那张监生却不依不饶道:“腌臜货色,你可念过半日书,学过半个字?本公子作诗你不洗耳恭听,还在此大放厥词。” 包元乾被他连连侮辱只得冷冷一笑,也不客气道:“恕我直言,就张公子方才那首诗连三岁小儿都不如,却要他人洗耳恭听好生惹人笑话!” “你!”张监生怒道,“好,看不起本公子的诗,我倒要看看你这腌臜能作出个什么诗来!否则哼”他一拍手掌,楼下便窜上几个打手模样的家丁。 那薛监生见二人争执起来,趁乱便对仆人道:“快,给本公子想首诗词!” 那仆人面露难色道:“公子让我作诗怕是比让我生孩子还难。” 薛监生一皱黛眉,折扇一敲威胁道:“若是作不出,本公子让你当下便生孩子!” “我” 这几个家丁虽然看着彪悍,恐怕却也不够自己打的。包元乾不愿将事情闹大,见张监生已然上头,今日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便道:“如此,我便作诗二首,就以这飞雪与应天府城为题。” “好!”一帮子监生沆瀣一气,便要看包元乾这厮笑话。 包元乾起身看了看窗外飞雪,淡淡开口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他开口一句便引得哄堂大笑,这些监生虽做不出好诗却也能分辨的出烂诗。这包元乾开口一句便像是腌臜之言,毫无文人底蕴。 “千片万片无数片。”包元乾哪管满堂哄笑,兀自作词。 “你这腌臜是不是下句便是数不清多少片呐?哈哈哈!”那张监生几人早就捧腹大笑,直不起身来。 这一下不但是监生,就连那不懂诗词的小二掌柜也有些忍俊不禁。 姜为皱眉看着包元乾,心道这家伙抽什么风了,跑去和监生比诗词。 那薛监生不停地摇头心道没想到这人脸皮如此之厚,竟然硬出头作诗,也是自取其辱了。 “啪!”谁知包元乾一拍木桌,震起一声巨响打断了众人的嘲笑,一群人呆呆地地看着他,以为他被嘲笑的恼羞成怒。 包元乾并未发怒,却见包元乾笑吟吟地抬手虚指二楼栏杆外的一束傲雪寒梅,“飞入梅花总不见。” 这一首下里巴人的诗倒把一众监生错愕了,没想到稀烂的前三句所图的竟然是为最后一句精华而做铺垫。 看似平平常常,在低谷徘徊,然而到了第四句却以动静相宜的深邃意境,一下子将全诗从低谷推向奇峰。 若是平日看来,众人倒也觉得此诗平平无奇,可如今恰逢大雪纷飞,落入那寒梅之中便化若雪水消失无踪。 这景配上诗,诗便应了景,意境便更上一层楼。虽然平平淡淡,却胜在遐想之意境,比之华丽辞藻堆砌空洞无实的张监生,高了不知几个档次。 那薛监生不由得偷看了两眼,她没想到这包元乾竟能以末尾一句力挽狂澜,做出一句颇为合宜的应景诗。 张监生脸色成了猪肝,他虽然很想发难但是心里也知道,包元乾这首诗虽然算不得纵观古今的绝唱,但是也绝对比自己的诗更应景。 “且算你雪景过了,那这应天府城的势景之诗可莫要让我失望!”张监生不死心,他自觉这咏雪虽然过得去不过是借了纷飞大雪与寒梅的景,这为应天府城气势恢宏而作诗可不是几句平平淡淡可就能糊弄过去的。 包元乾作揖淡笑:“献丑了。”他此时胸有成竹,早已刹不住车了。 走了几步,见着二楼有一方通往三楼顶部的小梯便负手而去。 他踩在梯上第一步便登高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最高上!” “噗!”那薛监生一时没忍住,俏脸一红捂嘴笑出了声。她心道这什么狗屁诗人,这描绘京师龙盘虎踞的气势,可不能像咏雪那般随意而为呀! 张监生哈哈大笑,心道这厮想一招鲜吃遍天,怕是踢到了石头上。 突然楼梯“咚咚”声响起,只见包元乾踏梯而上行至顶部傲然振声道:“举头红日白云低,五湖四海皆一望!”他声调抑扬顿挫,慷慨激昂间一气呵成! 这下轮到楼下的监生们笑不出声了,没想到这厮后两句竟然这般大气磅礴。举头红日白云低,便是说的应天府周遭诸名山气势。 那五湖四海皆一望更是一语双关,既说了应天府城的江水磅礴与星罗棋布的湖海,又以登高眺远揽天下湖海写出了应天府作为天子驻跸的恢弘气势感。 字字不提城,字字皆是城。 包元乾冷哼一声,下到二楼看着张监生道:“张兄觉得我这诗如何?可入得了你的法眼?” 那张监生哑口无言,输得彻底。那薛监生却被包元乾两首剽窃来的诗震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这唐诗宋词之后,还有人能够作出这般兼具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的好诗,竟比那国子监满腹经纶的白头教谕还要厉害。 她默默给包元乾下了个印象:这人虽然吃相粗鲁,倒还算有几分才华。人不可貌相,所言不假。 包元乾见一桌子空盘,心中不由得好笑。姜为趁他作诗时,风卷残云地吃光了一桌好菜。这个老姜太懂得自己了,知道自己装完便要甩身离去的习惯,为了不浪费银钱竟然提前吃完了菜。 包元乾招来小二付了宝钞,管也不管吃了瘪的监生们,径直朝一楼而去。 “敢告知尔姓名?!”张监生似乎想到什么,立刻追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包元乾是也。对了张兄我再送你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包元乾的声音轻飘飘地从楼下传来,萦绕在监生们的心头。 “哼一上上又一上?我倒想看你想上到哪里去?”张监生冷冷地看着包元乾离去的背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戮权 “老姜,我这两首诗如何?”包元乾剽窃的诗词,还恬不知耻地问着姜为。 姜为沉默半晌才道:“好是好,但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个说法?” 姜为摇头道:“我也不知这股扰神之感源于何处,毕竟那些监生非富即贵。你方才拂了这些权贵子弟的面,他们仗着家里势力怕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包元乾方才作诗时早就忘乎所以,倒少了这一层考虑。想来不过只是两首平平无奇的诗罢了,又不是宋江那般“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反诗,就算那些监生有心算无心,也很难摸到自己把柄才是。 二人绕着偌大的应天府城走了一个半时辰,这才穿街走巷地行到玄津桥附近。 他们将将过桥还未入酒楼,远远便看着赵豹的背影在酒楼门口焦急地张望着什么。 “阿豹,你作甚呢?”包元乾自后而来。 赵豹猛地一转身,神色急切道:“包大哥,姜大哥。你们二人可算回来了,出了大事了!” “大事?”二人见他神色慌张,自知是祸躲不过。 赵豹压低声音道:“先回天字号房,这里不是说话处。” 赵豹领着二人入房,包元乾刚入内便听得“噗通”一声,他神色一怔却见竟然是卢刚锋对着自己二人跪下。而房中不只有赵彪几人,更有个掩面而泣被包布同安慰着的小蝶! “本雅失里丢了?!”包元乾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这本雅失里可是要命的关口,他丢了对于自己身份将是个极大的隐患。 卢刚锋面带自责羞愧之色,摇头道:“那厮被我捆在地窖中,走不脱只是是我卢某人对不起诸位,对不起姜兄弟!” 他说这话单独提到姜为,姜为心思何等细腻,见他这般说又见小蝶掩面而泣,心道不好。 “小蓝出事了?”他赶忙上前问道。 卢刚锋垂着头,惭愧道:“是我大意了,没能把姜兄弟那日叮嘱当回事。” 姜为听地眼眶一怔,赶忙双臂擎住卢刚锋肩膀焦急道:“出了什么事!?” 高守正与赵彪上前稳住姜为道:“莫急,这事怨不得卢兄弟。” 卢刚锋恼地一锤木板这才说起今日之事,原来自惊象那日包元乾告诉姜为莫要让小蓝轻易抛头露面,虽然没说原因但是姜为还是将话转达给了卢刚锋。 包元乾不是不愿说其中的猜想,只是这个猜测过于大胆,况且小蓝有意隐瞒遮掩若是自己盲目戳破对于小蓝会是个不小的伤害,所以他也只能让姜为告诉卢刚锋尽量不要让小蓝出门。 卢刚锋听了这事也是小心谨慎,一般采买物品都是自己出门,实在抽不开手也是小蝶上街采买。只是今日小蓝情绪低落的紧,便说趁着雪一连几日未曾出门想与小蓝上街采买些货物。 卢刚锋想到了姜为的叮嘱,自然是想劝住小蓝的,只是小蓝凄凄怆怆地模样三番五次的哀求。卢刚锋以为姜为叮嘱自己是因为害怕小蓝独自走失了,既然有小蝶在旁他也就心软让两女结伴出门,采买东西就在附近,这天子脚下也不是荒郊野岭他也便同意了。 只是过了不知几个时辰也不见二女归来,那本雅失里本在院里劈柴,卢刚锋见二女迟迟未归就将本雅失里绑入地窖准备自己出门查看。 刚将本雅失里绑住,那小蝶便惊慌失措地撞入门内,摔在地上失声痛哭。卢刚锋见两人去一人归自知不妙,连忙追问下这才得知。 原来二女本来采买了货物欲归,只是小蓝好些时日未曾出门便挽住小蝶的手,想与她沿着内秦淮河兜转些时辰,观观冬日雪景。 小蝶好些年没有回应天了也欲四处走走,就这般你情我愿地结伴沿河而行。二女走了许久,突见前方喧闹,她们以为是人争执。 两人缓步走进,才发现百姓们都在四处窜逃,二女本就柔弱被百姓们几推几搡便失散了开来。小蝶被人拥着挤到了一旁窄巷的木箱暗处却不见了小蓝的踪影。 小蝶刚欲出巷寻人却听得外间一阵嘈杂,只见一伙人大摇大摆走过响起喝彩声猖笑声震耳欲聋,那好几个女子悲戚声不绝于耳,她被惊吓住了。 自那伙高头大马的人走过,她才敢摸出巷内走至狼藉的街上寻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菜摊旁寻到小蓝的荷包。 这些人携女子而去,她虽然没见到有小蓝,但是小蓝的失踪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她本欲去报官可却不知道行凶者的姓名,再一想这些人敢欲在光天化日下肆无忌惮,必然背景深厚她盲目去报官恐怕会得不偿失。 就这般她小心翼翼,跌跌撞撞地跑回宅院告知了卢刚锋。卢刚锋心头大震,懊悔不已。他将本雅失里推进地窖锁好,便带着小蝶直直赶往玄津桥报信而来。 而恰逢方才包元乾二人外出订做衣物,卢刚锋只得心急如焚的在房中等至方才。 包元乾与姜为一听这来龙去脉,心头便凉了半截。这样的场景他们并不陌生,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在内秦淮的成贤街便遇到过。 那时他们不愿与这些权贵起冲突,便绕道而行却没想到给小蓝二人埋下了这般大的祸患! 虽然小蝶不知道行凶者名讳,但是敢在应天府这般做的八九不离十与那丘岳、陈子须二人脱不得干系! “姜兄弟,我对不住你,你且把我用刀剁了,我卢刚锋绝无怨言!”卢刚锋羞愧难当,无颜直视姜为目光。 小蝶也从包布同怀中挣脱,跪在地上梨花带雨道:“姜大哥,是我没看好小蓝妹妹,是我的过错,卢大哥他分身乏术” 姜为心头猜了个八九分,他一言不发松开卢刚锋缓缓起身,微眯着眼凝视着地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包元乾看着地上负罪的二人和沉默的姜为,他心中也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早些时日告诉姜为对小蓝身份的猜想,或许卢刚锋便绝不会松口让小蓝出门而去了。 如今小蓝被掳去,自己也有谨慎过头的责任。他看着姜为有些沉重的背影,心中恍然老姜必然早已知晓对方身份,但是却忍住不言。所图也是不想这几个兄弟得知真相后一时冲动,抄着家伙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老姜。”包元乾走上前握住姜为肩膀道。 姜为有些怔然转头,包元乾从他的双目中看到了杀人的寒意,胸中滔天怒火被他死死压抑住,沉静似水。 包元乾明白姜为的意思,会意地点点头道:“无论什么事,你我兄弟一同往之。” 姜为罕见地扬起嘴角,转身便扶起卢刚锋与小蝶二人道:“此事不怨你们,小蓝失踪多半是迷了路,我与大包去寻那舍人托些关系差人去寻。诸位便稍安勿躁,莫要轻易去寻人以免再迷了路。” 卢刚锋起身有些难为情,他道:“真的无事?” 姜为淡笑摇头,“卢大哥与小蝶还是先行回到宅院,毕竟那儿还有个本雅失里,不可久日无人。” 这玄津桥酒楼乃是官营,他们几人身份又特殊,且不说那舍人萧仪便是常客,就是一些公人也会是不是来打探几人,女眷在此处多有不便。 见卢刚锋二人离去,包布同上前问道:“是不是有眉目了?哪个直娘贼瞎了眼敢把茬子寻到咱们头上?!” 赵彪也皱眉道:“咱们如今身份非常,谁敢跟咱们面前犯浑,我赵彪第一个不答应!” 应浩腰间长刀便没松开过,一副跃跃欲试道:“莫说是什么一般人物,就算是权贵敢把茬子打到小蓝姑娘身上。哼!不必诸兄弟动手我亲自去剁了他,反正我应浩这条命也是大包兄拾回来的,这功名不要也罢!” 包元乾见众人情绪激动,尤其是应浩一番话语,他颇受感动。这应浩虽然选择过一次假玺,不过那时自己与他并无交情也无恩怨,而自己也并未告知他真假玺的真相,他为自己的前途拼搏无可非议。 只是这应浩也是个热血男儿,敢爱敢恨。自己从奴隶贩子手中将他搭救,他便铭记恩情在心,全无往日的戏谑。如今宁舍弃一身功名,也要出这口恶气倒是让包元乾对他刮目相看。 包元乾止住几人道:“这小蓝究竟是走失了还是被人掳走了,尚不可知。如今天色已暗,我与姜为二人先去寻那舍人,你们在此处静待即可。切记,此事你我几人知晓即可,绝不可闹大!” “这” “好,便听大包兄的。” 应天府的夜色将将来临,大雪依旧纷飞不止。 城西清凉山,这处靠近莫愁湖。府邸多为达官贵人享乐的别院,其间鳞次栉比,雕龙画凤般奢华无极。 纵横街道上的房屋皆是朱漆涂抹,青瓦飞檐。别说比那肃州卫的花间坊,就是比他们自己的主宅府邸也要奢华数倍。 各别院莺歌艳艳,灯火通明,靡靡享乐之声不绝于耳,丝竹管乐奏弹不停,好一处繁华盛景。 也不知这些达官贵人是平日坏事做绝怕人报复,还是家缠万贯担心窃贼。各府巡逻的家丁打手络绎不绝,谨慎地一圈圈地巡视诸府外。 而就在这些家丁举着火把巡逻而过,那不易察觉地暗处一道黑衣身影一窜而过,紧接着身若飞燕般双脚踩出轻点三下高墙。 只见黑衣人身影便轻盈地跃上四五米高的府墙之上,他凌空翻身双脚落地轻若鸟降,落瓦无声。 黑衣人本事极为了得,他纵身在青瓦上疾驰却提气轻踩,从这间府墙跃到那间府墙如若无人之境般。 他快步行至一间府邸三层青瓦之上眺望,看着不远处府后沿湖宅院里的灯笼火光,他冷哼一声拉下遮面的黑布,露出一张英俊潇洒的俊俏面容。 此黑衣人不是他人,正是姜为! 就在他长身耸立于此片刻,另一处一道黑衣人影兔起鹘落,身若飞鸟,灵似猿猴般冲身而近。 “老姜,那萧仪跟咱们说的不错。我刚探过淇国公府了,这国公府邸并无异常,看来这些权贵作乐之地不在他们的公侯府,反而在这些清凉山附近的私宅内!” 那后来的黑衣人拉下遮面,露出坚毅刀削的面庞,正是包元乾。 他们方才说是寻萧舍人自然是说给客栈几人听的,他们要做大事怎会事前去寻萧舍人惹人怀疑?这些权贵作乐的地点,都是来应天府的路上包元乾使得银子灌的酒,从萧仪嘴里套出来不少花边轶事中的一件。 那萧仪那日自己都喝的烂醉,更别说事后记得自己说未说过了。他们往日不以为然只当个八卦听听,可今日这轶事却派上了用场。否则就算知道丘岳掳的人,他们除了寻到国公府也寻不到这处别有洞天的作恶地! 不过包元乾当下倒是豪情勃发,身随意动。方才他第一次施展初窥门径的身法,看着远处高耸的墙院本有些心中无底,怕自己功夫不到家摔个狗吃屎。 却没想到他发足急冲,到了高墙下,只脚尖发力便觉一股无名大力从脚下冲起,人借其力已陡然冲起,身似苍鹰般拔地而起! 不过眼看身体与高墙墙头还有些距离,他猿臂急伸,搭住了墙头再以手腕用力,便轻飘飘地跃过四五米高的墙头。 如法炮制,他虽然体重不轻但是却能如履平地,他也是第一次没有压抑那股飘然而起的势头,让自己在各府檐顶间登萍度水,轻松地绕开了各府的巡逻兵丁。 他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笨的像鸭子一样的身手竟然能做到这般?不由得大喜过望,顿生豪迈之感。 姜为见他不慢自己多少,指着不远处临近湖水的一间院子道:“那处临水宅极为可疑,倒像是萧仪那日说的作恶宅邸。” 包元乾看着远处临水宅院,几乎都是黑漆漆地唯独一处灯火通明,倒是惹人怀疑。 “老姜,一会儿我放火吸引他们。你冲下去救人,咱们不与之缠斗,救了小蓝便走!”包元乾挤了挤眼睛说道,旋即又想了想道:“若是寻不到小蓝,便把丘岳那畜生拿了,逼他交人!” 姜为深以为然,郑重点点头道:“多谢了,大包。” 包元乾摆摆手道:“嘁,你是我兄弟。这什么鸟公子敢动我弟妹,我包元乾非废了他不可!” 二人带着黑遮面,一左一右踩着高墙瓦顶朝着临水别院处潜行而去。 那处临水别院内宽宏无比,二人居高临下一望便尽收眼底。 “抽这骚娘们!” “往死里抽!今日想玩这娘们的都去排队!” “本公子今晚要让她快活上西天,哈哈哈哈!” 别院里传来一阵阵喝彩声与苦痛呻吟声,刺耳至极! 包元乾与姜为埋伏在瓦顶,二人探头看去不由得怒目圆睁,双拳握的“咯咯”作响,指节捏的发白! 他们看到了庭院里的滔天罪行,只见庭院中纱灯高悬,密密麻麻地将院中映如白昼! 庭院中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摇来晃去连连叫好,好不快活! 这人衣冠楚楚,穿金戴玉却禽兽不如,正是白日在成贤街作威作福的淇国公少子,丘岳! 而他的四周站着几十个家丁在一旁齐声叫好,庭院中有三根木桩吊着三个女子。为首一人被剥光了衣物,垂着长发一动不动。 一个家丁正赤着上身站在篝火旁,挥舞着手中长鞭一鞭鞭抽在她身上,每一鞭下去那女子都仰面痛苦的呻吟着,那丘岳便拍手叫好。 包元乾凝目看去,挨鞭子的女子正是那个尚未及笄的女孩。篝火的火光照着持鞭人的面容,包元乾看着他狰狞丑恶的嘴脸便一股无名业火直冲天灵盖!他自以为见过无数的变态了,没想到这些权贵竟然以鞭笞女子为乐! 而姜为更为愤慨,因为他看到右侧木桩上的一个女子,正是小蓝!她虽然衣物完整但也被抽出几道血痕,而小蓝被塞住嘴巴只得呜咽做声,一脸凄苦绝望的神情。 包元乾恨不得跳下去一刀将丘岳两段,不过他手下数十个家丁耸立四周。他如果不能一击必中,那么救小蓝就会难上加难! “我去前院放火引开这些家丁,你趁机下去救小蓝!”包元乾拳头捏地咯咯作响,他本意是想解救小蓝,可如今见小蓝如此被侮辱,看着这些人无法无天的猖狂嘴脸他已然动了杀心! 他正欲动身却被姜为一把攥住,包元乾大为不解只看姜为做了个噤声。 包元乾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却见另一边墙头竟然也埋伏着几人,这些人与他们二人一般都穿着夜行衣,正凝视着庭院中狂笑的丘岳等人! “什么情况!?” 包元乾见除了自己二人以外,竟然还有另一批人。难道是包布同他们?旋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们二人都是从萧仪嘴里套的话才得知此地,二人掩人耳目前来不可能有人跟踪在后,再说了这般高的院墙他们拿什么翻上来? 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 “这火,用不着你去放了。”姜为眯着眼观察半晌,悄声道。他看到那几个人中,已然有一人早早地朝着前院而去。 事到如今,包元乾也不得不佩服姜为的冷静,哪怕挚爱之人正在刀山火海,他亦能藏住心中的急迫,冷静地观察四周。 “这娘们晕死过去了!”正鞭笞着,那持鞭家丁拨开第一个女子的头发,探了探鼻息。 丘岳冷笑一声,“昏死过去就换右边那个,先把她衣服扒了!” 他的话在庭院里便是圣旨,话音一落便有几个家丁朝小蓝走去。 丘岳荡荡的目光盯着小蓝,这冬日虽冷,篝火却熊,丘岳也不知是心火来了还是篝火炽热,浑身燥热下竟然敞开了胸襟,好不畅快! 小蓝双目含满泪花,楚楚摇头,仰天决绝哀鸣着。 包元乾有些焦急地咬牙,他看着一旁神色不动的姜为,他深知姜为此刻内心比他还要折磨! “当当当!” “走水啦!!” 就在几人伸手准备扒小蓝衣服时,只听得前院敲锣打鼓地跑入几个家丁呼喊着。 这一喊倒把庭院中的几十号人惊住了,手下便停了下来,都蓦然朝前院望去。 包元乾居高看远,只见这临水别院前院一大团火光冲天而起! 庭院里的家丁都不由得往前院救火而去,丘岳直起身子警觉地看着变故。 “动手!”姜为只见对方墙头那几人纵身跳入庭院,他立时出声! 包元乾与他长身一跃,纵入庭中。 他们方才角度有限,未能看个全貌。这庭院之中说是数十人倒是小看了丘岳,只见在死角处也有二三十个持械兵士耸立! 当即便对着二人围剿而来,一时间枪影霍霍,眼花缭乱。 “去救人!”包元乾擎住刺来一枪冲身而近,劈拳打翻一个兵士对着姜为说道。 姜为突身直冲小蓝所在,他身形灵活一连躲过七八根打来的长棒。 那先跃下的几人显然对于这个变故也是出乎意料,他们一路杀到木桩旁却见另一波黑衣人却在救另一人! 不过敌人的敌人尚且是朋友,更何况如今都是为救人而来,自然便各自分工。 只是这庭院中有数十个家丁兵士,他们不过寥寥几人,对于经过短暂懵逼后一拥而上的狗腿子们,他们也双拳难敌四手。 “这几人若是逃了,你们谁都不能活!!”丘岳怒掷酒杯勒令道。 他恼羞成怒,万没想竟然有人敢来捣他的乱!他的注意力都在几个正在木桩附近救人的人身上,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个被兵士包围的包元乾! 或许在他眼里,一个人再强被二十余个训练有素的兵士包围,那与死人便没有了区别。 包元乾手中并无器械,却也仗着武功有所长进,一连打翻三四人。打地四周兵士不敢近他身,只敢持枪困住他。他看着姜为那处虽然救得三女,但是却被数十个打手家丁死死围住。 他们单人匹马或许能够跃墙而走,可是如今却是三女在手,再想借力上墙恐怕就不是易事了! 那些家丁护卫持着兵刃对着几人便是围困狠杀,他们虽然身手不如姜为几人,可是却胜在人多。 “哈哈,几个废物,都给本公子去死!!”丘岳放声忘情猖笑。 包元乾见这畜生如此猖狂,对于姜为几人灭绝人性般赶尽杀绝。他顿时怒上心头,杀意骤生! 他假意向丘岳那处冲去,方才兵士虽然不敢主动刺来,如今看他要对自家主子动手自然也就不得不抬枪阻拦刺来! 只见丘岳方向两个兵士持矛刺来,包元乾身随意动仿佛刺来两矛在他眼中已然放缓了速度,他目光敏锐,猿臂电起,一个错身绕过矛头便已分毫无差地抓住枪身! 包元乾双臂擎住长矛,低声沉喝之下浑身肌肉虬起!不知哪儿来的霸道之力,竟然将右侧刺来一人连人带矛凌空举起,顺势甩出!caso 那兵士被甩地脱开枪身,砸向左侧兵士,两人撞个满怀双双扑倒在地! 就是这个档口! 包元乾长矛在手,急吸一口气,力随意走,意行右臂。他霎时双目怒睁,沉声一喝,长矛脱手飞出,带着咧咧破空声直奔丘岳而去!! 丘岳的注意力皆在围杀姜为几人,哪知道身后被二十几个士卒包围的包元乾能有如此威能! “少爷!!”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丘岳惊忙侧身一看! 只见那支长枪快如电,势若奔雷,气势磅礴蹿至他身侧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电闪般迅猛的长枪自左肋插入,右肋穿出! 矛尖腥红滴血,余力不歇,巨力竟然带着丘岳凌空飞起,“砰”的一声钉在姜为那处所在的高墙之上! 枪身颤动,血喷似泉。 丘岳血淋淋地尸体钉在墙上,鲜血顺着高墙滴滴落下。他双目圆睁,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之色,唯余嘴角淌血,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在场众人皆是被这一骤变惊地目瞪口呆,喊杀声止歇,金铁碰撞声骤停!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被重重保护的淇国公少子丘岳被一黑衣人一枪钉死在墙上! 这靖难第一功臣丘福的小儿子,丘岳。就这般死了?! 家丁兵士们心生胆寒,因为丘岳一死,在场的护卫、兵士、家丁哪一个能活下来!? 而另一批黑衣人错愕是因为,他们来此也并未抱有致丘岳于死地的念头,他们只是想趁乱劫走这几个受苦受难的女子。 而如今却突然杀出个愣头青,一枪掷出搠死了这个权势滔天的权贵?! “走!!”姜为一声怒喝,趁此机会单臂抱着小蓝借着半墙高的枪身,借力跃出了别院。那批黑衣人也不是傻子,趁着这些人群龙无首之际紧随着姜为便跃身而出。 包元乾孑然一身,躲过两矛便手脚并用踏墙跃起,身形一翻没了踪迹! 应天府中一间书香闺阁内 几道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闺阁门外,“小姐,我们已按您的吩咐将那些被丘岳迫害的女子解救而出。” 闺阁内暖炉阵阵,一个身着文士服的女子用折扇敲了敲桌案,沉寂半晌才柔柔道:“这事你们做得很好,便快快回营莫要让旁人察觉出了端倪。” 那为首一人有些踌躇不前道:“只是出了些意外那淇公国的少子丘岳,死了。” “啪!” 只听房内折扇一打,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道:“你说什么,丘岳死了?” 那人连忙道:“非是我们所为,而是另一拨人干的。他们只有两人,身手却是不凡。” “两个人”那着雪白文士服的女子沉吟片刻,便道:“丘岳既然死了,你们便更要谨慎,莫要触了霉头。” “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九五至尊 “欸哥,你怎么还没睡下?” 包布同被隔壁窗户‘嗒’一声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包元乾房间。他定睛一看却见自己哥哥一身鹅黄布衣,穿戴整齐地合上窗户。 “夜半无眠,便也不想躺下了。”包元乾应付了一句便道:“你快些休息,我也要睡了。”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包布同,包元乾目望四下无人再次跳上床榻,轻轻推开窗户望向姜为房间半晌。见他紧闭窗户,包元乾凝视片刻方才心思重重地合上。 他们今夜做的事虽惊天动地,可也算是为民除害。他不久前怒上心头,为了解困便一枪搠死了国公之子。那时他灵台清明,浑身本事凝于一点,赫然出手精力沛然不竭,一枪之威无人能挡倒是大快人心。可如今事后平静下来,肾上腺素退却倒自觉有些后怕。 这淇国公丘福,乃是靖难第一功臣,深得朱棣宠信。自张玉阵亡后,这丘福便是当之无愧的靖难武将的领军人物之一。 这也解释了为何这丘岳敢在应天府内作威作福,视王法为无物。可如今丘岳陡然身死,恐怕带来的连锁反应不会小,他自觉与姜为二人并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他们方才早便将两件染血的夜行衣化为灰烬,后将小蓝带至卢刚锋住所安顿,这才掩人耳目蹑手蹑脚地自酒楼屋顶翻回房内。 但是让他捉摸不透的是,那另一批黑衣人究竟是谁?难道他们也是这些被掠女子的亲属?又或者说是行侠仗义的侠客? 他念及此处兀自摇头否了,他们方才逃走虽然短暂同行却也疲于奔命,并未交流。行至路口便各自奔东西而去,包元乾眼神极为敏锐,他只一眼便见到了他们腰间的飞爪挠钩。 这批黑衣人便是借着这些工具轻易地翻上墙头,这些飞爪挠钩制式精致不像是粗制滥造的民间之物,倒像是军中物什,他在肃州卫便见过。不过肃州卫的飞爪与这些人的飞爪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由此断想,这几人当与京营或是亲军卫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可不认为这些京营与亲军卫的好手是自己良心爆棚,仗义出手。若不是如此,那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厮往日不知害了多少性命,死于我手倒是恶有恶报!”包元乾喃喃自语,倒是稍稍安慰了自己澎湃激荡的内心。 果不其然,与他料想的不假。那临水别院早就火光冲天,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早就往那处涌去。不过片刻便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淇国公的少子被一群黑衣人所杀! 这还了得,那丘福乃是新天子之宠臣,谁敢得罪?五城兵马司会同应天府尹的兵马连夜便开始搜索全城,只是这百多万人口的应天府岂是一两日可以搜遍的? 加之百姓们深受这些恶少权贵的荼毒,听闻丘岳蓦然被杀都多有消极不配合,使得进展极为缓慢。百姓们表面都痛骂着刺杀丘岳之人,但暗地里都偷偷议论直言这厮该杀,死的好!真不知是哪个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敢于舍生犯险! 一连两日,全城戒严。 兄弟们倒是听了不少花边新闻,在客房内议论纷纷。包元乾与姜为二人就当无事发生过,谈笑自若。 他们此处本是官营酒楼,任何入住之人都是与朝廷有关系的,光使钱是进不来的。可丘岳身死,事关重大。饶是此处乃官营酒楼,自那夜开始也来了三四批兵马司的官兵盘查。 不过包元乾几人皆是听召之人,在籍在案被盘问几番后也就没了大碍。兄弟几人第二日得知小蓝寻回,直道这萧舍人本事神通广大。 只是后来又蓦然听得国公之子被杀,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照理说这两件事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只是他们也很难想象光凭自己这几人中,能有人能越过重重护卫去刺杀权贵之子,实在有些天方夜谭也就没往那处考虑。 到了第三日时,那紧张的风声戛然而止,搜寻刺客的官军也没有再奔波于街道之上。 包元乾几人还心中好奇,别不是屈打成招拉了几个替死鬼结案了?怎么这才搜了两日就草草结尾了? 这日一大早,包元乾在客栈便等来一人,中书舍人萧仪。 萧仪满面红光走入,房中便拱手含笑道:“恭喜诸位,贺喜诸位。天子圣驾已然过江行来,便于今日回宫。我想约在近一二日,定会召见你们。” 包元乾作揖还礼道:“这倒是新年伊始的好消息,有劳萧大人来回奔波这些时日,为我等之事操劳过甚,实在感激不尽。” 他表面客套,心中却明白了为何这搜索刺客一事停歇了下来。到底还是他丘岳再大大不过朱棣这位天子,朱棣自凤阳回京,别说丘岳要让步。就算是他老子淇国公丘福被杀,也得给天子回京让步。 萧仪笑道:“哪里哪里,诸位实在是客套了。日后皆是一府公办之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唤我大人,萧某实不敢当。” 萧仪处事圆滑,包元乾几人还未受赏便已经以同僚相称拉近关系,自然也是知道这几人官职再低恐怕都将会比自己七品高,自然反过来想巴结几人。 姜为道:“萧大人此来,不只是道喜罢?” 姜为心思活络,若是道喜大可等天子回宫后再来道喜,他如今匆匆而来自然还有他事。 萧仪道:“不错,天子即将自正阳门回宫。按照规制,听宣之人需要与随百官与正阳门外迎接圣驾,我此来便是领着你们前往正阳门而去。” “我们几人都去?” 萧仪摇头笑道:“那吴侯上书之上提及二人便可,无需悉数前往。” 包元乾点点头,看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这是自己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第一次照面,说实话他虽然在史书上对于朱棣已然再熟悉不过了,可是真当遇上本尊时那句伴君如伴虎还是萦绕心头。 任何一个历史人物,都绝非是史书上那般扁平化,一个活生生的人总是有多面性的,很难用寥寥几句去概括。 在他印象里,朱棣几乎是李世民与杨广的超强结合体。朱棣因为篡位而登大宝,急于做出功盖千古的大业将自己塑造为千古一帝,从而洗尽自己反贼的身份。 所以他在任何事上都显得很急切,颇为不惜民力,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恢弘要大气。无论是营建北京城,还是开挖北段运河,或是修撰永乐大典与五征漠北。 这些哪一件都是惊天动地,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业。但是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是千万黎庶的血泪,是无数黎民百姓用性命与妻离子散的结局堆叠而成的永乐大业。 这与杨广不惜民力的三征高丽、兴建东都还有开挖运河如出一辙,他们二人在这一方面有着神似之处。二者皆是好大喜功,任何工程事物都要纵贯古今,只有突出一个大字才能体现他们千古一帝的恢宏事业。 所以当山东河北百姓饱受靖难战争的苦难后,旋即又承担了开挖大运河的苦差。经年累月之下,苦不堪言。这才酝酿了白莲教唐赛儿起义,若大明真的处处是盛世,这山东起义为何在永乐年间如此频繁? 那夏原吉屡屡进言劝阻朱棣停止北征,因为穷兵黩武的北征已然劳民伤财,整个国家负荷到了极限,这才是为何仁宣之治需要与民休养的根本原因。 但是朱棣与杨广又有根本区别,朱棣好面却不自负,残忍滥杀却不似杨广无罪而诛,能听得进旁人建议不似杨广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生生将国家与他个人绑在一起,坠入深渊。 再者朱棣的军事天赋,与太宗李世民极为相似。这也是他避免了国家像隋朝末年那般陷入农民起义的烽火,他将国内矛盾转移屡屡取得对外作战胜利。这一点是他为自己好大喜功一面兜住了底,避免了明朝陷入对外军事失败,对内剥削民力陷入两难的困境。 可朱棣究竟是残忍嗜杀,还是英明神武。是千古一帝,还是与杨广那般不惜民力,好大喜功?这一切都即将在自己眼中揭开谜底,念及此处他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在思索中便与姜为随着萧仪往正阳门外而去,三人赶至正阳门外时城门两侧外早已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宗亲勋贵站在为首两侧,衣冠禽兽的文武百官紧随其后。无数的亲军卫甲士分列内外两侧,戒严整个正阳门外。 而更多的应天府百姓则被挡在数百步外,遥遥地垫着脚,像蚂蚁一般挤着,扯着脖子想看看天子仪仗。 这正阳门极为奢华高约七八丈,其上城楼乃是规制最高的重檐庑殿顶。飞檐气势恢宏,伸出城墙之外仿佛遮天蔽日般。其上鎏金拱瓦,一对螭兽高高翘起。朱漆丹抹的城墙,其间雕龙画凤,祥云流滚。 其间乃是宽约数十丈的御道,只为天子一人仪仗而行,两列迎驾人马相距一百多米,几乎快看不清对方的五官。 包元乾二人跟在萧仪身后,随着百官而站。二人穿布衣与周围锦衣华服的官员格格不入略显滑稽,但是众人却也心知肚明能站在此处的布衣,已然不是寻常布衣。 不过他们倒是早早到了,可这朱棣圣驾却迟迟未至。只见中和桥上空无一物,倒把他们晾在寒冬里,瑟瑟发抖。 包元乾揣着袖子,左瞧右看。他本就目力过人,易骨伐髓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对于他而言倒是将远处的宗亲勋臣与另一侧的文武百官脸上神情尽收眼底。 “咦?” 他看着宗亲队列中站着一个身着丹红锦袄,下缀湖蓝马面百褶裙的女子正呼着热气搓着玉手。此女略施粉黛,小脸上冻起了两团酡红。 他一眼便看出了了此女便是那日惊象的郡主,此女虽为郡主却站在一干宗亲勋臣之前,几乎处于首列的位置,看来其地位颇为尊崇。 “皇上来了!!” 正当他在打量那郡主时,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突然身后不远处的百姓们突然开始人声鼎沸,都对着中和桥上议论起来。 包元乾举目看去,还未见人马便已先见旌旗招展,遮天蔽日自桥对岸而来! 旋即便是最前方的由明盔明甲组成的方阵,他们手持丈余大旗迎寒风而动,一色的银甲寒光,威严无极。兵士们持戟缓行,分列两侧,神色肃穆。 “这是当先的豹韬卫,皆是千里挑一的野战精锐!”萧仪悄声遮嘴介绍道。 随着豹韬卫开道而过,锣鼓喧天随之而来盖过了百姓们议论的杂音。旋即而来的是左右两侧各不同甲色的骑兵方阵,左侧一色朱漆鱼鳞甲,右侧一色玄漆鱼鳞甲。 两支骑兵方阵拱卫着居中的一支方阵,这支方阵步骑混合,一色的山纹罩甲,头戴凤翅盔。甲士手持长柄金瓜,个个身高七八尺往上,身材遒健。威武雄壮,大步而来! 左列手持卤簿、伞盖。右列举持金鼓、旗帜。包元乾看着架势心道这应当便是随驾的锦衣卫了,果然与应浩他们那些久在边关的不同,真是个个威风凛凛,天子门面。 “左侧乃羽林左卫,右侧便是羽林右卫,居中的便是锦衣卫!”萧仪像是个百事通般,一一介绍。 只是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山呼海啸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只见四周百官宗亲早就跪地迎驾。 萧仪一惊赶忙跪下,示意二人一并跪着低着头不要张头乱看。 包元乾与姜为跟个土包子般,哪儿见过这种大场面,往日他在和林见马哈木排场已然不小,但与这朱棣比起来,那才是井底之蛙。 光是驶来的这部分人马,便过了三千之数。这还只是用作仪仗,若是四卫尽出怕是得有二三万人马。 还真是大丈夫当如是也,如此排场,天子车驾谁人不爱? 萧仪虽然不让他们抬头,可包元乾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虽头埋着,不过却勾起下巴抬起眼看着锦衣卫队伍中的车驾。 只见一辆金根车,规模庞大,通体鎏金嵌宝,奢华无比。冬日阳光打在车身,阳光一耀,车身绽出耀眼光芒,色彩斑斓,耀亮了半边天。 车前乃是九匹白马驾辕,高头大马神骏无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包元乾心道《周礼》记载,天子驾六。这朱棣竟然整了九匹白马,看来与他好面喜大排场的性格不无关系,古人以九为极,他倒真取了个九极之数。 只是他还来不及过多感慨,旋即在那车架上看见驾马之人,顿时忍俊不禁。若不是此处庄严肃穆,他立时便要大笑起来。 因为在金车上驾马之人,正是纪纲! 这纪纲神色肃穆,不敢左右乱看,兀自驭着身前九匹白马,生怕有丝毫差池。 想那纪纲何等尊崇,锦衣卫二把手,行至哪处无不是赫赫的存在,公侯勋贵谁人不给三分薄面?没想到这厮在朱棣面前,竟然成了个谨慎谦卑的弼马温! 而车驾两侧,各有两个亲王服饰的男子。左侧之人骑着红鬃马一脸虬髯头戴翼善冠,而右侧之人则是面白如玉,骑了匹青灰色的良驹。也不知这二人,是朱棣的哪两个儿子。 朱棣的车驾自正阳门浩浩荡荡入门,只剩下后卫收尾的背影。公卿百官起身恭送,那萧仪这才缓缓起身揉着跪疼的膝盖,指着那后卫道:“这边是后卫” “飞熊卫。”包元乾凝视前方,淡淡道。 “你怎知?”萧仪疑惑。 包元乾指了指那飞熊卫旌旗上的图案道,“如此气势的飞熊之姿,除了大名鼎鼎的飞熊卫外还能是谁?” 姜为负手凝望道:“九马拉车,五卫相随。九五之尊,所言不虚。” 包元乾心道这老姜倒是头头是道,这九五至尊的道理顷刻便被他琢磨出来。正欲说话,却总觉一股眼神看着自己这方。 他这个感觉不知是自身的第六感,还是本就习练了武功后对于四周敏锐察觉。他朝着斜前方看去,只见与自己相距不算太远的宗亲队伍中,那个郡主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这方。 似乎像自己这样的草民,怎么能出现在百官的队伍里,颇为好奇。 方才百官伏地,宗亲也不例外。可是这个女子竟然只行半蹲福礼,着实奇怪。见到朱棣竟然可以不用行跪礼,实在是匪夷所思。 也正是因为众人伏地,她才发现了官员中还有两个布衣之人,留了个心眼待得包元乾二人起身后,踮脚看来竟然便是那日引走贡象之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代大将军 包元乾与她四目交接,两人都无所畏惧。那郡主身份尊崇自然没把他们当回事,只是这两个衣着朴素不合时宜的人实在是与旁人格格不入。 包元乾是一个后世之人,面对这郡主的目光自然更无所谓了,便也直直盯着她。他初入帝都对于这些王公贵族心头还没有太深刻的尊卑概念,否则那日也不会一矛钉死丘岳了。 不过好奇始终是短暂的,像包元乾这样的蝼蚁似乎也不值得她过多关注。那郡主眨巴眨巴大眼睛便移开了目光,欲随着身旁的宗亲队列朝正阳门内走去。 “萧大人,那个女子你可识得?”包元乾指着那郡主倩影疑惑道。 “哪个?”萧仪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那脸色一下便白了,赶忙按住包元乾抬起的手低声道:“唉哟,快把手放下,可别瞎指点。” 包元乾被他这番动作引起好奇,“萧大人不至于罢?这不知者无罪嘛。” 萧仪赶忙摆摆手道:“对宗亲不敬的罪名可不小,况且她也不是寻常的宗亲勋贵,乃西平侯爷沐晟的掌上明珠。” “沐晟?” 包元乾听到这个词,第一个便想到了朱元璋的义子,已故黔宁王沐英。这个沐晟应该是第二代西平侯,这郡主是她的女儿,难怪那日不惧严寒穿着土司习俗的“泠柔衣”,驭象本事颇为老辣,原来是专业对口了。 他心中忖度这沐家世镇云南,与当地诸土司关系盘根错节,天高皇帝远已然成了一方土皇帝。这沐家乃是朱允炆一派的坚定拥趸者,朱棣靖难后也深深感到来自西南的威胁。 这沐府无论在当地军卫、有司中,还是在众多的土司中都享有颇高的威望。云贵地区山高水长,万一用兵不利,旷日持久,各地迫于形势归顺于自己的诸王、将领、官员很可能乘衅而起。 如此想来,也难怪这沐晟的女儿能够以郡主身份位列前排。见到朱棣车驾也只行半福之礼,看来是朱棣有意拉拢沐晟这个西南最大的军事集团头子,而特意赏赐的殊荣。 萧仪遮嘴悄声介绍,这沐家看似为勋贵,实际却是明太祖义子一脉,实乃宗亲与勋贵两重尊崇的身份加身。西平侯虽为侯爵,可规制却与王爵一般无二。 朝野上下也多以沐王府称之,这侯爷之女也与亲王之女并无两样,仪仗规制只高不低且皆以郡主唤之。 包元乾听及此处,也难怪这萧仪让自己别瞎指点。心道这沐晟的侯爵含金量,可比丘福那公爵高出不少。如今朱棣靖难初定,正是拉拢手握重兵的沐晟关键时候,这沐王府的小郡主可谓是在应天呼风唤雨。 难怪那日锦衣卫唯唯诺诺,她轻飘飘的一句便担下责任。她这身份别说失了一头贡象了,就算十头也是无妨。 姜为听着萧仪喋喋不休,凝视着那郡主背影若有所思道:“这几日坊间流传,这西平侯沐家素与长兴侯耿家乃是姻亲,若她是沐王府的郡主,那与之站近的老者应当是耿侯了。没想到百战的老将,却如此养尊” 姜为看那老者虽然一身华服,却没有半分武将的坚毅之色,哪像个戎马半生的沙场老将?谁知姜为话未说罢,萧仪被吓地跳起脚来去遮姜为的嘴。 “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命啦!长”萧仪眼珠四下一转溜,“莫要质疑此人,此乃本朝忌讳,昨儿年不知因造谣此事剐了多少人!” 包元乾二人一头雾水,心道萧仪怎么这般大惊小怪的。尤其是包元乾,他是知道姜为所问何人。这长兴侯便是耿炳文,在真定之战被朱棣击败后被李景隆换回。在史书在记载中,他后死于僭越畏罪自杀。 可如今才永乐元年啊,这耿炳文应该是有拥立之功的,为何谈及此人会让萧仪讳莫如深? 萧仪轻叹一声,见二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便将他们二人拉扯至一旁道:“哎,这事儿你们还是不要打听了。我只与你们说一回,那老者便是长兴侯。” “哦,了然。” 姜为如梦初醒般点点头,瞥了身旁包元乾一眼。 包元乾是看明白姜为的意思了,这萧仪似乎是紧张过头了。姜为方才只是见那人神态不似沙场老将,无心之言提了一嘴,却把萧仪惊出一身汗。 沐家与耿家姻亲,沐王府的小郡主自云南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只能与耿家相熟。而来迎圣的勋贵皆是有爵位在身,所以耿家也只能有耿炳文有资格来迎圣,这并不难猜。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若是淡定自若二人倒也不会怀疑什么,只是萧仪这过激的反应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此想来那姜为的无心之言便不是空穴来风了。 包元乾心中忖度,若此人不是耿炳文而被指鹿为马,那真的耿炳文又去了何处?朱棣为这假的耿炳文造假又是为何,难不成是与沐家有关?他旋即摇摇头,心道罢了这些权贵们的事也不是自己一个草民考虑的。 不待他多思,萧仪正色道:“就当我今日未说过,你们二人也未曾听过。若是胡说八道,不但功名不在性命也殃,甚至还会牵连于我!” “了然,了然。” 包元乾在客栈中无所事事,兄弟几人也倍感无聊。他们在应天府也几乎待了一月光景,那日朱棣回宫几人都是精神为之一振,本以为朱棣回京择日便会宣召自己几人,不过一连四五日又是音信全无。 萧仪昨日倒是来过,他回宫请旨而来。他告诉众人天子已知晓几人早至应天府候宣,只是这月于中都舟车劳顿,颇感疲惫便择日再宣。 饶是包元乾颇有定力,也觉得朱棣这厮架子也忒大了些。不过天子不见你,你再急也得憋着,几人无奈只得继续等候。 这几日那闹地满城风雨的丘岳被杀一事,似乎被人刻意摁了下来。自朱棣回京后,市井便恢复正常,也无人再去搜索刺客。也不知那丘福得知此事,是怎么个想法?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咯!”包元乾抛着筛子玩耍,自嘲道。 “未必是坏事。”姜为淡笑一声,“你没察觉么,圣上是在刻意冷淡我们。” “刻意?”包元乾本就磨皮擦痒的,如今听姜为这么说倒是让他耳目一新。 姜为掺了杯茶道:“我们立了功劳,又是最后一批破例举荐入朝,此事朝野皆知。正如吴侯所言党争激烈,文武两派可都睁着眼睛看着圣上会封赏我们什么官职。” “你说的不错。” 姜为又道:“圣上岂能不知朝野党争激烈?如今刻意闲置我等不见,不是针对我们而是给文武两派敲警钟,告诫百官莫要假以举荐之名而行党争之事。” 包元乾似有所悟道:“你想说这圣上给咱们的官职不会太高?” 姜为道:“所以那日我会打趣说给你个文官闲职也不定。” 包元乾不以为意道:“军功不过是敲门砖罢了,咱们所来应天可不是军功这般简单。” 姜为摇头道:“没这般简单,我这些时日倒是看出不少眉目。” “何解?” “那日正阳门外你光盯着女人看了,却忽略了百官中一个人物!”姜为放下茶杯怔怔道。 “何人?” 姜为悄声道:“你还记得那日替你摸骨的那个相士么?” “龚元!?” “正是!那日他身着文官官袍服亦在队列之中!” 包元乾倒吸口凉气,他万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相士竟然是个朝廷官员! 这至少说明文官集团早就盯上了自己,他琢磨那日龚元前来摸骨所言之话,倒有三分诫告之意。姜为的意思再明了不过,这些文官集团手段通天。不管你有多大功劳若是不跟他们一条船,怕是三言两语攻讦下便能让你吃大亏! 因为吴高乃是勋臣武将,但其为靖难罪臣又无迎立之功,暂未卷入派别之争。但这些文官仍旧怕包元乾几人会偏向武将那派,以此来敲打自己。 “他妈的!”包元乾被姜为这么一分析,顿时骂了句。 姜为沉思道:“只是文官们早早出手了,但是这武将派系却迟迟未来寻你,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将茶喝罢便欲离去,包元乾问道:“天色将暗,你去何处?” 姜为轻叹一声道:“我去看望下小蓝,那日将她安顿好后还未去看望过。” “且慢。” “何事?” 包元乾留住了他,见他提及小蓝。他这几日心中一直琢磨这件事不知如何给姜为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毕竟事关小蓝安危。 “你可知前朝的凉国公,蓝玉?” “蓝玉?”姜为摇头。 包元乾心道自己所想果然不假,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姜为一介小民又在边塞小城怎会知道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况且这蓝玉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名将,这对于蓝玉的吹捧还是后世以讹传讹无限夸大的结果,甚至吹嘘到了蓝玉在世,朱棣不敢靖难的地步。 实际上蓝玉在明初的名气源自两处,一乃开平王常遇春的小舅子,二乃他被施以剥皮萱草酷刑且被族灭而为人所知。 蓝玉在军旅生涯中绝大多数时候多以副将,偏师协助等身份参与战争。而真正轮到他独当一面成为一军主帅后只经历两场大战。 其一便是扫荡西川元朝残余势力,月鲁帖木儿。可历史便是如此滑稽,作为主帅的蓝玉尚未到达明军后方大本营,月鲁帖木儿大军便被四川都指挥使瞿能大败全歼,活捉月鲁帖木儿。此战乃是瞿能一手包办,蓝玉只沾了个光。 其二便是为人传颂的捕鱼儿海大捷,可实际上是蓝玉于塞北奔波数月而徒劳无功,觅不得北元王庭所在。蓝玉气馁准备班师回朝,是左右副将军耿炳文与王弼死劝并立下军令状,在容他们二人搜寻三日,蓝玉无可奈何这才同意。而就是这三日光景,还真让耿炳文与王弼搜出天元帝的所在! 所以蓝玉想靠军功在这个时代想被人所知,简直是痴人说梦。 包元乾将蓝玉案来龙去脉与姜为说罢,姜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道:“难怪她闷闷不乐,我不该带她前来应天。” 包元乾轻叹一声道:“皆是我之过,往日忽略了此事。到了应天见小蓝如此反应,这才联想到此事。” 姜为摇头道:“不怪你,你我也只是怀疑罢了。究竟是与不是,还得让小蓝自己告诉我。可若真是如此,一旦泄露了消息会给兄弟们带来杀身之祸。” 他所言不假,蓝玉是被夷了三族的,若是朱棣得知蓝玉案尚有遗孤在世,必定会对小蓝诛杀到底,也会牵连他们几人。 毕竟,朱棣靖难是以朱元璋为正统而合法继位的,朱元璋时代的案子是一律不得翻案,否则便是对太祖高皇帝的不敬,这靖难的由头便会大打折扣。 他起身不安地踱步道:“不若我先带小蓝离去,这封赏一事不要也罢。” 包元乾摇头道:“那便是欺君了,圣旨上可有我们二人名字。他们去的,你却去不得。” 姜为道:“关己则乱,是我疏忽了。” 包元乾稳住他道:“莫急,如今小蓝暂无大碍,我们便不要自乱阵脚。且先等封赏下来,再做决定不迟。” 姜为缓缓坐下,他明白包元乾言之有理,毕竟小蓝身份还是未知,如此武断倒是仓促。加之如今并未暴露,贸然离去反而引人怀疑。 就在二人说话间叩门声响起,包元乾开门看去,只见是管理客栈的小吏。 那小吏满面堆笑道:“贵人勿怪,有客寻访而来。” “有客?”包元乾看向楼下,只见一个长身而立的男子遥望二楼的自己,淡笑作揖。 那男子五官挺拔,身材匀称,器宇轩昂,年纪不到三十。虽着一身布衣,却掩不住眉间杀气腾腾的神态,一看便是行伍中人。 “让他上来。”包元嘱咐一声便回身对着姜为道:“老姜,你方才还说武官。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端坐于屋内,只是片刻那布衣男子便已站在门前。 “想必二位便是吴侯提名之人?” “不错,请进屋一叙。” 那人合门入内,旋即推金山,倒玉柱般一揖道:“我乃凤阳留守司事,卫青。” “卫青?” 包元乾听着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这明初确然也有一个卫青,此卫青非汉代之卫青。他看着眼前这卫青面容俊朗,丝毫不弱于姜为,倒是个面若冠玉的青年俏将军。 三人互相介绍一番,那卫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二位莫要误会,卫某此来不是说客而是替人递信。” 包元乾取出信来一看,落款却是齐王朱榑。 “齐王?朱榑?”二人都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卫青道:“齐王殿下在伪朝时因握有军队,而被削藩囚禁于凤阳。如今靖难初定,圣上此次前往凤阳一为祭祖,二也是专程将齐王殿下带回应天款酬,复其封地。” 二人旋即将信中内容看罢,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原来这个齐王朱榑大有来头,信中所言其夫人吴氏乃是江阴侯吴高之妹!信中言辞笼络,似有让自己几人为其做事之意。 这朱榑既派卫青来送信拉拢,那应该便是武官集团的意思,难怪这武官集团早前迟迟没有反应。原来是等着朱榑从凤阳归来,以他为吴高妹婿的身份拉拢自己等人。 可这事儿绝没有这般简单,这朱榑既为吴高妹婿,可吴高却并未一股脑地与武官混迹一处,而是让自己洞悉朝中情况而定。 这就说明这朱榑颇为不靠谱,至少在吴高眼中是这样的。那自己也得多留个心眼,不能因为朱榑一封信便稀里糊涂的上船了。 “原来如此,既然齐王亲笔来信,在下受宠若惊。”包元乾打着太极道,“只是如今圣上还未召见,功名迟迟未定,这回信怕是要暂缓几日。” 卫青直言无妨,三人言语几句便送走了卫青。 姜为看着他离去背影,道:“凤阳留守司事这齐王倒是善于笼络人心,往日被囚禁在凤阳却能广结官员,让凤阳的留守司事替他送信。” 包元乾没关注卫青的官职,而是卫青此人。 他没能见到汉代的大将军卫青,却见到了明代的卫青。如今文武双方都已抛来橄榄枝,而选择权到了自己手上。 只是他被文武这么一夹,又有朱棣这厮在故意隔岸观火,他们几人真是倍感压力。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觐见 永乐元年,二月初一。 这日晴空万里,积雪渐去。略显刺目的阳光打入客栈窗户之中,将塌上盘膝而坐,紧闭双目的包元乾印得一暗一明。 他这般凝神静气,吸纳周天调息已有个把时辰。他充沛的气息游走全身,其两颊阵阵酡红,像是那女儿家害了大羞般模样,而实则是因为其练功时周身翻涌的气血上冲所致。 他自从习练了张三丰所传的易骨伐髓与调息之法后,如今算是登堂入室,渐入佳境。他习练古籍时早已不拘泥于形势亦不强求姿势,而是转精于意守。 只要他稍作凝神转注,无论是在吃饭、行走、打坐、休憩之时皆可一心二用的练功。他虽表面风平浪静,可却无一刻不在习练。 如今不过匆匆两三月光景,他的武功却一日千里,早已今非昔比了。那日一矛搠死丘岳,其力之霸道磅礴绝非寻常外家功夫可比拟。 只见寂静之下,包元乾霍然睁开双目,由静转动! 他自双腿轻轻一蹬,身形已高高跃起直冲屋顶梁柱。他虚掌作刀,腾空向前劈出,不等劈实早已收招隐于肋下。 冲势已尽,旋即在下坠中刹然出腿,凌厉横扫,快若疾风。一道劲风横出,在他双脚稳稳落地时,那不远处的灯火也骤然熄灭。 包元乾轻若燕雀般脚尖沾地,无声无息间早已落步生根,并没有发出踏地的闷响。他感受着体内充沛的力道,仿佛事无不可为。 他掸了掸新换的衣裳,心道这张神仙功法的玄妙,竟然真的能在数月间将自己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变成这般模样。 如今入了武道正途,他才明白包大叔那夜为何能徒手碎石,为何那些人可以飞檐走壁。他易骨伐髓后耳聪目明,甚至可以听见百步外落叶飒飒触地之声,能听到吵闹中楼下的窃窃私语。任何袭来的动作在他眼中犹如慢放了般,就如那夜刺来长矛的兵士般,让他从容躲过。 他深知这不是别人动作缓慢了,而是他的反应已超出常人数倍。 加之那徒手掷箭杀人的祆教高手,他在杀丘岳时便略有体会,这内家功夫凝于一点击发,妙不可言! 只是与别人掷箭杀人相比,他掷矛钉死丘岳倒落了下乘。他自问如今武功虽然一日千里,可是想学那祆教高手掷箭伤人恐怕还差不少火候。 包元乾心中忖度着,若以今日的武功再遇上那鬼力赤,虽然仍远不是其对手,但绝对不会被其一招打的口溢鲜血! 他念及此处长吁口气,便欲推门而出时却听到楼下清脆的甲叶撞响之声,旋即便似有大队人马直奔二楼而来! 他心中惊凛,毕竟前些时日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如今陡然听到兵甲之声,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刺杀丘岳一事败露,正派人来捉拿他。 “大喜,大喜。圣上即刻要宣吴侯提名二人入宫,包兄,姜兄。这平步青云,就在今日了!” 正当包元乾略微握紧拳头戒备时,只见房门‘哗’一声被推开,只听得人未至声先到,他凝目看去却见来人正是满面红光的萧仪! 他长出口气,原来是那朱棣终于要宣自己二人入宫见驾了。他看着萧仪身后两列整肃的罩甲御林军,也不知道是亲军卫中的哪一卫,一律把着刀柄,目不斜视。 萧仪进屋先是东张西望,旋即道:“姜兄呢?” 包元乾指了指隔壁道:“翘首以盼。” 萧仪听罢赶忙提溜着下摆往隔壁而去,包元乾深吸一口气,他等了整整一月终于是等来了这一日! 二人就这般在萧仪的指引下,在沐浴之后便径直下楼入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在一众御林军护卫下朝着东面应天府皇宫而去。 这马车虽远不如朱棣的金根车,但是却颇为宽敞大气,三人端坐其中倒是毫不拥挤。 萧仪一路上还是老样子,喋喋不休地给他们介绍着宫里的规矩,哪些忌讳不可妄言,诸如建文等字眼,更是提也不能提。 包元乾听他提及建文倒是好奇,那日正阳门接驾,那耿炳文便真假难辨。那在历史上被定义为失踪的建文皇帝,在如今是死还是活呢? 只可惜这千古奇案,在如今可是提不得的忌讳。 车驾摇摆中穿过中桥后,在府军右卫的驻地查验了身份,便径直来到西安门前。包元乾以为西安门便是入口,却没想到马车一转,便朝北而去。马车越过北面玄武门不算,又转而向南包了半个皇城,他们坐在车驾中虽然好奇皇宫,但两侧皆是威武庄严的御林军,实在是不敢把头抬出去。 这萧仪见二人奇怪便道:“今日圣上于春和殿召见你们,自然自东安门而入。” 包元乾听罢有些不解,这春和殿在明代应该是太子太孙的住所。照理说自己这样的草民因功入宫面圣,不是在武英殿就该是在文华殿。 这朱棣竟然弃此二殿,从而选择一个春和殿,是何用意?如今太子并未确立,这春和殿便是无人居用,他难道是想让文武大臣去揣测圣意?故而既不在武英亦不在文华,倒选了处不具备文武属性的春和殿,着实有趣。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萧仪掀开布帘看了眼,旋即便道:“到了,快些下马随我谨身而入,莫要喧哗。” “咦,你背上背得是何物?”萧仪刚欲下马便注意到姜为背着一块包袱,不由问道。 “敬献给圣上的礼物。”姜为笑道。 这包袱里装的自然便是那块被烈火灼的发黑的传国玉玺,他们二人听闻宣召早就将这块玉玺带上,准备直呈朱棣御前。 “何物?”萧仪略微皱眉,“你们可要知道这入宫时,任何私人物什皆要在宫门代为保管。这物敬献给圣上,究竟是” 姜为淡淡一笑,与包元乾对视一眼便道:“萧大人无须惊慌,这物什对于圣上乃是不可或缺之物。” 如今已到宫门之前,他们也无须遮遮掩掩,天子近在眼前,再神秘的事物都可以揭开它的面纱。他说罢便取下包袱,缓缓展开里间那块传国玉玺。 三人跳下马车,印入包元乾两人眼帘的便是一副钟阜龙蟠,琉璃飞瓦,桂殿兰宫的建筑群。朱漆的高墙,青瓦飞檐,重檐歇山顶,重檐庑殿顶层出不穷。 这宫墙便算颇为高大,却没想到里间的琼楼玉宇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一座座大殿孤傲的耸立,让二人在宫墙外便能看到里间鳞次栉比的琉璃瓦顶,星罗棋布地规则错落着。 古人将天星划分三垣星二十八宿。因为紫薇垣正处当中,故而古人多认为紫薇垣内乃是天子之居,故而将皇宫正中摆于正对于紫薇垣之处。 而古人造宫殿不仅于此,他们重天象,尚天人合一之道。于是便有引护城河绕皇宫四周,寓意天汉星河。 宫墙上每隔数步便是一个持着大斧大戟,身着仪仗宣花甲的高大卫士,如山般伫立其上,纹丝不动。 姜为有些暗叹不已,他虽颇有谋略,但始终颇低。莫说是他,就算是后世人的包元乾,在第一次面对如此气魄的宫殿群与震慑人心的甲士时,仍旧心惊不已。他只感觉到了此处被这气势逼人,甚至没有将头抬起的勇气。 而一旁萧仪的震惊之色却丝毫不亚于二人,他往来宫中不知百次还是千次,自然不会为这习以为常宫殿而震撼。 他方才从姜为手中看到一个黑黢黢的物什,他只粗略把看了几眼,便如梦初醒般懂了姜为那句圣上不可或缺之物。 他原以为这两人军功在身,得到圣上召见就已然是鸡犬升天了,没想到二人竟然还拥此物觐见,实在是令人侧目。 “此二子,日后必当位极人臣!”他心头狂跳,暗暗心道。 他领着二人,弓着身子匆匆自东安门一处小门入宫。三人穿过长长的侧道,入了东华门,搜查的周身物什,便也算真正的进入了皇宫之中。 三人一路自北而去,直往前方一处华盖大殿而去。包元乾大步而上,他心潮澎湃,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为了这一刻他被瓦剌追亡逐北,困守孤城。为了这一刻,他自塞北厮杀万里,虎口脱险。为了这一刻,他在雁门关上一骑当先,不避炮火。 如今,他终于要见到那历史上的永乐大帝,进入了这大明帝国最高的权力之地。 不知多久方才到了殿口,萧仪领着二人自侧门恭候。包元乾看着四周把守的御林军,显然这处不太寻常。 萧仪先是躬身而入,片刻后便面带疑色而出,对着二人招呼一声,包元乾二人便紧随而入。 大殿里间热烘烘的,却极为空旷。雕金玉柱,墨黑通透的地板整洁明亮,只是这春和殿里怎么没人? 准确说应该是只有一个和尚,他一身黑衣僧服侧对着三人,正叠着腿闲情逸致般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盅盅里的蛐蛐。 如今太子未立,那主位可除了天子一人外无可敢坐的地方,也难怪萧仪面色疑惑。 包元乾看着这黑衣和尚先是奇怪,但转瞬便冒起一个惊人的念头。在这皇宫里出现了和尚,这个黑衣和尚莫不是 “中书通事舍人萧仪,奉旨携吴侯举荐二人前来面圣!”萧仪领着二人走到正面,对着正斗着蛐蛐的和尚跪道。 萧仪侧头示意,包元乾与姜为会意跪下。 “草民包元乾!” “草民姜为!” “谨奉旨面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二人说罢才心头一跳,见萧仪扭头以责备的眼神看着二人。本来这些话语都是事先萧仪教了数遍,他们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了。 本来就商量好了,自侧门入内到了正殿跪下,直言万岁万万岁这一流程。谁知朱棣不按套路出牌,自己不在春和殿中,却留了一个黑衣和尚在主位。 他们二人有些紧张,便脱口而出却没有把万岁万万岁那半句收住。他们流程倒是没错,只是对着说的人说错了。 皇帝不在此处,你们山呼万岁,是给谁万岁? 包元乾念及此处心道妈的,漏了怯!这还没面试呢,就因言获罪,真他娘倒血霉! “呵呵呵萧大人且先退去罢,今日圣上龙体欠安,便以我来接见二人。”没成想那黑衣和尚并未怪罪,只是和煦的笑道便随性挥退了萧仪。 那黑衣和尚起身端手而来,略微沙哑道:“你们便是那助江阴侯平息内乱,击退阿鲁台南下的塞北义士?” 包元乾跪地作揖道:“是,却也不全是!” “哦?” 包元乾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等兄弟几人确实是助江阴侯破敌之人,但并非塞北义士。” 黑衣和尚似乎料到他有此一言便道:“哦?不是塞北义士,是何处人士?” 包元乾道:“我们几人都是陕西行都司,肃州卫人!那日雁门之乱骤起,变生肘腋之间。仓促下我们为了取得吴侯信任,不得不以借以塞北义士身份。” 他此话颇为有理,也是早就想好的。若是言明自己几人是肃州卫的人,那吴高自然会心生疑虑,肃州卫的人跑到大同来,和那周无恨岂非如出一辙。 就算有应浩这个锦衣卫,但是一群肃州卫人和一个肃州卫锦衣卫万里迢迢跑到大同,吴高不可能不怀疑。索性便扯了个谎,说自己几人都是塞北之人,配合应浩这个锦衣卫常年在大同边境刺探军情,如此一来情急之间,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原来如此。”黑衣和尚点点头,却毫不惊讶道:“既是肃州卫人,何以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大同?” 包元乾缓缓道:“实不相瞒,草民本是肃州卫一小卒。我兄弟姜为只是肃州卫一小吏,其余兄弟也都是肃州卫士卒。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大同,全因肃州卫指挥使邓平虏与同知李承恩之故!” “哦?且说来听听?” 包元乾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自己一行人无意间截到北元公主开始,得到了传国玉玺消息。再到后来邓李二人私下与瓦剌媾和交易,再到瓦剌围城,自己一行人被迫北上出使和林。 只是他自己也做了艺术加工,比如省略了几人伪造圣旨骗马哈木,克烈部等一系列事件。只言马哈木等人诓骗他们,将他们以假玺赠之却在半路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为数不多几人侥幸逃生,却因公主指引意外从和林汗宫中得到了真玺,一路南下经过鞑靼部时意外探知阿鲁台军队动向,这才直入大同告知吴高。 他半真半假的讲完,这些话也是几人早就商量好的。大明卫所百姓与士卒个个登记在册,汇总于应天府。 他们几人都是正编的士卒,小吏在应天府库都是有记录在案的。想编造身份,那便是茅坑里点灯,找死。 加之李承恩乃是李景隆堂弟,是迟早回应天述职的,自己几人入朝若是蒙骗朝廷,也容易被李承恩戳破,届时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到朱棣迟迟不见自己,自然不可能是喝茶打牌混日子。他既然今日点名让自己二人入宫,那一定是对于自己二人身份由来早就有了番调查。 与其铤而走险骗,还不如坦诚相告。本来他们称自己为塞北义士便是权宜之计,出使和林也是上官逼迫,如今拿到了真玺便是大功一件,又有谁会去计较些许瑕疵呢? 那黑衣和尚方才明知故问,听语气便知他对自己几人是何方人,早就知根知底了。 果不其然,那黑衣和尚终于听到了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面不改色,声音却提高三分道:“你说传国玉玺?” 姜为听罢立刻取下自己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间一方黑漆漆的玉玺。作揖道:“这方玉玺乃是自后唐末帝后便消失了五百年的传国玉玺,乃汉人失传之至宝。也是我等几人舍生忘死取来之物,亦是此行应天府的缘由。” 黑衣和尚大步上前擎起这方被岁月摧残的传国玉玺,他置于手中反复观看。 包元乾趁他观赏玉玺,偷偷抬眼瞥了几眼,只见这黑袍和尚年约七十,颇显枯瘦,弱不禁风般。双目廓如三角,形如病虎,鹰钩鼻挂于正中自带三分阴翳之气,薄唇似刀,寡恩少义,眉宇间藏不住的狠劲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六十六 文职武勋左右难 “如何?”萧仪见二人满脸迷茫的走出大殿,上前问道:“可授予你们什么官职了?” 包元乾二人茫然地摇摇头,他们看着白玉阶下来来往往的“衣冠禽兽”,正端奉着卷宗抄册不知往哪些殿去。 方才他们在殿内对着那黑衣和尚献出了那方传国玉玺,那和尚把看片刻便将玺收下,旋即便让他们起身离去,不咸不淡告诉他们待择日听封。 包元乾注视着四周踏着碎步的太监宫女,他陷入了沉思。这入宫面圣好像与他想象中的有那么“亿点点”差距。 他原以为是像后世剧里那般在三大殿中宣召,在百官侍立中自己长身缓步拾阶而上,在一众文武官员的瞩目下跪在陛前,然后突然献出玉玺,满堂哗然,金銮殿上的朱棣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是一气呵成! 然后便是功成名就,百官相贺,这是他梦里梦到的。可是如今他们入宫面圣却是低调至极,别说百官了,那春和殿里除了个和尚就没别人了,这圣没面到却面到个来头极大的黑衣和尚。 入宫前兄弟们一身白身,却豪情万丈。出宫时满腹疑惑,却仍是白身。 萧仪安慰道:“无妨,也不急于这一两日,且随我出宫静候便是。这天大的功劳,任是谁也忽略不了的。” 二人点点头,只是不知回去该怎么和一帮脖子伸长的兄弟们解释。 “少师,你怎么看?” 春和殿内,一处巨大的龙凤屏风之后,一个四十余岁身着黄袍曳撒,四五道苍劲长须垂于胸前,肤色略黑的健壮男子把看着手中的玉玺,不目旁视问道。 他目光炯炯,耳大如扇,阔口宽鼻,一副不怒尚自威,怒则流血千里的模样正端坐位中。而他所问及之人正是那一旁的黑衣老和尚,一代妖僧姚广孝! “回圣上,他们所交待的倒是与我们所查的大差不差,可以说身份来历不是问题。”姚广孝病恹恹地模样,朱棣问他话时也不起身,“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身怀秦皇玺,又在塞北杀了一大圈南归,实在是匪夷所思。就是不知这玉玺,是真是假。” 朱棣方才并非是龙体欠安,而是躲在了春和殿的龙凤屏风之后,让少师姚广孝在明自己则在暗,听着包元乾二人的说辞。 朱棣将玉玺置于一旁案几上,目光沉思道:“其实真假少师心头已然有数,他们既敢献玺就不会让自己走上绝路。只是过场还是要走走的,一会儿把这块玉玺拿去让礼部翰林院那几个废物鉴赏鉴赏,观摩观摩。看看是真是假。” 姚广孝点头称是,心道圣上在后半句时颇为玩味,直呼礼部与翰林院为废物。尤其是那句是真是假,言语间颇有三分得意之色。 他心知显然圣上对于这块出现及时传国玉玺极为满意,却兀自不动声色。只让礼部与翰林院那些文官过过眼,验验真伪。 这玺九成九的真,任何人来验都假不了。而朱棣的目的当然不是真让两部文官验真伪,而是借此天人感应之道,来堵悠悠文官之口。 他奉天靖难虽然荣登大宝,百官归附,天下归心。但是初掌大权,万象更始,许多人是阳奉阴违,口服心不服。 这些人表面万岁万万岁,私下则是杀千刀的燕逆。他入应天后杀了一大批,流了一大批,但是他不可能将朝廷百官全部杀光,奸臣榜上也只诛杀了前几个首恶,他杀人只为了政治目的立威而不是泄愤。若是杀尽百官,国家运行机构便立时崩溃,自己这得之不易的天下也要大乱了。 况且镇守边关的武将尚能里应外合勾结异族,别说这些靖难时跟自己唱反调的文官集团,指不定私下结党营私,不定多时背刺自己。 他可以马上打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虽然心中痛恨这些文官,但是却不能不仰仗文官。 如今借着自己登基不久,失传五百年的传国玉玺便飘然归来。在崇尚儒学,天人合一的明代,这是个不容置疑的奇象,彰显着谁主沉浮,谁才是天命正统! 他就是要让这帮阳奉阴违的书呆子瞪大眼睛看看,然后借他们的口一传十,十传百,便在不经意间闹地朝野皆知,继而整个京师整个天下都家喻户晓。 届时他再顺水推舟,举出传国玉玺,宣告自己的正统合法性,那时谁还敢质疑?百官可以质疑天子,却质疑不了老天爷! 姚广孝道:“这邓平虏与李承恩二人如何处置?” “那李承恩是九江的堂弟?”朱棣淡淡道。 “是。” 朱棣长吁一声,手指敲着桌案道:“一个是边疆柱石老将,一个是九江的堂弟他们虽私下媾和瓦剌,却非失城通敌。这肃州卫三面环敌,唯邓平虏尚能应付。如今靖难初定,边境不宁若是草草处置他恐不是时候。” 他沉思片刻便道:“朝廷如今还用得着他,且让锦衣卫给他记上这一笔,切记莫要打草惊蛇,日后若有他事再犯数罪并处也不迟。” “如此甚好。”姚广孝点头,“那曹国公的堂弟” 朱棣一摆手道:“九江有迎立定策之功,乃是朕亲表的勋臣之首。如今不过数月若是牵连到他,便是朕朝令夕改,法度不严。草草处置了便会让朝臣人心惶惶,且与那邓平虏一般记上一笔,召他回京述职便是。” 帝王心术便是如此,你犯了错甚至犯了罪。他第一考虑不是先处置你,而是处置你后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若是利大于弊,便即刻拿下。若是弊大于利,那帝王也会帮你遮掩错误,而后记上小本本伺机等把柄。一旦被握住把柄,时机成熟,须臾小事也能致人死地。 许多功臣勋贵往往因为一些小事便被处死,局外人不了解直言帝王薄情寡恩。实际上这小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而这些被处死的勋贵在之前不知犯了多少滔天大事,皇帝平日不便动他们,一旦时机成熟便是算新老帐一并算! 他处置完两人忽然记起什么,掸了掸下摆问道:“朕听闻前几日那丘福的小儿子被人杀了?” 姚广孝淡笑道:“不错,刺客来历不明还未抓住。” “让五城兵马司那些人都歇歇,抓不着就莫抓了。”朱棣冷冷道:“那厮平日作恶多端,我念及其父功劳往日少有追究。如今死了倒是件妙事,省的朕再寻由头惩治他。” 姚广孝满是皱纹的老脸一笑道:“五城兵马司与应天府尹的人早便了案了,据我知这主导结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淇国公本人!” “哦?”朱棣听罢直起身子,饶有兴趣道:“丘福这厮能有这气度,自家儿子被杀了却不深究?” 姚广孝哈哈一笑,拂着白髯道:“他乃所谓靖难第一功臣,自然是知道功高必然妨主的道理。圣上用了个淇字,不就是在以前朝凉国公敲打于他么?” 朱棣指了指姚广孝,少有地露出笑容道:“还是少师懂朕,不言自明!” 洪武朝的蓝玉,本该因功进封梁国公,却被朱元璋暗做手脚,将梁改做凉。一字之差,却相隔甚远。 古时封王封侯皆以单字王侯为尊,双字王侯次之。而单字王侯中又以秦、晋、齐、楚、梁、赵、燕重(zhong)号爵为尊。 可朱元璋给蓝玉封公了,却偏偏不给他梁这个重号公爵,反而用了个凉字成了杂号公爵,用意不言而喻。朱棣靖难后也学了老爹这一手,本该给第一功臣封齐国公,却将齐字改为淇。重号爵名顷刻成了杂号,用意也是一般无二。 两个老男人默契相视,不由得大笑几声。 “如今旁的说罢了,这献玺的几人”姚广孝言犹未尽道:“圣上可要如何安置他们?” 朱棣缓缓起身,负手道:“如今文武党争激烈,这几人乃是江阴侯所举,尚未涉及党争朕想援以为己用,恩威并施。只是,不知少师如何想的?” “那日袁珙曾替他摸骨,直言此人乃治世能臣,乱世枭雄,乃是一把两刃剑。”姚广孝沉思道:“圣上若要用他们,便不可以献玺之功赏赐,而是要以军功封官。” “哦?” 姚广孝意凛凛长声道:“玉玺乃是天赐之物,既是上天恩赐于天子,又怎能假经他人之手?所以圣上可以暗记几人献玺之功,引为天子心腹。而明面上却不能提及此事,且以平乱军功来赏赐几人即可。” “这几人引为心腹倒是极好,有献玺之功又没有党争背景,用于我手正是顺手的紧。”朱棣若有所悟点点头,“只是,几人当赏个何职何位?” 姚广孝笑道:“圣上若是想引为己用,便不要封赏太过。我倒是觉得让他们磨砺磨砺既能躲开文武视野,日后积功扶摇直上,也会铭记圣上恩德。” 他的话再明显不过,升米恩斗米仇,若是封赏太满则会失去晋升的动力,从而自得自满被文武勋贵拉拢腐蚀。而欲扬先抑,反而能让他们知道是谁提携自己步步高升,从而引为己用。 朱棣有些犹豫道:“几人毕竟是取玺在先,平乱在后。若是太过打压冷落,倒是容易伤忠勇之人的热忱。” 姚广孝似乎早便知道有此一问,他笑道:“圣上大可加授几人勋位,职阶勋三者调用以安人心。他们若是聪明人定会明白圣意,话又说回来若他们只是群酒囊饭袋,只看眼前利益也不值得圣上引用,如此一来反倒能考验他们心志。” “妙妙妙,少师非凡也!”朱棣鼓掌三声,又道:“可朕想以少师计谋为本,再添砖加瓦一番。” “哦?” 朱棣捋须昂然道:“他们几人虽无文武党争,却是来自一处,虽无党却无形间自成一党。长此以往,颇为不妙。” 结党营私,素来大忌。 姚广孝似乎懂了朱棣话语间的用意,便道:“化整为零!” 朱棣点头道:“不仅如此,不是满朝文武都注视着么,那朕就稍加改动,看看这回文武又如何去拉拢他们?”他说罢便低身对着姚广孝一阵耳语,须臾姚广孝便听得啧啧直叹不已。 朱棣说罢双手粗犷地提了提腰间玉带,浓眉一皱骂道:“这回也轮到老子咳轮到朕看看这帮文鳖武蟹们如何办!” 永乐元年,二月初三 包元乾入住的客栈便涌入了大批御林军,萧仪端端上举着圣旨庄重大步迈来! 客店小吏眼明脚更快,早早便上楼通知几人,等萧仪站在客栈说着“圣旨到!”时,兄弟几人早就在跪在门口候旨了。 包元乾二人提前入了宫还好些,客栈里几人可是等的磨皮擦痒日久。 如今圣旨来了,倒是一剂止痒猛药。 只见萧仪一声官服,严肃展开圣旨振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文绉绉的屁话,多是些平乱御寇等勉励赞赏的官话,包元乾也没往心里去记。 “有鉴于此,特封包元乾正六品国子监司业一职,散阶初授奉直郎,另特赏赐正五品武勋位,骁骑尉!” 萧仪念到此处也略有些停顿之意,他宣读了这般多年圣旨似乎这一份最为特别。 “特封姜为正七品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散阶初授忠靖校尉,另特赏赐从五品文勋位协正庶尹!” “特封应浩为从六品锦衣卫南镇抚司坐堂试百户。” “特封包布同为正七品太平府按察司经历。” “钦此!” 众人懵懵懂懂地听完,包括高守正,赵家兄弟几人都得到了封赏,不过都不在应天做官。在应天府做官的只有包元乾、姜为、应浩三人。 高守正去镇江做了断事官,赵家兄弟被派往苏州与常州做推官。他们官职大多在从七品至正七品之间,算不得多大的官,却也是足够让人羡慕的。 高守正原本就是个野七品总旗,大难不死如今又做了七品命官倒是知足了。赵家兄弟只是个小旗,如今来到江南做推官,也无异议,只是心里奇怪自己几人这般双重功劳,怎么只给了个六七品官做,就连包元乾也是六品文职,武勋五品。 应浩做到了寇石城的遗愿自然不敢奢望贪功,包布同对于官职大小没有概念,但是听着按察司便想起往日肃州卫按察司做官的任文增。 那任文增威风八面,想必自己这个按察司经历也不算遭。 姜为面不改色,而包元乾却泛起了迷糊,心道老子走南闯北取玉玺,平叛乱,退鞑靼你丫朱老四就给我个六品官? 还是什么国子监司业,自己又不是教书先生,这国子监司业一听就是个文官。他砍人还行,看书?还是算了! 不过众人还是叩头谢恩,毕竟是拿到官位了。 “诸位起身,不数日朝廷公文便会下来,诸位到时便能持公文勘合走马上任了。”萧仪脸色不似往日那般热情,倒显得有些不咸不淡。 想来也是,本来也是破天大功怎么也该是位极人臣,怎么也想不到最高也只是正五品,还是个无实权的虚职。他念到那处倍感惊讶,也就失去了想巴结的心。 包元乾心思活络,见御林军正在整备,萧仪还未离身便起身拉住他,萧仪还未说话便电闪般塞入几贯宝钞到他衣袖内。 “萧大人,这国子监司业还有什么奉直郎,又有个武勋骁骑尉是何意?”包元乾几人都没做过官,自然不懂。 萧仪可以不看人情,却不得不看“元”分。 他收了钱自然也露出笑容道:“奉直郎有所不知,这国子监司业便是在国子监内当差,乃是你每日都需公干之处。那奉直郎则是对应之散阶,也是同僚称呼的名号。至于那武勋骁骑尉,我萧某宣读这么多年的圣旨,头一次遇见文官授武勋,这武官授文勋的情况,更别说越级授勋了。”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包元乾与姜为二人听了个大概。这勋位是授给有功官员的一种荣誉称号,有品级俸禄待遇而无职掌,而官职则是他们实际执掌的权力,散阶就是对应的称呼了。caso 包元乾一个后世之人好理解,大概就是自己干的是六品官的活儿,但是待遇却是五品官,属于低职高配。姜为多年在衙门公干,也大概明白了其意。 只是包元乾一个边军,不授武职却让他去国子监当文官。姜为常年在衙门公干,不赏文职却让他去兵马司当副指挥做了个武官。 而包元乾做文官却赏了个武勋位,姜为做武官却得了个文勋位。这文职武勋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像是刻意为之的,也难怪萧仪会念到中途顿了顿。 怪异之处还不止于此,照理说勋官在从五品时才会授予,两人一个正六品司业一个正七品副指挥,怎么算资格也不够,不够却破格提了几级成了五品勋官。 如此他们领的俸禄便是五品,穿的官袍,绣的衣冠禽兽的补子皆是五品待遇。可不管如何,自己几人这么大的功劳,又有吴侯荐举,怎么算这官职都低了。 萧仪告辞后,兄弟几人倒是喜的喜,虑的虑。 包元乾还在想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小声道:“老姜,是不是咱们那日说万万岁,给这朱老四得罪了?” 姜为摆手,“若真的罪,掉的便是脑袋了。” 包布同几人倒是喜笑颜开,他激动地踱步道:“管他的,反正比在那肃州卫受欺负好便是!” 包元乾懒得理他,便拉着姜为道:“方才圣旨似乎未言及我等献玺功劳?” 姜为点点头道:“我倒是琢磨出几分味道了,圣上是在拿我们几人与文武官员博弈。文职武勋,武职文勋便是专门让文武两派为难的!” 包元乾点头道:“不止于此,这朱老四心思真他娘多!他把咱们几人拆散了不说,你我本是提名之人,他却故意将你挪为正七品与布同他们无二,所图为何?不就是想你与我们几人渐生嫌心?像那春秋时的二桃杀三士般。” 姜为笑道:“你只看其一未知其二!” “哦?” “他冷淡我们这般久时日又刻意压低了我等官职,可又让我二人破格越级升授勋位,其意多在安抚。虽不知其用意,但却非这般简单。”姜为低声道:“既然圣上不以献玺赏赐,我们便不能张着嘴胡说八道,惹火上身。” 他说罢便扬起下巴看了看兴奋的几兄弟,包元乾点点头,这些话必须得再三告知他们。 “奉直郎奉直郎”包元乾嘴里琢磨了几句,一拍脑袋骂道:“这不就疯子郎吗,这朱老四可真会给包爷封官。”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新司业 虽已是接近初春时节,但进入小冰河期的明初,依旧寒冷。 太平门外,左为玄武湖,右乃燕雀湖。 在桥头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其中一拨人驻足道别,依依不舍。 “哥,那我带小蝶去太平府赴任了。”包布同看着马车里,自塞北带回的小蝶,喃喃道:“哥,你在这应天府要好好保重,若有休沐节假可要记得来太平府寻弟弟我。” 包元乾整了整弟弟的领口,叮嘱道:“这在府治中做官,不比在肃州卫。肃州卫天高地远,你口无遮拦与人冲突尚有转圜余地。可如今你是朝廷命官,便决不可再意气用事,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这太平府即是今日之当涂县,距离应天不算远,百余里一日路程。不过毕竟兄弟分离,包布同性格急躁,他甚为担心他会因言获罪。 他这几日一直在叮嘱几人,绝不可将献玺功劳挂在嘴边,定要烂在肚中。尤其他不放心自己这个弟弟,年轻气盛,颇容易与人斗狠。 所以他也多多拜托了小蝶,若遇不可解决的大事,当要先修书送往应天交予他定夺。 包布同虽然急躁,但是包元乾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便道:“那就祝哥哥在应天平步青云,就等着哥哥发达了,日后好带我去鞑靼寻阿爹,告辞!” “好小子,说话还文绉绉的。”包元乾看着弟弟翻身上马,携着车轿远去不由感叹道。 赵彪与赵豹虽一个在苏州,一个在常州。不过二人是同一方向,便也正好作伴前行。 赵彪作揖道:“诸家兄弟保重,我们这便去了。日后多多书信往来,若是有事相求,我们二人定当义不容辞。” “保重。”姜为与应浩上前将二人送出桥头。 高守正是去镇江做官,镇江距应天也不过百余里路程。高守正有些踌躇不前,他的公文勘合本是最早下来的,却硬是等到了众人一起方才于今日作别。 “高大哥,有话要说?”包元乾问道。 高守正欲言又止,如是再三才道:“大包,我高守正这条烂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当初家破人亡,随你去塞北也是只图个报恩,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 包元乾摆手打断道:“高大哥,今日一切不仅是我之功。那日若非你带我出关打牙祭,恐怕我们也不会有今日。如今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你我兄弟若是再提便见外了。” 高守正上下嘴皮紧紧压着,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日后若是有需要兄弟帮衬之处,定当千里来赴会。” “告辞!” 包元乾送走外任的几人,正好姜为与应浩二人回身而来。他作了个请势道:“人也送了,如今该去把我们几人的事规置一番了。” 二人明白其意,便相邀入城而去。 包元乾所说的规置即是官服与住的地方,他们既然已得了功名,自然也不能再住于那酒楼之内而是要搬到朝集院坊间去了。 这所谓的朝集院便是在京官员的“集体宿舍”,说是集体宿舍,不过待遇却要比后世的宿舍强多了。 自正八品往上都是独门独院,像包元乾这种正五品的骁骑尉待遇,还是个二进院落。姜为是从五品协正庶尹也与他一般。 这朝集院设置在距离皇城不远处,其目的便是方便于官员办公与上朝。起初官员们还能遵守规矩,都住于朝集院。可立国三十余载,不少的高阶大臣渐渐地生出享乐之心,也就搬出的朝集院在应天府中自择府邸,反正他们上朝有轿子也不在乎远近。 而逐渐的朝集院中便成了中下级官员的聚集地,这些官员品级低下自然没资格去上朝,不过却极为靠近皇城洪武门外六部等官署办公地,所以此处也就成为了中低级官僚的住处。 应浩居于镇抚司内,自是不必。但是包元乾与姜为却不得不各自挑选了处院落,不过好在朝集院内闲置颇多,几日前便挑选了两间紧靠着的院落至今还未去入住。 两人想与兄弟几人同处些时日,今日送走了自然也要离开客栈前往朝集院了。姜为正好也能将小蓝带在身边,免得卢刚锋一人要照顾两人,目不暇接。 而至于官服,这也让包元乾略感意外。他是没想到这官服种类如此复杂,有朝服、常服、便服,光是便服便有曳撒、贴里、直身数种不同款式。 好在他们只是五品待遇,并没有上朝所需的朝服。不过要命的是,朝廷给了你官位,这官服却需要自己拿着朝廷勘合去私下订做。 他们几日前便订制了几套常服,便服,按着两人勋位的官阶,一人补子用金丝线绣成一只熊罴,一人用金色线穿成一对白鹇。 明日就是办公第一日,今日自然就要去取官服了。包元乾自选了绯、青、绿、白、紫各一套,往日他原以为明代官服颜色是区分级别,然后事实上并不是,常服是不以颜色区别官阶高低。 只要不是明黄与玄色,其余皆可自择。懂了这一敲门,那包元乾也就算放飞自我了,五颜六色各来一套,成了个标准的衣冠禽兽。 二人拜别应浩,取了官服后包元乾想到了一直被看管的本雅失里,正巧也要去接小蓝去朝集院,他便与姜为一同前往卢刚锋住处。 二人谨慎地入了宅门,抬眼就看到正在劈柴,挥汗如雨的本雅失里,还有一旁磕籽儿摇椅的卢刚锋,小蓝正在厢房内推门而出。 包元乾看着这滑稽一幕,感情卢刚锋是把本雅失里当苦力收拾了,堂堂黄金家族血裔,马哈木立的大汗却在应天府一间小院劈柴做苦力,倒是别出心裁。 “卢兄。” “恭喜两位兄弟,官袍加身。”卢刚锋起身相迎,指着本雅失里笑道:“这厮早晨闹脾气,我正罚他呢。” 包元乾此来便是专为本雅失里而来,他指着本雅失里道,“我跟他单独谈谈。” 本雅失里怨恨的目光斜视着自己这“胞兄”,卢刚锋二话不说便将他推入地窖,包元乾矮身而入只见本雅失里怒气冲冲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何须如此折磨我,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包元乾听他说这话,倒是好笑,“你本雅失里大汗如果这般有骨气,又岂能苟活到今日?”那日他在额楞山突围时,他被惊吓失禁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这草包就是典型的人菜瘾大。 若非哈剌章左右逢源,竭力周全着他,他能坐上大汗宝座? 本雅失里羞红了脸,知道自己在胞兄面前已经端不起架子了,便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将我囚于此地。难道只是为了羞辱我吗,我是对你下过杀手可那时” “那时也是情势所逼,对么?”包元乾淡笑一声,在昏暗的地窖中看着胞弟。 本雅失里轻哼一声,“如今被我你裹挟于此,早已没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由你生杀予夺了。” “我若是要杀你,何须留你到今日?”包元乾点燃地窖中的一盏油灯,道:“本雅失里,我知道你有帖木儿帝国的背景,不过你就没想过就算是帖木儿击败了马哈木,你不仍旧是个傀儡么?” “你什么意思?!”本雅失里本以为他会羞辱自己,却没想到他却顾左右言他。 包元乾负手走近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依靠哈剌章不也是为了大汗的权力罢了。如今哈剌章遁走,你也身处大明,你早已没有了政治资本。可以说,如今的你一无所有,已是废人一个。” “哼,还是拜你所赐!”本雅失里怨怒的盯着包元乾,若不是他毫无身手,他都想立时掐死包元乾。 “呵呵若是我说,咱们本是同根生。若是摒弃前嫌合作,日后一并闯回草原,再建大业你信是不信?”包元乾语出惊人道,“你往日置我于死地,我且当你情形所逼,不予追究。” 本雅失里听他这话,顿时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生死仇敌,竟然会对自己说要与他摒弃前嫌!? 包元乾之所以这般说,自然也不是真把他当自己人。而是本雅失里这个草包对自己有颇为重要的作用,甚至能承担自己影子替身的关键。他想到那句“安能辨我是雄雌?”,但此人心胸狭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能以利诱,而不能以威逼。 包元乾侧身道:“或许你不信,可我却有自己的计划。况且你已别无选择,如今废人一个除了与我合作外,你能重回草原?就算回了草原你又能起什么风浪?” 本雅失里谨慎地看着他,这个把自己抓到大明来的胞兄,不知道他肚子里又整出什么坏水。他没什么才华,往日凭借身份与哈剌章周旋才能站在那处。如今没了这些条件,跟个废人无异。 包元乾打量他两眼,便抽身离去留意一句道:“你自己这些时日好好考虑考虑,如今只有我才能帮你,咱们是互利共赢。你是个聪明人,可别犯糊涂。” 本雅失里怔怔立在地窖中,看着油灯火光闪烁。自己这胞兄虽然可恶至极,但是话却丝毫不假。他如今身为阶下囚,丧失了政治资本,若是还想往上爬除了与他们这群人合作外,已无第二条路。 可是自己贵为天元帝血脉,如今竟然只能委曲求全! “可恶!!”本雅失里念及此处,那种无力感袭来他怒上心头,一脚便踢翻一旁的杂货箱。 可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如今除了对着箱子发泄,毫无作用。 鸡笼山下,山清水秀,白芒点缀其间。 国子监便面朝内秦淮河,背倚鸡笼秀山,坐势前水后山,风光旖旎。 这日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随着钟鸣声阵阵,自国子监内荡漾而出,无数的权贵学子与各地举荐来的优秀贫苦学子开始往国子监涌来。 自四面八方形成一道怪异的风景线,许多学子穿着缝缝补补的破袄子,背着发黑的竹制书箧冒着寒风早早地便赶到了国子监大门侍立。 而有一部分则是坐着大轿或是坐着奢华的马车而来,这些学子非富即贵,随身都配着伴读书童替他们研磨墨汁,背负书箧。 只见在寒冷清晨,一声马铃响起,旋即一驾马车沿河而来。这驾马车周身涂满朱漆,车板上用貂皮铺就,两侧窗户以狐裘遮挡寒风,车帘也是厚重毯子。 车驾外有一个家丁模样的车夫赶着马车,到了国子监门口后,那厚厚的帘子被一个书童缓缓掀起。 那书童自马车跳下,取下车内书箧背上,撑着帘子轻声道:“公子公子”叫了几声却没反应,他翻身上车一看,原来自家公子在暖暖的车内睡着了。 他摇醒那睡着的公子,便再次跳下马车,那公子一身白衣文士服,披着裘绒揉着惺忪睡眼不满道:“惹人烦怎么日日都是这般早,这鸡都尚未打鸣呢!” 那书童将他扶下车驾道:“小公子,那鸡早已打过鸣了,只是公子睡熟了未听见。” 书童险些说漏嘴,顿时换了个称呼。那监生公子用折扇敲了敲书童的头,“讨打,公子便是公子,岂有小公子这一称谓?若是再唤错了,回了府便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喔,知道了。”那书童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监生下车时,另一方向一个四人抬举的轿子也到了国子监门口。 那轿子一倾便从内走出一个监生,正是那日作诗的张监生。张监生一下轿便见到了那白衣文士服的监生,连连上来作揖,满面春风谦谦道:“哎呀呀,没成想薛兄竟然提前到了。张敬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这白衣监生正是那日的薛监生,那薛监生见这烦人的牛皮糖又黏上来了。虽然眉头一皱,但还是清了清嗓子装腔客套道:“张兄大才不求早晚,在精而不在勤。我等愚人蠢夫,就是来的再早些也是无用。” “哪里,哪里。”张敬正欲再说,却听得后方一阵气喘吁吁地书童赶来。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书童,背着书箧满头大汗地赶到。 张监生皱眉呵斥道:“平日便让你随本公子一同勤加健体,没成想懒惰成性这般不中用,让大家笑话。” 书童连连说是,那薛监生却不由得白了张敬一眼,心道与你强身健体,那你怎么坐轿子来不与他一同跑到国子监来读书? 那薛监生身旁书童心道这张敬本身有马车不坐,反倒是喜欢折腾人。无论是抬轿的还是书童,都被他折磨的够呛。 自家小姐哦不,自家公子虽然偶尔会责怪自己,不过比起张敬的书童可是幸福太多了。 “薛兄,见笑了。”张敬皱眉骂完,旋即换上一副玉树临风般笑容道:“不知薛兄可知咱们这国子监要来一个新司业?”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莽夫治学 “新司业?” 薛监生皱着黛眉,“那刘司业呢?” 张敬负手一笑道:“那刘司业早便受不得咱们闹腾,怕担责。几日前便提了辞呈,如今告老还乡享福去了!” 薛监生若有所思道:“我们会不会太逾矩了些,这” 张敬哈哈道:“来国子监的权贵们,几个是真静下心来读书的?不都是来待个年载日后图个仕途顺利么?这些屁大的司业哪个敢不开眼,跟咱们作对?” 薛监生听罢却有些沉默,张敬说的不错。这刘司业摊上这帮监生当真是倒了血霉,如今致仕回乡才当真是享福去了。这国子监生源分为两部,一是权贵二是天下贫苦勤学而得到举荐的学子。 那些贫苦学子自然是发奋苦读,但是权贵学子大多只是走走过场,可也并非全部。 至少她自己,就是例外。 她本为女子,只是想读书不想大字不识,可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 为此她与家里大闹许久,溺爱她的父亲方才托人走了后门来此国子监读书。 她读书只为了识文断字,明事理而非是镀金做官。她是女子,她不愿做官也不可能做官。 可她虽极力想知书识字,但是这帮子权贵子弟却常常闹地学堂不可开交,她前些日子都想罢学请教书先生入府了。只是这国子监是大明最为权威的学府,谁不想来此学习更深奥的经学之义呢? 那张敬心思活络,见她沉默便笑道:“薛兄不必忧虑,日后待我张敬平步青云那至少也是三品堂上官起步,皆是薛兄若有困难大可寻我便是。” 他话里有话,既展示了自己的前途又暗示薛监生日后自己能帮衬她一二。 “咯吱吱”正巧国子监大门大开。 薛监生尴尬不是礼貌地挤了个笑容,便拉着书童朝国子监内走去。 “欸,薛兄,薛兄!”张敬在后叫着,却见薛监生头也不回走了,兀自笑道:“薛兄八成这是害羞了,妙哉妙哉!” 国子监内亭台水榭,雨花石堆叠的假山以造势,引秦淮河填池以造景,书香卷卷,青瓦飞檐,讲学求义之声朗朗而来倒是不失一处求学圣地。 国子监分六堂,一般的权贵多聚于广业堂内,而另五堂则是莘莘学子所处。国子监内除开挂名的衍圣公为正二品,却常年不来外。最高常驻官员便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紧随其后的便是两位正六品的左右司业。 其下五经博士,助学,学正,学录不计其数,也是国子监教学的中坚力量。而左右司业则是辅助祭酒处理国子监大小事务,另外还要对六堂教学质量与学子学成考核负责,若是学子考核不过,司业是要背锅的。 大明以左为尊,左司业专负责权贵学子聚集的广业堂,右司业则负责其他五堂。左司业虽然只负责一堂,可却是个实打实的烫手山芋,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嗣,他们哪个也不敢惹,所以国子监没人愿意去负责广业堂。 如今天色早已大亮,其他五堂已然传来博士们教学之声。可这广业堂却依旧鸦雀无声,这些权贵学子们至少也是三品大员往上的勋贵官宦子嗣。 一头花白的讲经博士正站在堂上,茫然地看着堂下叽叽喳喳,斗蛐蛐,踢蹴鞠的什么都有。他本想出言,却插不了话。想发怒呵斥,却碍于这些权贵的身份。 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四周数个助学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他们本是维持学堂纪律的辅官,如今却是一头莫展。老博士轻叹一声,也习以为常了。 就在学堂内闹哄哄时,只见一声粗粗地咳嗽声自门口传来。 “左司业!?”那讲经博士喜出望外道。 这一声如顽石入静潭,激起水花一片。里间的监生们停下玩乐之事,纷纷看向前方。 只见一身着绯袍官服,头戴乌纱帽,腰系金玉宽带,脚踏乌龙皂罗官靴的男子长身而入。 他步伐稳当,身形挺拔匀称,合身的官袍附于其上颇有些威风凛凛,其绂冕所兴,冠盖如云。一柄仪刀正悬挂于腰间,乃是一副标准的武官打扮。 “这是何人?” “武官怎么来咱们国子监了?” “几品武官?” “不过只是个五品。” 那人转身正对着满堂权贵子嗣,露出了胸前织金熊罴补纹。一时间权贵子嗣们纷纷议论起来,武官怎么到了国子监当司业了? “怎么是他?” 那薛监生见到包元乾,短暂的错愕后,旋即便识得了这左司业便是那日酒楼作诗之人。 “难怪他出口成章,原来是新任司业”她玲珑心思转瞬明了,不过看着包元乾胸前的补子又喃喃惑道:“可他应是个武官,这武官又如何做得司业?” 张敬似乎也认出此人便是那人拂了自己颜面之人,他冷哼一声,“原来是个司业,我当哪个糙汉能做得那番诗呢。” 他瞥着一旁正陷入思虑的薛监生,不由道:“薛兄,且看着。这厮蹦跶不了几日光景了,哼!” 包元乾一手把住刀柄,另一手端在身前。他见着满堂议论,不由地轻敲了敲桌案淡淡道:“本官便是圣上钦点之司业,包元乾。本官无字亦无号,你们可以唤我司业或奉直郎皆可。日后便由我督促各位监生勤加学习,以备考核。” “嘁。” “什么奉直郎?不过是六品小官儿罢了。” 听到包元乾一番介绍,这些权贵都嗤之以鼻。这六品司业对他们而言,着实不值一提。哪怕他穿着五品的补服,区别仍然不大。 面对着嘈杂的讥讽声,身旁的老博士也出声劝阻众人却无济于事。薛监生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笑声,不由得皱起眉头,以前刘司业也是这般被挤兑走的。 “哎,他虽做得好诗,可官阶实在低了些,压不住这些纨绔子弟的。”薛监生轻叹一声,心道自己得趁早请个教书郎了。 “哈哈哈!!” 只听得讥讽间,一人放声大笑,声如洪钟眨眼间便盖过了满堂嘲笑。 众人闻声而止,却见是包元乾兀自大笑,他们都有些面面相觑,这人好生奇怪。 好一半晌,包元乾笑声戛然而止道:“笑啊,怎么不继续笑了?” 他低垂眼帘,缓缓问道:“你们可知,为何我是个武官却任了司业一职?” 张敬斜靠在墙旁,抛着手中的蹴鞠玩味道:“那谁知道?说不定是在战场上吓得失禁,只能武转文了呗!” 他说话极为不客气,引得哄堂大笑。 包元乾看着他手中惬意地抛着蹴鞠,淡笑一声,陡然二指探出擎住桌案上一支竹制毛笔,曲指一弹。 “唰!” 只听的一声鸣响,那被抛在半空的蹴鞠被一支毛笔刹然洞穿而过,炸出蹴鞠中的羽毛漫天飞舞,余力不尽,毛笔带着蹴鞠一并钉在木墙之上,发出‘砰’一声大响! 张敬被突如其来地变故怔的一激灵,他忙抬头看着头顶那支钉入木墙寸余的毛笔,他心头狂跳间望向始作俑者,包元乾。 包元乾这一掷之威,惊住满堂纨绔,十数步外能以毛笔掷入木墙之中,这需要何等的指力?! “学堂之内,不许出现嬉戏玩闹之物。”包元乾收回手来,笑意吟吟地看着张敬,“是也不是?” 张敬被这一惊拂了面子,立即起身指着包元乾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你!”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上一刻还在长身立于前方十数步远的包元乾,刹那便龙骧虎步地突身到自己身前,旋即他感觉自己领口被人一攥便失去了重心。整个人似轻飘飘地别人提溜飞起,掷于脚下木板之上。 只是那人巧力颇足,虽把自己大力掷起,却落地无声。他抬眼看去,只见上面包元乾正躬身攥着自己领口,死死盯着自己! 包元乾乃是久经厮杀之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他杀意一起,不怒自威,那种摄心心魄,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寒意不是小儿发怒能够比拟的。 “侮辱师长,调笑上官。”包元乾冰彻道,“小儿郎不知天高地厚,本官在沙场上手刃之敌足可叠一座京观,岂容你肆意侮辱?” 张敬颤巍巍看着包元乾的神色,可他仗着身份嘴硬道:“大胆!我乃都督佥事,隆平侯张信之子,你区区六品司业胆敢” 张敬上一刻还斥责包元乾大胆,只见他话未说完,包元乾怒目圆瞪抬手一拳便朝着张敬轰下!他这一拳乃是内家功夫,劲道十足带着破空劲道直奔张敬头颅! “别我学,我学!!” 张敬失声求饶,因为他从包元乾骇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嗜血之意,看到了武人的杀伐果决! 他在那一刻有一种直觉,那便是这包元乾的拳头真会不管不顾地捶在自己头上! 他所言手刃之敌足以叠座京观,在这一刻他深信不疑,绝非是狂妄虚言夸大! 而那扑面而来的拳头,带着咧咧劲风,打在自己头上还有命乎!? 自己虽尊贵,却也不能跟他意气用事一命换一命,实在是太不划算了。他可是要留待有用之身,尝遍烟花巷柳之人。 包元乾听他求饶,松开了他,起身负手踱步道:“你们虽为权贵子弟,可如今却是白身,白身即是百姓。若不尊师长,不尊上官,可知何罪?” “我知道你们父祖皆是功勋之人,官职比我大了不知多少阶。可那是他们,我包某人确然动不得他们,可我一个朝廷钦点的正五品骁骑尉行司业事,对你们这些白身平民来说那便是上官。” “你们若是不服,大可回府告状。告上那督察院,再告上朝廷,让朝廷来处置我。”包元乾回身冷冷环视这些纨绔道:“可我包元乾只要在国子监,在广业堂一日,你们就都得听我的!别人不敢动你们不代表我包元乾不敢动尔等,犯了国子监的教规我便以教规惩处,若是犯了国法我便亲自押着你们槛送应天尹!” 他习武之人,声如洪钟,一番滔滔之言振聋发聩,将这些纨绔子弟惊地大气不敢出。 他们平日都是欺负司业官的主儿,哪儿想过有一日有个不要命的疯子,拼着跟自己同归于尽也要让自己一群人好好读书。 他们虽然骄纵,却不是骄悍,欺软怕硬习惯了,遇上了硬茬子便泄了气。 “我说的话,尔等听见没!?”包元乾怒拍桌案,惊起一声巨响,将身旁的老博士都惊的一跳。 “是!”只听得满堂纨绔战战巍巍,齐声应道。 那薛监生长吁口气,心道苍天保佑,总算来了个镇得住这帮纨绔的司业,看来自己不必请教书郎中了。说实话,她挺喜欢国子监此处的鸟语花香,书香卷卷之感的,主要是可以翻阅许多古籍名册,这是在家无法做到的。 “如此甚好。”包元乾忽然满面和煦道,“本官欲在广业堂设一班长督促尔等,日常博士布置之功课,学堂纪律皆有他汇报于我。本官若有事不在国子监,那么他便是有监视汇报之权。” “班长?”一群纨绔面面相觑,这词儿可真新鲜。 包元乾也不知如何解释班长一词,他只能把后世自己班主任任班长管班的套路用在此处,权当死马作活马医。 他绕了半圈便走到薛监生身旁,“这位监生,敢问你姓甚名谁?” 那薛监生被问的一怔,旋即手不知放在何处索性便搅在一起道:“我我名薛无垢。” 包元乾点头道:“好,好。本官便以薛无垢为广业堂班长,你们若是不尊师长,不尽心治学他便有权告知于我。” “啊?这”薛无垢支支吾吾,没想到包元乾突然任她来监视他人。 “无妨,不要怕得罪任何人,任何敢私下寻仇者,本官一定按国子监教规严惩不贷!”包元乾以肯定的神色点点头,那薛无垢轻叹一声便不再说了。 这也是包元乾计划好的,他在来之前就寻思会不会遇上那张监生和这雏儿,结果一入广业堂果不其然。 他目力过人,一入内便在一群纨绔中认出了几人。他方才便是故意要拿张监生这个领头的开刀立威,杀鸡儆猴。 他当然不会莽到真一拳打在张监生脸上,只是他吃准了这张监生定受不得自己一拳恐吓求饶。方才在讥讽声此起彼伏时,他虽在大笑却也观察到这个薛无垢神色尴尬,并未随流。 他心知肚明,这个薛无垢自然是想好好学习的人,于是便把监视的责任交给她。之所以不给这些助学,便是助学乃是小官容易被这些纨绔报复,而薛无垢自然家世不凡,这些监生对她也会有所顾忌。 以权势监视权势,自然便是最好的解药。 这般纨绔不敢怠慢,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朝廷为让一个武官来任司业,这挎刀的武人是真有两把刷子! 对于这些纨绔,文人好好给他们讲道理是听不进去的。唯有靠着笨办法,粗手段才能让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听话。 就在包元乾挎刀监视中,一声声诵读与老博士讲义声充斥满堂。 那老博士也被这陡然间的转变暗暗发叹,心道这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薛无垢此课乃是她入国子监以来,第一回尽情用心的学习老博士所传之识,她自然是满心欢心。 她忙里偷闲中偷瞥了几眼新司业,心中直道这人不单做得诗,这整治人的手段倒是丝毫不差,那弹笔入木三分,还真是将这帮纨绔给镇住了。 “难怪用武人任司业,朝廷早该这般做了!”薛无垢低声嘟囔道,今日她才算是解气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奉天靖难,文渊奇人 包元乾自新官上任,一把火将广业堂“烧”起来后,这些纨绔竟然真被他给镇住。 他也是无奈,他早在鸡鸣时分前便星夜地赶到了国子监,那是比监生还要早半个多时辰。由于是上任第一天,他不得不提前来监学见过上司祭酒与同僚右司业一众人。 这些读书人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那祭酒姓郭,乃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据说任此职快二十载了,标准的老学究。 他的同僚,右司业于彦昭管辖着另五堂,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他颇有一番胸怀天下黎庶的心胸,可这样的人讲起圣人之道尚可,唇枪舌剑倒是不在话下。但是对于油盐不进的官宦子弟,那就是快刀斩流水,毛用没有! 早在国子监还未开门时,这老学究便想让于彦昭暂管一日广业堂,让包元乾熟悉熟悉国子监。可于彦昭打死都不愿去,与几个学正连连推着包元乾去广业堂。 包元乾什么心思,看着这帮臭老九一肚子坏笑的模样,心头便有了几分底了,给自己的不是什么美差闲差,而是个苦差! 也就是那一刻,包元乾似乎明白了姜为所言。那日封赏下来,官职都颇低,姜为好几次私下告诫他莫要懈怠。 今日来这国子监后,正好与姜为的话不谋而合。看来这个朱老四安排自己一个武人任职司业,绝非是空穴来风,而是刻意为之。 其目的不言而喻,朱棣便是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处理这块烫手山芋,这或许只是个开始,也是一种对自己的考核。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也莫说什么重任。且混个小官,苟且一生便是。 往日刘司业没有后台背景,也没有皇帝授权,对于这些纨绔自然手足无措。可如今自己是答题人,背后有着朱棣似有意无意的首肯,那他就没什么可顾虑的,放手干就完了! 琢磨透了这层关系,所以方才在广业堂,并非他刻意板着脸,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做与人看。而是朱棣已经把试卷出给了他,他就必须要硬着头皮把这张卷子做好。 毕竟,这五六品的官儿,可不是他的目的。他要的是往上走,一上又一上。只是如此一来,倒是把这些文勋武贵家的子弟折腾不已,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想来也无大碍,文官武将得罪也罢,不得罪也罢。毕竟如今是大明天子在盯着自己,大不了包爷转投天子门下,管你什么文武党争。 那郭祭酒倒是啧啧不已,直夸包元乾好手段,他的到来对于广业堂自是一剂猛药。于彦昭是个斯文人,自然不会动手粗鲁,不过也暗暗点头,心道这帮兔崽子好日子到头矣。 雪夜,应天府皇城,乾清宫。 在灯火葳蕤的乾清宫,四周檀香阵阵,纱幔帷帐,绫罗绸缎悬挂四壁。 “爹,是你么?爹” 宫殿中的龙榻上,一个黝黑肤色的壮汉紧闭双目,四肢有些紧张地扭动,嘴中喃喃地说着梦呓之语。 “爹!!” 那壮汉似乎做了噩梦,大呼着突然惊醒! 他满头冷汗,胸前背后的明黄色亵衣都已湿透!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四周龙榻上的纯金龙首,正从四面吐着珠子冷冷地注视着他,他突然背脊发凉,惊声一啸将棉被掀起盖住一只金龙首! 同塌的女子被他一番动静惊醒,立时起身跪近,安抚着他的后背道:“陛下又做噩梦了?” 朱棣瞪大虎目,眨也不眨地望着床榻,手中死死攥住床榻。 听着他惊呼,四周的内侍与御林军纷纷赶至殿外静候。 “圣上” “滚!!” 一个内侍官刚开口,便被朱棣一甩袖一声虎啸呵退。内侍官都是伴虎之人,自然眼明手快,招招手便将四周值守的御林军遣退。 “方才朕梦到爹梦到先皇了。”好一会儿,在女子的安慰下他才渐渐缓过神来喃喃道,“先皇执剑质问于我,为何造反” 他多年靖难,几度生死,早已睡不能深眠,时常伴随噩梦,轻声响动都会将他骤然惊醒。往日他虽常叫父皇,可下意识依旧会叫出一声爹。 那女子如瀑长发,用方巾攒着朱棣额间的虚汗,安慰道:“想必是陛下近来操劳国事,思念亲人过度所致,臣妾明日便让太医院调制宁神药方。” 朱棣咽了咽唾沫,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女子所言,只是兀自摇头道:“妙云,你也是见到了那份诏书的。诏书上先皇让朕星夜带兵直奔应天,这分明是要传位于朕。可是朕却远在北平山高水远,遥遥两千里,朕星夜兼程还是没能赶上,让朱允炆那厮近水楼台先得月,狗胆包天竟抢先谋害先皇,矫诏登基!” 徐皇后轻拥着朱棣,喃喃道:“不怪陛下,先皇临终之际身边之人皆是那太孙一党的文官。先皇政令不通,圣旨不达,能够拼死将那份诏书突破重重险阻送至陛下身前,已然极为不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大局已定,再无后患。” 朱棣将头埋在徐皇后的怀里,恨恨道:“我大哥朱标暴亡,二哥秦王,三哥晋王都是忽而暴毙,他们三人皆是年富力强之辈,可却都没能活过四十之数。先皇驾崩前一年,那夜鸩酒若非妙云识破,朕当随父兄而去矣!” “腌臜恶事做尽,竟然将毒手伸向父皇,生生架空了他。”朱棣虎躯大汉在此刻竟然有些悲怆道,“朕替父兄报仇,奉天靖难,奉诏登基何错之有!?” “可为何朕会梦见父皇持剑责问朕?为何天下人皆言朕是反贼,皆骂朕为篡逆,为何!?”朱棣哑声悲怆,热泪夺目而出。 他的糙脸贴在徐皇后怀中,拼死压抑住自己的泣声。徐皇后感受着怀中的震动,谁也想不到白日震慑天下的九五至尊,每每到了深夜却在自己怀中崩溃失态。 她轻叹一声,想起先皇驾崩之际。先皇于四月底突然病危,届时还在北平的燕王朱棣在闰五月初五收到了应天府的诏书,让朱棣还京待命。一并送来的,还有天子的走马符牌,这走马符牌即是天子的兵符。 朱棣深知此二物背后的迫在眉睫,千钧一发。他当即便调兵南下,以父皇病危,儿子进京探望的名义率领大军直扑应天。 可毕竟是遥遥两千余里,朱棣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淮安被朝廷派人堵下,并宣告先皇已于七日前驾崩,应天府已有新皇登基,昭告天下。 淮安距离应天只有区区三百里,不过一日路程。可朱允炆却抢在朱棣到达淮安的前一天登基,坐实了正统。先皇于闰五月初十驾崩,草草五六日便下葬。 待得朱棣十六日赶至淮安,朱允炆已然早登基一日,并勒令诸王不得进京哭丧。此时大局已定,新皇“奉诏”登基,就算朱棣手里有符牌又有入京的诏书。 可是新皇勒令你原路返回,先皇诏书便成了一纸空文。若是强行南下,那便是与天下为敌,成了彻头彻尾的反贼。 朱棣那时显然没做好造反的心理准备,他原意是去奉诏登基的根本没有造反的想法,万万没想到却被朱允炆抢先下手,勒令其返回北平。朱棣不是傻子,他一算时间便知道自己父皇驾崩的蹊跷,无奈也只得嚎啕大哭而返。 如今靖难功成,却不能向天下公开此事。一来他未见实情,只能从这兵符与诏书中猜测一二。二乃帝王之家必须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否则就会使天下哗然,损害朱家统治的法统性。三则是他虽诛杀了谋害先皇的几个文官首恶,却不能牵连更多人,毕竟他仍然需要这些衣冠禽兽辅助自己统治大明江山。 朱棣在徐皇后怀中释放后,缓缓起身一扫低沉,眼神狠狠道:“朕九死一生方才夺得帝位,绝非是窃国之贼,朕乃奉天靖难,是奉诏登基!!” 徐皇后双手枕于额头,行礼道:“陛下忍辱负重,天下人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朕绝不会走先皇老路,英武一生却死不瞑目。”朱棣看着殿外飞雪,“朕要制衡文武,谁翘头便杀谁锐气,谁势弱便扶植谁。杀,杀!让他们忙于争斗,难以一家自大威胁到朕。” 他目光坚定,忽然思绪一转似乎想到一人,平复心境缓缓道:“近日那国子监的司业包元乾,倒是干的有声有色,竟然能将一群纨绔制的服服帖帖。呵呵他是个聪明人,竟然洞悉了朕的用意。” 包元乾在国子监一连七八日,都是朝出晚归,兢兢业业。 自从那日震慑住纨绔后,第二日那张敬与好几个挑事的便索性不来国子监了。包元乾见此情形心头自然大爽,心道剔除几颗老鼠屎他正巴不得。 如今的广业堂虽然人数少了些,不过留下的都是愿意刻苦之人,老博士自然也是眉飞色舞般口若悬河,一展才华。 他视察过几番广业堂,那薛无垢一介女流倒是比男子还愿意用功,只是每日早晨来都是一副倦容,一看就是没睡醒。 不过她一个勋贵子女能够主动去学已然不易,他也就没有再强人所难。 这几日都没人寻自己霉头,他想来也是猜对了,自己如今是奉旨办事,谁敢触自己霉头? 只是他一没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在国子监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同僚都是些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之辈。动不动便引经据典说教他人,他听得头皮发麻。 他公干了几天,记不得许多规矩也懒得和这些皓首穷经,白发苍苍的博士们讨论什么,只要广业堂平稳无事,那他便可摸鱼浑水。 今日闲暇,他正在绳愆厅办公,却见郭祭酒走来。 “左司业,今日是宫内三月一度调取诸生功课笔录之日,一会儿你便与本官一同携带卷文入宫造册。”那郭祭酒勾着背,沙哑道。 “是。”包元乾看着这小老头像个虾一般弓着,真担心他能不能搬得动那卷文。 郭祭酒离去后,包元乾去了趟广业堂,朝里间招招手,薛无垢便小心翼翼踮脚而出。 “司业有事?”薛无垢灵眸眨了眨不解道。 包元乾看着她那两道八字胡,心头直想笑。他指着广业堂道:“本官即将入宫一趟,不在时你且帮我盯着这些个王八犊子。若是敢在学堂造反,本官回来便收拾他们。” 他将后世班主任管班那套移花接木,没想到在自己威胁下竟然真起到了不小作用,算是活学活用了。caso 薛无垢眸子一转,便道:“司业且放心就是,学生明白了。” 包元乾这才点头离去,薛无垢看着他背影,左顾右盼自语笑道:“王八犊子?这司业用词倒是绝无仅有。” 不到半个时辰,国子监外的装册马车便已备置妥当。十几个学正,助学搬着小山般的书册装入马车。 郭祭酒便挑了四五个老练的辅官一并上了马车,朝着皇宫行去。 这是包元乾第二回进皇宫,比起上次来的踌躇满志,这才倒是平和了许多。马车仍旧是绕了大半个皇城,自东安门而入,又在东华门搜身查车,耽误了许久方才进得皇宫。 他们上回来马车在东安门便停了,这回倒是因为装册之故一直到了东华门方才停下。毕竟东华门后就是大内了,大内禁止车驾,不管再多的书册都需要人来运。 那郭祭酒一把年纪了自然搬不动书册,所幸他选来的都是身材较为健壮之人。他们分拣着书册,一个姿势的捧着堆叠成小山的册子,几乎遮住了前方视线。 那五个辅官一个姿势捧着书卷,比那练马步还要辛苦。几人都不敢喊累,抿着嘴伸直了胳膊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直向前走去。 包元乾看得好笑,他膂力过人又内外兼修,自然比他们悠闲的多,如今快步轻迈倒是比前方的郭祭酒还自在。 那几个辅官见包元乾抱着这般多书卷还能如履平地,心中都不由得暗叹不愧是武人,这劲道可比他们这些教书的大多了! 几人走了许久,手臂颇为酸麻。 “就是此处了,今日要将书册运入文渊阁造册。”郭祭酒拄着拐杖,一步步向数十级台阶上迈去。 后面几个辅官可就吃罪了,满头大汗地艰难地迈向上方。包元乾想早些办完事儿下班回家,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下便将自己那堆放在文渊阁前又返身替那几人运至顶处。 “咱们这司业莫非是老牛转世,怎得这般力大无穷?”一个辅官擦着汗,感叹道。 包元乾看着这明代南京的文渊阁,高大壮阔,装饰奢华,窗户,垂幔皆是纱罗制成。文渊阁基座便有十余米,远高于四周建筑。 里间小吏文官来来往往修撰,探讨。文渊阁内白雾阵阵,似为仙境般,那是檀木沉香燃烧之故,以致香飘数百步之遥。殿前像是火焰山般热气腾腾,比之后世清代文渊阁实在不知胜了多少筹。 郭祭酒带着四人穿过忙碌的前殿,绕过几个弯推开一扇厚重的楠木门,转而向下走了百余米。 这里由于贮藏书册,颇为阴冷。包元乾看着四周寂静一片,相比于前殿的繁忙这里倒是个取文阅看的好地方。 郭祭酒回头道:“司业便到此处,你上任不几日还不熟于造册流程,便由我们几人入内造册。待得我们造册完毕出来,再将造册图舆告知与你,你平日里多看看这图舆,下回再来便可轻车熟路。” 包元乾本来就对这些繁琐精细活不感兴趣,见郭祭酒让自己等着自然也就爽快答应了。 他见几人又进了一道门,不知往何处去了,他便在此处无所事事,掏出本国子监带来的鹰狗之书看地津津有味。 正当他看得来劲时,只听得旁边一声“咯吱”响起,从侧门走出一人。 他原以为是郭祭酒出来了,心中还想怎么这般快,旋即便觉得不对劲。郭祭酒是从前方进去的,这侧门怎么出来人了? 包元乾收起鹰狗之书,看向那走出之人。只见那人一身素色常服,衣服上没有补子也没有任何纹路。 那人长身朝外走去,经过包元乾身边时似乎注意到了他。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那人容貌端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透露着三分不容置疑。 包元乾见此人一身穿着并无异常,只是腰系黑牛皮细带,点缀些许金块,几根遒劲长须兀自垂下,双目锐利泛寒,不怒自威。 只是在此处灯光昏暗,看不清其人肤色如何。 包元乾作揖道:“国子监司业,奉直郎包元乾。不知阁下是?” 那人先是一展眉头似乎恍然般,旋即听到包元乾说阁下二字,不由得又皱起眉头,显出几分怒容。 “你唤我阁下?”那人负手看了包元乾几眼,又道,“你便是那包元乾?” “正是。”包元乾心中忖度这人在文渊阁,怕也是个修撰藏书的文官,只是与自己一般都有些像武人。这朝廷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 那人怒容渐去,缓缓道:“听说你在国子监干得不错。”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包元乾笑道,“想必兄台也是一般无二。” “兄台?哈哈哈哈”那人笑声如金鼓鸣响,回荡其间,“包元乾你好生有趣,我且问你个问题,你可答得上?” “兄台直言无妨。” “听闻那乌斯藏向大明天子献上了五百匹良马,五百匹母马还有五百匹马驹,可却因为雷雨惊了马群乱作一团,无法分辨马驹的母亲各是哪匹,这可如何是好?”那人皱眉沉思缓缓道,似乎是在说一个他无法解决的疑难。 包元乾疑惑,心道这人怎得问这个问题。你一个文官不操心经学之道,跑去操心牧民干的事儿作甚? “你可知?”那人见包元乾半晌不语,便追问道。 包元乾摇摇头道:“我想兄台还是钻研钻研典籍,这些事儿不是咱们文官操心的。” 那人怒哼一声走近几步,呵斥道:“你非答不可,若答不出便留在这文渊阁!” 这一不容置疑的霸气之声倒让包元乾产生了疑惑,这人是谁? 他见来人执拗动怒不想与他在宫内争执,便叹叹气道:“不必过于忧虑。” “哼,你不是马驹,你怎知马儿失去母亲的痛苦?”那人冷笑道。 “失去不过是暂时的,而马儿则是有灵的。”包元乾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道:“且让马驹饿个一两日,再让母马吃饱了草料,届时将所有马儿混于一起。母马心头马驹挨饿,只要一声嘶鸣呼唤,马驹自然会回到自己母亲的身边吃奶,如此不就迎刃而解?” 包元乾识马爱马,就在边关接触最多的就是马儿。他深知人虽认不得马之母子,可马驹却认得自己的母亲,利用母马的母性便很好解决。 那人听罢沉思片刻,不由得点点头道:“倒是在理。” 他话音一落便长身而去,理也不理包元乾,转瞬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包元乾一头雾水,皱眉看着这人,虽是文官但这龙骧虎步间气度倒真是不凡。 他乍然出现,前一句还大笑说自己有趣旋即翻脸叱问自己,喜怒无常当是怪哉怪哉,看来这位仁兄平日工作压力颇大才是,没少被上官责骂。 第一百七十章 疾苦 待得郭祭酒一行人出来时,看着驻足凝望长廊的包元乾,连唤了三声也没搭理他们。 郭祭酒走到他身旁,用拐杖杵了杵他,包元乾被杵的一激灵方才回神抱歉。 “看什么呢?给老夫气儿都喊断了。”郭祭酒皱眉没好气道。 包元乾尴尬地挠挠头,方才他在沉思离去之人,竟未察觉身后有人唤自己,随意应付两句便随着郭祭酒一行人出了宫。 他们原路返回,半个多时辰便回了国子监。此时已是申时末,国子监门口皆是五花十色的轿子马车,像极了后世停在高校门口的各色跑车般。 包元乾跳下马车,正巧遇到薛无垢出了监门。薛无垢迎面而来,望见包元乾便上前作揖道:“司业,今日监生们并无异样。” 包元乾急着入内收拾东西下班,便淡笑点点头就欲直往里间去。 “司业等等。”薛无垢回身叫住包元乾。 “何事?” 薛无垢轻皱黛眉,盯着包元乾道:“冒昧一问,司业可是蒙人?” 她那日便看出包元乾那一拳只为威慑,并不会真落在张敬脸上。她自小印象里这蒙人都是些嗜血粗鲁之徒,这能恩威并施的人并不多,更遑论吟诗作词了。 “我生在大明肃州,并非蒙人。”包元乾匆匆回头言道,便转身入内。 薛无垢先是恍然旋又皱眉疑惑,心道司业这个回答说了好似又没说般。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是想问司业这双淡蓝色的眸子,倒像是那高鼻深目的胡人才有的。只是司业是一副汉人面孔,唯独一双眸子生的出奇,故而有此一问。 她见人远去,无奈地摇摇头便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包元乾回到朝集院,遇到了同样刚回宅邸的姜为。他想着今日那文渊阁怪人,便一股脑地将这事儿告诉了他。 姜为又未曾入宫,自然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只是他见包元乾愁云密布,便打趣道:“他与你说了甚?” “他只说我好生有趣。” 姜为笑道,“恭喜,恭喜。” “何喜之有?” 姜为道:“据同僚闲言,那圣上当初诛杀齐黄方练时,也是连连说到好生有趣。此四人皆是位极人臣,包将军当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包元乾摆摆手,他自然知道姜为哪儿是听同僚闲言,分明就是看出自己疑惑故意出此言调笑自己,他自从与小蓝同住后倒是心情畅快了不少。 不过他是畅快了,可包元乾听着姜为的无心之言,倒是嘀咕起来,虽是玩笑之说可也不会当真如这般倒霉? 自己先叫他阁下,又唤他兄台,还劝他多钻研典籍。这不是脖子送到铡刀下,找死么? 姜为推金山一拜,便入了自家庭院。 包元乾孤家寡人推门而入,看着空空的二进院落也无人打扫,他平日公干也无暇干这些事儿倒是显得有些萧瑟。 “是该花点钱请两个仆人了。”包元乾兀自道,他想着近来应天来了不少各国使节,在会同馆驻足。这些人头脑灵活不单出使大明,还带来了不少奴隶贩卖给明朝官宦做仆人,欲狠赚一笔外快。 到时候去那地儿看看,能不能低价整两个外国奴隶,反正也听不懂自己说什么倒是免得隔墙有耳。 第二日乃是休沐日,包元乾闲来无事便欲寻姜为。只是姜为陪伴小蓝出龙江门游玩,他一个“电灯泡”也就不自找无趣了。 他漫步于街道正欲去租赁一二清扫庭院的仆人,他走至状元境迎面遇到了应浩。 应浩与他一般,在休沐日皆不着官服。二人只是一身干练的锦缎曳撒,穿着一对皂罗官靴。 “包兄。” “应兄。” 两人公干多日,第一次碰面自然寒暄起来。二人边走边聊,都说着近况。原来应浩这些时日刚一上任,还未坐一二日堂便天天在外公干。 他们是锦衣卫,负责许多大街小巷的侦测,有时甚至会远赴太湖之中搜寻有无水贼,总之比起自己确实苦多了。 “都是这白莲教害的,真是无孔不入。”应浩轻叹一声,“自从靖难之后,人心惶惶。那白莲教便趁机广罗门徒,他们深入乡间巷里隐藏极深,我们是大费周章却。” “白莲教?”包元乾是知道这个延续千年,屡屡起义的组织,只是没想到永乐初年便已成祸患。 应浩点头悄声道:“这白莲教不止于此,他们不但向下蛊惑百姓,甚至在豪绅之间也多有信徒。有时我们循迹而去人还未到,那白莲教徒便作鸟兽散。这说明什么,显然是有人泄露了镇抚司的动向!” 包元乾深知这些豪绅对于基层治理有多重要,豪绅多出于官僚之家,与在朝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白莲教拉拢豪绅,这朝中不少大小官员自然也是白莲教的信徒。 这些官僚地主欺男霸女,恶贯满盈。这寻常仙佛寺庙便救不了他们,多是剑走偏锋去信奉一些白莲教这等邪门歪道。而白莲教这种类名为教派,实为结社的组织便投其所好,夸夸其谈以符纸符水诓骗,倒是屡试不爽。 “对了应兄,你们锦衣卫消息灵通,能否替我打探一人?”包元乾突然道。 “何人?” “景清,应当是个御史大夫。” “景清?”应浩沉思起来道:“百官册本在镇抚司倒是有,我也曾过目几番,可却不记得有景清此人。” “没有此人?”包元乾倒吸口气,疑惑道。 “若是我记得不错,御史大夫中不曾有此人。除非是近几日新提拔的,否则镇抚司册本中当是应有尽有。” 包元乾心中忖度,这景清在建文年间便是御史大夫,靖难后更是原任其职,不可能没有其名若不是应浩记错了,那就是当真无此人。 那史书中所记的景清刺驾案,从何而来?他原本想以后世先知的优势,拿景清当垫脚石呢,却被告知查无此人这真是怪哉。 “左司业?” 就在他郁闷中,旁人出声唤包元乾打断了他的思维。包元乾扭身看去,只见是国子监右司业,于彦昭。 于彦昭此时正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这孩子双手抓着串糖葫芦吃地满嘴通红,肉嘟嘟的脸庞颇为可爱。 “右司业,好巧。” 三人作揖互相寒暄一句,包元乾看着那孩子道:“这是?” 于彦昭见包元乾提及,便面带喜色笑道:“这是犬子,于谦。前两日将他从钱塘老家接到了应天,我已年余未见他了。” “于于谦,于少保?!”包元乾脸色一变,面带惊讶问道,“他字什么?” 包元乾担心是重名了,故而问及字。他看着这可爱的孩童,绝想不到竟然是日后鼎鼎大名的于谦! 于彦昭没想到包元乾这般大反应,疑惑道:“小儿不过四岁,尚未起字,不若左司业替小儿取一个?” 包元乾连连摆手,“我哪儿有这个本事给于少保起字,折煞我了。” 于彦昭“哦”了一声,“左司业还说不会起字,这少保二字便是极好。其一期许他日后位极人臣之少保,其二有保少之意,以免幼童夭折,妙妙妙!” 包元乾目瞪口呆,他只是下意识尊称于少保,却没想阴差阳错被于彦昭引用,当真是离离原上谱! 这个时代孩童夭折率极高,这少保二字被于彦昭解释一番倒是别出心裁。于彦昭客套几句便满心欢喜地告别二人。 应浩问道:“这孩子有何出奇之处么,你怎的如此神情?” 包元乾长吁道:“若是不出意外,这孩子能给大明续个二百年” 应浩赶忙捂住他嘴道:“可得谨言慎行,锦衣卫可不只是衣着光鲜的假把式。这应天的大街小巷内,那些不起眼的粗衣短褐的苦力都有可能是镇抚司的眼线。” 包元乾自知失言,便道:“今日闲暇,我二人不若顺流而下,去镇江寻高大哥?也免得说话都如此小心谨慎。” 应浩闲来无事便也答应了,二人寻至挹江门码头,这里有许多船夫吆五喝六,卖力地吸引着岸上择舟人的注意,为自己平添份收入。 包元乾驻足码头,江风未至这四周热情似火的船夫倒是涌了上来,他倒是不陌生了,上次乘舟游秦淮也是这般。 他仿佛回到了后世火车站出站的情景,一堆举着住宿牌子的大爷大妈把你围地水泄不通,令人窒息。 这些船夫虽是糙汉,可却老练于人情。见二人衣着锦缎,脚踏官靴自然身份不凡。若是揽了这活儿,不定还能多得些钱。 故而纷纷涌来将他围住,就在他眼花缭乱间,一个半人多高头戴斗笠的纤瘦人影钻到里间。那人身材瘦小几个钻身便站在二人面前,斗笠一掀扬起一张质朴无邪的脸蛋。 “客官,坐船么?” 这张脸不过十五六岁,比布同那小子还小不少。由于常年暴晒于江上,脸上有些许的斑痕。不过五官却极为精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带着三分哀求的神色望着包元乾。 她生得俊俏,像个美人胚子。虽然身着粗布衣衫,包元乾也一眼看出这是个船娘。 这船娘在应天并不少见,多见于贫苦人家,不是父母多病不能下塌便是父母已不在人世,靠着撑船维持生计。 “滚开!”一个汉子见有人抢生意,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一把便将她推翻在地,摔了她个屁股墩。 他不敢推别的汉子,他还不敢推小孩么? 包元乾见状皱眉,他也是自肃州卫一小卒起家,平日不知吃了多少上司的闷亏,冤气,自然见不得恃强凌弱。 他上前一把扶起那小船娘,指着码头道:“我们去镇江府,且由你带路。” 那船娘喜出望外,赶忙点头便往外钻去。 那些船夫面面相觑,包元乾懒得搭理他们便带着应浩直往码头边上。 那小船娘跳上小舟,包元乾见这小舟只能容纳四五人,算不得大。小舟看起来颇为陈旧,船篷缝缝补补,几处破洞,小船娘站在船头撑着船,招呼着两位贵客。 二人跳上小舟,那小舟霎时一晃,吃水便深了许多。 包元乾上了小舟才看到船篷内有一躺着的小孩,他比这船娘还要小几岁,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脸色却不好,看起来有些孱弱,盖着破毯子时不时咳嗽着。 他身边有架红泥小火炉,上面正煎着药材,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二人有些皱眉。 小船娘心思灵巧,见贵客有些不适便懦懦道:“这是我阿弟,他染了风寒正吃着药,若是二位贵客嫌他碍眼,我让他在岸上候着。” 她生怕客人转身离去,赶忙解释着。 “上岸?你们家在何处?”包元乾听她这口吻,像是无家可归般。 小船娘轻叹一声,“这船是我们的营生亦是我们的家” 包元乾了然坐下,便道:“开船。” 小船娘见贵客不介意,便笑逐颜开用竹篙推离码头顺江而去。 江风骤起,吹拂的小舟摆荡起来。 那船娘在船头撑着船,不时地回头开心道:“客官有所不知,正是拉了你这一趟我阿弟才有药吃了,否则这一副药煎罢真不知如何是好。” 包元乾方才没有追问她,便是知道她们姐弟二人凄苦,不愿去戳人伤口。 如今那小船娘自己说出来,他也就没有了顾忌地搭话道:“听闻大明开设有养济院,你们如此困苦为何不去养济院求活?” 船娘神色暗淡道:“贵客不知,养济院虽好却也需要在籍在户之人。我与阿弟皆是远自十万大山流落而来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去养济院的。” 包元乾看她落寞背影,心道若是都在籍在户应天了,又怎会需要去养济院呢?反而是这些见不得光的黑户,正需要接济的贫苦船娘想去也不得门道。怕是八成养济院的名额,都被有门道的人吃了空额才是。 “听闻官府资助了不少船夫新舟楫,你这舟楫如何这般破旧?”应浩疑惑道。 “收养我们的船夫阿爹上月去世了,所剩的钱财我买了口还算规整的棺木将阿爹下葬了。”船娘划水道:“阿爹也是逃难而来,数年前在江边拖回了这艘搁浅的小舟。他在世时我们三人便以船为家。如今阿爹去世了,我们姐弟二人无籍无户自然没资格去领新船,只能这般且用着了。” “原来如此。”二人不由得对着小船娘印象好了几分,生活如此艰难亦不忘让养父体面的下葬。 包元乾看着一旁躺在船篷里的小男孩,这男孩风寒颇重不停咳嗽着,他探在其脉搏之上。 他习练易骨伐髓日久,对于体虚体强者的筋脉强弱,一探便知。不过半晌,包元乾摇摇头收回手。 心道这是常年以船为家,江风入体久病沉疴,若无长时间的药草调养,很难康复。 自己本是边军出身,这五年过得便够清苦了。没想到与这以船为家的姐弟俩一比,那自己不知是何等幸运。 往日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如今才真是淋漓尽致。天子驻跸,帝国首都尚且如此,不知天下还有多少未及抚恤之孤苦。想那薛无垢出行的马车,再看这船娘,那不是差得一星半点。 “此去镇江府船费几何?” 小船娘在寒风中攒了攒汗水,“回客官话,二百文宝钞。” 包元乾怀中取出一张一贯的宝钞,那小船娘入手便觉得不对,拿在眼前一看竟然是张一千文面额的宝钞。 她第一次见到这般大面额的宝钞,旋即将宝钞递到包元乾身前,支支吾吾道:“客客官,船费是二百文,这这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收着,你弟弟病入骨髓,再吃些野草胡乱煎的药命不久矣。” 小船娘天真的头拨浪鼓似的晃起来道:“阿爹在世时常教诲我们,一分力得一分钱,若是不劳而获是会被菩萨报应的。这到镇江府便是二百文,多一文也使不得。这二百文足够让阿弟吃上一段时间草药,到时我再撑船去营生,不成问题。”caso 包元乾笑道:“这是我买断你五次的船费,我也不是只坐一次船。一会儿到了镇江你且在码头候着我们,我们申时前便要回转应天。” 他换了个说法,那小船娘便好接受多了。她将宝钞叠整规矩,小心翼翼地收在船匣中,正欲撑船时似乎想起什么,便对着包元乾道:“客官那个,若是从镇江府返回应天是逆流而上,船费是四百文这五次” 包元乾二人被她这“严谨细致”的模样弄得有些忍俊不禁。应浩淡笑道:“你且撑船,多少贯这位大人都付得起。”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小船娘连连弯腰谦恭道,旋即便接着撑船。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吗?”那小船娘指着自己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 “清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利益交织 镇江府在应天府下游,走陆路不到百里,乘舟顺流而下那便是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清儿的舟小,却胜在便捷,在浩浩长江之中犹如一苇扁舟,不到一个多时辰便已从江上眺望前方隐隐绰绰的镇江府码头。 船娘清儿虽然瘦小,但是撑船活儿却老辣,几个停转拨水那小舟便离开江中朝着南岸镇江府码头靠去。 “客官,那北岸便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府码头。”清儿在船头撑着竹篙道。 包元乾起身立于船头眺望,江雾弥漫,隐约间只见宽阔的江水对岸,一艘大船在从扬州码头向镇江驶来。 他想到一月多前一行兄弟也是自扬州至镇江登岸,那时他只是个惴惴不安的白丁之身,如今已是正五品的骁骑尉,转眼不过月余。 往日觉得神秘无比的皇宫,官署如今对他而言,不过尔尔,他的眼界如今大开,早已非是肃州卫里的一个大头兵。 故地重游,给他一种心驰神往的豁达感。看着远处驶来的官船,也不知其上又是哪个达官显贵或是哪个如自己当初一般的人儿。 清儿见那官船高大,驶来的浪想必不会小,官船直直朝码头左侧靠去,她便择了右处靠岸。就在小舟靠岸之际,江水却因风起而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 一浪大过一浪,包元乾坐在舟中自觉难以稳住身形,清儿纤瘦身形更是来回踉跄,她赶忙将绳索抛出,挂住十余步外的桩头想借此稳住舟身。 “小心!” 那岸上的纤夫对着包元乾一行人喊道,包元乾侧身看去只见那自扬州驶来的官船因为江上突起横风,掀得江浪洪波涌起,那船尾一摆竟然随着浪打横拍向码头。 那官船体积颇大,虽不惧怕横风却十分怕江浪。由于船体颇大,荡漾在江中像是个惯性极大的庞然大物,一旦失控极容易被浪带偏了方向。 那官船打横而来,占据了几乎整个码头沿岸,自然也就包括了清儿的小舟。 “糟了。”应浩看着还未完全靠岸的小舟,而另一侧官船已然拍来,这样是被撞上别说小舟四分五裂,这人也得被官船拍扁咯。 清儿看着官船撞来大惊失色,她第一时间便看向船篷里的弟弟。 “阿弟!”她正奔向小男孩之际,应浩一把捉住她臂膀,扛在肩上纵身一跃,便跃至岸边暴退。 包元乾返身将那小男孩抄上,正想跃身之时那宽大的官船已然撞上小舟! 小舟顿时剧烈震荡旋即四分五裂,包元乾脚下一空,他急提一口气借力踩在漂浮的木板上一跃而起,双脚一蹬踏在官船上,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离官船,落于码头滚了一圈,索性无有大碍。 他如今才对于借力施展轻功才略有感悟,所幸怀中是个瘦弱的小男孩,若是换个成年人怕是他也没这个本事踏着浮木借力跃起,当是要摔成落水狗。 应浩见包元乾险象环生,心头直道他身手竟然进展如此之快? “阿弟!”清儿惊呼一声,赶忙扑向包元乾怀中的弟弟。 “咳咳阿姐,我没事”那小男孩嘴唇有些发白,显然被刚才吓得不轻。 清儿一把搂住自己弟弟,看着水边化作片片破木板的“家”,一时间悲从中来,双目含满了泪花儿。 心道赖以为生的家没了,没了生计的由来就连匣子里的一贯宝钞也一并落入水中,他们日后该如何活下去?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寻苦命人。清儿心头凄苦,她跪在码头上抱着自己弟弟怆然而下。 那官船有了小舟缓冲倒是没有撞上码头,只见官船上的兵丁仆人纷纷放下下船的木梯,自官船上涌下许多官兵,罗列两排静候着船上的大人物。 包元乾凝目看去,很快便有两人当先下船,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头发半白相邀着款款下船。一人身着纻罗,另一人则是一袭斑斓蟒袍,蟒行于肩背,乃是件行蟒袍! 能穿蟒袍之人,其官位必然不低,甚至可能是位勋臣。二人被士卒拥簇便直往前去,经过清儿身旁时也未曾多看一眼。 就在那两老者下船不久,船上一彬彬男子当先走上船板,对着船内的贵客便是倜傥的相邀。那船内的贵客一露面,却是个身着裙袄的女子。 包元乾刚扶起清儿姐弟,却目眶一怔,他发现了这两道熟悉的身影! “窦钦?崔莺莺?”包元乾皱眉道,“他们怎么也到应天来了?” 这窦钦与其父皆在甘州做官,崔莺莺又是肃州人,怎么会万里迢迢来了这江南? 崔莺莺身后两个婢女服侍,其中一人便是那跋扈的环儿,她落落大方的被人搀扶下船,居高临下一望便看到了正在注视她的包元乾。 “这包大哥怎会在此处?”崔莺莺喃喃道,她方才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眼光,却没想到竟然是故人包元乾。 那窦钦衣袂飘飘,见崔莺莺神色异常,循着目光看去便看到一个让他火冒三丈的人! 他想起了在肃州卫不好的回忆,赛马输了一千两又遇上瓦剌围城,他被吓得屁滚尿流,解围后便匆匆回了甘州,再也未见过这屡次抢他风头的包元乾。 “哼!”窦钦一甩袖道,“莺莺不必理会他,且随父亲与宋侯前去便是。” 崔莺莺点点头,只是话虽听了这眼神还是时不时地往包元乾那处看去。她是知道包元乾往日只是个小卒,就算当了总旗也非官身,是没有资格着绸缎锦衣的。 但如今包元乾的神态气质似乎与往日云泥之别,网巾束一单髻,青色曳撒被江风吹拂而动,脚踏乌龙官靴,身姿挺拔已无半点底层小卒的模样。 她恍然想到那日包元乾离别所言,心道难不成包大哥当真功成名就,到了应天做官?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有些不敢再去看包元乾,她随着窦钦下了船便直直往岸上早已备好的车驾而去,临着上车之际她回望一眼,却见包元乾早已不再望她,而是安慰着一对姐弟。 “小姐,上车。”环儿自然发现了端倪,“那包鞑子就算做了官,能比得窦公子的锦绣前程?如今他们父子回京述职,当是更上一层楼。您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不必有所愧疚。” 小环虽然心里大受震撼,不过碍于自己碍于自家小姐颜面,还是嘴不饶人。 崔莺莺轻叹一声,便上了马车。 “阿姐”那小男孩被清儿抱着,他虽小也明白船即是命,如今船没了,命安犹在? “无妨,待你养好病阿姐再去寻条船”清儿心中虽然凄苦,但是也坚强地安慰着弟弟。 此时一个灰衣仆人走来,给清儿递来了五张宝钞,每张都是一贯数额。 那仆人淡淡道:“这是西宁侯宋晟,宋侯爷补偿你舟楫的损失,且拿着。” 清儿看着那人手中宝钞,她如今想要的只是一艘小船,这五贯虽多却是竭泽而渔,失去了舟楫的她拿着又能活多久? 那仆人见她久久不接过宝钞,便也没耐心地将宝钞一扬飘落在清儿身前。这官船出事本不愿他家侯爷,只是西宁侯仁慈,这才承担了责任。清儿不接,他也没了耐心。 包元乾目视一切,毕竟他与这姐弟二人萍水相逢,这好打不平,普渡众生实在不是他能管的事。 世间疾苦何止千万,他无法去尽善尽美,只能量力而行。 他自腰间褡裢内取出一张一贯宝钞,与那地上的五贯叠在一并递给清儿道:“六千文于此,你想想办法再取一条船。” 清儿含泪接过宝钞,包元乾旋即起身看向一旁的应浩,应浩点点头两人便朝着镇江府而去。 这一场突变来的意外,怪不得任何人。那宋晟不知清儿姐弟是黑户补偿了钱已然仁至义尽。他们二人本是无辜乘客,危难间救下姐弟二人又二次补了船费也是问心无愧。 包元乾二人走了二里在一处马铺欲租两匹马儿,包元乾回身看去只见那清儿背着自己弟弟正在不远处跟着他们二人。 应浩道:“一路跟着的,咱们停她也停。” 包元乾轻叹一声,招了招手。那清儿赶忙背起弟弟小跑而来,她身子纤瘦却要强地咬牙撑住。 “为何跟着我二人?” 清儿放下虚弱的小弟,让他靠在木栏旁喘气道:“如今营生的船没了,我们二人无家可归。我只想将小弟的病治好,可若是风餐露宿小弟必然挨不过去。” 她性子素来要强,包元乾给她一贯钱都坚持不收。如今却主动跟来,所为的也是病恹恹的弟弟。这舟楫素来是官府管控之物,她一个黑户如何能得到一条船?她见包元乾心善,如今也便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她往日有船可以自食其力,有一处算不得家的家,虽然算不得温暖却也能遮风避雨,可是如今船没了她们姐弟二人便彻底成了天地下一游荡之人。 “何意?” 听包元乾这般一说,清儿扑通跪倒在地,双手递上六贯宝钞抽泣道:“大人请收下清儿这钱,可否收留我姐弟二人一段时日。待我将弟弟风寒养好,我们即刻便离去绝不给大人填麻烦!” “这”他是想买两个仆人打扫庭院,但是没想过用两个童工啊!更何况还有一个是病号,实在是 清儿赶忙道:“我我可以干活儿的,我我力气很大,我方才都能背我弟弟走上几里路。我吃得很少,一点也不难养活。我可以干很多活,只吃一顿!只要我弟弟病好,我们马上就走!” 她的声调紧促且胆怯,生怕包元乾拒绝了她,为了弟弟连连说着自己的长处。 “或者或者大人您将我买下再卖出,也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只要我弟弟” 她说地卑微至极,包元乾连忙抬手止住她道:“钱你且收着,无需妄自菲薄,只是你可会清扫院落?” 清儿奋力地点头,“会的,会的。不光清扫庭院,那挑水劈柴都可。” 包元乾道:“那便跟上,只是我二人是来镇江府游玩,还需要些时辰才会回应天。” 清儿连连道:“使得,使得,大人如何说清儿便如何做。”她说罢便要去背弟弟。 包元乾看了应浩一眼,应浩会意便抢在她之前将小男孩抱起放上马匹,就这般四人两马直入了镇江府。 包元乾二人打马朝着府衙行去,到了府衙后才被告知断事官高守正公干外出吴地,并不在府衙。二人大失所望,本说来镇江寻高守正游玩一番,却没想到人没寻到,事儿倒出了不少。 两人摇头败兴,便说寻处酒楼吃喝罢便走陆路回应天。二人随意寻了处小店酒楼吃喝了一番,清儿姐弟从未吃过这般美味,倒是眼花缭乱。就连生病的弟弟也吃了些饭菜,清儿唯唯诺诺间更是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们四人刚出酒楼,一旁便窜来个脏兮兮的乞丐撞了他一下。 两人撞个满怀,那乞丐赶忙道歉连连,便快步踉跄而去。包元乾习武日久,早就察觉了这厮就是故意撞来的,更别说他在肃州吃过一次亏。 这乞丐所图的无非是自己腰间的褡裢,而包元乾没有阻拦他撞来,则是瞥见了他腰间一股红绳。一般能系红绳的东西,都不是便宜货。 这乞丐显然是职业扒手,往日不知偷了多少东西。如今瞎了眼撞上自己,他高低要让这厮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应浩指着那远去的乞丐,显然发现了异常。 包元乾笑着指着自己腰间完好无损的褡裢,这样身手的蟊贼怎可能从自己身上偷得东西。 “且看好。”他摊开手一看,却见一股红绳上系的只是一块大拇指甲盖大小,且不规则的青黑色硬片,这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 他不由得嘶了一声,心道这什么东西?原以为是个值钱货,如今看来倒是失手了。 应浩看着他手中之物,琢磨半天道:“这好像是龟壳。” “龟壳?”包元乾看着这龟壳大小,心道什么乌龟这么小? 应浩摆手道:“这是龟壳的纹路上的其中一块。” 听应浩这么说,他倒是反应过来。想必这片只是龟壳一部分。 “这是这是接头信物!”二人一头雾水,不过一旁的清儿却突然道。 “信物?”两人异口同声道。 “应当是那龙虎道的信物。”应浩听到龙虎道三字,立马反应过来想去寻那乞丐,却早已没了乞丐踪影。 “这龙虎道便是白莲教的一处分支,在应天周遭犹以龙虎道信徒最为宽泛。”应浩皱眉道。 清儿被他们二人这反应惊诧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二位大人可是与白莲教有仇怨?”caso 她虽然知道两人穿着官靴,却猜不到应浩是侦办白莲教的锦衣卫,见他们二人如此反应自然也问了句。 应浩求证心切便与清儿说了一二,清儿大致明白后便指着龟壳道:“我阿爹早年也是个信徒大人别误会,他是个信徒罢了并未作恶,他曾告诉过我这个龟壳信物。” 清儿大致叙述了一番,二人才明白这龟壳乃是白莲教秘法制成,虽然二人不懂得窍门,但是却有着独特性极难仿造。 白莲教徒众多,许多有身份的豪绅才会被赠予此龟壳,作为他们联络乡里的暗号。由于这些豪绅颇有权势地位,也不担心被轻易丢失,隐蔽性极好竟然连应浩都不知道。 只是这等东西,居然出现在一个扒手腰间,也不知是哪家的豪绅做了这糊涂虫。 “你可知他们的栖身之所?”应浩问道。 清儿摇头道:“我非其信徒,只是常年随阿爹往来镇江。只知此地有处盘陀寺,阿爹往日每回来镇江都会去一次” “盘陀寺” “不若知会官府?”包元乾道。 应浩摇头,“豪绅官员中也有不少其信徒,每每涉及官府出马这些人总能狡兔三窟,提前遁走。如今我们只能轻装前往看看,一探其究竟。” 镇江府,南山半山腰,盘陀寺。 络绎不绝,香火繁盛的盘陀寺是镇江府数一数二的大寺,百姓们聚集于此纷纷焚香祷告,求得慰藉。 包元乾二人衣着不凡,虽然带着两半大孩子但依旧引起了沙弥的注意。沙弥问其何事,包元乾指着病恹恹的弟弟道:“求符水治病而来。” 沙弥看着面无人色的小男孩,心领神会地领着他们到了偏殿。此处已然有个老主持款款迎来,嘴里一句“阿弥陀佛”,他白眉垂颈一副慈航普渡的高僧相。 包元乾掏出怀中的那块龟壳,“我等此来是行善积德,这孩子受了风寒,得来求符纸符水。” 那主持见那龟壳果然面色微变,旋即道:“阿弥陀佛,施主如此至诚至善,想必弥勒上佛定当护你万世太平。” 应浩不等他回身,忽然上前淡笑道:“淤泥源自混沌启。” 那主持看着应浩与包元乾二人衣着不凡,又有红绳龟壳。他合十回道:“白莲一现盛世举,敢问二位施主除了求符水外,可还欲听坛?” “正是。”应浩这些时日公干,也懂了不少白莲教的门道,如今得此龟壳又有清儿指认地点,自然是要出言试探一番,没想到一试探便除了效果。 那主持回身竟然取出两张道家的鬼画桃符,将之燃于水中化作符水,端到包元乾手中。包元乾接过这碗符水却没急着给清儿弟弟喝,毕竟一个和尚用着道士的符水给风寒病人喝,这样离谱的操作好比那不会炒菜的裁缝不是好将军一般。 这白莲教果然是佛道双行,信奉的神仙杂乱不堪。 那主持领着几人到了后殿一处天王坐像前,只听那主持一把机关,那天王坐像竟然豁开道缺口,包元乾二人带着清儿姐弟就这般朝着深深的甬道而入。 天王坐像合拢,包元乾轻蔑一笑将手中的符水扔在地上,只听得前方闹哄哄地似有人开坛授课般。 四人走过甬道,前方豁然开朗,灯火盏盏竟不下百人。 这些人有官绅豪商,也有平民百姓,更重要的是竟然还有几个髡发的倭人! “竟然还有倭寇!”应浩低声讶然道。 包元乾只见一个肥头大耳酷似弥勒佛的人端坐台上,四周布满的信徒,下至黎庶乞丐上至官僚士绅,应有尽有。 “这便是利益交织。”包元乾遮嘴道,“此乃三方利益瓜葛,倭寇,白莲教众,官绅。” 他如今算是明白为何白莲教可以长盛不衰,且有官绅相护,为所欲为。 这倭寇自樱花国、琉球等地走私来货物,源源不断地给官绅输送东海的奇珍异宝。这官绅有的是白银,而倭寇则正需要白银,二者一拍即合。 而白莲教则是其中的牵头人,官绅势力保护白莲教信徒,让他们可以安然为自己与倭寇接触谋取珍宝。白莲教也趁此借助官绅势力大力弘扬教义,发展信徒,逐渐发扬壮大。而这些倭寇浪人往往是被樱花国一神教抛弃的浪人,流落至大明谋生,如今在大明接受到白莲教这样多神的熏陶自然是大感兴趣。 这才是为何有明一代自洪武到明末倭寇袭扰不止,斩杀不尽的根本缘由。也是为何白莲教有明一代,屡禁不绝逐渐壮大的缘由。 如此三方利益交织,环环相扣,成了一个利益闭环,荼毒二百多年,如此一来谁能将其轻易连根拔起? 包元乾二人注视着那几个髡发的倭寇,这些倭寇对于汉话显然相当精通,那“弥勒佛”讲至一半,那几个倭寇似乎灌了迷药般拔出长长的太刀肆意挥舞,得意忘形。 暮色即将降临,天边一片霞光,应天府北面的太平门即将合门夜禁。 “哒哒哒”一阵马蹄急促传来,两匹快马上四个人奔驰而来,正是包元乾一行人。 守门的官兵止住他们察验勘合,二人递出自己的官牌,正在士兵察验时后方也响起一串急促的蹄声。 只见另一侧也驭马而来几人,那几人一身浪人服饰却敢大摇大摆地到大明京师来。包元乾二人定睛看去,却见是一副熟面孔,正是白日在盘陀寺暗室中耀武扬威的那几个日本浪人。 士兵们一看日本浪人模样都立刻戒备了起来,只是这些浪人却神情倨傲,不屑地掏出勘合道:“窝们是幕府遣明使,有大明皇帝下发之勘合。我家大人正在会同馆,我们是奉命归来。” 一个守城千户察验了勘合,兀自点点头这才将他们放行。 包元乾几人随之入城,心中却充满疑惑,这日本的遣明使团怎么跑到盘陀寺里听白莲教讲义?他们是什么身份? 既是浪人又是遣明使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杀机转机 自镇江府归来,收留了清儿姐弟二人后,包元乾的宅子倒是多了些生气。 清儿是过苦日子的人,对于劈柴挑水这些事颇为熟练,就连生火做饭,整饬被褥也被她打理的一丝不苟。她是事事务求尽善尽美,有八分劲儿就往十分使,生怕包元乾有所不快赶他们走。往日颇显萧瑟的庭院渐渐整洁,包元乾每日公干回家都能远远地闻到饭香味。 清儿弟弟叫阿土,自入了包元乾宅子第二日便开始用服千金堂的草药,一连多日方才稍有缓和,只是身体仍旧虚弱。包元乾倒是不怪,这积年沉疴非数日可化解。 只是清儿大事小事动不动便要磕头,包元乾不是天王老子也不需要一个小女孩给自己磕头,简直是折自己寿,告诉了她好几次这个宅子里没有皇帝,不需要磕头,清儿才慢慢改了过来。 他这几日照常去公干,却发现一帮监生看自己眼色有些不对,有忧虑有叹息甚至还有几个幸灾乐祸之人。 他一头雾水,心道这些权宦子弟吃错药了? 一日午时时分,他正于国子监凉亭中观雪,回想着那日于镇江码头遇到窦钦一行人。心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日后在应天怕是少不得一番纠葛。 正当出神之际却听得背后一声轻咳,他回神转身一看却见是那女扮男装的雏儿,薛无垢。 “司业,学生有礼了。”她作揖恭敬道。 “何事?” 薛无垢抿了抿嘴,犹豫再三后还是道:“司业近日要小心些,莫要被人抓着把柄才是。” 包元乾听她神头鬼脑地说了一句,心头大为疑惑,忖度着自己有什么把柄被人握着?他第一反应便是小蓝,但旋即一想小蓝身份只是姜为的妻属,素来无人问津。 薛无垢轻叹一声道:“司业难道没察觉监生们近日多有骄躁之态?” “这倒是,不知是何缘故。” 薛无垢虚指广业堂道:“司业有所不知,他们皆是在等着看朝廷的发落。” “朝廷的发落?”包元乾听到此处,可算来了神儿问道。 薛无垢有些急迫,赶忙朱唇轻启道:“司业可是忘了那日在酒楼所作二诗?” 包元乾一听到此处,便想到姜为那日提醒的自己,背脊突然一冷道:“诗出事了?” “那日司业意兴大发,洋洋洒洒便是二首好诗词,当场之人并不少又多是权贵子弟,他们路子广这司业的诗词自然也就传得快,还有不少人将二诗刻于溪亭处”薛无垢缓缓道,“如今这些时日已有不少王侯将相之家得知此事,不少人便借此大做文章,无中生有起来,意欲让司业背负上犯忌之罪。” “忌讳!?”包元乾皱眉,心道老子随便抄了首唐伯虎与郑板桥的诗,怎么还抄出大忌讳了? 他虽知这明朝已然有文字狱的苗头,但是也不至于如此过甚,那唐伯虎的诗若是反诗岂能流传至后世? 薛无垢道:“那咏雪也算无事,只是第二首被人私下歪曲其意,似乎已经传到了宫里。” “八成是张敬那个王八蛋?”包元乾念及此处,冷笑一声,这事儿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除了张敬还能是谁? 薛无垢点头,“总之司业要多加小心,最好寻个说辞免得触怒天颜。广业堂可以没有他张敬,可不能没有司业您。” 包元乾点点头道了谢,薛无垢便长身退去。他在亭中看着这薛无垢娉婷背影,忽然有些无奈地一笑。 她虽是明面来提醒自己,私下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若自己不在国子监了,这群兔崽子就要翻天了。她薛无垢才在广业堂好好读了几日,岂能就这般被破坏了? 这张敬听说是什么侯爷公子,自然有一批权贵朋友,有他们这些人恶意宣传,从中作梗,很难不传到宫里去。 果不其然,薛无垢午时说了此事,他还琢磨着说辞,这未时末便有一驾车马停到了国子监门口。下来一人,正是那中书舍人,萧仪。 萧仪此时面色不好,匆匆入内对着包元乾传了口谕,便带着他入了车驾,直往皇宫而去。 在车驾内,萧仪愁容满面,与前一次带他入宫的神情迥然不同。 他几乎不与包元乾说话,生怕与他扯上什么关联似的。包元乾追问再三,又施了些宝钞,萧仪脸色才稍稍缓和。 “哎呀,我的包大人,包司业!”萧仪长吁口气抱怨道:“我曾三令五申告知过你们,谨言慎行,勿要胡言乱语。可你们哎!!” 包元乾无辜道:“可在下并未失言,何罪之有?” 萧仪一拍大腿,也不顾自己官阶不如包元乾,恨铁不成钢地指了他几下道:“你虽未失言,可却作了耐人寻味的诗啊!如今此诗坊间多有传颂,就连圣上也有所耳闻,这才宣你入宫。” “此诗有何错漏之处?” 萧仪自己也琢磨不出来,便只道:“包大人,你可知那伪朝方孝儒被圣上诛杀后,便有圣旨言若有藏其诗文者,罪至死?那庶吉士章朴只因纰漏忘记烧毁一本方诗,便坐罪而死!!” 他喋喋不休解释着,包元乾才知道事态趋于严重。这方孝儒虽然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萧仪所说的事却说明在靖难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对于因言获罪这事是管控的相当严格的。只是那日自己无心之言,到底哪句话得罪了人? 二人匆匆入宫,这一回并未去偏殿,而是直直往其中的三大殿之一,谨身殿而去! “臣萧仪。” “臣包元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入了殿,根本没空去看殿上所坐者谁,立刻便跪下道。 “平身。” “谢圣上!” 一声极为沉闷,不显丝毫情感的声音传来,二人这才缓缓起身。 谨身殿算是三大殿的最后一座,皇帝常常每逢大事,常召集人于此商议。包元乾起身看着满殿文武,两班大臣分列两侧,为首几人皆是蟒服衮袍,显然不少勋贵已在此处。 包元乾心头嘀咕一声,心道怎得这般大阵仗?就算我作错诗了也不至于满朝文武勋贵到场,这是要公审我? 老子受封都在客栈,没想到梦里的场景却是来问自己罪的。 他看向殿中玉阶上,他一眼便看到玉阶上的“熟人”,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武官,正玩味地看着自己,那人正是纪纲!! 而他一旁数步的鎏金龙椅上,一个虎躯男子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明黄贴里,肤色黝黑,几道胡须劲道地垂于胸前,目光炯炯地正盯着自己。 包元乾知道龙椅上的人是朱棣,却没料到这个人竟然是朱棣! 他只一看心头便狂跳,因为这张脸他记忆犹新,正是那日文渊阁让自己回答问题之人! 难怪那日他的言语间便自带三分威严,喜怒无常的模样倒是解释的通了。 “诸位爱卿,这位便是国子监司业,包元乾。”朱棣淡淡说了一句,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众人一听,似乎都或多或少听过这名字,不由得一时间议论纷纷。 包元乾最烦被人当猴看,指指点点,不过如今在这谨身殿里,他是站如松动也不能动。 半晌,朱棣靠着龙把手,支起身对包元乾道:“奉直郎,朕听闻你文采斐然?” 包元乾听着朱棣突然发难,一旁纪纲得意的神色,心中一寒,心道这张敬牵头传到了纪纲耳中,这纪纲旋即便告诉了朱棣! 他心思飞跃,眼珠转动道:“回圣上,微臣只是一介武夫。少时识得几个字,作得一二首打油诗,实在算不得什么文采。” “哦?”朱棣捋了捋长须道:“可朕似乎听到坊间传言,说你作了一首好诗。什么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最高上。举头红日白云低,五湖四海皆一望。听起来,倒是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不待包元乾解释,一旁的纪纲便上前两步作揖道:“启禀圣上,臣以为奉直郎此诗大有反意!” “你且说来。” 纪纲害人之心早起,也不知是谁指点,便侃侃道:“回圣上,这一上又一上便是大逆不道,且不知这奉直郎想上到何处去?不过想来第二句便给出了答案,他欲上到最高上,这个最高上可是暗指庙堂,暗指皇位?!那举头红日白云低,五湖四海皆一望,此二句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天下谁人不知圣上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奉直郎说自己一抬头连红日白云都低了头,岂不是意味天子也在其之下,然后尽揽我大明的五湖四海,不过探囊取物?!如此居心叵测之辈,还请圣山明察,惩奸除恶,防范未然!” 他句句诛心,招招致命,一字一句全是无中生有直往包元乾头上扣反贼的帽子。 包元乾虽然早有准备,却万万没料到一首诗竟然能被纪纲别有用心地肢解成一句大逆不道的反诗,真是欲加之罪。 萧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头也不敢抬,静待天子发落包元乾这个倒霉蛋。 左侧一个蟒袍男子出列道:“启禀圣上,臣以为诗文只是玩物尔尔,大可不必较真。倒是纪大人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倒让旁人误以为圣上心胸狭隘,无罪而诛。” 纪纲看着这男子有些忌惮,被如此驳斥竟然忍住了气。朱棣抬手止住那蟒袍男子,笑道:“梅殷驸马不必置气,且看奉直郎如何言语。” “奉直郎,纪大人说罢了,你如何解释?”朱棣一不怒二不愠,仿佛看戏一般发问。 包元乾听罢深知此是死生之地,朱棣神色不改最为可怖,看不透他的喜怒哀乐,稍有不慎便会落得惨淡收场。 他跪地一拜道:“我想纪大人也是武人,对于这诗理解并不透彻倒在情理之中。” “你且说来,你是何意?” 包元乾缓缓道:“微臣那时还是个待封之白丁,对于仕途的渴望自然是极为迫切的。这一上又一上,自然是表达微臣对于即将平步青云感叹,希望自己日后可以仕途顺利。而一上上到最高上自然是对于日后能够位极人臣的美好祈愿,不才虽只是五品冠带却也忝脸希冀能够位极人臣,辅佐君王的那一日。却没想到这最高上竟然被纪大人错想成了庙堂皇位?殊不知在天下苍生眼中他们的最高荣誉,最高上也只是位极人臣,位极人臣亦是臣子又有谁敢觊觎皇位?而纪大人虽为臣子却能将最高上理解为皇位,没想到纪大人心中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原来他的最高处才不只是位极人臣,而是另有所图啊。” 他如今被纪纲泼一身脏水,自己兀自解释是没用的,索性借机把纪纲也拉进泥潭。你说过度解读老子的诗,老子也还施彼身,这样大家身上全是屎看谁是干净的? “你!”纪纲怒指他道,“巧舌如簧,真不知死!” “有趣,有趣。”朱棣打断纪纲道,“你且往下细说。” 包元乾一拜又道:“纪大人当日不在酒楼,自然不知是何情景,众监生邀我以应天府城为题作诗。前两句是微臣初临帝都惴惴不安的心境,而后两句则是借应天府城乃天子帝都,龙盘虎踞气势写出九五之尊的天子。借应天府城恢弘之气势,盛赞天子的天命正统!” “天命正统?”朱棣听到了这个让他敏感的关键词,他倒想听听包元乾如何解释。 “那日纪大人不在场,微臣所言的乃是举头红日,白云低。而绝非是举头,红日白云低。纪大人说天子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而微臣诗中则言天子便是那颗高高在上的红日,而微臣与同僚百官才是那低低的白云。臣自白云中仰望天子,天子高高在上光芒万道一览大明万里江山,五湖四海,将之尽揽入怀。如此气势磅礴,四海皆平白云皆低,谁可匹敌又岂非不是天命正统?” 包元乾额间起了些许细汗,他心思转动极快,一气呵成,大脑几乎要宕机了一般滔滔不绝。他本只是个剽窃诗词的人,却生生被纪纲逼得成了个诡辩家。 “好一个位极人臣,好一个天命正统。”朱棣突然龙颜大悦,一拍龙椅道:“奉直郎你果真有才,难怪旁人说你心思活络,平身罢。” “微臣不才,还望圣上不予深究。”包元乾长吁口气起身,他看了一眼那替自己说话的蟒袍男子,方才朱棣提及他的名字叫梅殷。 这梅殷乃是朱元璋女婿,宁国长公主的夫婿也是朱棣的姐夫。难怪可以直言不讳,这朱棣也没有为此置气。 包元乾方才可谓险象环生,朱棣表面看起来似乎不以为意只观二人激辩,但是权欲极重的朱棣绝不是什么豁达的仁君。尤其涉及到权力,反诗等等,他杀起来可是不管你立过什么功劳的,哪怕想引为己用,也会毫不犹豫除掉。 方才自己要是支支吾吾,这条命可不是一块传国玉玺可以救回的。 就在包元乾以为无事时,那纪纲眼珠一转又道:“启禀圣上,奉直郎此诗虽然解答无误,但是却不像是亲作,而是抄仿。” 包元乾冷笑一声,心道老子这是唐寅的诗,你想证伪除非坐个时光穿梭机去一百年后把他接来才行。 谁知纪纲却说:“臣等锦衣卫在调查逆臣方贼一案时,似乎也曾在逆臣书房内见过此诗。” 他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谁不知方孝儒乃是被族灭逆臣,乃四恶之首。连齐黄都尚有旁支亲族未被尽诛,倒是这官职不大的方孝儒生生被圣上诛杀了全族,男女不遗,老少不留足见彻骨恨意。方孝儒所留文学诗集一并销毁,连其老师宋濂的文章中涉及的方生段落都被毁掉。 纪纲突然将这首诗与方孝儒联系起来,实在是用心险恶! 果不其然,朱棣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一副沉虎般多疑道:“竟有此事?可有那诗册原物?” 纪纲道:“灭方贼时早已一并销毁之,不曾余留。但是此诗初看便觉得大逆不道,故而臣颇有些印象,如今听奉直郎大言不惭,倒是记起此事。” 包元乾眉头紧皱,死死盯着纪纲,心道狗日的想来个死无对证,把自己和方孝儒串起来诬陷,那方孝儒门生故吏都被诛杀殆尽,这纪纲利用自己锦衣卫身份侦办方孝儒一案时的独立性,无人所知这诗集真实出处便反污自己。 他一计不成又来二计,如此一来,他自己说无,纪纲说有,就成了个死局。但纪纲毕竟是朱棣宠信的锦衣卫,自己毛都不算,掂量掂量也知道朱棣如何猜测的。 “不妥,既无罪诗便不可莫须有,纪大人可是要栽赃嫁祸?”那梅殷再次出列道:“那方贼伪儒假学,岂能做得这等气魄之诗?” 朱棣见梅殷又一次站出来,眼皮抽动了两下,不过却面不改色的沉声不言。 纪纲的目的是要置包元乾于死地,岂肯罢休。他洞悉到身旁朱棣抽动的脸颊,自然明白圣上对梅殷屡次拂天颜已有不悦。 他出言道:“圣上曾言,方贼事关重大不可小视。我作为臣子也只是实心办事,何罪之有?” 两人僵持不下,朱棣看向右侧一个紫袍文官道:“勉仁善断,此事怎讲?” 那紫袍文官年约三十,谦谦君子的模样奉着笏板出列道:“回圣上,纪大人乃侦办方贼逆案之人,所言或非空穴来风。只是毕竟诗集早已销毁,若是无罪而诛实乃寒人之心。” 包元乾听朱棣叫他勉仁,又言其善断,自知此人八成便是内阁之一的杨荣。这杨荣也是在和稀泥,本着两边不得罪的话锋打太极。 杨荣话音一落,又道:“只是听闻方才奉直郎之诗,颇为气势磅礴,在那酒楼之上也是信手拈来,看来实乃文采斐然。以臣言,不若让奉直郎当殿赋诗一首,若奉直郎妙语连珠,自然也绝非是抄仿他人之作,也就与方贼毫无干系了。” 朱棣看着另一侧为首的一个白发老臣道:“武定侯觉得此言可行否?” 那武定侯自然是郭英,郭英拄着杖沙哑道:“回圣上,臣并无异议,杨阁此言乃是上策。”他一言已出,身后的武臣纷纷出声附和。 “既然文武一致就以勉仁所言,且出题让奉直郎即兴赋诗。”朱棣淡笑道。 “圣上且慢。”纪纲出言阻止,见朱棣不解便道:“若是奉直郎作不出诗词,那可是欺君之罪,论罪当斩。” 朱棣面色不改,“那是自然。” 纪纲冷冷地看着包元乾,他虽然不确定包元乾能否再做一首,可如今他血口喷人之下能逼包元乾于此,已然不易。若是包元乾重压在身,失了本事那可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包元乾心头咯噔一下,心道杨荣纪纲我问候你们老母!居然让他当殿赋诗,他有个锤子才华能学那曹植七步成章? 吾命休矣,祸从口出,当真千古真理。他此刻已然打定了注意,一旦编不出来他便要杀出谨身殿去,不管如何说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此时恨不得自己是穿越到汉唐,至少还有不少诗词可以剽窃。可是如今自己在明初,能够让自己想起的诗词已然凤毛麟角,他就是有心抄袭也无没这个存量了。 “我听闻奉直郎起家于西北边军,常年厮杀于疆场,可否以边塞为题赋诗词一首?”就在包元乾心中悲哀时,那杨荣突然转身作揖道。 包元乾凝视着杨荣,没想到他竟然让自己以边塞为题。他猪脑负荷运载,忽然他眼眸精光一现,连连心道吾命有矣! 他旋即环揖百官道:“不才虽思得一首,可若是我作出了那便是纪大人欺君,血口污我清白,又当如何论罪?” 他此言一出,满殿相觑,竟然有人要治锦衣卫同知的罪,这倒是新奇。 朱棣玩味道:“若是作出了,便让他给你跪地磕头,如何?” “圣上既言,微臣自然无有异议。” “请。”杨荣抬手请道。 就在朱棣与百官瞩目中,他缓步负手来回踱步,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以免来的太快让人怀疑。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峪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包元乾愁眉念出第一句,轻叹一声回身又踱数步。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两句念罢便跪下道:“禀圣上,诗已作罢。” 他万没想到杨荣歪打正着,考自己以边塞诗。那他便不客气地借用了清代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只是将第一句的‘榆关’改成了‘峪关’,避免了词不达意。 毕竟榆关可是山海关,自己一个肃州卫的人作万里外山海关的词太过离谱,所幸自己肃州与嘉峪关乃是一地,借以‘峪关’反而显得真实。 二者谐音,他兀自感叹连老天爷都在帮自己,简直是天衣无缝! 满堂文武鸦雀无声,嘴中都还在品味着方才两句诗词,不由得都啧啧点头。 包括朱棣在内的许多勋贵武臣都是百战之身,早年趴冰卧雪自知边疆苦寒,更知将士思乡心切,骨肉别离之痛。如今听包元乾两句好词竟勾起了他们铁马冰河的过往,深有感触。 杨荣心服口服地一揖,便回到文官行列。倒是纪纲面色铁青,他虽为行伍之人却也能听出包元乾所作之诗颇为上乘,自己当真要给他磕头?! “倒也不错。”朱棣提了提玉带,大咧咧地率先起身下阶,对着左右文武笑道:“此人着实机敏异常,颇有些歪才,朕看这小小的奉直郎倒是可以一试,不至辱了天朝颜面,诸公以为如何?” 不少文武都纷纷点头,心服口服。只是包元乾一头雾水,什么一试?什么辱了天朝颜面? 朱棣正欲回身上阶,却听包元乾道:“启禀圣上,方才圣上曾言若是我作出诗来便让纪大人给我磕头道歉,可还使得?” 朱棣回身看着包元乾,又瞥了眼铁青的纪纲,笑道:“那是自然。” 他淡淡对着纪纲道:“尔凭空污人清白,还不速来认错?” 他的话不容置疑,纪纲浑身一颤,这可是文武勋贵皆在的谨身殿啊!谁人不知自己风光八面,如今竟然给个五六品小官下跪,他岂能不恨! 纪纲看着朱棣冷冷的眼神,只得乖乖下台,当真在满堂文武间走到包元乾身前,他的双拳捏地咯咯作响,双目喷火地恨恨盯着包元乾。 包元乾根本不惧怕他,他既然已经用方孝儒来致自己死地,那两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如今自己若是退让并不会让他就此收手,对于这样心胸狭窄的人就得让他颜面俱失! 反正跪不跪你都不放过老子,那老子就让你当场跪下,当着皇帝百官给老子跪!! 只见纪纲拗不过朱棣,穿过文武两列,羞愧难当几乎没脸旁视两侧。文武大臣对于飞扬跋扈的纪纲素来忌惮又厌恨,见他以三品堂上官的身份居然要对包元乾一个奉直郎下跪,实在是新鲜至极,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冷漠视之。 朱棣虽宠信纪纲,可纪纲跋扈人所皆知,不给他记闷棍当真以为应天府除了天王老子,便是他纪纲最大了。 任何一个臣子再受宠,不过是维持皇权的工具,用你时便对你恩宠有加,可一旦恃宠而骄,帝王便会翻脸无情,拿宠臣做猪狗般教训。 那纪纲深吸口气自知皇命难违,就在萧仪被惊地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竟当真不顾自己颜面在包元乾面前跪下磕了个头! “噗嗤!”那纪纲跪下时,谨身殿后方却响起一声娇笑,这笑声极轻却依旧被包元乾捕捉到了。这谨身殿乃百官议事之殿,哪儿来的女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唱双簧 回转的马车上,萧仪再不敢小瞧于包元乾,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身旁陷入沉思的包元乾。 方才谨身殿上,他几度以为包元乾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都被这厮化险为夷。 此人激变之才,泰山崩于前尚能作出一首诗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如今让圣上龙颜大悦,大为赞赏还让那锦衣卫同知给他下跪,来日恐怕不是泛泛之辈。 萧仪的态度似乎好了许多,不时地主动搭讪。只是包元乾兀自在想着方才殿内所发生的的事,步步惊心,如今哪儿有闲暇去搭理萧仪? 他如今想来,朱棣真是用心深沉。尤其是那句“倒可一试,不至辱了天朝颜面。”,似乎是想让自己去代表朝廷做什么事。 或许在那日文渊阁后,朱棣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便已有了让自己去一试的念头。只是今日却借纪纲的由头专程把自己提到大殿,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与纪纲激辩。 在作诗前又征询了文武两派要员的认可,以便自己作诗后让文武信服,他则借机直言自己有歪才,顺水推舟地让自己去一试,可这一试究竟是试什么? 他想任用自己,却不直接任用反而要自己在文武面前靠本事闯出来,自己在修罗场里滚了个圈活着出来了,他则才借题发挥让自己去替他做事。难道这是要做给文武看,自己是靠本事上位而非是他朱棣的个人喜好? 这不就是想把自己与他划开关系,不然旁人还以为是他朱棣一手扶植的天子帝党。如此一来就算自己有所发展,文武也不会对自己有所戒备? 可朱棣何许人也,在他眼里就没有仁爱二字。自己若是闯的出来,朱棣便可顺理成章任用自己。可若是方才在大殿上漏了怯,怕是自己也凶多吉少。 方才殿试,既是做给文武看,也在敲打纪纲,同时竟在考验自己是否当真有才。稍有不慎,今日必将躺着出宫。所幸自己作出了诗,他便借势敲打纪纲这跋扈的勋臣。 帝王心术如此可怖,谈笑间便利用自己与纪纲的矛盾,将文武摆弄股掌间,还寻了个正当由头让纪纲当殿下跪。 “萧大人,敢问方才圣上说让我一试,你可知是试何事?”包元乾回过神来问道。 萧仪神色一动,旋即摇摇头道:“这我官职低微,也不知是何事。” 包元乾见他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也知道是从他嘴里问不出来了。不过他心情倒是暂缓了不少,毕竟这反诗的风波算是过了。日后自己当真要管住嘴,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若不说。 深夜,应天府曹国公府邸。 阁楼内灯火煌煌,侍女来来回回地端送着美酒佳肴。 十余张桌案都是高朋满座,这些人一色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觥筹交错间,交谈甚欢,感叹不已。 “他娘的,今天在谨身殿可让那纪纲这鹰犬吃得大亏!”右侧一人大笑道,他身着飞鱼服,乃是锦衣卫指挥使,赵曦。 赵曦猛灌一口酒,“这厮仗着靖难有功,不把咱们朝廷旧臣放在眼里。如今才在中目睽睽之下,给一个小官儿磕头,哈哈哈!” 他一言既出,四周十余个武官皆是纷纷起哄。他们皆是洪武朝的老勋臣,如今眼见靖难新贵羽翼日渐丰满,自然危机感袭来。 主位上一人三十余岁,身着坐蟒衮服,自然便是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淡淡道:“其实圣上英武,早便有敲打靖难勋贵之意。上月那淇公国丘福的儿子被人杀了,却草草结案,这其中缘由实在是耐人寻味。” 话音一落,一个仆人走来悄声言语了几句。 李景隆挥退了那人,轻叹一声道:“长兴侯告病在家,那平安与盛庸也是如此。他们既不来那也不必久等,今日就我等饮乐便是。” “平安与盛庸二人,哎一意孤行,阻拦圣上靖难,如今能大难不死已是大幸。他们只知道愚忠,却不知靖难一役看似是圣上与伪朝的斗争,实则却是文武两大派别的博弈。”一旁的郭英颇为苍老,皱着白眉道:“只是这长兴侯自战败被俘之后,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曦赶忙道:“武定侯可要慎言,昨年安陆侯可就因失言而招致贬谪之祸。” 李景隆挥手斥退服侍的侍女,阁中只剩下他们十余个勋贵与武臣。 李景隆疑惑道:“当年真定之战,长兴侯被圣上擒获,直到昨儿年才回到应天。莫说是武定侯疑惑,就连我也诧异这长兴侯为何与往日迥然不同,深居简出,言谈举止间大为怪异。” 赵曦左顾右盼悄声道:“曹国公的意思是” 李景隆赶忙摆摆手,“欸,赵大人当心因言获罪啊。” 赵曦大咧咧笑道:“方才有家仆侍女在此,我不便多言。如今嘛曹国公,我倒是听说当日真定之战前,长兴侯被汉王高煦赚取出城,然后” 他以手作刀,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众人都看地暗暗心惊。 “罢了,罢了,我等还是饮酒,长兴侯之事不提也罢!”李景隆举杯,打断了话题。 酒过三旬,赵曦酒劲上头便道:“别看这些靖难功臣威风八面,那也只是明面而上的。这靖难之役若无我等朝廷武将明里暗里的与燕军媾和,处处留情纵其远去。这伪朝讨平燕地,不过是信手拈来!” 他这话说得极为大胆,但是众人身居曹国公阁楼上,又无外人自然也就并无人诧异。 李景隆轻叹一声道:“往日建文一意削藩抑武,这场平叛便注定是必败无疑。文官虽然坐大,可别忘了带兵之人皆是武将,建文既想打压武将又要仰仗武将讨燕,这是何等笑话?我等武人就算讨燕功成,其结局依旧不过是坐视文官独大,我们可得半分好处?与其如此,不如与那时的燕王神合,暗中助其靖难又不至被朱允炆察觉,如今靖难成功,我等爵位长存,实乃妙事一桩。” 赵曦身旁一个武将喝地满脸通红,醉醺醺道:“所以当年白沟河之战,南军损失十数万,曹国公便是刻意” 郭英老脸露出笑容:“岂止如此,你们知当时朝廷可是有两路大军参战?一路名义上是曹国公辖制,但实际上则是由朝廷派来的文官礼部侍郎陈性善监军,而另一路则是由老夫亲自率领。” 众人往日不知内幕,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听郭英说道纷纷直起身子。 李景隆沉思回忆道:“本国公只是名义上的大将军,实则军权都在陈性善手里,而这支兵马是朱允炆的嫡系。这路兵马刚于白沟河与燕军激战,便借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包围燕军。圣上转瞬危难之间,正值紧要关头是武定侯那支属于自己的嫡系兵马起了作用,内外夹击将陈性善全军覆没,将随军文官全部斩杀,而武定侯也亲手把陈性善那厮的头斩下交给了燕王。” 郭英道:“包括围攻北平,为何那瞿能都已破城却被曹国公严令召回,功亏一篑郑村坝一役亦是如此。” 一众武将听得啧啧不已,往日就说为何每每即将全歼燕军之际,总能收到一些奇怪的军令,葬送了大好局势。 战场上数十万人绞杀在一起,他们虽为武将却也只能看到一片片的人脑袋攒动,根本不明不白战场局势忽然情转直下,军心溃散如山崩一般。 也难怪这曹国公能仅以归降之功,不计前嫌被封为宣力武臣,位于班列之首,就连靖难诸功臣为此愤愤不平。 到头来靖难之役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唱双簧,合起伙来坑朝廷军队。 “倒是平安、盛庸这几个蠢人,屡屡与燕王死战。”李景隆冷哼一声道,“他们身为武将不为武人前程考虑,反而替文官作战,真是笑话等着瞧,这几人下场好不了。” 赵曦点头道:“不过那叫包元乾的奉直郎,倒是与纪纲结下了梁子,此人既与之为敌,单打独斗必然不会是纪纲的对手。我们倒是可以趁机拉拢一二,据说他是江阴侯荐举之人?” 郭英道:“齐王殿下早已书信过他,只是迟迟未有眉目,卫青与我说过这事。他迟迟没有回信也不知这包元乾是想投六部的蹇义夏原吉,还是去投那内阁杨荣几个小辈,这在文官里可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派系呵呵。” “哎,可惜梅殷驸马对于圣上成见颇深。”李景隆续了杯酒,喃喃道:“武定侯还是要多多开导梅殷驸马,咱们这旧勋一派可离不开宁国长公主这尊大佛。” 包元乾那日归来便与姜为说了殿上之事,姜为淡淡道:“这纪纲得罪了,与我们便不死不休。我们光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借助外力。” 包元乾点头,姜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便是劝他该利用文武的橄榄枝作为自己的盾牌,借此来对抗纪纲这个宠臣。 他倒不会盲目地扑入任何一方的怀抱,毕竟不射之射的道理他是明白的。一支没有射出的箭,永远要比射出的箭更加具有威慑力。 他们相谈间便约在姜为院中吃起了火锅,包元乾记起清儿姐弟便让她们一并来吃食。清儿姐弟唯唯诺诺,一直把自己当作下人,竟不敢上桌。 小蓝倒是颇有爱心,将两人扶入座中,还备好了碗筷让姐弟二人受宠若惊。 “你叫清儿,弟弟叫阿土对否?”小蓝揉着阿土头道。 二人胆怯地点点头,小蓝嫣然一笑道:“把这里当做是家里就好,这里没有大人只有家人。姐姐我以前也如你们一般,孤苦无依。这两位大哥哥也不必将他们当做官老爷,他们往日也不过是寻常人家。” 也不知小蓝是女子有天然的亲和力,还是她的言语打动了姐弟二人,三言两语下竟然真让清儿两人缓和了不少,拿着筷子的手也不抖了。 火锅白气腾腾,四人便在庭院中热火朝天起来,正在这时只听门外马铃一响,包元乾便知是朝廷有事来了。 他匆匆与包元乾出了大门,只见果不其然一个中书舍人已然端着圣旨下了车驾,二人只得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中书舍人道,“兹有奉直郎包元乾敏捷多才,特让其休沐一日不必公干,明日午时前着官服转至会同馆外迎候圣驾!” 那中书舍人念罢与二人寒暄两句,毕竟让皇帝亲自点名的人,他还是不太会甩冷脸色的。 送走了那中书舍人,包元乾皱眉喃喃道:“会同馆果然是来事儿了。” 姜为道:“这会同馆又名四夷馆,乃是接待天下藩属来使之地。圣上让你去会同馆,怕是要让你临时重操旧业了。” 包元乾兀自笑了笑,他知道姜为在打趣自己。他往日在和林哄骗马哈木说自己是会同馆大使,没想到阴差阳错明日还真得往会同馆一去。 包元乾负手道:“那日圣上问我马匹一说,我便有几分猜测如今圣旨传来,哎不知是福是祸。” 这靖难初定,朱棣好面喜大早已传檄八方,通告四夷让这些藩属国都到了应天府,所图的就是要让四夷藩属承认自己这个新天子。 如今让自己陡然前往会同馆候驾,八成是要和这些四面八方的藩属使者炫耀什么,或许还有别的目的也不定。 只是自己这个半吊子水平,玩玩脑筋急转弯还行,真让自己作诗答辩,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心虚还是怎得,他这一夜梦里全是朱棣提着他的头问道:“逆贼,可还能红日白云低否?”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换上合宜官袍,径直前往会同馆而去。 会同馆位于皇城西南角城根,承天门西侧,隔御河遥望锦衣卫六部等司。 原本接待外使乃是鸿胪寺的事,只是明时仍设鸿胪寺,但其职责为专司朝仪班位,不再管理接待事务。 而会同馆则承担了原属鸿胪寺的接待职能,主管官员加授鸿胪寺少卿,自成一方部门。 会同馆乃天朝接待藩属之所,气势自然是恢弘大气,装潢奢美。琉璃玉瓦,白玉撑天柱,蟠龙绕梁,螭兽吞日以屏四夷。 包元乾自正门而入,发现就连石板也是以玉石铺就,豪华无极。 还未登阶入馆,馆周露天平台上早已是人声鼎沸。馆四周骡马扎堆,珍宝随置。不是会同馆官员偷懒,实在是大明藩属国太过繁多。 乌斯藏,琉球,朝鲜,占城,暹罗,吕宋,樱花,安南,麻喇喀等十几个国家。 新天子登基,各小国都争相献出自家的宝物,让会同馆官员实在是应接不暇。 包元乾长身而入,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奇装异服,金发碧眼,浓眉大眼还有的没眉歪眼,甚至还有几个髡发的倭国人。他是后世穿越来的人,对于这些“老外”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第一次在大明见到古代的“老外”还是颇为新鲜的。 入了馆内,边间里间宽敞无比。厅堂的正中打着一个四方水池,白玉为边,长宽皆有数丈,深也有丈余。 包元乾端详着这水池,一看便是新砌造的,不由得直道这朝廷大手笔。 旋即觉得不对,心道这朝廷造这水台作甚,莫不是邀请各国使者与皇帝老子共浴一番? 他一路进来,一身五品冠带在会同馆也算不小了,逢人便有人给他作揖问好,一口一个奉直郎。他原以为是自己这身冠带的原因,很快便觉得不对。这些人对着自己问好后,纷纷遮住嘴对着自己议论纷纷。 他这才恍然,看来昨日纪纲给自己当殿下跪磕头一事已然传了出去。也活该那纪纲对自己怀恨在心,这是自找的。 如今虽快入春,可依旧是严冬,许多小河道都结了冰停了航,此处虽然广阔却温暖如春,暖炉阵阵实在是对比强烈。 这朱棣能征善战不假,可对于民力却几乎不予体恤,事事讲求排场讲求面子,这一点倒与他儿子明仁宗差了许多。 这朱棣先前刻意冷落自己,让几人白等了一个月而不得见。没想到自己却因作了个诗,答了个问却意外地被皇帝点名候驾。 都说天子难见,大明数万官员绝大部分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一面,自己却阴差阳错的见了两次,在旁人看来自然是羡煞不已。 可在他看来却是消受不起的福分,第一次见被勒令答问,第二次见索性便让自己在刀山火海里滚了一圈。这样的福分,还是让与别人的好。 真不知这第三次见,会不会是后一次,毕竟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戏言,朱棣哪天心情不妙寻个由头把自己砍了可就糟了。 “圣上驾到!!” “快!快!快!” 只听得会同馆外一阵喧哗,里间小吏官员立刻放下手中的公务,也顾不得接待外使了,就这般一窝蜂地涌向正门。 “快,奉直郎,圣上驾到,我等官员速去迎候。”鸿胪寺少卿提着下摆,一边提醒着包元乾一边往外跑。 包元乾自然也被裹挟向前,只见馆外御林军森严开道,已然有一支明盔明甲,装扮华丽的队伍自承天门驶出,直往会同馆而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曹冲称象,元乾量金 鼓乐齐鸣,喧天震地。 包元乾在百官队列中跪在会同馆一侧,而另一侧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外使。 朱棣的队伍还是一如既往的盛大,专以锦衣卫开道,力士、校尉分列两侧持仪仗金鼓,前后皆是一色宣花罩甲的大汉将军。 这些大汉将军都是专挑身材健壮高大者充任,能不能打包元乾不知道,但是往那里一杵跟个巨灵神一般,让人望自生三分胆寒。 包元乾看着这些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心道这大汉将军非是大汉朝的将军,而是像粗犷大汉一般的扈从,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否。 他此次倒是没有坐车夸张的车驾,而是换作一顶朱漆大轿,雕龙刻螭。此轿乃一侧八人的十六抬大轿,这十六人皆是由大汉将军中佼佼者充任。饶是如此雄壮大汉,从皇宫内抬到会同馆门口也满面通红。 只是他们身担皇家仪仗,天子门面,就算不行也得强行,否则在外使面前失了颜面,以致天子动怒可不是他们吃罪得起的。 好在会同馆离皇宫不远,这些大汉将军皆是长吁口气,若是让他们端到正阳门去怕是头牛也得累趴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百官山呼海啸,他们为官日久早就明白朱棣喜好面子,在外使面前他们喊得越大声,朱棣自然便越发龙颜大悦。 朱棣的圣驾穿过百官大使,直入会同馆之中。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不少文武大臣,这些人地位皆不低,其中便有那日考验自己的杨荣,与替自己说话的驸马梅殷,就连沐王府的小郡主也一蹦一跳地朝内走去。 这个梅殷不知是何缘由,但是能在大殿上替自己直言不讳,倒是让他对这个梅殷颇有些好感。只是今日如此阵仗还钦点候驾,恐怕不是让自己来看戏的。 “欸,怎么是她?” 文武队列走过,包元乾刚起身那双锐利的眼睛便捕捉到一人。此人贴着两撇胡子,跟在一名身着蟒服的武官身后。 不是别人,正是此刻该在国子监读书的薛无垢! 薛无垢似乎察觉到包元乾发现了自己,眼神往包元乾处一瞟便心虚地埋着头装作无事发生过。 包元乾看着她跟在那四十余岁的蟒袍武官身后,心道怕是这八成就是她的亲爹了,却不知是哪一路公侯? 包元乾随着乌泱泱的百官挤入会同馆中,方才还颇为宽敞的会同馆内早已是上三层下三层,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棣端端坐在正中高台上,俯望下方水池。而百官不论文武皆分列一侧,而另一侧皆是各国使节。 包元乾如今在百官队伍中已经身处公侯大臣一列,原来本说自己一个五品官是没资格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只是方才中书舍人寻到自己,将他带到了百官前列,此处离天子朱棣已然颇近。 他如今四周看去,周围人物不是蟒袍便是飞鱼、麒麟、狮子等高级补服。他自己一身熊罴补子在其间倒是格格不入,不过很快他便发现在自己后方也有几个七八品的小官儿,一副书呆子的模样在此处摇头晃脑,不知在皓首穷经着什么。 他与这些文人待久了自然很烦他们一口之乎者也,圣人所言。不过如今他们的存在倒能化解自己的尴尬,也就没那么厌烦了。 他四周几乎都是人,脚尖踩脚跟。忽然右侧有人挤了挤他,他凝目看去竟然是薛无垢这雏儿! 薛无垢刚从人堆里和那蟒袍武官走来,迎面便被挤到包元乾身侧。 “你!”包元乾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在国子监读书,跑来此处作甚!”她一副女扮男装,自然是跟着她老爹混进来的。 薛无垢本想躲,却碍于四面都是人,只得灰溜溜粗着嗓子道:“司业勿怪,今日可是圣上破题扬威之日。如此盛况,显我天朝国威学生岂能错过?” “啊?” 包元乾听她这般一说,差点喷出饭来,顿时便明白薛无垢的意思了。那日文渊阁朱棣急迫询问自己答案,八成与这些大使脱不了干系! 文渊阁乃是藏书之处,古往今来,经史典籍,天文地理无所不有。难怪那日朱棣跑到文渊阁里,从侧门皱眉而出,原来是担心天朝颜面丢失而去寻答案去了! 今日来接见这些大使,估计便是得到自己答案,炫耀国威来了。既然大明是天朝上国,那天朝上国就当无所不懂。 朱棣乃新天子登基,急迫想得到这些藩属的承认,对于这些难题自然要求尽善尽美,否则他自己这皇位本就来的理亏,若是再与外使面前失了颜面岂不是失了天朝威严? 包元乾回身望了望身后一帮书呆子,这些人怕是什么翰林院之流的饱读诗书之辈。就连那内阁的杨荣,还有身旁几人都到了场,只是不知道谁是杨士奇谁是金幼孜。足见朱棣对于此次接见外使的重视,只怕今日不只是破题这般简单。 他在殿上说让自己一试的真相,原来是如此娘的,这不是又把包爷架在火上烤吗? 若是一个问题答不上丢了天朝上国的颜面,那朱棣的怒火怕是转瞬便要倾泻到自己身上! 正当他与薛无垢言语间,薛无垢身前的蟒袍武官听到了身后动静,他转身皱眉看向说话的包元乾二人。 他只见这武官容貌甚伟,仪表堂堂,皱眉间几分如怒目天王,颇有横刀立马的笑看昆仑的大将风范。 包元乾止住了言语之声,躬身作揖缓解尴尬。那蟒袍武官倒是没有多言,上下打量了包元乾几眼便不再看他。 只待众人入定,朱棣便颇有三分自得道:“得银协巴,那日朕告诉你的马驹识母马之法,你可尝试了?这马驹是否都回到了自己母亲身旁?” 朱棣此言一出,便顷刻印证了包元乾的猜想。包元乾心道天子虽好面,却没想到真的将我的答案移花接木到了他自己身上。 得银协巴穿的像个喇嘛,他出列合十恭敬道:“大明大皇帝天资聪慧,只一言便道出了天机。实在让我等乌斯藏使节大开眼界,只是” 只听得得银协巴话音一转,朱棣得意的面色便有些僵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颇为骇人。 “只是,为何当日之问陛下过了足足三日方才告知我等?”得银协巴乃是乌斯藏得道高僧,身兼大使虽然看到朱棣不快,却也毫无畏惧地说出来。 “大胆!” 朱棣尚未说话,他身侧的纪纲却按捺不住护主之心了。只见他上前两步指着得银协巴道:“尔乃得道高人,却也如此无礼?!圣上谅尔远道而来向天朝请教,圣上宵衣旰食处理政务不暇,还专为你排忧解难。如今得了答案不心怀恩德,却屡屡找茬,居心何在!?” 纪纲锦衣卫当久了对谁都是一副不客气的斥责,动不动就扣别人居心不良的戴帽子,可是这招对大明百官有用,对于乌斯藏的高僧却没用。caso 得银协巴神色怡然道:“那为何当日没有立刻回答小使?” 纪纲有些语塞,他的声音虽然敞亮,但是却没有回答得银协巴的问题。 朱棣面露不快,他环顾四周百官,济济一堂却无一人站出来正面迎击这得银协巴。 正当此时,只见那杨荣谨身走出队列道:“我天朝乃礼仪之邦,每每外臣到访皆不会怠慢。十余个国家纷纷来访,各自有难题。天子乃天下之主,苍生父母,日理万机。又岂能到一个问答一个?如今便召集尔等会于会同馆一并解决之。天子大度不与你计较,可是我身为人臣见尔如此不体谅圣心,不得不站出来言语一二。” 朱棣听了杨荣这番话,一展眉头显然颇为满意。 包元乾听得暗暗心道这杨荣不愧是内阁之一,其智多机变,这拍马屁的水平显然比纪纲强出不少。 得银协巴见杨荣回答的滴水不漏,便也拜了拜退回队伍。 朱棣一摆手道:“还有哪邦哪国有难题不解?今日皆可一并问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高个子便出列道:“高贵的大明天子,我德里苏丹国为表对天朝敬意特地打造了一顶皇冠。让穆尔我带来大明,敬献给大明皇帝。” 朱棣知道这厮不是单纯来献礼的,必有后文。 果然他穆尔轻拍两声,便由使节团下人捧出一匣精美的盒子。穆尔展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顶金灿灿的纯金皇冠,暖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大明天子,此乃我国以良工巧匠之手历时数月方才制成。就连大苏丹头顶的皇冠,也不曾有这顶精致。”穆尔按胸礼一躬道。 四周的百官纷纷对着这顶皇冠议论纷纷,点头不已,足见这皇冠精致度。 那穆尔忽然笑道:“只是这皇冠虽做好了,可我们毕竟是小国寡邦,工匠们多有贪财少料的惯例,常常会掺杂一些铜。大苏丹担心这顶皇冠中也被匠人们动了手脚,可我们却不知道该如何辨别,实在是不敢轻易献给大明天子。” 朱棣听罢皱了皱眉,给了杨荣一个眼神,杨荣一挥手百官中便走出一堆工部的巧匠。这些巧匠对着这顶皇冠反复把玩,观摩。 穆尔含笑侍立一旁,匠人们皱着眉头反复研究,却都纷纷摇头。其中领头一人对着杨荣耳语一番,杨荣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转身对着朱棣道:“启禀圣上,工部巧匠都言若要验是否足金需要烈火炼化。若火焰生五色铜气,皇冠熔化金水泛黑则为掺铜。” 穆尔笑道:“不巧,我等小国查验方法亦是如此。只是如此一来,皇冠损毁实乃有损礼仪。所以这才想求助于天朝,看看上国地大物博可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他这番话便将朱棣的退路堵死了,吹捧着天朝上国应有更好的方法,这一下朱棣倒是为了难。若是不能以火炼化,那该如何是好? “娘的,一帮子废物。”朱棣喃喃轻声怒骂道,“往日工部的俸禄白拿了,日后全给老子削半!”他情急之下,又下意识地骂着人,忘记了自称为朕。 杨荣看出朱棣不快,便挥退了工匠们,只是连工匠都做不到的事,翰林院那帮书呆子就更没用了。 他贵为内阁之一,虽然品级不高却也算是皇帝的顾问了,如今素以机断谋略着称的自己,面对这些问题却束手无策,他实在是汗颜。 只是杨荣忽然想起一人,上了高台在朱棣身旁耳语几句。朱棣恍然大悟,猛地一拍龙椅道:“奉直郎何在?!” “奉直郎!?” 包元乾此时正在与薛无垢说着这皇冠的事儿,一连两声才被薛无垢肘了一下,包元乾一激灵赶忙出列下跪道:“臣在!” “为何半晌不答?”朱棣皱眉道。 “臣以为是在唤别人。” “此处除了你一个奉直郎,可还有旁人?”朱棣又好气又好笑道。 包元乾大汗,环顾四周,确然如此,只得作揖道:“臣失礼,望陛下恕罪!” 朱棣指着皇冠道:“奉直郎若能解出其中奥秘,朕便恕你失礼之罪!” “是!” 包元乾起身暗骂,娘的我就是客气一下,你朱老四还真要治我罪,什么人啊!更让他无奈的是在他起身时,见自己吃瘪窘态又有一声娇笑声传来。 虽然很轻微,却被他捕捉到了,就与昨日在谨身殿笑声一般无二。他余光散去,才从队伍中寻出那个人,就是沐王府的那个小郡主。 他当下管不得许多,径直走到皇冠下,取过皇冠稍一把看便道:“启禀圣上,微臣已有办法。” 朱棣一听来了精神,目光炯炯道:“哦?奉直郎已有妙计?快快说来!” 包元乾拿着皇冠道:“可令工部匠人制作一顶一般无二的纯金皇冠,将之称重一番便可。” 朱棣一听面露败兴之色,一旁的文武皆是摇头,这个办法他们何尝不知?只是如此精致的皇冠,纹路造型如此奇特。就算是工部巧匠同心协力也需要月余不止,可如今穆尔的问题却是迫在眉睫,哪儿有时间给你去做一顶一模一样的? 薛无垢偷偷替包元乾捏了把汗,她倒是听闻新天子的暴戾嗜杀,若是这事办不成拂了天子颜面,怕是司业凶多吉少才是。 果不其然,穆尔哈哈大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若是重新制作一顶可需要多少时日?就算做出了又如何等达到一般无二的尺寸?” 包元乾倒是没料到这顶皇冠制作工艺如此复杂,他余光看了看朱棣。此时的朱棣是一副想将他大卸八块的神情,毕竟让人失望不可怕,可怕的是先让别人有了希望再让其失望。当下的朱棣对自己的心情,约莫便是如此! 全场焦点都凝聚于自己身上,想看他如何下台收场。那纪纲凶狠地盯着自己,拳头紧握,嘴中的话语呼之欲出,只待他告罪求饶立刻便要将他治罪! 梅殷轻叹一声,他上回虽然能直击纪纲,可如今确然是包元乾方法失策,心道圣上喜怒无常,若是先希冀于这奉直郎,而后又大失所望,恼羞成怒之下恐怕此人小命不保。 包元乾倒是心中不慌不忙,他方才还惴惴不安地以为要自己做什么机变之事,却没想到只是辨析纯金。他心情自然大为缓解,一个后世之人若是连这都搞不定,实在是白活了一回。 只见包元乾怡然笑道:“既然此计不可行,那便换作另一法。” “好!且去取一块与皇冠同重的纯金块。”包元乾大手一扬,便有工部匠人去取用。 皇冠重量早已知道,做出一块与之同重的金块并不难。 过不得多久,一块等重纯金块便已送来。包元乾让人打了两盆满水齐平盆口,让众人都见证了个清楚。 旋即让人将人将金块与皇冠放入水中,两物入水自然便有水自盆内溢出,只是溢出多少并不相同。 包元乾看了一眼,便笑道:“启禀圣上,皇冠绝非纯金。” 朱棣皱眉不解,百官也是茫然,那穆尔倒是有些怔怔静待包元乾的说辞。 包元乾察觉了众人的疑惑,便道:“金铜分量相同,大小不同。大小相同,分量却不同,我想诸位同僚大使皆是明了于心的。” 众人听罢都是点头,他们自然明白。这些古人虽然不明白现象背后的本质,却能利用现象来总结经验。这就是经验科学与理论科学的本质区别,这些古人不懂密度有大小,却也知道同等大小的金铜,分量却是不同的。 包元乾见没有异议便继续道:“既如此,若是金子中掺铜,就算分量相同大小已和纯金大为不同,对否?” 他逐字逐句的解释着,生怕这些古人稍有不慎便听不懂自己说什么了。 见纷纷点头,他又道:“可皇冠已成其形,大小难测,但是却能将之转换一番,把同重的金子与皇冠置于水中,用溢出水的多少来验证两者大小。排出的水多少不一,结果便不言而喻。” 他解释完心中惴惴,表面却要风轻云淡,心道包爷可是够照顾你们古人的见识了,那是能直白便直白,一点也不玩花的。 穆尔有些震惊,他完全意想不到这一个看起来品阶不大的奉直郎,竟然端详出了其中的奥义。他之所以敢这么问,也是因为这样的高深学问,在那传说中的发源地古希腊也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 须臾,只见工部的几个工匠纷纷点头,恍然大悟的模样。 “妙!”突然杨荣“大悟”道,“都说昔日曹冲称象妙不可言,可我却言奉直郎以水量金更胜一筹。” 包元乾心道你妙个锤子,你一个文官之乎者也就罢了,分明是老奸巨猾洞悉了穆尔神色异常,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自知自己的办法起了作用这才妙起来。 杨荣确然也是这般心态,既然在方法上已然落于包元乾有些汗颜,这理解上自然就要快人一步才对得起内阁辅臣的身份,就算不懂其妙也得强行妙出来。 “以水的多少而替代了那皇冠中那金铜的分量,这溢出的水便可当作是皇冠,还真是门大学问!”朱棣直起身子,自顾沉思喃喃自语道。 朱棣倒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他虽为沙场武人,可脑子却一点不弱于这些内阁文官。杨荣究竟懂没懂包元乾不知,可朱棣能说出这句话便证明他已懂了个七八分了。 “圣上天纵奇才,臣只稍言语一二便一通百通,实在让微臣佩服不已!”包元乾见最需要明白的朱棣懂了其中奥义,知道他好面便猛拍其马屁。 那薛无垢早便懂了,因为包元乾没出列时便跟她大概说了一番,如今再听他二次说来自然是明了于心。 她不由得睁大灵眸,捂着嘴难以置信道:“这司业怎得如此厉害,竟能想到这般法子,真是个鬼才矣!” 此时,不少头脑灵活的人早已明白其意,纷纷称赞叫好,直道这奉直郎颇有机变之才。而还有些不明白的人见旁人都了然,当然也怕丢了人而纷纷附和称好。 一时间不管懂没懂的百官大使,纷纷盛赞着大明天朝上国,果然人才济济。 朱棣见穆尔泄了气,便趁火打劫道:“穆尔大使觉得此法不行?那我们便熔了这皇冠,看奉直郎究竟说的对不对?” 他倒是不因非纯金而动怒,就算是大明的工匠也无法做到纯金程度,更别说这些蕞尔小国了。况且这穆尔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其用意就不是分辨是否纯金,而是出难题考验大明。 穆尔行了一礼道:“大明大皇帝天资聪慧,大明更是人才济济,小臣心服口服!”说罢便退却一旁,不再言语。 朱棣龙颜大悦,顿觉脸上有光,大笑起身指着包元乾道:“好,好一个奉直郎。公忠体国,机变多才。” 包元乾作揖道:“全赖圣上教诲,微臣不敢窃据功劳。”他不是杨修,可不敢居功自傲。 他说罢便回到队列中,看着纪纲那吃瘪的脸色,心中痛快不已。 他算是吃了后世红利,降维打击了。 不过这番表现却着实算是替朱棣,替大明朝挽回了面子。就连方才嗤笑自己的小郡主也在一旁皱眉沉思许久,方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司业,你当真是军功入朝吗?”一旁薛无垢一脸疑惑地压低声道。 包元乾笑道:“那是自然。” 薛无垢撅了撅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在她看来这武人能作诗便离谱至极,没想到诸工匠,内阁学士,翰林院士都答不出的问题,竟然被包元乾这个小小司业解决了。 更何况昨日自己老爹回府便说这司业竟然让纪纲当殿下跪磕头,那纪纲与他父亲都是同为靖难勋臣,她自然知道纪纲乃何等跋扈自傲,虽无爵位但却受宠异常,连自己父亲都要让他三分。 昨日听了老爹这般说,她都怀疑这包元乾是不是圣上的私生子了,竟然能让宠臣纪纲给他一个国子监司业磕头。 就当众人其乐融融,大明天威浩荡之时。一声“且慢!”传来,极为的不和谐。 包元乾皱眉看去,却见是几个幕府的倭人,大摇大摆地走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砍头你切腹 这一声来的突兀,打断了恭维的百官。定睛看去,几个不三不四的倭人出列,不羁地侧眼看着旁人,极为不尊。 他们身着随意,几身整洁的武士服饰,虽为倭国使节,举止却实在是不成体统。 包元乾自人群中望去,一眼便认出为首一个倭人便是那日在盘陀寺暗室里挥舞太刀之人,此人在太平门处又见了他一次,算上这次已然是第三回了,他对此人印象颇为深刻。 只是如今他们几人腰间光光的,想必太刀已被内廷司收走保管。否则在天子面前携带利刃,也只有周遭的锦衣卫能办到了。 包元乾心中忖度,这倭国的遣明使团有问题。这厮在镇江与白莲教勾结不清,在太平门掏出外使勘合如今又现身会同馆,他们到底是干嘛的? 这几人到底是烧杀的浪人,还是倭国官方的武士使团?为何那日穿着浪人衣裳今日又换了套武士服? 这几人一出现,四周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在场之人都是心知肚明,自大明开国以来,东南倭患就没有停止过。许多漂泊在外的浪人在大明东南沿海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虽然有着官绅庇护白莲,却没想到这些倭人却借此坐大。 官绅们虽图东海珍宝,却也不想由此坐上通倭的罪名,那些浪人胆子越来越肥,做的恶事也就越发嚣张。一众官绅都感到了切肤之痛,附骨之疽。 虽然官僚阶级都明白,这批使节乃是倭国官方派遣,与烧杀作恶的民间浪人有本质区别。但是看见他们如此嚣张的模样,还是不由得紧皱眉头,一脸厌恶。 那为首倭人把手插入交领中搓着,漫不经心道:“大明皇帝,我乃幕府使节早川雄。我们也遇到了件难题,还望大皇帝给我们解决一二。” 他说的极不客气,百官都以为以朱棣的脾气必然大怒,指不定要把这厮拖下去砍了。 没想到朱棣抬手掀起冠冕前的十二串玉旒,露出了里间赫赫虎威的真容。他今日本就为盛况而来,一身十二章衮冕华服加身。如今听得倭国使节出列,他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只见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突然嘴角上扬,淡淡道:“那不知贵国是何问题?” 包元乾旁光扫射朱棣,朱棣的虽是在淡笑却有几分彻骨的寒意,那是一种压抑住的杀意。包元乾兀自心惊,心道这朱棣为何对这倭国使者杀意如此强烈?难道只是不敬么?还是说 他眼神左右提溜一下,忽然想到了应浩这个锦衣卫,再联想朱棣好面喜大,怕人非议的性格,便了然于心了。 正在他思索间,只见那早川雄嘿嘿一笑,便道:“大明皇帝,我国进献了一根神木。神木被刨地两端粗细并无二致,如何才能辨别这哪头是树梢哪头是树根?” 若说穆尔的皇冠掺铜还说得通,情有可原。那这个早川雄的问题则就是明摆着来找茬的,这什么神木,分明是刻意发难哪头树梢哪头树根。 其目的不为别的,就是以天朝上国好面,而故意刁难。 朱棣只是不容置疑道:“去将那根神木抬来。” 不一会,四五个大汉将军便挑着一根二丈余的神木。此木入眼包元乾便觉得不寻常,这木头显然外表是被人做了手脚的,通体光滑显然与寻常刨好的木头截然不同。 朱棣本来胸有成竹,准备亲自来破题,不过一见到这通体光滑的神木后有些谨慎地稳了稳身形,没有轻举妄动。 “臣愿一试。”这话出自会同馆二层,引起了全场注意。 包元乾举目向上,只见一身青袍的窦钦正意气风发地豪言。 而在他身旁,则是目光闪躲的崔莺莺! 崔莺莺出现在此处,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会同馆盛况,百官携来眷属不少,不过自己在一楼靠近天子的公卿前列,窦钦的老子虽然官不小但在应天也算不得多了不得,所以他们才会在二楼出现。 自己眼光看向窦钦,那崔莺莺眼神一躲闪,下巴都要颔到胸里去了。包元乾明白显然早就在方才称金断假时,她就已发现了自己。 崔莺莺心头大乱,完全意料不到包元乾会出现在会同馆,方才大展神威之下竟受到了天子青睐。她方才看着包元乾胸前熊罴的补服,本就心虚。如今见包元乾发现了自己,更是不敢直面。 而窦钦也早就看到了包元乾一身五品冠带,竟然还比自己高一二阶,他怎能忍受昔日的小小总旗,有朝一日竟骑在自己头上?加之包元乾方才大出风头让崔莺莺大感窘迫,心中更不忿落于人后。如今见这使节问及树根树梢,他颇有些学问倒是问到了口子上。 “司业,你认得那女子?”薛无垢见包元乾端端地盯着二楼崔莺莺处,不由得好奇道。 包元乾摇摇头,收回目光不予回答。 薛无垢人小鬼大,意味深长道:“既然不识,司业方才怎可一直盯着女子观摩?圣人可曾言非礼勿” “正如你所想,我是见色起意,满意否?”包元乾见她这雏儿又要学着国子监老学究般,之乎者也说起来,没好气地无奈打断道。 薛无垢没想到包元乾如此厚颜无耻,竟然直接说了出来,自己脸颊一红闭了嘴,心头直暗道司业这人无礼,无耻。 他话音一落,只见窦钦已提摆急匆匆地下楼,跪地作揖道:“启禀圣上,且让臣一试。” “你是何人?”朱棣看着他六品冠带,印象里却寻不到他的名字。 窦钦见皇帝过问自己,大喜过望道:“臣原为甘州卫经历官,父窦天恩为行都司同知。此次奉旨与父回转应天述职,还还未及待封。” 他说话间略显紧张,显然是第一次见天子。 “原来如此。”朱棣味同嚼蜡,只刮了刮虎须,“那便去破此题。” 窦钦一拜起身也不去看那神木,只信誓旦旦且滔滔不绝道:“这关口在于年轮,虽然如今两端粗细一般。不过树根粗大,树根处的年轮则会相对树梢处间隙大些。而树梢处年轮间隙则对相对窄一些,如此一来便不攻自破。” 他得意洋洋地说完满以为会得到满堂喝彩,不过却见天子旒珠遮面,不动声色。百官寂然,不予配合。 正当心中没底时,只见后方的早川雄哈哈大笑,鼓掌道:“大明果真是人杰地灵,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便请大人一试。” 窦钦转身走近那神木旁,定睛一看傻了眼。这神木被刻意蜡封外表,已然看不清两端的年轮,蜡与木身凝为一体,极为坚固。 窦钦自知大意,方才他与二楼看不真切,只知这是块巨木,却想不到这些倭人竟然动了手脚! 他不由得皱眉道:“为何刻意裹住树身?” 早川雄笑道:“此乃神木,如何不保护周全?想必天朝上国有着我等猜料不到的妙计,否则岂不是大煞旁人?” 窦钦脸色顿时成了猪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大汗淋漓看着一旁百官投来的可怜眼神,他自告奋勇却铩羽而归,这天子会如何处置他? 窦钦咽了咽唾沫,回身对着朱棣道:“禀圣上,这倭人狡诈竟以蜡封树身!” 早川雄嘿嘿哂笑,“以蜡封树身便是狡诈?那方才穆尔大使献的皇冠时,为何不说他明知故问呢?原来泱泱天朝就这般水准,惜哉悲哉!” “圣上!” “住嘴!!” 朱棣玉旈下爆发出一声怒喝,惊凛地众人汗毛直立。他们可是见过这位皇帝对于建文旧臣的屠杀之威,往往稍有牵连便举族诛灭的手段让人心有余悸。 这窦钦不知天高地厚急急冒着出头,连这根木头的玄机都未参透便想半灌水响叮当。 他方才何尝不想以年轮猜两端,只是神木抬来他一看便知此法行不通,原以为窦钦有什么好主意,却没料到竟与他一般,失望是可想而知的。 朱棣怒道:“尔才疏学浅却妄自尊大,平日丢人现眼也就罢了。如今使国拜临,竟然敢丢我大明朝的颜面!” 窦钦被这一吓哪儿还有什么翩翩公子的风采,屁滚尿流地跪地请罪,那二楼的窦天恩也连滚带爬的下到楼来,哀声求饶。 朱棣铁血之人,岂能为三言两语的哀求打动,正欲开口严惩他们立威时只见一人从队列走出,躬身下跪道:“陛下,这窦大人乃边关粗野之人哪儿懂得此中道理?倒是陛下有包藏宇宙之机,早就洞悉其中乾坤。方才为了让臣子们表现一二自己却不露锋芒,如今不才的臣下闹了笑话,倒是贻笑大方。” “奉直郎所言不错,宵小驽钝之人不堪大用!”朱棣虽然不知道突然迈出的包元乾此话何意,不过既然包元乾都当众这么说了,也就是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身为天子是不可能否掉的。 若是否了,岂不是承认自己无知,臣子无端马屁? 而包元乾这句话虽说的颇为不敬,甚至有三分暗责天子的意思。不过朱棣听在耳中却并无丝毫怒意,这句话看似暗责,实际却将面子稍稍挽了回来,有了转圜余地。 他将窦钦贬斥为粗野之人,而将朱棣表赞为洞悉天地的智者,并言其早已明了其中的奥义,这在朱棣听起来确然不错,也为大明朝留了面子。 只是如此一来便将问题抛给了天子,天子若真的知道又岂会让窦钦卖弄,如今见问题踢回给了天子,百官心中纷纷直叹这奉直郎不明事理。 这转圜得了一时,可若是解决不了这难题,天子可就会被他一并拖下水。到时候包元乾的下场,可比窦钦惨上一万倍。毕竟让天子背锅,这包元乾是怎么想的出来的? 梅殷暗暗一叹,心道毕竟年轻气盛,若是稍有差池恐怕万劫不复。杨荣等内阁顾问一言不发,都有些心怀惴惴不安。毕竟包元乾太过走险,一着不慎粉身碎骨。 杨荣心中凛然,圣上可是不会念及旧恩之人,甭管你往日多大功劳,一旦眼前之事让他暴怒那便是万劫不复。自己方才还直言其称金妙不可言,可若是包元乾被降罪,自己 朱棣虽然附和了包元乾的话,但是此刻鹰鸷双目寒光四射,双手扶住龙椅不由地也微微用上了力。他的确见识过包元乾之才能,可他生来多疑寡恩,又不愿意全信于他。 他心中盘算着,奉直郎这厮最好把这窟窿给老子补上,若是补不上让天子在番邦面前失了颜面,就别怪老子不念旧情,大开杀戒! 如今他是不能去问有何妙计,因为包元乾已然说了此乃天子之法。那他现在就算不懂也得装懂,只一言不发直勾勾地透过玉旈看着包元乾。 包元乾作揖,他确实不想救窦钦父子,等着朱棣将他们贬斥责罚岂不美哉。只是窦钦被责罚,对于自己却没有任何好处。 一旦朱棣出声严惩窦钦,也就代表天子自身也无解决问题的隐喻。他只能抢先一步,抢在朱棣严惩窦钦前开口,将大明朝悬在崖边的面子给拽回来。 毕竟他可是要向上攀的人,岂能因私仇而忘记最重要拍马屁?自己若是单单解决了这个难题,也只是显示的是自己的本事。 可天子就是老板,后世老板永远需要一个会拍马屁,会给自己面子会做人的员工。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他将此法让与朱棣,然后由自己来实施。如此一来面子里子都有了,朱棣得了面子自然开心奖励自己里子。这可比单单看窦钦笑话要实用的多,他是实用主义自然会逐利而行。 包元乾转身看着嚣张不已的早川雄,冷笑道:“天子九五之尊,本不想与尔争个输赢。不过尔等区区数岛小国,弹丸之地非死缠不休那就别怪我大明不给颜面了。” 早川雄不屑道:“说了这般多,你可有破题之策了?” 包元乾指着他身后一方巨大的水池,清澈见底道:“你可见这方水池?便专为尔等修造!圣上早知尔等以神木进献,不安好心。圣心煌煌,无所不知。早便差我与会同馆修了这方水池,专为破你难题而来!方才只是有蠢笨之臣下争功心切,天子方才让其一试展我大明才华。可他蠢人一个并不中用,所以还得用到天子之法!” 他瞥了一眼一旁跪着吃瘪的窦钦,趁这个时候公报私仇,好好地奉旨骂骂他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快哉快哉! 朱棣大手一拍龙椅大笑道:“不错,奉直郎此言不假。正是寡人让其新造一方水池,专欲破此难题。” 他话虽这般说,不过默契的双簧唱到此处已然没有回头路。包元乾既然说了池子是由他奉旨建造,那他这个天子就要给他兜住底。 这方水池虽然是新建的,不过却是会同馆取水景拟湖,与假山同成山水之势。其目的只是为了在番邦面前炫耀中原山水布局,并不是为了破题而来。 早川雄转身看去,看着这会同馆中新修的白玉池壁,他端详半晌确然是新修砌的倒也无话可说。 “如何破?”早川雄心道一方水池又能如何? 包元乾道:“早川雄,若我破了此题你便磕头向大明天子认错,为你方才的放肆与傲慢赔罪。” 他让早川雄给朱棣下跪认错,则是知道朱棣好面的性格,若是早川雄认错,那朱棣心头之乐可比自己单单破一难题大多了。 “若是你破不得又如何说?”早川雄见包元乾来势汹汹便悍勇接下。 包元乾笑道:“我若破不得自有大明天子惩处,想必结局定要比你凄惨许多。” “好,若你能破题,我便磕头认错!” 包元乾见他入套,一甩官袖道:“来人,奉圣上之法将此巨木抛入池中!” 几个大汉将军嘿咻嘿咻地扛着神木,一下便将巨木掷入大池中,顿时溅起一片水花! 巨大的木头在池中荡漾,漂泊不定。天子百官与早川雄几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包元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须臾,水池中趋于平静,那巨木的一头沉在水中,另一头则是上翘着。 包元乾见之大喜道:“回禀圣上,沉入水中一头乃树根,上翘那头则是树梢。” 百官虽不懂其意,但是也似乎感觉包元乾这法子可行。如今一头下沉,另一头上翘其中必有乾坤! 朱棣嘴角稍稍上扬,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只是早川雄见木头翘起,却气急诡辩道:“这是合理?为何说树根那头便下沉,我若说是上翘那头为树根你又如何反驳我?” 包元乾没想到这小矮子如此好胜诡辩,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竟与后世一般无二! 百官虽然大致明白了,却也不懂为何树根是下沉那头。包元乾很想以密度来解释,可是密度除了自己在场谁能懂得? “不知你可否听过清气上升,浊气下沉?” “什么清气浊气?我可不懂,若是今日说不清一二,那便是你破不得难题!”早川雄索性耍赖了,冷声道。 包元乾见他是一赖到底了,便皱眉直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赌上一赌,可赌注就下大一些!” 喜欢赌是倭国人的天性,菊与刀这本书他看过。整个倭国人的天性刻在骨子里的便是赌,具体到国民个人便是不惜生命去赌命,而大到整个国家便是赌国运。所以才会动不动便剖腹,才会屡次发动战争,其本质便是赌! 像一个赌徒般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押上去博弈,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便万劫不复。他们起初尝到了甜头便在这条路上一去不返,而生性好赌斗狠正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好,如何赌!?”早川雄哼道。 他果然上套,天性还是主宰了理智。 包元乾笑道:“这会同馆有许多树木,我们将之一一刨成粗细相等之物,做好树根端的记号,然后再掷于池中。” 早川雄听罢脸色一变,似乎猜到包元乾的后话。 包元乾见他窘迫继续道:“若是如你所言那便依大明律欺君之罪砍我项上人头,可若如我所言有记号的树根端沉入水中,那你便当众向天子认错再” “拔刀切腹!以谢天下!!” 包元乾八字既出,响彻会同馆上下! “你!!”早川雄气急指着包元乾,他没想到竟然是以命相赌。 包元乾负手满脸笑容道:“贵国不是以切腹为荣么?今日当着天子百官,各国使节面前做个见证,也让大家看看眼界岂不是切腹的无上光荣!?” 这切腹就代表自己认错,一旦自己赌输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一来岂不是比磕头认错还要耻辱!! “你就这般自信!?”早川雄眼带凶光,杀意凛然。 包元乾旋即作揖对着朱棣恭敬道:“我非自信,而是做臣子的绝对相信圣上的方法绝不会错。若是错了,我也愿意替圣上认错赴死。我大明男儿自敢如此,不知你们倭国敢否!?” 他哪儿是相信圣上,他是信科学!而这般说权当拍朱棣马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慷慨赴死的忠臣! 果不其然,朱棣粗糙的黑脸有些动容,心中直道这包元乾名不见经传却如此公忠体国,敢与这倭国人以命相赌? “有何不敢!?”早川雄冷哼一声,玩味道:“只是你一小小奉直郎,哪有资格与我对赌??谁能为你的话做担保?!” “我为奉直郎担保!” 就在早川雄话音刚落之际,一声颇为阴柔的男声传来。 早川雄看去只见一身白袍斗牛服,头戴乌纱三山冠,脚踏织金秀云履的男子长身自高台后缓缓走出。 他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衣袂飘飘,面色白若女子。剑眉星目,耳垂颇大,阔口高鼻似将军。 左手拘谨地端着兰花指,而右手则洒脱地负于身后,行走间虽有三分阴柔气但更多的则是难掩的沙场男儿气。 “你是何人?敢与他作保?”早川雄皱眉看着这男生女相的怪人。 那男子笑若金泉般道:“内官监掌印,郑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图穷匕见 这白衣男子一眼既出,相比于早川雄的错愕,包元乾倒是飞快地打量了他几眼。 心中暗暗道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和,竟如此意气风发,刚柔并济。 “内官监掌印?”早川雄皱眉琢磨着,似乎这也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官职,“你一个什么监的掌印能替此人作赌?” “如何不能?” 郑和风轻云淡,他甚至都不待朱棣开口,便一口应承下来。 早川雄看向朱棣,他原以为朱棣会为这冒失的臣工而大怒,却没想到朱棣淡淡地说了句:“三宝之意即是朕之意,尔既然不信奉直郎之言,屡屡欺辱犯上不悔改,为了我大明的颜面今日是非见红不可。” 他虽然信不得包元乾,却信得过郑和,这个侍从他多年,与他同生共死的亲信。郑和是个颇有武略之人,他既然敢这般说,必然是有其道理。 包元乾洞悉着场中变化,见郑和一出来这朱棣便稍缓紧绷的脸色,自知是郑和必然带着什么目的而来,否则绝不会贸然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那早川雄被朱棣这么一番话给噎住了,他本意是猜测大明天子不会轻易让官员与自己以命相赌,可是这突然杀出的郑和却让他措手不及。 “怎么?倭国使节竟然如此贪生惧死?莫不是当真被奉直郎猜破了题?”郑和笑吟吟地看着他,郑和的声音自带三分柔劲却有七分不容置疑的霸气,极富磁性。 早川雄脸色郁沉,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空无一物。他目光凶凶地看向后方几人,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道:“大明果真人才济济,早川雄心服口服!” 他们虽然好勇斗狠,但是也知道此次来除了一如以往给大明朝一个下马威外,还是想从明朝捞一些利益的。不管包元乾的办法有用无用,他都赌不起。 这大明新天子实在是与传闻中的完全不同,据说想当年洪武皇帝派遣使者去自己的国家还被幕府将军随意斩杀,这大明却也只能姑且忍之并没有派兵来攻打。 长此以往,在他们这些浪人与倭国内便形成一股轻视大明的风气,特别是将他们列为不征之国时,认为大明相距甚远,天高海阔不过尔尔。历次遣明使团也是颇为傲气,可大明为了展示天朝风范,总能不计前嫌赏赐不少东西。 白眼狼养不熟,大明越是高姿态,这些倭人便越是得寸进尺。 包元乾笑道:“既知错,那便守约向天子磕头请罪。” 早川雄狠狠了刮了包元乾一眼,却见四周耸立的大汉将军,手中持着骇人的金斧银锤。他与几人无奈上前跪地道:“大明天子恕罪,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哪国哪邦有疑问?我大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今日便一并将这些陈年顽疾给祛了,省的日后旧疾复发!”朱棣豪迈地看着下方使者,话中一语双关,众人都默然不语显然是无人再敢寻麻烦。 朱棣昂起下颌,看着这方才嚣张跋扈的倭国使节如今跪地请罪,让他在诸多藩国面前赢得了面子,自然心头大快。 不过他却没有立刻宽宏恕罪,只是看着早川雄几人轻蔑一笑,双眸中杀意充斥,旋即看向了郑和。 郑和似乎心有灵犀般,就在早川雄几人等着皇帝宽恕他们再赏赐一大笔封赏时,却听到郑和凛凛道:“诸位使节也向我大明朝提了诸多难题,可大明有一句话叫做礼尚往来。我大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也没有那般多难题,只是想问倭国使者早川雄一个问题。” 包元乾敏锐地捕捉到了郑和的弦外之音,暗道自己揣测的果然不错,这早川雄几人八成是有问题! 早川雄心中还正想这次虽然丢了人,好歹能捞点东西,正心里喜滋滋着却没想到郑和突然发问。他有些意料不及,呆呆道:“何事?” 郑和收敛笑容,面庞泛寒道:“早川雄大使,你可知你的同伴柳生一郎去了何处?” 柳生一郎! 早川雄听罢瞳孔一震,神色大变,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此处,为何这人为向自己提起柳生一郎!? “敢问大人何意?柳生一郎是何人,我等并不知晓此人。”早川雄霎时稳住心神,后方几个倭国使者五指发抖,冷汗直冒。 “不知柳生一郎,你如何扮得早川雄?” 早川雄眼眶一怔,皱眉道:“早川雄便是早川雄,如何用扮得二字?” 郑和见他诡辩,冷哼一声道:“诸位臣工,番邦贵客。前些时日在普陀外海有一批日本浪人劫掠了一艘倭国官船,而倭国官船上正是遣明使团。柳生一郎与早川雄二人则是这批遣明使团的领头之人。” “这伙浪人将遣明使团屠杀殆尽却唯独逃了一人,那人便是柳生一郎!”郑和轻蔑地看着跪地垂头的早川雄道,“我该唤你为早川雄呢?还是该唤你为立花尚?” 郑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不少藩国使节纷纷指指点点,惊叹不已。万万没想到这眼前的早川雄竟然是被假冒的!而真的早川雄早已命丧东海! “早川雄”一听霍然起身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血口喷人!?我有幕府下发的勘合于此,你竟然说我是假冒的!” 包元乾听郑和这般说,早已步伐稍往后两步。他是有些担心这些日本浪人就算没刀了,身上也不知道给你扔出什么五花八门的要命东西,还是稍缓两步谨慎地盯着几人。 “早川雄”气急指着郑和道:“原以为大明是什么泱泱大国,原来气量如此之小。就因为几个藩属国的难题,便要将我等贬斥成假使,究竟是何居心!?” 他这话音刚落,却见里间冲出一人,那人衣衫褴褛一身臭味,熏地在场众人纷纷掩鼻。 那衣衫褴褛之人眼泪鼻涕混成一团,嘴中以鸟语叫骂着。若不是两个大汉将军拽着,他几乎要扑到“早川雄”身上去了。 “早川雄”一看此人,心头凉了大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逃脱的唯一一人,柳生一郎! 只是柳生一郎为何会在此处,他在茫茫大海逃生,极有可能葬身鱼腹,若是来应天无论走哪条路都有他们的眼线,他必然绝无生还可能! 这柳生一郎只有可能驱船入镇江,可镇江的盘陀寺早有不少白莲教众的眼线与他们合作,怎么会漏掉柳生一郎!? 他们此次来会同馆便是要冒充遣明使团骗取财物,他们常常听闻倭国与大明使节往来从来是盛气凌人,无需谦卑恭敬,又听闻怀良亲王曾经斩杀过明使。自然而然他们也就照猫画虎,举止言行颇为嚣张,所图的也是怕谦卑过甚而引起明朝的怀疑。只是他们远在东南海岛上消息隔绝,不知日本政局变化,如今明朝换了天子,而这批遣明使也是足利义满派来乞求修好的使节。 得知锦衣卫消息的朱棣本就三分怀疑,在这会同馆见这倭国使节如此放肆,和足利义满那言辞恳切的话语大相径庭,他便知道锦衣卫的消息错不了。 只是盲目拿下,只会在番邦面前难以解释,倒像是避难用强。如今将计就计体面的破了他的难题不失颜面,又等到了郑和带来了柳生一郎,自然而然也要收网捉假使节了! 就在“早川雄”窘迫之时,郑和轻拍两掌外间便喧嚣一阵,锦衣卫乌泱泱地押来四五个人。包元乾定睛看去正是应浩带着锦衣卫而来,只见在押的为首一人白眉垂目,一副高僧的模样正是那日盘陀寺的主持! 看来猜想不错,这应浩回转应天虽然一言不发,但是私下肯定将这等大事层层盘剥,竟然真寻到了柳生一郎,抓住了这主持几人。 “你有何话可说?”朱棣冷冷看着“早川雄”,似乎这个结局他并不意外。 这时一个使节走出骂道:“好你个倭寇,竟然欺君,真是胆大包天。连我朝鲜王国都看不过去,今日小臣便要为父母之国出口恶气!” 他说罢便要伸手去扇那“早川雄”,包元乾白了这朝鲜使者一眼,心道棒子还真是传统艺能,有人给你撑腰就跳出来邀功。 那“早川雄”早见那白莲教几人被捉,自知大事不可为,眼神转动两下便突然暴起,直扑天子高台! 一时间场面陡变,那朝鲜使者手还没伸到便被利刃击穿手掌,顿时鲜血如注疼地他一屁股坐于地上哀嚎起来。 各国使节看地心惊肉跳。没想到这浪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行偷天换日之计!如今失败还要袭击圣驾,简直是贼胆包天! 文官百官纷纷被这一场面惊动,纷纷大喊“护驾!!”,那纪纲一跃在前一声令下身周的锦衣卫便迅速护住高台! 这跋扈的早川雄,转瞬便成了嗜杀的立花尚! “嗖嗖嗖!” 只见这几个浪人冲身而近,不知从那处掷出短小的银芒。他们虽然武器被收走,可是正如包元乾所料,不知从何处散出的暗器直奔高台! 高台前的大汉将军一拥而上,只是宣花甲这等仪仗盔甲威武是威武,但也仅限于威武。只见暗器射去,这些大汉将军不少罩甲裸露在外的部分纷纷中招。 他们乌泱泱地掩臂倒地,纪纲劈飞一支暗器怒道:“放网!!” 他话音一落,两个锦衣卫拿着弩机便射出一张巨网,将腾起几人牢牢钉在地板上! 只是那立花尚身手了得,竟以一个鹰扬之姿躲出了网了范围,踩着这些大汉将军的头顶直扑而上! 他一连躲过七八支扎来的长枪,双脚点在枪尖一跃便借力腾起!他手中擎着一支短镖,直刺高台正中的朱棣而去! 纪纲拔刀迎面劈去,那立花尚的身手灵动似飞鸟,矮身一饶躲过刀锋的同时栽入纪纲脚踝一绊。那纪纲顿时失去了重心,大叫一声往高台下摔去! 纪纲倒不是身手差劲,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立花尚的路数竟然是下三路,他正路劈去却没想到别人玩阴的。 立花尚摆平纪纲,手臂电起,闪刺两下,朱棣身旁的两个锦衣卫纷纷中招倒地。 朱棣万万没料到这厮本事如此了得,竟然身手能如此迅捷,转瞬便绕过重重阻拦到了自己身前!一群百官还在争相往高台涌去,不过却远水救不得近火。 外间御林军推搡着入不得内,里间锦衣卫仓促间一败涂地。 包元乾暗道一声不妙,匆忙间瞥见那漂浮在池中的巨木。他顿时运劲于脚,陡然一脚击发而出踢在巨木尾端! 只见那巨木霎时破水而出,携着巨力直射往高台而去! 只是他功力尚浅,如此沉重的木头虽然被他一脚踹起,不过力道却是差了许多。那高台颇高,以这个角度巨木虽能砸垮高台,却不见得能击中立花尚救下朱棣! 那立花尚察觉到背后变故,却顾不得许多便欲抓朱棣宽敞的大袖欲刺杀天子! “蚍蜉撼树!”朱棣乃武夫岂能容他放肆,早已一甩大袖盘裹在手臂上,拔出天子长剑直刺而去! 就在此时那飞起的巨木后端,一道人影苍鹰般腾起,霎时单掌击出! “砰!”一声闷响,那根巨木像是受了重击一般,一个陡然加速直接撞在立花尚的背后,立花尚如受重击,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球几乎都被撞出眼眶,他嘴中鲜血狂喷不止被这根巨木击飞落于高台之下,旋即便被涌上的锦衣卫活捉! 那根巨木余力未尽,飞出会同馆窗壁砸向外间平台响起一串巨响! 变故就在转息间便戛然而止,此时所有刺客被捉拿,急于表现的文武百官纷纷涌在高台朱棣身侧,将之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住。外间的御林军,锦衣卫纷纷冲入其中,刀枪明亮将使节们惊吓地不轻。 包元乾没工夫管这些事后诸葛亮的百官甲士,而是看向了立在高台下一言不发的郑和!郑和负手长身而立,与一帮嘴里惊呼乱叫护驾的百官形成鲜明对比,方才最大功劳非他莫属。 方才别人都看着朱棣,可他却看到自己踢起的那根巨木飞在半空力竭下坠时,这郑和身形兔起鹘落般腾起一掌。 而就是这一掌,将巨木拍出击伤了立花尚! 他久习易骨伐髓,武功一日千里。可如今看了这郑和单掌击飞巨木,他心头惊凛不已。若是论自己武功,绝无可能一掌击出此等威能的力道。 自己竭尽全力一脚方才将两丈余的巨木踹地飞起,而这郑和一掌之威却远在自己之上! 他暗暗叹道,这朱棣身边当真是藏龙卧虎。明面上虽是纪纲相随,可实际里这纪纲比起郑和,不知差了多少档次。 这郑和虽然只这一招,便已让包元乾惊叹不已,他兀自盘算这郑和的武功怕是比那鬼力赤只高不低,算是风塞丈与包大叔外自己见过为数不多的绝顶高手。 “慌什么?”朱棣利剑回鞘,看着大惊小怪的百官,“不过是几个蟊贼罢了,朕还欲亲手斩了他!” “圣上洪福齐天!!”百官使节见朱棣无碍,纷纷跪地拍着马屁。 朱棣看着被押在地上的浪人与白莲教,不由地皱起眉头,半晌方才咧咧道:“洪福不洪福寡人不知,不过这白莲教与倭寇当真该整肃一番了。” 他一番话听地在场百官一身冷汗,朱棣的口气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不怒不喊却寒气逼人。天子每每诛杀逆臣时,便是这番语气。 往日白莲教与浪人如何纠缠,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都闹到了天子面前,那便是姑息不得,各级官僚都纷纷地盘算着如何与白莲教撇清干系。 皇城,文渊阁 朱棣站在文渊阁藏书楼前,看着浩瀚如海的古今书册久久驻足不动。 他的身后是内阁杨荣等人,几人有些如坐针毡,毕竟白日发生了那般大的事,天子不惊不怒只是深夜将他们召集于这文渊阁前。 他们都揣摩不清圣意,还在想圣上会不会因为白日之事,迁怒百官。 朱棣看了良久,才出声道:“勉仁。” 杨荣上前恭敬道:“臣在。” “以你所见,为何白日使臣的问题只有奉直郎一人可答?”朱棣吸了口凉气,皱眉苦思道:“总不能这么这些内阁饱学之士还不如之罢?” 杨荣见圣上并未在意刺杀,而是在沉思白日破题的场景便谦逊道:“那奉直郎晓古通今,非是臣等可及。” 朱棣摇摇头,笑道:“我想并非如此,常言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那些问题也非是你们所长,岂能混为一谈?” 杨荣道:“圣上明鉴,不过那奉直郎确然才华不浅,是个当用之才。” 朱棣点头不语,他叉着腰遥望这高高的藏书阁楼,见着层层叠叠通天而上的藏书,这些往日需要搭梯子方才能取用的书册,让朱棣头疼不已。 “勉仁你可知,朕那日为了寻找答案,在这文渊阁翻阅了两天两夜也未曾寻到心中所想。”朱棣轻叹一声道:“我想着文渊阁历代藏书足够丰富了,古往今来,百目百科无所不有可你知为何朕却寻不到答案?” 杨荣沉思片刻便道:“只因一个字,乱。” 朱棣见杨荣点破了自己心思,便笑道:“不错,正是因为乱。因为乱,所以寡人才无从查起。因为乱,所以不能寻录而查,耽误了工夫却是白忙一场。这古籍虽然浩如烟海,却多残缺不全,并未成集。” 杨荣身后一人听罢,灵机一动上前道:“启禀圣上,可是有编纂这文渊阁藏书之念?” 朱棣回身看了看那人,点点头道:“春雨先生果然知朕,朕往日便有此念头,今日会同馆之后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不但要施行,还要立即施行,朕要让大明朝有一部可以虽是翻阅查找的全书!” “圣上是欲” “正是,寡人欲编纂一部传世千古的大典!凡书契古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包括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皆当备辑为一书。”朱棣环视内阁诸人,仿佛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道:“诸位臣工当同心戮力,毋厌浩繁,不知何人敢担此大任?” 只见被称为春雨先生的内阁顾问跪地道:“臣解缙,愿替君分忧!不辞辛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棣大手一拍道:“好,那便由春雨先生主持此事,当要愈快愈好。若是有不足之处,可让那奉直郎协助你一二,他的歪才可是大大的。” “臣遵旨!” 朱棣见心头之事落下,便问道:“吕爱卿,今日所来藩属国可有安南国?” 来访国虽多,可他却不记得有安南,不知道这往年几乎年年来朝的藩属国为何今年却未至。 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作揖道,“回禀圣上,确然无安南国。早在昨儿年圣上登基后,臣便让广西布政使司檄文安南陈朝,可至今杳无音信。” 朱棣皱眉思索道:“为何没有消息?是出了变故?” 吕震摇头道:“山高路远,消息闭塞,可若是出了变故广西布政使当会上奏朝廷,只是至今没有来信,这臣也难以揣测之。” “安南” 内阁众人退去后,朱棣回到谨身殿端坐良久,他要等一个人。 只见半晌,一个小太监方才领着一人拜身入了殿,他点了两盏宫灯便退了出去。 朱棣大喜起身,像唠家常般指着一旁楠木椅子道:“三宝快入座,朕早便候着你了。” 郑和拜了拜,便入座道:“圣上,奴婢往日与你提过之事,我想借着如今这个契机也该提上日程了。” 朱棣神色凝重道:“可此去东瀛,茫茫大海可谓生死难料。” 郑和笑道:“圣上不必担忧,这次前往东瀛一来是处理这假使节。毕竟足利义满的遣明使团只剩下柳生一郎一人,这个交待还是要由我们大明出面解释的。二来此番东渡东瀛也可为日后攒下宝贵的经验,权当是借公事试水一番,看看咱们大明龙江造船厂的工程如何,经不经得起这滔天大浪。” 朱棣沉思片刻点头道:“三宝所言不错,如今新朝初立,也需要你在外宣威才是。只是莫要忘了,定要寻一寻那朱允炆的下落,胡濙如今正于大明境内寻仙访药而不得,我看这项重任还得是三宝你来妥善。” “奴婢明白。” 朱棣轻吁一声道:“三宝,你认为奉直郎此人如何?且不说立了军功,就说那方玉玺也是大功一件。只是袁珙曾与他摸骨,言及此人乃是一把双刃剑。” 郑和道:“奉直郎颇有些急智,不妨储才,以观后效。” 朱棣起身淡淡道:“如今他大出风头,品级不高却满朝皆知,倒是文武拉拢的关键时期了。朕倒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第一百七十七章 针尖对麦芒 包元乾自会同馆那日,便两点一线地勤勉工作。倒不是他热爱工作,而是自会同馆刺驾后,朱棣当日在藩国面前虽然风轻云淡,后来却展现了其嗜血残杀的一面。 那几个浪人本应全数押解送往东瀛,但是朱棣心头恨煞了这将自己置于险境的立花尚。他不顾臣工劝阻,将立花尚凌迟,千刀万剐于正阳门前,将染血的骨架吊在正阳门正中风干! 每每有官员自正阳门入京,便看到这骇人的骷髅迎风飘荡,直看地人惊心动魄! 而有察言观色的臣子则开始借此大做文章,应天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皆是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各级官僚生怕牵扯上身,纷纷闭门谢客以自保。 其中便以锦衣卫同知纪纲,督察院正二品左都御史陈瑛最是弄潮儿。这两人借此浪人刺驾为题,开始罗织罪名,此二人皆是朱棣的嫡系心腹宠臣,几乎不受文武集团辖制,他们一文一武搭配干活,一内一外地充作鹰犬急先锋为祸一方。 陈瑛首劾驸马都尉梅殷,言其多置庄产,蓄佃仆,意叵测。并将浪人瞒天过海一事牵扯到梅殷蓄养的佃仆身上,梅殷为此当殿与之争执。 但毕竟有宁国公主坐镇,朱棣并没有因为陈瑛一面之词处置梅殷,但是却将与梅殷相干的几个官员,也就是梅殷的心腹抄家处死,发配天涯海角。梅殷为此闷闷不乐,一连数日告病不朝。 朱棣岂不知陈瑛是恶意栽赃,只是他便是要陈瑛做这个恶人,其目的便是削弱往日洪武建文朝的旧勋贵势力。陈瑛机警自然对于弹劾勋贵积极响应,只要他一弹劾总能得到朱棣的默认,屡试不爽。 朝中不少官员受其牵连甚广,见到陈瑛不敢与之久处,每每相遇只是恭声作揖便匆匆而过,生怕招惹此人惹来官司。文武百官私下都给陈瑛起了个“陈扒皮”的称号,畏之若虎。 包元乾知道陈瑛此人的挑拨是非的本事,虽然自己在会同馆大出风采却也不敢恃功而骄,这些被处置的百官勋贵哪个不比自己功劳大?在斗争面前不一样是螳臂当车,须臾便成齑粉。 而纪纲的这段时日却少有追查公卿大臣,他的重心似乎是放在的对外追查白莲教身上,有时外出数日不回应天。 白莲教多是以佛寺道观的信徒居多,其中有许多称为“火居道士”。这些火居道士是可以如俗人一般食荤腥,谈婚论嫁的。 纪纲便借着追查白莲教的机会,大肆在道观佛寺中搜罗姿色上佳者充作侍妾,这尼姑也就罢了,可是这女道士可是一头秀发垂腰,纪纲岂能放过这等机会。 他趁着“秉公办案”之际,大肆网罗姿容姣好的道姑,并且想富商敲诈银钱以求平安,一时间民怨沸腾。 陈瑛在朝堂迫害大臣,他纪纲便在外迫害富商黎庶,将道观寺庙掀地一塌糊涂,每每回应天都能坐拥十几个美艳的道姑,满载而归。 包元乾本就与之有仇,见纪陈二人关系颇好,如今又这般得宠自然也不会蠢到正缨其锋芒。他便两点一线老实上下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别人读圣贤书,如此一来你纪纲就算有心害我,我又看你如何寻机会? 这日包元乾正欲外出前往国子监,清儿却着一身整洁布衣,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揉了揉眼睛道:“包大哥,卢大哥与应大哥昨日来宅邸与我说了您交待的事儿。” 包元乾点点头,卢刚锋无官居于应天,在私下暗里在帮他打探不少消息。其中便有白莲教一事,自从镇江府归来,他对白莲教的认知便改变了,这绝非是个单纯的民间结社组织,倒是像依托官僚的代言人组织。 他不相信像纪纲这样的权宦会不知道白莲教的秘密,甚至这纪纲已也有可能涉及其中,其中瓜葛还得由卢刚锋私下打探。 而应浩则是听了包元乾的建议,让其在锦衣卫中迅速向指挥使赵曦靠拢。这赵曦与纪纲乃是不对付的政敌,应浩一个百户官自然无法抗衡纪纲,他如今在锦衣卫只有去寻赵曦以求旧勋贵的庇护方才是牵制之道。 姜为这些时日则将名刺递到了杨荣府中,这也算是向文官集团靠拢。姜为虽为副指挥,但是五城兵马司乃是由四个副指挥统属四方,指挥使坐镇中城兵马司。所以他乃是独掌一司兵马的带兵之人,对于杨荣这样的文官自是一大助力。 可这也是包元乾与姜为几人商议好的,应浩靠向武官,姜为依向文官,而包元乾则不动声色每日前往国子监,一副毫不干预的表现。 可是文武这帮子人谁人不知这三人乃是一体入朝,亲如兄弟?而这三人中又以包元乾为主,可如今包元乾却迟迟不拍案。 如此一来,双方都揣测这包元乾八成是欲待价而沽,分派人向两边靠拢其用意便是探析文武集团哪边出的价高。 而包元乾在谨身殿与会同馆大出风头,屡屡被圣上称赞,以他们敏锐的政治嗅觉自然知道此子在圣上心中分量逐步上升,日后怕是不可限量。 包元乾自己倒水波不兴,却将姜为应浩派出分别投靠文武,给他们玩了一招烟雾弹,文武纷纷向二人示好,希冀包元乾能够舍掉对方转入自己这一派,以壮大在朝中的话语权。 于是乎这段时日虽然应天满城风雨,甚至有几次陈瑛有意无意地欲攀扯上他,可文武出奇地一致为其好言,倒让陈瑛举足无措只得罢休。 天蒙蒙亮,包元乾大步走入过国子监。 广业堂中一帮兔崽子权宦子弟早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那日自己被宣入宫,这些人还在看笑话以为自己要从国子监滚蛋了。 结果他安然无恙回来,那日又在会同馆名震番邦诸国,这些纨绔子弟不少就在当场。他那几日忙碌结束,转手便整治这些监生。 其办法很笨却很管用,那便是后世的惩罚性抄写。他专程给几个笑话自己的监生穿小鞋,照着四书五经抄十遍,完不成便以国子监教规以藤条惩罚。 这可不是用后世的硬笔抄写,而是生生用毛笔抄写,这些人被他折磨地苦不堪言,却敢怒不敢言。 包元乾一入广业堂只见纨绔们早已恭候着五经博士了,只是少了一个人,正是每日都不会缺席的薛无垢。 只见薛无垢那处空空如也,平日里她算是最早的一批监生了。只是近几日来便有懈怠之意,好几次都是博士开始授业了,她才一脸愁容赶来,眼神散乱状态似乎极差。 包元乾倒没有过问什么,只是今日人索性直接旷业了。 “李贤。”包元乾对着其中一个监生唤道。 一个勾着背,用书册挡着脸的监生一听,不敢怠慢赶忙驱身出了广业道:“司业何事?” “薛无垢怎么回事?”包元乾过问道,毕竟这些纨绔之间关系颇近,也知道哪家是哪家的娃,比起自己倒是门儿清许多。 李贤一身衣冠楚楚不过十六七岁,是靖难功臣丰城侯李彬的儿子。为人倒也算和善,就是过于贪玩身上奇技淫巧颇多,总能让他搜出几个小玩意儿。 李贤听罢有些皱眉,欲言又止道:“这倒也无事,或许明儿就来了。”他说罢便一揖就欲溜走。 包元乾见他这副模样哪能让他溜了,李贤还未转身便被包元乾提着耳朵疼地直叫。 “哎哟哎哟,司业,司业,我说我说!”李贤眼泪花儿都要出了,怏怏求饶。 包元乾松开他,李贤龇牙咧嘴揉了揉耳朵道:“司业,我与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向外胡说,否则我可就惨了!” “那是自然。” 李贤凑到他耳旁悄声道:“这薛兄是左都督,阳武侯薛禄的子嗣。这几日薛兄心神不宁,大约便与其父薛禄有干系。” “阳武侯,薛禄?”包元乾恍然想起那日会同馆时,那个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蟒袍武官。这薛禄如果自己没记错,是永乐朝主持兴建北京城的负责人,难道也被这陈瑛弹劾了? 他不由得道:“阳武侯怎么了?” 李贤有些害臊,轻叹一声道:“这也难以启齿,据说啊,据说。这不是圣上因会同馆一案,近日搜查这应天附近的佛寺道观么?这阳武侯前几日与那锦衣卫同知纪大人相争一个姿色出众的女道士,那纪大人火气上来,抄着金瓜锤子便是给了阳武侯一猛子!据说这脑瓜子都开裂了,差点咽了气!估计这几日正于府上昏迷养伤,我想薛兄应当是因此故而旷业。” “这阳武侯可是侯爵,又是正一品的左都督。这纪纲只是个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又无爵位,他这般行事伤害公侯,这圣上难道就不追究?”包元乾疑惑道。 李贤左顾右盼道:“害,司业难道不知?这纪纲与陈瑛乃是圣上嫡系宠臣,不属文武派系,只专为陛下办事!如今深得圣宠,别说一个阳武侯,就是他淇国公也架不住圣上眼前的红人啊!” “原来如此,你回去。” “是。” 包元乾遣退了李贤,陷入沉思。那日他看薛禄器宇轩昂,一身正气也不像是个与人争美的好色之徒啊。怎么会与纪纲一般行事风格,跑去争抢一个女道士? 从他女儿薛无垢便能看出,她虽是武将之女,却极为知书达理,像是在那书香门第中长大的一般。 足以见得薛家门风之严,虽武却雅。 只是自己往日倒是小看这纪纲了,原以为他是靖难勋臣派系,如今看来这纪纲哪派都不算,倒是朱棣专门饲养的鹰犬啊! 难怪能对一同靖难的袍泽战友薛禄动粗,还差点给人打死。如此看来,那日谨身殿纪纲给自己下跪,还真是大煞了他的脸面。 他心中忖度着这薛禄也算倒血霉,若是往日这纪纲必然也不会如此鲁莽。只是近来这纪纲连连在自己手里吃瘪,尤其当殿下跪,在会同馆又吃了立花尚的哑巴亏,如今借办白莲一案所有的怒火正欲寻个发泄口,倒是撒在薛禄这个倒霉蛋头上。 包元乾轻叹一声,倒也是自己作孽,旁人背锅了。 他回到绳愆厅,看着几个皓首穷经的老博士,这些老博士往日还与他攀谈一二。如今自己扬名在外他们倒刻意避嫌,对自己一言不发。 所图的也就是个清誉,在他们看来往日自己籍籍无名与自己交谈也算是同僚言语。如今自己会同馆扬名,他们倒不愿背上媚功逐利的名声。 文人风骨,不外如是。 他如坐针毡,直到过了晌午,那郭祭酒突然拄着杖入内道:“左司业还在此处作甚,快快随我来。” 他颇为着急,一副小老头的模样看地包元乾纳闷不已,扶着他便往外走。没想到郭祭酒没让包元乾扶着,那小碎步走地像是赶趟似的。 来到广业堂前,只见广业堂外间已然站着许多人。有好几人是一身锦衣曳撒,衣服上绣禽画兽的颇为气派。 包元乾下意识的咯噔一下,原以为是纪纲派锦衣卫来拿自己,只是端详了一下这几人虽是大明内卫的衣着,但是普遍肤色较深,一看便是高原上常年曝晒的人,他们耳垂间戴着银环,一副西南番族的特征。 郭祭酒将他带至人前,对着一位四十余岁身着紫袍坐蟒的男子道:“衍圣公,人已带到。” 包元乾听到衍圣公三个字,抬眼看去那紫袍男子倒是与周遭的内卫格格不入,其人温文尔雅,一副书卷池里浸泡过的模样。 他不由地心道出了什么事儿,竟然连常年挂名的衍圣公都亲自来了。 那衍圣公走来道:“你便是左司业,包元乾?” 包元乾作揖道:“正是。” 衍圣公点点头道:“今日广业堂来了位贵客,点名要你授业传教,可万万不能怠慢了。” 包元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让我授业?我能授什么业?授业不找五经博士,反而找自己一介武夫,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面色讶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一个肤色黝黑的内卫作揖道:“包司业不必惊慌,只是我家小郡主任性,听了您那首山水一程后这才让您亲自授业。” 包元乾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西平侯沐晟的掌上明珠!这些内侍是她从云南带来的贴身侍卫,难怪这般打扮。 只是自己与她毫无干系,除了惊象那日碰过一次面,后来几乎再无交集,如今点名让自己授业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环揖众人,便跨步入了广业堂。 他目力过人,一入堂便察觉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沐王府的小郡主,正叠着腿坐于监生之中,一袭织金红袄马面裙显得尤为突出。 包元乾刚刚站定,那小郡主便起身学着监生地模样一揖,旋即落落大方道:“学生沐君娇见过司业。” 小郡主今日梳了个双平髻,步摇金叉只作一二点缀却不求繁琐,干净利落却不失贵气。双眸明亮,五官精巧,几乎不施粉黛,浑然天成。 她本为外来者,在广业堂并无相熟,却却娉婷玉立,宛如此间主人般毫无胆怯之意。言语间落落大方,旁若无人般端端向自己行师生礼。 包元乾看着她这副做派第一印象便是,这小郡主不会有什么社交牛碧症罢?如今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好似常客般,毫不拘谨。 包元乾还礼,见她落座便道:“不知今日郡主来国子监何事?” 沐君娇昂起下颌,颇有些傲然道:“听闻有个新来的司业,通晓古今,博闻强识。在那谨身殿七步成诗,又在会同馆扬威四方。本郡主甚为好奇,故而今日特来请司业授课。” 包元乾淡笑道:“国子监确然是授业之所,郡主来学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授业有五经博士,解惑有各位学正,助学。郡主若想在国子监求学大可寻他们,下官只是一介武人,不懂得讲学之道。再言下官职责乃协助祭酒掌管国子监公文学业,这讲授之职并非下官业内之事。” 他本不愿拂这颇有权势的郡主雅兴,只是他实在憋不出什么之乎者也。就如后世的数学题,人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可数学题真不行! 他一个边军出身,以军功入朝,纯纯的武夫却让他任职文官就足够离谱了。只能仗着后世先知优势,剽了几首诗还行,可真让他讲学又怎么可能呢? 沐君娇黛眉微皱,不悦道:“本郡主便是独独让你来讲。” 她那日在会同馆见包元乾才智机敏,连破难题,便对此人留心了一番,今日便是专门来看看这奉直郎有何不同之处。 包元乾长吁口气道:“那只能让郡主您失望了,郡主身份虽然尊贵,可下官却也是朝廷命官。下官只听命于朝廷,听命于圣上却不听命于勋贵宗室。若郡主能请来朝廷公文,我自会迎难而上。六品小官虽小,我想郡主也不能肆意摆布?” 针锋相对间,满堂的监生鸦雀无声,大大小小的眼珠乱转着,心头不知盘算着什么,静静地旁观这场交锋。 包元乾已经明确告知了沐君娇自己是武人军功入职,并不懂讲学之道。可沐君娇却执意让他为难,这摆明是刻意而为,所以他也不再唯唯诺诺地客气。 广业堂外的衍圣公与郭祭酒几人都炸出一身冷汗,几人万万没想到两人一句话没对付便针尖对麦芒,几人直急地来回踱步。 沐君娇轻哼一声道:“我管不得你,那祭酒与衍圣公总能管得你这佐贰官否?” 包元乾哈哈一笑道:“管得管得,自是管得。他们虽是下官直属上司,可若是要让下官做分外之事,那也许朝廷公文。” 沐君娇何等身份,上到宰辅,下到臣民,旁人见她无不恭敬三分。就连大明朝的天子,也对她尤为纵容,甚至见了天子也不必行跪拜礼。如今小小的一个六品司业,竟然敢拂她的颜面。 只听她冷哼一声,面容冰霜,哪儿还有半分学生的恭敬。 “哎哟,哎哟。”外间走入一个打圆场的人,正是于彦昭。 于彦昭看着面目生寒的沐君娇,他满面堆笑,连连作揖道:“小郡主这位包司业刚入国子监不久,乃是武人以军功入朝。虽做得一二好诗,在经学讲义方面却着实生疏。若是小郡主想听讲学之道下官可” “滚出去!”谁知于彦昭话未说罢,沐君娇便冷眉娇喝一声。 于彦昭吃瘪,赶忙地勾着背匆匆而出。外间的人见于彦昭灰头土脸被骂出来,纷纷叹气却不敢再随意入内。 包元乾作揖道:“郡主若学我则给郡主安排最好的五经博士,与监生们可一并学习。若是不学还请郡主不要为难下官,也不要耽误了监生们学业,他们今日尚有功课未能授完。” 他话虽说地客气,可却有了逐客之意。 “包司业果然君子豹变,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经学之义本郡主也不感兴趣。”沐君娇忽然一展眉头,扫去阴霾,娇声轻笑道:“司业在那谨身殿作边塞诗便可见一斑,你昔日起于边塞,久经战阵。你不与本郡主讲文,可否与本郡主讲讲沙场之事?” 包元乾听得好笑,跑到国子监来讲沙场战阵,这沐君娇是如何想出来的? “郡主想听什么?”包元乾虽然想说这是国子监,若想听沙场之事还是私下为好,不过他已经拂了沐君娇一次,再得罪便也说不过去了。 沐君娇察觉到他妥协,得意道:“听闻司业出身于肃州,昨儿年肃州一场恶战我倒是略有耳闻。本郡主颇为觉得憋屈,我堂堂大明天兵被区区瓦剌小邦困于孤城,实在是有失大明天威。” 包元乾皱眉,心道这小郡主到如今才真正说出了意图,原来是来借肃州之战来责问自己的。他见这高高在上的沐君娇纸上谈兵,只得道:“以郡主高见?” 沐君娇起身负手昂然道:“如若是本郡主领军,定当正缨其锋,就算不敌身死大不了也是马革裹尸罢了。尔等怯懦困守孤城,被瓦剌小邦猖狂叫嚣,实在是辱没了大明的声威。” 包元乾垂目哂笑一声道:“敢问小郡主,你可曾上过战场?” “虽然向往,却是不曾上过。可惜生的女儿身,若是男儿定当封狼居胥,纵横南北。”沐君娇颇为意气风发道,“就如吾父一般,封侯拜相,登堂入阁,名垂千古。” “向往?小郡主是觉得战争是儿戏?” 包元乾直摇头轻叹,那满地断肢残臂,血流成河的场景让他如今想起也是封印在深处,不愿念起。可如今沐君娇谈起沙场,倒像是后世愤青的口嗨一般让他颇为反感。 “你是何意?” “不知小郡主可曾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包元乾抬目直直看着沐君娇道,“你父西平侯确然是一代名将,可在他滔天的军功下是无数将士的枯骨摞叠。每一具枯骨便是一个家的破灭,他们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西平侯固然名垂千古,可他曾记得这些为他叠起万丈功名的无名尸骨?” 他忽而回想起肃州之战牺牲的两千多将士,还有那满城的百姓,他们的名字已然无人记得。史书上也只会留下邓平虏等人的名字,如今想来颇为不值。 那雨夜自己率人在街巷与鬼力赤浴血厮杀,双方像失去了人性的野兽般血肉涂地,无数的人顷刻倒在血泊中,历历在目印在心头。 沐君娇眼光冰如冷芒,几欲发作却听包元乾摇头道:“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郡主可知边塞将士的苦寒,可曾入过一日军营?若是没有,又为何无端指责以命相搏的肃州守城将士?” 沐君娇冷哼道:“包司业此言差矣,有言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我一女子都不惧生死,你一堂堂武人为何瞻前顾后?” “小郡主既未上过战场,何以断言自己不惧生死?难道说您只是在金屋玉瓦暖床上的梦回沙场,小儿臆想般的铁马冰河入梦来?” 包元乾自觉好笑,这是英雄史观与百姓史观的矛盾所在。 沐君娇含着金钥匙出生,接触不到底层挣扎的芸芸将士,眼界所能看到的只能是名师大将,一将功成。 而自己这样自底层向上的恰恰是饱经厮杀,深知底层将士百姓惧怕战争这绞肉机,根本不愿征战,只愿一家老小无恙,姑且度日。 “大胆,你竟敢耻笑本郡主如小儿般?!”沐君娇玲珑心思,听出了包元乾言语中的不屑。 包元乾作揖道:“下官岂敢,只是希望大明海晏河清,四海升平。不要如郡主一般妄言刀兵,轻言杀伐。” “你很好,包元乾。”沐君娇忽而转怒为笑,“本郡主虽然命令不得你,却能让你去喂大象,你信是不信?” 这般多年,除了自己父亲沐晟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敢如此训斥自己。 沐君娇离位系上朱红斗篷,经过包元乾身边,见包元乾依旧是作揖垂目不言,一副懒得搭理自己。 她刚走两步回眸冷眼瞥了包元乾一眼,轻哼一声便一甩衣摆长身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报复未至赏赐来 沐君娇败兴而归,留下了满面疑云叹息不已的国子监官员。 衍圣公摇头连连,郭祭酒责备道:“左司业岂能妄言?” 包元乾淡淡道:“诸位还没看出,这个小郡主便是来寻茬的么?她托词求业,实则问责于我,今日下官无论授业与否都难逃其责。” 他们也不傻,方才听到沐君娇以肃州之战责问包元乾,便已了解大概。只是这沐小郡主乃是何等身份,于彦昭几人只是认为包元乾不该出言顶撞。 包元乾成天给朱棣当孙子,拍一些违心的马屁就够烦了,冷不丁又跳出个小郡主寻自己麻烦。他不敢顶撞朱棣,还不敢顶撞你沐王府的人? 一个后世之人,心中本就无古人传统的尊卑,他是受过众生平等的熏陶的。你让我一个武官传道授业,这事儿闹到哪儿去也是自己有理。 包元乾作揖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怨也怨不到诸位头上,更不会牵连到国子监。” 他不想与这些书呆子纠缠,轻叹一声便不再逗留。 包元乾原以为这晌午得罪的沐君娇,这不到下午便会整治自己。不过一日公干结束,他也没能等来处置。 他索性收拾收拾杂乱的心情,便欲回朝集院。 “司业!”一声呼喊,自后方传来。 包元乾扭身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四方巾的十余岁男孩,背着书箧,一身干净整洁的绸缎衣裳快步跑来。 包元乾从未见过此人,应当不是广业堂的学子。他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有些皱眉不解。 那监生只有十四五岁,跑至包元乾跟前作揖道:“司业,敢问司业是否姓包,大哉乾元的元乾二字?” “正是。” 这监生见包元乾确认,不由地大喜过望地作揖道:“果真是司业您,学生名唤罗法尚,直隶苏州府人。如今在国子监弘志堂学业,司业闻名国子监,学生这才知晓。” “哦,你有何事寻我?”包元乾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或许这些时日在国子监动静折腾大了,让这其他五堂的也知晓了自己名字。 罗法尚见他一副懵懂模样,便作揖笑道:“司业好忘性,难道记不得肃州卫的湖海散人乎?” 包元乾听他这般说,立时便知道这罗法尚来头不小,他连忙道:“你是罗老爷子的后人?” 罗法尚点头微笑道:“如假包换,我是其三世曾孙。” 包元乾见是罗贯中的后人,出现在这国子监也就不足为奇。罗老爷子在苏州曾说过,罗家在江南乃巨富,富甲一方,早年定居苏州,已数十年矣。 他不由得问道:“你也知我名?罗老爷子可还安好?” 罗法尚轻叹一声,面露遗憾之色道:“曾祖昨儿年冬天已驾鹤西去。” 包元乾听到罗贯中已去世,想到往日与这文学巨匠在军营中共同探讨《三国演义》的时光。他还说如今到了江南找机会去拜访一番罗老爷子,如今却是天人两隔,颇有些伤感,“究竟是物是人非啊。” 罗法尚拂去哀伤道:“不过曾祖也算是喜丧,虽然一生坎坷,终了倒是老来圆满。他完成了呕心沥血的着作,据父亲说曾祖梦中去世时,手中还怀揣着两部小说总集。” 包元乾听罗贯中乃梦中去世,多少有些慰藉道:“罗老爷子这两部着作必当名垂千古,定不负他终生发奋之志向。” 罗法尚点头道:“曾祖自肃州回江南后,便时常与家人念起司业。直言司业颇有才华,为他小说出谋划策不少,实乃奇人也。他每每念及司业,总是一副怀念忘年交的老友般。故而,我们阖家老幼这才对司业的名讳记忆颇深。真没想到,能在国子监遇到司业您。” 包元乾到没想到罗贯中对自己的评价这般高,他倒是愧不敢当,毕竟抄的壬午本与毛本的精华,集数百年来明清文人的结晶,实在对于罗贯中有些降维打击了。 “罗老爷子于我有恩,既然今日得遇其后人自当不能匆匆而过。”包元乾做了个请的姿态,“走,罗小侄。今日咱们畅谈一番,不醉不归。” 这罗法尚虽然只小了他十岁,但是其父辈多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与自己乃是平辈。加之师生之别,他唤起侄辈并无歧义,罗法尚也欣然同意。 二人入了酒楼,相逢恨晚般,举杯畅饮至夜禁前方才作别。这罗法尚年龄虽小,却是出口成章,颇有些才华。他们相约日后当要多加逢面,罗法尚还邀包元乾去苏州做客。 临近初春的寒冬,夜晚来的格外早。 包元乾顶着寒月向朝集院走去,一路上带着三分醉熏回想方才在吃喝间,从罗法尚嘴里得到了许多关于罗家的消息。 往日他原以为罗家只是商贾巨富之家,因为罗老爷子爱着书立说的缘由,收揽的不少文集。可从罗法尚说辞来看,自己还是小看了罗家。 罗家立于江南近百年,不但在商业一途登峰造极,在文学造诣上也不低。他只知罗家家赀万贯,却不知罗家的藏书阁更是网罗汉唐以来的诸多古籍,野史,文集。 其茫茫之多竟有万卷之巨,许多散轶之册竟然在罗家都或多或少的有所存放。罗家之人除了长子继承家业经商外,其余丁男都以儒学书文为业,实乃商儒一体之家。 他摸出怀中那块玉佩,是罗贯中临别前赠予他的,说是其信物若是日后有求于后人,无所不从。只是如今自己似乎与罗家也无太大瓜葛,如今他在应天府做官也不缺钱,这玉佩也成了他的一块纪念物。 “哒哒哒” 就在他思索间,只听得少有行人往来寒夜街道上,出现了窸窣之声。 他习武之后,听力早已踏上几个层次,这样的窸窣声传到他耳朵里,听地一真二切。 包元乾举目望去,虽然一片漆黑,不过他的双眼就如猫头鹰一般锐利,只见在黑夜中三道人影绰绰,正跃身于屋檐之上。 这三人身手敏捷,几个腾挪闪烁在瓦顶如履平地,一个翻身便入了一间装扮奢华的悬山顶府邸。 此处是太平门附近,多是豪商官绅之所,难不成是来偷东西的? 这家竟以悬山顶为檐顶,至少也是高级大臣,新旧勋贵才是。按规制,这庑殿顶只有皇宫才可使用,歇山顶不少宗亲王爷便能修建。公侯大臣多以悬山顶为屋檐,像自己这样的中低官员与寻常百姓就只能使用硬山顶作为屋顶规制了。 不过他倒没这个侠客心去多管闲事,收回目光便欲离去时。只见前方火光亮起,无数的刀兵甲叶声传来,只见迎面而来了百十号人。 这些人皆是精干的短身甲,几人背上小旗绣着兵马司字样,手中火把火光将街道印的透亮。 “旁人闪开,官府公干!”冲在最前一人黑夜中看不清包元乾身上的官袍,还以为是寻常行人。 “放肆,看清他是谁?”领头一人跃马而来,呵斥着出言不逊之人,他身着绯色官袍正是姜为! 那人抵近一看,包元乾一身五品冠带忙请罪不已,包元乾摆摆手不予计较。 “老姜?你还在公干?”包元乾皱眉疑惑道。 姜为翻身下马,“近日搜捕城中白莲教逆贼,常常昼夜值守。方才搜出三个贼子,颇有些轻身之术,翻墙越顶地丢了踪迹。” 包元乾恍然想起方才跳入府邸中的三人,心道此处是姜为统属的兵马司辖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怕是姜为得担责任。 他忙指道那处府邸道:“不知此处是何人府宅,方才我见三人身手矫健坠入那间庭院而去。” 姜为上前几步观望,“此乃长兴侯府邸,你可看得真切?” “千真万确,到如今还未现身。”包元乾听到长兴侯府,略感意外,不过确然不假,这三人的确是跳入了耿炳文的府宅中。 姜为长吁一口气,一挥手便让兵马司军士们往长兴侯府正门而去。 这兵马司的官兵将府门一围,这看门的家丁仆从没见过这个架势,赶忙回府禀告。 只是须臾,里间一个须发全白的男子便在仆人扈从下走出。 “侯爷。”姜为上前作揖。 “何事?” 姜为道:“下官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方才有三个贼人跳入侯爷府宅,我们特来确认一番。” “贼人?你可曾看见了?” “是下官亲眼看见的。”包元乾走出作揖道。 “你又是何人?” “国子监司业。” 耿炳文不屑冷哼一声,皱眉道:“一个国子监司业带着五城兵马司官兵来搜长兴侯府,你们不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吗?”caso 二人被耿炳文一句话哽住了,二人都没想到耿炳文态度如此冰冷,似乎自己二人在此处出现就是个错误般。 “舅爷出了何事?”里间一道女子柔声响起。 包元乾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暗道不好,当真是冤家路窄。闻声而来,果然从里间走出一个披着朱红斗篷的女子,正是那白日与包元乾置气的沐君娇! 这耿炳文乃是沐晟的亲舅舅,故而这沐君娇来应天府也暂住于长兴侯府。 “倒也无事,就是这二位大人说有贼人闯入了侯府,非要入内搜搜。”耿炳文皱眉不快。 沐君娇看着外间火光跳跃,旋即便觅到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由地倚门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这大明朝的司业倒是个苦差事,难怪文武兼修。没想到这白日授业,到了半夜却要捉贼。只是这捉贼也乃司业的分内之事?” 她背靠府门,不羁的单足立地,双手交叉抱胸,神情玩味地看着包元乾。 包元乾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白日说的分内之事,不愿与她争辩。他自知理亏作揖赔礼,兀自一言不发。 耿炳文粗了粗嗓子,作势怒哼道:“谁知道呢?二位大人还是带兵入府搜查一番,免得交不了差事,也洗脱老夫藏奸的污名。” “侯爷误会了,下官从未言及侯爷藏奸。”姜为见耿炳文如此作态,这搜查是办不成了,便作揖道,“既然侯爷不愿,那我二人便告辞。叨扰之处,还望侯爷见谅。” 这耿炳文呛声姜为,包元乾被沐君娇呛声,算是哪头都不对付,二人只得领兵告辞。 只是包元乾心中疑虑,这沐君娇与自己过不去,尚有缘由可循。可是这姜为与耿炳文素无往来,他一个六品兵马司指挥,奉命搜查白莲贼人天经地义。 换作别的公侯府邸,或许不会笑脸相迎也绝不会这般呛声讥讽。这耿炳文实在是奇怪得很,自己二人与之无冤无仇却劈头盖脸地一番训斥,实在是让二人汗颜。 姜为见失了踪迹,只得作罢遣散了兵马司军士,让少量的探子多留意长兴侯府四周,他便与包元乾一并回转朝集院。 “大包,这长兴侯奇怪得紧,不知你察觉没?”姜为若有所思,喃喃道。 “这贼与他有无干系我不敢断言,只是方才他装腔作势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包元乾点头道:“一个百战沙场的老将,气质神态该是不怒自威,何须刻意粗着嗓子怒斥我等?他这番刻意的装腔作势倒是滑稽,本想装作一个武将威严,却像那学男人说话的女子一般,学了个四不像。” 他回想方才耿炳文那模样,真如薛无垢那雏儿学男人说话一般。倒不是说耿炳文是个老女人扮的,只是他们这般故意装腔作势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为见他这番形容词,无奈笑着摇头道:“那日正阳门我就觉得奇怪,也不知这长兴侯怎得,随着洪武先皇征战沙场,定鼎江山的老将,如今却这番模样实在是滑稽。他越是这般,越说明心里并无底气。” 包元乾点头,他们二人本就怀疑这耿炳文的身份,如今这一来更是疑云重重,只是这耿炳文与自己二人并无瓜葛,倒是这逃走的白莲教与他们息息相关。 他是知道不少达官贵人与白莲贼人有往来,不知道这个耿炳文会不会也有这层关系呢? 二人交谈间,便回到朝集院。刚走过朝集院的牌坊,还未入庭院便看到一驾马车停在此处。马车前一人急地来回踱步,见二人归来赶忙上前。 “哎哟,包大人你怎得这个时辰才回住处?”萧仪在这儿等了个把时辰,却不料包元乾先是与罗法尚吃酒,后又遇到姜为。 “失礼失礼。” 包元乾作揖赔礼,萧仪这才道:“我此来是宣圣上口谕。” 包元乾有些疑虑,心道圣上口谕?他第一念头就是沐君娇,这臭娘们白日跟自己过意不去,是不是转头就去找朱棣打小报告了? 二人跪地请旨,萧仪叉手身前,神色端正道:“传圣上口谕,兹有奉直郎包元乾公忠体国,智勇双全,实心用事。特赐大内玉璧一对,御酒一壶以示劝慰。着其近日不必前往国子监公干,且于宅中静候朝廷差派。钦此!” 包元乾一头雾水起身,接过萧仪侍从递上的御酒托盘。若不是见萧仪满面春风,对自己笑脸相迎,他都怀疑这杯御酒是特么的鸩酒! 他方才听到赐御酒一壶,脑子里总浮想起宋江喝毒酒的场景。听旨时不寒而栗,心道沐君娇这死娘们也太小心眼了,就没给她授业解惑就要赐毒酒? 只见萧仪和煦一笑,乐开了花儿直言道:“包大人勿急,以萧某多年传旨的经验,此乃大喜!您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且在家中静待高升便是!” 送别了萧仪,包元乾看着手里端着的一盘物什,一壶玉瓷瓶旁静静地躺着一对玉璧。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似乎也不是惩罚?倒像是恩赐一般,但他后世电视剧看多了,印象中先入为主,总觉得皇帝赐酒是不太妙的寓意。 “且收着,不是什么毒酒。”姜为笑道,看穿了包元乾的顾虑,“若是毒酒,那后半句话便是画蛇添足。” 包元乾轻叹一声,心道这倒是柳暗花明,今日得罪了沐君娇回家没等来处罚却等来了赏赐。 口谕让自己不必去国子监公干,他还以为是沐君娇挑唆的,后来一想自己不也没去喂大象么,看来沐君娇也没自己想象中那般只手遮天。 他刚推门,便听得里间男孩哭声伴随着女孩的打骂声传来。 包元乾长身而入,只见清儿正用柳条儿抽打着跪在地上的弟弟阿土。 “姐姐我错了,呜呜呜”阿土近来病情稍好,如今被清儿打地呜咽痛苦,连连做挡。 “错了?错了就该吃住打!包大哥是如何对我们的,你竟然不经他允许去搬弄包大哥的匣子!”清儿气急,手上更加用力。 “清儿。”他出言问了一句,那清儿却似乎没听着般。 清儿边打,泪花便涌出,恨铁不成钢道:“阿弟你不知好歹,如今好不易有了处安身养病之所,你却如此毛手毛脚的,你可知若是包大哥发怒逐你出家门,你唯有死在街头!” 阿土呜咽地看到包元乾入内,像是救命稻草般道:“包大哥,包大哥救命,呜我不是有意的,包大哥!” 清儿这才反应过来,收下柳条枝,懦懦道:“包大哥。” 包元乾问道:“为何这般抽打阿土?” 清儿轻叹一声,递上一个破损的匣子,担忧道:“包大哥对不起,阿弟他手脚笨不小心给您摔坏了。” 包元乾知道了原委,原来是阿土帮清儿打扫屋内时,阿土个子不够,踮脚去拿时大意摔坏了匣子。 他轻叹一声,心道这匣子里也没装着钱,只是两张羊皮残图与一支黑铁条子。他知道这三个东西所联系的东西必然不凡,这才上了锁置于宅邸匣子中。 他看清儿气急满眼泪珠,自然是明白清儿用心良苦。如今姐弟二人告别了雨打风吹,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所。 若是因为阿土不懂事惹怒了自己,被逐出宅院,这阿土的病可就没地方治了。她这般毒打阿土,倒是把自己当作传统的官老爷了,也算是变向的救阿土。 不过这匣子只是他在集市花了百来文买的,做工虽然精致却不是什么值钱货。只是清儿太过惧怕自己为此生气,他心头五味陈杂,这苦日子长大的孩子便是谨慎胆小。 “无妨,既然知错了便好。”包元乾看着浑身是柳条儿印的阿土,“阿土,让你姐姐用这御酒给你涂涂。” 他也不知道这明代的蒸馏酒的究竟浓度如何,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自己也喝不下了,就让这御酒充分发挥作用,给阿土涂涂屁股上的红肿。 第一百七十九章 欲纵故擒 花朝节于明代农历二月时节召开,一般来说江南春暖早,于二月中便会踏青,游览赏花。而自元末小冰河时期以来,气候一年寒过一年,天寒地冻万木不春,这才将花朝习俗延至了二月末三月初。 而在三月初一这一日,也是永乐元年花朝节的伊始。无论百姓士人,还是宗亲大臣都会休沐一日前往秦淮河沿河郊游赏花。 包元乾自那日得了赏赐,一连数日未有出门。可差遣却迟迟未有知会他,他左等无事右等无趣,多方打探,这萧仪也只是透露了一句“似欲修书事。”,便不再多言。 包元乾听得眉头直皱,心道老子去当司业就够头疼了,又来了个修书事,包爷跟这文人是过不去了吗? 如今天气解冻,万物复春他倒想出门闲逛一番,正巧遇上姜为与小蓝出门,三人说笑间便欲同往城外赏花。 三人本欲出太平门游览一番燕雀湖与玄武湖,只是到了此处才发现人山人海,实在如后世黄金周景区一般。人潮中,包元乾随意往后一瞄,不远处有三人便旁若无人的看向别处,把玩着一旁商贩的物什。 他心头冷笑一声,给了姜为一个眼神,姜为如何不知?只见姜为面不改色悄声道:“这三人从朝集院门口便跟着咱们了。” “是谁?” “不清楚,说是那夜白莲贼人也不定。” 包元乾余光看去,只见三人落步盘根,行走时下盘极稳,一看便是练家子。虽不知对方本事如何,不过想来也无所谓。 这几人虽是练家子,自己与姜为也不是好拿捏的花把式,再说想在花朝节发难,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只怕傻子才会出此下策。 “留心一些小蓝就是,这三人不是寻常喽啰。”包元乾叮嘱一声,姜为将小蓝置于身前,两人像保镖一般随在后方。 小蓝倒是不知道两人所谈什么,她难得出门透透气,看着万物逢春,以往的阴霾也祛除了不少。包元乾二人一直留心着后方紧随的三人,自然无心赏花观景。 三人玩耍至晌午,回转太平门时,看着燕雀湖上的文人骚客正乘船而吟诗作对。 小蓝看着湖上的画舫,有些触景生情道:“昔年,我也曾常常游玩于画舫之上只是一晃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她说的有些伤感,眼眶不自觉地有了一层水雾。她不知包元乾已经给姜为说过了蓝玉之事,她的哀伤看在姜为眼中,早已明白了七八分。 此时姜为听来,轻轻揽住她香肩安慰道:“好在如今否极泰来,日后失去的我们便一并寻回来。” “一并寻回来真的可以么?”小蓝回眸凝望姜为。 姜为朗笑坚定地点头道:“一定会的。” 包元乾莫名其妙当了回电灯泡,便嚷嚷道:“唉唉唉,你们俩差不多就合适了。我可饿了啊,咱们寻家酒楼吃喝去。” 姜为扶住小蓝笑道:“走,这包大将军前些时日可是特赐领了一年的俸禄,如今是富得流油。” 小蓝含笑点头,二人便随包元乾往城中走去,那身后不远处的三人对视一下也紧随而上。 太平门附近多是豪绅大官住处,不少朝廷权贵便居于此地,所以那日才会在长兴侯府门前碰了霉头。包元乾看着这些奢华无极的府邸,心道这姜为兵马司的工作不好做啊。这些功勋贵戚,世家豪族哪个也不好惹。 他寻了家装潢颇为气派的酒楼,便领着二人入了二层的阁楼处,寻了处沿街靠近栏杆处便坐定下来。 包元乾刚唤了小二不久,只见那三人也上了阁楼。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包元乾举目看去,只见后方两人也就罢了,而为首一人忽然抬头望向包元乾。包元乾心中一凛,心道此人目光如此犀利,仿佛能洞悉人心般。 他习练武功颇有时日,算是半个内行人。这习武之人多从精气神血下手,透露在外表的便是气势神态与眼神。 这人举止沉稳,落步生根一看便是练家子。他揣测这厮本事怕是要远远高过后方两人,方才人海中余光扫视,倒是没如今这般清楚。 若说方才跟着自己还能是碰巧,那这也太过巧上加巧了。他虽然饿,但是见三人紧随不舍,顿时也没了胃口,心道这三人什么毛病? 为首那人年过不惑,四方脸,目光,一脸虬髯颇有些江湖草莽的气质,总之不像是个良家子。 他们三人登上阁楼寻了处里间桌案坐定,似有意无意瞥着包元乾这处。 “姜大哥,包大哥我怎么觉得那桌人怪嗖嗖的。”小蓝皱眉有些不安道。 她坐在靠里的位置,尚且能感觉到那三逼人的架势,遑论他们二人了。 姜为目不斜视,端着茶杯慢饮道:“无妨,我们喝我们的,他们吃他们的,谁也管不着谁。” “不错,以不变应万变。”包元乾眼珠左右一动道,“若惹事自有兵马司拿人,光天化日的还没了王法不成?” 包元乾点取的菜肴盛来,那三人旁若无人对饮,其中一人突然起身道:“马大哥,我且敬你一碗酒!” 那被为首被唤作马大哥的,斜坐椅上擎着碗沿随意一碰,那敬酒之人刚咕嘟入嘴,旋即却啐了一大口,将喝入嘴的酒全部喷出! “呸,他娘的什么马尿糊弄老子!”那敬酒之人将手中碗砸成碎片,怒道:“小二!” 那小二赶忙弓着背,陪着笑脸,“怎么了,客官?” “怎么了?你自己尝尝?!”那人将酒坛拍在桌案上,发出‘咣’一声大响。 小二面露难色,委屈道:“客官,这可是小店最为上乘的佳酿” 那人毫不给脸,一把攥住小二的衣领拽至面前,怒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大爷我的舌头出了问题!?” “不敢,不敢” “我看你是存心让大爷不痛快!”那人嗓门极大,恶人先告状道。 这二层雅座又少有客人,如今回荡其间,吵地包元乾几人震耳欲聋的。 小蓝皱着眉,看着这几人故意找茬欺负人,便有些下咽不了,正欲出言帮小二说话。只是她还未开口,便见包元乾摇头。 她旋即感到姜为的大手压在自己腿上,只听姜为道:“只管吃咱们的,不要去理会。” 他们二人想地极为清楚,这三人既然冲自己而来,又故意寻茬小二,还粗着嗓门喧扰自己,其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二层只有自己两桌人,他看似敲打小二,实际却是故意逼自己出手阻拦,好顺藤而上闹作一团,若是真出言那便是落入了圈套。 “客官”小二怏怏告饶。 那人余光瞄了眼不动如山的包元乾这桌,见惊不动他们便更加气愤,他狠狠道:“我看你这厮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话音刚落,蓦地一掌拍在桌子一角,发出一声巨响! 只是须臾时间,那实木方桌忽然稀里哗啦地散了一地,那小二见此人掌力如此骇人吓地三魂没了七魄。 包元乾见此动静不由斜眼旁观,心道此人手上本事倒是不差,只是与包大叔那夜拍裂石墩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瞅什么呢你?” 只见另一人眼神锐利,一下便捕捉到了包元乾斜眼看着这处,他正愁没有藤蔓攀上,如今便站起身来呼喝道。 “瞅你又如何?你难不成还是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包元乾白了他们一眼,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人就冲着自己来的,还怕没由头? 那马大哥端坐不语,那两个手下倒是冷笑一声走来,两人指节粗大且有老茧,捏地咯咯作响。包元乾一看便知道这二人自小是苦练过功夫的,只是放在自己眼中怕是不够看。 “咚咚咚”楼下间响起一串急促地脚步声,像是有人上来。 那两人刚一犹豫,便见上来了许多人,七八个家丁仆从的打扮开道在先。旋即身后便出现两道人影,二人皆着绫罗绸缎,一副公子哥的倜傥模样。 包元乾一见这两张熟悉的面容便道:“李贤,薛无垢?你们二人这是?” 这来的两人正是国子监的监生,丰城侯李彬之子李贤,阳武侯薛禄之女薛无垢。 “司司业?你怎么”二人见着包元乾几人在此也有些意外。 包元乾见薛无垢一扫往日阴霾,迎面却有三分冰寒之意,让他大为意外。这薛禄重伤在家,薛无垢不在家照顾着,与李贤这厮跑到酒楼来作甚? 那俩找茬的草莽见这般多人涌来,看向了那马大哥。那马大哥摇摇头,掏出一贯钱丢给小二算是赔付,三人便换了张桌案坐下看戏。 薛无垢很快展颜一笑,扫去冰霜,笑靥作揖道:“司业,可否借一处靠栏坐处?”她虽心思重重,却极力掩饰道,“近来学生久病将好,在此处得遇司业,可否并于一桌让学生观一观应天景色?” 包元乾见她脸颊红润无暇,只是眼神低垂。他看了四下,恍然明白自己这张桌案算是附近向外看去最为妥当的位置,心中忖度这薛无垢当真是奇怪,还有心情去赏景? “无妨,李贤你”包元乾的意思是,要不要自己也让个位置给李贤。 李贤一脸含笑道:“司业,我就不了。近日薛兄心情颇糟,怕他出了甚意外。既然司业在此,我也就告辞了,告辞了。” 他说话间颇为仓促,淡淡作个揖看了眼薛无垢,便急切地往楼下走去。 薛无垢只是出着神的看着栏杆之外的各家府宅,心头不知在盘算什么,不知不觉间取了包元乾的酒杯往自己嘴里灌着。 忽而她恍然想起什么,只觉自己失态,含笑赔礼。包元乾摇摇头,他洞悉人心日久,薛无垢还是嫩了不少,如此强颜欢笑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姜为与小蓝不知薛无垢的心事,自然不知薛无垢为何突然这般行为。 包元乾见状解释道:“哦,这位是国子监的监生,薛无垢。” 薛无垢美目盼兮,起身作揖道:“监生薛无垢这厢有礼了。”caso 小蓝端详着薛无垢的八字胡,她往日在肃州卫不知经历了多少男女人情事故,眼光老辣对于薛无垢这样的雏儿一眼便看了出来。 小蓝旋即看向包元乾,包元乾微微摇头,小蓝心领神会便道:“薛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国子监的监生。” “谬赞了。” 薛无垢倒是沉得住气,兀自向小二讨了碗筷美酒,便自顾自的张罗起来。 四人吃喝间,七八个仆从便侍立在一旁,薛无垢似乎并无异样,频频与包元乾等人交谈,相谈甚欢,很快便打成一片。 那马大哥三人见此处人多眼杂,四人相谈也无趣便也付了酒钱悻悻而去。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 这薛无垢还是谈笑风生的模样,正当包元乾捉摸不透薛无垢为何出现于此时,那外间方才本就人潮涌动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旋即听到锣鼓喧天,开道的叫嚷声传来。四人起身离桌走到栏杆前,此处角度极好,将街道两头尽收眼底。 包元乾望去只见右侧当先两队骑兵开道,这些骑兵皆是锦衣华服,威风凛凛看着模样应是锦衣卫的缇骑校尉。 而其后乃是一顶八抬大轿,这轿子颇为奢华,金为顶,玉为帘。轿子四周散布着许多豢养的打手护卫,每人都是腰佩长刀,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这伙人敲锣打鼓,驱赶着周遭的过路百姓,这派头倒是和那日强抢民女的丘岳有些相似。 “这是何人,如此排场?”小蓝看这轿中人派头如此夸张,不由问道。 姜为指着那来人的派头道:“能动用锦衣卫开道,除了当今天子,便是那权臣纪纲了,也不知道我猜得对否。” 包元乾纳闷,姜为如何得知是纪纲,人坐轿中,既无牌又不见人。于是道:“纪纲权势这般大?敢私自动用锦衣卫私用?或是旁的宗亲也不定。” 姜为虽觉得此言有理,却还是觉得纪纲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兀自摇头不语。包元乾看着身旁的薛无垢,只见薛无垢此时颇为紧张,紧锁眉头哪儿还有刚才的半分谈笑之色。 小蓝却抿嘴一笑,望向另一处道:“你二人又何必相争,且看那处也有顶轿子,正与之相向而来。届时两拨人马过不得时,自会互报来路。” 包元乾几人闻声看去,却见与之左侧不远处也有一路人马抬轿而来。这轿子只是四人抬着,十几个家仆护卫开道,派头可就比右侧这人弱了不少。 小蓝倒是说的不假,这大街虽不窄可也难以同时让两拨人马大摇大摆地畅通而过。必定会有一方要偃旗息鼓,靠在一旁让另一方从容而过。 包元乾看地心头疑惑,这街道两头笔直,方才他出来时只看到右侧这派头颇大的人马,这左侧如不是小蓝提醒,他都忽略了。 这左侧何时又钻出来了一行人马,还偏偏与之对向而去。 那当先的锦衣缇骑便拍马上前道:“前方何人?此乃纪大人大轿,还不快快让行!” 那左侧奴仆气愤道:“此乃丰城侯府李公子轿顶,尔安敢如此言语?” “放肆”只听轿中人缓缓道,“纪大人乃国之柱石,我一侯爷之子的小辈岂敢与纪大人争锋,还不快快退至一旁?” 包元乾一听此人说话,立时便恍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告辞的李贤!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薛无垢,只见薛无垢额间出了细汗,纤纤玉手擎住栏杆,胸口颇有些快速起伏,显然是紧张过甚。 李贤奴仆抬轿避让,金顶玉帘中却传来纪纲的声音道:“李公子不可妄自菲薄,尔父乃国家功勋,我一区区三品同知倒是勉为其难了。” 李贤谦逊道:“哪里哪里,恶奴还不速速给纪大人避让?!” 就在丰城侯府奴仆让道,纪纲队伍气势森然,锦衣缇骑大摇大摆而过时。 姜为陡然目光一闪,低呼道:“大包,你看对面!” 包元乾皱眉看去,只见在对街二层上的屋脊之上居然蹲着一道人影,他第一反应便是那三人之一! 只见纪纲队伍开拔,行至一半,那道身影长身跃起,自屋脊处电闪般跃下! 锦衣缇骑见一人陡然跃下,大惊失声道:“有刺客!!” 刺客一袭黄衫劲衣,脸上却罩着青铜面具,泛着寒光,目光鹰隼带着极大的恨意而来! “他要杀纪纲!”包元乾皱眉恍然,见这人一身黄衫,应该并非是那三人之一。 这纪纲是他死敌,如今竟然有人当街刺杀纪纲,实在匪夷所思。方才他还言白日行刺,光天化日只有傻子才这般做,没想到当真有个愣头青竟然光天化日意欲刺杀纪纲! 刺客埋伏许久,务求一击必中。 就在锦衣缇骑惊呼间,那人跃至缇骑头顶。其身形飘忽闪烁,惊怒如雷,半空中踩着这些缇骑的头肩借力,如飞雀般隼击而去,转瞬便直扑到纪纲大轿前方! 大轿身旁的兵士护卫呼喝不止,乱枪攒刺而来! 只是这刺客身手颇为老辣,如电似魅的身影却轻松让枪阵扑了个空! 刺客绕过枪阵,转瞬人到剑到,沉声怒喝,毫不拖泥带水,一剑携着苍穹之力般刺入轿中,发出‘叮’的一声巨响! 这一击惊骇了所有人,兵士护卫见他一剑刺入,里间之人岂有活路!? 而包元乾则察觉了异常,暗道不妙,他方才还自认为刺客突身到轿前,八成得手。兀自心头还窃喜,管刺客是谁,只要刺杀得了纪纲便是好事一件。 而这一声大响响起,并非是锐器破体之声! 那黄衫刺客知道刺感不对,厉声一啸,手腕一翻,长剑划过,整个轿子被他斩为两半,爆裂飞出! 金顶被他长剑掀到半空,玉帘像是陀螺般飞舞,半空旋落出奇异的场景! “糟了!”姜为低声皱眉,他见那刺客劈开轿子,露出了里间的四方铁板,将纪纲牢牢地挡在其中! 这纪纲平日坏事做绝,自己心里也有数,竟然在自己出行的轿子中安放了机关防备刺客! 包元乾看着身旁的薛无垢,只见如今的薛无垢早已紧抓栏杆,紧锁眉头一脸焦急担忧地看着下方乱象。 包元乾心道自己猜的不错,这刺客八成是替薛无垢办事,而那李贤刻意挡路出声,看来也是打探轿中是否为纪纲本尊。 纪纲一说话这刺客心头有了数,便腾身来杀! 只是刺客这一击落空,再想杀纪纲可就难于登天了。只见四周兵士厉声喝来,早就将刀枪剑戟朝他身上招呼而来! 那刺客身似灵蛇鬼魅,手中长剑疾挥,此剑颇为锋利,削金断玉,加之他膂力雄厚一把将刺来的刀枪劈成了一堆废品! 可他纵强不过却架不住人多,面对乱枪刺来,他只得跃身跳离轿前,抬眼看去只见纪纲已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兵士团团围住,他心头大恨! 只是如今先机已失,他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刺杀纪纲,而是如何全身而退! 因为前面兵士护卫重重,而后方锦衣缇骑已经抄起骑枪对着自己围杀而来! 他折身爆退,直往缇骑方向迎去。 缇骑迎面抬枪便扎,那人身法灵活躲过一枪,钻入马腹中从另一个死角翻身而上,一脚踢飞一名当先的缇骑,刺客抢了那匹马便欲策马冲出重围! “白莲道主,殷百里在此,哪个敢拦!?”刺客厉声怒喝,缇骑们被这一声断喝骇住,他趁势便拨马冲去! “殷百里?”包元乾虽知白莲教,却不知殷百里乃何人。 姜为皱眉道:“殷百里是白莲教一个道主,名唤金刀天王。只是这人行刺不成还自报家门,实在是愚蠢。” 包元乾却觉得,能自报名号,却未必见得就是真。这刺客是不是那殷百里,或许还未必。 只见那刺客持剑冲入缇骑中,左斩右刺,立时便有四五人被他刺下马来。 只是缇骑数十,他一人如何冲的透?无数长枪扎来,那刺客怒喝一声,绝境中挥剑怒斩,竟然一口气斩断五支长枪! 可是他位于马上,反而让他笨拙起来。他虽斩断几支长枪,可仍避免不得被一枪扎中腹部,另一枪扎入背部。他顿时鲜血如注,口中溢血鲜血顺着面具缝隙流出。 那人痛哼一声,管不得背上那一枪,抬剑怒斩,一剑断了扎入腹部一枪,反握长剑钉出,一剑便钉死刺中他腹部的缇骑。 那锦衣缇骑没想到此人受伤之躯还能出手,措手不及被其一剑贯透,落马而下,当即气绝! 包元乾看地心中悲哀,他原以为哪方侠客义士能斩杀纪纲这个祸患。没想到纪纲杀不得,还有可能把命丢在此处。 可若是这刺客被拿,怕是这李贤与薛无垢,恐怕无一能够逃脱升天。而自己身为这两个广业堂的司业,刺杀之际又与二人相谈甚欢,已然上了贼船了。若是那纪纲捉住刺客,顺藤摸瓜盘到自己,以他之于朱棣的宠信,自己高低是要脱层皮! 他见场中惊险连连,心头有一丝丝凉意。 姜为不明其中缘由,他此处乃二层,离地颇高,便望地清楚。他只见四周街巷闻声涌来不少兵士,不由得摇头道:“这刺客怕是在劫难逃了,可惜。” 他无心之言,却让一旁的薛无垢一颤。而薛无垢这动静,却被包元乾捕捉到,他无奈地摇头,心道这薛无垢真是个好烈的孝女。 薛禄被纪纲重伤昏迷,她竟然只是如此一来却太过莽撞,如今不能得手反给纪纲口实,无心之错反倒容易将自己一并拖下水,自己该如何是好? 刺客怒喝连连,竟然身负重伤之下硬是从右侧缇骑中突出重围,策马而出!他的鲜血溅洒满地,顺着马儿奔驰一路淌着血迹,显然受伤颇重。 他匹马冲去,将李贤一行队伍惊慌不已,连连向一侧比让他,轿夫护卫也不敢惹这尊杀神。 薛无垢见此,蓦地转忧为喜。不过包元乾却不这么以为,在应天府这天子京师行刺,还是大白天如今四方兵士围来,就算骑着马这刺客再无脱身的可能。 自己虽然也想跳下去将助他一臂之力,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般做,兄弟几人的性命身家可是荣辱一体的。 可如今这刺客已然没有出路,该如何助他 包元乾举目看去,四周已有不少人,皆是来看热闹的店家与百姓,他们虽然不知道纪纲是谁,更不知刺客是谁,但是有热闹便一定会围观。 薛无垢见那刺客突出缇骑包围,朝酒楼这处冲来,几乎捺不住动作想为他指引方向。 她失神间刚欲抬手,便听到身旁一句腹语:“若不想事泄就装作路人,别把我们全都害死!” 她熟悉这个声音,正是来自包元乾的。她蓦然扭头看向身侧,可身旁哪儿还有包元乾的身影? 薛无垢还未缓过神,只听一旁小蓝惊呼:“包大哥!!” 薛无垢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包元乾已至楼下,她有些恍惚完全没料到包元乾如何在眨眼间便到了楼下的? 此处乃是二层,少说有二三丈高,旁人跳下怕是摔个狗吃屎才是,可这司业却落地无声,身形稳当。 只是她没看清,身旁的姜为却看地一清二楚。方才包元乾身形一闪,豹跃而出,直奔酒楼旁的旗杆,单手擎住招牌布条便灵猿般滑落。 “刺客休走!!” 包元乾身轻如燕,落地看了那策马而来的黄衫刺客,转瞬便回身沉声一喝,一拳击在酒楼旗杆上,发出‘呯’一声大响! 那比碗口还粗些的旗杆,竟然被他一拳击折断! 四周围观之人不知其用意,只是惊凛这厮拳头够硬,怕是本事不小,当能制服这个刺客。 “殷百里在此,挡我者死!!”那黄衫刺客见包元乾阻拦,他强弩之末,只能厉声恫吓! 只是包元乾岂是寻常军士?他双手运着碗口粗的旗杆举重若轻,打横一拍便击在马腿上! 那马儿嘶鸣一声摔在地上,将那黄衫刺客拍落马下。楼上的薛无垢见包元乾打翻了刺客,心头一惊,双目已有泪珠,悲戚不已。 姜为却走近道:“别忘了你司业跟你说的,可别露了怯。若无大包这般,这刺客今日绝然走不脱。” 薛无垢闻言,也只得忍住泪珠。 那黄衫刺客拔出短刀,捂着腹部便要杀来,包元乾则取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双臂运着旗杆来回戳击黄衫刺客,那黄衫刺客被他击地来连连后退,不知不觉间退向了对一层的建筑旁。 他自习练张三丰之易骨伐髓后,越发感觉到这武学一途的精妙。这二三百斤重的旗杆,被他舞起来也并非特别吃力。 精力充盈,沛然不竭。居重驭轻,玄妙无穷。 四周喊杀声响起,包元乾眼眸一动,见着两侧迫近的士兵,心知不可与之久战。他沉声一喝,陡然变招横扫而去,直奔他脚踝。那刺客默契般蓦地脚尖一点,腾身踩到了旗杆之上。 包元乾面色大怒,“宵小之辈,安敢放肆!!”他话音未落,双臂便奋力将旗杆与刺客斜举而起,旋即用力一抖旗杆,作势想将刺客抖下来! 谁知那刺客身形灵敏,虽然重伤在身却借着包元乾这猛力一抖之力,加之斜举于半空,霎时间借力跃上了一旁二楼瓦顶!! 刺客腾身而起,伤口却血洒成雾,滴滴落在包元乾脸颊上。 那刺客虽然跃上瓦顶,运气却不佳。他跃地这处正巧乃是独独耸立的三层屋檐,如今他进退不得陷入险境。 “反贼待我来擒你!!”包元乾见让刺客跳上楼顶,怒喝一声便将手中旗杆全力掷出,旗杆却横着飞出砸入刺客所在之处,掀起一片碎木纷飞。 他这一击力道颇足,让刺客也颇为骇然,只是准头差了不少。 那旗杆真巧便楔入一截在内,斜插着翘着一端。那黄衫刺客见势捂腹轻点旗杆而上,借势甩出腰间精致飞爪勾住三层檐角,用力一跃便翻上楼顶! 刺客疼痛难耐,却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下方的包元乾,便转身消失于屋檐之上! 包元乾大恨,指着那处怒道,“反贼!!”可却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兀自垂头丧气。 他眼神闪过,却见三道人影自另一处屋脊窜去,正是刺客消失之处。他心头一凛,难道这三人是纪纲的手下? 不过事到如今,却不敢施展轻身之法去追了,毕竟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收放自如的好些。太过抖露本事,难免露出马脚。 第一百八十章 良苦 刺客来如天坠,搅地天翻地覆,旋即又脱身白刃里,无影无踪。只留下漫天纷飞的木屑,与满地狼藉的血迹。 那四周的兵士涌上来却扑了个空,只见一人长身立于街,兵士们一头雾水地找不着刺客在何处,若不是见证者为包元乾辩解,险些将他当作了刺客。 包元乾并非是想捉拿刺客,而是借着与他打斗之机卖力表演,演足了戏再卖个破绽将他纵上顶楼,让其逃脱升天。 那刺客重伤在身,已无力像来时般来去自如,四周兵士合围他纵然骑着马也只有死路一条。 包元乾左思右想只能借着与他恶斗时,将他送上这鳞次栉比的建筑群,让他从高处自寻出路。这刺客的身手在场之人有目共睹,寻常人岂能拿住他,自己失手也是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刺客得脱,薛李二人无虞,自己也不会被牵连下水。 他方才跃下酒楼时,他便觉得这二三丈的高度对于自己来说,已然不是难题。即使纵身直下,也能落步生根。只是为了掩藏自己真实本事,他还是借用旗杆滑落,已算是留有余手。 包元乾一杆拍下刺客时,刺客已是强弩之末。他三招之内便能将其擒下,只是却与他纠缠鏖战半晌。一来是刻意放水,让自己的本事看起来强不了常人多少,以免放跑杀手后惹人怀疑。二来则是通过缠斗卖力表演,洗脱自己的嫌疑。 毕竟这纪纲,可与自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将刺客抖上二层,却见刺客夹在中层进退失据,他情急之下只得怒吼一声将旗杆掷去给刺客垫脚。那旗杆虽沉,但是对于如今的包元乾却并非难事。 可掷出旗杆却是没了准头,打横砸过去。此并非是他武功不济,而是包元乾刻意留手,看似竭尽全力勉强掷去,实则是他故意为之。 毕竟他一月多前一枪将丘岳钉死在高墙上,闹地满城皆知。如今若是因为全力掷出旗杆将杆子直直钉入其中,免不得要被人怀疑这杀丘岳的人是不是自己! 只是刺客逃走后,那先是跟踪他们的三个人却顺着消失的方向而去。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纪纲的人,自己能做的,只能到这一步。他处处留情,招招收手,能将刺客送出去已然不易,若再去上房追逐便会惹人怀疑他的身手。 如今他担忧地倒不是刺客的身份,而是方才刺客甩出腰间飞爪时,旁人看地不清可他却看地一清二楚。 这飞爪精良无比,与那夜搭救被丘岳虐待民女的一伙黑衣人所使之物,几乎一模一样。他不由得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心中揣测这个刺客应是薛无垢的手下,那么那夜难道也是薛无垢所派之人? 只是这个黄衫刺客的本事,可要比那夜几人强出不少。 他兀自摇摇头,真没想到这薛无垢外表文文弱弱,知书达理的闺秀模样。私下却能豢养如此本事的死士,还竟敢与丘岳频频作对,加之她为父报仇的行事风格如此惊天动地,实在与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乖乖女迥然不同。 包元乾瞥着前方李贤的坐轿,心道李贤与薛无垢都是靖难功臣子嗣,往日定然是相熟的,不可能不知道薛无垢是女子。这李贤倒是仗义,居然替薛无垢刺杀纪纲而从中协助。只是如此一来,那李贤当日便没跟自己袒露实话。 他所言薛禄与纪纲为争抢一女道士而冲突,自然是满城流传的说辞,真正的真相怕是只有薛李二人自己才知道。 纪纲弃轿乘马,在一帮护卫缇骑的保护下浩荡而来。 “奉直郎真是好武功。”纪纲端坐马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本事的刺客,竟然被你三招两式便打退了?” 他语气阴阳怪气,尤其是打退二字念地极重,似又有意无意在牵扯自己。 “轿中竟然是纪大人?”包元乾刻意疑惑道,仿佛他不知道所救之人乃纪纲。 “如何不是我?” “纪大人可谬赞了,下官只会一些粗浅把式。只可惜学艺不精,让那刺客受伤之下脱了手,见笑了。”包元乾淡笑作揖道:“倒是纪大人近日出行要当心,您身为锦衣卫秉公办案自然会得罪不少人。这些人心头不服,自然会私下报复。纪大人乃国之柱石,实在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他说话间将秉公办案,国之柱石也刻意念重些。那纪纲听得冷哼一声,他很想当场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包元乾拿下拷问。 但是方才包元乾虽然一拳打断了旗杆,不过徒以力大使然,他的本事看起来确实比刺客弱不少。那刺客的轻身之术,似乎便比包元乾这走地鸡老辣许多,纪纲看在眼里实在关联不起二人,倒也无话可说。 毕竟众目睽睽,包元乾一杆将刺客拍下马来,后又与之殊死搏斗,倒是全力以赴,让人找不到把柄。 纪纲看也不看包元乾,径直拍马走向李贤轿子。 李贤一脸惊慌的模样从轿中滚出,显得颇为狼狈,嘴里还不停喊着:“有刺客!” 纪纲笑道:“李公子不必惊慌,你可有受伤?” 李贤一脸惶恐,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才道:“我无事,我无事。这白莲刺客当真胆大包天,竟敢白日行刺!” “无妨,那刺客负伤遁走,想必不多时日便能捉拿归案。”纪纲若有所思道,“这时节不太平,白莲教日趋猖獗,竟然敢在京师行凶。李公子乃勋臣贵胄,需不需要下官差拨人马护送回府?” 李贤连忙摆手道:“纪大人公务绕身,我一纨绔岂敢劳烦,倒是纪大人要多多留心。” “自然。” 纪纲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便策马在护卫中朝前而去,只留下几个收拾狼藉的仆人扈从。 包元乾看着李贤慌张的模样,知道这是三分假七分真。刺客方才险象环生,这李贤是帮手自然惊出一身冷汗。 “司司业”李贤满头大汗,见包元乾皱眉盯着自己,心头发虚。 他知道方才自己碰巧出现在楼上,如今又坐轿子堵纪纲的路,八成是被司业察觉了什么。 包元乾懒得与他多言,这二人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却做出这等惊天之事来。真是完全不计后果,鲁莽行事险些将自己几人一并葬送了,他如何不气? 他转身刚好遇到姜为三人下楼来,薛无垢神情稍缓却显三分忧虑之色,显然对于脱险的刺客生死未卜颇为担心。 姜为之前不懂其中缘由,但是包元乾出手前曾给了他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姜为仔细一盘算,看着薛无垢的神态便明白了七八分,如今除了小蓝似懂非懂外,这几人都是明白其中缘由。 “司业”薛无垢垂目不敢直视包元乾,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般。 包元乾长叹一声,自怀中摸出一方黄纸包裹的东西,走至她身侧迅速地塞入薛无垢的衣袖中,送入了她的手中。 薛无垢触之惊凛,不知手上何物。 只听包元乾以腹语轻声道:“那刺客伤势颇重,这副金疮药早些给他敷上。否则失血过多” 这药是张三丰在大同北上前,专程留下的一些,有跌打损伤还有刀伤金创,可唯独没有风寒之药,否则阿土的病当是无虞。不过转念一想像自己这壮年与张三丰那般强健的身躯,这风寒药对于他们倒是绣花枕头了。 薛无垢听他这般说,自然是明白司业已经知道这杀手的来历。忽然想起包元乾所作所为,看着包元乾脸上细密的血渍,她脸颊霎然红晕,心头惊凛。不过毕竟包元乾是纪纲的死敌,她随即一想又稍稍安下心来。 “谢谢谢司业。”薛无垢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强笑道谢。 她刚欲走向李贤那处,却听到包元乾在后轻声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此时去寻李贤。” 薛无垢早已方寸大乱,心中早已没了主见,这才闷着头走向李贤。 可包元乾却一句话提点了她,她是什么身份? 这纪纲才走不久,还有不少扈从留下处置后事,难免不会留下眼线,李贤暴露在明若是仓促走过去,被人盯上跟踪这暴露就是迟早的问题。 薛无垢急忙转身,心儿扑通直跳,心道险些坏事。 “你们二人分开走。”包元乾上前两步靠近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记住,越慌越坏事。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你更要沉住气,切记别急着去办事。把步子放缓多绕几个圈,兜兜转转再去做你该做的事。” “谢司业。”薛无垢捏着金疮药,心中记着包元乾所言便带着仆人朝另一处离去。 李贤本想来撵,却被包元乾一个眼神吓住,只得乖乖装作无事让仆人起轿回府。 包元乾看着分头离去的两人,不由得感叹道:“唉,一入京师是非多。今日事虽毕,却不知来日又有何事。” 姜为负手凝望,须臾低声道:“好一个烈女子,竟然敢行此事。” 小蓝道:“姜大哥也看出来了?” “如何看不出?”姜为淡然一笑。 只是他的话外之意,却不只是看出她女子身份。 应天府,阳武侯府邸。 一个肤白胜雪的女子浸泡于浴桶之中,浴桶中升腾的白茫茫的雾气,将房内充斥的仙雾弥漫,水汽氤氲。水面撒着不少花瓣,不过如今女子的心绪却不在花瓣之上。 她此时正靠着浴桶,满脸忧虑之色,不自觉地大力揉搓着自己的香肩玉手,直将雪白的肌肤搓的白里透红兀自不知。 此女正是回府后的薛无垢,她依照包元乾的话在外兜转一大圈,方才无所事事的回府。可这场刺杀乃是她私下谋划,阳武侯府皆不知此事。 她以免走漏风声,只能稳住内心,私下将金疮药交给知情的陪读丫鬟,让丫鬟去做此事。而自己则旁若无人地直入闺房沐浴,掩人耳目。 “小姐!” 就在她思绪万千时,房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她忽然回过神,赶忙支起玉体,在浴桶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那丫鬟谨慎地推门而入,跪在木板上道:“奴婢已按小姐吩咐,将药给他敷上了。” 丫鬟谨慎,如此场景也只能用“他”代指。 “那他可有大碍?”她焦急问道。 丫鬟道:“失血甚多,人颇为虚弱,怕是要疗养很长短时日。不过好在这金疮药似有奇效,竟然须臾便止住了血。” 薛无垢听得刺客未死,长出口气,心下稍安。 “快服侍我穿戴好衣物。”她轻柔一声,不再犹豫。急忙在丫鬟帮助下,穿戴好一身绫罗裳,挽着流云髻而出。 薛无垢表面波澜不惊地用过晚膳,此时正值天色偏暗,她见此时正是时候,便给了丫鬟一个眼神。 丫鬟早早地在后门备好了车马,薛无垢上了车驾后便与丫鬟一并绕过三个坊间,到了侯府的一处临水别院。 薛无垢探头张望见四下无人,赶忙与丫鬟跳下车自别院侧门而入。她们主仆二人入了别院,东窜西绕便绕到一处地道前,推开暗门便直入下间。 只见地道前方灯火明亮,一人颇为呻吟地躺在石壁旁的床上,动弹不得。不然染血的纱布被放置一旁,青铜面具也被随意丢在地上,斑斑血迹。 “四哥四哥!”薛无垢提起如云般裙摆,赶忙上前跪伏在床边失声啜泣道:“对不起四哥,是做妹妹的鲁莽。悔不听你的劝告执意如此,害你如今身受重伤!” 她今日谨遵包元乾的话,甚至忍住了没有亲自前来别院,而是回府将金疮药交给丫鬟,而丫鬟才偷偷地掩人耳目来别院将金疮药给了这刺客。而薛无垢则在家中待到这个时辰,方才敢出门来寻他。 那刺客裸着上身,纱布缠裹住腹部。他重伤在身,失血不少,面如金纸,嘴唇发白,虚弱地抬不起头,吃力道:“不怪小妹你那纪纲敢对侯爷不敬,还罗织污名侮辱侯爷英名。我薛宗颜本就有此意,若不是杀他岂不辜负辜负了侯爷的养育之恩。” 薛无垢哭地梨花带雨道:“四哥,我再也不意气用事了。若是早些听你的话,怎会让你伤成这般模样,呜呜” 她的一双柔荑抓着薛宗颜无力的手掌,失声呜咽不止。 薛禄被重伤后,薛无垢便做好了披麻戴孝与纪纲拼命的准备。今日刺杀便是她多日来再三要求薛宗颜,薛宗颜这才不顾自身安危,强行赴险而为。 薛宗颜勉强地挤出笑容道:“我薛宗颜本就贱命一条,当年侯爷将我自沙场捡回来方才苟活至今。如今侯爷遭难我若束手旁观,岂不愧对侯爷赐我之姓名?可惜我本事微弱,没能杀得那纪纲!咳咳” 薛宗颜面露悲愤之色,激动间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咳嗽起来。 那丫鬟赶忙上前安抚着薛宗颜,带着哭声道:“现在满城都在传,说是那刺客几乎得手却半路杀出个汉子阻拦,伤了四爷。四爷九死一生方才脱离险境,那该杀的汉子为何要与我们薛家作对?” 薛无垢自然知道她说的汉子就是包元乾,不过却摇摇头,这也不怪这丫鬟。 丫鬟不在当场,只能道听途说,这传话特点便是越传越离谱。原本是铁板阻挡杀手,传到她耳中却成了包元乾重伤了杀手。 薛宗颜摇头道:“不,你错了。今日若无他,我必死无疑。” “啊?”丫鬟不解道。 “小妹,我见这人与你同坐一桌,难道也是你安排的?”薛宗颜不答丫鬟,却问到薛无垢,“他是谁?武功竟如此了得” 薛宗颜兀自忖度,就算他并未受伤,这包元乾的武功怕也比他只高不低,只是不知自己小妹何时结识了这等高手。 薛无垢攒了攒泪珠,红着眼眸摇头道:“他并非是我安排的后手,他是国子监监管我们监生的司业,唤作包元乾。至于他为何出手我也不明白。或许他与纪纲乃政敌。” 薛宗颜点点头,兀自道:“原来如此,那让纪纲下跪的竟是此人。他如此仗义出手,对咱们可是不薄。” “什么?”这回是丫鬟与薛无垢异口同声道。 “此人武功高强,心思更是缜密。他见我陷入绝境,便想来助我脱险。起初我以为他是纪纲的走狗,结果刚一交手我便察觉了他的意图。”薛宗颜虚弱道:“他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招招留情,借巧力将我送上屋顶逃生。此举既救了我,也避免他自己陷入危险。可他与你无亲无故,虽为纪纲政敌,但如此相助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若不是不薄咳咳难道还是害你之心不成?” 薛宗颜娓娓道来,说出了其中的玄机,薛无垢这才恍然大悟。 薛无垢白日看着自己哥哥与包元乾打地惊心动魄,看地她心头狂跳。只是她不懂武功,自然也参不透其中名堂。 后来莫名其妙地见自己哥哥逃脱升天,还以为是哥哥武功了得。紧接着包元乾竟然给了金疮药,她起初还满是一头雾水。 她原本还心道为何包元乾既要阻拦,又要救自己哥哥。当初还想的是毕竟司业是纪纲死敌,不知刺客乃是自己所派,蓦然出手闹了乌龙,后来就算知道了来历应当也不会说出去。 如今听薛宗颜点破,恍然明了包元乾的苦心。心道原来司业竟然如此城府,几乎是面面俱到,自己当时那般着急倒是相形见绌,差点坏了司业的大事! “原来如此,难怪司业跟我说装作路人”薛无垢喃喃自语道,忽然道:“四哥,这金疮药也是司业给的。” 薛宗颜轻出口气,轻呓道:“咱们薛家,真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只是侯爷当下如何了?” 薛无垢抽了下鼻子,面露悲戚道:“还是昏迷着,郎中名医请了无数可是却不见好。若是爹爹真有三长两短,我便在承天门外鸣鼓直达天听喊冤,还爹爹一个清白。若是朝廷不理会,那我便披麻戴孝让那纪纲血债血偿!” 她说话时虽有悲戚柔弱之色,可是双目却坚定不已,银牙紧咬,面露决绝赴死的神色。 “不可,小妹。咳咳你不要冲动。”薛宗颜艰难抬起手掌制止,“这事不可你来做,若是侯爷挺不过来,复仇自有影子卫妥善处理,你绝不可” “我知道可是小妩真的觉得自己好生没用。”薛无垢垂目,两行清泪滑落。 薛宗颜从身旁摸出块黑铁令牌,交到薛无垢手里,虚弱道:“四哥这一关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且先将影子卫交给你。你绝不可再意气用事,那日你让张恒几人搭救被丘岳掳走的民女便颇为冒险,今时不比往日,若再逞意气用事,我阳武侯府当满门获罪!” 薛宗颜知道此次刺杀很难成功,只是拗不过薛无垢的任性,所以并未差派影子卫白白送命,只是自己孤身杀去。 薛无垢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似有千斤重担一般。 这影子卫乃是父亲薛禄与四哥薛宗颜掌握的暗卫,乃是军营亲兵选拔豢养,一旦选拔便脱离军营,几乎与世隔绝,只在暗中行动。 而薛宗颜则是负责苦训他们之人,他几乎不与阳武侯府有往来,乃是薛禄的一把潜在的利刃。影子卫人数虽不多却个个身手不凡,是暗中保护薛家的力量,对于薛家是绝对的忠臣,实乃死士也。 她自小与这沙场上被父亲收留的四哥玩耍的好,薛宗颜也把她当作亲妹妹般对待,甚至将影子卫中的出色几人专交给薛无垢差派。 可如今这两个顶梁柱,一个昏迷不醒,一个重伤卧床。 薛宗颜更是将影子卫的调令交给自己,她忽然间从一个躲在父兄身后的小女孩,变成了不得不坚强的面对起现实。 她的另外三个哥哥,都是自小被各自母亲惯养纨绔子弟,难以成大器。所以薛禄才将栽培的重点,放在了薛宗颜身上。 “若是你有事不决”薛宗颜痛哼一声,喘着粗气道:“可去问问你那司业,他既然已知道我的来历,自然便不是外人凡是多与影子卫还有他商量,切不可自己武断。” 薛无垢点点头,轻声道:“四哥你和爹爹一定要平安无事,不能把小妩丢下。” 薛宗颜吃力地抚了抚自己妹妹的头顶,“放心你哥哥我命硬,阎王爷都不肯收” 他今日逃命回来,发觉身后有三人紧紧相随。但他经验老到,几个反追踪的本事施展便甩脱了跟踪之人。 但既然已经跟上了自己,便有可能暴露身份。如此一来在暗处的他不见得危险,不过在明处的妹妹就未必了,这才是为何要将令牌交给自己小妹的原因。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三张图? 包元乾的宅院中灯火透亮,庭院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十数箱宝箱,满满当当,琳琅满目。那日他救下刺客后,一连两三日再未与薛无垢碰面。他原以为薛无垢很快会来寻求他帮助,不料没等来薛无垢却等来了这堆物什。 这些都是文武派系所赠,所图的不过就是拉拢二字。武官粗鲁些,不懂什么繁文缛节,务实地将什么玉器珠宝,白银黄金便三下五除二地往箱子里猛塞。 而文官则因为“文人风骨”,就算行贿也也要绕着弯儿来,送了不少名画书法,不乏有唐宋之际的真迹,美其名曰切磋雅兴。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不过却需要受贿者去转手变卖,过程极为复杂,倒是比真金白银差了不少。 包元乾看着这些字画连连摇头,心道若说这武将是真小人,那这些文官便是伪君子。又当又立,既然想走贿赂这条路又何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文人这套繁文缛节,他可是在萧仪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过有句话说地不错,若是比烂这真小人总比伪君子来的好些,毕竟坏在表面的人总是让人能够放松警惕。 自己来应天府这两月多,先是立得军功,后又献玺。再是谨身殿受朱棣赞赏,又于会同馆扬威,还在国子监将广业堂那帮子纨绔收拾地妥妥帖帖的。 这一连串组合拳下来,让自己这六品司业才当了个把月便被朱棣赐酒赐玉,带薪休假。满朝明眼人都看地出来,这是什么用意,寻常做官哪儿刚上任一月就受赏歇业在家的? 所以趁着这个赋闲的时间,文武官员一股脑地送来好货,抓紧时间拉拢自己。若能抢占先机,等自己升官的圣旨下来,那不就是顺水推舟将自己这个刚翘头的新贵纳入阵营之中? 只是自己如今并不缺钱,这些珍宝虽珍贵,却很难打动他。 清儿姐弟没见过这般多财宝,四只眼睛瞪地大大的,这些箱子里随意抓一把都够他们生活半辈子的了。而这些不过是权贵们的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清儿喃喃道:“包大哥,你不会抢了钱庄?” 包元乾蹲下,拾起一卷字画笑道:“这钱庄还会卖字画呢?” 阿土摇头晃脑道:“让我说,这东西包大哥都瞧不上,更不会动才是。” 包元乾见他人小鬼大,竟歪打正着不由道:“哦?阿土有何高见?” 阿土眼睛眨巴眨巴,“既然这送东西来的人,不是包大哥抢钱庄的同伙,那就是别的人讨好包大哥。可是这两方送的东西却大相径庭,这说明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如果用了,反而让别人拿捏到把柄了,阿爹常说那人手短,吃人嘴软包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包元乾揉了揉阿土的脑袋,笑而不语。心道这阿土看似呆呆的,人却不傻。 “那包大哥,这些东西怎么处置?”清儿见这些箱子随意扔在院里,太碍眼便道:“要不要我和阿弟将它们搬进去?” 包元乾摇摇头,见天色暗沉便道:“时辰不早了,这些粗活儿明日请朝集院的挑夫便是,你们二人一个病号一个小姑娘,是箱子挑人还是人挑箱子?” 清儿见被“嫌弃”,脸红扑扑地便对阿土道:“阿弟你要多吃些,长地像包大哥这般高大才能帮到包大哥。” 阿土吐了吐舌头正欲反驳呢,他恍然一看包元乾后方的墙院上,顿时失声惊呼:“鬼啊!!” 他这声叫的突兀,将一旁二人都是一怔。包元乾旋即转身看去,只见远处院墙上一道黑影蹲伏,正注视着自己三人。 他眉头一皱,若说世间有鬼,那也只有自己这个两世为人的鬼。他只一瞥便发现这道黑影是人非鬼,那日被三人跟踪的感觉涌上心头,心道难道又是那几人? “嗖!” 一道清脆的破风声,银芒自黑影处掷来。包元乾电闪般探出二指接住银芒,再一看那黑影已不见了踪影。 包元乾定睛一看,只见这银芒并不是锋利的暗器,而是趋于椭圆状的钝物梭镖,并不具有杀伤力。 其尾部系着一小叠方纸,包元乾见之恍然,原来这银芒是用来掷递信件之物,那黑影见自己几人发现了他,便掷出此物遁去。 “包大哥”清儿方才赶忙抱住弟弟,将之搂在怀中。她不知什么情况,只能小心翼翼地询问包元乾。 包元乾擎住梭镖淡笑道:“无事,你带着阿土入屋歇息。” 清儿点点头,便带着弟弟入了厢房。 包元乾见二人入屋,这才取下方纸,展开一看。来人字迹颇为熟悉,他飞快地阅览信件。先是看地皱眉,旋即又恍然大悟的模样。 须臾,他读罢信件正欲出门而去,却听院外一阵马铃声,一人下马轻叩院门。 包元乾赶忙将方纸收入怀中,心中忖度是谁在这个时辰还能在朝集院来去自如? 这时辰是夜禁时间,应天府夜晚是不准有行人上街的,更别说是一辆马车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官邸。 他推门一看,眼眶一怔。 只见来人一身绸缎华服,头系网巾,面色白玉无瑕,面容和煦甚至略显三分自谦。 “李大人?”包元乾顿觉好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往日在肃州卫的老上司,李承恩。 他顿时有些迷糊,这李承恩也回应天了?就算回应天,来寻自己做什么?毕竟往日自己与他虽算不得仇人,但也算是互相利用,半点交情没有。 如今自己阴差阳错取到玉玺,直达朱棣面前。他李承恩怕是半毛钱赏赐没有,好处全让自己几人拿了,若他得知不该气地把自己大卸八块才是。 如今跑来登门拜访,还如此和煦谦让,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何用意? 李承恩满面和煦,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包大人果真是革面豹变,李某人佩服不已。” 他说话颇为奉承,与往日在肃州卫时全然不同。若不是他面露真切之色,包元乾都要怀疑这厮是来故意埋汰自己的。 “谬赞谬赞,李大人别来无恙。昔日肃州卫故人能在应天相遇,实在是有缘。”包元乾见鬼说鬼话,互相客套道:“只是不知李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李承恩单刀直入,也不废话道:“曹国公有请,还望包大人赏脸一二,与我同去。届时宴罢,我再将你送归。” 他一口一个包大人喊地包元乾浑身鸡皮疙瘩,一个从三品卫同知对自己一个五品冠带的下级如此称呼。包元乾自认为自己够恶心了,与之相比倒是相形见绌。 包元乾看着后方的车驾,颇为奢华,上竖一道李字旗牌。心道难怪能无视夜禁穿梭应天直入朝集院呢,这曹国公府的车驾谁人敢拦? 这规矩王法千古以来就是针对无权无势之人的,像李景隆这样的权宦向来视之如草芥。 包元乾心中忖度难怪这李承恩深夜前来,原来是受了其兄李景隆的指派。如今李景隆是旧勋贵的顶梁柱,自然需要自己这刚挤入朱棣眼中的红人支持。 包元乾见避不过便向一侧暗中瞥了一眼,缓缓摇头便只能随他前去,毕竟如今还要从文武中周旋一番,否则自己还是很难独抗纪纲的压力。 二人上了车驾,马车扬长而去。只在暗处有一道黑影,见马车离去便一闪消失不见。 途中二人颠簸着,虽然多有言语却对玉玺一事只字未提。照理说玉玺献出,该是自上而下逐渐扩散。 虽然朱棣不想让旁人知道这玉玺是自己取回的,但是对于李承恩这局内人还是心知肚明这玉玺如何而来。 包元乾忖度着,看来这李承恩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朱棣的用意不敢妄自胡说提及。这玉玺的哑巴亏,终究还是让邓李二人自己咽了下去。 马车先是西行,过了玄津桥陡然北上,行至太平门的一处权贵府邸停下,李承恩跳下马车将包元乾邀入府中。 包元乾算是头一次入这公侯府邸,一座座重檐悬山顶,甚至还有一两处歇山顶建筑。 层层琉璃飞瓦,雕梁画栋虽然比寻常公侯府气派不少,但是对于已然在皇宫走过几次的他已然起不了什么震撼作用了,如今华丽的建筑见多了也只是感觉千篇一律,味同嚼蜡。 李承恩带他绕过三进院落,走过长廊,绕过假山花园,行过人造池后豁然开朗。只见四进院落中庭院宽阔,引秦淮河水以落差之巧形成喷泉般的巧夺天工之势。 其间歌乐不断,舞姬婀娜,彩绦飞舞盘绕。两侧桌案不过二三,一脸陶醉地欣赏着靡靡之音。 李承恩快步而去,在主座人耳边言语一番。 那人便一挥手斥退舞姬,侍从。 他起身端酒离座道:“贵客前来,李某不甚惶恐,快快入座。” 包元乾被李景隆邀入座中,他的身旁是李承恩,而对桌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这人一身四爪蟒袍,头戴乌纱翼善冠! 此人一脸虬髯,胡子生的比朱棣还夸张。阔口宽鼻,浓眉大眼,一张虎面四棱见方,额上有一处箭伤,倒像是常年作战的猛将般。 包元乾看在眼里,心中却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头戴翼善冠的不可能是朱棣,那就只能是那个极力拉拢自己的齐王朱榑。 李景隆将场中几人一番介绍,算上李景隆一共五人。赵曦、朱榑、李承恩、李景隆还有他自己,席间人少倒也少了许多客套。 几人坐定,朱榑率先咧开虎口大笑道:“都说英雄出少年,这奉直郎年纪轻轻初入京师不过两月余光景,竟然一鸣惊人,接连在皇兄面前博得头彩,当是前途无量。” 李景隆捋了捋长须,对包元乾笑道:“奉直郎可知这齐王殿下乃是江阴侯之妹婿,算起来与你也是半个一家人才是。” 包元乾听罢,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李景隆拉关系的业务水平实在业余,这也太过强行关联。 且不说自己姓孛儿只斤还是姓包,这江阴侯姓吴,齐王姓朱。他硬是将三个不同姓的人揉在一起,若是自己真跟齐王一家,岂不是自己也成皇亲国戚了? 朱榑哈哈大笑,“欸,曹国公此言差矣!这世上哪有半个一家人,一家人便是一家人!吾之王妃确然是江阴侯之妹,往日信中本王也早与奉直郎言语清楚了。” 包元乾作揖客套道:“正是,江阴侯昔日也常常记挂王爷,让我此次入京定要向王爷问安,请教才是。免得我一粗人不懂规矩在京师得罪了人,吃了闷亏。” 他是左右逢源,吴高跟他拢共没见过几次,甚至根本没提过朱榑。他也只能从吴高的言语中自己参透,若真像无头苍蝇般成了他的“家人”,只怕到时候会陪着他们一起去死。 这朱榑敢如此结党,恐怕是辆刹不住的灵车才是。若是朱棣知道亲王结交权臣,不得把你们一个个全削了脑袋。 朱榑闻言点头道:“奉直郎毕竟年轻气盛,可锋芒太盛便易折断。本王听闻你得罪了那纪纲?这可不是个好事,虽然你如今入得了圣目,但是那纪纲乃是皇兄多年之宠臣。莫说是你,就是那满朝的公侯勋贵哪个不惧怕之?那与之过不去的阳武侯,可就栽在他的手里。如今你仓促间得罪了他,若是被蓄意陷害恐怕” 包元乾佯作惊恐请教道:“他竟然如此厉害,这真是始料不及的,我原以为他区区三品官员,如何敢如此横行无忌。” 朱榑旁的赵曦见包元乾入套,便趁热打铁道:“奉直郎莫慌,有我们几人在此为你撑腰,还怕那纪纲不成?你那兄弟应浩在镇抚司坐堂,纪纲多有寻仇之意,不也被本指挥使一一拦下?” “原来如此,多谢赵大人照拂一二。”包元乾凝眉正色道,心头却琢磨这明代的锦衣卫指挥使几个得以善终的?赵曦如今神采奕奕,也不知还有几时好日子,应浩暂且投靠不过也是权宜之计罢了。 李景隆笑道:“前些时日那督察院陈瑛欲弹劾陷害你,可圣上却按下不表,你可知是谁帮你化险为夷?” “难不成正是曹国公您?”包元乾面露惊愕,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哈哈哈”李景隆笑而不语,端酒自饮算是默认。 包元乾受宠若惊,赶忙端起酒盏环敬几人,有些动容道:“下官原以为官场无虞只赖是岁月静好,何曾想过竟然是几位贵人在暗中替不才负重前行。” 他故意引用了后世让他喷饭的狗屁话,他自己说来都觉得恶心,竟然让在场几人颇为受用。caso 李承恩笑道:“奉直郎有所不知,这齐王殿下可是要就藩齐地了,到时候殿下三护卫归置完毕,齐王可是在庙堂上颇有权势之人。他知你是江阴侯所荐之人,早就想将你纳入麾下只是迟迟未能收到奉直郎的回信。” 包元乾拍着额头直叹气,遗憾地自罚三杯道:“元乾无知,起初不知圣上对文武的用意,所以不敢妄自决断。如今听来,实在是不知好歹,让齐王殿下错爱。” 朱榑面露喜色,摆手道:“那些文官根本不算甚,这靖难之役便是文武之间的博弈。你往日只是布衣白身,自然不懂得其中玄机。如今靖难功成,当是武胜文败。我等武人勋贵的地位,岂是那几个鸟酸文人所能撼动的?” “齐王何意?” 朱榑将靖难的玄机娓娓道来,包元乾这才明白这靖难之役,与后世所载大相径庭。看似是燕王与皇帝的正统之战,实际则是文武的较劲。 朝廷武将绝大对数乃是军事集团贵族,是绝对地支持燕王朱棣的,而朱允炆除了依仗几个笔杆子调动军队外已是上下异心,难怪连连吃败仗。生生被朱棣一点点蚕食掉朝廷天下之兵,纳为己用。 尤其是听到白沟河之战时,李景隆故意将忠于朝廷的瞿能、俞通渊、平安等人率主力一并压在前军正面冲击燕军,却将郭英的淮西兵团位于左右两侧虚张声势。由于把兵力全压在前军,直接导致朝廷大军的中军、后军极度空虚。 当三个忠于朝廷的猛将一拥而上想一战击溃朱棣,而燕军确实也被三人压地喘不过气来之际,致命的问题便出现了。 朱棣尤其擅长大迂回,大纵深穿插的本事。 当燕军被瞿能三人压迫收缩吃紧时,朱棣则舍离本阵,亲率中军亲兵营与麾下三千营的精锐骑兵约七千人,配合朝廷军中的二五仔,竟然没遭遇什么阻击便径直从郭英的左翼穿插而过,绕到了李景隆的后军。 他们旋即自后军点火骚乱,风助火势之下一举突破了后军直杀入中军本阵。 李景隆则刻意行兵家大忌不以就近两翼淮西兵反击,反而将陷入厮杀中且颇有优势的前军调回! 而前军陷入胶着厮杀首尾难以呼应,已然不可能整顿阵型反扑回来。瞿能与俞通渊无奈之下只能仓促间带领部分精锐回救,而将平安留下统率前军。 而就是这个时机,郭英的淮西兵团一部分精锐改旗易帜反冲而来,配合朱棣从后方将瞿能三人团团围住狠杀。 瞿能父子,俞通渊兄弟俱没于阵。战场混乱,他们到死也不知道是郭英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而郭英则熟视无睹地坐视几名大将阵亡,率先领兵口呼兵败,大遁而去。 平安见中军本阵已破,前军独木难支,也唯有败走。而史书上所谓的妖风,狂风则根本不存在。 包元乾听着这白沟河的真相,不由得暗自心道不假。他后世并未上过战场,自然不懂两军对垒是需要极大的布阵空间的。 这两军数十万人厮杀所布阵的面积往往超过数十平方公里,这中军大旗不过五六米高,就算被吹倒了远在十几公里外厮杀中的将士谁能看到? 纯属是后世没上过战场的文人,忝着脸将造反之人的成功归功于天意,将朝廷失败的原因归咎于主帅李景隆,而将皇帝朱允炆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受教了。” 包元乾也明白,这齐王滔滔不绝便是想告诉自己,当朝乃文弱武强。武将之中,他们这些旧勋贵明面上虽然是围剿朱棣,实际上却是靖难暗地里的最大功臣,在朱棣眼中乃是颇有分量的势力。 可包元乾却暗自忖度,你们这些人话说得再好听,可是从后世看来在座的各位似乎没一个能有什么大的建树。 反倒是文官人才频出,靖难武将眼花缭乱。 且不谈李景隆,就说这朱榑。他虽不认识朱榑,但是想来也个籍籍无名的炮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就算要投靠武将勋贵,也是往靖难功臣那派去,你们这些旧勋贵怕是朝不保夕。那梅殷也算是旧勋贵宗亲,但是却并未与他们往来,可见一斑。 “没成想诸位大人竟然如此庇护我,下官实在是受宠若惊。”包元乾心里虽然不敢苟同,但是嘴上却不能胡说。 李景隆眼神一瞥,旋即意味深长道:“只是齐王殿下有个不情之请。” 包元乾眼神一眯,心道还是来了。果然没有的午餐,八成得是让自己递投名状了。 那李景隆笑道:“听闻那宫中文渊阁藏有前元的一张羊皮残图,其上遍布蒙文。圣上入京时据说宫中大火,这羊皮残图也没了踪迹。不过毕竟是流传,谁也不知真假。不过据说奉直郎精通蒙汉两文,倒是不在话下。” 朱榑笑呵呵接过话道:“本王对此残图颇感兴趣,还望奉直郎可以留心一二,也不需奉直郎冒险带出。倘若真的寻到,便私下拓印一份给本王即可,如此一来也不至于为难,对否?” 包元乾一听便陷入思绪,羊皮残图前元?难不成这之间当真有所关联!? 他忽然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这齐王对着残图感兴趣,所图为何?只是自己难得入一次宫,为何会拜托自己去寻这传言中的残图? 这几人倒真是不知死,敢偷偷指使自己去拓印宫里的藏品,真是胆大包天。 “事儿倒不难办,只是下官只是国子监的司业,不常入宫”包元乾有些面带犹豫之色。 李景隆则笑道:“如今是,很快便不是了。” 此话听得包元乾一头雾水,很快便不是了何意?难道真如萧仪所言,自己要滚去编纂修书去了? “既然如此,下官只能勉力而为。” 他明面迎合,暗地却道这几个老狐狸倒是好手段,说地好听让自己借职务之便去拓印一份,一旦拓印便成了自己入伙的投名状,铁定上了他们的贼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半路郎中大学士 铃儿一响,包元乾自马车上跃下,回身作揖告别李承恩。他伫立在门前目送曹国公府车驾远去,没于黑暗中。 他长吁口气,这番去曹国公府还是听到了不少消息的。至少那块羊皮便是自己需要的,他在肃州卫得到一块,又在和林得到一块。 若是能寻到明廷中的一块,那就是五有其三。据萨仁雅说鞑靼、瓦剌、兀良哈各藏一份。自己已有其二,其中就有一份是瓦剌所藏。 剩下不明踪迹的两份自己在肃州卫得了一份,另一份若果真在明廷之中,也就是剩下的两张图都有了明确的地点这齐王对着东西如此上心,怕不是也听闻了什么风声? 他可以不上李景隆的贼船,却不能不取这张羊皮残图。只是大内森严,各库各俱是登记在册,想偷摸拓印谈何容易? 正在他沉思时,一处黑暗中响起鹧鸪之哨,声来突兀,打断了他的思绪。 包元乾循声看去,只见月明星稀之下,一道黑影正位于不远处的暗处。他想起方才方纸所写之事,旋即用力提劲于足,快步而去。 那黑影在暗处几个腾挪跳跃,指引着包元乾往朝集院外的秦淮内河而去。包元乾走过白玉石桥,只见朝集院外不远处的牌坊下,正停着一辆装扮相对朴素的马车。 那黑影在桥下一声鸟鸣,马车旁的墙头便传来了回应之声。包元乾举目看去,在另一处暗中也有三四个黑影存在,谨慎地注视着四周街巷,为这辆马车打掩护。 包元乾快步走近,马车旁是一个丫鬟扮作的仆从,包元乾一眼便看出这仆从是那日的伴读书童。 仆从掀开车帘,包元乾躬身入内,便见到一脸愁虑的薛无垢。她在马车内不敢生火怕引人注目,只能双手哈着气在寒夜里硬挨,一双柔荑已然冻地通红。 包元乾见她一身文士服,也不忘了贴上两撇胡子,仿佛自己的“易容”天衣无缝般。殊不知早已露了馅,包元乾这辈子对于易容本事的认知,还是来自于张三丰。 张三丰那等易容手法,易骨易形那才是真的以假乱真。不是随意贴上两撇胡子,粗着嗓子说话就能蒙混过去的。 “司业”薛无垢捏了捏僵硬的关节,仓促行礼道。 包元乾点头道:“那刺客性命可保住了?” 那封方纸便是薛无垢遣人传来,邀他来朝集院对岸马车一叙。至于何事却没告知,他料想刺客用了张三丰的丹药应该不会失血而亡,只是伤口是否会感染就要另说了。不过照自己与布同的经验来看,这金创药似乎真有抗细菌的奇效。 薛无垢此刻也没刻意装腔的心情,便柔声道:“多亏司业的金疮药奇效,这才止住了伤势。” “那刺客是你手下?”包元乾隔着马车虚指四方,“就如这些暗中保护你的人一般?” 薛无垢忧思在心,先是茫然点头旋即又摇头,“司业不知,他并非我手下,而是我四哥这些暗中的侍卫,是四哥手下的影子卫如今暂由我调动。” “哦?”包元乾听得好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来历出奇,这阳武侯府还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死士。 薛无垢缓缓道来,将前因后果,以及薛宗颜身份与刺杀前后和盘托出。包元乾这才了然其中缘故,心头嗟叹不已。 他心道果然不假,薛无垢这个女子看似文弱,可若是惹到了她不管尔是权臣纪纲还是皇亲国戚,她都敢让对方血债血偿。 敢爱敢恨,恩怨分明,实在是让寻常男子也汗颜三分。 “你的意思是说,阳武侯因为掌握了部分纪纲与白莲教的勾连,这才被纪纲重伤昏迷?”包元乾听罢薛无垢的叙述,听到了一件关键消息。 薛无垢双目含泪道:“爹爹身居左都督一职,对于白莲教早就颇有调查,掌握了不少眉目。那日纪纲借机去道观,爹爹便知其中有鬼,特意与之同往。可可早晨去时人还好好的,回来却头裂溢血几死。听亲兵说爹爹与纪纲入了道观便于竞相争先直入深处,他们欲跟却被纪纲的锦衣卫阻拦。旋即只听道观后院一声大响,亲兵入内便见纪纲持金瓜伤了爹爹,那纪纲不认罪还污爹爹什么抢夺女道士而动粗。” “原来如此”包元乾恍然,他就说薛禄看起来并非是什么好色之徒,怎会如此离谱。 薛无垢啜泣道:“爹爹为人正直,骁勇却不好色。旁的公侯都是妻妾成群,可自我娘病逝后,爹爹只续娶了一房,再无妾室。若他真想猎艳,何须与纪纲相争什么女道士挥手便可即来。” 包元乾叹息,皱眉看着她道:“可是你如此行事,实在太过鲁莽。有没有想过一旦失手,你哥哥绝无生机,还险些将”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薛无垢掩面啜泣。她哭地忘情,哀的苦楚,豆大的泪珠跟撒了盘似的,包元乾也只能咽下后半句。 只听得薛无垢楚楚可怜道:“小妩知道任性而为已铸成大错我后悔不已。司业也说的不错,我险些将阳武侯府满门获罪四哥告诉我幸好有司业仗义出手相助,让我遇事不决时可来寻司业。司业侠客心肠,自有手段助我。” 她泣的梨花带雨,一对杏眼红红的,若是旁的路人看到八成会心疼,可包元乾见识了此女子报复纪纲的手段又见识了这般多神出鬼没的影子卫,却不敢轻易小看她。 这全然是一朵带着暗刺的娇花,看似鲜艳欲滴实则扎手的紧,一不留神便会被扎破出血。 只是她如今这般说,倒是让自己有些惭愧。说实话,他自己出手并不是什么舍生忘死,也非仗义拔刀,而是担心自己被牵连其中,拽下水去。 这薛无垢显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方才他没说出的后半句乃是“险些将自己拖下水。”,而非是薛无垢以为的将阳武侯府拖下水。 这阳武侯府与他非亲非故,获不获罪与他何干?只是如今见薛无垢阴差阳错地将自己的格局陡然拔高,倒不好去拆这个台了。 “所以,你今日寻我出来,是有事相求?”包元乾凝眉望着她,淡淡道。 薛无垢止住哭声,一双桃花儿瓣儿的水润凝眸含泪道:“我爹爹重伤昏迷不醒,药石无医司业既有那金创奇药救得我四哥,想必一定能有医治我爹爹的奇药,还望还望司业今夜随我入府为爹爹医治!” 包元乾听在耳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个杀人作战的武人,而不是读书修文的文人,更非悬壶济世的医生啊! 若是让自己给薛禄一个痛快,扭了他脖子他还能考虑考虑,可这救人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见包元乾面露难色,薛无垢竟然离座跪在马车中,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道:“四哥向来不会看错人,让我有难可寻司业,还说让司业多以影子卫行事” 包元乾听到影子卫三个字,眼神闪烁一动。若说薛无垢哭地再楚楚可怜他未必动心,不过如今是他探查白莲教的关键时刻,光靠卢刚锋一人是极难的。 若是能借用影子卫的力量,若能救回薛禄再查出纪纲不法,倒是能事半功倍。薛宗颜如今重伤无力掌管影子卫可他既然这般说了,自己也没理由不与他合作一番。 只是这看病实在不是他的长处,他唯一依仗的就是张三丰所给的金创,跌打两种奇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想来薛无垢能寻到自己这个半路郎中,想必是各方名医束手无策,见金疮药有奇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拼着赌一赌的想法寻到自己。 “这应天的锦衣卫可不少,你今日前来就不怕纪纲得知,暴露了身份?”想到此处包元乾长吁口,语气稍缓。 毕竟前几日自己也曾被纪纲怀疑,很难不怀疑这纪纲会不会派锦衣卫来盯着自己。 薛无垢玲珑心思,见有转圜余地便破涕为笑道:“司业不知,这影子卫便是专程避开锦衣卫的眼线。他们时刻伴于车驾附近,可为咱们指一条掩人耳目的路径。这白日人多眼杂不好行事,如今晚间却正是时候。” 包元乾探身扶起她,指了指她的嘴角。 薛无垢恍然,赶忙一摸只见方才哭泣间这胡子歪了位置,显得略微滑稽。薛无垢见暴露了,脸颊羞的通红只得取下假胡子。 外间的丫鬟极为通事理,见里间谈妥便一挥手,一旁的车夫便跳上车架,驭马而去。 包元乾装作没看见,兀自看着车帘道:“薛无垢应该不是你的真名,那李贤也是对我隐瞒再三。” “司业勿怪,李贤也是被我勒令的。我是阳武侯第五女,名唤薛妩。无垢是我给自己起的字号,也算是在国子监的学名万望司业勿要声张出去才是” 薛妩见包元乾知晓了自己女扮男装却并不惊讶,自然明白自己露馅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好说了实话。 包元乾面色淡然地点点头,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道:“且放心,我纵然想说也与我无干系了。” 薛妩心思聪慧,自然知道包元乾言语之意是要高升了,只是紧盯着包元乾的背影,嘴角却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似乎一副得逞的神色,全然没了方才凄苦悲戚之色。 一路上影子卫沿途指引避开锦衣耳目的路线,马车绕到太平门的一处侯府,自侧门下车入内。 丫鬟领着薛妩,包元乾二人直往府中而去,绕过亭台楼阁,出现在一处正房前。 包元乾望着这重檐悬山顶的大宅,里间烛光点点,有些心头没底。这薛禄伤地极重,也不知道张神仙的药管不管用。 “诶诶诶,这是何人?小妩,你怎么深夜带着生人入后府还是个男子?”一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走来问道。 包元乾看去,此女披着头发,裹着宽袄而出,一脸不快的眼神。 她身前两个提着灯笼的侍女,身旁一个面露嫌弃之色的婢女,撅着嘴显得趾高气扬般。 包元乾正欲作揖自报家门,只见一旁薛妩上前冷声道:“二娘,这是我请来为父亲看病的郎中,并非生人。” 那女子不屑地嘁了一声,走来打量着包元乾,让他浑身不自在。 “哟,这虎背蜂腰的,好生健硕的汉子,又哪有半分郎中的模样?”那女子尖声夸张道:“莫不是你这放浪丫头在外边儿偷的野汉子!?” “你!”薛妩没说话,她的伴读丫鬟却不忿。 “放肆,敢对主母出言不逊!” 那二娘身旁的婢女见这丫鬟敢出言不逊,大步上来高高举起一巴掌,便欲扇在丫鬟脸上。 只是主母婢女那来势汹汹的巴掌没落在丫鬟脸上,却被薛妩一把擎住手腕,旋即‘啪’一声脆响,一道红彤彤的巴掌印便出现在这婢女脸上。 “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的丫鬟?”薛妩扇了那婢女一巴掌,她俏脸冰寒,秋水凝眸如乍起寒潭般,“真当爹爹伤重便可为所欲为了?别忘了在这个府里我才是姓薛的,你们不是。” 她言语咧咧,咄咄逼人,不留半分情面,反倒将这二娘给震住了。 那二娘气急,指着薛无垢道:“牙尖嘴利,别忘了我乃你母,你竟敢不孝!” 薛妩冷哼一声,玩味道:“我的母亲早便葬在了北平府,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你这般想做我母亲,难不成是要我把你埋到北平府去?” 二娘面露怪异,阴阳怪气道:“哼,早说不让你去读书识字,女子无才便是德,侯爷偏偏纵容你。如今倒好了,读书没读出个名堂,却学会去外面勾搭男人,败坏我阳武侯府的门风了!” 薛妩听她污言秽语也不生气,反而扬起下巴古灵精怪道:“二娘就别操心我的事儿了,你那不争气的肚子若是能有个一男半女,也不至于如今靠着我大哥作威作福。” “你!”那二娘气的脸色铁青怒喝道:“来人,把这死丫头给我关到” “我看谁敢!?”薛妩脆声声娇喝道,她话音一落院墙便跃下几个身着黑衣,面戴青铜面具,森森然侍立在一旁,将二娘的仆人惊在原地。 薛妩一甩衣袖,清冷道:“今日谁阻我爹爹治病,谁便是薛家的罪人!” 她言语一落,一把抓住身旁包元乾的手腕便带着他上了玉阶,推门而入。 “这这死丫头,成精了!”二娘气地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叉着腰喘着粗气也无能为力。 俗话三个女人一台戏,没想到这薛妩与她继母竟然如此水火不容,蓦地上演一出好戏,看地包元乾看地一愣一愣的。 不过话说回来,薛妩方才在马车上言及他三个哥哥纨绔无用,又听闻他继母见薛禄伤重不治,又开始巴结他大哥倒是可见一斑。 薛禄如今重伤在床,危在旦夕。他们三人似乎在房中呼呼大睡,反而是薛妩这个女儿深夜寻到自己。自己被李承恩截走半夜,她就硬生生地在初春的寒夜的冻了半夜,足见其孝。 影子卫立于房门,包元乾一入房内便见烛火摇曳间,薛妩掀开帷幔,露出里间一个头裹着层层纱布的男子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走近一看,正是那日所见的蟒袍武官,阳武侯薛禄! 只是如今的他没了往日的威严,气若游丝,虚弱至极。他见薛禄伤势拖地极久,如今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难怪薛妩会连夜传信给自己。 薛妩双手交于小腹前,恭敬且急迫地看着包元乾。包元乾揭开薛禄头上血染的纱布,露出了头部骇人的伤口,一股化脓的恶臭扑鼻而来。 他只见一道十余厘米长的骇人伤口赫然在目,伤口极深以致迟迟未能结痂,还时不时还渗着脓血。整个伤口化脓极为严重,周遭一片片紫黑色淤血,显然这金瓜敲击造成的内伤也不轻。 包元乾往日常在沙场,见过不少受伤不重却化脓而死的袍泽,如今见如此严重的化脓,心头不由地紧张起来。 他将手搭在薛禄脉门上,眉头直皱,心道这薛禄脉息极弱。又见着这骇人伤口,心叹若张神仙的丹药无效,那这薛禄也就是这一夜光景了。 “司业我爹爹他,可还有救?”薛妩柔柔弱弱带着哭腔道,与方才冷若冰霜判若两人。 包元乾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两瓶丹药,正色道:“我尽力而为,来将侯爷的头垫起来,我给他上药。” 薛妩与丫鬟赶忙将薛禄头垫在枕头上,包元乾见伤口四周淤血毒血甚多,扭头道:“府中可有银针?” 薛妩急忙点头,那丫鬟懂事地跑去,须臾便取来一套银针。 包元乾将银针在烛火上炙烤片刻,旋即便三针果断落下,扎在薛禄淤青毒血之处,他二指捻着银针下行,直过了七经八脉方止。 他这针法也是张三丰沿途时随意所传,可活血化瘀,释放毒血之用。只是独门疗伤之法,算不得什么医术。他是武人免不得受伤损体,所以便留心学了些皮毛,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薛妩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见包元乾手法娴熟,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包元乾取出银针,那三处针眼霎时便涌出紫黑色的污血,薛禄枯槁的嘴也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 丫鬟赶忙上去用热浸的毛巾擦拭着黑血,直将毛巾染透这才缓了出血的速度。 包元乾见污血已放,将金疮药散倒在薛禄伤口裂缝上,又将治内伤的跌打药涂抹在淤青内伤处,最后让丫鬟搭手将薛禄的伤口再以银针缝合,加之纱布裹好。 薛禄伤重,他如今只能对症下药,其效果全看张三丰丹药的成效。他不知如此一来好不好使,也只能按照往日自己受伤时来照猫画虎。 只是如此一来他还是不甚放心,取过银针在薛禄的双腕命门与眉心,天灵盖处扎下银针。他虽非郎中,但是却是个熟知易骨伐髓的内家好手。 这内家筋脉与中医上的经络有异曲同工之处,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他知道筋脉对于人体的重要,如今薛禄气若游丝,浑身冰凉,心脉已然受损严重。 他只能按照内家之法,以银针顶住这几处要紧的命门,护住薛禄的心脉,再壮其心脉,以待痊愈之机。 忙完一切,包元乾额头大汗淋漓地长出口气道:“我能做的便是这些,薛侯爷能不能撑过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想若是能挺过今夜,待得明日能有所好转必然能无虞。” 薛妩伏在床前,看着自己爹爹,双目涌现泪光,回身对着包元乾一跪道:“司业大恩,小女没齿难忘!” 丫鬟见自家小姐都这般,自然也随她囫囵跪在地上。 包元乾上前扶起薛妩道:“不敢居功,如今侯爷情况不明,我也惴惴不安。” 薛妩起身抽了抽琼鼻,又行一礼道:“司业前番搭救四哥,如今又救治爹爹,小妩铭记于心,司业日后有何吩咐,小妩必当竭尽全力。” “举手之劳,不必记挂。我将此二药留于你处,你好生保管,记得每日为侯爷换敷以免生脓。” 包元乾摆摆手,虽然他是很想让影子卫替他去查一查白莲教。但是毕竟薛禄生死未定,他也不好开这个口。 薛妩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看着包元乾推门而出,便看了一眼丫鬟。丫鬟明事理便赶忙推门,领着包元乾出府。 “爹爹,你一定要挺过来。”薛妩缓缓跪在薛禄身旁,虔诚地闭目哀求着。 次日一大早,包元乾还未睡醒,便被阿土唤醒。 包元乾昨日接连赴了两处公侯府,直到后半夜方才回宅,如今还朦朦胧胧便听到阿土的叫唤。 “包大哥,包大哥!朝廷来了人,正在宅门端着呢!!”阿土急切道。 包元乾迷茫中一听朝廷来人,赶忙起身将衣物穿好便匆匆出门。 迈出宅院一看,清儿伫在一旁无措,而来人正捧着一卷圣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原来是萧仪! “包大人,快接旨罢!”萧仪满面春光道。 包元乾一甩下摆跪地,萧仪便正色展开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奉直郎包元乾忠君为国,才智无双,克勤勉业故今免去其国子监司业一职,擢命其为文渊阁大学士,加授奉议大夫。赐文渊阁行走,另赏绣春御刀一柄。钦此!” 萧仪滔滔不绝,摇头晃脑,念地包元乾实在头大。 就如第一次听封时一样懵逼,这一大串名头中,他也只听得懂绣春刀几个字。 不过与上次在客栈萧仪冷冰冰的态度相比,这回萧仪却是满面讨好的谄媚之色。清儿在一旁接过御赐的绣春刀,站在包元乾身后。 “高就啊,高就,包大人!”萧仪连连作揖道。 “敢问萧大人,这文渊阁大学士是几品官?”包元乾疑惑道。 包元乾心道大学士怎么也该是一二品了?这朱老四还是顾及了自己功劳的。 萧仪笑着竖起个巴掌道:“正五品。” 包元乾一听险些栽个跟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心道娘的老子本就是五品冠带,如今给了我一个正五品的官,不等于没升么? 萧仪看出了包元乾的疑惑,便满脸堆笑道:“哎哟我的包大人,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可知内阁那几位大人可是圣上的心腹顾问,当初都是以大学士入阁的。这大学士虽只是五品官,可却能常居宫中行走,成为圣上的身边人。虽然包大人如今尚未入阁,可那也是迟早的事!” 包元乾听罢这才点点头,这大学士好似于汉代的于刺史一般,官阶不高却能监察一州大小官员。只是自己这点才学,大学生是固然算得上,但这大学士恐怕毫不挨边。 萧仪含笑道:“近来圣上欲有将文渊阁藏书编纂为一套大典,已然征召了天下文人入京,正是包大人您的用武之地。一旦大典编纂完毕,圣上龙颜大悦届时扶摇直上,那真是平步青云啊!”caso 包元乾一听,心道难怪李景隆那几人让自己去寻那羊皮图,这些人位高权重消息也比自己这个当事人来的更灵通。 随即转念一想,大典?这难不成是解缙主持的永乐大典?这初稿可让朱棣大为不满,处罚了不少官员,这才让姚广孝主持了第二版。 如今自己挂着文渊阁大学士的名头,八成是要与解缙一同编书攥典,要是惹朱棣不快,岂不是第一个背锅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奸臣 包元乾受封的第二日,便被朱棣宣召入宫。 他如今是挂名的文渊阁大学士,加授散官奉议大夫,兼之武勋骁骑尉,已是重重名头挂身。 他不由得想到在草原第一次遇见脱欢时,那脱欢也是一股脑地说出一串头衔。往日他还嗤之以鼻,没想到如今自己倒是活成了曾经厌恶的模样。 虽说是宣召入宫,萧仪却领着他直往清凉门外的莫愁湖行宫而去。 这莫愁湖行宫乃是天子近郊宫苑,整座行宫多以龙舟楼船架设于莫愁湖上,外层平湖起高殿,湖心填土摞主宫。 四周御林军遍布,昼夜侍卫,驾船巡逻,颇为森严。 他一身青色熊罴补服,腰挎镶金绣春刀,由南湖长廊直入。值守的羽林卫见他腰挂绣春刀,根本不敢上前阻拦缴刀,只唯唯诺诺地侍立两侧。 这绣春刀并非是锦衣卫独有,而是有明一代的赐刀。 它常常由皇帝赏赐给亲信大臣,侍卫,文武皆可得之。而一般的锦衣卫是不可能拥有这等赐刀的,就连锦衣卫指挥使也并非一定配有绣春刀。 其刀有与无,全看圣意。 绣春刀挂在腰间,除了皇帝让你取下,旁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而这特赐文渊阁行走,便是指可以携绣春刀出入文渊阁,畅通无阻。 他昨日不知萧仪何以如此谄媚,如今见这些御林军对自己讳莫如深的模样,方知这看似豆大般的五品大学士,可比那司业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二人一前一后大步而入,穿过几艘宽阔龙舟,到了湖中一处砖石平台摞叠的殿宇之前。 萧仪并不引他入高大的主殿,而是绕过两个长廊,带入了一处小阁楼。包元乾抬头直望,但见“畅春阁”三字。 他迈步自丹陛旁登上,萧仪先行一步入内,只是须臾便听得一声“宣,奉议大夫包元乾觐见!”。 一道尖锐之声自内响起,不阴不阳,似男似女,包元乾一听便知道是太监。只是他入宫都有三回了,却很少见大殿上有太监的身影。 往日刻板印象里那随处可见,权势滔天的太监群体,似乎在应天府皇宫里荡然无存一般,极少见到。就连那会同馆,自己见到的第一个太监,也是大名鼎鼎的郑和。 如今这一嗓子,倒是极为引起他的注意。 “微臣包元乾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他长身入殿,伏地长呼。 “平身罢。”一声雄厚一声淡淡响起。 包元乾起身见此殿中颇为狭小,耸立临水,虽远不如那些奢华的大殿气派,却多了几分隐秘。其间只有几个侍奉的太监在场,并无任何大臣在此。 朱棣今日并未着华服,而是出奇地一身精干且略显朴素的贴里,蓦地站在周遭的一众太监的中并不显得出众。 “听闻奉议大夫公务繁忙,就连深夜也要外出公干?”朱棣接过太监泡来的茗茶,随意抿了口这才不咸不淡道。 包元乾心道这朱棣的耳目果然多,那晚去了李景隆府上早就被他知晓了。可他却不认为朱棣会知道他那夜不单去了曹国公府,而后还去了阳武侯府。毕竟薛妩手下影子卫的身手,倒是假不了。 他恭敬一拜道:“圣上如天之明,那夜曹国公邀我入府一叙,微臣人微言轻不敢忤逆勋贵,只得赴宴。” 既然朱棣这般问了,他还是坦白的好些。 朱棣见他老实交待了,置下茶盏道:“这些文人武将总是摆脱不了这拉帮结派的症结,结党营私下可倾轧百官,上欲抗衡皇权。兀自以为尾大不掉,殊不知不过也是条取死之道。” 他言语冷冽,目光炯炯,难掩杀机,旁敲侧击般告诫着包元乾。 包元乾跪道:“臣食君禄,自替君分忧。旁的心思,万不敢有。” 朱棣起身负手踱步,沉思道:“这些文武党羽势力遍及朝野,官官相护欺上瞒下,结成一派颇为掣朕之肘。有时朕欲图大事,总能受到这些狗脚官的劝谏阻拦。而这些人各怀鬼胎,私下结党营私是否暗自图谋不轨,朕也毫不知情。朕虽鼓励相互告讦却收效甚微,就连锦衣卫也不成器,多与之暧昧异常,狼狈为奸。” 他说到此处,不由得叹息一声。一旁的几个太监也止不住抹着眼泪,兀自无奈垂泪,摇头叹息。 朱棣看着一脸哭丧的太监们,更加愁容道:“都说天子富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真正坐到了天子宝座,才发现不过是一孤家寡人。看似四海臣民,满朝文武,可都对天子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朕知道这些狗脚官见朕时唯唯诺诺,背着朕就敢骂朕是杀千刀的反贼。就连朕身旁能说掏心窝子话的人,也只有这些个宦官阉人。你又可知,朕为何独独在此召见你?” 包元乾道:“因为只在此处,圣上才是真正的圣上,不再受文武的节制。” 他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宦官跪地阴哭道:“奉议大夫所言不虚,圣上乃天纵之人,屡屡胸怀大业却被文武挟制。常郁郁叹息于这畅春阁,而不敢显怒于宫中。” 包元乾看着场中二人唱着双簧,虽知道是说与自己听得,不过倒也反映出一个问题。永乐初期的文武权臣权力甚大,甚至隐隐抗衡皇权。 天子虽尊贵,可也要架不住官僚集团戳脊梁骨,若整个官僚集团跟天子玩阳奉阴违,这是对皇权最大的制约。 而之所以自己几次入宫都未见甚太监,包括传旨之人都是文官,大约便是受到官僚集团的影响,多以洪武先皇以打压太监的遗志为理由,光明正大的阻拦朱棣,实则是为自己的利益集团谋利。 若是太监有了话语权,那无论文武在朝堂的政治资本都会受到影响。在仇视太监这一方面,文武这对冤家倒是出奇地一致。 可他们忽略了皇权的独尊性,皇权虽然独一无二却也需要自己的党羽,帝党便由此来。而在明朝一代中真正的帝党不是文臣也非武将,而往往是这些如家奴般的太监。 太监是阉人,早已没有常人那般野心。有明一代他们只能依附于皇权,将皇帝当作真正的“家人”对待,充当其家奴,对其忠心耿耿,掏心掏肺,到最后就连陪着崇祯一起殉国的,也是个太监。 这才是皇帝宠信太监的根本原因,谁能给皇帝安全感,谁才是皇帝的“自家人”。这帮阉人所带来的安全感,就连纪纲与陈瑛这两个朱棣豢养的鹰犬也不能比拟。 此二人虽是忠于朱棣,但毕竟摆脱不了文武的烙印,对于疑心极重的朱棣,时刻警惕着他们是否会反水投诚,根本算不得什么“自家人”。 包元乾眼神闪动,一拜道:“圣上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自然会遇到常人不能想象的难题。可圣上天纵英才,也定会迎刃而解做出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大业。” 他不知朱棣用意,只能躺着石头过河,说些漂亮奉承话静待其下文。他昨日才赏自己大学士,又赐绣春刀,旋即今日把自己叫到这行宫来,若不给自己出点难题,他就不叫朱棣了! 朱棣见包元乾接了话,轻咳两声无奈道:“平身罢。朕知你素有智才,方才又言替君分忧那你可否替朕琢磨琢磨,如何破此难局?” 包元乾眼神微眯,心中忖度果不其然,这朱棣还是又给自己出了难题。他眼神打量着朱棣的朴素衣着,又看了看一旁的太监,早已恍然。 这朱棣就连今日衣着也颇为讲究,绝非什么淡泊明志而是刻意穿着与太监一般的衣料,故意让自己看才是,显示其愿与宦官同进退,其任用宦官的心志,呼之欲出。 若说让自己治国平天下,恐怕没这个才能。不过自己一个穿越者,对于明成祖拔擢宦官,首创东厂,提高十二监地位的历史,还是颇为知晓。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自己也只能拍着马屁迎合了。 只见包元乾道:“圣上既言文武不知圣心,锦衣卫又不堪大用。那何不任用宫中之人,充作天子耳目以家奴严治百司,再设立一机构以心腹太监提督之,以此专辖锦衣卫?” 他此言便是依照大势所趋,既然东厂是永乐时代呼之欲出的东西,那为何不抢先纳为己用,到头来朱棣还能念及自己的定策之功。 包元乾言语一出,一旁的擦泪太监都都有些惊诧。 朱棣一听,目露精光,“哦?且赐座,你只管细细说来。” 包元乾落座于一侧,胸中沉思片刻便道:“圣上如今最为担忧的便是锦衣卫与朝臣勾结,欺上瞒下,亵渎皇权。那圣上大可将镇抚司分为南北二司,以南察北。另外在锦衣卫之外再设立一处缉事处,以信任之宫人提督缉事处,其麾下档头,司印皆可任用宫人。而缉事处其下之千户、百户乃至校尉、番子则以锦衣卫来充任。” “宫人掌权,锦衣卫处置具体事宜?”朱棣似乎被点拨一般,“只是如此一来,武将派系怕多有不忿,分化其权犹如杀其父母,呵呵。” 包元乾笑道:“这就是微臣为何要圣上以锦衣卫充当番子,校尉,却让宫人实掌其权。圣上不单要分拨一批锦衣卫充当缉事处番子,更要让他们与缉事处荣辱与共,割裂他们与锦衣卫的往日干系。武将虽不忿,可锦衣卫在缉事处尝到甜头自然会实心用事,监察百官,甚至还会反转来袒护缉事处,为其言好话。如此一来,武将内部便出现了新矛盾,且让他们自己内斗去,这南北镇抚司之斗,加之原先的锦衣卫与去缉事处的锦衣卫间争斗,到时候他们尚且自顾不暇,谁又能抽出精力管得了缉事处呢?”caso 朱棣捋须点头,“汝之言,朕甚以为然。只是文臣那处又该如何?你所言家奴治百司又该如何?” 包元乾缓缓道:“太祖以宦官不得识文断字而禁绝其权,圣上倚仗缉事处虽可治耳目,却无法摆脱文武勋贵之权势。若圣上欲将宫人分担文武压力,参与机务,那唯有在司礼监这个掌管皇城刑名的监司设置内书堂供其识文断字,授意批红。凡内阁顾问之决策皆在圣上处决断,再授意宫人批红,若无此批红,则策无所出。如此,满朝上至宰辅下至六科所奏之文,若无宫人批红皆为废纸,可宫人批红与否却全然要看圣上之意。这明面上是宫人批红,实则却是阴行圣上之意,替圣上背负骂名。宫人既能压制文武,自身又受制于皇权,还可替圣上背负责问,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朱棣凝视包元乾半晌,随即喜色攀上,兀自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包元乾你还真有几分才色,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胆色?” “圣上直言。” 朱棣轻点桌案笑道:“毕竟宦官不得参政乃太祖之法,朕奉天靖难承的是太祖之意,若是蓦然提出此策,恐怕满朝文武” 包元乾端地起身,郑重跪伏道:“臣还是方才之言,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圣上不好开口之事,则让臣来即可。” 朱棣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他是天子是不能被百官捏到把柄,这些骂名只能让别人来背负。只是包元乾乃实用主义,没有读过儒家经典更不懂仁义礼智信这些虚妄之物。 他只知道朱棣对自己提出,已然将自己当做了半个“自家人”。他是要取得朱棣的信任,如何背不得这个骂名? 果然朱棣龙颜大悦,忙地起身扶起包元乾道:“爱卿真乃肱骨良臣也!” 在皇帝眼中没有忠臣奸臣之分,有的只是能不能为自己所用,懂不懂得圣意之人。 包元乾见这朱棣如此顺水推舟,倒是忖度自己猜得不错。他今日让自己前来与其说让自己琢磨破局之策,不若说是看自己的态度,若自己支支吾吾不言那便被之视为文武党羽,再无引为己用的可能。 包元乾见一旁的太监全然没了方才悲哀之色,一个个皆是满面红光,振奋不已。心道此策若出,自己怕是要成那个“大奸臣”了。 不过也无所谓,能做帝党之人,何须去攀附文武? 包元乾自畅春阁而出直下台阶,在阶下侍候的萧仪迎面而来,笑眯眯道:“包大人真是好才学,这才须臾时间便引得圣上龙颜大悦,我在这阁外都隐约听见圣上的畅快大笑,足见圣心欢颜啊!” 萧仪谄媚之色大起,全然不顾所谓的“文人风骨”了。 他只是一个七品舍人,对于皇帝身边的大学士自然无缘傍之,只是这包元乾乃是一路随自己从大同而来,沿途多有交际,与那些高高在上,触及不到的大学士自然不同。 原本他以为包元乾是武人,与他一个文官舍人也没关系。不过如今包元乾得御赐绣春刀,又拜为文渊大学士,他若是想往上爬,自然就得谄媚于包元乾这个“捷径”。 “包大人,方才你与圣上言了甚?竟引得圣上如此大悦。”萧仪挤眉弄眼地躬身问道。 “圣上让我做个奸臣。” “奸臣?” 萧仪大为疑惑,不顾斯文地挠了挠乌纱,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们文人常常标榜自己为官清廉忠贞为荣,对于奸臣二字向来是讳莫如深的,没想到奸臣二字从这新任的大学士嘴里说出来,竟然风轻云淡,颇为玩味。 包元乾早看出了他的心思,只觉这官场现实且诙谐,往日自己做司业还得塞宝钞垫椅子,而如今却只是他却不可能详细地告知萧仪这等机密。 他概括了“奸臣”二字,是朱棣唤他来此的用意,也算是回答了萧仪的问题。 二人出了行宫,坐上马车往城中而去。 “萧大人,如今马车往何处去?”包元乾看着车帘外的景色,问道。 萧仪作揖恭敬道:“如今您已是文渊阁大学士,今日公干自然是要去宫中文渊阁了。想必那处已有不少大学士在编纂书典,忙地焦头烂额咯!” “文渊阁?” 包元乾琢磨了一下,正巧自己欲去文渊阁一探究竟,那第三块羊皮图究竟在与不在,很快便会有答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太平寄白莲 包元乾自东华门而入,直往文渊阁去。 他已来三回,本已不需要萧仪领路,不过萧仪还是“热心肠”地将他领到文渊阁,这才满脸堆笑的告退。 这文渊阁他上回来过,如今除了一座高高的阁楼大殿,两侧各有一座突兀且较小的偏殿,无数的小吏太监正捧着满怀地书卷往来于三座楼宇间,忙碌异常。 森严的御林军值守两侧,目光注视着来往人员,生怕有人从中作梗。 只是他上回来时这文渊阁两侧还空空如也,这才过了多少时日,竟然蓦地撑起了两座殿宇。他看在心头,不由感叹这朱棣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不惜民力。 “唉哟,包大人,久仰久仰。” 包元乾刚迈步上阶,只见迎面而来一个公服文官,乌纱两端各一条细长的长翅,其人玉树临风,煞美姿仪。 包元乾本想还礼,却不知来人姓甚名谁。 只听那人款款施礼道:“我名解缙,字大绅,号春雨。也是这文渊阁大学士之一,是圣上钦点编纂大典的主持,与包大人日后便是同僚了。” 包元乾恍然于心,作揖道:“解大人怎知我名?” 解缙翩翩道:“这严治国子监,扬威会同馆的包大人,如今在这应天府谁人不知?包大人身形龙精虎猛,器宇轩昂。放眼四方,也只能是你了。” 包元乾被他一串奉承马屁拍地措手不及,只能道:“解大人,我本只是武人全赖圣上错爱,忝为大学士一职,实在是有愧于心。这编书攥典之学问,还得指望日后解大人提携一二。” 解缙好名,包元乾从他方才的自报家门便察觉出来。又是字又是号的,既是大学士又特地言明他自己是编纂大典的主持,名头长的让人头疼。 包元乾知这样的人,犹爱出风头,喜大包大揽。自己本就对编纂大典不感兴趣,本是挂名便示弱让解缙提携一二,表示无意与之争功。解缙受用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己,两人互不打扰各自忙碌,如此一来反倒能掩人耳目地寻自己的东西。 解缙听罢果然眼神一闪,欢颜道:“哪里哪里,包大人后来居上,想必来日入阁也不过是咫尺。请,我与你介绍一番这编纂事宜,好让包大人熟知熟知。” 他引着包元乾而上,对着包元乾便是如萧仪般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包元乾听地一愣一愣,心头怪叫这些文人都这般能说的吗?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儿,他们能拆成三句之乎者也。 在解缙的介绍下,他才弄懂了两侧殿宇的作用。 原来文渊阁藏书甚多,已无多余之地编纂。朱棣大手一挥,集全国工匠之力只十余日不到便修成了两座辅殿。 一座修文殿,乃是将文渊阁藏书誊出置于修文殿编纂收录。一座观文殿,乃是修文殿编纂完毕无误后送入观文殿中查阅核验。 若遇缺漏散轶,还得置于修文殿中闲置,在征集天下藏书之家书籍后,再一一核对补齐送入观文殿。 包元乾看着这些进进出出,人潮涌涌的刀笔小吏,一个个严谨且颇有干劲。 想必他们旁日都没机会入宫一见,如今借着编纂大典却能出入无阻。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一大殊荣,这做起事来是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只是如今大明立国三十余载,经历了北伐元朝,靖难之战两场动乱。原本前元所藏的古籍散轶颇多,又遭靖难后恰逢皇宫大火,这文渊阁也算是饱经磨难。 如今虽然存书仍是浩如烟海,但是细细查验起来已然十去四五,缺损颇多。 这也是如今编纂大典最大的难处,他们唯有向民间藏书富户有偿征集书册,查漏补缺。 言语间这解缙还带他与正在编纂的胡广、黄淮二人碰了碰面,这人都是正五品的东阁大学士,算是解缙的左膀右臂,两人都是书生意气,皓首穷经般也没与他多说两句,便沉浸于攥典修文之中。 包元乾听着编纂书籍的窘况,知道若是光凭宫中藏书是绝难满足朱棣的要求,只是这征集天下之书,绝非一日之功,他蓦地想到了罗家。 这罗家乃是江南藏书巨户,收罗了不少前元书册,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解缙回身见包元乾沉思,便笑道:“包大人,这些便是编纂大典的些许事宜。你看,你是欲负责哪一处?” 包元乾回过神来,作揖道:“解大人高才,我只是粗人不懂得什么经史子集。不过我自小习的一二蒙文,若是有蒙文卷册不解,倒是可以置于我一览。” 他早便忖度好了,这羊皮图乃是蒙文残片,就算在文渊阁中也只能与蒙文书册归于一类,一并放置。 他正好精通之,倒可以堂而皇之地假公济私。如此一来,也避免与解缙等人编纂经史子集而冲突。 解缙一听他竟自告奋勇去解决这蒙文,这可是他们都不愿编纂的难题,往往需要特地请好几个翻译从中转圜,颇为头疼。 如今正好置于他倒省了事儿,况且这蒙文只是极小部分,就算处置妥当这功劳也不会盖过自己处置浩如烟海的汉文典籍。 解缙含笑点头,爽快道:“包大人果然是公忠体国,既然如此我便差拨一二小吏随你公干。” “多谢。” 包元乾拜别解缙,便由两个小吏引入文渊阁身处,文渊阁身处依旧清冷异常,不过他习武之体倒觉得无碍,只是两个小吏有些冷地哆嗦。 这文渊阁较之上次来时空旷了不少,显然不少书籍都被搬去了修文殿。他被领入一扇大门,其中堆满了发黄生霉的古籍。 一个小吏道:“大人,这就是蒙文馆。宫中所藏之蒙文书册物什俱在此处,请。” 包元乾环视周遭,擎起一本书,轻轻一吹便是漫天飞尘飞舞,扑鼻而来。 他被呛地连连咳嗽,伸手扇了扇道:“这处蒙文馆旁日都无人打理?” 一个小吏恭敬道:“回大人,这文渊阁旁时便少有人来。况且如今是大明朝,这前元文字早已不惯行,就算来调阅书籍也是以汉文为主。积年累月,这蒙文馆也就荒废了。” 包元乾听罢点点头,心道这朱家三代皇帝对于蒙文都是嗤之以鼻,当初草草编纂《元史》也是敷衍了事,誊抄无数,错漏百出。 所图的,无非是赶紧将元朝盖棺定论,宣告其灭亡。 如今他还能在此处看到这些收录在文渊阁的蒙元文字,已然是不易。只是见这满是灰尘的馆内,真是猫嫌狗不爱。 想当初自己初来文渊阁,那朱棣自文渊阁中饱览群书而出,也未曾来这蒙文馆。此处倒像是个冷宫,颇不受待见。 他皱眉道:“所有的蒙文相关书籍物什都在此处了?” “正是。” “我的意思是,例如些许记录在羊皮等物上的文字,也俱在此处?” 那小吏听罢犹豫了半晌,便道:“有一处杂物室,倒是搁置了些许牛羊兽皮载录之字,不过多是些模糊不清,深奥难懂之文。怕是” “且取来。” “是。” 包元乾见两个小吏离去,环视周遭书卷,随意拿起一本翻阅起来。这些可都是元朝的一手资料,能被收录于此,想必价值也不低。 他随意地翻了两本却无意间在一本书目上停留了目光,喃喃念道:“白莲散轶?” 他万没想到在这大明的皇宫中,从无人查阅的蒙文档案中看到了白莲教的记录,这倒是颇为匪夷所思。 他坐于桌案上,细细翻阅起来。 须臾,他越看越觉得出奇,这本蒙文记载的白莲散轶,竟然有内藏玄机,其间文字不止有通用蒙文,甚至还有少许的类突厥系蒙文。 类突厥系蒙文往日包大叔传授过些许,所以他阅读起来这充满歧义的白莲轶事并不困难。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咦,这不是太平道”包元乾凝眉喃喃道,“这太平道不是东汉末年黄巾军那个太平道吗?与白莲教有何干系?” 他念到这几句话,脑子里瞬间便想起三国演义开头的黄巾起义口号,那以符纸符水,桃木符箓施法的张角三兄弟。 正当此时,两个小吏推门而入,各自捧着七八张发黄发黑的牛羊皮残图。 包元乾见竟有如此之多,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大人,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残图,多是些残本,俱都在此了。” 包元乾点点头,“你们在外侍候,我独自查阅即可。” “是。” 二人合门而出,包元乾便一张张地钻研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逐字逐句的看着,不敢有丝毫错漏。 只是饶是如此,小半个时辰过去,他也没能从这些残图中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从怀中摸出两张羊皮残图,一一比对之下,无奈摇头收回。 这些残图多是年久损毁,或是人为破坏。 只是无论是何因,他都没能找到想要的那份残图。且不说材质迥然不同,就说其间记载文字也多是些歌功颂德的破事儿,与他手里的羊皮残图所言那是驴唇不对马嘴,是完全不搭边。 他询问两个小吏再三,两人也是言及文渊阁所藏蒙文残图悉数在此。 包元乾长叹口气,有些遗憾。 倒不是因为给李景隆交待不了,而是他原以为即将获得第三张图,却没想是空欢喜一场。 他失落间想起置于桌案的白莲散轶,他总不能白来一趟,正好他近日在打探白莲教的消息,不若就此观摩一番。 包元乾展开书卷,囫囵阅览起来。 他越往后看,越嗟叹不已,一册读罢又旋即取来第二册。 直到三个时辰后,天色转暗他才轻拍了拍一身灰尘,缓缓走出蒙文馆。 两名小吏坐在地上,靠在墙上几乎睡着,见包元乾终于出来了,慌忙地起身侍候。 包元乾虽然眼神看着他们,但是心却不在他们二人身上。他如今紧皱眉头,似乎得知了什么秘密一般直直朝文渊阁外而去。 包元乾寻到解缙告别后,便走出皇宫登上马车直往卢刚锋处而去。 在马车上,包元乾陷入沉思。 他方才从前元档案中得知了不少前朝对于白莲教的说辞,虽不知真假,但是足以让他换个角度思考白莲教这个奇怪的组织。 他只恍然为何以卢刚锋的本事,跟踪打探了白莲教这般久,收效却甚微。 原来卢刚锋所打探到的,皆是最为表面的浅层,全是些由乞丐难民构成的信徒,被一二作祟者以救苦救难的口号聚集利用。 包元乾原本还好奇,为何如此不堪粗鄙的白莲教竟然能经久不衰,组织调度有序甚至还能搭上官僚阶层。 但如今想来,极有可能与消弭了千余年的太平道有关! 这太平道徒极有可能借着白莲教这个躯壳,深耕于白莲信徒中并充当这个结社组织的大脑! 太平道自汉末黄巾起义后,便列为历代之邪祟之物,被禁绝封杀。 百姓们早已谈之色变,朝廷见之厌弃,他们在民间信徒中已无发展的土壤。 太平道虽偃旗息鼓,但是暗中信徒却仍深耕于苦难者之中,以符纸符水救苦救难,只要苦难不绝,太平道便屡禁不止。caso 在消弭数百年后,大约便是在两宋之际,一个结社组织被创立,白莲教应运而生,规模巨大。 这太平道人自然见缝插针,先以信徒加入寄生于白莲教,再经过数百年衍化,逐渐鸠占鹊巢占据了白莲教这个庞然大物的上层。 这也就是为何白莲教起初只是纯粹的结社组织,后来则演变为暴乱,叛乱的引导者。这以暴力推翻现有秩序局面的做法,向来就是太平道人奉为宗旨的法则。 那卷白莲轶事所载也是作者猜测,语焉并不详尽。包元乾自己也只能从中推断二者之间的关系,这白莲教其中极有可能是分为表里两派。 一派乃毫不知情的普罗大众信徒,这些人是白莲教中的最底层,也是最庞大最容易被闪动的群体。 而另一派则是披着白莲教外衣的太平道徒,这些太平道徒极有可能组织严密,进退有据,等级分明,以白莲教这块金字招牌招揽信徒,再逐渐纳为己用,煽动暴乱。 他恍然想起元末农民起义,那韩山童与刘福通二人,明面上或许是白莲教徒,但实际上是否为太平道作祟,还有待商榷。 若韩、刘二人果真是太平道徒,那就解释的通为何朱元璋于红巾军,白莲教中发迹,立国后又坚决捕杀白莲教这个看起来已无威胁的结社组织。 看来老朱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白莲教的名堂,对于太平道徒的破坏力颇为忌惮。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与官僚阶层搭钩的,也并非是什么寻常白莲教徒,倒有可能是一群有着相当传承与经验的太平道徒。 这太平道难道真的在千年之后还存在?竟然在数百年间潜移默化,将二派合一。 阳行白莲救苦,阴行太平戮世。 包元乾念及此处,蓦地想到官僚集团与皇权的对抗。 他不由得喃喃道:“这些官僚引太平道人为己用,这些太平道拥有白莲教下数十万信徒,这些人平日虽只是信徒,可一旦拿起武器便是士兵,倒成了官僚集团的倚仗,难怪朱棣会愁眉不展” 这动不动就会冒出一两场白莲起义,倒并非是无的放矢! 他联想到那日薛妩告诉他的事,这薛禄极有可能是拨开些许云雾,察觉了纪纲的什么要命线索,这才会被纪纲寻仇,借机重伤几死。 那日三人追寻薛宗颜而去,他还以为是什么白莲教徒,如今看来若三人是太平道人倒更为合理一些。 纪纲素有野望,私下与太平道来往,倒也不无可能。往日卢刚锋只是在白莲教中打探,如何能寻到这深层的太平道? 如今知道这白莲教中另有一太平道存在,这一下倒是可以借机寻一突破口。 只是不知薛禄伤情如何,这影子卫可是关键一步棋。这些太平道人,可不是些吃闲饭的饭桶。能把造反事业矢志不渝地坚持千年,那可真是成了精了! 他思虑间,马车已然停在了卢刚锋家门。 包元乾下车推门而入,正见卢刚锋要出门欲去白莲私下传道之中探寻。包元乾赶忙拦下他,如今光从白莲教入手已不可察,得从薛禄掌握的消息自上而下入手才是正途。 “本雅失里如何?” “那厮正在地窖里睡着呢!”卢刚锋努了努嘴道:“那回你跟他说了以后,倒是很少出言不逊了。” 包元乾点点头,便长身直往地窖而去。他这个影子胞弟,也该是时候栽培一番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顺藤摸瓜 “别来无恙?”包元乾负手走入昏暗的地窖,出言道。 本雅失里一袭粗布衣裳,打量着包元乾一身行头,坐在草席上冷笑一声:“多日不见,你的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了。” 包元乾拉过一张胡凳,一甩下摆坐下道:“你若想通听我差遣,你也不必居于这地窖之中。” “哼!” “如何?这一晃月余,想通了没?”包元乾一笑而过,啧了下嘴道:“若是你能助我,听我差拨,重回草原并非天方夜谭。” 本雅失里冷笑道:“听你的?就算回了草原又能如何,不也是你的傀儡。” “可至少我会不计前嫌,留你这个胞弟一条性命。”包元乾舒展筋骨道:“你无论在明国手里,还是在瓦剌手里,你恐怕连做个安乐公的福分也没有,这便是黄金家族的悲剧。” 他此言不虚,本雅失里落在明朝手里,只会成为与北元博弈的棋子,最后无论是死在明朝还是被送还大漠,都不是本雅失里想要的。 在马哈木与阿鲁台手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黄金家族的大汗死于非命。 本雅失里本欲反驳,却无言以对。虽然自己曾刺杀这个胞兄,但是事到如今除了与他合作,已然并无第二条出路。 本雅失里恨恨道:“我只是棋差一招,败于你这厮,我本雅失里并不比你差分毫!” 包元乾听罢心头好笑,但也不点破他尿裤子的事儿,只能点点头道:“是,你乃什么身份,岂会跟我一边塞草民一般见识。” 本雅失里面色稍缓,包元乾便掏出怀中两块羊皮图道:“你且帮我看看,那哈剌章往日与你提过古连勒古此地否?” 本雅失里本是无意与他多言,只是恍然瞥见两块残图,不由得眼神直盯其间。 “眼熟?” 包元乾见事有转机,出言相问。毕竟从萨仁雅嘴里得到的,不过也是坤帖木儿之言,可毕竟他们都是晚辈,没有经历过大都破城前的轶事。 知道这事儿的包大叔已经寻不到踪迹,他只能抱着不大的希望来问问本雅失里,这本雅失里虽然与自己年纪一般,但是有哈剌章的存在却极有可能告诉过他这些事情。 否则,他们也不会野心勃勃的想夺马哈木的大权,这本雅失里定然是知道些许。 本雅失里赶忙接过两张图,包元乾给他点燃灯盏,他置于手中反复琢磨,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古连勒古”本雅失里喃喃道,“这两张图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包元乾笑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听你说说你所知道的。” 本雅失里皱眉沉思半晌,这才道:“我往日听哈剌章所言,此图共五份,瓦剌、鞑靼、兀良哈各属一份,除了失踪的一份,还有一份最为特殊。” “最为特殊?” 本雅失里所说的失踪一份,大约便在肃州卫被自己寻到,那另一份最为特殊的,又是什么? 本雅失里点头道:“正是,听闻昔日哈剌章言,元廷素来将古连勒古等地视为圣地,连皇室都不知道地点。虽然请得祆教高人制图,又以萨满教参读其秘,自当高枕无忧。但在大都城破前,元廷还是将这宝图一分为五!” “这我知道。” 本雅失里哂笑道:“你不知道的是,元廷忧其时局不稳,那时人心思汉,倘若五图合一流入汉家则祖宗之地不保。可别忘了,宋朝皇帝的陵墓可是被掀了个底朝天,他们自知理亏担心事泄,而这时恰有一神秘方士自告奋勇。他率弟子使蒙文,引以古时太平经等谶纬,阴阳二术将其设下玄机交予元廷,而将本来的那张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谶纬,阴阳?那后来这张图去了何处?” 本雅失里遗憾道:“据说此图在捕鱼儿海之战前,素来是大汗亲掌。可自那之后此图便流入汉地,不知所踪。你莫不是在寻这张图?” 包元乾听他这般说,心中充满疑云。他原以为是五张羊皮图,没想到竟然有一张被烧毁,转而以蒙文版的谶纬之学掩藏,如此一来可就是双重保险。 这神秘出现的善用太平经谶纬的方士,又是何人呢?他会不会与那太平道有瓜葛? 而这张谶纬羊皮之图,也极有可能流入了皇宫之中,这才被齐王得知让自己去拓印出来。 只是自己今日疏忽,心头只想着与这两张图有关,却忘了留心是否有什么谶纬之学的残图。 看来这文渊阁,一会儿还得去一趟。 虽然不知道残图是什么模样,不过宫中攥典的天下能人异士齐聚,并不缺乏精通谶纬之人,自己若是借着公事取一二人来,若是能捕捉到其中些许关键字词,倒是能迎刃而解。 “你知道的,就这般多?” “我知道的全说了,这天下茫茫,你想寻一张失落的残片,恐怕是痴人说梦。”本雅失里前半句还在讥讽,旋即看着手中两张残图又恍然道:“可一旦咱们取得了五块图,据哈剌章说这可是一笔极大的宝藏遗产,若能攫取之,咱们甚至可以大肆购置战马、粮草、兵械,一旦有了这些资源,整个塞北之人都会慕名而来,届时自有十万大军从天而降!” 包元乾懒得搭理本雅失里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只是琢磨着如今自己是文渊阁大学士,又恰逢编纂大典之际,天下之书尽可阅览之。 至于本雅失里,先是对自己嗤之以鼻,旋即见自己已有其二,转瞬眼光火热,像是那见钱眼开的人一般。 但是毕竟此人心胸狭隘,时不时还要呛声几句。若无影子卫盯着,他实在不敢让他轻易行事。 他收回宝图出了地窖,将白莲教之事大致说了番。卢刚锋这才恍然,直言难怪觅不得踪迹。 包元乾拜别卢刚锋,便直往皇城而去。 那解缙正熬夜挑灯于修文殿,四周小吏文人来来往往,他恍惚一看却见包元乾已然立于殿前。 “包大人,这白日公务还未妥当?”解缙起身疑惑道,心头琢磨这小子在跟我比勤恳呢?如今转来,莫不是蒙文无碍要从这汉文典籍中分一杯羹? 包元乾作揖道:“解大人,白日在那文渊阁中有几处蒙文档案乃以谶纬记载,我颇为疑虑。如今前来,还望解大人给我差拨一名谶纬之士随我同往。” 解缙听罢才知他并非是来分功的,而是在蒙文馆遇到了难题。 他哈哈捋须一笑道:“不难,不难。” 旋即一挥手便有一个头发花白之人走来,包元乾见此人一副白发苍苍的模样,倒像是算命先生般。 两人走入文渊阁,那两个小吏好不容易休憩一会儿,却见包元乾又回来了,不由得撇了撇嘴。 可他们也不敢怠慢只得又将兽皮残图与关于谶纬之类的书卷挑出,置于一旁。 这谶纬老头虽然懂得其道,却不懂蒙文。 包元乾只能先将蒙文谶纬翻译为汉文,那老头再以汉文解谜拆底。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在两人搭配干活之下,这才将蒙文馆中谶纬之类的书卷翻译完毕。 可包元乾颇为失望,这些蒙文谶纬大多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揣测,更多的竟然还是从外界随处可见的推背图中抄略而来,其价值实在不高。 他二次挫败,实在是有些懊恼,看来这齐王所言的羊皮残图,或许当真不在宫中。 可是这第三块图不在宫中,又会在何处呢? 他长叹一声将老头遣走,那两个小吏见包大学士忙碌完,赶忙入内收拾残图书籍。 包元乾见他们整理物什时,忽然问道:“这些书卷残图都是从何处收罗而来?可有来路记载?” 小吏琢磨了一番,脸色微变摇头道:“回大人,这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包元乾看在眼中,心头冷笑一声,淡淡道:“哦那我这就去寻解大人查问一二。” 那小吏见状赶忙摆手,跪地求饶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这蒙文馆记载大有缺失,寻找起来极为困难小的小的只是忙碌一日,这才生了贪惰之念。” 包元乾早就知道他心头所想,文渊阁乃何处,怎么可能不将来路登记造册? 他直言道:“本官也不为难你,你且将记录簿抬来,本官亲自阅览。” “谢大人!谢大人!” 两个小吏连连点头而出,只是须臾便捧来两匣记录簿。 “大人,蒙文收录簿在此。” 包元乾斥退二人,便一册册翻开收录的来历。 果然如他所料,这些蒙文馆的来历几乎一一对应着,除了极少数缺失外,大部分的收录来路都明文记载的清清楚楚。 绝大部分是继承的前元储藏,还有一些是前元大臣的着作,而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则引起了包元乾的注意。caso 这些书册大多是洪武年间为了编纂元史,而向天下布告征集民间关于前元史料的书籍,残片等物什。 无论是正载野闻,官修民编悉数收纳于文渊阁,其中便有许多谶纬图册,由此可见当初编纂元史的仓促随意。 “推背新义释元,洪武三年,苏州罗家献书” “紫微斗数,洪武十年,苏州罗家献书” 他看着这些书录,不由地感叹这罗老爷子家真不愧是藏书大户,竟然给朝廷献上了这么多蒙文的谶纬书籍! 包元乾感叹之余,旋即似乎察觉了什么异常。这皇宫收揽的谶纬之说大部都是来自苏州罗家,那罗家何以来的如此之多的谶纬图册? 若按本雅失里说法那张图流落大明,以蓝玉献军功而言极有可能是将之归于应天府库中,这齐王和李景隆才有可能听闻了这个消息,否则绝不会空穴来风。 而应天皇宫经历了靖难之役,书籍散轶颇多,这皇宫中已无那所谓的羊皮谶纬图册。既然在皇宫之中寻找不到,那为何不去拜访一下苏州的罗家? 这些大户在献图献册前多会自己拓印一份,予以家族保存。 这罗家乃是江南藏书之大户,不遑多让于皇家。如今在皇宫断了这条线索,那只能去一趟苏州看看能不能从罗家中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他念及此处,想到怀中那块玉佩,搓了搓喃喃道:“原以为不会用到此物,如今倒是不得不前去苏州一趟。” 夜间,阳武侯府大宅。 薛妩一袭流云裳侍立在旁,包元乾正端坐于床沿拆卸着薛禄的纱布。 包元乾见薛禄这两日竟然挺了过来,如今看着逐渐结痂厚实的伤口,那淤青也在逐渐消退,心道张神仙的丹药当真是仙丹也! 他把了把薛禄的脉,虽然依旧虚弱不过却较之两三日前却大为好转,没想到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庸医竟然歪打正着。 他见薛禄机体正在恢复,便取下了顶住其命门的银针。 他扭头看着薛妩道:“侯爷如今大难不死,只需静心疗养,我想苏醒过来只是迟早的事。” 薛妩展颜一笑,一扫往日阴霾,刚欲说话却见包元乾摆手道:“你爹爹身上所系秘密事关重大,他死许多人才能安心,可他活过来必然会让人寝食难安。” “你是说”薛妩玉手捂在唇上,玉容惊心。 包元乾点头道:“如今你爹爹伤病将愈,正是风口浪尖之时,绝不可对外声张,尤其是你府上侯爷的房间决不能让别人妄入,哪怕是府中的人。” 包元乾今日将薛禄、纪纲与白莲教之间的关系揣摩了一番,方才有此言。在他猜想下,这薛禄极有可能是得罪了太平道,欲致其余死之人不知凡几。 薛妩点头乖巧道:“是,小妩明白了。” 包元乾道:“除此之外,不但要留心侯爷,你自己的安危也要多加注意。若是不紧要,这几日你最好不要去国子监,出门多以影子卫相随。你四哥那日将影子卫交予你,其用意便在于此!” 薛妩轻柔“嗯”了一声,旋即道:“司,大学士。” 她原想叫包元乾为司业,后来却一想他已升官,怕唤错了惹其不快,随即改了称呼。 只是这一别扭的称呼,包元乾倒是有些乐了,自己这是哪门子大学士。 只是摆手道:“我们如今也算颇有交情,你不必客套唤我官职,随意些直呼我名或唤我包大哥就行。” “是” 包元乾点点头正欲离去,却听值守在外的影子卫一声鹧鸪声响,惊动二人。 他冲门而出,只见屋檐之下几处影子卫示意着一侧有人窜逃。 包元乾眼神锐利,只见在远处院墙上果然有一道人影在往外出奔去,此人绝非是影子卫。 他极为反感这被贼惦记的感觉,他余光一瞥院中武器架上有一薛禄练武使得八卦棍。 他身形陡发,豹跃身至武器架旁,脚尖踢起一支长棍,运劲于臂,沉声一喝,那长棍陡然自手中击发而出! 那长棍在空中发出鸣响,带着十足的劲道爆射而去,那道人影也非吃素的,顿觉身侧破空声袭来,一个铁板桥倒身,剌风之声鸣响耳侧,长棍擦着脸颊而过,火辣辣的触感间将其脸庞带出一道血痕。 只是长棍扑空,带着磅礴力道钉在另一旁的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棍身颤颤巍巍,发出嗡鸣声,半晌方止! 影子卫被包元乾这露的一手大为震撼,其中几人看着那一端嵌入夯墙的长棍,不由地咽了口唾沫,心道这厮好生骇人的功夫。 那人见躲过一棍,转瞬几个轻身之术便没于黑暗之中,影子卫赶到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包元乾懊恼一声,“还是差了些许火候!” 他心头一凛,他本想一棍掷去,直奔其肩膀欲避其要害将之钉在墙上,可那人本事不差,又岂是丘岳可比? 那人悬之又悬地躲过,包元乾遗憾心道还是自己的本事差了些。虽然他武功已是一日千里,可是总是在细枝末节上差了不少。 外行人觉得自己身手骇人,可让郑和这样的高手看来,却不值一哂。 他当日在大街掷旗杆尚且掩人耳目,如今在薛府中身旁都是影子卫与薛妩,而这些且都算是半个自己人,毕竟他们刺杀纪纲的事自己也知道。 他方才也就没什么好避讳了,蓦地施展了十成本事也不怕被人察觉。 “包大哥,这是?”薛妩上前不解道。 包元乾摇头道:“自那日花朝节后,总感觉有人在暗中跟踪我。如今在薛府出现,我也不知究竟是冲我来,还是冲你而来。看来你哥哥将影子卫交予你,倒是未雨绸缪。” 他本想去见见薛宗颜,会会这被薛禄看重的义子,其人机智也非泛泛之辈。但是他恐暴露了薛宗颜养伤的行踪,只得作罢。 薛妩点点头,旋即给影子卫吩咐,让其分出精锐,寸步不要离开薛禄宅院。 她款身送别了包元乾回到院中,一个影子卫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道:“小姐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张恒?你有何事。” 张恒抿了抿嘴,作揖道:“小姐,方才那包元乾显露的那招本事,属下似曾相识。” 薛妩皱着黛眉,疑惑道:“似曾相识?你在何处见过?” 张恒点头低声道:“那夜一枪搠死丘岳的黑衣人身手不凡,使得是内家功夫。方才那包元乾情急之下使出的路数与本事,竟然与之如出一辙。所以属下怀疑那人极有可能便是这包元乾。” “什么!?” 薛妩瞪大星眸,大为诧异。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意外 永乐元年,三月初十。 江南风花之地,太湖之滨,莺歌艳艳。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过往来叫卖杂耍的人群,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苏州府闾门前。 闾门长桥上早已有一身着官袍的男子,正带着差役恭候了。 只见马车缓停下,里间跳出一个男子,一对淡蓝眸子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正是自应天而来的包元乾。 包元乾一身绸缎曳撒,并未着官服却无人敢怠慢。 他自前日借着编纂大典收录卷册书籍事宜,向朱棣请辞直往苏州而来,两地相距四百余里,他途径常州一夜,直到今日这才到达苏州。 “包兄,许久未见。” “阿彪,近来可好?” 来人正是赵彪,他乃是苏州府推官,下辖不少差役。 二人两月多未见,相视一笑自是尽在不言中。 二人招呼间,只见马车里又下来三人,两人是一副吏员模样地打扮,另一人年纪颇小,正是在国子监读书的罗法尚。 包元乾这次来苏州寻罗家,特意将罗法尚携上,正巧他也有数月未有回苏州了。此次去罗家,包元乾明着是说去收录书册,所以刻意带了两个吏员而来掩人耳目。 除此之外,还有个精通谶纬的老者也一并带来,只是年纪颇大便留他在马车之上。 “哦,我与你介绍一下。”赵彪指着一旁的一个带刀青衣男子道:“这位是苏州府的巡检兼之知事,马放。他可是苏州府数一数二的好手,缉盗无数。” 包元乾无甚架子,点头致意道:“马兄台。” 那马放连忙作揖道:“岂敢岂敢,包大人以大学士之尊唤我一八品芝麻官为兄台,实在是折煞我了。” 赵彪道:“马兄弟不必过谦,这位包大人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旁人。他性子随意不羁,反倒不喜钻研这些冗杂的名号。” 马放这才谦逊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生的一对虎目,五官扁平,胡髯野蛮生长,不拘小节。可为人说话却颇为谦逊,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包元乾多打量了他两眼,倒不是因为其长相,而是听到姓马这个字,他这才多留心了一番。毕竟自从花朝节以来,那个应天府的马大哥便阴魂不散似的。 如今在这苏州府听到一个姓马的,心头不由地咯噔紧了紧,但是旋即一想这成国公朱能与皇帝老子朱棣尚且不是一个朱,这苏州府的官马又怎么能和应天府的贼马攀扯上关系呢? 两人长相迥然不同,他留意了两眼也就不再深思。 几人领着马车缓缓行入苏州城,沿途叫卖小贩不绝,包元乾感受着江南的风花雪月,文雅骚客,下里巴人之景。 忽而道:“昨日我夜宿常州,阿豹倒是忙碌的紧,他一个推官倒是和衙门里的差役混在一起,四处搜捕白莲盗贼。我原以为你也是如此,没想到这苏州府却是闲暇的紧。” 赵彪笑道:“包兄有所不知,这苏州府虽然比那常州府人口多一些,也更加繁华,可却极少听到什么白莲盗贼出没,其因便是这太湖东南的鸢花屿上有座赤霞山庄。这座山庄主人乃是个仗义疏财,接济乡里的豪族。方圆百里的任侠好义之人皆慕名而来,其主人与官府合作惩恶除奸,倒是清扫了不少白莲教盗贼。” 马放点头道:“赵大人说的不错,这赤霞山庄的主人姓燕,在这苏州府颇有些名望,往日多与我们衙门合作,早将那些白莲教势力逐渐出境,如今这白莲教是闻姑苏而胆寒那,如此才能保境安民,照拂一方。”caso “我听闻镇江有座盘陀寺,可是那白莲教的老巢,前些日子才被官府捉拿。”包元乾疑惑道,“这苏州有座寒山寺,会不会也有这般情况?” 马放哈哈一笑道:“包大人有所不知,这寒山寺自洪武三十一年这才重建,如今不过四五年光景。恰巧这出资之人正是这赤霞山庄主人,修建时乃是官府督工一手承办,所有的僧庵寺堂规模一皆记录在案,像镇江那般别有洞天的暗室是绝不存在的。” 这马放乃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缉捕好手,见包元乾询问贼情自然要拍拍胸脯保证,博得几分颜面的。 包元乾看了眼赵彪,赵彪缓缓点点头,示意着马放所言不假。 包元乾默然不语,心头琢磨这苏州倒是怪异,马放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是赵彪说的话倒是假不了。 话说这一府之地竟然没有白莲教出没,可是应浩却常常领着锦衣卫出没于太湖缉捕水贼。据他说,这些水贼多就是受了白莲教的影响,为祸太湖一方。 这太湖是互通的,这赤霞山庄是如何做到的出淤泥而不染?要知道这太湖里可是贼匪的天下,这赤霞山庄明着和白莲教过不去,也不怕太平道一把火给他烧了? 几人谈笑间,便朝西边儿大宅聚居行去。 这些苏州的富户多喜欢住在城西靠近虎丘的地方,此地倚湖靠山,景色秀丽且与地势广阔,这些富户便喜在此处大肆建宅,罗家自然也不例外。 “前方便是罗家宅院了,司业!”罗法尚指着前方郁郁青青遮掩处,有一座占地颇大宅院。 罗法尚蹦蹦跳跳,一马当先地拍着大门唤着,不一会儿朱漆大门便‘咯吱’一声露出一条缝。 那仆人见是罗法尚回来了,赶忙快步入内通知主人。 须臾,一个年约六十多,满面苍苍的老者便带着家人前来。 他们见着外间又是衙门差役,又是官员的阵势,不由地道:“各位大人,老朽便是罗家家主,罗元义,敢问是我这不成器的孙子惹了祸事儿?” 还不待包元乾解释,后面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便揪着罗法尚的耳朵教训起来。 “误会了,罗家主。”包元乾上前两步摆手道:“我乃朝廷文渊阁大学士,包元乾。此次奉了皇命圣旨为了编纂大典,特地前来收录罗家所藏之书,互通有无。” 他话音一落,后面一个小吏便端端捧来一卷诏书,罗家人稀里哗啦跪一地,包元乾展开缓缓读完,他们这才起身。 罗元义点头道:“能为朝廷尽心做事,是我罗家的福分。昔日吾老父罗本便常常提及大人的威名,没想到如今一见更是气度不凡。大人乃是贵客,还请速速入内,收录藏书之事我罗家一定全力配合。” 包元乾谦虚两句,也知道他的父亲也就是罗老爷子。 罗家开枝散叶极多,男丁兴旺。包元乾也不识得谁是谁了,全当做是自己的平辈,一口一个罗大哥地唤起,倒让罗法尚的叔伯们受宠若惊。 他走过繁多的苏州园林,被邀入溪亭别院,人还未坐下早已是瓜果茗茶堆来,琳琅满目的架势让他连托手的地方也没了。 包元乾感受到如此盛情,心道这奉旨办事就是好用,五湖四海,纵横无忌。 罗元义谦恭道:“敢问包大人,朝廷这回是要我罗家奉上哪些书册?老朽见大人此来只带了两名书吏,恐怕是面对这浩繁的书库是杯水车薪啊。” 包元乾笑道:“倒也无他,经史子集这些早已是寻常。我这带了两名小吏,加之赵大人的差役们,皆是录入之事倒是绰绰有余。至于搬运事宜,朝廷过些时日自会派人前来接洽。如今既然到了此地,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罗贯中老爷子昔日在边关于本官有恩,他如今故去作为晚辈也该先来祭祀一番,敢问罗家主可否亲自领我前去,祭奠一番?” 他特意用了亲自二字,便是不想让罗元义有推脱的说辞,让自己陷入被动。 罗元义点点头,拄着棍起身便道:“包大人,您这边儿请。” 包元乾起身掸了掸下摆,对赵彪道:“阿彪我暂且失陪片刻,你稍在此陪着马兄台,我去去便回。” 他转身眼神闪动一二,临出门时看了一眼从旁侍立的罗法尚,给了他一个眼神便长身而去。 罗法尚聪慧心思,趁着堂中长辈颇多,眼珠左右一闪趁乱便溜了出去。 罗元义在家仆的开道下,领着包元乾出了西侧门,向前不到一里地便是虎丘青葱之处。 远远看去,那里有有一处坟茔,崭新的墓碑篆随意地刻着几排字,便代表了一个八十岁老者的一生。 包元乾接过仆人的三炷香,举于额顶三拜而后立香,也算是缅怀了肃州卫的故人。 他回想起往日在军营的点滴,那别离时罗贯中的一番话语,竟然被他一语成谶。当真是时势造英雄,一旦机遇来了便是脱胎换骨。 自己无论是身份还是身手,接触的层面,较之肃州卫都不可同日而语也。念及此处,不由地心中长叹一声,拾起情绪。 “罗家主,其实此次前来除了收录群书外,还有一事相托。”包元乾正插着香,淡淡道。 罗元义疑问道:“敢问包大人,何事?” 包元乾转过身来道:“本官对于谶纬之学颇感兴趣,自在文渊阁中看到罗家昔年给宫中赠书,多以谶纬居多,所以特来求阅一二,算是学习。敢问罗家藏书阁中可还有蒙文谶纬之学?尤其是以太平经为主的谶纬。” 他行事谨慎,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借着给罗贯中上坟的名义,将罗元义唤出私下交待。 罗元义眼神一动,有些犹豫道:“当年洪武皇帝在世,我罗家便交出了不少谶纬之书,如今恐怕已是寥寥无几。” 他眼神有些不定,显然是有隐情。毕竟太平经这种东西,除非是朝廷在特殊时期要征集史料编纂史书外,若私自藏取必然会被治罪。 但是这些东西毕竟是珍贵之物,对于他们藏书而言也是价值不菲。所以多以铤而走险,藏而不宣居多,朝廷也没空一个个搜查他们,就成了灰色地带。 罗元义心有存疑,也是情理之中。他多是惧怕包元乾身居高位,秋后算账。 包元乾手掌一摊,露出一块玉佩道:“罗老爷子生前将这块玉佩予我,让我遇到难事时可竟寻罗家主,还望罗家主可以不辞辛劳,让晚辈查阅一番蒙文谶纬之籍。” 罗法尚上前道:“阿爷,司业他为人正派,绝非是什么鹰犬小人,再说曾祖的眼光绝不会看错,司业能有这块玉佩,我们也不能忤逆了曾祖之意才是。” 包元乾笑道:“若是家主心头信不过在下,一会儿可让法尚与我同去翻阅。” 罗元义看着他手中那块璞玉,确然是自己父亲的无疑。 只能轻叹一声,兀自点头道:“既然父亲有玉佩遗物在此,我也不好说甚,我一会儿便带大人前去藏书库中一看究竟。” 包元乾宽慰道:“罗家主且放心,我与罗老爷子算得上是忘年交,不论寻不寻得到,我都将闭口不言,全当未曾发生过。” 几人祭拜完罗贯中,旋即回转别院。 包元乾便让书吏与赵彪手下的差役由马放带着去藏书阁,端着文渊阁收录的书目簿逐一查漏补缺,看看是否需要收入宫中编纂大典之用。 而自己则随着罗元义七弯八转的到了另一处阁楼,罗元义恭敬道:“包大人,此处便是罗家专藏谶纬之书处。” “多谢。” 包元乾带着那谶纬老者和罗法尚便登上阁楼,包元乾入内霎时感慨不已,心道这罗家的藏书之浩繁,实在是“家徒四壁”,唯有书海了! 他甚至怀疑这罗家的钱,甚至还不如其书多! 三人盘坐其间对着如山般的卷册仰头无奈,不过事儿还是要一点点做,只能由罗法尚搬运书册,让包元乾二人转译。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包元乾满头大汗,那老者要不是中途吃了两块馒头也快撑不住了。 只是他们费尽心血将所有的谶纬之图转译完毕,却也没能寻到自己想要之物。 别说太平经了,就连太平二字都没寻见过! 包元乾长叹一声,一下仰倒于地板上,累地气喘如牛。 他心头烦闷,算上前两次,这已是第三次碰壁了。 若是宫中与罗家都未曾有,那这第三张图岂不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可从李景隆嘴里说出,怎么感觉是确有其事,难道被这孙子给晃点了? “司业没找到吗?”罗法尚见包元乾有些落寞,不由地有些遗憾之色,毕竟这个被自己曾祖赠予玉佩之人,他还是想尽力帮一帮的。 包元乾揉了揉他的头道:“无妨,本来也不确定是否于此。既然不在,就当为朝廷攥典藏书便是。” 深夜,包元乾卧榻于罗家,与朝廷来的三人独居一处阁楼,他则居于最上层。 他在室内腾挪了一套拳法后,便欲上塌冥想打发时间。包元乾近来备受打击,今夜注定难眠。 就在他半梦半醒间,只听地阁楼地板之声轻微响动,他鲤鱼打挺而起,早已拔出靴侧短刀戒备。 这脚步声极轻,来人像是刻意掩藏自己的步伐,既然这样必然是有所图,来者不善! 他躬身缓步走向房门,只见一道人影已在房门之外,两人就这般隔着一道门。 突然,只听房门轻响,一人轻轻推门而入。 包元乾霎时自侧旁豹动,左臂探出,刹那擎住那人手腕,旋即发力一拽! 那人失声惊呼间被拽入房中,“司业,司业,学生是罗法尚!” 就在包元乾将短刀架在那人脖子上时,那人陡然惊惧地急促道。 包元乾听罢愣住了,还以为是什么歹人行刺,没想到竟然是罗法尚前来。 难怪方才脚步极轻,他原以为是颇有身手之人克制之下发出的,结果是这罗法尚本就是半大瘦弱的小孩,蹑手蹑脚地自然动静更加轻巧,让他听岔了。 这罗法尚被包元乾误认为是什么好手,闹了个大乌龙。 “法尚,你怎么半夜蹑手蹑脚的。”包元乾将他扶起道:“这般动静,我还以为是贼人。” 罗法尚害了一声,攒了攒汗珠道:“害,罗家家丁仆役巡逻森严,哪里有贼?我这还不是怕家里人察觉,方才待得他们熟睡后,这才偷偷摸摸走来的!” “所为何事?” 罗法尚得意之色涌现,从怀中掏出一方盒匣,嘿嘿笑道:“自然是为司业之事而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重伤 罗法尚合上房门,将盒匣置在桌案上,缓缓道:“我也是夜间方才想起,这曾祖在世时有一玩物盒匣,里间不可名状之物颇多。他老人家从不让旁人触及,可我却是个例外。” 包元乾兴趣大起,疑问道:“例外?” 罗法尚点头道:“我罗家自我法字辈中,我罗法尚是唯一入选国子监深造之人。曾祖向来多以儒学经典教谕我等后辈,自然从小便对我照拂有加。所以我也曾偶然见过曾祖视为珍宝的盒匣,知道里间多是些谶纬,残图之物。” 包元乾不由点头,难怪罗法尚能在国子监学业,这嫡孙兼之才学出众,想必在罗家也是颇有分量之人,难怪罗贯中喜尤为爱他。 只听地“叮”一声,罗法尚将盒匣之锁打开,露出了里间几卷书册残图,“这个盒匣曾祖在世时便说他百年后只留于我一人掌管,曾私下告知我里间有份前元的太平谶纬之卷,我往日不知司业所图何事,只见司业白日苦寻太平谶纬之书。只是法尚不懂得谶纬之道,早就将其忽略之。直到晚间才恍然记起此物,我旋即将其取下让司业查阅一番,看看是否有此物?” 包元乾随意捻起一卷,感受着岁月留下的质朴感,凝重道:“你家长辈不知此事?” 罗法尚浮现得意之色,笑道:“司业有所不知,曾祖昨年自知大限将至,早早将此盒匣藏于梁上机关匣内,因曾祖尤宠法尚,故而只告知我一人,算是他老人家留于我的念想。” 包元乾看着这四五张谶纬残图,也不知是否是真物。 只是罗法尚与自己交浅言深,如此相助倒是让他颇为意外,他不由疑惑道:“法尚你如此助我,实在让我深感意外。” “司业是个爽快人,我罗法尚也不爱遮遮掩掩。起初想帮司业来罗家编纂书册,是出于利好。司业在国子监不过月余竟然便高升而去,比之那郭祭酒与于司业不知强出多少筹,法尚想落脚于应天,这才仰慕司业之能,自告奋勇结交而来。”罗法尚人小鬼大,摆摆手道:“可是今日司业掏出曾祖之贴身玉佩,法尚才知道司业既能入曾祖之眼,那必然有着过人之处。要知道这块玉佩,曾祖从不轻易擅予生人,既有此二点法尚才会倾力相助,所图的只是不愿让曾祖泉下不宁。” 罗法尚直言不讳,虽说出了自己本身逐利的想法,却搏得了包元乾的好感。 对于这样不掩藏自己想法的人,倒是比满口圣人之言的伪君子强不少。就如当初的赵家兄弟北上时直言不讳般,虽然现实却也在情理之中,让他颇为理解。 “法尚,你年纪轻轻,懂地倒是不凡。” “司业谬赞。” 包元乾放下残图,轻轻地推开门张望了一番,旋即下到楼下片刻,便带回一个睡眼惺忪的老者,正是那谶纬师。 这老头跟着包元乾一路来,倒是风尘仆仆,累死累活。他年纪大了,险些要了半条命。 不过一来包元乾乃是大学士,他吃罪不起。这二来嘛,则是包元乾使了不少宝钞,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老头就算满腹牢骚也化为乌有。 “请。” 包元乾点燃支烛火,那老者披着外套便端坐下来。所幸残图不多,工作量并不大。 “这图乃是按照太平经与紫微天象图衍化,颇为复杂”那老者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东之北,自狼居胥延三千里何意?” 只见那老者听着包元乾的翻译,翻出太平谶纬之学,一一对照解释,嘴中喃喃自叹。 “欸?”那老者忽然疑惑,“竟然将十四主位与三十六天罡星数穿插勾勒为图?实在是妙不可言!” 起初还是些只言片语,到了后来那老者竟然要绘图了,包元乾听到此处自知有戏,赶忙让罗法尚去取纸笔来。 老者接过纸笔,按照残图所言之星象图勾勒,只片刻便已成了十之七八。 只是老者顿笔,怪异道:“嘶,怪哉。这紫微星象之图怎得如此怪异?完全是乾坤倒转,阴阳错位,老朽学了大半辈子之学从未见过这等图谶,完完全全是胡言乱语而成的图!” 包元乾看着这鬼画桃符一般勾勒而出的纹路,竟然似曾相识! 若不是老者在场,他甚至都想掏出怀中那两张羊皮残图对照了,实在是太过相似。 他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之色,直言道:“先生尽管直画无妨,这本就是蒙元怪图,不懂中原谶纬之深奥也在常理。” 那老头听罢点点头,只得继续衍画下去。包元乾自然是明白,若是画出一张规规矩矩的星象图倒要让他失望了,这残图原份本就是鬼画桃符,转译藏之于谶纬之中。若是以谶纬还原,自然也非是传统规整的星象。 那老者勾勒完毕,摇头轻叹一声,直言此图怪异。包元乾道谢再三,将他送出房门这才转身擎起这张图,看着怪异且毫无章法的勾勒,他不由地开怀暗笑。 “司业,这事儿妥了吗?”罗法尚收起盒匣,探着头看着。 包元乾揉了揉他肩膀道:“法尚,你这回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三张图果真在罗贯中府邸,更在罗贯中视为珍宝的盒匣内! 这罗贯中当年为了着书立说,竟然连宫中的残图都能得到,无论何种手段,可见这钱财的魅力,真是贯通古今! 罗法尚满意地告退,包元乾合上房门迫不及待地取出身上两卷残图,逐一比对,果然不出所料!这三张来自不同地方的残图,竟然真有七八处对应的上! “狼居胥,东北,三千里两河溯源显群山,圣陵府库孛儿只斤成吉思汗兵杖甲马受长生之天。”如今得到了三张图的他,大概也能文字叙述中得知了个大概。 原来与那本雅失里说的不错,这五张图中果然藏得极大的秘密,这蒙古历代大汗的陵寝之下显然是为后人留了一条不菲的遗产与出路! 如今知道大致方位,可是塞北茫茫,若无五张图集齐,恐怕还是等于空话。 不过好在剩下两张,都在兀良哈与鞑靼手中,这就比起散轶的残图要容易地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包元乾长吁口气,淡笑两声将三张图一并叠放于怀中。 如今所来苏州之事办妥,他心头卸下一大块石头。 躺在床上,只觉天旋地转,旋即便如碧海潮水般淹没而来。筚趣阁 只是这一次他并未一觉到天明,而是在后半夜时分突然被罗家敲锣打鼓之声惊动,他少有地翻身而起,谨慎地看着四周。 “有贼,快抓贼!!” 声音由远及近,直往自己这处而来! 他旋即披上曳撒,挎上腰间的绣春刀,还未出门便觉得外间楼下窗户有破窗而出之声! 那处乃是那谶纬老者的房间,包元乾心道不好,他脚底发力弃门而折取向窗户,“哗啦!”一声,木屑纷飞,他径直破窗而出! 包元乾单臂勾着屋檐借力腾至阁楼之顶,只见前方罗宅屋脊上,一前一后两道黑影正扛着一个老者向前窜去! 包元乾心头大怒,他这种被尾随的感觉自应天到苏州,挥之不去。如今自己才刚刚得到第三张图,这谶纬老者便被人抓走,实在是让他震怒不已。 罗家宅院的家丁举着火把将院中照个透亮也无用,贼人早已远遁。他脚下施展力道,轻身跃到二层屋脊,龙骧虎步的追去! 这两人本事不浅,脚步极快,扛着老头上蹿下跳极为默契,就跟舞狮一般。几个穿梭便跃出西墙门,直往虎丘而去。 包元乾纵身跃出,拔出绣春刀踏在墙头,长身跃于半空。身形即将下坠时一个翻身探刀而出,插入地面借力凌空再跃,霎时一个跃身翻过两人头顶,落在了正前方。 “太平道?既然跟了我这么久,这笔账今日就一并算了。”包元乾横刀拦路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抛下老者,两道寒芒闪现便直奔而来! “铛铛铛!”竹林间白刃碰撞,溅起一片片火花,竹叶飘落,竹节断为几节。 只是包元乾功夫了得,又有绣春刀在手,这两人虽然本事不弱,以一敌二却反被压制。 数合间,包元乾借兵刃之利斩断一人兵刃,转换刀势便要扎入其胸腹中。就在此时,他顿感背后竹叶响动,劲风阵阵! 此人藏在暗中,身手绝伦,陡然发难让他心道不妙,只能赶忙扭身挥刀横斫! 只见袭来之人,身手快若闪电,倒身躲过一刀,擎着刀背一带,突身而近! 来势若奔雷,掌风疾刮面! “噗!!” 包元乾仓促间,一刀落空还未及变招便被那人一掌打在胸口,口溢鲜血! 他只觉被一掌打地力透入胸,伤及肺腑,兀自打地他如骨肉分离一般。胸口淤塞,如受重锤一击,爆退数步稳住身形,头晕目眩单膝跪地,以绣春刀插地稳住身形,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只道那人好生厉害的掌力,他与二人打斗时便留心了附近周遭。只是没有料到这暗中袭来之人武功竟然如此之高,让他有备之下竟都避无可避,吃了个大亏! 只见一个黑衣人长身立于林间,轻叹道:“包元乾,我知道你本事不弱。所以为了一招速败尔,这才出此下策偷袭。虽然不光彩可也是权宜之计,只怪你与我们作对,却殊不知死期已至!” 包元乾听地这个声音极为熟悉,心头思绪一转忽然凝重道:“马放!?” 那黑衣人显然有些意外,拉下面罩露出了那张包元乾白日才见过的脸庞,胡髯野蛮生长,正是那个巡检知事,马放! “为何是你!?” 包元乾当初听到他姓马,便留了个心眼,但实在没想到果然是他! 可是他的长相与应天府那个马大哥完全不同,这普天之下还能有第二个如张三丰一般的易容本事!? 只见那马放大笑道:“马放?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他伸手在耳后风池穴拔出一根银针,那人面部果然“咯咯”作响,转瞬便没了马放的容貌,而成了一张让包元乾痛恨的脸。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酒楼上的马大哥!而身后两人拉下面罩,正是那寻茬的两人! 这些人果然从应天一路跟着自己到了苏州,阴魂不散! 他大意之下,还是遭了他的毒手。 那“马放”道:“还真是没想到,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竟然也在追寻着这第三张图谶,呵呵这可是我太平道失落之物,你若能悉数交出三张图,我马仲钧说一不二,自可以不伤你性命。” 包元乾如今受了不轻的伤,听到“马放”这般说,显然是明白方才自己在屋内便已经被此人看了个底儿朝天。 只是他习武日久,对于旁侧动静早已今非昔比,这“马放”如此之下还能躲过自己的耳目,他暗自惊凛此人的本事,绝非泛泛。 他不但惊讶其人身手,更是不解这“马放”的易容本事,这等易容手法可绝非是常人所会之法,这等风池穴易容,自己在诱骗阿鲁台时也曾使用过。 不过他却没那个本事,是张三丰以银针钉入他风池穴中,这才易容。可这等本事需要习练张三丰那等独门易骨伐髓的本事,使得周身骨髓经络焕然一新后才可施展。 否则常人就算是知晓方法,也无济于事,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施展这等独门易容术。 只是这“马放”既没如自己一般学过易骨伐髓,他是如何做到的? 难不成也与张神仙有关!?这太平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大哥,他是块硬骨头。”身后一人轻蔑道:“不若宰了他,取了东西便是!” “马放”摇头叹气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马仲钧趁人之危了!” 他话音刚落便腾身杀来,包元乾被他一掌重伤,如今浑身散乱酸麻,也无还手之力! 只是此刻,几声破风声响起,无数箭矢朝着马仲钧射去,那马仲钧见利箭奔来,只得腾挪闪躲,包元乾则趁机纵身远离之。 “包兄勿急,赵彪来也!!” 只见来者数十人,皆是刀枪剑戟齐上,乱箭将那三人射退。马仲钧自知身份暴露,已拿不下包元乾,恨恨地剐了他一眼旋即率人隐入林中,消失不见。 “赵彪!?”包元乾身受重伤,几欲晕厥,兀自强撑道:“你怎么在此地?” 赵彪赶忙扶住包元乾摇摇欲坠地身形,长叹一声道:“咱们都被骗了!晚间有人报案,说是湖滨发现了一具尸体,我连夜带人去看,才发现这具尸体乃是马放的尸体!!” “什么?马放的尸体?” 赵彪点头道:“这具尸体死了竟有三日之久,所以我才怀疑白日那个马放有问题,我见他白日看你神色不对,仔细琢磨觉得其中必有诡异之处。这才急匆匆赶来,没想到果真是在暗算你!” 包元乾稳住身形,心中忖度今夜他方从罗贯中的盒匣里搜出宫中的太平经就格外离奇。结果连一个安稳觉还未睡踏实,这太平道之人便尾随而来。 这个马仲钧对于罗家布局极为了解,看来这个罗家往日,或许与太平道关系匪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朝服来 罗家乃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巨富,这等陡变自然是满城皆知。也不知从哪里散出的消息,这朝廷派来的大学士,竟然在罗家身受重伤,更是闹地满城哗然。 赵彪知会苏州知府,当夜下令城中捕役,兵士全城搜索三个贼子。 苏州知府听闻堂堂文渊阁大学士竟然被白莲贼人重伤,自然吓地有些魂不附体 这苏州可是朝廷中远近闻名的无白莲匪患之地,没想到包元乾这个“钦差大臣”来了不到一日便受了袭,知府早就三魂丢了七魄,连夜跑到罗宅问候。 虽然知府的品阶高于包元乾,可却高不过大学士,这天子顾问的身份。只见那苏州知府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包元乾没有太多架子便借以疗伤名义别过了他。 那苏州知府心头不放心,又安排了百多名全副武装的甲士驻守在罗宅周遭,这才离去。罗元义阖家老小倒是如惊弓之鸟,聚在阁楼嘘寒问暖。 包元乾虽然猜测这罗家恐怕与白莲教,太平道颇有交集,但是毕竟这事儿怨不得他们,又是罗老爷子的后人,他不愿将事情闹大。 所幸那谶纬老者也无大碍,他方才便跟苏州知府说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牵涉无辜。 罗家青壮则自告奋勇,扛着根棍子站在阁楼之下,当作了门神一般。 包元乾被那马仲钧一掌打在胸口,浑身气血受阻,气息不畅。他端坐于塌上,浑身酸痛气短,只能以张三丰传授的调息之法养神护心。 打坐间,他嘴角黑血滴滴落下,将曳撒下摆染红。半个时辰过去,他意行周天,顿时张嘴吐出一大口郁阻的黑血,这才气喘连连,缓解了伤势。 他以内伤药敷在胸口,起身扶着桌案稳住身形,心道这马仲钧的掌力好生厉害,端地是自小勤加苦练的好手。自己有心算他竟然也失手了,这人的本事绝不可小觑。 包元乾自习武以来,身手乃是一日千里,他心里早已有些睥睨之意,仿佛浑身本事通天,无所不能般,方才会托大。 没成想,人生得意莫尽欢,这才稍有托大之意便失了手。正应了那句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如今回想起那太平道三人,起初是在长兴侯府发现的。从那儿开始这几人便与自己过不去,可致自己于死地的,应该是与纪纲勾结的太平道才是。 难不成这纪纲与耿炳文有着什么往来?他一头雾水,像是陷入了漩涡中,回想起纪纲,太平道,耿炳文还有那纪君娇,这几人真是个个与自己过意不去,纪纲私下与耿炳文有往来也并不奇怪。 他念及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心道这帮子人阴魂不散。可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第二日天蒙蒙亮,这苏州知府便带着两个千户乌泱泱地来到罗宅。 知府直直而入,上了阁楼道:“大学士,我们彻夜搜查这三个贼人。不负所望,当真寻到了三具尸体!” “哦?” 后方一个千户作揖道:“大人,也活该这三人自寻死路,想往太湖中躲避,却误入了赤霞山庄的雷火机关阵,竟被猛火油烧成了三具焦炭,也算是报了大人的一箭之仇!” 见包元乾神情疑惑,那千户便一招手,后方便抬来三张白布裹着的尸首。兵士们掀开白布,赫然露出了里间三具烧的卷曲碳化的尸体。 这三具尸体面目全非,成了脆生生的黑炭,包元乾也看不出个名堂。他只是想着这赤霞山庄什么来路,竟然还有猛火油这等军用之物。 那猛火油在肃州之战时便大展神威,邓平虏借着东南狂风雨夜纵火,竟视水如无物!这三人被猛火油烧成这般模样,究竟是与不是,包元乾无从看起。 包元乾端详间,一道白衣人影自兵士中走出,此人年过半百,鬓发半白。虽然老朽,但一对招子却格外透彻空洞,看地人不寒而栗。 “大学士,我便是赤霞山庄的主人,燕冲。”他侃侃而道,看得出养尊处优,“老夫实在是罪孽深重,这苏州府已多少个年头没有出现白莲教贼人了。万万没想到竟然死灰复燃,还将大人置于险地。老夫这赤霞山庄素来与官府同心协力平匪,却没想到是因为我赤霞山庄疏忽出了这般大事,实在是万死难赎其罪。”caso 包元乾见他谦恭无比,一口气将白莲贼人之事揽在了自己头上,倒让苏州官府长出口气,这等圆滑处世,倒是罕见。 “既然三贼已死于火中,那本官也没什么可追究的。这白莲教无孔无入,也非是一府一庄可以荡平之。本官非蛮不讲理之人,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包元乾眼睛微眯,若有所思,眼珠稍一转动便直言道。 那苏州知府揣着手,如释重负,连连献媚奉承。只见他大手一挥,便有几个军士嘿咻嘿咻地搬来两箱财货,作势便要送给包元乾。 包元乾见又有人送礼,却是欣然收下,与文武官员送礼时的反应截然不同。这些东西不算是党争贿赂,而是苏州知府的掩过的贿银,他有何不敢收下? 不但能收下还能大把大把的花销,这贿银可比党争送来的财宝好使多了,就算用了那朱棣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如今自己被授意要做一个奸臣,那他不贪又怎能附和儒学熏陶的满朝大臣眼中的奸臣? 奉直贪污,实在妙不可言! 包元乾自知大事已毕,苏州不可久留。天蒙蒙亮,便匆匆告别了赵彪,带着罗法尚和书吏马车北转,直往应天府而去。 摇晃的马车上,那谶纬老者还在向那两个吏员痛诉着昨晚被劫持的遭遇,他眉飞色舞,舞动着两只枯手,说地飞沫四溅。 罗法尚看着包元乾凝神静气地模样道:“司业,您的伤无大碍罢?” 包元乾睁眼看着一脸忧虑的罗法尚,知道他担心自己迁怒罗家。揉了揉他头道:“无妨,我与你曾祖乃忘年交,这些小事不怨旁人。这伤,我且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罗法尚点点头,旋即精光一露,凑近包元乾身旁道:“司业,你看这是何物?” 包元乾看去,只见他怀中隙开一条缝,露出了里间几卷残页,正是昨晚的太平谶纬之图! 包元乾会心一笑,这罗法尚果然聪慧,方才自己要离去时人多眼杂,只能使了个眼神看他能否悟到。没曾想,罗法尚果然心有灵犀,将那盒匣内的残图带了出来。 罗法尚悄声道:“司业昨夜才得到其中奥秘,当夜便受到了袭击,学生便想此间之事不可外传也。所以司业看学生时,学生早便心领神会,将之带来交予司业。” 包元乾收下残图,双眼微眯,心头盘算着。死死地盯着车帘沉思,脸色阴翳。 这若要钓鱼执法,没有这图作饵又如何下钩呢?毕竟太平道让自己吃了个大闷亏,这个仇他岂能不报?! 两日后,车马回转应天。 包元乾告别罗法尚并未急着回朝集院,而是第一时间去往阳武侯府。他以免打草惊蛇,只从后院侧门而入,这是薛妩派人看管之处。 护卫见他是自己人,便大门大开,他直入其中。 “包大哥,你这是?”薛妩见包元乾数日不见,一身风尘仆仆沾染血迹的曳撒陡然出现,不由疑惑道。 包元乾道:“侯爷如何?近来阳武侯府可有状况?” “爹爹是一日好过一日,昨日中途竟能转转悠悠地醒来片刻,喂了些粥又昏睡过去。”薛妩欢颜点头道:“这侯府昼夜有影子卫,他们白日扮作仆人,夜晚便隐藏起来,并没有异常。倒是包大哥你怎么弄地一身” 包元乾听到薛禄无恙,心头松一口气,摆手道:“一言难尽,总之要留心侯爷安危。你府上可有朴素些的衣裳,最好仆役穿着也可,与我身上这件对换一番。” “何意?”薛妩不解,他看着包元乾一身染血的绫罗华服,就算要换洗也该是换绸缎才是,怎得要穿下人的衣服? 包元乾解释道:“与我换了下人衣裳,我要即刻去见见你四哥。” 他在苏州虽然取到了图,却吃了太平道一个闷亏,自然也知道这与纪纲勾结的太平道欲致自己于死地。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要抢先一步,看看被薛禄看重的义子薛宗颜手里,会不会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至少,从他嘴里说出,才能确定这纪纲是否与太平道勾结。 “要见四哥?现在吗?”薛妩招呼丫鬟去准备下人的衣裳,追问道。 包元乾点头,薛妩便将他带入一间厢房,不一会儿丫鬟便带了一套下人穿的衣裳来。 薛妩与丫鬟出了房门侍候,须臾间包元乾便穿着一身颇为合体的下人服饰而出,短小精干,颇有些打手气质。 “姑娘,麻烦你了。” 包元乾将染血的华服交给丫鬟,那丫鬟应了一声便带着离去。 薛妩披着一件斗篷便在前引路,包元乾紧随其后,在府后早已有一辆简朴的马车备好,四周街巷中佯作打扫地面的皆是影子卫。 二人登上车,马夫便驾车离去。 “包大哥,你这身伤?”薛妩在车内见着包元乾轻微咳嗽,联想到衣裳上的血迹。 包元乾道:“在苏州遇到了太平道徒刺杀,所幸无恙。所以我才急匆匆而来,要去寻一番宗颜兄。” 薛妩眼眸一眨,凝声道:“刺杀?我听兄长说,他在那日逃命之时,也有三个贼人尾随而来,只不过被他甩脱。包大哥你也遇到了?” 包元乾点头道:“不单是遇到了,而且刺杀我三人正是那日尾随你四哥离去的那三人。只是如今三人化为灰烬,可死无对证,我还是不可妄信他们一面之词。” 薛妩眼帘低垂,喃喃道:“包大哥行侠仗义,解救旁人倒悬之苦。这些太平道徒与你过不去,真是该死。” “什么?”包元乾见她说地轻声,什么解救旁人之类的。 薛妩回过神来,赶忙摆手,“啊?没什么包大哥,到了。” 包元乾与她跳下马车,此处临水建宅,颇为幽静。马车扬长而去,二人推着侧门而入,穿过几道宅院便从暗道而入。 两人一前一后,便看到在石壁旁的床上,正躺着一人。 “四哥。”薛妩上前道。 薛宗颜沉身在床,这几日都是丫鬟偷偷前来喂食照顾,他伤重不能妄动。虽然好了不少,但是仍不能下床。 “小妹你怎么白日便往此处来?”薛宗颜有些急切,“若是走漏消息,切要族诛。” 薛妩安慰他道:“四哥不急,一路有影子卫相随,而且包大哥也来看你了。” “包元乾?”薛宗颜喃喃道。 “宗颜兄,久仰大名。”包元乾上前作揖道。 薛宗颜见一小厮打扮而来,便明白了包元乾也懂得其中要害。只是碍于不能起身道:“包兄,恕宗颜伤重不能起身相迎,失礼了。往日相救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我不是迂腐之人,宗颜兄不必拘礼。”包元乾道:“只是,薛兄可知那日尾随而来的三人是何人否?” 薛宗颜摇头,疑惑道:“难道包兄知道?” 包元乾点头道:“不错,这三人乃是太平道徒,借以白莲教身份活跃民间。他们在苏州意欲对我下手,险些要了我性命。” 薛宗颜恍然,“太平道徒难道侯爷所言当真不假?” “宗颜兄可知内情?” 薛宗颜摇头叹气道:“让包兄失望了,我也是听闻侯爷曾言这白莲教似乎身份并不简单。往日捕获的白莲教徒多是些腌臜之人,可白莲教所做之事可不像是这等底层人可以做到的。所以他就曾言,与纪纲等人往来密切的白莲教,可能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白莲教,很可能是其他人假冒白莲,而阴行诡事。他遭纪纲毒手,我想多半也是寻到了什么眉目。如今听你说起太平道倒是极有可能!” “原来如此。”包元乾沉思片刻道:“敢问宗颜兄,这纪纲是否当真与这太平道有勾结?” 包元乾听罢倒没有失望,他所来就是想知道这纪纲是否当真与太平道有勾结。若是,那他就要借着残图撒网,引饵上钩了。 薛宗颜缓缓道:“侯爷早就盯着纪纲这点心思狗苟,虽然没确凿证据,但是纪纲必然私下与这扮作白莲教的人有往来。往日我不知其身份,如今听包兄点名,倒是恍然大悟。这十成把握没有,可九成却是实打实的!” 包元乾长吁口气,兀自点头道:“多谢宗颜兄,在下了然于胸。” 包元乾嘱咐了金疮药用法后,竟然亲自替薛宗颜换敷了一次药。这一举动倒让薛宗颜颇为感动,薛妩在一旁极为震撼,没想到包元乾以大学士之躯亲自为薛宗颜上药。 包元乾回到宅邸,却见早已有一辆华丽马车立于自家门前。 清儿与阿土正在四下张望,见包元乾走来,不由地喜上眉梢道:“包大哥,包大哥,大喜事登门!” 包元乾原以为是萧仪来了,却没想到这次一反常态竟然并未以中书舍人传召。而是几个头戴三山帽,身着青蓝两色的纯色长衣之人。 这些面白无须,阴柔少阳,端的是宫里的阉人。 为首一人满面堆笑道:“包大人,咱家这是奉旨专来为您奉送朝服与公服的。” 此人面熟,包元乾恍然记起在畅春阁中,那垂泪说话的太监。 “多谢公公。” “害,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必言谢。”那太监含蓄笑道,“这圣上专赐五品朝服,在这大明朝可是不多见。圣上五日后要在奉天殿召开廷议,届时包大人则可着此服上朝了!” 包元乾听着他成了太监的一家人,不由地脊背发凉,下意识的觉察了蛋蛋还在不在。不过这太监说的也不假,自己在朱棣面前说了两侧全是对宫人秉笔有着破天荒的促进,他们知恩图报自然是对自己笑靥相迎。 只是朱棣明日要在奉天殿召开廷议,看来自己这个“奸臣”也要浮出水面了。 第一百九十章 廷议(上) 永乐元年,三月十七。 这一天晨,夜色尚且还蒙蒙亮,上朝的钟鼓之声便响彻在朝集院上空。 包元乾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起,在清儿服侍下穿戴好崭新的朝服,头戴三梁冠便人模狗样地上了马车朝承天门赶去。 大臣们无论品阶高低皆是蜂拥而去,从两道侧门鱼贯而入,生怕落于人后。 包元乾头一回上朝,他将象牙笏板大咧咧地插在后颈上,这般昏头昏脑地被裹挟挤去,他理了理头上摇摇的梁冠,生怕自己一抖给它抖下来了。 “包大人。” “杨大人。” 在人群中,包元乾被人叫唤一声,举目看去,原来是杨荣。杨荣彬彬有礼,包元乾也不好怠慢。如今姜为投了名刺,自己又是大学士一职,自然在杨荣心头自然颇有同僚之意。 只是唯有自己才明白,今日朝会之后,自己恐怕再无任何门路可入。这朱棣显然是想栽培自己,甚至极有可能取代纪纲的地位。 往日的纪纲恭顺如绵羊,朱棣使起来顺手。可是靖难后的纪纲身居高位,逐渐显露出他的獠牙,他私下的蝇营狗苟朱棣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朱棣也在防他,伺机寻找替代他的人出现。 奉天殿内,早已是两班当列,御林甲士伫立四方,大殿周遭旌旗飞舞,钟鼓之声振聋发聩,群臣列于殿中,如履薄冰。 包元乾上玉阶时,听得东西两侧似有象鸣之声,自远处传来。他心头纳闷,这上朝还得要大象相随? 果不其然,这皇帝老子还没到,这东西两侧的大象早已盛装打扮,驼负金银珠宝伫立于玉阶之前的空地之上。 包元乾起先站在西侧一旁,却被周遭的人上下打量,一副好奇地神色。包元乾原以为是自己第一次上朝,旁人不认得他。 可是左右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些人都是燕颌虎须,眼神炯炯发亮,完全不似文人。 包元乾这才恍然,赶紧蹿到对面文官队列去。毕竟,他虽是骁骑尉,可实领的却是大学士之职,蓦地跑到了武官行列里,实在是有些违和。 包元乾攒了攒汗珠,杨荣淡笑道:“包大人,这行列可不能随意站错了。” 包元乾看了这杨荣意味深长的话,自知是一语双关。心道老子不但不能站错,更不能跟着你们文武站,包爷只站皇帝老子! 这些文官行列中,不少人交头接耳,所言的都是据说圣上得了一块玉玺,自天而降,实在是匪夷所思。 杨荣几人与包元乾只处于队列中上位置,而文官首列有两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他询问之下,才得知此二人的鼎鼎大名。 户部尚书,夏原吉。 吏部尚书,蹇义。 包元乾忖度着,这二人分管户部,吏部,足见朱棣对于二人能力的肯定。 此二部门乃是大明朝最为重要的要害之所,尤其是蹇义,身为吏部尚书,便是百官之首,丞相之担。 在这内阁雏形将将形成的永乐朝,内阁并未有阁老之称。此时的内阁更贴近一个顾问出策的功能,而非是中后期百官权力的巅峰。 此时的内阁多是些五六品的大学士,翰林院之人兼任。这些人年纪多在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虽然靠近天子,但品阶与夏原吉,蹇义二人的尚书之职实在差的太多。 而那赫赫威名的司礼监,在此时也不过是大内十二监中一个并不起眼的部门。论及在永乐朝的地位,东厂还未诞生的司礼监,此时地位甚至不如郑和所在的内官监。 不过,因为自己的提议,让朱棣龙颜大悦,甚得皇帝青睐,曲意迎合在不知不觉间,恐怕这个司礼监的历史将会被提前。 而自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后,这吏部便成了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也一跃成了百官之首,吏部尚书常常自称己为“太宰”,意喻这个职位便是昔日之丞相。 如今的蹇义担此责任,无论是资历还是名望,都堪称文臣第一人。杨荣,杨士奇这些内阁之人见之蹇义,还是略逊一筹。 只见群臣入列,承天鼓足足响了九通,又是钟鸣之声大响,朱棣这才缓缓走出。一身常服在太监的扈从下缓缓登上宝座,他眼神深邃胸怀思虑而来,显然不是一场平凡的早朝。 纪纲作为锦衣卫的堂上官,则站在朱棣左前方带刀侍立,这也是唯一一个臣子可以登上金銮殿玉阶的机会,这纪纲的权力实在不容小觑。 杨荣几人看着朱棣身后竟然跟着几个太监,眼神闪动,面露愠色不满,显然是被这一变故极大的牵扯了情绪。几人互视一眼,都在盘算着如何对这些阉人发难。 而包元乾看在眼中,却知道果然不假,朱棣早就有这个心思,只是自己提了出来,恰巧地迎合了圣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倒是很自觉,见朱棣坐定早已跪伏山呼万安,其声震彻,响动门扉。 朱棣似乎极为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至尊之位,百官跪伏片刻,他微微闭目感受着这帝国至尊的权力,在此刻这些养尊处优,权势赫赫的公卿百官,无论是心服口服,还是口服心不服的大臣皆匍匐于自己脚下。 那种睥睨天下的尊崇,独一无二的权力像是毒药一般,让他着魔。他靖难数载,出生入死所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直到好一会儿,朱棣才意犹未尽地缓缓说出“平身”二字。 “谢万岁!” 百官平身后,包元乾不老实地左盯右看,仿佛极为好奇般。他不知早朝会商议什么,又有何人开此局,那印象中的“有事上奏,无事退朝。”这句话也迟迟没说,场面就这般尴尬下来。 就在此时,文官中走出一人,身着五品官带,正是解缙。 解缙立于正中,款款而谈,眉飞色舞,朱棣也是略有喜意。 解缙好功贪面,如今编纂永乐大典自然是朱棣的红人。他借着早朝的机会汇报工作,添砖加瓦一番鼓吹,倒是让人啧啧称奇。 只是包元乾却不以为意,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解缙贪功好进,所编纂的永乐大典绝对不会让朱棣满意的,如今吹的越厉害,届时摔地便越惨。 显然今日朱棣的心头事并不在大典之上,那解缙高谈阔论便随意赞劝了两句,便一揭而过。 解缙刚刚入内,另一个文官便走出来,此人长髯炯铄,昂声道:“兵部右侍郎方宾,有事启奏!” 此人言语作罢,武官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阴沉着看着他。 “准!” 朱棣眉头一抬,似乎等来了上钩的鱼儿般。 “启禀圣上,昨年鞑靼袭击我北平、山西二行都司,虽被我大军击败但至此袭扰不断,以及那兀良哈三部,伙同鞑靼屡屡犯境。自永乐元年初不到两月时间,便已南下抄掠数次。”那方宾举着笏板道:“臣冒言,望圣上征发大军北上,犁庭扫穴,一举而荡平二贼,可保北疆万年永宁!” 他此言一出,文官行列都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般。不少文官都纷纷赞同方宾提议,声称天朝大兵一至,群邪辟易! 而对面之武官却截然相反,一脸叹气地模样,不少人摇头颇为低沉。 其中一人,像是个儒将般,金额玉面而出道:“启斌圣上,臣李彬认为方大人此言实乃不妥,与纸上谈兵无异。” 朱棣眉头一抬,“哦?丰城侯有何高见?” 李彬淡淡道:“靖难数年血战,大明损耗极为严重。光河北,山东及江淮两地士卒死伤便极为惨重,兵额缺损十之四五,人心思安厌战。百姓嗷嗷待哺,将士斗志不昂,仓促出征实非上策。” 他话音一落,武将们纷纷赞同,附议。 方宾上前对峙道:“我大明富有四海,兵甲百万,即是北地兵困尚有天下之兵,何愁灭不得区区鞑靼,兀良哈?!丰城侯何以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家威风?” 李彬哂笑道:“我早说方大人不知兵,岂会夸夸其谈。殊不知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乎?我大明虽然富有四海,也不能轻易屡兴征伐,折腾地民不聊生!若连年兴兵,民怨沸腾,不是你我的人头可以了事的。” 胡广出列驳斥道:“丰城侯此言差矣,我等文人尚且不贪生惧死,尔沙场武将何以如此惜命?都说古来文死谏,武死战。可我大明朝的武人们却如此贪恋荣华,难不成这应天府将你们的血性都洗干净了不成!?” “胡广,放你娘的屁!” 李彬还未说话,武将为首一人,虬髯狼面,他断喝一声骂道。 “淇国公,你怎可污言秽语,有辱斯文!” 胡广气急,却碍于丘福身份不敢回骂。 包元乾第一次见到丘福,此人鹰视狼顾倒是气度不凡,只可惜教子无方,生了个畜生,他也难以高看此人。 丘福乃靖难第一臣,说话极有分量,指着胡广鼻子骂道:“你胡广是个他娘什么东西,靖难时不过朝廷一七品翰林小儿,投降挺快。蒙得圣恩拔擢入阁,便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老子们武人在战场上爬冰卧雪,血肉当涂之时,你狗日的在应天风花雪月,声色犬马,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丰城侯方才哪句话说错了?我们众将士自北平打到应天,沿途之惨状你可曾见过?你们这些穷酸文人动不动便妄言刀兵,当真是动动嘴皮子,反正自己也不必上战场,死的也不是你们就可以大放厥词了!?” 他声如洪钟,震地胡广喘着粗气难以回嘴。只是又有两个文官跳出来反驳丘福,武将这头也不示弱,跟他们大肆争吵,一时间宽广壮阔的奉天殿成了菜市场。 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朱棣倒是不以为然,只是斜靠着龙椅,捋着长髯看戏般地看着文武争吵。 包元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见为首的夏原吉,蹇义二人不置可否,显然是官场老贼了。 他虽然看不起丘福,但是此人话粗理却不粗。后世都说什么武主战,文主和,其实都是狗屁。 真正上过沙场,知道战场带来凋敝的武人往往是深知敌我双方态势的,往往主和的是武将们。 他们深知明明可以用其他方法解决的问题,若是非要轻言刀兵战争来解决,那一定是两败俱输。 所以古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而往往是高谈阔论的文官腐儒,才是坚定的主战派。因为这些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有人去打,有人去死,赢了是他们决策有功,输了便一股脑扔在将领头上,何乐而不为? 就如同晚清时,甲午战争李鸿章等北洋改革派人留过洋,熟知敌我态势差距早已改变。是绝对不可轻言开战的,一旦开战很有可能失败。所以在甲午战争前的战和议论上,李鸿章是坚决主和的。caso 而饱读诗书,没有留洋,缺乏对外认知的保守派翁同龢等人却坚决主战。认为大清天朝上国击败一个区区四岛小国,不过是弹指既破。 可事实则是,翁同龢等人高谈阔论之下,北洋水师战败,北洋陆军自朝鲜一路败退回国,统率叶志超成为了替罪羊。 到了丢人现眼签字画押时,这大义凛然的翁同龢便消失无踪了,还是由李鸿章亲自去签订的条约。所以这主战的未必是忠臣,主和的也未必是奸臣。 包元乾深知这些腐儒给朝廷带来的灾难,绝不亚于什么土木堡王振之流。 如今靖难初定,百废待兴。大明虽大,也经不起连年征伐。这丘岳,李彬虽是武将,却比这些文人更加知道刀兵不可轻举,一旦失利江山则有倾覆之险。 而且他一个后世穿越者也明白,明成祖五征漠北也是在永乐七年以后才有的事。这七年朱棣自己也心知肚明,江山不稳,民生不起,怎可轻易对塞北刀兵? “众卿家不必争怒。” 一声缓缓而来,虽然不大却平息了争吵的文武,这些文武争吵显然也是吵给朱棣看的,见朱棣发话了,自然也就闭上了嘴。 朱棣见文武吵地兴起,气氛正到时候便长声唤道:“今日文渊阁大学士包元乾,可否来朝?” 包元乾这回倒没像会同馆那般冒冒失失,他早便有了准备,抽下后颈插着的笏板,便自杨荣身旁走出道:“启禀圣上,臣在此。” “众卿家何须面红耳赤,此人便是大同之乱的首功。”朱棣嘴角上扬,意味深长地看着满殿之臣道:“他对于鞑靼实力便最为烂熟于胸,不妨听他怎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廷议(下) 朱棣一言既出,满堂公卿大臣投来目光,像是万箭穿心般把包元乾打量了个遍。 包元乾旁若无人,有模学样地举起笏板。他方才不知道朱棣想以什么破局,不过如今看来他却猜了个七八分,这事还得是要自己起这个头。 “启禀圣上,塞北诸部所图的不过是蝇头小利。他们南下劫掠无非是边境关口闭塞,物资获取极为困难,才会铤而走险。”包元乾心思飞转,缓缓道:“若是能在边境由官府开设几个互市之所,能够以和平的方式交易物资,那鞑靼人又有谁愿意刀口舔血,铤而走险呢?” 他此言一出,杨荣等人面色暗沉,皱眉不解,可他们是明白人,心思早都活络起来。心道这个包元乾以文官大学士之职,竟然并未替文官说话,反倒是赞同武人们主和的建议。 “包元乾,你好生放肆!”身侧的方宾指着他骂道,“我泱泱上国,岂能与一夷狄妥协互市?!圣上,此人乃巨奸,此言当诛!” 朱棣虎目微眯,自带三分笑意不置可否。 包元乾则对方宾道:“我只是对淇国公与丰城侯提议深表认同,如何就成了巨奸?互市若能替代战争解决棘手难题,又何尝不能一试?方大人可知大军出塞一回,需要征调多少将士,民夫?要花费多少万两库银?又需要调集多少万石粮草?阻塞的北段大运河又是否能承受这等体量的粮草运输?” 战争打得不是军队,而是粮草。一万人的作战军士,至少需要三万至五万的民夫在后运送粮草,连绵不绝,一日不敢歇。 这些粮草不可能单单从民生凋敝的北方筹集,而自南方而来便会遇到堵塞的运河北段,这些粮草根本不可能从水路运来。只能靠着人背马驮,翻越太行,燕山等群山而出,艰难出塞,其困难可想而知。 方宾高谈阔论道:“战争岂有一成不损的?若是一战功成,即使承受些许伤亡为代价也可一劳永逸!” “昔日可以,如今却决然不成!”包元乾厉声断道,“丰城侯已言再三,靖难数载,国力损耗极重。如今正当是修生养息之际,岂能再动刀兵北征?方大人可曾想过,若是鞑靼避而不战,声东击西,我军粮草迁延日久,乃是何等的损耗?一万人一日便要吃掉一百石粮草,十万大军便是一日一千石粮草。若是旷日持久,北地凋敝的民生能否久持?南方的粮草又能否即时运抵北地?若是一战失利,转瞬便是攻守易势,届时不单北伐无功,甚至还会将战火烧到长城以内!” 李景隆暗自点头,见包元乾果然在替武将说话,心头自然欣喜。他走出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包元乾言之有理,如今大运河阻塞不通,实在难以承受大军北征之需。” 包元乾道:“再说微臣此意,也绝非媾和鞑靼。” “何意?”朱棣依旧不置可否,淡淡问道。 包元乾其意,知道是时候由自己把话题带到他想听得地方了。 他恭谨道:“这些塞北诸部,贪财好物,目光短浅,乃是得过一日且一日。微臣请求互市,只是为了给大明休养生息而争取时日,其一先以互市此等温水煮蛙之策麻痹鞑靼部落,让他们认为大明妥协无暇北顾。其二则是攘外必先安内,如今白莲猖獗,人心散乱。需得大明数年后处理好这等内政民生,疏浚运河,有了狮子搏兔之力,万无一失时再行北征,鞑靼定当仓皇北窜,那才是一劳永逸之策!” “好,不愧是大学士,好一个温水煮蛙,攘外安内之策。”丘福率先附和道:“圣上,臣认为大学士这番话,实在是妙的很!” 包元乾听丘福应和自己,心头自觉好笑,心道包爷不仅说话妙,一枪搠死你儿子更是妙上加妙。 朱棣含笑点头,瞥向一旁夏原吉道:“夏爱卿以为如何?” 夏原吉应声而出道:“臣执掌户部,深知朝廷举步维艰,不宜北伐。大学士方才所言句句在理,臣并无异议。” 夏原吉乃文臣中一言九鼎之人,他既然都这般附议,文臣中虽然不少人窃窃私语,不过也不敢再进言。 黄淮,解缙二人拐了杨荣一下,抛去了不解地神色。杨荣斜目看着包元乾,直皱眉头却一言不发。 朱棣听了夏原吉的话,这才呵呵兀自淡笑起来,缓缓起身负手踱步道:“朕自以为包元乾言之有理,如今这白莲猖獗,为祸一方,实在是肘腋之患。若不除此内贼,安可言北伐鞑靼?!” 他语气陡转之下,冰彻透骨。下意识地瞥向了一旁的纪纲,纪纲赶忙跪地。 “可身为天子耳目的锦衣卫却数次捉拿不力,甚拂朕意。朕克承大统,这才破例启用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军却玩忽职守,区区一白莲教竟然屡屡追查不力,甚至让之与浪人勾结刺王杀驾。”朱棣拳头握地咯咯作响,冷冷道:“朕虽为九五,却耳目失聪,小憩之时都只能让宫人值守,锦衣卫实乃让寡人失望。”筚趣阁 “臣罪责难逃,辜负圣心,请圣上治罪!” 纪纲跪伏一旁,高呼请罪,奴颜婢膝至极。 朱棣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扫视群臣,群臣都缄默不语,就连方才吵得最厉害的方宾,胡广也靠向一旁,生怕惹怒朱棣。 包元乾旁视两侧,见一个个都像缩着头的乌龟,他轻叹一声心头思索一番,眼神抬起直视朱棣。 跪地昂声便道:“臣有一策,可使白莲旋而覆灭,又可使圣上高枕无忧!” 他一言既出,文武两侧大臣都注视着他,心道这厮这个时候来触霉头? 朱棣展颜一笑,大喜道:“哦?快快起身,你可有什么良策?!” 包元乾起身躬揖道:“启禀圣上,臣认为锦衣卫之不力,多源自于其权势过于一家独大。除了圣上之外,极少有人可以辖制锦衣卫,还极有可能成为某些野心之人的囊中私物,假公济私。” 杨荣几人听罢,眉头一抬,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个包元乾方才虽然站在武人一侧,没想到转头便给了武人一个下马威。 这锦衣卫可是赵曦与纪纲共掌,就算纪纲与之不是一派,但是赵曦可是被包元乾一番话实实在在给得罪了! 果不其然,李景隆与赵曦眉头紧蹙,眼神愤恨且不解地看向包元乾。纪纲咬牙切齿,阴狠地看着包元乾。 朱棣兀自点头,得意之色涌现,包元乾趁热打铁继续道:“臣建言,可将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二司,以北司执掌事宜,再以南司监察北司,如此一来定能杜绝锦衣卫上下沆瀣一气,自成一派!” 朱棣还未说话,一旁的胡广便挤出来道:“大学士此言实乃治国忠君之言,臣附议!” 另一人才气翩翩地走出来道:“臣杨士奇,也附议!” 文官们闹哄哄地,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紧随其后。 朱棣见文官这般表态,一副事成窃喜的神采看着包元乾,静待他的后文。 包元乾作揖,缓缓道:“除此之外,应再分从中拨半数锦衣卫而设立一缉事处与原锦衣卫并立之,同掌锦衣卫之权。” 杨荣几人窃喜不已,见一旁武官群体愁眉苦脸,暗道武人中最为要害的锦衣卫也有这一日。他乃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又岂能看不到朱棣听闻包元乾的建言后,龙颜颇悦? 朱棣点头,与包元乾一唱一和道:“可缉事处又有谁来执掌?若是再从锦衣卫中挑选,岂不又行往日重蹈覆辙?” 朱棣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包元乾又怎会不知? 包元乾淡笑道:“圣上可任亲信之宫人执掌缉事处,行提督之责,与锦衣卫互为掣肘,与锦衣卫协商共事,日日汇报于圣上,这白莲之事不过弹指可破。另可在司礼监设置内书堂供其读学,以近公文批红,转呈圣上过目批驳,如此一来圣上便可高枕安眠,不忧朝局诸事。” 他此言一出,文武哗然。蹇夏二人对视一眼,嗟叹不已。 那方才说自己妙不可言的丘福,如今也瘪了气。 方才还窃喜不已的杨荣几人,转瞬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包元乾竟然是拳打武将,脚踢文官,那是一个也不放过! 杨荣起身道:“不可,圣上不可!” “尔狼子野心,方大人方才果然说的不错,尔乃巨奸!”胡广撩起下摆,急匆匆走来指着包元乾骂道,旋即又对着朱棣道:“圣上,此人心术不正,妄图祸乱朝纲。臣冒死谏言,立斩此贼!” 赵曦伏地进言道:“圣上万万不可,宦官不得干政乃是太祖遗制。圣上奉天靖难,乃是承太祖之业,又怎可启用宫中宦官!?” 李景隆几人都是山呼“不可”,以祖制以敲打朱棣,让他不得妄动。 朱棣虽然胸有成竹,但是面对满地跪伏的文武群臣,有些丑话却不能让自己这个天子说出,这黑锅自然是要有人背的。 他炯炯眼神直射包元乾,当此要害局面,唯有静待他的破局之言。 包元乾看着四周匍匐众人,摇头放声而笑道:“诸公食君之禄,却为己分忧。冠冕堂皇以祖制言之凿凿,殊不知却是言行相诡。赵大人所言太祖遗制说得极好,可是下官却记得早在洪武二十六年便废止了锦衣卫,不知这算不算是太祖遗制?” “你!”赵曦扭头怒道,“锦衣卫乃是当今圣上复立,你狗胆包天敢质疑锦衣卫!?” 包元乾冷笑一声,淡淡道:“那赵大人的意思是,圣上违背了祖制?我大明以孝治国,你这可是给圣上泼脏水,暗指圣上不遵祖制,不守孝义?!” 赵曦气急,一时间却被怼地哑口无言。这锦衣卫确然是明太祖废止,如今被朱棣破例启用,已然是不守规制了,如今包元乾往他头上泼脏水,他岂敢胡言乱语。 胡广起身道:“圣上,这宦官岂能有干政之人?宦官不过是一侍候之宫人,身上既无功名,又无军功之劳,有何资历独设一缉事处,竟然提督锦衣卫!?那内书堂更是有违祖制,此贼乃千古第一巨奸,当杀!” 杨荣与杨士奇二人也纷纷出列,高呼不可,直言昔年唐末衰败便由宦官掌权伊始。 方宾更是气急败坏,直言死谏要与包元乾这奸臣同归于尽。 这文官为锦衣卫说话,算是这朝堂上不可多见的奇景。往日对于锦衣卫,这些文官都是哀其不死,怒其不灭。 照理说就算宦官提督锦衣卫,他们文官也是乐享其成。可是包元乾说到司礼监内书堂,涉及到了文人的权力,眼见宦官这第三方势力崛起,他们再也无法忍受,转瞬间竟然替锦衣卫说起了话。 包元乾抚掌道好,笑道:“胡大人,杨大人说地极好。大明有规制,这无军功,无功名又无举荐之人不得为官。那我想请问胡大人与二位杨大人,你们是洪武朝的功名还是如今永乐朝的功名,何以任得大学士一职!?” 他此言一出,几人瞠目结舌。 奉天殿内谁人不知,这几个内阁之人多是建文朝的进士状元。照法理来说,朱棣不承认建文朝,乃是克承洪武朝,那么这些建文朝的进士状元就不具备合法性! 满堂公卿大臣噤声不言,生怕惹来杀身之祸。可包元乾却不惧怕,如今被朱棣授意对付这帮子文臣武将,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定然是要豁出去了。 别人忌讳不言的,他偏偏要直言不讳。今日这事若是办得好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办砸了那就等着朱棣磨刀霍霍罢! 果然朱棣闻言不但不怒,反而叉着腰颇为不羁地看着吃瘪的群臣,直直点头不已。 胡广气急,指着包元乾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荣却不愠道:“我等虽是伪朝罪臣,可却也是圣上钦点入阁,包大人可是对圣上之意不满?” 包元乾还施一礼道:“杨大人,岂敢岂敢。我的意思是,圣上既然可以不遵祖制,以国家之忧而破格提拔你们这些伪朝罪臣,重设锦衣卫。又为何不能乾纲独断,设立缉事处,再以宫人秉笔呢?难道在诸位文武的眼中,只有自己才是柱石,旁人都是齑粉。还是说诸位大人其实是在结党营私,而不容他人染指?无论如何,我还是奉劝杨大人一句,你吃的是大明朝的粮,可别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胡广骂道:“狗贼!竟在奉天殿内巧舌如簧,搬弄是非!” 包元乾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对着朱棣一拜道:“圣上,臣有罪。” 朱棣淡笑道:“何罪?” 包元乾道:“请圣上治臣妄言之罪,正如胡大人所言,臣巧舌如簧,妄言大政。只是既然胡大人说要遵守祖制,宦官不得干政,那还请圣上依他所言,谨遵祖制,立刻废止锦衣卫再罢免胡大人,杨大人几人的官职,依祖制治其效力伪朝之罪。如此一来,可彰显圣上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必然能使百官信服,天下称颂。” 他这招以退为进,已然将文武两派利益与宦官绑在一起。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遵守祖制,那我包元乾便以此之矛破尔之盾。 既然遵守祖制,那便一视同仁。宦官确然不得干政,那锦衣卫也该废止,内阁几人更应治罪,一应祖制。 虽然他知道朱棣不可能真的治罪几人,但是这便是话术的机锋。这几人心里有鬼,问心有愧,是以罪臣身份被启用,底气就不足。 他们若是再反对,自己便容易被人诟病功名与锦衣卫的合法性,若是不反对,那就作势宦官坐大,如此一来便是进退两难。 “你!!”胡广气急,挥着笏板变要来敲打包元乾。 包元乾何等身手,这胡广一介书生还未到他身前,便被他一搡摔在地上,“哎哟”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 解缙高呼:“这包元乾好生大胆,竟在朝堂中殴打大臣!” 如今他也没了往日文渊阁中和煦的神色,三言两语便要捞起袖子上前,却听朱棣厉声道:“放肆!!” 朱棣一声龙吟虎啸,震慑了满堂公卿,解缙也不捞袖子了,赶忙跪地不敢抬头。 朱棣坐回龙椅,倚身道:“岂有此理,朝中大臣当殿互殴,败没了大明朝的威严。肆无忌惮,胆大包天,眼里可曾还有朕这个天子!?” 百官匍匐,胡广,解缙二人颤颤巍巍,汗珠直落。 包元乾虽然跪伏着,却心中早料到此。自己这个“奸臣”当了,帮朱棣怼哑了这些书呆子,自然也该他出场,轮到各打五十大板的时候了。 朱棣冷笑一声,“胡广,解缙二人身居要职,却行事浮躁,当殿失态,着当值锦衣卫将二人拖出,各打三十大板,再依祖制追其效力伪朝之罪!” “圣上!” “拖出去!!” 朱棣糙手一拍龙椅,虎目圆瞪,龙颜大怒震慑了二人,锦衣卫赶忙上前拖走二人。 “文渊阁大学士包元乾,妄言大政,犯忌祖制。着革去其五品冠带,罢免大学士一职,即日贬往锦衣卫驯象所任司吏一职!” 他一气呵成,倒把包元乾说呆了。 包元乾虽然知道朱棣会借机把自己和反对的人各打五十大板,却没想到竟然让自己去养大象! “沐君娇!”包元乾恨恨道。 他忽然想起在国子监时,那沐君娇昂起的骄傲下颌,贬自己去养大象,必然有这沐君娇的缘由,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她洋洋自得的跋扈面容了! 原来并非是沐君娇说话没分量,而是朱棣算盘打得好。沐君娇估计早就告了状,只是朱棣一直把自己当成个棋子,一直用到现在。 如今趁着自己背锅的时候借机贬谪去养大象,这也遂了沐君娇的愿。实在是一石三鸟,老奸巨猾!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鱼吃小鱼 驯象所,乃是隶属于锦衣卫下辖直属衙门之一,是一处千户所。 这驯象所供养的大象,都是从广西,云南二处驯象卫所捕获的大象而送来。 在入京前需要经过驯象卫简单的驯服,然后送到应天府的演象处调教,其中温顺优胜者方才会上交给这驯象所,进入锦衣卫的编制。 所以一般进入驯象所的贡象,皆是一等一的温顺,如不是那日沐君娇肆意骄横抽打,这贡象也不至于发狂。 驯象所衙门设有五品正副千户二人,从九品的司吏二十四人,仓攒典一人,象奴若干。 原本这驯象所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提督,但是自三月十八伊始,朝廷便急急颁下圣旨,将驯象所从指挥使赵曦手中抽剥而出,暂属宫中司礼监管辖。 这让驯象所上至千户,下至象奴都有些迷茫不解。他们吃地是锦衣卫的铁饭碗,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听司礼监的差遣,一时间都有些人心惶惶,心道自己这世代吃锦衣卫的粮会不会就此中断? 不过一连数日,似乎各方收来消息并没有听闻圣上要将驯象所裁撤出锦衣卫的意图,他们依旧是锦衣卫编制,只是直属上司改变了,这倒是大明朝破天荒头一遭。 他们不知朝廷上那日鸡飞狗跳的变故,多方打听下这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叫包元乾的文官,在朝堂上语不惊人死不休,将好几个内阁大学士都扳倒了。 几人在朝堂扭打,惹地圣上大怒,责罚了几人。虽说是各自受罚,但是朱棣旋即又将驯象所转交于宫中司礼监掌管事宜,这让驯象所的老油条们闻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政治意味。 常常暗自悄声讨论,这圣上虽然一碗水端平惩治了几人,还将那包元乾贬谪往驯象所,但是似乎却采纳的包元乾的建议一般,实乃明贬暗褒。 兀自揣摩这包元乾看来颇得圣意,虽然被贬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转圜之处,若是旁人,早便没了项上人头,岂能还会让他来驯象所?他们念及此处,纷纷直言此人有三头六臂般招惹不得。 而这个三头六臂之人,在被贬的第二日便到了驯象所报到,驯象所上上下下见他如同阎王登门般,纷纷敬而畏之。 “陈千户,你可知近日圣上在东安门外正在筹措一缉事处?我听闻锦衣卫中好几个千户所的同僚都收到了调令,就如同咱们听命于司礼监一般,怕是已不由镇抚司统辖转而听命于这成立的缉事处了!” 驯象所廊道中,一个身着五品冠带的锦衣卫悄声对着身旁同僚悄声道。 那陈千户凑近低声道:“可不是,彭戬兄有所不知还不止于此,那镇抚司似乎也要一分为二,以南司察北司,原先大肆反对的文武可是噤若寒蝉,那几个戴罪的大学士也纷纷不再劝阻圣上遵守祖制,默认了缉事处与内书堂!我看那这锦衣卫要变天咯!” 自从廷议后,包元乾被贬谪,朱棣也当殿声称要遵守祖制,废止锦衣卫,并追究杨荣几人效力伪朝的往罪。文武这一下都傻眼了,没想到被自己常用的武器被朱棣用起来如此顺手。 朱棣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既然遵守祖制那便一视同仁。锦衣卫,内阁之人一并废止,缉事处,内书堂也可不必增设,有理有据。 但是这些既得利益的文武岂能舍得将自己要害的权力,与一个将将冒头的东西同归于尽?以大换小实在是赔本买卖,他们见皇帝如此发话,只得纷纷上书支持两处开设。 这锦衣卫得以保全,内阁几人也保无虞,这缉事处与内书堂嘛,自然而然也就光明正大地与之同步筹措起来。 满朝文武,被制衡之术压地哑口无言。 彭戬感叹道:“真没想到,这朝中竟然出了这么个人物,竟然真能以泥鳅之躯撬动锦衣卫这块大石板,怪哉怪哉!” 陈千户笑道:“彭戬兄,不是此人单打独斗厉害,而是他懂得迎合圣意之术。若圣上无意动锦衣卫,又有哪个狗胆包天敢动?” 他意味深长地说罢,拍了拍彭戬的胸口。 彭戬恍然大悟,不由地摇头道:“难怪我说此人竟然没被诛杀,虽说被贬往咱们驯象所,不过比起那挨了板子还戴罪的内阁几人,倒是不止好上几筹。陈放兄高见,高见!” 陈放负手叹气道:“不过经此变故,也不知对于咱们驯象所锦衣卫是福是祸啊。如今听调司礼监办事,恐怕便很难再调回镇抚司了,你我二人也该是时候考虑改换门庭了。”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如今镇抚司的上司管辖不了自己,宫人宦官的权力初露锋芒,他们二人都是老油子,岂能不知道取舍之意? 彭戬诡笑道:“陈兄何必忧愁,咱们这驯象所不就有一尊新大佛?有他在,何愁没有门路?” 他说罢向前挤眉弄眼了一下,陈放举目看去,一人正端坐于象房前的饲料槽上,出神地把玩着手中的驯象鞭。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五六日前才到任的驯象所新司吏,包元乾。 他们二人在趣聊间,已然踱步入了驯象所里间的象房处。 陈放见到包元乾,心头一咯噔,赶忙与彭戬大步驱身前往。 “见过包司吏。”二人恭敬作揖,对包元乾问好。 包元乾正出神琢磨着心头事,忽然被二人一喊回过神来,只见两个五品冠带的千户对着自己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作揖,实在是好笑地紧。 不过他来此数日,早也就习惯了,他虽是从九品芝麻官,也就比象奴高一截。但在这驯象所中却是鼎鼎大名,无人敢惹。 “见过二位大人。”包元乾跳下槽木,还礼道。 他头一天上任,这两个正副千户还不怎么为意,但是后来便逐渐开始对自己恭敬起来,仿佛自己才是驯象所的长官,他们才是下属一般。 陈放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包司吏折煞我二人了。” “二位大人如此客套,真让包某不知所措,生怕坏了规制。”包元乾轻叹一声,“毕竟下官只是一个贬谪之人,若是被那督察院得知,怕不是又要弹劾下官,倒是无妄之灾。” 彭戬作揖谄媚道:“哎哟,包司吏真是深藏不露,这谁人不知司吏您看似被贬,实则是圣上回护啊。您这尊大神又岂能在我们小小的驯象所久留,想必不消多日包司吏定可再度高升!” 彭戬说罢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包元乾腰间佩戴的绣春刀,包元乾淡淡道:“谬赞。” 那陈放道:“圣上虽贬谪司吏官职,却保留了这绣春刀。司吏可知这绣春刀满朝文武,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足见圣上垂爱。” 二人皆是人精,看着包元乾佩戴绣春刀心头早已明白。 包元乾知道二人想法,如今宦官势力抬头,他又是这第一“功臣”。饮水思源,自然常有司礼监宫人与自己往来,这二人想改换门庭,如何不谄媚于自己? 不过二人话倒是不错,朱棣为了安抚沐君娇将自己刻意贬谪此地,却并未收回御赐的绣春刀,也仍旧住在五品规制的朝集院。 他还将驯象所划归司礼监,还将应浩所辖的百户一并划归缉事处,完完全全是避免了赵曦或是纪纲对自己的打击报复。 如今绣春刀挂在身上,又有司礼监回护,他在驯象所那可称的上横行无忌,自己的工作都有象奴来完成,时不时还能让象奴牵头大象出来供自己玩耍,比起那累死人的司业和大学士,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可以说如今他才是驯象所的第一把手! 三人就在互相奉承间,突然一个锦衣卫跑入,禀报道:“大人那,那沐小郡主来了。” 包元乾一听,头皮都快炸了。 他虽然在驯象所过地优哉游哉,快活无比,活似个土皇帝般,但这些快活潇洒是要建立在沐君娇不来打搅自己的前提下。 他起初还以为沐君娇会趾高气昂地杀过来,看自己笑话。不过来驯象所已有数日,却迟迟不见这臭娘们找自己茬,他原以为是沐君娇贵人多忘事,把自己这个小虾米给忘却了。 包元乾这几日还说既然这臭娘们记不得自己,当然是极好。包爷替皇帝老子解决了难题,深得信任。又在这驯象所快活,静待启用便是,这沐君娇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日后再也没有交集才是。 没想到还没高兴几日,这尊煞神当真便来了,当真是牛皮糖一般挥之不去。 陈放与彭戬二人也是面带愁容,这沐君娇不受包元乾待见,更加让他们二人苦大仇深。 上回在秦淮河戏象,这沐君娇肆意鞭打贡象,致使贡象坠河。这事儿虽说是沐君娇一力承担,可他们身为驯象所的长官还是受了镇抚司的责骂,还扣了一月的俸禄。 如今这小姑奶奶又来了,若是再整坏一二头贡象,那他们怕是连官也做不得了。 包元乾赶忙道:“二位大人,这姑奶奶八成是冲我来的。你们且去应付应付,就说我今日告病在家,并不在驯象所。” “这”陈放有些为难,他实在是惧怕这颇有权势的小郡主。 这小郡主可是圣上下旨,让百司无不顺其作乐,讨好于她。 包元乾见二人为难,便贼兮兮道:“若是她知道我在此处,必然会大做文章,肆意打击报复我,端地是要将这驯象所掀地天翻地覆。她吃了闭门羹自然会悻悻离去,不再会于驯象所寻麻烦,这也让二位大人省了事儿。” 二人对视一眼便答应下来,“那司吏可要藏好,若是被这小姑奶奶撞见,我们二人可就吃罪大了。” 包元乾点头,旋即窜向驯象所中的隐秘之处。 彭戬苦恼道:“陈兄,走罢,去迎迎小郡主。” 陈放轻叹一声,无奈地摇头,心道这两方他们是谁也得罪不起,一个是圣上红人,一个是西南柱石的千金。 此二人可算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他们这两个虾米。 二人转身直往堂前而去,绕过屏风便见到一个脚踏流云白靴,身着水墨流衫,长发如瀑的高挑女子,正负手俏立于堂中四下观望着主堂梁柱。 她的身后则是八名身着锦绣曳撒的侍卫,黝黑焦黄的皮肤,耳悬大银环,一看便是西南土司手下的精锐侍卫。 一堆司吏跪在两旁瑟瑟发抖,生怕这小姑奶奶选到自己去调配大象,上回丢象之责可是有两名司吏被免了官,他们如今见到沐君娇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司吏好不容易混上官位,虽是九品芝麻官但待遇还算不错,一家老小可就指望着吃这口铁饭碗过活,若是出了岔子怕是当场下岗才是。 “下官驯象所千户,陈放。” “下官驯象所副千户,彭戬。” “见过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二人老练地作揖单膝跪地,见沐君娇让二人起身,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陈放满面堆笑道:“不知郡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这大象都在休沐期,恐怕” 沐君娇言笑晏晏,一抬黛眉道:“今日不为象来,专为一人而来,你不必惊慌。” 陈放道:“敢问,所为何人?” 沐君娇臻首左顾右盼,扫视了两侧的司吏们,疑惑道:“听闻驯象所近日刚到任了一位新司吏,唤作包元乾的是不?” “是,不错,是有此人。” 沐君娇听罢知不假,眼珠灵巧一转,捂嘴娇笑,“如此甚好,陈大人还不速速将此人寻来,本郡主要传他来见!” 彭戬作揖道:“郡主有所不知,包大人偶感风寒,今日于家中养病并未来驯象所公干。” “是,彭千户所言不假。” 沐君娇“哦?”了一声,皱着黛眉打量着二人,莲步轻迈围着二人转了两圈,直看地两人额头冒汗,浑身难受。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强人所难了。”沐君娇仿佛旁若无事般,淡淡道:“那包元乾负责的是哪一班象房?” 陈放道:“回郡主,是甲字第一房,只是今日贡象乃休沐” “本郡主知道,知道。今日乃贡象休沐期嘛,说一次便是了,本郡主又不是聋子。”沐君娇没好气地打断陈放,见他窘迫便转颜含笑道:“我并非要去寻贡象,而是去选调御马,而且就选这包元乾负责的甲字第一房御马!” 二人听罢相视一眼,不知沐君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点头同意。 这驯象所以甲乙丙丁四号分属,每一号分六房,共二十四房分管贡象,除此之外还有与贡象一并搭配的御马,以备朝贺时分属两侧,以壮声势。 沐君娇身份显赫,算得上是宗亲宗室,又是朱棣钦点百司照拂之人,想骑一骑御马倒是极为容易的。 驯象所阁楼上,包元乾正躺在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地看着从国子监白嫖来的鹰狗之书,看地正津津有味。 突然一个象奴踉踉跄跄窜来,摔了个狗啃屎栽入房中,倒把包元乾整五迷三道。 包元乾皱眉凝望,“何事慌张?” 象奴焦黄的脸,颤颤巍巍道:“司司吏,出大事了!小郡主小郡主她,她方才坠马了!!” “坠马?!” 第一百九十二章 银针 象奴着急忙慌,瑟瑟发抖。 包元乾皱眉道:“你别告诉我,她乘的御马是甲字一号房的?” 象奴颤巍道:“回司吏,正是小郡主一入驯象所点名此房御马。” 包元乾“靠”了一声,这驯象所的御马可不是等闲之物,象奴对于御马的掌控远在贡象之上。御马千里挑一,恭顺无比。 那日沐君娇策马而来的骑术也绝非泛泛之辈,怎么可能就稀里糊涂地坠马呢? “司吏您还是去看看,如今陈大人与彭大人都因此吃罪而被扣留,小郡主声称若司吏不负此责便让督察院处理此事。”象奴焦急道,“小人也是趁乱,这才溜出来告知司吏。如今郡主问责,谁也担当不起啊。” 包元乾抚额嘟囔道:“臭娘们,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他心中忖度沐君娇这娘们倒也不傻,那两个千户显然是面对沐君娇有些慌张,搪塞间露了马脚。 沐君娇心知自己有意躲避,也不骄横硬逼,而是选了自己管辖的御马,再以坠马逼迫自己现身。如此一来,陈彭二人被抓住了把柄也自然很难再替自己掩藏。caso 包元乾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这娘们不只是蛮横,也懂得围点打援啊!真是半日都不得安生,自己前几日才得罪了满朝文武,当了个实实在在的“奸臣”,今日这沐君娇又对自己来乘胜追击,他实在是烦闷的紧,心道老子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一天到晚哪儿来的这么多屁事儿! “带路。” 他心中虽然不忿,但也只能一声令下,那象奴赶忙点头哈腰地往前带路而去。 包元乾在象奴指引下,穿过驯象所直达后方的御马场。 他还未入内,便听到里间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娇笑道:“陈大人,你这个雪泥人堆得奇丑无比,本郡主甚不满意,且重新来过。” 包元乾循声而入,只觉里间视线豁然开朗,这占地宽敞的御马场上,如今正满满当当地跪着驯象所大大小小的官吏。 彭戬带头跪伏于地,他的身后是一帮司吏与象奴,攒典。如今正颤颤巍巍,头也不敢抬地听候发落。 包元乾举目望去,千户陈放正蹲在地上,将泥地里的积雪与污泥混在一团,吃力地堆叠着一个滑稽无比,不成人形的雪人。 如今已是三月末,虽然偶有飘雪,却极难像年初那般摞叠数尺。如今的御马场被少许的雪花淋溉,被御马践踏过则成了淤泥,以这样的淤泥雪水堆雪人,实在是强人所难。 陈放污泥满手沾满,连自己脸庞与官袍也溅上了不少污点,实在是滑稽的紧。他虽然狼狈至极,却不敢稍有怨言,只是闷头苦苦堆着泥人。 谁叫他负责的驯象所御马房,竟将这身份煊赫的郡主给甩下马来呢? 在他身旁,一个身材高挑的水墨衫女子正发出银铃般地笑声。她看着狼狈不堪的陈放,叉着自己纤腰,笑地直不起腰身来,正是西平侯郡主,沐君娇。 “陈大人,我看你们这些驯马之人本事也是平平,听闻那包司吏倒是个驭马的好手。”沐君娇如水双眸似繁星点点,灵动一转道:“你若是能让那包司吏来替过你,倒不必受此罪,你说是不?” 陈放连连赔笑,窘迫不已。 “郡主,人来了。” 正在沐君娇娇笑不已时,她身旁的锦衣侍卫躬声道,眼神一瞥看向沐君娇后方。 沐君娇俏然转身看去,只见一身水蓝色袍服,上绣九品鹌鹑云纹的男子正长身而来。 “下官驯象所司吏包元乾,见过郡主。”包元乾一甩下摆,单膝跪地作揖道。 沐君娇得意之色涌上脸庞,负手踱步打量着包元乾半晌,这才道:“包大学士哦不,包司吏,陈大人说你抱病在家,怎得如今见你生龙活虎,哪有半分患病之态?你可知,欺上之罪?” 包元乾道:“下官抱病不假,只是下官武人之躯,久经苦寒早已是铜皮铁骨,些许风寒不过半日光景便恢复如初,听闻驯象所有变,这才急匆匆而来。” “起身。” “谢郡主。” 沐君娇仰头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个头的包元乾,面色浮现暗爽的神情。包元乾原以为她要开始奚落自己,挖苦几句以报国子监之仇。 却没想到这沐君娇扬起马鞭,后指一匹棕色的御马道:“这甲字一号房,可是你包司吏负责的?” “回郡主,正是。” 沐君娇点头不语,他身后一个耳悬银环的男子却上前道:“那你可知,这御马方才发狂将郡主掀下马来?” “来时已知晓。”包元乾面不改色,风云不惊道。 “大胆!好一个九品司吏!”那侍卫指着包元乾愠怒道,“你所负责的御马摔了郡主,你却玩忽职守。如今姗姗来迟却理直气壮,若是郡主千金之躯摔出个好歹,我看你一个九品芝麻官,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杀的!” 他陡然发难,让跪伏在地的彭戬等人瑟瑟不已,偷偷地瞥向包元乾,希望他服软息事宁人。 没想到包元乾面色一寒,板起脸喝道:“汝乃何人,竟然如此放肆!本官虽为九品居末,却也是朝廷命官,造册于吏部,且有御赐之绣春刀,是国家以俸禄供奉之人。纵然万错,也该由圣上通晓,刑部下文,大理寺审理方可定我之罪。尔不过郡主身旁一侍卫,尚且不能算作吏员,又安敢在官员面前大放厥词,你可知罪!?” 那侍卫一愣,竟被怼地哑口无言,他本想借机给包元乾一个下马威,却没想被反将一军。 驯象所官员见包元乾如硬碰硬,惊地浑身是汗,暗道这厮害人! 侍卫面红耳赤,正欲发作,却听地沐君娇轻笑道:“司吏当真是好辩才,难怪能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博得一席之地。我这叫阿金阿得的侍卫是个边陲山野之人,不懂得京城的些许规矩,冒犯之处还望司吏海涵。” 沐君娇言语罢,便给了阿金阿得一个眼神,那侍卫只得赔礼。 “郡主谬赞,不过误会一场,揭过便是。”包元乾面色由寒转笑,淡然道。 沐君娇灵眸一闪,忽然“哎哟”一声,脚下一崴,便假意靠向包元乾。 包元乾未曾料到她如此,赶忙探手扶住她的柔荑免得她直直倒自己怀里,沐君娇借势将手搭在包元乾肩上以作支撑,面带苦色地看向自己脚踝。 包元乾顺势看去,问道:“郡主可有大碍?若是摔着了哪儿,还是要先传御医瞧瞧。” 沐君娇低声呻吟两声,美眸盼兮道:“无妨,只是些小损伤。只是司吏虽然可以揭过我侍卫妄言之罪,可本郡主却还未揭过司吏渎职伤我之责。” 包元乾闻言头大,见沐君娇自带三分笑意,一副古灵精怪,满腹鬼点子的模样。 “那郡主想如何处置?” 沐君娇见他上套,轻轻推开包元乾便道:“方才众目睽睽见本郡主坠马,也是拂了我的颜面。可本郡主并非刁蛮之人,也是想为司吏洗脱冤枉。这御马将本郡主掀下,不知是平日司吏对马儿调教不佳,还是那方才本郡主驭马不善所致,这总得要有个结论。” “郡主直言无妨。” 沐君娇轻拍两掌,机敏道:“这事儿也不难,还请司吏亲自牵马带着本郡主再一试马儿。若是在司吏的牵引下,马儿并未发狂,则说明是本郡主驭马不善,自讨苦吃。可若是在司吏的牵引下,马儿依旧发狂,那可就是司吏调教之失,可就别怪本郡主无情了。” 包元乾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起初他只是以为沐君娇是来奚落自己,满足她那娇蛮的自尊心。 但是如今这沐君娇并未奚落自己,反而借坠马之事有意无意地敲打自己,想让自己屈服受迫,此乃何意? 包元乾应允,走到那匹棕色的御马跟前,仔细地观摩了马儿的神态,仔细地检查着细微分毫。他目光散射,经过鬃毛时忽然眼神一紧,眉头一皱。 只是片刻,若有所思地便换了匹雪白色的御马牵了过来。 沐君娇翻身上马,傲娇地盯着握着缰绳的包元乾道:“包司吏,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若论象他是个门外汉,可要论马那是手拿把攥。他将缰绳一带,便如弼马温一般带着沐君娇在御马场中溜达起来。 御马调教极为严格,极少发狂。如今姿态平稳,不紧不慢根本不似有异。 将将跑了半圈,正在包元乾沉思之际,只听得身侧马儿突然嘶叫起来,旋即手中缰绳大力传来,御马开始不受控制般扬起前蹄,猛烈甩动想将马背上的沐君娇甩下! 沐君娇惊呼一声,身形不稳。场中众人都看地心惊动魄,生怕这小姑奶奶摔个好歹! 包元乾反应极快,他左臂死死拽住缰绳将御马高昂的脖颈拽下,旋即回身右臂一揽,夹住马脖子让这匹御马安抚下来。 御马起初还剧烈挣扎,只是包元乾乃是内家高手,双臂抖动那数百斤的旗杆尚且居重驭轻,如今稳住马头,更是不在话下。 只见御马躁烈稍止,沐君娇也大感意外,万万没想到包元乾竟然单人之力甚雄于烈马! 只是她面色微寒,眼珠一转惊呼一声,作势便要栽下马来,她选了处马屁股的位置,就是要让包元乾反应不及。 可她身形刚坠于半空,恍惚间却见一道迅捷身影自马腹穿过揽住了她,将她稳稳置于地上无碍后,才退身而开。 沐君娇连续两招都被包元乾化解,不由地俏脸生寒,不悦道:“包司吏,如今你有何话可说?你调教御马不善,两度致使本郡主于险地,你可知罪!?” 包元乾作揖道:“下官知罪,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郡主解答。若能答过下官此问,下官甘愿伏法认罪。” 沐君娇皱眉不解,“何事不明?” 包元乾自哂道:“下官入朝后兢兢业业,克勤职守,虽无功劳也有苦劳。下官自认为与郡主无冤无仇,无亲无故,乃是毫不相干的二人。只是不知何处得罪了郡主,竟然让郡主对下官有如此怨恨,三番五次地刻意为难下官?” 他实在想不通,只是往日在国子监没有遂她愿授业,强人所难之下的不快,如何能演变出这等仇怨? 沐君娇轻垂眼帘,漠然道:“司吏玩忽职守,却要将罪过倒打一耙,怪哉本郡主头上是么?” 包元乾长叹一声,见她嘴硬,便指着雪白的御马道:“这御马乃是千万中挑一而出,性情极为温顺,可一日两惊皆出于郡主坐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下官方才察马之时,眼神好些,见到那棕色御马的鬃毛上有少许血迹。下官原以为是象奴们清洗不周,所以才有血迹,故而亲自牵了匹整洁的白马而来。” 沐君娇听到此处,剪水双眸一动,脸色淡漠。 包元乾缓缓道:“可这匹白马方才还洁白无瑕的鬃毛上,如今却又多了些许血迹,与方才那匹棕色马儿一般无二。这血迹方才无,如今有,定是郡主骑上后才出现的。恰恰这两匹鬃毛上有血迹的马儿都是郡主骑乘过的,这血迹的由来自然就得请教郡主了。这便是下官的不明之处,还望郡主解答一二。” 沐君娇娇蛮尽去,唯余冷哼一声道:“尔想说什么?” “郡主如今手中定然有一银针,方才马儿惊狂全因吃痛,而吃痛则是被这银针刺入。”包元乾皱眉看着沐君娇,摇头道:“这些斑斑血迹,便是因为郡主银针刺马而出。拙下不才,方才见郡主收起了那根银针,是也不是?” 包元乾伸手掠过御马鬃毛,手掌平伸,指尖一点殷红,结果不言而喻。 他长叹一声,作揖道:“郡主乃是千金之躯,我只是一草莽小官,不知缘何得罪郡主,竟以此相逼?” 驯象所的官员们听到包元乾这般说,心头都大出一口气,心道若真是如此,自己这罪过便有缘由可恕了。 “我可以不做解释么?” “郡主当然可以不说,只是还望郡主日后不要再作弄下官。” 沐君娇双目微闭,轻吟一声摊开手掌,露出了白嫩掌心中的一根银针,兴意阑珊地随意一抛道:“包司吏果然是目光如炬,是我小看了你。” 驯象所官员见此,纷纷弹冠相庆,长出一大口气。 沐君娇冷冷地转身让这些官员起身,美目冰寒。 她轻叹一声,黛眉紧蹙,浑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包元乾,绝色的俏脸上满是憾色,十分犹豫。 包元乾不知她何意,但总觉得今天的沐君娇绝不正常,全然没了往日刻意奚落旁人的傲气,反倒是忧心忡忡而来。 她如今这般神色,倒绝非有奚落包元乾之意,也非是刻意作弄包元乾而来。 所图为何,看来还得自己来探探。 “郡主有事可直言无妨,无需出此下策。” 包元乾淡淡一句低语,让沐君娇兀自一怔,凝视着他。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八百个心眼子 包元乾声音极低,沐君娇环伺四周,发现旁人并未听见。 她轻哼一声,讥讽道:“包司吏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占天卜地?” “不识好人心。”包元乾无奈摇头道:“既然郡主无话可说,那日后便放过下官,不要再寻衅作弄便是。” “我若不呢?”沐君娇气急,胸脯起伏不止。 包元乾回身,面色冰寒,双目直射戾气道:“郡主可曾听闻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若再执意相逼,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杀人无数,是尸山血海里走出的人,发起狠来凶相毕现,全无常人的温文尔雅。 沐君娇蓦地一看,心头微惊,她见包元乾这般满含深意的威胁,仿佛绝不是戏言,那种刀头舐血的戾气扑面而来。她一贵胄之女,竟然欲言又止。 阿金阿得几人闻言上前作势护住沐君娇,一脸凶相戒备着包元乾。可在包元乾眼里这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却根本不够自己揍的,他完全不将几人放于眼中。 包元乾懒得理她,本就是素无交集的二人。他原意问此话是想弄清此次沐君娇为何要来找茬,知道了根源才能去解决,否则无休无止谁能扛得住折腾? 但是既然她不愿说还昂着那高傲的头颅,那他也没必要追问到底,只能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无事找事,甭管她什么郡主公主,他便不会再客气。 “且慢!” 就在包元乾回身准备离去时,身后的沐君娇却出言阻止。 “又有何事?” 包元乾实在是烦透了,多与她说一句话的兴趣都不曾有。 沐君娇俏脸稍显犹豫,贝齿轻咬薄唇,皱眉对着驯象所官员道:“你们全都退出去,本郡主且让包司吏再带我溜达几回,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 “是!” 驯象所大小官员不由得再一次提心吊胆起来,方才虽然被包元乾救场,点破了沐君娇的小把戏,将将如释重负不久,旋即又听到沐君娇还要骑马! 官员们刚放下去的心再一次悬起来,心道这小姑奶奶不会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端地是要将这驯象所闹地天翻地覆不成? 今天这事儿看来还得从包元乾这处了解才是,陈放与彭戬二人经过包元乾时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包司吏哄哄小郡主就过去了,否则”彭戬悄声埋头低语,擦肩而过,“驯象所上下,可就靠你了!” 驯象所官员带着象奴们离去,沐君娇侧首对着侍卫道:“阿金阿得,带着你的人也出去,此间无需你们护卫。” 阿金阿得显然对包元乾极度不信任,皱眉道:“郡主,这他” 沐君娇横眉冷对,冷冷道:“本郡主不想再说第二次。” “遵遵命。” 阿金阿得见沐君娇拂颜不悦,深知自家郡主的脾气,只得遵命带人离去。筚趣阁 “你说话架子倒不小。” 包元乾目睹一切,御马场中唯余二人立于其间。 他见沐君娇垂目不语,便走近道:“我知道郡主今日来并非只是戏人取乐,所图何事还望不吝赐教。” 沐君娇指着马厩道:“去,给本郡主牵匹马来。” 包元乾作揖允诺,须臾便牵了匹御马而来,她昂身上马道:“司吏不怕我再扎马儿么?” 包元乾牵着缰绳摇头道:“因为下官知道郡主不会,郡主独独留我下来,过于起眼。所以才要在下行公事牵马,实则是想掩人耳目才是。否则咱们二人直直立于马场言语,难免会被人察觉异样,是也不是?” 沐君娇脸色稍缓,淡淡道:“看来你也并不是个蠢人,既知我意,那便劳烦包司吏了。” 包元乾会意点头,便牵马带着她在马场中散漫地溜达起来。 “你那夜,当真看到了三个白莲贼人?”沐君娇在马背上,突兀地来了一句。 包元乾知道她留自己下来便是要吐露目的,却没想到竟然问到了这句话。那夜他发现的三个贼人,极有可能是太平道的马仲钧三人。 “似有三个,不过也许是下官眼花了也不定。” 包元乾不知沐君娇来意,不敢妄言。毕竟马仲钧消匿于长兴侯府,这长兴侯又与沐君娇乃是亲戚,往日他自然而然也对沐君娇产生戒备,将之划为纪纲,太平道那头。 沐君娇轻声道:“我觉得舅爷长兴侯,好生奇怪。” “哦?此乃长兴侯家务,下官倒是头次听说。” 她见包元乾依旧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只得轻叹一声道:“包司吏还是信不过我,那日正阳门前司吏二人可是言之凿凿。” 她陡然一句,想包元乾乍起寒毛! 那日他与姜为所言,可只有萧仪知道这萧仪难道? 沐君娇轻笑一声,打趣道:“我以为包司吏当真是面不改色,原来也知道惧怕?” “谁人告诉你的?” 沐君娇笑道:“这还需要旁人告知?你在朝堂上大展神威,得罪了文武官员,这消息自然也就不胫而走。” 包元乾这才恍然,难怪沐君娇知道,定然是这萧仪出卖了自己。那日自己在朝堂上得罪了文官,这萧仪便私下告知了不少人这个消息。 旁人皆知这长兴侯乃是本朝逆鳞,言之者非诛即贬,这文官得知了萧仪的消息,自然是大肆鼓噪,想行借刀杀人之计。 不过朱棣得知却毫无动静,他是有自己清晰的算盘,显然也不会被这些文官牵着鼻子走。 只是这沐君娇乃是武将派系之后,为何会来跟自己说这般多,又是白莲又是长兴侯之事,难道她也察觉了?也是个迷局之中的人? 沐君娇见他沉思,嫣然道:“看来是确有其事,那我便直言无妨了。本郡主怀疑我舅爷恐怕已被偷天换日,而且长兴侯府中似有白莲贼人!” 包元乾一边牵马,听着沐君娇的一字一句,兀自忖度这沐君娇如此和盘托出,看来那夜极有可能是长兴侯匿藏了马仲钧三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马仲钧三人对着自己穷追不舍,险些在苏州暗杀了自己! 如此说来,这长兴侯与纪纲还有太平道之间的关系,绝然不浅。但凡事不会空穴来风,照沐君娇的说法,这耿炳文已然被偷天换日,那么又是谁指使偷换的?其目的又是几何? 沐君娇缓缓道:“你或许不知,为何我会出此言。” “郡主赐教。” 他秉承着不说不错的原则,静待后文。 “我舅爷耿炳文乃是靖难时朝廷主将,统率十万兵马参与真定之战。”沐君娇皱着黛眉,侃侃而来,“但是真定之战后舅爷生死未卜,有逃回来的军士说,舅爷被汉王殿下算计诓出城去杀害,也有说舅爷被燕军俘虏。” 包元乾忖度,汉王?那不就是朱棣次子,朱高煦吗?朱高煦将耿炳文诓出杀害?这倒是闻所未闻。 沐君娇神色凝重,“我父西平侯沐晟乃是朝廷一派重臣,又与长兴侯乃是姻亲,自然对长兴侯的下落颇为关切。只是靖难数载朝局动荡,消息闭塞不通,这也成了一桩悬案,朝野偶有议论。圣上夺得帝位后我父极为愤慨,数次言及起兵勤王锄奸。圣上多感西南局势不稳,对我父多以劝慰封赏。而且将我舅爷自北平带回了应天,并修书至云南,言及往日谣言长兴侯被燕军杀害乃是无稽之谈。不止如此,圣上还欲将我二姐许配给赵王高燧为王妃。” 包元乾停下步伐,回身看着她道:“所以西平侯才会让你前来应天,名为玩耍取乐,实则是看侯爷是否安然无恙?” “正是” 包元乾听到此处,这才明白前因后果。难怪为何朝野议论纷纷,言之非死即贬。这沐晟掌握西南十万大军,封疆大吏。朱棣想争取他,自然是要靠耿炳文大作文章,这耿炳文真假先不论,只要他还活着,被朱棣赦免并加官进爵便是与云南沐家的纽带。 “所以郡主是觉得长兴侯不是你舅爷?” 沐君娇轻叹道:“我也不知,只是从许多细节上能看出不少异样,可他却与我舅爷一般模样,我实在不敢妄论。那日我只是气急,才会讥讽你,可没曾想从哪儿后,府中多有怪事,我才会联想到此事。只是我舅爷为人正派,又怎会与白莲贼人往来?这才是我最大的疑惑。” 包元乾听得心中一笑,心道小丫头片子还是嫩了不少,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白莲教未必是黑,官府也未必是白。而这一模一样之人更未必是同一人,想当初张神仙略施小法,便将阿鲁台数万大军骗地晕头转向,也难怪古时定要认兵符而不认人。 包元乾拽过缰绳,疑问道:“只是我与郡主无缘无故,郡主何以告知下官此事?” 沐君娇美目一转道:“告知你,自然是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这个九品芝麻官?” “不错,正是。”沐君娇点头道,“你虽是九品小官,却有宦官背景。那缉事处成立在即,你可是颇有分量。加之你兄弟是执掌兵马司与锦衣卫缉盗之人,那日会同馆不就是抓了不少贼人么?” 包元乾听罢,心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沐君娇目的性颇为明了。 “郡主是想让我以白莲教为线索,继而帮你探出长兴侯虚实?” 沐君娇嫣然一笑,俏皮道:“孺子可教!” 包元乾心头忖度了一下,这沐君娇是想以姜为与应浩二人本事去顺藤摸瓜。 他还是颇为谨慎,犹豫道:“虽说我两个兄弟有些职务之便,可都是些中下级官员,郡主千金之躯,谁人不能号令。就说你那准姐夫赵王高燧,便强过我们太多。可为何郡主舍弃这些人,偏偏寻上我们?” 沐君娇低身,拍了拍包元乾肩膀,一副看傻子的模样道:“因为你那日廷议得罪了文武大臣,如今无论勋贵还是文臣皆视你为死敌。你这样的人,孑然一身,自然也最为干净。若我去寻旁人,他们派系根深蒂固,交织复杂极易可能走漏消息,将本郡主陷于险境。” 他有些恍然道:“所以郡主今日所来,本意是想借坠马一事要挟下官,以犯上之罪威吓下官,以此来替郡主办事,对否?” 他心道这沐君娇虽然娇蛮,但是心思倒是缜密,知道各派铁桶一片,不能妄动。听闻了自己得罪了文武两派,这才来找上自己。 沐君娇有些自哂,尴尬道:“哼,明知故问。只是本郡主棋差一招,没料到你这厮眼力这般毒辣,与那两个笨千户倒是天壤之别。” “谬赞,谬赞,侥幸而已。” “你!” 沐君娇见包元乾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不由地气上心头。 “可郡主如今诡计并未得逞,蓦地直言相告,何以觉得下官定会听你所言,而不是告知圣上?”包元乾负手傲然道。 沐君娇美目狡黠起来,勒马而停,跳下马来,兀自颇近两步道:“因为我有恃无恐,我身后是拥兵十万的西平侯府,你身后有什么?若是你当真泄密,我便面圣嘤嘤而泣,倒打你一耙。你觉得圣上是愿意听你的,还是听本郡主的?你可别忘了,那文官可是将你妄论长兴侯的事传地沸沸扬扬。” 包元乾暗骂,这臭娘们真是好深的心思,如今萧仪把事情抖露,朱棣必然是知道的,沐君娇算准了这点,也不怕自己告密。 他只要一告密,沐君娇反将一军,自己这颗头怕是第一个掉! “不过放心罢,你是个可用之才,与本郡主合作我又岂会对你行落井下石之事?”沐君娇捂嘴娇笑,“如何?” 沐君娇见轮到包元乾吃瘪,一扫方才阴霾,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她本来想要挟包元乾,将之收为己用。没想到被包元乾识破刺马把戏,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与他合作。 若说是打探耿炳文虚实,他倒没这个兴趣。只是耿炳文八成与马仲钧有往来,马仲钧生死未卜,他却不敢大意,这马仲钧是他不能不拔除的毒瘤。 二人合作,各有所得,倒是互不妨碍。 包元乾沉思取舍后,便看着沐君娇道:“合作倒是无妨,只是我有这般多人脉替郡主办事。不知郡主又有何筹码,让下官心动?” 沐君娇娇笑连连,“包司吏,我原以为你是蠢笨武人,却没料到你颇有城府。可说你聪明绝顶,你却如此蠢笨。你岂不闻圣上亲自下旨,让百司对我无不照拂。你日后打探长兴侯之事在各个衙门里必会碰壁,届时自有本郡主替你周旋,对你行事乃是事半功倍。再说,本郡主居于长兴侯府,乃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否?” 包元乾点点头,作揖道:“既然郡主胸有成竹,那下官也只好舍命配君子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猛男 应天府西北角,狮子山下。 此处占地宽广,一望无垠只见三面高耸的应天府城墙。虽是应天府内却毫无半分市井之景,取而代之的则是高扬的尘土,坚实龟裂的遍野黄土。 一座座营帐拔地而起,一匹匹战马驰骋嘶鸣。将士们在校场中赤裸着上身,展示着遒劲的肌肉,奋力扬飞汗珠,挥舞着枪棒,发出的喊杀声喧天而动! 此处乃应天府西北城的军营驻地,此地北倚金川门,神策门,西靠滚滚长江的仪凤门,乃是京师大营与精锐们操练之所。 太祖朱元璋修建应天府之初,一改历代京师驻军之惯例。将本驻扎在京师附近的精锐军队悉数移入城中,军民同城,划区而治。 虽在城中却单独划出了一大片区域作为军管,闲杂人等是绝无可能进入此地。 这金川门作为三门之中,则是正面面对着京师大营。当初李景隆等人迎奉朱棣入京,便是大开此门从容而入。金川门的开启,也代表了驻京大营的态度,宣告了建文皇帝的覆亡。 造反起家的朱棣,对于金川门的重要性尤为重视。还未及称帝,便将金川门指挥权分予了靖难诸公侯分管。 以左都督,淇国公丘福为左副将军辖西大营,右都督,同安侯火真佐之。又以左都督,阳武侯薛禄为右副将军辖东大营,再以右都督,保定侯孟善佐之。 而在这些公侯之上又单独以自己次子,汉王朱高煦为掌军大将军,统领左右副将军,直辖京营中各级都督,都指挥使。 此时的狮子山下校场中,十余个军中好手,手持着五色长棒侍立。其间一个粗髯赤膊壮汉,年约二十三四,身长八尺。 其人龙精虎猛,周身数处疮疤,正扎着硬马步,双拳紧握端于腰侧,屏气怒喝道:“且放马来,谁若是不使劲儿,可别怪本王拿他点天灯!” 那十几个士卒见状,丝毫不敢怠慢,纵身高高跃起,持着大棒便狠狠地砸在那人腰背之上! ‘噼啪!’只听几声大响,只见大棒落在那壮汉身上,悉数断裂飞溅! “再来!”那人意犹未尽,虎躯陡转,悍然厉声喝道! 剩下几个军士持着棒又打向他的双脚,棍落之处皆是应声而断,可这壮汉的马步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那壮汉双目炯炯,神采飞扬地看着领头一人,那人持棍会意,长啸一声,翻身一记力劈华山直直砸向那壮汉天灵盖! 四周军士,官员都惊出一身冷汗,可那壮汉却浑然不惧,兀自凝气运劲,硬生生以头顶猛迎来棍! “啪!” 只见那军士手中实木长棍断为两截飞出,那壮汉却毫发无损! “喝!” 那壮汉顶断长棍,腾身一闪,移身至一块丈余大小的磨盘旁,沉声一喝竟然单臂举起了这数百斤的磨盘! “好!!” 身旁的军官与士卒们无不喝彩,深感其人天生神力! 那壮汉正自得意,畅然狂笑道:“放那畜生过来!!” 他一声令下,无人敢忤逆,身后一个雁翎罩甲军官一挥手,十几个士卒便“嘿咻嘿咻”地推着一架铁笼子,中有一头发狂的野牛而来。 那野牛遒健无比,双目通红,躁动无比,死命地冲撞这铁笼,发出巨响! “来!” 只见铁笼轻启,那头野牛如脱缰野马,将笼门猛地撞开砸向一旁,直直冲向那壮汉! 那野牛来势极快,旁人纷纷躲避,唯有那壮汉站如劲松,落步生根! “哞!!” 野牛咆哮近身,使出全力一顶,势要将那壮汉顶个肠穿肚烂! 旁人看地心惊动魄,几欲出声,却见那来势汹汹的野牛冲势陡止! 众人心惊不已,只见那野牛冲身而来,竟然被那壮汉单臂擎住牛角抵住,死死不得近前半步! 那野牛力大,不撞南墙不回头,四蹄搓地发力前顶,只见那壮汉右臂举着石磨,左臂擎着野牛牛角,也不过将将后退半步,前后马步虚扎,浑身肌肉虬起。 “畜生,受死!!” 那壮汉双目凶光一现,厉声呵斥,左臂陡然发力,将那野牛的头揪倒,扬起右手的石磨盘便是怒砸下去! “咚!”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数百斤的磨盘砸下,那野牛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被砸了个万朵桃花开!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那壮汉嗜血之意骤起,举着石磨对着尸身又是一通怒砸而下,直砸的鲜血四溅,遍体皆是方才将磨盘抛下,喘着粗气。 “哎呀呀,汉王殿下真是勇武无双,虎威无敌啊!”身后一武将上前作揖恭敬道。 朱高煦叉腰大笑,另一人上前却道:“同安侯差矣,以汉王殿下之勇武,那岂能是以虎威形容。都说那羽之神勇,千古无二。要以我看来,这汉王之神武,当远胜那项羽!” “哈哈哈保定侯过誉了,本王略有些蛮力,岂能比得那楚霸王?”朱高煦听着马屁,如沐春风自谦道。 这同安侯便是蒙古降将,火真。而这后说话的保定侯,则是人称孟武子的靖难名臣,孟善。以武子着称,足见孟善的赫赫大名。 孟善道:“欸,汉王殿下太过自谦。想当初那白沟河之战时,圣上几临险境,那可是汉王殿下一马当先,万军之中斩杀了瞿能父子,还有俞通渊兄弟,这才将战局逆转!” 紧随朱高煦身后的丘福,一身雁翎甲行来也恭维道:“孟武子所言不错,就在那夹河之战中,大将谭渊部被那盛庸围困全歼时,也是汉王殿下视死如归,率先旗开得胜,斩杀那南军主将庄得,楚智,击溃了盛庸。如此谋勇,又岂是那区区败军之将,穷途末路的楚霸王可比拟?这靖难第一功劳,我丘福又岂敢居功,当是汉王殿下囊中物才是,实在惭愧惭愧。” 武将勋贵们围成一团,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不绝于耳,一个更比一个夸张,直让朱高煦翩翩然不已,放声而笑。 他回想起靖难之役,他一人在万军丛中取上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先后斩杀宋忠,瞿能,俞通渊,庄得,楚智等大小将领十数人。 在军中威望除了自己老子朱棣外,无人能及!他振臂一呼,当是三军响应! 朱高煦虎容含笑,想起方才一棍敲在自己头上的人,便对其招手而来道:“你唤作什么名字?” 那人跪地振声道:“回汉王,小人名叫柳升,是东大营世袭试百户官!” 朱高煦面色陡寒,冷冷责问道:“旁人都不敢敲打在本王头顶命门,尔如何敢?!” 柳升不慌不忙,作揖道:“汉王是将,职下兵。军令且如山,将让兵上刀山,兵就得上刀山,让其下火海,就得义无反顾赴汤蹈火。职下方才只是奉命行事,问心无愧!” “哈哈哈好!”朱高煦脸色剧变,转怒为喜,亲自走近柳升身旁扶起他,道:“好一个军令如山,是条汉子,旁人不敢你却敢,真他娘的对老子胃口。” 他平日在军营习武,士卒们多有留手,不敢妄动,实在让他这身硬气功无处施展。如今碰到柳升这个下死手的楞种,倒是让他耳目一新。 他指着柳升,对孟善道:“保定侯,此人颇有胆识,即刻擢其为千户官!” “是!” 柳升陡然连升三级,受宠若惊跪地道:“汉王厚望,职下定当以死相报!” 朱高煦负手傲然道:“好,好一个忠勇的汉子!” 火真见状,借机道:“汉王不拘小节,治军严谨,赏罚分明而深得人心,实在让在下佩服不已。汉王如此居功甚伟,那高炽世子如何与汉王争这储君之位?论勇武,论谋略,论功劳皆是汉王一骑绝尘!” 另一人则道:“不错,高炽世子妄想倚仗那些文官势力,恐怕是痴人说梦,这些文官本就无靖难功劳,且世子有足疾,如何与龙精虎猛的汉王殿下一较高低?圣上天质英断,又如何会舍汉王而取一病患足疾病之人?” 朱高煦听到他们说到太子之位,也收敛起笑容,披上内衬道:“还是不要妄言的好,毕竟天威浩荡,谁能揣测?就说这半年以来,出了多少事儿,淇国公少子无端被杀,圣上却按下不表,阳武侯被重伤卧床,圣上也不言不语,其敲打用意之显,几是浮于水面,让我等不寒而栗啊!” 这朱棣是心知肚明,对于这些靖难功臣围绕在朱高煦身边,自成一派,所以丘岳被杀时,朱棣便刻意息事宁人,让丘福硬生生吃掉这个苦果。丘福还算有些政治头脑,知道不可恃功自傲,小儿子被杀一事竟然真被他忍了下来。 而纪纲重伤薛禄,朱棣不闻不问也是同理,靖难勋贵势力颇大,他就是要让自己的鹰犬与文官和他们斗,他则坐山观虎斗。谁有本事斗死谁,他便少了支掣肘的力量,借机巩固皇权。 丘福轻叹一声道:“唉,汉王殿下所言不错,这圣上对文武两派的敲打是越发显着了。那日廷议,蓦地杀出个不要命的,叫什么包元乾的五品官儿,硬是一通大言不惭将文武给全得罪了!” 火真点头道:“如今不单是锦衣卫被打压,分遣去了缉事处。就连那文官的奏章也需要宦官批文,真是岂有此理?” 朱高煦以绫罗短布擦拭着浑身,兀自摇头道:“如今算是文武两派各败一局,严谨地来说,锦衣卫不过是旧勋贵与鹰犬纪纲掌握的力量,对于咱们来说还不算什么损耗。只是本王担心的是阳武侯,阳武侯重伤卧床,也不知近况如何他可是右副将军,执掌着东大营啊。” 朱高煦苦恼之处正在于此,这应天府中的京营可是在他自己的掌控下。这薛禄被纪纲重伤,他生怕会因此换上别的派系人马执掌,虽然东大营还有个二把手孟善,但是如果一把手换作旁人,对于孟善倒有掣肘之嫌。 丘福皱眉道:“汉王忧虑的极是,我自听了些耳闻,说是那李景隆前日推荐武定侯郭英胜任此职,只是圣上不置可否。” “郭英?他如此年迈,如何能胜任此职,实在是痴人说梦。就算阳武侯不能兼顾东大营,恐怕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旧勋贵。”朱高煦穿戴好蟒纹曳撒,皱眉道:“既然如今圣上还在两可之间,若是阳武侯伤好便可迎刃而解,淇国公你可知阳武侯近况?” 丘福作揖道:“回殿下,这圣上敲打之意明显,我也不敢妄自前去。只是,听下人们言语,说前些时候阳武侯本是伤重几死,但是却一连数日没有发丧,如此看来是恢复了过来,保住了命。” 朱高煦点点头,皱眉沉思片刻才道:“阳武侯的仇,本王必将替他讨一个公道!哼纪纲,想当年我靖难大军大战真定时,他不过乃一半路入伙之人。本王马前区区一执鞭马夫,常本王跟前点头哈腰像条狗似的。如今却仗着圣上的一时宠信,跟本王过不去,定要其不得好死!” 火真道:“这纪纲如日中天,连阳武侯也被他暗算,这” 朱高煦得意笑道:“侍宠盖主,鸟尽弓藏,盖莫如是。诸君不见昔日洪武朝毛骧,蒋瓛之事乎?他纪纲今日有多风光,来日引来圣上猜忌就会有多深沉。” 他见众将若有所思道,“我记得那当殿抨击文武的五品官,叫包元乾的是也不是?” “正是此人。” 朱高煦点头道:“不说旁的,我见此人便极有可能是纪纲的替代品,算是过渡之物。听闻他当殿让纪纲下跪,二人早已视同水火。加之如今宦官势力抬头,宫人多与之和善来往,此人倒是个可以引为外援的助力。” 丘福讶然道:“汉王何意?这厮可是文武皆不认,油盐全不进啊。再说他如今只是个九品芝麻官,正在驯象所戴罪呢。” 朱高煦淡淡道:“他可以不认本王派系,可却不能不拔除纪纲这颗眼中钉,腋下刺。再说本王只是看重他与缉事处,宫人的关系,引为合作外援共同扳倒纪纲这厮,又未曾说纳为己用。呵呵戴着绣春刀戴罪的九品官儿,在这大明朝可是头一例。”caso 众人恍然,作揖恭维道:“汉王远见。” 朱高煦刚欲离去,孟善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出言道:“汉王,广西都指挥使司来信,这安南国派了使臣前往应天,应该就在这月余之内了。” 朱高煦回身道:“就是那会同馆缺席的安南国?” “正是。” “为何缺席?” 孟善皱眉道:“似是其国内动荡叛乱,其国相黎季犁称其领兵平叛半载,如今叛军剪除方才遣人朝贡。” 朱高煦明白孟善之意,兴意阑珊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让本王失望了。” 他原以为是安南战乱生变,还遣人去广西打探消息,打算若是有变可借机领军南征,替藩属国荡平内乱,又是大功一件。可听孟善说来,这功劳是轮不到自己的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情愫 包元乾这段时日,出奇地几乎每隔一二日公干结束都会专程去一趟阳武侯府。 他不似往日那般自侧门而入,反倒是一反常态地登门拜访,毫不避人耳目。 薛禄的伤势如今算是稳定,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薛禄醒来后头一件事,便告知了纪纲与太平道徒藏匿在灵谷寺中的秘密。 包元乾当即便知会了应浩与姜为二人,他们带着缉事处的锦衣卫与兵马司官兵前往大肆搜索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显然,纪纲这厮鸡贼的紧,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已将罪证销毁。不过太平道暴露而出,还是让纪纲有些措手不及。 原来薛禄早在包元乾之前,便发现了太平道的踪迹,这个消失了千年之久的邪祟,起初薛禄也不信,只是后来通过调查才发现,这灵谷寺与太平道来往极为密切。 包元乾他们几人空手而归,却独独去寻了趟卢刚锋。包元乾将手中罗法尚的残图交给他,让他去白莲教信徒中散播一番消息,引蛇出洞。 这日傍晚,阳武侯府中。 “侯爷勿乱动,您伤势初愈,根基未稳。”包元乾照例来到阳武侯府,见薛禄欲下榻起身来迎赶忙扶住他。 薛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伤势虽好,但是面色却不佳,显然是伤了本源,还需调养不少时日才是。 薛禄躺回塌上,双目微闭虚弱道:“那灵谷寺” 包元乾轻叹一声道:“侯爷所言不假,我们虽是即时前往,但还是晚了太多。” 薛禄点点头,“意料之中,纪纲居心叵测,不知他豢养这白莲太平道,究竟意欲何为?” 包元乾问道:“这些时日侯爷要格外小心些,这纪纲忧您不死,八成会再铤而走险。” 薛禄道:“我自是无甚大碍,只是你居于朝堂官府,本就得罪了那纪纲,如今又与文武交恶,实在是步步惊心。” 他虽然醒转不久时日,却也从薛妩嘴中听了不少事情。对于包元乾的救命之恩,又对薛宗颜的掩护,薛禄自然是感激莫名。 虽说包元乾在朝堂得罪了两派,但于私来说,包元乾已是他薛家最大的恩人。所以如今谈起,他并没有责怪包元乾,反倒是提醒他要多加留心。 “侯爷,下官明白。”包元乾点头道,“侯爷与我虽然尊卑甚大,可在帝王眼中皆如蝼蚁,始终逃不过这为人摆布的棋子命运。下官那般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侯爷见谅。” 薛禄久历宦海,自然明白其中之意,闭目养神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好生珍重,若日后有机会报恩,我薛禄一定会提携一二。” “多谢侯爷。” 包元乾恭谨言道,心中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薛禄还未醒转时,他手下的影子卫便多在替自己追查白莲教中潜藏的太平道徒了。 不问自取,倒是有些难为情了。再说薛禄伤情好转,多半功劳也是张神仙的奇药,他借花献佛倒是歪打正着。 “妩儿,躲在门房外偷听个甚?”薛禄虽然闭目不睁,却将门外偷听地薛妩逮个正着。 薛妩尴尬入内,一袭长裙,娇俏袭人,静静立在一旁。 包元乾看地直摇头,以他的本事,早就发现了偷听的薛妩,只是他也习惯了,自己与薛禄商谈的内容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 “唉,也不知平日里由着你的性子是福是祸。”薛禄轻轻摇头道:“若不由着你,为父这条命也早便呜呼哀哉。可由着你性子,你却举止失态,有失礼节。包大人是客,你躲在门外偷听客人谈话,真是放肆。” 薛妩要求去国子监读书,这才阴差阳错结识了包元乾,否则这薛禄的命当是谁人也救不回。薛禄家规严厉,对于失礼之事向来苛责,但念及此处他虽有些愠怒,但还是忍了下来,口气冷淡训斥着自己女儿。 薛妩脸颊一红,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懦懦道:“爹女儿知错了。” 包元乾圆场道:“侯爷无妨,薛妩她性子便是如此。当日若无她破例寻我医治,我也不知侯爷伤情如此严重。” 薛妩低垂着臻首,听包元乾替她说话便鬼精鬼精地吐了吐舌头,一副诚恳认错,死不悔改的模样。还好薛禄闭着眼,否则当是让她给气不轻。 “唉,让包大人见笑了,是我管教无方。”薛禄轻叹一声,无可奈何。 包元乾起身作揖道:“如今天色不早,侯爷若无旁的事,下官便告辞了。” 薛禄道:“失陪了,妩儿你去替为父送一送包大人。” “是。” 薛妩嘴角一弯,便紧随着包元乾出了房门。 半刻之后,薛妩回转房中,行了一礼道:“爹,包大哥包大人他离去了。” 薛禄艰难地睁开眼睛,瞄了瞄自己女儿,长叹一声道:“妩儿,你且老实告诉为父,你对这个包元乾是否暗生情愫?” “啊?”薛妩没想到自己爹爹会这般说话,滑嫩白皙的两颊顿时通红无比,支支吾吾道:“爹,您在说什么呢?他他女儿女儿怎么会” 她下意识的否定,但是却支支吾吾地找不到说辞。 包元乾当初在酒楼即兴赋诗便引起她的注意,那时只是觉得此人半分文儒之气不存,却能作出那等诗词。 后来包元乾在国子监大刀阔斧地整治广业堂,算是让她深知了自己这个司业的本事,还了她一个清朗的广业堂,于此她还是颇为感激于心的。 再到会同馆机辩各国使臣,巧破难题,给大明挣得了无限荣光,她那时便对包元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道这个以军功起家的武人,为何能博古通今,懂得这般多门道,学问似是比老学究还高深,开口便是她闻所未闻的新颖事物。 薛禄被纪纲重伤后,她让薛宗颜冒死刺杀纪纲,却碰巧遇到了包元乾。薛宗颜刺杀失败,包元乾展露出不弱的武功,救下了她四哥。薛禄伤情恶化,她孤注一掷寻到包元乾,也正是在包元乾的手中将自己爹爹从阎王殿中救回。 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父兄,皆是受包元乾的惠泽,在她心里已经对包元乾感恩戴德,心中已有舍命报恩之想,无论是当牛做马,她都没有怨言。 前些时日那影子卫的张恒告诉她,那日解救民女,孤胆搠死丘岳的黑衣人极有可能是包元乾,她心头就砰砰狂跳,回想起在广业堂弹笔钉穿蹴鞠之景,她蓦地恍然大悟。后来在马车上试探一番,见包元乾失态错愕,心道果然八九不离十。 从那时开始,一个文武双全,不畏强权,击剑任侠,侠肝义胆的身影就屡屡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一个才智多变,见识渊博,武功高强的侠客,对于小女儿心思的冲击可想而知。每每夜深之时,她总是心猿意马,克制不住地去想这么个人,久久不能入眠。 可她受过礼教,深知羞耻而不敢妄言,如今被薛禄点破,自然是羞愧难耐。 薛禄见她这般模样,自是了然于胸,合上眼睛道:“行了,你是我女儿,你的那点小心思为父岂能不知?” “爹”薛妩羞愧难当,羞怨道。 薛禄怅然道:“我是个武人,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弯弯绕。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虽然包元乾确然不假是个人才,加之如今也深受圣睐,可以说日后定当平步青云,不可限量。但是他年轻气盛,锋芒太露,又深陷党争漩涡,万事首当其冲。朝中记恨他之人绝不在少数,纵使他如履薄冰,谨慎小心,可若日后一旦失势被害恐怕会万劫不复,你可想清楚了?” 薛妩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第一次听薛禄说来,才知包元乾如今看似风光无限,但实则处处杀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知道一二的。 薛妩抿着薄唇,半晌后眼神坚定看向薛禄道:“爹爹且好生休养,不必操劳女儿的事,小妩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我也信得过包大哥。” 她说罢便款款施礼退出房门,薛禄一言不发,只是紧闭双目,波澜不惊。 包元乾面带沉思骑着马儿,赶在夜禁前快马行回朝集院,他如今虽是九品芝麻官儿,但是近日来却忙碌不已。 不少象奴司吏被抽调,他们带着贡象昼夜苦训,似乎是迎接着什么大事一般。 这人手抽调开来,驯象所事务自然就紧张了不少,就连两个千户也是亲自上阵,就别说他这个挂牌司吏了。也甭管懂不懂,权且活马当死马医,一股脑地学了不少驯象的门道。 他养马倒是个好手,这驯象真是为难他了,他好几次方法不得当,被贡象不悦地掀下,若不是身手灵敏,他高低地摔个筋断骨折。 每天干着高强度的体力活,也让他疲惫苦劳不已,心道什么玩意儿这般阵仗,整个驯象所都被调动起来。 两个千户人微言轻,也只是摇头不知,最后还是通过司礼监的宫人们,才得知了一个对于他来说并不小的消息。 安南国即将来朝,这些贡象便是训练出来,在藩属国面前充当大明门面的。 得知这个消息,包元乾陷入了思绪之中。 他一个后世之人,自然知道明初征安南的战争。如果史载不错,这安南国当是国相胡季犁弑主篡位,建立了胡朝。 他还诓骗明朝说安南国陈朝已然绝嗣,找不到继承人,言明自己有合法继承性,请求明朝封册封自己为安南国王。 明朝派使臣去打探,得到的都是如胡季犁所言一般,这才被蒙蔽直到次年才察觉。可就算察觉了,碍于靖难之后明朝实力大损,朱棣仍不敢轻言发兵。 西平侯沐晟多次上书请战,都被朱棣驳斥回来,足见永乐初年民困兵乏。还是直到了永乐三年,护送陈朝遗孤陈天平的明军被伏击,这才引得明成祖大怒,发动了安南战役。 包元乾念及此处,心中忖度,自己想往上走可不能简简单单地混在应天,当个养大象的。他想到了在塞北以三千众击溃脱欢六千余人的姜为,若是让姜为有一展身手的地方,当是无虞。 可是如今只是永乐元年,怎么才能等到后年的战争呢?总不能干坐着等罢 这安南战役如何才能早些发动,虽说明朝如今疲乏,可是在朝上自己所言不过是替朱棣说的,至于真的疲乏与否,关他屁事?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又不是他包元乾的天下,若是能说动朱棣不顾国力,提前发动安南战役,倒是对于明朝的削弱,日后于自己北归草原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可是如何才能说服朱棣早些发动安南之战呢?朱棣喜大好面是弱点,能否以此为突破口? 沉思间,他已拨马回到朝集院,跳下马来却见清儿早已侍立在门口。 清儿懂事地牵过马儿入内,边走边说道:“包大哥今日回得晚,半个时辰前有个小厮打扮的人递来了一封请柬。” “请柬?” 清儿拴好马匹,从褡裢中掏出一封朱笔上攥的信封。caso 包元乾拆开一看,皱眉嗟叹几声。 清儿笑道:“难不成包大哥有要高升了?这回是三品官还是二品官?” 包元乾被贬谪一事他没有过多言语,清儿见自己仍住与朝集院,也不知道如今的包元乾只是个九品小官儿。 包元乾摇头不语,忖度这封信竟然是西宁侯宋晟发来的。信中言及他听闻如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乃是出自昔日肃州卫小卒,他身为陕西行都司的一把手,也算是包元乾的老上司,故而邀他明日晚宴一会。 包元乾本觉好笑,且不说他的原上级邓平虏怎么对自己,这宋晟远在甘州卫更是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如今蓦地邀自己赴宴,意欲何为? 尤其是他联想到那日镇江码头,这窦钦父子与宋晟一并而来,显然交情不浅,他对这个宋晟也没有太多好感。 只是信中言及驸马都尉梅殷也会到席,盛情相邀旁的人他也就算了,只是这梅殷几次替自己辩解,为人颇为正派。 可梅殷算是旧派宗亲勋贵,照理也该是与李景隆他们混迹才是,这宋晟应与吴高一般,靖难中无功无过,不应该陷入党争才是。 这梅殷与宋晟走近,倒是怪哉怪哉。 既然这梅殷也相邀,他也不在好拒绝,只是毕竟对方来意不明,他还是要留个心眼才是。 他不经意间,斜目看了眼墙头,给了个难以言明的眼神。那墙头一道黑影会意,抽身一闪便消失不见。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真假难辨 次日公干结束,包元乾见着暮色沉沉的天空,旋即快马便从驯象所衙门回转朝集院。 他入了宅邸不久,便有三骑从自家宅邸打马而出,在包元乾离去不久,那朝集院牌坊下便出现两道身影,两人对视一眼,一人转身飞奔离去。 而另一人则翻身上马,紧随着包元乾三骑踪迹,紧跟不舍。 夜幕下的应天府,寂静无声,包元乾三骑行至中桥时,只见迎面一骑策马而来! 那人一身皂衣疾驰,包元乾三人不知何故,只见那人于前方十数步远的暗处,勒马而停,遥遥地马上作揖道:“敢问是包元乾,包司吏否?” 包元乾清了清嗓子,沉稳道:“不错,尔是何人?” 夜幕昏暗,相距甚远,那人刻意立于暗处,他看不清来人面容,只能勉强应付着。 那人笑道:“我奉西宁侯之命,特来恭迎司吏,引你前去。” “哦”包元乾有些忐忑道,“既然如此多谢。” 那人听着包元乾说话口音虽略显生涩,但是面容却看地真真切切,他略微皱眉倒也未及多想,便欲调转马头引路而去。 就在那皂衣小厮拉着缰绳时,陡然街道旁的高墙上霎时冒出两人! 二人黑巾不戴,竟然露脸跃下,手中刀光霍霍,直直怒斩包元乾而来! “包元乾,受死!!” 左侧一人,身手尤为凌厉,他凌空一脚踏在在皂衣小厮的马头上,借力突身而来,甩手一刀便砍至包元乾眼前! 包元乾反应都来不及,瞪大眼眸,僵在马背上。 他身侧左右二人配合默契,赶忙擎住他两个膀子向后一扯,包元乾顿时如受大力,如离弦之箭般倒飞而出,摔出马背,滚了几圈摔了个狗啃屎。 那刺客一刀怒斩而下,将将与之擦刃而过,可他刀法凌厉,来势惊雷,泰山压顶般一刀贯下,马儿连嘶鸣也来不及发出便被一刀两断! 血溅四方,惨烈无比,身旁两人霎时被溅出满身鲜血。 “张兄,小心!” 右侧的卢刚锋出声提醒,他深感来人武功卓绝,绝不可小觑! 张恒会意,见后方另一人杀来,两人拨马不及,索性弃马翻身而遁。 那为首一人斩死马儿,见包元乾摔向后方,他双目发狠,誓杀包元乾脚尖借力又一次飞身扑向包元乾。 包元乾摔坐在地上,目眦欲裂却避无可避,那人身形灵敏,他兀自大叫一声。 只是这一声叫,却让刺客皱起眉头,他不甚明白为何眼前这个包元乾如此不堪一击,完全不似旁人所言,身负不俗的内家功夫? “道主小心!!” 就在他略微一琢磨之时,身后一人陡然惊呼道! 那刺客心头一凛,暗道不好,霎时回身只见一张咧着冰彻笑意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眼前! 又是一个包元乾! 包元乾手中寒芒一闪,长刀便砍来! ‘当!’火星四溅,金铁鸣响。 那人亏的是武功过人,仓促间硬是架住了包元乾这一刀! 可刚刚架住这刀,胸口便如受重锤一般,他心口一甜,鲜血破口而出,浑身筋骨酸麻,爆退十数步方止! 刺客稳住身影,恨恨抬眼看去,只见包元乾将将收回一拳,他方才虽然架住了包元乾一刀,可却被包元乾右拳打了个实实在在,不由地暗道包元乾这厮一拳之力实乃骇人! “太平道的宵小,包爷就知道你们不会罢休,呵呵”包元乾冷笑道。 那皂衣小厮眼神一动,便抽出腰间长刀,与另一人直直杀来,可包元乾看也不看身后的两人,卢刚锋与张恒早已迎面而上,与他们砍作一团! 那刺客年过四十,一脸褶皱,显得颇为沧桑。 他攒了攒血,看着一旁摔坐在地上的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包元乾”,看着两人神态气质上的差距,这才恍然原来自己作势要杀的包元乾,根本就是个替身! 包元乾长身而立,看着那人面容淡淡道:“原来不是马仲钧不知你又是哪一个道主?未免也太过于自负,竟然黑巾面罩也不带便来行刺?” 他久习易骨伐髓,对于缩骨缩筋已有粗浅的领悟,方才本雅失里扮作他的模样,而他则略展小计便藏身于卢刚锋的马腹之下,静待变故。 那刺客光顾着去追杀本雅失里,却忘了一直藏身于马腹下的包元乾,包元乾抓住时机施展毕生本事,一拳打在刺客胸膛,此刻端地让他重伤才是! 他本欲一刀斩杀他,可却小看了这个刺客,包元乾兀自忖度若是方才换作自己被偷袭,恐怕当是要被一刀两断,可是此人却能仓促间架住自己偷袭一刀,由此可见这刺客武功还在自己之上。 不过可惜,如今身负重伤的他,恐怕此消彼长间很难再是自己对手。 那刺客冷冷道:“竖子阴险,妄想以此擒本道主?我金刀天王岂是浪得虚名!?” “金刀天王”包元乾略微一想,旋即想到薛宗颜那日所言之人,不由道:“殷百里?” “受死!!” 那殷百里被包元乾重伤之下,竟然直直挥刀杀来! 他血勇之气上来,猛若虎狼,不顾伤势人到刀到! ‘当!当!当!’ 黑夜中火花四溅,两人皆是内家高手,两道刀影挥舞地快若灵蛇闪电,让人看不清刀势,唯见乍起的刀兵火花。 包元乾与之刀来刃往,每一击都使出了十足的力道,精钢制成的刀锋被磕碰地寸寸崩裂,缺口遍布! 交手中他只觉得虎口震动发麻,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殷百里的武功,被自己一拳打地吐血之下,竟然还有此等本事! 难怪那日薛宗颜要借用这殷百里的名号,这殷百里的武功真是不可小觑,虽不如鬼力赤骇人可却实实在在位居自己之上! “啊!!” 那殷百里困兽犹斗,怒喝连连,十数回合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此时,两旁高墙上两道窸窣的锁链声抛下,直奔殷百里而去! 殷百里反应极快本想闪身躲避,却被包元乾一刀封住退路,铁链砸在殷百里的四肢上如附骨之疽般,刹那收紧缠绕! 只见两侧高墙上跃下八个影子卫,手持铁链一段将殷百里死死锁住! “放肆!!” 殷百里怒喝一声,弃刀而爆发出惊人力道,竟然将八个影子卫拖拽地站立不稳! 影子卫死死吃力拽住铁链,却抵不过巨力,脚底被拽地摩擦而去! 包元乾见势豹跃而出,抬手一掌印在殷百里胸膛,殷百里狂喷鲜血,飞身砸在地上,影子卫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而另一侧卢刚锋与张恒二人,也配合另一波影子卫将两人生擒! 本雅失里惊慌失措地走近,看着惨死的马儿,心中骇然不已。包元乾拍了拍本雅失里的肩膀,示意他做得好,这回头一次用这影子替身,收效还算不错。 “大包,你说的果然不错。”卢刚锋走来,看着被活捉的三个刺客道:“这西宁侯之宴果无好宴,难不成这西宁侯也” 包元乾晃眼看到这二人面容,眉头一皱,心道果然是那马仲钧的两个手下! 这么说来,这马仲钧也根本没死,那赤霞山庄,燕冲果然有鬼! 他摆手道:“不见得,这几人应该不是宋晟派来的,倒极有可能与那长兴侯有干系!” “长兴侯?” 包元乾沉思点头,他昨日在请柬上虽然看到了梅殷,却没有提及长兴侯,可是沐君娇却送来了密信,沐君娇这些时日一直与自己书信往来,说着耿炳文的动静。信中所言及耿炳文也要去赴宴,而长兴侯府这两日又有异动。 他当时便心存疑虑,他前几日高调出入阳武侯府,其实便是在撒饵,这长兴侯与宋晟的关系必然好过自己,对于自己的行踪,这耿炳文肯定有数,此行八成没好事。caso 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此死生之地他不敢托大,所以昨夜便让潜伏的影子卫知会张恒。 今日便赌一赌太平道会不会对自己动手,果不其然,这耿炳文还是沉不住气了,果真让人来杀自己。 张恒道:“如此一来阳武侯府难不成也”他有些担忧,毕竟为了确保包元乾万无一失,他们抽调了绝大部分的影子卫好手前来。若是被太平道声东击西,那薛禄的安全可就堪忧了。 包元乾胸有成竹道:“不必担忧,他们若是敢去阳武侯府,当将他们一网打尽!” 卢刚锋指着殷百里道:“这三人如何办?” 张恒道:“不若交给我们审问,我们影子卫有许多私藏的暗室,藏两三个人不成问题!” 包元乾点头道:“张兄所言极是,这几人是咱们私下擒住的,见不得光。一定要确保他们安然无恙,审问出口供。” 他想的极为明白,若是把这三人交给官府,以纪纲盘根错节的关系这三人恐怕不是死于非命,就是不翼而飞。 只有将三人私下审问出口供画押,直呈给朱棣,才能扳倒纪纲,耿炳文这两个附骨之疽。 卢刚锋问道:“既然如此,这西宁侯的宴还去不去?” “当然去,如何不去?”包元乾点头道,“别人盛情相邀,我总不能拂了面子罢,卢兄你带着本雅失里持我令牌原路返回,剩下的事你们不必担忧。” 影子卫擎住三人,几个配合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包元乾取过一匹马儿,打马而去。方才还颇为血腥厮杀,如今转瞬又寂静无声,地上便只剩下一具马尸空静静躺在地上。 阳武侯府外侧,树林丛中。 黑压压的影子一个接一个,此时正匍匐于宅院不远处的密林中。 应浩趴了半晌,疑问道:“小郡主,怎么这么半天了这阳武侯府还没动静,你的消息可靠否?” 一旁披着个黑斗篷的女子一把掀下斗篷,不耐烦道:“哎呀,本郡主都说了一万遍了,定然不假,定然不假。你当个锦衣卫,哪里来的这般多屁话?” 应浩瘪了瘪嘴,无奈摇头,心道你个小姑奶奶也知道我是锦衣卫,这锦衣卫不替圣上办事,倒专随着你郡主来办事了。若不是大包专程提前告知老子,老子说什么也不来这林子里受罪,在缉事处呼呼大睡该多好。 姜为在一旁见应浩吃瘪,拱了拱他道:“这不,在大包那里受的气,全往你这儿撒了。” 应浩摊摊手,沐君娇见姜为多嘴,便皱眉道:“本郡主没说你,你就觉得浑身难受是么?一个六品兵马司小官儿,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本郡主把你们全斩了。” 她脸色通红,负气地说完作手刀比了下脖子,威胁道。对于这些包元乾的朋友们,她恨屋及乌,对于包元乾对自己不敬的怨气,一股脑地撒在无辜的二人头上。 姜为不和这小煞星一般见识,昨夜包元乾得到沐君娇的消息,他今日便寻到了自己二人,小心戒备。 今夜他不单差了人去朝集院看守着家中,还亲自领着几十号人和应浩的锦衣卫蹲在阳武侯府附近,静待鱼儿上网。 可是蹲了近两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静悄悄地并无动静。 沐君娇轻哼一声,正欲大发言论斥责二人,结果姜为赶忙止住她道:“嘘,有动静!” 沐君娇赶忙住嘴,几十号人都屏住呼吸,只听得空旷的街道上,似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又像是瓦片踩动之声,却不见人影。 “哗啦!!” 就在寂静时,只见阳武侯府旁的一处宅子,掉下来一大块物件,砸在地上惊破了静谧之景! 沐君娇尤为紧张,见对方有了动静,以为是动手了,她陡然起身娇喝道:“抓人!!” 姜为人都傻了,心道不好,这明显是对方起了疑心,用了招投石问路,就把沐君娇这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给诓骗了。 这人都没见着,抓谁? 他赶忙欲制止,却不料沐君娇身份尊崇,兵马司与锦衣卫不敢怠慢,见她起身发难,一个个只能起身拔刀乌泱泱地冲出去! 沐君娇一马当先,当着一帮官兵锦衣卫冲到街巷中,却发现空无一人! 应浩与姜为急急赶来,看着前方摔在街巷里的一箱物件,洒满一地,长叹一声,不由道:“打草惊蛇了,小郡主!” 这箱子颇沉,自然不会是猫扔下来了,也不会是谁闲的无事往街上扔箱子,那自然就只能别有用心之人。 沐君娇撅了撅嘴,知道自己搞砸事情了,她没有作战的经验也没有反侦察的能力,不知其中深浅。如今被行家里手略施小计,便露了陷。 姜为万万没想到,这沐君娇会是个最大的变数,叉腰无奈地拍拍额头,与应浩对视一眼,无奈至极。 沐君娇恍然,面带得意地回身道:“走,随我去长兴侯府,他们这些贼人定是从那处来的,我们去搜一搜!” 姜为道:“小郡主,这贼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我们算计他又怎敢回去?” 沐君娇白了他一眼道:“让你去,你就去,你们两人一个废话锦衣卫,一个废话兵马指挥,赶紧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想走没门儿 西宁侯府前, 包元乾策马而来,翻身下马,将马儿交予府前的小厮们。 他交上请帖,管家含笑带他直入府中。 这宋晟虽然长年驻守西北,数年未归应天侯府,但是宋晟的子嗣老小却生活在应天府中,所以这西宁侯府未有包元乾想象的那般凋敝,反而是来往仆从不绝,烟火丛生,一副欣欣向荣地气派。 包元乾被带着绕过数进院落,穿过片假山水便豁然开朗,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湖,占地颇大。 亭子正对着包元乾有一一个蜿蜒曲折的架设在湖面上的石板路通往湖心一座湖心亭,湖心亭亦是可以容纳十数人饮宴。湖心亭顶皆是青瓦铺就,重檐飞出,上缀着薄纱。 他见的多了,知道公侯府邸多以引秦淮水造势,如今也见怪不怪了。 此间亭中已坐了不少人在席,他目力过人,遥遥地便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除了西宁侯宋晟外,驸马都尉梅殷,窦天恩,窦钦还有那耿炳文也一应在席。那窦钦身旁有一女子,正是崔莺莺。 这窦天恩父子自西北而来,自然在京中无府邸,如今也是暂住于西宁侯府中,只是不知上次窦钦在会同馆丢了人,这次回京述职,这父子俩还能得个什么赏赐? 只是往日的旧相好,如今物是人非,竟然又在应天府相遇,倒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那管家款款一个请字,包元乾微微收拾了番心境,便长身而入。 席间众人,显然是发现了包元乾来临,各自面色怪异。 耿炳文紧蹙眉头,疑惑万千,放于膝上的拳头也不由得攥了起来。 窦钦父子倒是一脸谄媚,完全没有鄙夷的神色。崔莺莺见一张熟悉面孔而来,眼眸低垂,似乎做贼心虚般不敢直视之。 梅殷面色略显难为情,显然对包元乾到来有些心怀叨扰的歉意,倒是宋晟与包元乾并无交集,只是淡淡地捋须,笑颜以待。 “包大人赏面驾临,我这西宁侯府真是蓬荜生辉。”宋晟端坐淡笑迎客道。 包元乾作揖道:“元乾姗姗来迟,失礼了,侯爷还望见谅。” 宋晟给足了包元乾年面子,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包大人今天才是贵客,来我与你引见,这位便是长兴侯。” 包元乾寻声看去,只见耿炳文脸色沉沉不语,他恍然作态道:“哟,这就是那大明立国元勋,如今与武定侯合称帝国双壁的长兴侯啊,晚辈慕名已久,真是久仰久仰!” 耿炳文略微点头示意,也不多言。 梅殷细心过人,见到包元乾下摆上似有血迹,便出言道:“包大人这是” 众人目光都吸引到包元乾下摆上,包元乾自哂笑一声道:“无碍,只是来侯府的路上,坐下马儿不听使唤,被下官给宰了,溅了一身血让诸位晦气了。” 他抑扬顿挫,言浅意深,旁的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脾气躁烈,可心里有鬼的耿炳文却脸色一变,阴沉难看。 宋晟笑道:“包大人虽一时贬谪,但平日还是要戒骄戒躁,万事不要太过动怒,皆以化干戈为玉帛才是上上之策。” 宋晟话里有话,和煦地劝着包元乾。这一国公侯,对于自己一个九品芝麻官如此客气,这可是少见的奇景。 往日在镇江码头,正五品的冠带也没引起宋晟半分高看,没想到如今贬谪成九品小官,反倒受到宋晟平视的礼遇。 这大抵是要归功于朱棣的拔擢,加之缉事处宫人多加照拂的原因。如此看来,一人得不得到尊重,倒并非完全取决于官阶大小,还得看其背后的势力。 包元乾落座席间,含笑道:“侯爷说的是,全因近日颇为不顺所致,元乾日后当沉心静气。” “包大人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也在情理之中,不必记挂心中。”窦钦突然谄媚起身,端着酒杯上前敬道:“想来汉代霍去病,那也是快意恩仇,我想包大人如此人物,日后成就不会逊色于那封狼居胥的骠骑将军。” 他言辞谦卑奉承,哪还有半分往日猖狂气焰,包元乾是万万没料到这个与自己往日颇有过节的窦钦,如今居然是这番面孔。 包元乾只是端坐着,也没去取酒杯,那窦天恩也驱身而来,端着酒敬自己,恭谨道:“往日我听包大人与犬子有些许过节,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往日犬子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包大人的地方,还望包大人海涵一二,我代他赔罪了。” 说罢便一饮而尽,窦钦也紧随其后满饮杯中酒。 包元乾心头一阵畅快,昔日边军一小厮,这些人连碾死自己的功夫都没有,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这缉事处,内书堂一设立,傻子也看得出来自己说话的分量,如今竟然也轮到他们来巴结自己! 包元乾轻举酒杯也不起身,虚眼看了看侍立吃瘪的环儿,还有那眼神闪躲的崔莺莺,他淡笑一声只是道:“得罪算不上,再说了窦公子那日还资助了下官一千两银子,这也算得上恩情了。只是既然是窦家前来和解,怎得还有人端坐于席而不动?” 他可不是什么大义君子,意味深长地盯着酒杯。 窦钦是个明白人,赶忙回头看了眼崔莺莺与环儿,两女尴尬相视,却抵不过窦钦眼神凝重,赶忙地端酒而来。 “民女崔莺莺,给包包大人赔不是了。”崔莺莺抿了抿嘴,躬身道。 环儿支支吾吾,胆怯道:“包大人,环儿知错了,往日是环儿瞎了眼,得罪了您。” 包元乾见二女这番模样,心头好笑,一饮杯中酒,惬意道:“无妨,窦大人说了不过是陈年旧事,揭过便是。” 四人如释重负,这才作揖回座。 梅殷见包元乾谅解了几人,这才一旁沉思了下道:“包大人,其实今日邀你前来,也是我的主意。” “哦?”包元乾对梅殷还是颇为尊重的,疑问道:“敢问驸马有何事?” 梅殷看了眼宋晟,轻咳了两声有些难为情道:“唉,那我便直言了。这窦家父子自西北而来述职,可却在会同馆拂了圣颜,到如今也是迟迟没能得到召见。宋我邀你前来,便是想让包大人能够在圣上跟前,替他们二人说一说好话。这个不情之请,我就在此拜请了。” 梅殷本是驸马之尊,对包元乾却是用词恳切,难为情的模样实在是拗不过去。他本是宁国长公主驸马,但是却与朱棣关系不佳。以朱棣的脾气,若不是长公主保住,早咔嚓他几十回了,还能听他替别人言辞? 不过包元乾看在眼里,心中便是懂了七八分了。这窦天恩虽说往日是一方大员,可惜见朱棣的次数还不如自己这个九品小官。天子不愿见他就得候着,是有苦说不出。 这梅殷显然是不认识窦家父子的,可是他却与宋晟交好,他们都是旧勋贵宗室,私交多年。 而窦家父子显然与宋晟交情极好,他们二人迟迟得不到朱棣召见,又听闻自己深得圣心,这才动了心思与自己和解。 他们借着宋晟与梅殷的交情,这才通过梅殷寻上自己,难怪这梅殷说话颇为难为情。照理说,他与自己也算是交浅,不过自己倒是很认可此人一身正气。 能在茫茫群臣中,不避弹劾而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说话,倒是颇有番勇气。 雪中送炭,总是好过锦上添花的,所以这包元乾才会对梅殷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包元乾垂目喃喃道。 他虽然很不想拂了梅殷的面子,但是窦家父子这个忙他也万万帮不得。并不是说自己心胸狭隘,往日得罪了自己,就不予助力。 而是他有自己的盘算,自己的规划。如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将进入朱棣的眼中,有了些分量。对于帝王而言安全感是最重要的,帝王最忌讳拉帮结派,恃宠而骄。 他就连缉事处的走动都极少,是能不攀扯便不攀扯,用意便是为了不让朱棣对自己戒备。 纪纲为何会被朱棣屡屡敲打,还当廷给自己下跪。便是此人不知好歹,恃宠而骄,对于权力的来源没了敬畏。 纪纲横行跋扈是因为朱棣不追究,可怜纪纲这厮得意忘形想不明白这点,妄自以为理所当然,迟早败亡。 自己是要取信于朱棣,往上攀爬之人。若是将将得势便恃宠而骄,开始替窦家父子二人谋取职位,岂不是让朱棣以为自己成了第二个纪纲? 如此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事,他安可做? 就在他犹豫间,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耿炳文轻咳两声打断了氛围,他起身淡淡道:“本侯身体略有小恙,就先告辞了,西宁侯勿怪。” 宋晟本欲起身相送,不料本在一旁沉思的包元乾陡然起身,持着酒杯绕到耿炳文前方敬酒道:“长兴侯何出此言?侯爷如此精神矍铄,哪有半分不适?” 耿炳文脸色不佳,看着包元乾道:“本侯多年征战,伤病在身,不能奉陪了。” 包元乾上前一步阻住去路,笑道:“可下官方才来时却见长兴侯谈笑风生,为何一见到下官便如此不悦,告病而去。难不成,是侯爷对下官有什么成见,不愿与下官共处一亭之下?” 耿炳文脸色一变,怫然道:“包大人何意?本侯与你无缘无故,何来成见一说?还望包大人不要多心,本侯当真要告辞了。” 他刚一抬脚,包元乾上前擎住他的衣袖,满脸堆笑道:“侯爷有所不知,我乃边塞小卒出身,仰慕侯爷当年驰骋塞北风采久矣,想当年侯爷在捕鱼儿海大破天元帝,乃是大明第一柱石。如今得以一见本尊真容,岂能匆匆而过,侯爷还请给下官讲一讲捕鱼儿海之战的传奇故事?” 耿炳文见他咄咄逼人,作势便要扯过衣袖离去,却没想到包元乾劲道颇足,他竟然挣脱不开。耿炳文气急下道:“包大人,你如此对待公侯未免太过放肆了!” 包元乾“哦”了一声,有些悻悻然地收回手,将手中酒杯朝后一抛,溅洒满地酒水。他长叹一声,眼神斜视地看了看不言语的宋晟,有些兴意阑珊道:“既然长兴侯不待见下官,那下官也不好强求。如此看来下官是个多余之人,叨扰了长兴侯的雅兴,既然如此,还望侯爷且坐勿动,下官有自知之明。西宁侯,驸马,在下告辞了。” 包元乾方才故意擎住耿炳文衣袖,便是想探知其人本事。没想到一探之下,果不其然。这个耿炳文力道孱若垂垂老叟,自己只略施小力便让其挣脱不开,哪有半分沙场之人的武力? 宋晟赶忙起身阻拦道:“包大人勿走,长兴侯也勿动,这本是一好席,如何能败兴收场?” 梅殷也赶忙道:“正是,长兴侯乃沙场老将,这包大人想听听当年壮举也无可厚非,还望侯爷不要动怒。” 这窦家父子更是局中之人,纷纷起身围着耿炳文拜了又拜。 他们今日好不容易借着梅殷的交情把包元乾请来化解恩怨,这耿炳文不帮忙就算了,若是还就此得罪了包元乾,那他们岂有好果子吃? 宋晟笑呵呵当和事佬道:“侯爷若是与包大人有何恩怨,还望直言无妨,毕竟日后同朝称臣,不要动怒交恶才是。”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毕竟包元乾方才那番话,他们也看得出来,这耿炳文对于包元乾似乎颇有成见,匆匆告退不愿与之同处一处。 耿炳文气急,他倒真不是不愿与之同处一处。而是方才琢磨出不对劲,心急如焚早已没有久留的心思。 只是刚欲离去,却被包元乾刻意阻拦下来,非要缠着自己讲什么狗屁捕鱼儿海大捷! 包元乾站在众人后方,含笑地看着耿炳文,一言不发。 他算盘打地响,早已知道绝不能轻易放过耿炳文回府。 那沐君娇与他两头行动,既然自己这处遭到了暗杀,那阳武侯府就不可能会被漏过。无论沐君娇得手与否,他们必然都会摸到长兴侯府去,若这时候放耿炳文回府,岂不是功亏一篑? 若是他找借口将耿炳文拖在此处,给沐君娇他们动手的时间,一旦能擒住另一拨人马,一网打尽,长兴侯府无人做主,他们再顺势搜查长兴侯府,那这耿炳文与纪纲私下与太平道的来往便是瓮中之鳖! 这耿炳文或许是朱棣故意造假,但是朱棣绝然不会知道这厮竟然背着他勾结太平道! 包元乾知道自己一个人阻拦是拦不下的,便借着宋晟几人有求于自己的契机,让他们去围着劝耿炳文留下,如此一来耿炳文如何强行离去? “若是侯爷讲了,下官便再无奢求。”包元乾作揖笑道。 耿炳文喘着粗气,他如今后悔万分,本以为在此处稳坐钓鱼台,静待包元乾死于半途的好消息,却没想到作茧自缚! 他恨恨地看着包元乾,此刻若是眼神能杀人,他当是要将包元乾万箭穿心! 第一百九十八章 灭口 就在耿炳文被包元乾拽在西宁侯府时,应浩与姜为带着数十号人马举着火把,风风火火地杀向长兴侯府。 两个锦衣卫在应浩指使下,也不客气地拍着大门。 只听得里间急匆匆道:“哎哟,来了来了,拍个甚拍!” 过了好半晌,这长兴侯府才‘咯吱’一声开门,挤出一张不耐烦地脸,那人披着一件衣衫,是个管事的家奴。 那家奴揉了揉眼睛道:“谁啊,大半夜的。” 一个锦衣卫哂笑道:“锦衣卫办案,看不清这身衣裳?瞎了你的狗眼!” 那家奴不但没怕,反倒呛声道:“锦衣卫?嘁,你们还当是洪武朝的锦衣卫呢?如今谁人不知你们锦衣卫日落西山,已是朝不保夕!” “放肆!” 那锦衣卫何时被家奴呛声过,闻言大怒便要扇那人一耳光。 家奴见状,赶忙一跳后退几步,指着锦衣卫道:“这可是长兴侯府邸,纵然是锦衣卫,若无圣旨安敢放肆?!” 应浩上前止住属下,昂声道:“近来白莲贼人多有作孽,我等缉事处锦衣卫也是奉命搜查,若是阻了公干,这罪你一个奴仆可吃罪不起。” 那家奴皱眉道:“搜人搜到长兴侯府来了?既是奉命搜查,可有文书?” 应浩听罢有些皱眉,虽说他锦衣卫权力颇大,但是涉及公侯勋贵,无文书而擅闯也是很难做到的。 这家奴高低也是公侯府邸的奴仆,见过世面,不会被应浩区区一句话语吓到,知道凡事皆要走程序。 他见应浩踌躇不言,得意之色上涌,笑道:“若无文书,这位大人还是取了再来罢,恕不奉陪!” “慢着。” 正当他要合门谢客时,只听一声银铃从府中脆生生响起,家奴回头便见迎面而来一女子。 “郡主” 沐君娇一袭睡袍,外系一身斗篷出现在此处,她自小长在云南,不拘礼法。她如此打扮从容而出,倒让这家奴也颇为意外。 “发生了何事?”沐君娇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家奴点头哈腰地解释了片刻,沐君娇‘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地看着姜为与应浩这伙人。 她旋即面色凝重,轻叹一声道:“我长兴侯府自问心无愧,怎奈这些人别有用心,无端揣测侯府,三番两次地来叨扰。上回是兵马司,这回又是锦衣卫,不知道下回又会是哪个衙门,就连那国子监的包司业也来掺了一脚。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侯爷不臣,传出去了还凭空污蔑了长兴侯府的声誉。” 家奴连连说是,被沐君娇饶了进去。 沐君娇见仆人点头不已,话锋一转道:“既然他们这般想搜,何不遂了人家之愿,还侯爷一个清白?” 家奴以为听岔了,不可思议地问道:“郡主说的甚?当真要他们搜府?” 沐君娇冷哼一声,“你阻得了今日,又能阻得了明日?越不让别人搜,倒越容易出些闲言碎语。我长兴侯府真金不怕火炼,忠君为国,清白之身,还怕锦衣卫搜查?你等小厮,可懂得一劳永逸之道理?” “是”家奴被教训一番,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道:“那府中家眷” 沐君娇笑道:“为了侯爷的声誉,侯府上下应同甘共苦。” “遵命。” 姜为上前作揖道:“万谢郡主体谅属下。” 他俩正欲带人入内,沐君娇却伸手拦道:“欸,姜大人如此着急,本郡主话还未说罢。” 姜为不解,“郡主何意?” 沐君娇交手于胸前,不羁道:“此事关系长兴侯府声誉,倘若搜不到贼人,姜大人,应大人当诚心给本郡主赔礼道歉,还侯府一个清白,不再来叨扰!” “对,不错。”身旁几个家奴都义愤填膺,深觉沐君娇此言有理。 姜为脸色微变,心道这沐君娇真是见缝插针,公报私仇,但嘴上却也只能道:“自是当然。” 他看了一眼应浩,说道:“众军士听着,勿要漏过一处屋子,一间暗室,搜!”说罢便领着人由家奴带着,直往府中搜查而去。 沐君娇噙着笑意,看着搜查的兵马司和锦衣卫,轻笑一声,似是奸计得逞一般。 她方才为了避免家奴怀疑,从而告知耿炳文引起觉察,早已偷偷在阿金阿得等人掩护下,从小门提前而入,悄悄地溜回房中,换上一袭睡袍,装作将将醒来的模样。 等到姜为等人拍门,她再匆匆而出。 而如今在侯府门口耽误半晌,就算有贼人,那贼人已闻动静而去,如今再搜哪儿还能抓得到?所以她便下了个绊子,让姜为与应浩这两个包元乾的朋友,替他背锅。 恨屋及乌,包元乾得罪了她,让他朋友给自己道歉,也还算不错,小出一口气。 果不其然,姜为二人领着人将长兴侯府搜了个遍,却没有找到贼人丝毫踪迹,莫说是贼人就连暗室地道也未曾发觉。 二人悻悻收手,垂头丧气地来到前院。 侯府里的家奴如今是个个趾高气昂,打趣地看着吃瘪的兵马司,锦衣卫人马,看他们如何收场? 姜为与应浩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计划是没有认错道歉这项的,没想到沐君娇横插一手,真是心思颇多。 沐君娇含笑昂起下颌,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只见二人轻叹一声,招呼手下人马,对着沐君娇跪地赔礼道:“郡主高见,我等失礼了!” 沐君娇看着密密麻麻数十号人跪在地上,心头一阵暗爽,便无所谓道:“知道错了便好,你们可得还侯府一个清白!” “是!” “起来。” 姜为等人领着兵马离去,几个家奴将府门合上,重归宁静。 沐君娇意味深长地看着离去的人马,待得家奴散去后,悄悄跟阿金阿得言语了一番,便匆匆回屋闭门。 阿金阿得几人并未离去,而是分拨了几个人在正门附近藏着,不知何为。 几个值守的家奴暗自窃喜道:“还是咱们郡主有本事,不但还了侯府一个清白,还让这群趾高气扬的锦衣卫磕头道歉,嘿嘿!” “那可不,这小郡主乃何等身份,锦衣卫算个屁!”另一人不屑道。 就在几人偷懒闲聊时,侯府重檐上隐匿般地摸出几道黑影跃入侯府之中,旋即消失不见。 就在那几道黑影刚刚跳入其中时,只听得长兴侯府大门前火光大作,喧嚣不止,大门再次急促地拍打起来! “咚咚咚”直拍地人心惊肉跳,打破了宁静! 那家奴骂骂咧咧,还未跑去询问,便见大门已然被人从内打开,外间一窝蜂人马拥簇着挤进侯府,直往府中冲去! “抓人!!” “莫要让贼人逃了!” 家奴被迎面掀了个跟斗,翻身而起一看竟然是去而折返的姜为,他领着兵马司的官兵又一次地杀了个回马枪! “大胆!你竟敢竟敢私闯侯府!” 姜为冷笑道:“私闯侯府?我看届时连长兴侯也会成为阶下囚!” 他回身看了眼大门附近躲在一旁的阿金阿得,给了个会意的眼神,这阿金阿得开门便是沐君娇事先安排好的。 沐君娇扬言要搜长兴侯府,几人一商量,深知这些贼人多半被打草惊蛇,不敢妄回侯府。况且第一次搜府,被家奴一阻挠早已错失先机,肯定是空手而归。 所以他们几人便商量,第一次动静阵仗闹地大些,大摇大摆地搜查一番侯府再作势扬长而去,引蛇出洞。 这些贼人往来侯府频繁,必然无处可去,见长兴侯府已然被搜过,自然便是最安全之处。 等到几人自觉无虞,跳入侯府之中,他们再杀一个回马枪来逮这些贼人。 这才是为何他方才听沐君娇说搜不到人就磕头道歉,大感怪异的原因。 只见官兵们涌入,那几道黑影见中了计,赶忙自东侧门翻墙而出! “有贼!!” 沐君娇的几个侍卫,见着有变,大喊道:“贼自东侧门而出!” 那四道黑影翻出墙头,其中两人本欲再借力跃到另一处墙头上,还没起身便被临空抛来的绳索缠住,被猛力一拽,拽翻在地上! “一个都别放走!!”应浩自一旁跃出,领着锦衣卫恭候多时。 两侧涌出二十余个锦衣卫,手中绳索漫天抛来,意欲拿下四人。 这四人也端地是本事过人,另外两人手中长刀一闪,先前被拽翻的两人身遭绳索应声而断,那两人没了束缚也不逃命,见同伴背后绳索将到。 二人猛地跃起,长刀疾斩,顷刻便将漫天绳索斩成了麻花! “走!!” 四人转危为安,应浩看地着急,踢起长弓,抬手一挽直奔一人而去! “嗖!” “啊!!”落在后方一人,应声而倒,被应浩长箭透背而过,摔在地上! “五子!” “马大哥快走!”那人中箭不能动弹,疾声呼道。 马仲钧眼神愤恨,他武功超群,飞燕般一跃上高墙,其余二人则没了这本事,静待马仲钧搭把手。 就在此时,一锦衣卫见他要逃便抛来绳索圈套他。马仲钧轻舒猿臂接住绳索,猛力一拽将那锦衣卫拽翻在地。 马仲钧拽过绳索抛下给二人,二人擎着绳索借力而上,忽而凌空一箭奔来,正中一人后腿窝,那人惨叫一声。 来不及反应,应浩的第二箭连珠箭又奔来,射中另一人的大腿! 马仲钧怒目圆睁,奋力一拽将二人拽上墙头。应浩回首望月,第三箭直奔马仲钧,却被马仲钧随意抬手拍飞,看地应浩心头兀自暗叹此人本事了得。 只见锦衣卫纷纷以人梯借力,准备翻上墙头捉拿他们。马仲钧见状扛起腿窝中箭一人,拽着另一人便往重檐上跃去。 但毕竟两壮汉在身,施展轻身之术太过吃力,马仲钧好几次险些坠入墙下,几乎力竭,很快便要被应浩领着人从下方围住。 那大腿中箭之人道:“马大哥,你带三儿走,我们拆成两路逃,否则一个都走不掉!” 马仲钧恨恨地点了点头,扛着肩上一人顿时压力骤减,几个雀跃如登萍渡水般,腾挪闪身间便跃出了七八丈远,没于黑暗中! 另一人跃下墙头,却因大腿中箭,吃不住力摔在地上,眼见后方火光逼近,蓦地逞强向前逃去。 “要活的!”应浩弃弓持刀,一马当先领人追来,疾呼道:“别伤了这贼人性命!!” 那贼人不顾伤痛,猛力向前奔去,只见转角处又出现一批人马,人人背上插着北镇抚司的旗号! 为首一人,身躯遒劲,眼神冷漠! 只是这次他并未惧怕,而是大喜过望,因为这北镇抚司,正是纪纲所统领的锦衣卫一部。 若是落在北镇抚司手里,总好过落在应浩这缉事处手里,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陈策兄,救我!”那人低声哑然道,他见熟人在眼前,正是北镇抚司的镇抚官,纪纲心腹陈策。 “刀下留人!!”应浩在后方二十余步见状不对,厉声呵止道! 陈策面色微寒,只待那人奔近,鞘中长刀鸣响而出! “奉纪大人令,锄奸剿贼!”陈策话未说完,刀已决绝斩下! “噗!” 好大一颗头颅飞起,在空中旋起,喷洒出阵阵血雾,旋即滚落地上,那人死不瞑目! “大胆!!”应浩气急,领着人马冲来,指着陈策怒道:“你竟敢灭口!!” 陈策眼神不解,反问道:“我等身为锦衣卫,为国除贼本是职责,何来灭口一说?再说方才应百户一箭不也射死一贼人,难不成应百户也是为了灭口?还是说你等去了几日缉事处,便忘了自己仍是锦衣卫了?” 应浩闻言怒骂道:“干你亲姥姥!”长刀一挥,直指着陈策鼻尖。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与缉事处锦衣卫纷纷拔刀对峙,气氛紧张到极点。 应浩虽是六品百户,而陈策是从四品镇抚使,不过两人分属不同衙门,根本没有上下直属之责。所以在应浩眼中,别说是陈策,就是纪纲来了也拿自己这个缉事处锦衣卫没有办法。 这被陈策反将一军,倒让应浩语塞,方才他虽一箭射翻一个贼子,可是却没能避开要害之处。那人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毙了命,所以他才会这般追赶此贼。 可是瓮中之鳖,竟然被陈策灭了口,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不单扳不倒耿炳文与纪纲,还能被耿炳文找到借口说是府中进贼而躲避过去! 陈策探出二指,拨开应浩长刀大笑道:“这番设伏擒杀二贼,保全了长兴侯合家老小。应百户居功甚伟,想必长兴侯也会奏请天子为你加官进爵。” 应浩虚着眼,恨恨地看着陈策,终究还是收回刀来。他心中忖度这番没能留下活口,便与耿炳文扯不上干系,也不知道大包那处有无活口,能否撬开那些人的嘴。 不过毕竟那伙人是刺杀包元乾,又并未出现在长兴侯府,若是耿炳文矢口否认谁也咬不死罪证,真是功败垂成! 第一百九十八章 灭口 就在耿炳文被包元乾拽在西宁侯府时,应浩与姜为带着数十号人马举着火把,风风火火地杀向长兴侯府。 两个锦衣卫在应浩指使下,也不客气地拍着大门。 只听得里间急匆匆道:“哎哟,来了来了,拍个甚拍!” 过了好半晌,这长兴侯府才‘咯吱’一声开门,挤出一张不耐烦地脸,那人披着一件衣衫,是个管事的家奴。 那家奴揉了揉眼睛道:“谁啊,大半夜的。” 一个锦衣卫哂笑道:“锦衣卫办案,看不清这身衣裳?瞎了你的狗眼!” 那家奴不但没怕,反倒呛声道:“锦衣卫?嘁,你们还当是洪武朝的锦衣卫呢?如今谁人不知你们锦衣卫日落西山,已是朝不保夕!” “放肆!” 那锦衣卫何时被家奴呛声过,闻言大怒便要扇那人一耳光。 家奴见状,赶忙一跳后退几步,指着锦衣卫道:“这可是长兴侯府邸,纵然是锦衣卫,若无圣旨安敢放肆?!” 应浩上前止住属下,昂声道:“近来白莲贼人多有作孽,我等缉事处锦衣卫也是奉命搜查,若是阻了公干,这罪你一个奴仆可吃罪不起。” 那家奴皱眉道:“搜人搜到长兴侯府来了?既是奉命搜查,可有文书?” 应浩听罢有些皱眉,虽说他锦衣卫权力颇大,但是涉及公侯勋贵,无文书而擅闯也是很难做到的。 这家奴高低也是公侯府邸的奴仆,见过世面,不会被应浩区区一句话语吓到,知道凡事皆要走程序。 他见应浩踌躇不言,得意之色上涌,笑道:“若无文书,这位大人还是取了再来罢,恕不奉陪!” “慢着。” 正当他要合门谢客时,只听一声银铃从府中脆生生响起,家奴回头便见迎面而来一女子。 “郡主” 沐君娇一袭睡袍,外系一身斗篷出现在此处,她自小长在云南,不拘礼法。她如此打扮从容而出,倒让这家奴也颇为意外。 “发生了何事?”沐君娇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家奴点头哈腰地解释了片刻,沐君娇‘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地看着姜为与应浩这伙人。 她旋即面色凝重,轻叹一声道:“我长兴侯府自问心无愧,怎奈这些人别有用心,无端揣测侯府,三番两次地来叨扰。上回是兵马司,这回又是锦衣卫,不知道下回又会是哪个衙门,就连那国子监的包司业也来掺了一脚。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侯爷不臣,传出去了还凭空污蔑了长兴侯府的声誉。” 家奴连连说是,被沐君娇饶了进去。 沐君娇见仆人点头不已,话锋一转道:“既然他们这般想搜,何不遂了人家之愿,还侯爷一个清白?” 家奴以为听岔了,不可思议地问道:“郡主说的甚?当真要他们搜府?” 沐君娇冷哼一声,“你阻得了今日,又能阻得了明日?越不让别人搜,倒越容易出些闲言碎语。我长兴侯府真金不怕火炼,忠君为国,清白之身,还怕锦衣卫搜查?你等小厮,可懂得一劳永逸之道理?” “是”家奴被教训一番,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道:“那府中家眷” 沐君娇笑道:“为了侯爷的声誉,侯府上下应同甘共苦。” “遵命。” 姜为上前作揖道:“万谢郡主体谅属下。” 他俩正欲带人入内,沐君娇却伸手拦道:“欸,姜大人如此着急,本郡主话还未说罢。” 姜为不解,“郡主何意?” 沐君娇交手于胸前,不羁道:“此事关系长兴侯府声誉,倘若搜不到贼人,姜大人,应大人当诚心给本郡主赔礼道歉,还侯府一个清白,不再来叨扰!” “对,不错。”身旁几个家奴都义愤填膺,深觉沐君娇此言有理。 姜为脸色微变,心道这沐君娇真是见缝插针,公报私仇,但嘴上却也只能道:“自是当然。” 他看了一眼应浩,说道:“众军士听着,勿要漏过一处屋子,一间暗室,搜!”说罢便领着人由家奴带着,直往府中搜查而去。 沐君娇噙着笑意,看着搜查的兵马司和锦衣卫,轻笑一声,似是奸计得逞一般。 她方才为了避免家奴怀疑,从而告知耿炳文引起觉察,早已偷偷在阿金阿得等人掩护下,从小门提前而入,悄悄地溜回房中,换上一袭睡袍,装作将将醒来的模样。 等到姜为等人拍门,她再匆匆而出。 而如今在侯府门口耽误半晌,就算有贼人,那贼人已闻动静而去,如今再搜哪儿还能抓得到?所以她便下了个绊子,让姜为与应浩这两个包元乾的朋友,替他背锅。 恨屋及乌,包元乾得罪了她,让他朋友给自己道歉,也还算不错,小出一口气。 果不其然,姜为二人领着人将长兴侯府搜了个遍,却没有找到贼人丝毫踪迹,莫说是贼人就连暗室地道也未曾发觉。 二人悻悻收手,垂头丧气地来到前院。 侯府里的家奴如今是个个趾高气昂,打趣地看着吃瘪的兵马司,锦衣卫人马,看他们如何收场? 姜为与应浩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计划是没有认错道歉这项的,没想到沐君娇横插一手,真是心思颇多。 沐君娇含笑昂起下颌,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只见二人轻叹一声,招呼手下人马,对着沐君娇跪地赔礼道:“郡主高见,我等失礼了!” 沐君娇看着密密麻麻数十号人跪在地上,心头一阵暗爽,便无所谓道:“知道错了便好,你们可得还侯府一个清白!” “是!” “起来。” 姜为等人领着兵马离去,几个家奴将府门合上,重归宁静。 沐君娇意味深长地看着离去的人马,待得家奴散去后,悄悄跟阿金阿得言语了一番,便匆匆回屋闭门。 阿金阿得几人并未离去,而是分拨了几个人在正门附近藏着,不知何为。 几个值守的家奴暗自窃喜道:“还是咱们郡主有本事,不但还了侯府一个清白,还让这群趾高气扬的锦衣卫磕头道歉,嘿嘿!” “那可不,这小郡主乃何等身份,锦衣卫算个屁!”另一人不屑道。 就在几人偷懒闲聊时,侯府重檐上隐匿般地摸出几道黑影跃入侯府之中,旋即消失不见。 就在那几道黑影刚刚跳入其中时,只听得长兴侯府大门前火光大作,喧嚣不止,大门再次急促地拍打起来! “咚咚咚”直拍地人心惊肉跳,打破了宁静! 那家奴骂骂咧咧,还未跑去询问,便见大门已然被人从内打开,外间一窝蜂人马拥簇着挤进侯府,直往府中冲去! “抓人!!” “莫要让贼人逃了!” 家奴被迎面掀了个跟斗,翻身而起一看竟然是去而折返的姜为,他领着兵马司的官兵又一次地杀了个回马枪! “大胆!你竟敢竟敢私闯侯府!” 姜为冷笑道:“私闯侯府?我看届时连长兴侯也会成为阶下囚!” 他回身看了眼大门附近躲在一旁的阿金阿得,给了个会意的眼神,这阿金阿得开门便是沐君娇事先安排好的。 沐君娇扬言要搜长兴侯府,几人一商量,深知这些贼人多半被打草惊蛇,不敢妄回侯府。况且第一次搜府,被家奴一阻挠早已错失先机,肯定是空手而归。 所以他们几人便商量,第一次动静阵仗闹地大些,大摇大摆地搜查一番侯府再作势扬长而去,引蛇出洞。 这些贼人往来侯府频繁,必然无处可去,见长兴侯府已然被搜过,自然便是最安全之处。 等到几人自觉无虞,跳入侯府之中,他们再杀一个回马枪来逮这些贼人。 这才是为何他方才听沐君娇说搜不到人就磕头道歉,大感怪异的原因。 只见官兵们涌入,那几道黑影见中了计,赶忙自东侧门翻墙而出! “有贼!!” 沐君娇的几个侍卫,见着有变,大喊道:“贼自东侧门而出!” 那四道黑影翻出墙头,其中两人本欲再借力跃到另一处墙头上,还没起身便被临空抛来的绳索缠住,被猛力一拽,拽翻在地上! “一个都别放走!!”应浩自一旁跃出,领着锦衣卫恭候多时。 两侧涌出二十余个锦衣卫,手中绳索漫天抛来,意欲拿下四人。 这四人也端地是本事过人,另外两人手中长刀一闪,先前被拽翻的两人身遭绳索应声而断,那两人没了束缚也不逃命,见同伴背后绳索将到。 二人猛地跃起,长刀疾斩,顷刻便将漫天绳索斩成了麻花! “走!!” 四人转危为安,应浩看地着急,踢起长弓,抬手一挽直奔一人而去! “嗖!” “啊!!”落在后方一人,应声而倒,被应浩长箭透背而过,摔在地上! “五子!” “马大哥快走!”那人中箭不能动弹,疾声呼道。 马仲钧眼神愤恨,他武功超群,飞燕般一跃上高墙,其余二人则没了这本事,静待马仲钧搭把手。 就在此时,一锦衣卫见他要逃便抛来绳索圈套他。马仲钧轻舒猿臂接住绳索,猛力一拽将那锦衣卫拽翻在地。 马仲钧拽过绳索抛下给二人,二人擎着绳索借力而上,忽而凌空一箭奔来,正中一人后腿窝,那人惨叫一声。 来不及反应,应浩的第二箭连珠箭又奔来,射中另一人的大腿! 马仲钧怒目圆睁,奋力一拽将二人拽上墙头。应浩回首望月,第三箭直奔马仲钧,却被马仲钧随意抬手拍飞,看地应浩心头兀自暗叹此人本事了得。 只见锦衣卫纷纷以人梯借力,准备翻上墙头捉拿他们。马仲钧见状扛起腿窝中箭一人,拽着另一人便往重檐上跃去。 但毕竟两壮汉在身,施展轻身之术太过吃力,马仲钧好几次险些坠入墙下,几乎力竭,很快便要被应浩领着人从下方围住。 那大腿中箭之人道:“马大哥,你带三儿走,我们拆成两路逃,否则一个都走不掉!” 马仲钧恨恨地点了点头,扛着肩上一人顿时压力骤减,几个雀跃如登萍渡水般,腾挪闪身间便跃出了七八丈远,没于黑暗中! 另一人跃下墙头,却因大腿中箭,吃不住力摔在地上,眼见后方火光逼近,蓦地逞强向前逃去。 “要活的!”应浩弃弓持刀,一马当先领人追来,疾呼道:“别伤了这贼人性命!!” 那贼人不顾伤痛,猛力向前奔去,只见转角处又出现一批人马,人人背上插着北镇抚司的旗号! 为首一人,身躯遒劲,眼神冷漠! 只是这次他并未惧怕,而是大喜过望,因为这北镇抚司,正是纪纲所统领的锦衣卫一部。 若是落在北镇抚司手里,总好过落在应浩这缉事处手里,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陈策兄,救我!”那人低声哑然道,他见熟人在眼前,正是北镇抚司的镇抚官,纪纲心腹陈策。 “刀下留人!!”应浩在后方二十余步见状不对,厉声呵止道! 陈策面色微寒,只待那人奔近,鞘中长刀鸣响而出! “奉纪大人令,锄奸剿贼!”陈策话未说完,刀已决绝斩下! “噗!” 好大一颗头颅飞起,在空中旋起,喷洒出阵阵血雾,旋即滚落地上,那人死不瞑目! “大胆!!”应浩气急,领着人马冲来,指着陈策怒道:“你竟敢灭口!!” 陈策眼神不解,反问道:“我等身为锦衣卫,为国除贼本是职责,何来灭口一说?再说方才应百户一箭不也射死一贼人,难不成应百户也是为了灭口?还是说你等去了几日缉事处,便忘了自己仍是锦衣卫了?” 应浩闻言怒骂道:“干你亲姥姥!”长刀一挥,直指着陈策鼻尖。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与缉事处锦衣卫纷纷拔刀对峙,气氛紧张到极点。 应浩虽是六品百户,而陈策是从四品镇抚使,不过两人分属不同衙门,根本没有上下直属之责。所以在应浩眼中,别说是陈策,就是纪纲来了也拿自己这个缉事处锦衣卫没有办法。 这被陈策反将一军,倒让应浩语塞,方才他虽一箭射翻一个贼子,可是却没能避开要害之处。那人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毙了命,所以他才会这般追赶此贼。 可是瓮中之鳖,竟然被陈策灭了口,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不单扳不倒耿炳文与纪纲,还能被耿炳文找到借口说是府中进贼而躲避过去! 陈策探出二指,拨开应浩长刀大笑道:“这番设伏擒杀二贼,保全了长兴侯合家老小。应百户居功甚伟,想必长兴侯也会奏请天子为你加官进爵。” 应浩虚着眼,恨恨地看着陈策,终究还是收回刀来。他心中忖度这番没能留下活口,便与耿炳文扯不上干系,也不知道大包那处有无活口,能否撬开那些人的嘴。 不过毕竟那伙人是刺杀包元乾,又并未出现在长兴侯府,若是耿炳文矢口否认谁也咬不死罪证,真是功败垂成!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雨欲来 那夜包元乾虽然留住了耿炳文,可是却在长兴侯府功亏一篑,没能抓住马仲钧几人的活口。 不过也非一无所获,至少包元乾可以断定这纪纲必然与之瓜葛不清。 加之毕竟抓住了太平道的要紧人物,殷百里。如今的主动权已然掌握在了包元乾手中,耿炳文已然是如坐针毡,火烧眉毛之势。 在耿炳文看来,殷百里生死未卜,自己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定包元乾何时给自己致命一击。 不过耿炳文倒是沉得住气,事后果真以表彰兵马司与缉事处拿人有功,上书朱棣。 朱棣就坡下驴,冠冕堂皇的回应之,却在第二日单独召见了包元乾。 他原以为是朱棣要询问自己是不是觉察到了耿炳文的异常,这种送死的问题,他当然要矢口否认。这耿炳文无论真假,八成都是朱棣为了拉拢沐晟安排的,送命题他可不会犯傻。 没想到包元乾在莫愁湖行宫见到了朱棣,却并未听他提及那夜之事,而朱棣开门见山地问及了一个问题,由于右副将军薛禄正在养伤无法兼任,如今京师大营中空缺此职,何人可能胜任? 包元乾心下一琢磨,虽然不知道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明白这个问题不可妄言,只推辞道自己一介小臣,不敢妄言军国大事。 朱棣听罢发笑,直言说自己有意将右副将军一职交予丰城侯李彬执掌,问包元乾意下如何。 包元乾听到此处,眼珠一转,心头才恍然大悟,心道朱棣这老小子原来是想钓鱼执法啊! 他便直言道如今大将军是二皇子,左副将军又是勋臣丘福,若是右副将军再任用靖难派系,恐怕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朱棣闻言只说了句“当真?” 包元乾依旧是面不改色,大公无私般直言可任旧勋,甚至是文官监察右大营,但是再以勋贵任职,实非独尊帝王之取舍。 朱棣凝视了他许久,这才淡淡点头,不再言语。 包元乾暗自忖度自己与阳武侯府有所走动,虽然名义是携秘药诊治,但是在朱棣看来却极度怀疑他们是否私下有所勾结。 如今包元乾可是他一手拔擢,又与缉事处宫人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若是包元乾再攀上阳武侯这层关系,实非他所愿见到的。 再说这阳武侯背后可是朝上最重要的一股势力,靖难勋臣派。他生性多疑,既要用包元乾,又担心包元乾踩着宫人与勋臣两条船,假以时日岂不是比那纪纲还要跋扈? 而包元乾正是看透了这点,曲意承迎。右副将军薛禄重伤时,朱棣不闻不问,其用意几何,他可是看在眼里。 可这右副将军统领着京营数万兵马,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香饽饽。朱棣故意给他这个台阶,抛出丰城侯李彬,便是要看包元乾是否真的已被薛禄一派拉拢。 见包元乾反驳了自己的想法,反而劝自己任用其他派系,如此迎合圣意倒是符合帝王的制衡的想法。 他要的,是一个从替皇帝考虑的人,无党羽无派系,只为皇帝一人负责的心腹臣子。若不是,那纪纲可以被包元乾替代,那包元乾何尝不可被旁人替代? 朱棣听包元乾不偏不倚,只为制衡考虑,心中颇为受用,心道此子尚可重用。 包元乾沉思片刻,提到了安南使臣一事。朱棣知道他在驯象所公干,近日忙碌于此事,还以为他是要说驯象一事。 不过出乎朱棣意料,包元乾则说了一个让自己颇感诧异的事情。 这安南国使臣,极有可能作假。 包元乾说自己一婢女便是广西十万大山之人,听婢女往年逃难来应天说,这安南的陈朝似乎是被国相胡季犁篡位,杀尽了陈朝旧主宗室,此次前来八成是让大明册封这个伪朝政权的。 他说的婢女自然是清儿,但清儿肯定不知安南的事,他也只能借清儿的往年靠近安南国的身份,引出安南胡朝诓骗明朝一事。 朱棣本就是篡位登基,对于这等大事格外敏感,见包元乾这般说,引起了注意。他可以篡位登基,但是旁的人敢学他,那便是逆鳞,触之即死! 包元乾直言,如今圣上登基不过七八月,这万里之外且在平叛内乱的安南国,竟然早已得知天子易主,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朱棣当初昭告天下,赍送番邦的圣旨,可是就只有安南一处吃了闭门羹。据广西都指挥使司上奏,说着安南似有战火,道路阻绝难以传至。 朱棣继位之初百废待兴,宵衣旰食也无暇顾及安南小国之事,便搁置在此处。 如今听来倒是让他啧啧不已,似是串联了起来。 可朱棣虽然生性多疑,却不敢断定。包元乾进言不若私下派遣锦衣卫前往安南刺探消息,不可大张旗鼓,当便宜行事。 如此一来,既能拖住安南使臣滞留应天,又能打探清楚安南的真实情况,以免匆匆敕封了篡逆之辈,有损天朝颜面。 朱棣好大喜功,对于颜面格外看重,自然是深以为然,当即便差人往广西差拨锦衣卫。 朱棣对于安南变故的猜想颇为震惊,包元乾虽是半真半假的告诉他,可却让他陷入了沉思。 直到包元乾告退时才说了句:“尔且在驯象所实心用事,朕忘不得你。” 包元乾心头一动,知道朱棣要借机拔擢自己的机会,不远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朱棣对那夜长兴侯府的风波,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这朱老四究竟又在打什么算盘? 永乐元年,四月二十。 这一日包元乾一如往常的于驯象所调配贡象,贡象肩负着驼宝,象舞,值守撑门面的作用。 如今安南国使臣日近应天府,虽然朱棣听了包元乾的进言,虽然私下怀疑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得体的,于是他们驯象所的工作也更加繁忙起来,务求万无一失。 这日午时,稍得片刻闲暇,他还未坐下外间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俩锦衣卫,这二人都是驯象所的锦衣卫。 两人张口便是:“司吏,郡主来了。” 包元乾正疑惑,这沐君娇跑来作甚?那日自己这路得手,而沐君娇那路功败垂成,说到底还是沐君娇这臭娘们背锅。 若不是她咋咋呼呼地冲出去,早就能在阳武侯府一网打尽这几人,何至于拖延到长兴侯府,最后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应浩与姜为事后直给自己抱怨,他想到此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只是他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只听阁楼已然“哒哒哒”地传来声响,旋即便出现了一袭袄裙的沐君娇。 沐君娇今日一身水蓝色衣裳,如瀑长发不作珠钗点缀,只系了个长长的马尾便直直垂于腰间,颇为干练。 只是如今见她脸色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反而是一脸愁眉而来。 “你们两人滚出去,本郡主有事寻包司吏。”沐君娇心情极差,颐指气使地遣走两个锦衣卫。 包元乾见她这阵仗,疑惑道:“出了什么事,怎得这般神情?” “你怎地还在此处?”沐君娇上前坐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皱眉抱怨道。 包元乾自觉好笑道:“我是驯象所司吏,怎得不能在此处?” 他说着便取桌案旁的桃子,刚拿住却被沐君娇一把夺过,她张开樱桃小嘴便在桃子上咬了一口。 沐君娇面色稍缓,嘴中嘟囔道:“寻了你两次,都不在朝集院。” “哦这几日公务繁忙,就没回去。”包元乾随意道。 包元乾这两日索性都未回朝集院,吃住全在驯象所。 沐君娇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气儿不打一处来地扔下桃子,娇嗔道:“难怪你还如此怡然自乐,你不知近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只怕你听了,如今连吃桃儿的心思都不曾有了。” 包元乾被她说的一头雾水,他近几日都在驯象所公干,实在不知道朝堂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 沐君娇轻叹一声道:“你可知,这京师大营的新任的右副将军是谁?” 包元乾听罢转瞬想起那日朱棣问及自己,心道不是文官便是旧勋贵。只是无论是谁都不重要,反正跟自己没干系。 “郡主直言。” 沐君娇腾的起身,秋水凝眸直勾勾地盯着包元乾道:“三日前圣上将将下旨,任命长兴侯耿炳文为右大营副将军!” “那又如”包元乾无所谓的话才说一半,旋即嘶了一声看着沐君娇道:“你说什么?长兴侯任右副将军!?” 沐君娇用力地点头道:“不错,正是我那不知真假的舅爷!他任了右副将军!” 包元乾大感意外,这个人选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假的耿炳文是朱棣安插的人不错,但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叟,又怎么能够胜任右副将军一职? 再说了那夜闹地鸡犬不宁,虽然他们没有抓到在长兴侯府出现的活口。事后耿炳文虽说是入府行凶的贼人,但是朱棣不是蠢人,多少也应该知道耿炳文绝对不正常。 这右副将军执掌数万兵马,如何能轻易将这等要职交给一个假的耿炳文,甚至此人还私下与太平道有往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包元乾暗自忖度,难不成这朱棣活腻歪了?这老猫枕着咸鱼睡,他能睡着么? 沐君娇皱眉道:“你说本郡主的心思是不是暴露了,让圣上觉察到了异样,这才将如此重要的职位给我那假舅爷,以此来安定我的揣测?” 她见包元乾闷声不响,沉思片刻旋即伸出青葱玉指戳了戳包元乾,问责道:“倒也未必,也有可能是你这个小人出卖了本郡主!” 包元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摊了摊手道:“郡主请问下官有什么动机出卖你呢?可别忘了那夜下官差点连命都丢了,到头来还是因为郡主你冒失才没捉拿到贼人,下官可是竭尽全力。” 沐君娇自知理亏,轻哼一声道:“不论如何,如今这事儿没办成,反倒将本郡主置于险地,你如何置身之外!” 包元乾摇头,心道这女人是蛮不讲理,自己的错倒让他来承担。 他明白沐君娇的意思,如今她对耿炳文起疑心,若是被耿炳文觉察,难免会担心受到白莲教的算计,长兴侯府就像个贼窝,她住在其间是浑身发毛。 “那郡主如何想的,难不成你是想让下官收留你?” “呸,狗贼想的美。”沐君娇啐了一口,皱眉道:“还好如今那假舅爷因右副将军一职常常不在府中,近来也平安无事,否则本郡主当是想回云南去了。” 沐君娇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欸,你那夜不是捉了三个贼人?还不速速拷问他们,问出口供不就能化险为夷了!?” 包元乾心道这几人嘴硬的跟钻石一般,哪有这么好撬开。况且如今朱棣明知耿炳文有异却偏偏任命他为右副将军,这让他也有些投鼠忌器。就算问出了口供,恐怕对于朱棣似乎也不是这般重要这朱老四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过他倒是想起安南使臣一事,虽说他知道安南此时必然不宁,不过还是要询问一下这云南长大的沐君娇。 沐君娇只是告诉他,安南在洪武时便颇为不老实,常常攻掠广西思明府与云南勐腊府,其父沐晟常常出兵围剿安南国的入侵。 只是至于陈朝还是胡朝,这个连她也不甚清楚。不过还是告诫他,这个安南国不是什么顺民顺邦,颇有一副称王称霸的野心。 送别了沐君娇,包元乾本欲再留宿驯象所一夜,不过陈放却匆匆而来,一脸匆忙地直招呼着他。 包元乾不解,陈放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包包司吏,贡象事宜都万无一失了?” 包元乾这几日谨遵朱棣之言,实心用事管理着贡象,自然是了然于胸。 陈放长出口气道:“万无一失便好,方才朝中来了消息,这安南国使臣今日已到宣州,料想明日便可到达应天府。三日之内,圣上怕是必会接见使臣,届时可是轮到咱们驯象所承担贡象驼宝司仪,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包元乾听罢点头,心道这安南使臣倒是来的挺快,忙碌了这般多日子,是该检验成果了,还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陈放道:“今日你便不要留宿驯象所了,且回朝集院去,换洗一番将官服打理整洁。听闻圣上最喜颜面,若是我等在番邦面前失了仪态,可是重罪!” “谨遵千户之言。”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雨欲来 那夜包元乾虽然留住了耿炳文,可是却在长兴侯府功亏一篑,没能抓住马仲钧几人的活口。 不过也非一无所获,至少包元乾可以断定这纪纲必然与之瓜葛不清。 加之毕竟抓住了太平道的要紧人物,殷百里。如今的主动权已然掌握在了包元乾手中,耿炳文已然是如坐针毡,火烧眉毛之势。 在耿炳文看来,殷百里生死未卜,自己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定包元乾何时给自己致命一击。 不过耿炳文倒是沉得住气,事后果真以表彰兵马司与缉事处拿人有功,上书朱棣。 朱棣就坡下驴,冠冕堂皇的回应之,却在第二日单独召见了包元乾。 他原以为是朱棣要询问自己是不是觉察到了耿炳文的异常,这种送死的问题,他当然要矢口否认。这耿炳文无论真假,八成都是朱棣为了拉拢沐晟安排的,送命题他可不会犯傻。 没想到包元乾在莫愁湖行宫见到了朱棣,却并未听他提及那夜之事,而朱棣开门见山地问及了一个问题,由于右副将军薛禄正在养伤无法兼任,如今京师大营中空缺此职,何人可能胜任? 包元乾心下一琢磨,虽然不知道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明白这个问题不可妄言,只推辞道自己一介小臣,不敢妄言军国大事。 朱棣听罢发笑,直言说自己有意将右副将军一职交予丰城侯李彬执掌,问包元乾意下如何。 包元乾听到此处,眼珠一转,心头才恍然大悟,心道朱棣这老小子原来是想钓鱼执法啊! 他便直言道如今大将军是二皇子,左副将军又是勋臣丘福,若是右副将军再任用靖难派系,恐怕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朱棣闻言只说了句“当真?” 包元乾依旧是面不改色,大公无私般直言可任旧勋,甚至是文官监察右大营,但是再以勋贵任职,实非独尊帝王之取舍。 朱棣凝视了他许久,这才淡淡点头,不再言语。 包元乾暗自忖度自己与阳武侯府有所走动,虽然名义是携秘药诊治,但是在朱棣看来却极度怀疑他们是否私下有所勾结。 如今包元乾可是他一手拔擢,又与缉事处宫人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若是包元乾再攀上阳武侯这层关系,实非他所愿见到的。 再说这阳武侯背后可是朝上最重要的一股势力,靖难勋臣派。他生性多疑,既要用包元乾,又担心包元乾踩着宫人与勋臣两条船,假以时日岂不是比那纪纲还要跋扈? 而包元乾正是看透了这点,曲意承迎。右副将军薛禄重伤时,朱棣不闻不问,其用意几何,他可是看在眼里。 可这右副将军统领着京营数万兵马,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香饽饽。朱棣故意给他这个台阶,抛出丰城侯李彬,便是要看包元乾是否真的已被薛禄一派拉拢。 见包元乾反驳了自己的想法,反而劝自己任用其他派系,如此迎合圣意倒是符合帝王的制衡的想法。 他要的,是一个从替皇帝考虑的人,无党羽无派系,只为皇帝一人负责的心腹臣子。若不是,那纪纲可以被包元乾替代,那包元乾何尝不可被旁人替代? 朱棣听包元乾不偏不倚,只为制衡考虑,心中颇为受用,心道此子尚可重用。 包元乾沉思片刻,提到了安南使臣一事。朱棣知道他在驯象所公干,近日忙碌于此事,还以为他是要说驯象一事。 不过出乎朱棣意料,包元乾则说了一个让自己颇感诧异的事情。 这安南国使臣,极有可能作假。 包元乾说自己一婢女便是广西十万大山之人,听婢女往年逃难来应天说,这安南的陈朝似乎是被国相胡季犁篡位,杀尽了陈朝旧主宗室,此次前来八成是让大明册封这个伪朝政权的。 他说的婢女自然是清儿,但清儿肯定不知安南的事,他也只能借清儿的往年靠近安南国的身份,引出安南胡朝诓骗明朝一事。 朱棣本就是篡位登基,对于这等大事格外敏感,见包元乾这般说,引起了注意。他可以篡位登基,但是旁的人敢学他,那便是逆鳞,触之即死! 包元乾直言,如今圣上登基不过七八月,这万里之外且在平叛内乱的安南国,竟然早已得知天子易主,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朱棣当初昭告天下,赍送番邦的圣旨,可是就只有安南一处吃了闭门羹。据广西都指挥使司上奏,说着安南似有战火,道路阻绝难以传至。 朱棣继位之初百废待兴,宵衣旰食也无暇顾及安南小国之事,便搁置在此处。 如今听来倒是让他啧啧不已,似是串联了起来。 可朱棣虽然生性多疑,却不敢断定。包元乾进言不若私下派遣锦衣卫前往安南刺探消息,不可大张旗鼓,当便宜行事。 如此一来,既能拖住安南使臣滞留应天,又能打探清楚安南的真实情况,以免匆匆敕封了篡逆之辈,有损天朝颜面。 朱棣好大喜功,对于颜面格外看重,自然是深以为然,当即便差人往广西差拨锦衣卫。 朱棣对于安南变故的猜想颇为震惊,包元乾虽是半真半假的告诉他,可却让他陷入了沉思。 直到包元乾告退时才说了句:“尔且在驯象所实心用事,朕忘不得你。” 包元乾心头一动,知道朱棣要借机拔擢自己的机会,不远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朱棣对那夜长兴侯府的风波,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这朱老四究竟又在打什么算盘? 永乐元年,四月二十。 这一日包元乾一如往常的于驯象所调配贡象,贡象肩负着驼宝,象舞,值守撑门面的作用。 如今安南国使臣日近应天府,虽然朱棣听了包元乾的进言,虽然私下怀疑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得体的,于是他们驯象所的工作也更加繁忙起来,务求万无一失。 这日午时,稍得片刻闲暇,他还未坐下外间便风风火火地跑来俩锦衣卫,这二人都是驯象所的锦衣卫。 两人张口便是:“司吏,郡主来了。” 包元乾正疑惑,这沐君娇跑来作甚?那日自己这路得手,而沐君娇那路功败垂成,说到底还是沐君娇这臭娘们背锅。 若不是她咋咋呼呼地冲出去,早就能在阳武侯府一网打尽这几人,何至于拖延到长兴侯府,最后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应浩与姜为事后直给自己抱怨,他想到此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只是他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只听阁楼已然“哒哒哒”地传来声响,旋即便出现了一袭袄裙的沐君娇。 沐君娇今日一身水蓝色衣裳,如瀑长发不作珠钗点缀,只系了个长长的马尾便直直垂于腰间,颇为干练。 只是如今见她脸色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反而是一脸愁眉而来。 “你们两人滚出去,本郡主有事寻包司吏。”沐君娇心情极差,颐指气使地遣走两个锦衣卫。 包元乾见她这阵仗,疑惑道:“出了什么事,怎得这般神情?” “你怎地还在此处?”沐君娇上前坐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皱眉抱怨道。 包元乾自觉好笑道:“我是驯象所司吏,怎得不能在此处?” 他说着便取桌案旁的桃子,刚拿住却被沐君娇一把夺过,她张开樱桃小嘴便在桃子上咬了一口。 沐君娇面色稍缓,嘴中嘟囔道:“寻了你两次,都不在朝集院。” “哦这几日公务繁忙,就没回去。”包元乾随意道。 包元乾这两日索性都未回朝集院,吃住全在驯象所。 沐君娇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气儿不打一处来地扔下桃子,娇嗔道:“难怪你还如此怡然自乐,你不知近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只怕你听了,如今连吃桃儿的心思都不曾有了。” 包元乾被她说的一头雾水,他近几日都在驯象所公干,实在不知道朝堂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 沐君娇轻叹一声道:“你可知,这京师大营的新任的右副将军是谁?” 包元乾听罢转瞬想起那日朱棣问及自己,心道不是文官便是旧勋贵。只是无论是谁都不重要,反正跟自己没干系。 “郡主直言。” 沐君娇腾的起身,秋水凝眸直勾勾地盯着包元乾道:“三日前圣上将将下旨,任命长兴侯耿炳文为右大营副将军!” “那又如”包元乾无所谓的话才说一半,旋即嘶了一声看着沐君娇道:“你说什么?长兴侯任右副将军!?” 沐君娇用力地点头道:“不错,正是我那不知真假的舅爷!他任了右副将军!” 包元乾大感意外,这个人选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假的耿炳文是朱棣安插的人不错,但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叟,又怎么能够胜任右副将军一职? 再说了那夜闹地鸡犬不宁,虽然他们没有抓到在长兴侯府出现的活口。事后耿炳文虽说是入府行凶的贼人,但是朱棣不是蠢人,多少也应该知道耿炳文绝对不正常。 这右副将军执掌数万兵马,如何能轻易将这等要职交给一个假的耿炳文,甚至此人还私下与太平道有往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包元乾暗自忖度,难不成这朱棣活腻歪了?这老猫枕着咸鱼睡,他能睡着么? 沐君娇皱眉道:“你说本郡主的心思是不是暴露了,让圣上觉察到了异样,这才将如此重要的职位给我那假舅爷,以此来安定我的揣测?” 她见包元乾闷声不响,沉思片刻旋即伸出青葱玉指戳了戳包元乾,问责道:“倒也未必,也有可能是你这个小人出卖了本郡主!” 包元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摊了摊手道:“郡主请问下官有什么动机出卖你呢?可别忘了那夜下官差点连命都丢了,到头来还是因为郡主你冒失才没捉拿到贼人,下官可是竭尽全力。” 沐君娇自知理亏,轻哼一声道:“不论如何,如今这事儿没办成,反倒将本郡主置于险地,你如何置身之外!” 包元乾摇头,心道这女人是蛮不讲理,自己的错倒让他来承担。 他明白沐君娇的意思,如今她对耿炳文起疑心,若是被耿炳文觉察,难免会担心受到白莲教的算计,长兴侯府就像个贼窝,她住在其间是浑身发毛。 “那郡主如何想的,难不成你是想让下官收留你?” “呸,狗贼想的美。”沐君娇啐了一口,皱眉道:“还好如今那假舅爷因右副将军一职常常不在府中,近来也平安无事,否则本郡主当是想回云南去了。” 沐君娇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欸,你那夜不是捉了三个贼人?还不速速拷问他们,问出口供不就能化险为夷了!?” 包元乾心道这几人嘴硬的跟钻石一般,哪有这么好撬开。况且如今朱棣明知耿炳文有异却偏偏任命他为右副将军,这让他也有些投鼠忌器。就算问出了口供,恐怕对于朱棣似乎也不是这般重要这朱老四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过他倒是想起安南使臣一事,虽说他知道安南此时必然不宁,不过还是要询问一下这云南长大的沐君娇。 沐君娇只是告诉他,安南在洪武时便颇为不老实,常常攻掠广西思明府与云南勐腊府,其父沐晟常常出兵围剿安南国的入侵。 只是至于陈朝还是胡朝,这个连她也不甚清楚。不过还是告诫他,这个安南国不是什么顺民顺邦,颇有一副称王称霸的野心。 送别了沐君娇,包元乾本欲再留宿驯象所一夜,不过陈放却匆匆而来,一脸匆忙地直招呼着他。 包元乾不解,陈放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包包司吏,贡象事宜都万无一失了?” 包元乾这几日谨遵朱棣之言,实心用事管理着贡象,自然是了然于胸。 陈放长出口气道:“万无一失便好,方才朝中来了消息,这安南国使臣今日已到宣州,料想明日便可到达应天府。三日之内,圣上怕是必会接见使臣,届时可是轮到咱们驯象所承担贡象驼宝司仪,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包元乾听罢点头,心道这安南使臣倒是来的挺快,忙碌了这般多日子,是该检验成果了,还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陈放道:“今日你便不要留宿驯象所了,且回朝集院去,换洗一番将官服打理整洁。听闻圣上最喜颜面,若是我等在番邦面前失了仪态,可是重罪!” “谨遵千户之言。” 第两百章 吉凶祸福 永乐元年,四月二十一日。 应天府熬过严冬,此刻春意盎然,百花招展,江南的风花雪月之景呼之欲出,让游人流连忘返。 午时的春日暖阳打在来往行人之上,让百姓们对于这个崭新的春天充满着憧憬,对于永乐这个崭新的年号,也洋溢着美好的愿景,希望此后可以摒弃战乱,长乐无极。 应天府正阳门水桥前,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两侧肃立的军士不动如松,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的正阳门与往日不同,肃穆中稍显三分市井之气,百行百业叫卖不止,吆喝不停。 可市井之气中却又稍显几分,与那水到渠成的民生百景图有着本质区别。 这很好理解,便是今日为迎接安南国使臣而提前准备的“演员”,肃立的军士为的是彰显大明天朝的森严肃穆,而这些往来行人商旅则是刻意从应天市井中选拔而出,营造出一副美轮美奂的江南民生百景图。 鸿胪寺,会同馆的大小官员则静立于正中央,正揣着手交头接耳,谈论着今天要接待的姗姗来迟的安南国。 包元乾坐在一茶摊前,小二端敬地奉上一壶香茶,点头哈腰地退去。他虽为驯象所官员,本职乃是调教贡象,接待工作本不该他管。 只是他对于这安南使臣格外上心,加之朱棣暗授其意,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换了身绸缎长裳,匿身于着茶摊之上,作一品茶客,一边儿品着茶一边儿等着安南国使臣。 他嘴中喝着茶,心头却骂着娘。心道每次在这正阳门迎客,准没好事。上回寒冬腊月等着朱棣也是半日,这回安南使者架子也不小,等了个把时辰人影都见不着。 还好自己不是迎候的官员,否则直挺挺站在那处,端地是一肚子鬼火遭大罪。 “算卦,算卦!”熙熙攘攘地人群中,有一处卦摊叫唤地格外卖力。 包元乾循声望去,那人不似印象中两撇山羊胡,摇头晃脑的老者。反而是一个面若冠玉,胡髯不生的年轻人,年纪绝不过三十。 他一身卦袍,头戴阴阳方巾,卦摊旁立一太极幡,摇着手中叮铃作响的黄铃格外引人注目。 “大爻,无妄”那年轻人嘴里念喋不休,嘴皮翻飞若舞道,“在下衍化阴阳,手掌天命,卦可通灵,逢凶化吉,信手拈来!” 包元乾是个知情人,听那年轻人信口开河自觉好笑。心道此人若不是市井寻来的卦师,那便是朝廷随意差派人扮的。 他如此卖力表演,恐怕也是为了博得一二赏赐,只是他年纪轻轻如何能真的衍化阴阳?如此招摇出头,若是被不知情的旁人寻到算卦,那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场子? 毕竟这正阳门外,也不只是有朝廷的人,其中也掺杂了不少不知情的百姓,混杂其间。 就在包元乾暗自揣测这人时,只觉劲风一阵自身旁刮过。 一虎躯大汉快步行去,身形稳健,来去如风,引起的包元乾的注意。 包元乾抬眼看去,那人颌下胡茬刮的铁青,看上去绝非什么善类。 他兀自窃喜,举目准备看一出好戏,心道这大汉显然并非是朝廷安排的人,多半是个愣头青被这年轻人吸引了脚步,如今端地来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是要出糗了。 大汉停在卦摊前,那年轻人手中黄铃儿陡止,他注视大汉笑道:“这位兄台,可是要算命卜吉凶?” 那大汉头戴着斗笠,兀自坐下只露出厚厚的嘴唇蠕动道:“都说人命早已天定,阁下只是一介凡体肉胎,就算测出在下的吉凶又如何能改?又如何与天作对?” 大汉心思沉沉,本前来问卦,却不先求卦反而出言刁难卦师,让引起不远处包元乾的兴趣。 年轻人哈哈一笑,“改与不改,不在于天,不在于命。” “哦?”大汉自觉有趣,问道:“那在于谁?” 年轻人微微摇头道:“趋吉避凶,逆天改命,不过是在兄台的一念之间。若铤而走险,则凶来吉去,可若能悬崖勒马,急流勇退,则能逢凶化吉。” 大汉闻言稍楞,旋即哈哈大笑地摘下斗笠置于一旁露出了那张脸。 包元乾凝目看去,只见此人年过而立,厚唇阔口,燕颌虎须,双目神光炯炯,端地是好一个猛汉子! “卦师当真是好本事。”大汉目光直盯着年轻人道,“难道卦师已经看出一二?” 年轻人晃了晃头道:“兄台方才踱步数圈,踌躇不前,虽不想求人却只怕事关重大,这才定不下心神。” 大汉哂笑,兀自盯着摊上黄符道:“不知卦师如何测算?” 那年轻人一指桌上的纸笔,笑道:“简单,简单,只需兄台写下一字便是。” 那大汉右手取了纸笔,沉吟片刻旋即却用左手笔走龙蛇,快意地写下了一个“酉”字。 他写罢推给年轻人,淡淡道:“方才卦师一言,醍醐灌顶,洒家之吉凶已无关紧要,就请替我的友人测算一番。” 年轻人听他不测自身而测友人,略感疑惑地取过一看,追问道:“不知兄台您要为朋友求问何事?” “问能否成事。” 年轻人旋即皱眉沉吟,片刻缓缓地摇头轻叹,将酉字置于一旁不语。 那大汉见此情景有些坐立难安,问道:“卦师何意?难道事不能成?” 年轻人点头道:“兄台所言正是。” “何以见得?”大汉不甘心地追问。 年轻人虚指着大汉拿笔的左手,淡淡道:“兄台先前右手接过纸笔,却刻意换作左手提写。兄台本是惯使右手,所以这酉字便写的颇为潦草,歪歪斜斜,勉勉强强绝非吉兆。” 大汉闻言双眸微眯,不置可否。 那年轻人又道:“兄台本非惯使左手,却刻意为之。想我大明以左为尊,您左手执笔替友人测问,想来你那友人地位尊崇,远在兄台之上。” 大汉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当真人不可貌相,不料先生年纪轻轻却深藏不露。” 他听到此处,已不称呼其为卦师,改尊称其为先生。 包元乾听到此处,打消了看戏的心态,心道这年轻人端地是好本事,居然能三言两语间便琢磨出这般深谙之事。 年轻人摇头叹气道:“兄台之友地位尊崇,关口便是这个尊字。这酉字却截取自尊字之中,缺头少尾,本已是大凶之卦。这尊字无头便预示着砍头之祸,尊字缺脚则为酋,酋字通囚,兆示着牢狱之灾。可兄台偏偏写了个无头无脚的酉字,只怕” “先生直言无妨。”大汉虽然凝重,却不回避。 年轻人抿了抿嘴,直言道:“只怕非但事不能成,反而会受牢狱拷打之苦,再承枭首遗恨之痛!” 大汉闻言,腾地起身擎过石制笔架攥于掌中,几欲发作。 那年轻人波澜不惊,只是垂目不言。 包元乾看地心惊,还以为这大汉恼羞成怒要给这年轻人脑瓜开个瓢。只见大汉掌中笔架咯咯作响,半晌之后大汉终是长叹口气,放下了手中支离破碎的笔架。 大汉掏出一贯宝钞,“多谢先生,这贯宝钞且恕我无礼之罪。” 年轻人淡然不语,既未收拾那破碎的笔架,也未将宝钞揣于怀中。 大汉刚走两步,便回身询问道:“不知先生名讳?” 年轻人凝视着他,“鄙人袁忠彻。” “袁忠彻”大汉嘴中念叨两声,点头道:“好一个袁忠彻,我记住你了。” 他话音一落,便长身离去,旋即没于人海之中。 包元乾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来了精神,这姓袁的卦师可不简单,想那隋唐之际便有个半仙袁天罡,头枕乾坤,背席阴阳何等厉害人物。 这袁忠彻也姓袁,算卦也这般在行,难不成他是袁天罡的后人? 他起身离开茶摊,直直往袁忠彻那处走去,本想让他也给自己测算测算。 不想刚走至摊前,两眼一抹黑便被人自后蒙住了眼,一股清香扑入鼻中。 “猜猜我是谁?”一声娇笑响起。 包元乾摇头无奈道:“郡主我即便是瞎子,也不会是个聋子。” 他拨开后方人的手,转头一看果然是一袭流苏长裙的沐君娇。 沐君娇兴意阑珊地捶了他一拳,不满道:“就显得你聪明了?旁的人也猜了半晌,就你敢拂本郡主面子,讨打!” 包元乾耸了耸肩道:“不定正是郡主说的这般,不过郡主何故来此?” 沐君娇冷哼一声道:“狗东西,自己来这正阳门快活,也不叫上本郡主。我先是去了朝集院,又去了驯象所,几番打听才问到你这厮竟然在正阳门!” “郡主寻我有事?” “无事不能寻你?” 这回换作包元乾哑口,他不想与之拌嘴,径直地走到袁忠彻的摊前。沐君娇见他神秘兮兮,赶忙跟上。 袁忠彻收拾了一番桌案,抬眼笑道:“包司吏,您这也是来测算吉凶?”caso “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这声名鹊起的包司吏,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包元乾兀自哂笑,自己不识得他,他反倒识得自己。如今他自己臭名昭着,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袁忠彻做了个请字道:“不知司吏要测问什么?” “求问前途。” 袁忠彻取过纸笔,笑道:“还请包司吏写下一字。” 沐君娇此时正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对于这些卦卜之学她在云南倒是极为少见。 包元乾提笔半空,转头抬眼看了看沐君娇,沐君娇皱着黛眉道:“看什么呢,小心本郡主挖了你的狗眼!” 包元乾没有理会她,旋即落笔写下了一个“时”字。 袁忠彻接过一看,嘶了一声,“包司吏,这是何字?” 沐君娇也一脸费解,这个字他们二人可从未见过。 “抱歉,抱歉。”包元乾恍然,一拍额头地赶忙取过那张纸,在“时”字右侧的寸上填上一个土字,成了繁体字的“时”。 沐君娇噗嗤一声,笑道:“这堂堂司业大学士,怎得连时字也不会写?” 包元乾摇头,心道自己写了个简体字,倒让这两个古人费解起来。简体虽然取自繁体,可是古人今人看待就是不同,今人看待易,古人猜测难。 袁忠彻擎着纸愈发陷入沉思,旋即不目斜视地追问道:“包司吏可是测问前途?” “正是。” 袁忠彻看地冷汗直冒,双手缓缓地放下那张纸,包元乾不解其意道:“袁兄可知我前途吉凶?” 袁忠彻凝视包元乾半晌才道:“包司吏当真要听?” “自是要听。” 沐君娇好奇道:“快说,快说,他以后是不是要被咔嚓,身首分家?” 袁忠彻摇着头,有些呆滞地起身指着这个“时”道:“此字左日右寺,左极好解,日即是阳之意,居于高高苍穹之上,乃至尊者。右边是寺字,寺乃廷也,有法度者也!这个寺便代表了法度,朝廷之意。” 沐君娇有些懵懂,但是包元乾却听明白了,这个寺不是指的寺庙,而是指的朝廷衙署,法度等国家威严的重器,就如鸿胪寺,光禄寺,大理寺等等这些寺即是执掌国家不同法度的衙门。 袁忠彻继续道:“左日右寺,包司吏此字便是征兆着日后居于苍穹之顶,俯视苍生,超脱朝廷的一切法度束缚,独步天下” 包元乾听得心惊肉跳,见他越说越离经叛道,赶忙抬手止住他说下去,他可不想因为测一个字把自己的小命测没了。 “袁兄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包元乾兀自强笑,淡淡道:“若这日便是高居苍穹之意,那莫不是旁人都不可写这日字旁的字了?” 他随意想了一个字,没想到竟然被这袁忠彻三言两语道破玄机,他恍然想到句“举头红日白云低。” 袁忠彻凝重道:“在下绝非危言耸听,若司吏直直写一个时字便也罢了。可是司吏先是写了半个时字,旋即又添上了一个土字,使时字完整。此意为何?包司吏可是不屑于当今法度,想日后为这法度,廷寺添砖加瓦?还是说包司吏要重造一个崭新的法度,廷寺?” “袁兄,还请到此为止。”包元乾略显怒容,冷冷地作揖道,“袁兄虽才华不浅,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欲加之罪包某可承受不起。” 这袁忠彻也是个人才,竟然在正阳门外堂而皇之地说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包元乾是被他说地心惊动魄。 这能为法度添砖加瓦的,普天之下除了天子一人外,谁人敢这般做?更别说重造一个崭新的法度,廷寺,这便是明目张胆地说他是反贼了! 袁忠彻含笑点点头,“知也,知也。” 就在此时,一旁琢磨半晌的沐君娇突然“哦!”了一声,玉容展颜一笑,打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这包元乾日后会造反唔唔唔” 她恍然大悟,声音不小,兀地将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却被包元乾捂住嘴,涨红着俏脸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包元乾正捂着她的嘴,突然手心一疼,挪开手一看便是两排牙印。 沐君娇攒了攒嘴角,嗔怒皱眉道:“你狗胆包天!竟敢对本郡主不敬,小心我砍了你的狗头!” 她何时被人这般冒犯过,没想到这包元乾直接对自己动手动脚,惹地她有些娇嗔愤懑。 可包元乾岂能让她胡言乱语,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了! 第两百章 吉凶祸福 永乐元年,四月二十一日。 应天府熬过严冬,此刻春意盎然,百花招展,江南的风花雪月之景呼之欲出,让游人流连忘返。 午时的春日暖阳打在来往行人之上,让百姓们对于这个崭新的春天充满着憧憬,对于永乐这个崭新的年号,也洋溢着美好的愿景,希望此后可以摒弃战乱,长乐无极。 应天府正阳门水桥前,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两侧肃立的军士不动如松,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的正阳门与往日不同,肃穆中稍显三分市井之气,百行百业叫卖不止,吆喝不停。 可市井之气中却又稍显几分,与那水到渠成的民生百景图有着本质区别。 这很好理解,便是今日为迎接安南国使臣而提前准备的“演员”,肃立的军士为的是彰显大明天朝的森严肃穆,而这些往来行人商旅则是刻意从应天市井中选拔而出,营造出一副美轮美奂的江南民生百景图。 鸿胪寺,会同馆的大小官员则静立于正中央,正揣着手交头接耳,谈论着今天要接待的姗姗来迟的安南国。 包元乾坐在一茶摊前,小二端敬地奉上一壶香茶,点头哈腰地退去。他虽为驯象所官员,本职乃是调教贡象,接待工作本不该他管。 只是他对于这安南使臣格外上心,加之朱棣暗授其意,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换了身绸缎长裳,匿身于着茶摊之上,作一品茶客,一边儿品着茶一边儿等着安南国使臣。 他嘴中喝着茶,心头却骂着娘。心道每次在这正阳门迎客,准没好事。上回寒冬腊月等着朱棣也是半日,这回安南使者架子也不小,等了个把时辰人影都见不着。 还好自己不是迎候的官员,否则直挺挺站在那处,端地是一肚子鬼火遭大罪。 “算卦,算卦!”熙熙攘攘地人群中,有一处卦摊叫唤地格外卖力。 包元乾循声望去,那人不似印象中两撇山羊胡,摇头晃脑的老者。反而是一个面若冠玉,胡髯不生的年轻人,年纪绝不过三十。 他一身卦袍,头戴阴阳方巾,卦摊旁立一太极幡,摇着手中叮铃作响的黄铃格外引人注目。 “大爻,无妄”那年轻人嘴里念喋不休,嘴皮翻飞若舞道,“在下衍化阴阳,手掌天命,卦可通灵,逢凶化吉,信手拈来!” 包元乾是个知情人,听那年轻人信口开河自觉好笑。心道此人若不是市井寻来的卦师,那便是朝廷随意差派人扮的。 他如此卖力表演,恐怕也是为了博得一二赏赐,只是他年纪轻轻如何能真的衍化阴阳?如此招摇出头,若是被不知情的旁人寻到算卦,那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场子? 毕竟这正阳门外,也不只是有朝廷的人,其中也掺杂了不少不知情的百姓,混杂其间。 就在包元乾暗自揣测这人时,只觉劲风一阵自身旁刮过。 一虎躯大汉快步行去,身形稳健,来去如风,引起的包元乾的注意。 包元乾抬眼看去,那人颌下胡茬刮的铁青,看上去绝非什么善类。 他兀自窃喜,举目准备看一出好戏,心道这大汉显然并非是朝廷安排的人,多半是个愣头青被这年轻人吸引了脚步,如今端地来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是要出糗了。 大汉停在卦摊前,那年轻人手中黄铃儿陡止,他注视大汉笑道:“这位兄台,可是要算命卜吉凶?” 那大汉头戴着斗笠,兀自坐下只露出厚厚的嘴唇蠕动道:“都说人命早已天定,阁下只是一介凡体肉胎,就算测出在下的吉凶又如何能改?又如何与天作对?” 大汉心思沉沉,本前来问卦,却不先求卦反而出言刁难卦师,让引起不远处包元乾的兴趣。 年轻人哈哈一笑,“改与不改,不在于天,不在于命。” “哦?”大汉自觉有趣,问道:“那在于谁?” 年轻人微微摇头道:“趋吉避凶,逆天改命,不过是在兄台的一念之间。若铤而走险,则凶来吉去,可若能悬崖勒马,急流勇退,则能逢凶化吉。” 大汉闻言稍楞,旋即哈哈大笑地摘下斗笠置于一旁露出了那张脸。 包元乾凝目看去,只见此人年过而立,厚唇阔口,燕颌虎须,双目神光炯炯,端地是好一个猛汉子! “卦师当真是好本事。”大汉目光直盯着年轻人道,“难道卦师已经看出一二?” 年轻人晃了晃头道:“兄台方才踱步数圈,踌躇不前,虽不想求人却只怕事关重大,这才定不下心神。” 大汉哂笑,兀自盯着摊上黄符道:“不知卦师如何测算?” 那年轻人一指桌上的纸笔,笑道:“简单,简单,只需兄台写下一字便是。” 那大汉右手取了纸笔,沉吟片刻旋即却用左手笔走龙蛇,快意地写下了一个“酉”字。 他写罢推给年轻人,淡淡道:“方才卦师一言,醍醐灌顶,洒家之吉凶已无关紧要,就请替我的友人测算一番。” 年轻人听他不测自身而测友人,略感疑惑地取过一看,追问道:“不知兄台您要为朋友求问何事?” “问能否成事。” 年轻人旋即皱眉沉吟,片刻缓缓地摇头轻叹,将酉字置于一旁不语。 那大汉见此情景有些坐立难安,问道:“卦师何意?难道事不能成?” 年轻人点头道:“兄台所言正是。” “何以见得?”大汉不甘心地追问。 年轻人虚指着大汉拿笔的左手,淡淡道:“兄台先前右手接过纸笔,却刻意换作左手提写。兄台本是惯使右手,所以这酉字便写的颇为潦草,歪歪斜斜,勉勉强强绝非吉兆。” 大汉闻言双眸微眯,不置可否。 那年轻人又道:“兄台本非惯使左手,却刻意为之。想我大明以左为尊,您左手执笔替友人测问,想来你那友人地位尊崇,远在兄台之上。” 大汉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当真人不可貌相,不料先生年纪轻轻却深藏不露。” 他听到此处,已不称呼其为卦师,改尊称其为先生。 包元乾听到此处,打消了看戏的心态,心道这年轻人端地是好本事,居然能三言两语间便琢磨出这般深谙之事。 年轻人摇头叹气道:“兄台之友地位尊崇,关口便是这个尊字。这酉字却截取自尊字之中,缺头少尾,本已是大凶之卦。这尊字无头便预示着砍头之祸,尊字缺脚则为酋,酋字通囚,兆示着牢狱之灾。可兄台偏偏写了个无头无脚的酉字,只怕” “先生直言无妨。”大汉虽然凝重,却不回避。 年轻人抿了抿嘴,直言道:“只怕非但事不能成,反而会受牢狱拷打之苦,再承枭首遗恨之痛!” 大汉闻言,腾地起身擎过石制笔架攥于掌中,几欲发作。 那年轻人波澜不惊,只是垂目不言。 包元乾看地心惊,还以为这大汉恼羞成怒要给这年轻人脑瓜开个瓢。只见大汉掌中笔架咯咯作响,半晌之后大汉终是长叹口气,放下了手中支离破碎的笔架。 大汉掏出一贯宝钞,“多谢先生,这贯宝钞且恕我无礼之罪。” 年轻人淡然不语,既未收拾那破碎的笔架,也未将宝钞揣于怀中。 大汉刚走两步,便回身询问道:“不知先生名讳?” 年轻人凝视着他,“鄙人袁忠彻。” “袁忠彻”大汉嘴中念叨两声,点头道:“好一个袁忠彻,我记住你了。” 他话音一落,便长身离去,旋即没于人海之中。 包元乾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来了精神,这姓袁的卦师可不简单,想那隋唐之际便有个半仙袁天罡,头枕乾坤,背席阴阳何等厉害人物。 这袁忠彻也姓袁,算卦也这般在行,难不成他是袁天罡的后人? 他起身离开茶摊,直直往袁忠彻那处走去,本想让他也给自己测算测算。 不想刚走至摊前,两眼一抹黑便被人自后蒙住了眼,一股清香扑入鼻中。 “猜猜我是谁?”一声娇笑响起。 包元乾摇头无奈道:“郡主我即便是瞎子,也不会是个聋子。” 他拨开后方人的手,转头一看果然是一袭流苏长裙的沐君娇。 沐君娇兴意阑珊地捶了他一拳,不满道:“就显得你聪明了?旁的人也猜了半晌,就你敢拂本郡主面子,讨打!” 包元乾耸了耸肩道:“不定正是郡主说的这般,不过郡主何故来此?” 沐君娇冷哼一声道:“狗东西,自己来这正阳门快活,也不叫上本郡主。我先是去了朝集院,又去了驯象所,几番打听才问到你这厮竟然在正阳门!” “郡主寻我有事?” “无事不能寻你?” 这回换作包元乾哑口,他不想与之拌嘴,径直地走到袁忠彻的摊前。沐君娇见他神秘兮兮,赶忙跟上。 袁忠彻收拾了一番桌案,抬眼笑道:“包司吏,您这也是来测算吉凶?”caso “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这声名鹊起的包司吏,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包元乾兀自哂笑,自己不识得他,他反倒识得自己。如今他自己臭名昭着,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袁忠彻做了个请字道:“不知司吏要测问什么?” “求问前途。” 袁忠彻取过纸笔,笑道:“还请包司吏写下一字。” 沐君娇此时正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对于这些卦卜之学她在云南倒是极为少见。 包元乾提笔半空,转头抬眼看了看沐君娇,沐君娇皱着黛眉道:“看什么呢,小心本郡主挖了你的狗眼!” 包元乾没有理会她,旋即落笔写下了一个“时”字。 袁忠彻接过一看,嘶了一声,“包司吏,这是何字?” 沐君娇也一脸费解,这个字他们二人可从未见过。 “抱歉,抱歉。”包元乾恍然,一拍额头地赶忙取过那张纸,在“时”字右侧的寸上填上一个土字,成了繁体字的“时”。 沐君娇噗嗤一声,笑道:“这堂堂司业大学士,怎得连时字也不会写?” 包元乾摇头,心道自己写了个简体字,倒让这两个古人费解起来。简体虽然取自繁体,可是古人今人看待就是不同,今人看待易,古人猜测难。 袁忠彻擎着纸愈发陷入沉思,旋即不目斜视地追问道:“包司吏可是测问前途?” “正是。” 袁忠彻看地冷汗直冒,双手缓缓地放下那张纸,包元乾不解其意道:“袁兄可知我前途吉凶?” 袁忠彻凝视包元乾半晌才道:“包司吏当真要听?” “自是要听。” 沐君娇好奇道:“快说,快说,他以后是不是要被咔嚓,身首分家?” 袁忠彻摇着头,有些呆滞地起身指着这个“时”道:“此字左日右寺,左极好解,日即是阳之意,居于高高苍穹之上,乃至尊者。右边是寺字,寺乃廷也,有法度者也!这个寺便代表了法度,朝廷之意。” 沐君娇有些懵懂,但是包元乾却听明白了,这个寺不是指的寺庙,而是指的朝廷衙署,法度等国家威严的重器,就如鸿胪寺,光禄寺,大理寺等等这些寺即是执掌国家不同法度的衙门。 袁忠彻继续道:“左日右寺,包司吏此字便是征兆着日后居于苍穹之顶,俯视苍生,超脱朝廷的一切法度束缚,独步天下” 包元乾听得心惊肉跳,见他越说越离经叛道,赶忙抬手止住他说下去,他可不想因为测一个字把自己的小命测没了。 “袁兄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包元乾兀自强笑,淡淡道:“若这日便是高居苍穹之意,那莫不是旁人都不可写这日字旁的字了?” 他随意想了一个字,没想到竟然被这袁忠彻三言两语道破玄机,他恍然想到句“举头红日白云低。” 袁忠彻凝重道:“在下绝非危言耸听,若司吏直直写一个时字便也罢了。可是司吏先是写了半个时字,旋即又添上了一个土字,使时字完整。此意为何?包司吏可是不屑于当今法度,想日后为这法度,廷寺添砖加瓦?还是说包司吏要重造一个崭新的法度,廷寺?” “袁兄,还请到此为止。”包元乾略显怒容,冷冷地作揖道,“袁兄虽才华不浅,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欲加之罪包某可承受不起。” 这袁忠彻也是个人才,竟然在正阳门外堂而皇之地说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包元乾是被他说地心惊动魄。 这能为法度添砖加瓦的,普天之下除了天子一人外,谁人敢这般做?更别说重造一个崭新的法度,廷寺,这便是明目张胆地说他是反贼了! 袁忠彻含笑点点头,“知也,知也。” 就在此时,一旁琢磨半晌的沐君娇突然“哦!”了一声,玉容展颜一笑,打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这包元乾日后会造反唔唔唔” 她恍然大悟,声音不小,兀地将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却被包元乾捂住嘴,涨红着俏脸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包元乾正捂着她的嘴,突然手心一疼,挪开手一看便是两排牙印。 沐君娇攒了攒嘴角,嗔怒皱眉道:“你狗胆包天!竟敢对本郡主不敬,小心我砍了你的狗头!” 她何时被人这般冒犯过,没想到这包元乾直接对自己动手动脚,惹地她有些娇嗔愤懑。 可包元乾岂能让她胡言乱语,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了! 第两百零一章 思行法 袁忠彻含笑地看着搅闹的二人,眼神深邃多虑,稍显三分得意之色。 包元乾自然也明白这袁忠彻这番言语,倒是刻意为之,他转瞬一想,便也明了。 这袁忠彻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看似漫无目的与人测算,实则还是奔着自己而来。只是他话里这般潜藏的借刀杀人,无中生有之意,他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包元乾略微一忖度,旋即当下恍然。 他不看一旁涨红着脸的沐君娇,反而打量着这袁忠彻,淡淡道:“袁兄既知我名,想来也不是市井之辈,或许也是朝中同僚才是。” 袁忠彻怡然道:“非也,非也。在下布衣之身,安敢忝居同僚一称?” “哦?”包元乾见他否了,疑惑道:“昔闻八百年前有一名唤袁天罡的相士,袁兄有此经天纬地之才,倒是有其几分神韵,不知与袁兄与他究竟是同源还是同宗?” 袁忠彻笑道:“既是同源亦是同宗,不才在下正是其三十代孙。” 包元乾“哦”了一声,追问道:“冒昧一问,尔父名讳?能出现在此处又知我名的,纵使不在朝中为官,也当是官宦之后。” 袁忠彻羽扇一挥,点头道:“包司吏所言不错,我父姓袁名珙,不过是个区区六品太常寺丞罢了。在下知道包司吏名号,还是因为包司吏非池中之物,这才声名远播。” “袁珙龚元”包元乾在嘴中念了两声,旋即恍然大悟,难怪说此二人替人测命摸骨,都是以吓人夸大为突破口,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当初替自己摸骨的龚元,就是这袁忠彻的父亲,袁珙! 那袁珙隐姓而来,对着自己说什么因果报应,让自己莫要作恶。这袁忠彻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索性直接以杀人诛心的话直言不讳。 这父子二人,看相测卦的本事非比寻常,可胆色却一点也不逊色于其相术。 这袁珙据说在朱棣为藩王时,这袁珙便看出了朱棣的不寻常之处,直言“殿下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好一副太平天子之相。” 他看燕王府邸的校尉军士时,也直言不讳道“皆是日后公侯将帅”,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秉性,这袁忠彻可谓是全盘继承。 方才自己只是下意识的疏漏,写了个简体“时”后又填上个土,没想到从袁忠彻嘴里能说出这般多门道。 这袁珙本事非凡,想来这袁忠彻也不会是信口开河,自己深藏的心思竟然被其点破,也不知真是他神通天地,还是歪打正着而已。 就在他沉思时,只觉身旁一人冲来推开自己,他一看原来是生闷气的沐君娇。 沐君娇大马金刀一坐,“本郡主也要测字!” 袁忠彻却摇头道:“小摊今日已测二字,天机已尽,郡主还请改日罢。” “啪!”沐君娇正在气头上,听袁忠彻拒绝蓦地一拍桌案,“你是何意?莫不是针对本郡主,小心我让你拆了你的破摊!” 袁忠彻兀自一笑,“若是小摊能让郡主解气,且将它劈了作柴火便是。我等相术一学,其一便是骄恣不论於理者不测。郡主如此盛气凌人而来,即便是测出吉凶也只是虚妄之数,算不得真。” “你!”沐君娇冷哼一声,玉容紧绷。 包元乾在一旁看地好笑,心道这无法无天的沐君娇上至公侯重臣无一敢得罪,反倒是在自己一个九品芝麻官和这布衣之身的袁忠彻跟前吃亏,实在滑稽。 光脚不怕穿鞋的,当真是至理。越是位高权重,顾及便越多,反之亦然。 就在沐君娇与袁忠彻杠上时,只听得水桥那头一阵锣鼓喧天,钟鸣之声大起! 包元乾几人转头看去,只见肃立的羽林甲士分列两侧伫立,将拥挤的人群分往两旁,旌旗招展,迎候的官员也来了精神,打直着背脊作出天朝上国的态势。 果不其然,在水桥那头须臾便出现一支队伍,这队伍前后约有近千人,浩浩荡荡而来。 两头黑黢黢的野象开道,其上各有一名驭象人,象身上装饰珠宝锦缎,华丽无比。 他们不紧不慢,缓缓地走过水桥。野象乖巧地停在两侧,中间行出几人,这几人头戴着高高的金制壶盘,镶嵌珠宝。其打扮珠光宝气,惹人注目。下身着庄重的纱笼,而上半身则是一袭高领裹身的薄衫。 这上重下轻的打扮,在大明算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处。 包元乾定睛看去,心道这小小的安南国怎得这般大排场?竟有千人之多!但旋即又觉得不对,虽然这批人虽然奇装异服,但是仔细一看却并不像是同一批人。caso 他们一派衣着严谨,长衫端重。而另一派则像是简约一般,赤裸着足部,一袭寸短黑发,上身袒胸下身只着织金短裳,颇有些后世沙滩度假的游客般。 他兀自忖度这服饰严谨,珠光宝气的应当是安南国,那另一批人又是谁?占城?听闻同僚说如今安南与占城乃是世仇,应当不会同行才是。 这安南国打扮地人数也就两三百人,剩下的可都是另一派的人马,这些认识谁? 迎候的官员们纷纷上前与之寒暄,他们出使使节乃是精通汉文之人,自然相谈甚欢,一片和谐之景。 沐君娇本来对安南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只是她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与官员交谈的使臣中,有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此人寸发精干,皮肤焦黄,耳大如扇,厚唇高鼻,双目如星,一副别样的弥陀俊男模样,正与鸿胪寺官员谈笑风生。 沐君娇看地眼熟般,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那人。 包元乾见此人打扮不似安南国使臣,反倒是另一批的领头之人,倒也好奇他的身份。 “行法哥哥!” 忽然,包元乾只听得身旁沐君娇一声呼唤,转瞬便见她撒欢儿似地跑去。 “竟然还是熟人?”包元乾随之而去,搓着下颌胡茬自言自语道。 御林军知道沐君娇身份不同,不敢阻拦。她几个灵巧间钻过甲士,出现在那挺拔男子跟前。 那男子晃然见她出现,旋即惊喜道:“君娇妹妹?你果然在应天府,我途径昆明府拜访西平侯时才知你已早早到了应天。” 沐君娇皱了皱鼻子,娇笑道:“还说呢,行法哥哥你为何也到了这应天府?” 男子道:“我父数月前听闻安南使臣要北上,念及我宣慰司地处西南边陲已多年未有朝贡,便趁着这次机会遣我携贡物与安南国同来应天,以贺新天子龙驭大宝。” 沐君娇有些撒娇般责问道:“哦那行法哥哥往日为何也不来昆明府寻我,这麓川距昆明府可不算远哦。” 男子得体一笑道:“实在是抽不开身,如今父亲病重不能下榻,宣慰司上下都依仗着我们兄弟二人。昔日无忧耍乐不知愁,今朝却是千斤之担压在身。” “好”沐君娇这才点点头,“那我姑且便原谅行法哥哥,只是将功赎罪,行法哥哥在这应天府可得陪我好好玩耍一番!” 沐君娇言语未尽,便得意洋洋地翘起小脑袋,瞥了一眼一旁的包元乾,似乎眼神告诉他,这下有人替她撑腰了,让他小心点! 包元乾听得一阵别扭,什么哥哥妹妹的恶心巴拉。不过他表面依旧波澜不惊,虽看不理,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她恶任她恶,明月照大江的模样。 “若是公事办完,定会依君娇妹妹。”男子应和道:“那我便先行一步,这进贡事宜还需要我与诸位大臣接洽,告辞。” 沐君娇嫣笑点头,眼中有光道:“那君娇便预祝行法哥哥公事顺利,早日交接妥当。” 男子淡笑合十一礼,便随着鸿胪寺的官员向正阳门内走去,他身后紧紧跟着数百个精壮黢黑的持刀猛汉,一个个瞪着大眼珠子像是跟旁人有血仇似的。 这思行法说话虽然谦虚,但是排场可端地是不小,这些精锐近侍远来作客,这气势却似乎更能压制羽林甲士一头,不由让人感慨。 包元乾倒是不以为意,毕竟麓川四战之地,连年征战,武力充沛。这御林军虽然衣甲鲜明,但是却常年值守于宫廷,少了份嗜血的狠劲。 就如那萧规所言,本是千里挑一的身手,因为缺乏实战却最终沦为了一堆只会装扮门面的废物。 两侧夹道的百姓们热闹非凡,看地安南国使臣啧啧称奇,指指点点显然是深受震撼。两头大象在前开道,不时用鼻子挑弄着路人百姓,惹地惊呼连连。 沐君娇一拐包元乾,抱肘得意道:“这下你再敢不听我招呼,我便让行法哥哥派人暴揍你!” 包元乾耸了耸肩,不想搭理她地朝一旁走去。 沐君娇一个箭步挡在前方道:“欸,你就不好奇他是谁么?” 包元乾好笑反问道:“我为何要好奇他是谁?他是谁与我一个九品芝麻官有什么干系么?” “哼”沐君娇抹了抹鼻尖道:“你不想知道,我就偏偏让你知道。他是麓川宣慰司宣慰使思伦法的嫡长子,也是下一任宣慰使,思行法。” “麓川宣慰司?” 包元乾倒没有记住谁是宣慰使,倒是对麓川这个名字颇为耳熟。明英宗正统年间兵戈不止,其中四征麓川之役的主角,便是这个麓川宣慰司。 他暗暗忖度这个思行法应该就是麓川叛乱时,时任宣慰使叛臣思任法的长兄。麓川居于云南边陲,毗邻缅甸诸国,乃是西陲一霸。 在史书上,这个麓川宣慰司拥兵十万之众,可算得上是南征北讨,无往不克,拳打东南亚的一个小霸主。 麓川名为羁縻司受朝廷统辖,但实则是自成一国,实乃一方土皇帝。正统年间,明朝经过连年征战,仍未彻底平息叛乱,最终才以盟约结束战争,足可见麓川根基之深。 在明朝这些设立的众多土司中,从高到低大致为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 不同的规格代表了这方土司的实力,其中以宣慰司等级规格最高,代表了土司中最为强大的一方势力,宣慰使品秩从三品,略高于明朝内地的一府规模,但实际的兵力却能比得上一省或者两省之兵力。 就如万历三大征中的播州之役,播州宣慰司杨应龙举兵造反,从者达十余万。明朝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平息,也正是因为平叛播州,才使得明廷无暇他顾,使得东北的建州女真部崛起。 包元乾思量这麓川既为宣慰司,其治下兵力决然不会差于杨应龙。况且方才他观思行法与沐君娇的交谈,两人似乎是多年的朋友,关系极好。 沐君娇这臭娘们的排场他岂能不知?往日对旁人从来是一口一个本郡主,却在思行法面前婉称其名,实在是让包元乾大跌眼镜。 这一方是势力庞大的宣慰司,一方是云南土皇帝沐王府,两家互通有无,强强联合倒是情理之中。恐怕这两个小辈的交好只是两方势力来往的一个缩影,或许在见不着的地方,这两股势力有着更多的利益交织。 也难怪朱棣对于西南局势的头疼,对于沐君娇是宠爱有加,还以假的耿炳文笼络沐家,他原来一知半解,如今见了这思行法的排场才恍然。 朱棣纵使贵为天子,杀伐果决也不能轻易妄动刀兵,对于西南沐家还是以谦卑怀柔笼络为主,上兵伐谋,而非伐战。 沐君娇见他陷入沉思,却不知他是思量的麓川这些土司,还以为是他在思量畏惧思行法此人,不由地得意道:“如何?这下你明白了!日后啊本郡主说的诶,你回来!” 沐君娇见包元乾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完全不接招,也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包元乾回过神来,也没听沐君娇说了甚,只是随即“哦”了一声应付了一下,便抽身离去。 他收拾了杂念,便直直往转身,欲跟着那几个安南国使臣入正阳门而去。 麓川虽强,毕竟与自己无关。思行法兄弟叛乱与否,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如今他的要紧地方,还是这几个安南胡朝的使臣。 “气死本郡主了,怎得会有这般鱼木脑袋之人!”沐君娇嗔怒地跺了跺脚,便紧跟而上。 第两百零一章 思行法 袁忠彻含笑地看着搅闹的二人,眼神深邃多虑,稍显三分得意之色。 包元乾自然也明白这袁忠彻这番言语,倒是刻意为之,他转瞬一想,便也明了。 这袁忠彻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看似漫无目的与人测算,实则还是奔着自己而来。只是他话里这般潜藏的借刀杀人,无中生有之意,他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包元乾略微一忖度,旋即当下恍然。 他不看一旁涨红着脸的沐君娇,反而打量着这袁忠彻,淡淡道:“袁兄既知我名,想来也不是市井之辈,或许也是朝中同僚才是。” 袁忠彻怡然道:“非也,非也。在下布衣之身,安敢忝居同僚一称?” “哦?”包元乾见他否了,疑惑道:“昔闻八百年前有一名唤袁天罡的相士,袁兄有此经天纬地之才,倒是有其几分神韵,不知与袁兄与他究竟是同源还是同宗?” 袁忠彻笑道:“既是同源亦是同宗,不才在下正是其三十代孙。” 包元乾“哦”了一声,追问道:“冒昧一问,尔父名讳?能出现在此处又知我名的,纵使不在朝中为官,也当是官宦之后。” 袁忠彻羽扇一挥,点头道:“包司吏所言不错,我父姓袁名珙,不过是个区区六品太常寺丞罢了。在下知道包司吏名号,还是因为包司吏非池中之物,这才声名远播。” “袁珙龚元”包元乾在嘴中念了两声,旋即恍然大悟,难怪说此二人替人测命摸骨,都是以吓人夸大为突破口,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当初替自己摸骨的龚元,就是这袁忠彻的父亲,袁珙! 那袁珙隐姓而来,对着自己说什么因果报应,让自己莫要作恶。这袁忠彻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索性直接以杀人诛心的话直言不讳。 这父子二人,看相测卦的本事非比寻常,可胆色却一点也不逊色于其相术。 这袁珙据说在朱棣为藩王时,这袁珙便看出了朱棣的不寻常之处,直言“殿下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好一副太平天子之相。” 他看燕王府邸的校尉军士时,也直言不讳道“皆是日后公侯将帅”,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秉性,这袁忠彻可谓是全盘继承。 方才自己只是下意识的疏漏,写了个简体“时”后又填上个土,没想到从袁忠彻嘴里能说出这般多门道。 这袁珙本事非凡,想来这袁忠彻也不会是信口开河,自己深藏的心思竟然被其点破,也不知真是他神通天地,还是歪打正着而已。 就在他沉思时,只觉身旁一人冲来推开自己,他一看原来是生闷气的沐君娇。 沐君娇大马金刀一坐,“本郡主也要测字!” 袁忠彻却摇头道:“小摊今日已测二字,天机已尽,郡主还请改日罢。” “啪!”沐君娇正在气头上,听袁忠彻拒绝蓦地一拍桌案,“你是何意?莫不是针对本郡主,小心我让你拆了你的破摊!” 袁忠彻兀自一笑,“若是小摊能让郡主解气,且将它劈了作柴火便是。我等相术一学,其一便是骄恣不论於理者不测。郡主如此盛气凌人而来,即便是测出吉凶也只是虚妄之数,算不得真。” “你!”沐君娇冷哼一声,玉容紧绷。 包元乾在一旁看地好笑,心道这无法无天的沐君娇上至公侯重臣无一敢得罪,反倒是在自己一个九品芝麻官和这布衣之身的袁忠彻跟前吃亏,实在滑稽。 光脚不怕穿鞋的,当真是至理。越是位高权重,顾及便越多,反之亦然。 就在沐君娇与袁忠彻杠上时,只听得水桥那头一阵锣鼓喧天,钟鸣之声大起! 包元乾几人转头看去,只见肃立的羽林甲士分列两侧伫立,将拥挤的人群分往两旁,旌旗招展,迎候的官员也来了精神,打直着背脊作出天朝上国的态势。 果不其然,在水桥那头须臾便出现一支队伍,这队伍前后约有近千人,浩浩荡荡而来。 两头黑黢黢的野象开道,其上各有一名驭象人,象身上装饰珠宝锦缎,华丽无比。 他们不紧不慢,缓缓地走过水桥。野象乖巧地停在两侧,中间行出几人,这几人头戴着高高的金制壶盘,镶嵌珠宝。其打扮珠光宝气,惹人注目。下身着庄重的纱笼,而上半身则是一袭高领裹身的薄衫。 这上重下轻的打扮,在大明算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处。 包元乾定睛看去,心道这小小的安南国怎得这般大排场?竟有千人之多!但旋即又觉得不对,虽然这批人虽然奇装异服,但是仔细一看却并不像是同一批人。caso 他们一派衣着严谨,长衫端重。而另一派则像是简约一般,赤裸着足部,一袭寸短黑发,上身袒胸下身只着织金短裳,颇有些后世沙滩度假的游客般。 他兀自忖度这服饰严谨,珠光宝气的应当是安南国,那另一批人又是谁?占城?听闻同僚说如今安南与占城乃是世仇,应当不会同行才是。 这安南国打扮地人数也就两三百人,剩下的可都是另一派的人马,这些认识谁? 迎候的官员们纷纷上前与之寒暄,他们出使使节乃是精通汉文之人,自然相谈甚欢,一片和谐之景。 沐君娇本来对安南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只是她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与官员交谈的使臣中,有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此人寸发精干,皮肤焦黄,耳大如扇,厚唇高鼻,双目如星,一副别样的弥陀俊男模样,正与鸿胪寺官员谈笑风生。 沐君娇看地眼熟般,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那人。 包元乾见此人打扮不似安南国使臣,反倒是另一批的领头之人,倒也好奇他的身份。 “行法哥哥!” 忽然,包元乾只听得身旁沐君娇一声呼唤,转瞬便见她撒欢儿似地跑去。 “竟然还是熟人?”包元乾随之而去,搓着下颌胡茬自言自语道。 御林军知道沐君娇身份不同,不敢阻拦。她几个灵巧间钻过甲士,出现在那挺拔男子跟前。 那男子晃然见她出现,旋即惊喜道:“君娇妹妹?你果然在应天府,我途径昆明府拜访西平侯时才知你已早早到了应天。” 沐君娇皱了皱鼻子,娇笑道:“还说呢,行法哥哥你为何也到了这应天府?” 男子道:“我父数月前听闻安南使臣要北上,念及我宣慰司地处西南边陲已多年未有朝贡,便趁着这次机会遣我携贡物与安南国同来应天,以贺新天子龙驭大宝。” 沐君娇有些撒娇般责问道:“哦那行法哥哥往日为何也不来昆明府寻我,这麓川距昆明府可不算远哦。” 男子得体一笑道:“实在是抽不开身,如今父亲病重不能下榻,宣慰司上下都依仗着我们兄弟二人。昔日无忧耍乐不知愁,今朝却是千斤之担压在身。” “好”沐君娇这才点点头,“那我姑且便原谅行法哥哥,只是将功赎罪,行法哥哥在这应天府可得陪我好好玩耍一番!” 沐君娇言语未尽,便得意洋洋地翘起小脑袋,瞥了一眼一旁的包元乾,似乎眼神告诉他,这下有人替她撑腰了,让他小心点! 包元乾听得一阵别扭,什么哥哥妹妹的恶心巴拉。不过他表面依旧波澜不惊,虽看不理,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她恶任她恶,明月照大江的模样。 “若是公事办完,定会依君娇妹妹。”男子应和道:“那我便先行一步,这进贡事宜还需要我与诸位大臣接洽,告辞。” 沐君娇嫣笑点头,眼中有光道:“那君娇便预祝行法哥哥公事顺利,早日交接妥当。” 男子淡笑合十一礼,便随着鸿胪寺的官员向正阳门内走去,他身后紧紧跟着数百个精壮黢黑的持刀猛汉,一个个瞪着大眼珠子像是跟旁人有血仇似的。 这思行法说话虽然谦虚,但是排场可端地是不小,这些精锐近侍远来作客,这气势却似乎更能压制羽林甲士一头,不由让人感慨。 包元乾倒是不以为意,毕竟麓川四战之地,连年征战,武力充沛。这御林军虽然衣甲鲜明,但是却常年值守于宫廷,少了份嗜血的狠劲。 就如那萧规所言,本是千里挑一的身手,因为缺乏实战却最终沦为了一堆只会装扮门面的废物。 两侧夹道的百姓们热闹非凡,看地安南国使臣啧啧称奇,指指点点显然是深受震撼。两头大象在前开道,不时用鼻子挑弄着路人百姓,惹地惊呼连连。 沐君娇一拐包元乾,抱肘得意道:“这下你再敢不听我招呼,我便让行法哥哥派人暴揍你!” 包元乾耸了耸肩,不想搭理她地朝一旁走去。 沐君娇一个箭步挡在前方道:“欸,你就不好奇他是谁么?” 包元乾好笑反问道:“我为何要好奇他是谁?他是谁与我一个九品芝麻官有什么干系么?” “哼”沐君娇抹了抹鼻尖道:“你不想知道,我就偏偏让你知道。他是麓川宣慰司宣慰使思伦法的嫡长子,也是下一任宣慰使,思行法。” “麓川宣慰司?” 包元乾倒没有记住谁是宣慰使,倒是对麓川这个名字颇为耳熟。明英宗正统年间兵戈不止,其中四征麓川之役的主角,便是这个麓川宣慰司。 他暗暗忖度这个思行法应该就是麓川叛乱时,时任宣慰使叛臣思任法的长兄。麓川居于云南边陲,毗邻缅甸诸国,乃是西陲一霸。 在史书上,这个麓川宣慰司拥兵十万之众,可算得上是南征北讨,无往不克,拳打东南亚的一个小霸主。 麓川名为羁縻司受朝廷统辖,但实则是自成一国,实乃一方土皇帝。正统年间,明朝经过连年征战,仍未彻底平息叛乱,最终才以盟约结束战争,足可见麓川根基之深。 在明朝这些设立的众多土司中,从高到低大致为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 不同的规格代表了这方土司的实力,其中以宣慰司等级规格最高,代表了土司中最为强大的一方势力,宣慰使品秩从三品,略高于明朝内地的一府规模,但实际的兵力却能比得上一省或者两省之兵力。 就如万历三大征中的播州之役,播州宣慰司杨应龙举兵造反,从者达十余万。明朝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平息,也正是因为平叛播州,才使得明廷无暇他顾,使得东北的建州女真部崛起。 包元乾思量这麓川既为宣慰司,其治下兵力决然不会差于杨应龙。况且方才他观思行法与沐君娇的交谈,两人似乎是多年的朋友,关系极好。 沐君娇这臭娘们的排场他岂能不知?往日对旁人从来是一口一个本郡主,却在思行法面前婉称其名,实在是让包元乾大跌眼镜。 这一方是势力庞大的宣慰司,一方是云南土皇帝沐王府,两家互通有无,强强联合倒是情理之中。恐怕这两个小辈的交好只是两方势力来往的一个缩影,或许在见不着的地方,这两股势力有着更多的利益交织。 也难怪朱棣对于西南局势的头疼,对于沐君娇是宠爱有加,还以假的耿炳文笼络沐家,他原来一知半解,如今见了这思行法的排场才恍然。 朱棣纵使贵为天子,杀伐果决也不能轻易妄动刀兵,对于西南沐家还是以谦卑怀柔笼络为主,上兵伐谋,而非伐战。 沐君娇见他陷入沉思,却不知他是思量的麓川这些土司,还以为是他在思量畏惧思行法此人,不由地得意道:“如何?这下你明白了!日后啊本郡主说的诶,你回来!” 沐君娇见包元乾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完全不接招,也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包元乾回过神来,也没听沐君娇说了甚,只是随即“哦”了一声应付了一下,便抽身离去。 他收拾了杂念,便直直往转身,欲跟着那几个安南国使臣入正阳门而去。 麓川虽强,毕竟与自己无关。思行法兄弟叛乱与否,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如今他的要紧地方,还是这几个安南胡朝的使臣。 “气死本郡主了,怎得会有这般鱼木脑袋之人!”沐君娇嗔怒地跺了跺脚,便紧跟而上。 第二百零二章 夙愿恩怨 应天府深夜,聚宝门附近。 万家灯火点缀其间,忽明忽暗,几道人影低调地行于街巷中,他们小心谨慎地择捷径而行,躲过几番巡城兵马司的巡逻。 又绕过一处无人的小院,蓦地一转身钻入了一处简陋民舍院中。 几人摸进无人的院落,推开轻掩的房门,掀开陈旧的土塌,露出了其间暗藏的入口。后方几人谨慎地看了看院墙四周,确认无误后这才依次鱼贯而入。 他们几人护着其中一白发苍苍的尊位者前行,下入地道十数米,隐约地瞧见前方有光亮,争论之声不绝于耳。 “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偏是不听,如今道主生死未卜,我们龙虎道成了一盘散沙,光靠我林三一人如何服众,又如何行事!?” 远远一声虎啸般责问声传来,惊地几人止住步伐。 那白发老者点点道:“无妨,直直去便是。” 那几人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摸黑前往。 “哎呀,事情已经出了,如今再谈论这些已无挽回余地。仲钧他也是受人差派,此次并非他的主意,他此番折损了五子二人也是心痛如绞。”另一个略显沙哑地声音充当和事佬,打着圆场。 “哼,早说了跟官府那帮人不能轻易往来。”先前发话责问那人又道,“那什么长兴侯胡乱指挥,害地道主下落不明,让我等陷于谁?!” 林三话未说罢,便察觉暗道有人前来,警觉地扭头拔刀警惕! “高人莫要慌张,是我,长兴侯耿炳文。”那老者自黑暗中走出,满脸堆笑作揖道,“这几人皆是我亲信心腹。” 林三见是耿炳文,手刀回鞘,看着耿炳文身后的侍从,扬起下巴道:“让他们都去口子外边儿看着,别挤在此处!” 耿炳文在他面前毫无半分侯爷架子,便听话地挥挥手斥退随从。 他入了暗室看着暗中的五人,却不敢妄坐,谦逊至极。 林三一脸愠怒之色,见耿炳文来正好寻到发泄处,指着他骂道:“说曹操曹操到,耿炳文,我正说找个机会寻你,你却来了。如今我道主殷百里生死未卜,你如何解释?!” 他话音一落,一旁一壮汉起身,止住道:“林道主无需苛责,且听他说罢,再责备不迟。” “马仲钧,你一个道中区区掌使,敢使唤我?”林三扭头瞪着他,显然对他极为不满。他乃龙虎道中第二号人物,乃是仅次于殷百里的副道主。 “掌使使唤不了你,本座之言你林三可听否?”就在林三准备发飙时,和事老者身旁一个虎躯大汉淡淡一句。 这虎躯大汉厚厚的嘴唇,一脸胡茬刮地铁青,风云不变色般。 林三没料到他会替马仲钧说话,他脸色一变,颇为忌惮此人,有些不敢轻易搭话。此人名叫吴量鹤,也是太平道中一个道主。 只是太平道衍化千年,早已不似当年乃张角一人掌管全教,而是分化出几支道派,其中殷百里便是龙虎道道主,而这吴量鹤则是九极道道主。 几个道主共同掌管协商着太平道的大事,避免了如黄巾军那般一人死即群龙无首,旋即兵败如山倒。 如今殷百里生死不明,吴量鹤则兼管着龙虎道一事。那先前的和事老者,也是九极道中的一位掌使。 吴量鹤见林三哑口无言,缓缓起身道:“本座不远千里自南而来,便是专为殷百里道友一事而来。你龙虎道如今适逢大劫,若还刚愎自用,当是小心身死道消。” 他说话一言九鼎,语气虽平淡却掷地有声,中气十足,让旁人无不信服。 马仲钧点头道:“吴大哥所言极是,如今我们的死敌乃是逆臣朱棣,怎可自相内讧?” 林三冷哼一声,缓缓坐下道:“此言差矣,我神道大业的死敌不仅是区区朱棣小儿,更当是这当年窃取我神道起义成果的烂明江山,定要让朱元璋这狗贼的子孙还了这厮欠下的业障!” 马仲钧闻言眼神闪烁一下,林三嘴角则噙着冷笑看着他,“难不成马掌使您这个‘皇亲国戚’于心不忍?” 马仲钧糙脸抽搐一下,正欲说话便被吴量鹤制止道:“好了,一道之人何以言语相讦?且让他把话说完。” “诸位高人,我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我说罢了,还望各位高人定夺。”耿炳文听罢一揖道。 “直言无妨。”吴量鹤让他坐于一旁。 “这坏消息是,殷百里道主的尸首并未寻到,这应天府也并未听闻有什么贼人落网,我想他极有可能是被那包元乾私下活捉了去,想撬开道主的口。”耿炳文皱眉道。 林三冷笑一声:“包元乾怎得又是他!” 马仲钧道:“他手上有太平经绘成的古连勒古图,而且据我所知,他手上共有三份!只是可惜,当日苏州功败垂成,没能擒下他。” 吴量鹤沉吟道:“哦?马掌使这等武功也失了手就连那殷百里道主也是折在他手中难道这包元乾的本事竟如此了得?” “非也。”马仲钧摇头道:“此人虽然武功不弱,但也绝非惊世骇俗。那日我虽然隐于暗中偷袭,但想捉他留活口所以只使了五分力道。饶是如此,他还是反应不及被我击成重伤。按照他的本事,道主十数合之内必能擒下此人,只是为何反被捉了去,实在令人费解。” 三人陷入沉思,那耿炳文继续道:“高人勿急,还有个好消息,便是在下被那狗皇帝任命为右副将军,全权掌握着京师右大营五万精锐马步卒。” 他此言一出,暗室中的几人都来了精神,吴量鹤直言道:“当真?” 耿炳文从怀中摸出一块兵符,得意道:“千真万确,此乃右大营虎符,有它在则可调动五万精锐甲士!” 林三快步上前取过虎符一看,心中暗喜,他们这些太平道人虽然个个本事不凡,但是却碍于没有精锐的兵马,个人武功纵使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因此只能暗中行事。 他万没想到如今兵符被耿炳文取到,实在是如虎添翼! 几人凑在一起,围着一块虎符观摩半晌,爱不释手般。 吴量鹤将兵符交予耿炳文,“那你有何良策?” 耿炳文在几人耳旁耳语一番,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谋划。 “如此行事,会不会莽撞了些?”马仲钧沉吟道。 耿炳文作揖道:“事急从权如今殷百里道主被擒,随时可能暴露在下的身份。再加之那沐王府的小郡主近来似乎对我身份有所怀疑,当下的情形已是势同水火,迫在眉睫,我们若不能尽早先发制人,恐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量鹤兀自点头道:“如今能取得数万兵马,乃是天赐我太平道之良机。若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丈夫当放手一搏,岂能犹豫不决,遗恨千古?” 马仲钧有些犹豫道:“这朱棣素来生性多疑,狡诈多变。这假耿炳文是他安插诓骗天下人的,算不得他的心腹,如今陡地将数万兵马交给他,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耿炳文解释道:“那小郡主疑虑我身份,估计那朱棣也明白几分,怕沐家怀疑这才慌忙地将兵符交给我,以此打消其疑虑。” 吴量鹤淡淡道:“那沐王府的小郡主关系全局,不如做掉她,让朱棣的算盘打空,也让这大明朝乱起来,我等趁机呼应教众进取天下!” “不可。”马仲钧道:“那小郡主若殒命,战火便会再起,届时天下又将生灵涂炭,我等太平道人本为解救万民为己任,又怎能坐视再视天下大乱?” 林三冷笑道:“马掌使如此担忧这明朝天下,莫不是你身为这烂明的‘皇亲国戚’,动了恻隐之心?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论你往日身份是何,入了太平道便莫要再有私心。” 马仲钧怒目直视,拍着胸脯道:“我马仲钧不过一介草莽,一心只为神道大业千秋,什么皇亲国戚可攀不上。再说那朱棣与我乃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干系,他原是何人?不过一偏妃所生,却不敢认母归宗,还粉饰妄称为嫡子。如此不忠不孝之徒,我马仲钧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林三眼神毒辣,正欲反唇相讥,却被吴量鹤止住。 “够了!”吴量鹤皱眉冷面道,“你们一道之人尚不能相容,又何谈太平大业!?可别忘了,张角祖师失败根源,便是同门出卖,自相残杀难道我等后人也要重蹈覆辙!?谁若是再不容一门之道友,别怪我吴量鹤不留情面!” 他话语一落,反身一掌拍下,只听“咚”一声闷响,身后石桌顿时四分五裂!caso 他一掌立威,众人惊愕,只见掌落处皆化为齑粉! 林三知道这吴量鹤武功卓绝,非是他能撼动的,只能服软。 吴量鹤止住两人,负手看着耿炳文,淡淡道:“纪纲那处可有回信?” 耿炳文道:“纪纲那处暂无回信,不过此番没有落下活口倒是多亏有他。否则” 马仲钧听到此处,眼神有些不忍,毕竟他的亲信手下便有一个死于纪纲心腹陈策手里。可为了大局,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你先回去罢。”吴量鹤点点头,“若要行你谋划,这纪纲是决不能少的关键人物,决不可马虎!” “是。”耿炳文作揖告退。 “吴大哥,当真要依他行事?”马仲钧还是有些不安,以他对朱棣的了解,这也太过容易了。 吴量鹤点头道:“这假的耿炳文不过是朱棣的棋子,用完便是弃子,那真的耿炳文早已被朱棣以下作手段害死于真定,只待稳定了西南局势你觉得这假的耿炳文还有价值可言么?他就算不为我们着想,也会考虑自己的安危,他是绝不会诓骗我们的。” 他言下之意很明白,这假的耿炳文之所以会被他们太平道拉拢勾结,也是因为这假的耿炳文心中有鬼,提心吊胆度日。 他为朱棣棋子来蒙骗沐晟,沐君娇。一旦朱棣收拾好残局,将天下掌握牢固,这假的耿炳文自然也会寻个借口除掉罢了。 这假耿炳文不是傻子,也知道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如此死局除了除掉朱棣,他别无出路。 林三长吁口气道:“此番机缘,我等若是把握住了,当能搅乱这天下!这朱棣怎么也想不到,自以为大权在握却会变生肘腋,春风得意之际端地给他来一场金陵变,哼哼!” 吴量鹤认同道:“想当年元末我神道大业功败垂成,被那朱重八暗中算计窃取了果实。若真能如此,想必那朱重八在地底也不会安宁,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说罢看着一旁神色凝重的马仲钧,缓声道:“仲钧,这进取天下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若不愿见到朱棣篡位,这条路是免不了的。我知道你身份不同,我不会勉强你。” 马仲钧摇头道:“吴大哥多虑了,早年姑母与表兄相继逝世,这侄儿的江山又为逆臣朱棣所篡。如今的大明朝与我马仲钧早已毫无干系,我只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朱棣狗贼,又岂会生二心?” 吴量鹤握了握马仲钧的肩膀,“放心,我听闻那建文未死,失散流落。若能粉碎了这朱棣的江山,我定当四海寻找建文,还政于他。” 马仲钧轻叹一声,兀自作揖不言。林三在一旁看着二人相谈,眼神却透露出了怪异之色。 包元乾深夜独处于庭院中,仰望着星空朗月。 “包大哥?这么晚还不歇息?” 清儿拿着件外套走出,给包元乾披上。 包元乾紧了紧衣裳,兀自沉思道:“明日便是圣上接待麓川宣慰司与那安南国之时,这贡象得派上用场,我是居安思危,生怕这贡象出点什么茬子,不敢松懈。” 他今日跟着使臣慢行,看着安南国与麓川驭下的野象,精神抖擞,狂野非凡。相比之下才知道驯象所的贡象如那娇花一般,中看不中用。 这些贡象失了野性,如今只能用作驼宝,象舞等礼仪。 但他是担忧,这好面的朱棣看到了野象神采,会不会责问驯象所。这些野象又会不会惊扰了这些温室里的贡象,倒是场面混乱可是吃罪不起。 毕竟接待番邦,若是不能万无一失,那被朝臣弹劾自己就算不脱层皮,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升官儿了。 本想问那沐君娇罢,但两人关系算不得好,再说依那沐君娇的性子多半也是棍棒教育,他又岂能在使臣面前抽打贡象? 没想到清儿噗嗤一笑,恍然道:“原来包大哥是担忧贡象之事,好说好说不知包大哥可听闻过马儿燥?” “马儿燥?” 第二百零二章 夙愿恩怨 应天府深夜,聚宝门附近。 万家灯火点缀其间,忽明忽暗,几道人影低调地行于街巷中,他们小心谨慎地择捷径而行,躲过几番巡城兵马司的巡逻。 又绕过一处无人的小院,蓦地一转身钻入了一处简陋民舍院中。 几人摸进无人的院落,推开轻掩的房门,掀开陈旧的土塌,露出了其间暗藏的入口。后方几人谨慎地看了看院墙四周,确认无误后这才依次鱼贯而入。 他们几人护着其中一白发苍苍的尊位者前行,下入地道十数米,隐约地瞧见前方有光亮,争论之声不绝于耳。 “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偏是不听,如今道主生死未卜,我们龙虎道成了一盘散沙,光靠我林三一人如何服众,又如何行事!?” 远远一声虎啸般责问声传来,惊地几人止住步伐。 那白发老者点点道:“无妨,直直去便是。” 那几人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摸黑前往。 “哎呀,事情已经出了,如今再谈论这些已无挽回余地。仲钧他也是受人差派,此次并非他的主意,他此番折损了五子二人也是心痛如绞。”另一个略显沙哑地声音充当和事佬,打着圆场。 “哼,早说了跟官府那帮人不能轻易往来。”先前发话责问那人又道,“那什么长兴侯胡乱指挥,害地道主下落不明,让我等陷于谁?!” 林三话未说罢,便察觉暗道有人前来,警觉地扭头拔刀警惕! “高人莫要慌张,是我,长兴侯耿炳文。”那老者自黑暗中走出,满脸堆笑作揖道,“这几人皆是我亲信心腹。” 林三见是耿炳文,手刀回鞘,看着耿炳文身后的侍从,扬起下巴道:“让他们都去口子外边儿看着,别挤在此处!” 耿炳文在他面前毫无半分侯爷架子,便听话地挥挥手斥退随从。 他入了暗室看着暗中的五人,却不敢妄坐,谦逊至极。 林三一脸愠怒之色,见耿炳文来正好寻到发泄处,指着他骂道:“说曹操曹操到,耿炳文,我正说找个机会寻你,你却来了。如今我道主殷百里生死未卜,你如何解释?!” 他话音一落,一旁一壮汉起身,止住道:“林道主无需苛责,且听他说罢,再责备不迟。” “马仲钧,你一个道中区区掌使,敢使唤我?”林三扭头瞪着他,显然对他极为不满。他乃龙虎道中第二号人物,乃是仅次于殷百里的副道主。 “掌使使唤不了你,本座之言你林三可听否?”就在林三准备发飙时,和事老者身旁一个虎躯大汉淡淡一句。 这虎躯大汉厚厚的嘴唇,一脸胡茬刮地铁青,风云不变色般。 林三没料到他会替马仲钧说话,他脸色一变,颇为忌惮此人,有些不敢轻易搭话。此人名叫吴量鹤,也是太平道中一个道主。 只是太平道衍化千年,早已不似当年乃张角一人掌管全教,而是分化出几支道派,其中殷百里便是龙虎道道主,而这吴量鹤则是九极道道主。 几个道主共同掌管协商着太平道的大事,避免了如黄巾军那般一人死即群龙无首,旋即兵败如山倒。 如今殷百里生死不明,吴量鹤则兼管着龙虎道一事。那先前的和事老者,也是九极道中的一位掌使。 吴量鹤见林三哑口无言,缓缓起身道:“本座不远千里自南而来,便是专为殷百里道友一事而来。你龙虎道如今适逢大劫,若还刚愎自用,当是小心身死道消。” 他说话一言九鼎,语气虽平淡却掷地有声,中气十足,让旁人无不信服。 马仲钧点头道:“吴大哥所言极是,如今我们的死敌乃是逆臣朱棣,怎可自相内讧?” 林三冷哼一声,缓缓坐下道:“此言差矣,我神道大业的死敌不仅是区区朱棣小儿,更当是这当年窃取我神道起义成果的烂明江山,定要让朱元璋这狗贼的子孙还了这厮欠下的业障!” 马仲钧闻言眼神闪烁一下,林三嘴角则噙着冷笑看着他,“难不成马掌使您这个‘皇亲国戚’于心不忍?” 马仲钧糙脸抽搐一下,正欲说话便被吴量鹤制止道:“好了,一道之人何以言语相讦?且让他把话说完。” “诸位高人,我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我说罢了,还望各位高人定夺。”耿炳文听罢一揖道。 “直言无妨。”吴量鹤让他坐于一旁。 “这坏消息是,殷百里道主的尸首并未寻到,这应天府也并未听闻有什么贼人落网,我想他极有可能是被那包元乾私下活捉了去,想撬开道主的口。”耿炳文皱眉道。 林三冷笑一声:“包元乾怎得又是他!” 马仲钧道:“他手上有太平经绘成的古连勒古图,而且据我所知,他手上共有三份!只是可惜,当日苏州功败垂成,没能擒下他。” 吴量鹤沉吟道:“哦?马掌使这等武功也失了手就连那殷百里道主也是折在他手中难道这包元乾的本事竟如此了得?” “非也。”马仲钧摇头道:“此人虽然武功不弱,但也绝非惊世骇俗。那日我虽然隐于暗中偷袭,但想捉他留活口所以只使了五分力道。饶是如此,他还是反应不及被我击成重伤。按照他的本事,道主十数合之内必能擒下此人,只是为何反被捉了去,实在令人费解。” 三人陷入沉思,那耿炳文继续道:“高人勿急,还有个好消息,便是在下被那狗皇帝任命为右副将军,全权掌握着京师右大营五万精锐马步卒。” 他此言一出,暗室中的几人都来了精神,吴量鹤直言道:“当真?” 耿炳文从怀中摸出一块兵符,得意道:“千真万确,此乃右大营虎符,有它在则可调动五万精锐甲士!” 林三快步上前取过虎符一看,心中暗喜,他们这些太平道人虽然个个本事不凡,但是却碍于没有精锐的兵马,个人武功纵使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因此只能暗中行事。 他万没想到如今兵符被耿炳文取到,实在是如虎添翼! 几人凑在一起,围着一块虎符观摩半晌,爱不释手般。 吴量鹤将兵符交予耿炳文,“那你有何良策?” 耿炳文在几人耳旁耳语一番,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谋划。 “如此行事,会不会莽撞了些?”马仲钧沉吟道。 耿炳文作揖道:“事急从权如今殷百里道主被擒,随时可能暴露在下的身份。再加之那沐王府的小郡主近来似乎对我身份有所怀疑,当下的情形已是势同水火,迫在眉睫,我们若不能尽早先发制人,恐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量鹤兀自点头道:“如今能取得数万兵马,乃是天赐我太平道之良机。若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丈夫当放手一搏,岂能犹豫不决,遗恨千古?” 马仲钧有些犹豫道:“这朱棣素来生性多疑,狡诈多变。这假耿炳文是他安插诓骗天下人的,算不得他的心腹,如今陡地将数万兵马交给他,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耿炳文解释道:“那小郡主疑虑我身份,估计那朱棣也明白几分,怕沐家怀疑这才慌忙地将兵符交给我,以此打消其疑虑。” 吴量鹤淡淡道:“那沐王府的小郡主关系全局,不如做掉她,让朱棣的算盘打空,也让这大明朝乱起来,我等趁机呼应教众进取天下!” “不可。”马仲钧道:“那小郡主若殒命,战火便会再起,届时天下又将生灵涂炭,我等太平道人本为解救万民为己任,又怎能坐视再视天下大乱?” 林三冷笑道:“马掌使如此担忧这明朝天下,莫不是你身为这烂明的‘皇亲国戚’,动了恻隐之心?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论你往日身份是何,入了太平道便莫要再有私心。” 马仲钧怒目直视,拍着胸脯道:“我马仲钧不过一介草莽,一心只为神道大业千秋,什么皇亲国戚可攀不上。再说那朱棣与我乃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干系,他原是何人?不过一偏妃所生,却不敢认母归宗,还粉饰妄称为嫡子。如此不忠不孝之徒,我马仲钧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林三眼神毒辣,正欲反唇相讥,却被吴量鹤止住。 “够了!”吴量鹤皱眉冷面道,“你们一道之人尚不能相容,又何谈太平大业!?可别忘了,张角祖师失败根源,便是同门出卖,自相残杀难道我等后人也要重蹈覆辙!?谁若是再不容一门之道友,别怪我吴量鹤不留情面!” 他话语一落,反身一掌拍下,只听“咚”一声闷响,身后石桌顿时四分五裂!caso 他一掌立威,众人惊愕,只见掌落处皆化为齑粉! 林三知道这吴量鹤武功卓绝,非是他能撼动的,只能服软。 吴量鹤止住两人,负手看着耿炳文,淡淡道:“纪纲那处可有回信?” 耿炳文道:“纪纲那处暂无回信,不过此番没有落下活口倒是多亏有他。否则” 马仲钧听到此处,眼神有些不忍,毕竟他的亲信手下便有一个死于纪纲心腹陈策手里。可为了大局,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你先回去罢。”吴量鹤点点头,“若要行你谋划,这纪纲是决不能少的关键人物,决不可马虎!” “是。”耿炳文作揖告退。 “吴大哥,当真要依他行事?”马仲钧还是有些不安,以他对朱棣的了解,这也太过容易了。 吴量鹤点头道:“这假的耿炳文不过是朱棣的棋子,用完便是弃子,那真的耿炳文早已被朱棣以下作手段害死于真定,只待稳定了西南局势你觉得这假的耿炳文还有价值可言么?他就算不为我们着想,也会考虑自己的安危,他是绝不会诓骗我们的。” 他言下之意很明白,这假的耿炳文之所以会被他们太平道拉拢勾结,也是因为这假的耿炳文心中有鬼,提心吊胆度日。 他为朱棣棋子来蒙骗沐晟,沐君娇。一旦朱棣收拾好残局,将天下掌握牢固,这假的耿炳文自然也会寻个借口除掉罢了。 这假耿炳文不是傻子,也知道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如此死局除了除掉朱棣,他别无出路。 林三长吁口气道:“此番机缘,我等若是把握住了,当能搅乱这天下!这朱棣怎么也想不到,自以为大权在握却会变生肘腋,春风得意之际端地给他来一场金陵变,哼哼!” 吴量鹤认同道:“想当年元末我神道大业功败垂成,被那朱重八暗中算计窃取了果实。若真能如此,想必那朱重八在地底也不会安宁,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说罢看着一旁神色凝重的马仲钧,缓声道:“仲钧,这进取天下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若不愿见到朱棣篡位,这条路是免不了的。我知道你身份不同,我不会勉强你。” 马仲钧摇头道:“吴大哥多虑了,早年姑母与表兄相继逝世,这侄儿的江山又为逆臣朱棣所篡。如今的大明朝与我马仲钧早已毫无干系,我只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朱棣狗贼,又岂会生二心?” 吴量鹤握了握马仲钧的肩膀,“放心,我听闻那建文未死,失散流落。若能粉碎了这朱棣的江山,我定当四海寻找建文,还政于他。” 马仲钧轻叹一声,兀自作揖不言。林三在一旁看着二人相谈,眼神却透露出了怪异之色。 包元乾深夜独处于庭院中,仰望着星空朗月。 “包大哥?这么晚还不歇息?” 清儿拿着件外套走出,给包元乾披上。 包元乾紧了紧衣裳,兀自沉思道:“明日便是圣上接待麓川宣慰司与那安南国之时,这贡象得派上用场,我是居安思危,生怕这贡象出点什么茬子,不敢松懈。” 他今日跟着使臣慢行,看着安南国与麓川驭下的野象,精神抖擞,狂野非凡。相比之下才知道驯象所的贡象如那娇花一般,中看不中用。 这些贡象失了野性,如今只能用作驼宝,象舞等礼仪。 但他是担忧,这好面的朱棣看到了野象神采,会不会责问驯象所。这些野象又会不会惊扰了这些温室里的贡象,倒是场面混乱可是吃罪不起。 毕竟接待番邦,若是不能万无一失,那被朝臣弹劾自己就算不脱层皮,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升官儿了。 本想问那沐君娇罢,但两人关系算不得好,再说依那沐君娇的性子多半也是棍棒教育,他又岂能在使臣面前抽打贡象? 没想到清儿噗嗤一笑,恍然道:“原来包大哥是担忧贡象之事,好说好说不知包大哥可听闻过马儿燥?” “马儿燥?” 第二百零三章 万勿让寡人失望 清儿眉眼一动,知道包元乾不懂此物,直言道:“马儿燥乃是一种热性药草,一般长于十万大山这些极南之地,水草丰茂之处。” 她话音刚落,便折身回屋,在包元乾不解的目光中抱出一支盒匣。 “喏,包大哥,这就是马儿燥。”清儿打开盒匣,露出了里间的几株焦黄的野草。 包元乾将它取出,放于手中把玩,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草,心道这马儿燥长相倒是其貌不扬,就是不知它有何大用。 清儿缓缓道:“这马儿燥本是野草,后被人用作一味药草。专是医治牛羊马匹感染伤寒所用,因其性烈效猛,可以起到驱寒的功效,对于湿气颇重的十万大山是不可或缺的药材。正因如此才被我们十万大山的养马人广为使用,医治牲畜伤寒。” “医治伤寒”包元乾倒是听明白了,却还有些不明白。这治疗牛羊马匹伤寒的马儿燥,如何与大象扯上干系? 往日他在边关治疗马儿,也多是以决明子捣碎而为。 清儿见他似懂非懂,笑道:“这病马病牛若食了这马儿燥,须臾便可痊愈。可一旦若是正常的牲畜误食了马儿燥,那便为性情大变,极为暴躁且腹泻不止。”caso “哦原来如此。”包元乾恍然,忙道:“清儿你的意思是,把这马儿燥偷偷给那野象服用,让它腹泻不止,去不得那会同馆?” “包大哥糊涂,难不成你是想让那野象更加暴躁不成?”清儿噗嗤一声,皎如明月,她捂嘴摇头道:“清儿的用意,是让包大哥让贡象食用这马儿燥。” 包元乾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贡象腹泻不止,如此得不偿失,可不敢轻易尝试。” 清儿道:“包大哥有所不知,那十万大山的族人在日积月累中总结了相当的经验。对于牛羊马匹来说,少量的马儿燥便能使它们躁动腹泻。可是大象体型庞大,轻微服用少许马儿燥不但不会狂躁,遇其惊慌惧怕时,食用它反而有助于温顺其性,固其胆怯之心,更无须担心腹泻不止。” 包元乾听到这般门道,这才似有所悟,原来这马儿燥对于大象来说,还是一剂良药! 他本就担心贡象乃是温室娇花,若是被野象一惊,沐君娇嘲笑自己事小,可因此丢了天朝颜面,引得朱棣震怒,那才是得不偿失。 如今听清儿说来,这马儿燥有稳固性子,温顺心境的作用,若是给贡象吃了倒是不虞忧虑关键时候掉链子! 包元乾支起身子,来了劲儿道:“当真有用?” 清儿嫣笑道:“包大哥是我姐弟的救命恩人,清儿报恩尚且来不及,如何敢诓骗包大哥?” “既然如此当是宜早不宜迟。”包元乾立刻起身,正欲出门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清儿,你说这马儿燥是生长在十万大山之地?那光这几株够不够?” 清儿摇头:“自是不够,大象体型巨大,这几株怕是一头也不够的。” 包元乾一抚额头,有些丧气。 清儿却得意道:“这几株不够,可是包大哥家中却足够了。” 包元乾似是幻听般,心道自己家中何时有了这些东西? 清儿旋即便带着他,往后院堆放柴火之地而去。清儿推开柴门,包元乾放眼望去,暗叹不已! 只见这小半间柴房内,竟然都堆着不少枝叶枯黄的马儿燥! “清儿你这是” 清儿得意地双臂环抱,极为罕见地抬起下颌道:“包大哥有所不知,这马儿燥本是长于极南之地,应天理应是没有的。只是清儿长年随先父行船,知道这镇江府附近,是由樊良湖与夹江水交汇之处,水文迥异,乃水汽升腾之地。也是偶然一次机会,便让我在水下丈余河床处,发现了这马儿燥的存在。” 包元乾方才担心地便是这应天不产马儿燥,故而有那一问,却没想到清儿竟然从镇江寻到了这马儿燥的存在! 他往日公事繁忙,根本无暇顾及柴房中堆了什么。 包元乾深吸口气,抓起一把马儿燥道:“所以你平日便偷偷采集了这般多马儿燥?” “也不是,清儿使了些小钱使唤撑船的船工替我去采集了不少。”清儿抿了抿薄唇,犹豫了下便道:“包大哥虽然不说,但是清儿这些日子也明白包大哥在饲养象兽。包大哥每每回宅身上那股子象味儿这掩不了得,可清儿却知道包大哥不善养象,多是会遇到棘手之事。往日清儿见包大哥沉吟苦恼,所以便私下采集了些马儿燥想替包大哥应付不时之需,没想到到如今真帮上了包大哥。” 包元乾听罢,倒端地是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了一番。 他往日只觉得这小女孩性子柔弱,唯唯诺诺。没想到心思却也活络,不声不响地便偷偷搜集了这般多马儿燥! 这些马儿燥长于江水浅滩河床,也难怪驯象所那些象奴不知,照理说贡象训练完毕也无须马儿燥辅助,加之他们终日居于城中驯象岂能知道长江中竟然也有此物,也多亏有清儿这样的船娘才知道其中玄机。 包元乾心头痛快,直言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清儿,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清儿含蓄一笑,“包大哥于我有恩,我也得出功出力才是。” 包元乾长吁一口气,嘱咐一声,便转身出门而去。 应天府,皇宫。 朱棣居于乾清宫书房内,龙案上堆满了批阅的奏章。 三个太监侍立一旁,一人持印,一人秉笔,一人呈奏。 朱棣接过奏章御览后点头首肯,这才由秉笔书文勾决,再以掌印盖下大印。 只见朱棣屏气凝神,一一御览之时,只见一封奏章的署名引起了他的注意。 “右副将军耿炳文?”朱棣哂笑一声,没想到这个耿炳文会给自己上奏。 他缓缓展开一看,只见其上所言皆是江北瓜步等地白莲四起,又有星火燎原之势。言及他本为天子安插长兴侯府之人,只是猥任了右副将军一职,如今右大营管辖的瓜步出了乱子,他却不知如何事好。将士们不知内情皆以为主帅怯懦,纷纷群情激奋几有以下克上的动静。 为了安抚将士,这个耿炳文上奏请调右大营部分兵马前往瓜步平叛,以安军心,以免暴露了他的身份。 造反这事,朱棣本已见怪不怪了。这白莲本就如附骨之疽一般,自从他靖难之后更是被白莲教抓住了把柄,大肆驳斥他为篡逆之辈,大大小小的起义就没断绝过。 只是这耿炳文言语倒是在情在理,一个冒牌的老将显然是很难独自镇住这些骄兵悍将的。若是瓜步生乱,派遣右大营前往平叛倒是无可非议。 朱棣沉吟片刻旋即冷笑一声,随意地将奏章丢给一旁秉笔太监,淡淡道:“准。” 秉笔太监看了看这耿炳文的奏章,不由地小心翼翼道:“圣上,这调派大军一事恐小人生乱。不若让缉事处往瓜步一探,再做定夺?” 朱棣斜靠在龙椅上,闻言冷冷地瞄了一眼那太监。太监被他虎目一瞪,吓地三魂去了七魄,赶忙跪地请罪。 朱棣也不追究,只是道:“朕如何说,你们便如何做。虽然你们司礼监设了内书堂批奏,可也别忘了自己的职责,学那些文武行僭越之事。” 他语轻言深,惊地几个太监连连磕头,这才作罢。 就在他警告三人时,外间碎步而入一小太监,匆忙跪地道:“启启禀圣上,纪纲纪大人星夜求见,此刻正跪于殿前待召!” “哦?”朱棣皱眉,心下却已有些恍然,“让他进来。” 小太监起身离去,只须臾便领来一个身着飞鱼服,却头裹着血染纱布的男子。 “臣纪纲,参见圣上,吾皇万岁!”那人五体投地,声如雷鸣却含含糊糊。 朱棣看地好笑,灯火葳蕤之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若不是事先通报姓名,他都认不出此人乃是纪纲了! 朱棣不由问道:“起来起来,你他娘的怎地搞成这番模样?”私下没有外人时,朱棣还是习惯性的爆了粗口。 纪纲嘶了几声,揉了揉半张快肿成猪头的脸,含糊不清道:“回圣上,微臣听闻瓜步有白莲动乱,静在京畿之地这才带着北镇抚司前往打探。没想到这回白莲教并非是小打小闹,不但人数众多还来了不少身手卓绝之人,微臣大意中了埋伏便被伤成这般模样,侥幸逃回。” “又是白莲教”朱棣恍然,似乎从未看过那奏章般,一副恨意丛生的神色,“为何这些白莲教便如此跗骨,斩杀不绝!?” 纪纲脸肿着,虽然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却正好便宜了他直勾勾地打量朱棣的神色。 他见朱棣暴怒,便急忙作揖道:“圣上,此次瓜步之乱决不可掉以轻心。白莲教不少贼首聚集那地,聚众劫掠。若是能遣管辖之右大营进剿,而我北镇抚司从旁呼应,定能一劳永逸。否则瓜步距京城不过百里,若是闹大,在京的各国使臣将视我大明为无物,届时天威扫地矣。” 没成想朱棣非但未盛怒迸发,反而冷笑一声,对着身旁秉笔的太监道:“瞧见没,你们几人还让我差派锦衣卫前去打探情报。没成想别人老早便已带人前往,都说锦衣卫是寡人鹰犬,这鼻子还当真是灵。” 几个太监常伴朱棣左右,知道他如此言语绝非是夸奖纪纲,反而蕴藏了三分怒火。 纪纲跋扈,自然不会如此细致,更不知方才朱棣才看过耿炳文的奏章。 他兀自作揖道:“微臣只是惶恐有负圣恩,这白莲教迟迟未灭,乃是圣上心头大患,这才铤而走险,折损了些人马。” 纪纲还以为朱棣是责怪他冒进,折损了人马,急急解释道。 朱棣目光炯炯,盯着纪纲道:“好一个有负圣恩这白莲教当是要灭的,只是朕独独不明白为何你北镇抚司行动,事先却不上奏寡人知晓?等到如今事败归来,还有脸来见朕纪纲,你他娘的狗胆包天!!” 只听得书房中龙吟虎啸一声,朱棣一掌拍在纯金龙案上,发出巨响。 太监宫人们吓地伏地而跪,纪纲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看着朱棣瞪着虎目,咬牙切齿一副要刮人皮肉的盛怒之态! 锦衣卫虽然有自主行事的权力,却必须要向皇帝上奏行动,作为副本。其目的便是要让皇帝知道你们每个行动都去做甚了,行动结束后都要呈上口供记录在案与皇帝手中的副本核对。 若是核对的上,则是安然无恙,核对不上那皇帝便要治锦衣卫的欺君之罪! 纪纲一把鼻涕一把泪告饶道:“圣上明鉴,微臣绝无二心。只是事急从权,微臣眼见往日捉拿贼人失利,让圣上失望不已拆分了锦衣卫,这才立功心切想独占头鳌揽下这功劳,轻敌冒进非是臣刻意不报!” 他说地在情在理,锦衣卫被拆分后,纪纲手中权力大减,对于锦衣卫捉拿不力一事颇为整顿一番。如今托辞说来,朱棣也只能轻哼一声,不予多言。 “看来这白莲祸患日久,已到了不能不连根拔起的时候了。”朱棣搓了搓下颌长髯,“朕非是怪你欺君之罪,而是你自靖难以来居功自傲,跋扈不已。行事常常急躁,冒失,朝臣对你多有怨言,结怨甚多。” 纪纲肿着猪头脸道:“圣上回护,微臣感激涕零。” 朱棣轻叹一声,收敛怒气,平静道:“朕早便策划将白莲教一网打尽,你本就是朕欲准备对付白莲教的先锋之人,可如今你却伤成这般模样” “回圣上,微臣乃沙场武人,誓死效忠圣上。区区这点小伤算甚,微臣尚可上马挽弓,正欲与那白莲贼人一决胜负,血洗前耻!”纪纲一听,蓦地一把掀开头上包裹的纱布,红肿一片,隐有血丝! 朱棣眼神一动,精光闪过,旋即有些不忍道:“朕是于心不忍,近来爱卿也算是受苦了。” 他一语数关,自从包元乾入朝,这纪纲便屡屡受挫,酸甜苦辣自有纪纲自己品尝。 纪纲跪地磕头,一脸决绝道:“微臣自入应天后飞扬跋扈,得罪不少人。幸有圣上回护,这才苟且活命,如今是悔不当初。可锦衣卫往日懈怠,有负圣恩。微臣身为锦衣卫同知,羞愧莫名,早便想除白莲逆贼以报圣恩!如今贼首聚于瓜步,微臣誓要一举荡平之,将功补过!微臣可在御前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尽灭白莲,臣自枭首以谢圣上!” “好!好一个纪纲!”朱棣龙颜大悦,起身扶起他道:“这才是寡人认识的那个纪莽子,悍不畏死,有股子狠劲!” “多谢圣上成全!”纪纲咬牙恭敬道。 朱棣笑道:“朕不但让你统领北镇抚司人马,还会拨左右羽林卫交予你,配合右大营进剿瓜步之乱!” 纪纲受宠若惊,这左右羽林卫可是班直御林军,他蓦地跪地山呼万岁,只是配上肿成猪头的面容,实在是滑稽。 朱棣再次扶起他,寒暄勉励一阵后,纪纲才依依不舍地告退。 “纪纲你我君臣生死一场,你可万勿让寡人失望” 朱棣见纪纲退去,和煦的神色收敛,继而换作了一副噙着冷笑的面容。 第二百零三章 万勿让寡人失望 清儿眉眼一动,知道包元乾不懂此物,直言道:“马儿燥乃是一种热性药草,一般长于十万大山这些极南之地,水草丰茂之处。” 她话音刚落,便折身回屋,在包元乾不解的目光中抱出一支盒匣。 “喏,包大哥,这就是马儿燥。”清儿打开盒匣,露出了里间的几株焦黄的野草。 包元乾将它取出,放于手中把玩,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草,心道这马儿燥长相倒是其貌不扬,就是不知它有何大用。 清儿缓缓道:“这马儿燥本是野草,后被人用作一味药草。专是医治牛羊马匹感染伤寒所用,因其性烈效猛,可以起到驱寒的功效,对于湿气颇重的十万大山是不可或缺的药材。正因如此才被我们十万大山的养马人广为使用,医治牲畜伤寒。” “医治伤寒”包元乾倒是听明白了,却还有些不明白。这治疗牛羊马匹伤寒的马儿燥,如何与大象扯上干系? 往日他在边关治疗马儿,也多是以决明子捣碎而为。 清儿见他似懂非懂,笑道:“这病马病牛若食了这马儿燥,须臾便可痊愈。可一旦若是正常的牲畜误食了马儿燥,那便为性情大变,极为暴躁且腹泻不止。”caso “哦原来如此。”包元乾恍然,忙道:“清儿你的意思是,把这马儿燥偷偷给那野象服用,让它腹泻不止,去不得那会同馆?” “包大哥糊涂,难不成你是想让那野象更加暴躁不成?”清儿噗嗤一声,皎如明月,她捂嘴摇头道:“清儿的用意,是让包大哥让贡象食用这马儿燥。” 包元乾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贡象腹泻不止,如此得不偿失,可不敢轻易尝试。” 清儿道:“包大哥有所不知,那十万大山的族人在日积月累中总结了相当的经验。对于牛羊马匹来说,少量的马儿燥便能使它们躁动腹泻。可是大象体型庞大,轻微服用少许马儿燥不但不会狂躁,遇其惊慌惧怕时,食用它反而有助于温顺其性,固其胆怯之心,更无须担心腹泻不止。” 包元乾听到这般门道,这才似有所悟,原来这马儿燥对于大象来说,还是一剂良药! 他本就担心贡象乃是温室娇花,若是被野象一惊,沐君娇嘲笑自己事小,可因此丢了天朝颜面,引得朱棣震怒,那才是得不偿失。 如今听清儿说来,这马儿燥有稳固性子,温顺心境的作用,若是给贡象吃了倒是不虞忧虑关键时候掉链子! 包元乾支起身子,来了劲儿道:“当真有用?” 清儿嫣笑道:“包大哥是我姐弟的救命恩人,清儿报恩尚且来不及,如何敢诓骗包大哥?” “既然如此当是宜早不宜迟。”包元乾立刻起身,正欲出门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清儿,你说这马儿燥是生长在十万大山之地?那光这几株够不够?” 清儿摇头:“自是不够,大象体型巨大,这几株怕是一头也不够的。” 包元乾一抚额头,有些丧气。 清儿却得意道:“这几株不够,可是包大哥家中却足够了。” 包元乾似是幻听般,心道自己家中何时有了这些东西? 清儿旋即便带着他,往后院堆放柴火之地而去。清儿推开柴门,包元乾放眼望去,暗叹不已! 只见这小半间柴房内,竟然都堆着不少枝叶枯黄的马儿燥! “清儿你这是” 清儿得意地双臂环抱,极为罕见地抬起下颌道:“包大哥有所不知,这马儿燥本是长于极南之地,应天理应是没有的。只是清儿长年随先父行船,知道这镇江府附近,是由樊良湖与夹江水交汇之处,水文迥异,乃水汽升腾之地。也是偶然一次机会,便让我在水下丈余河床处,发现了这马儿燥的存在。” 包元乾方才担心地便是这应天不产马儿燥,故而有那一问,却没想到清儿竟然从镇江寻到了这马儿燥的存在! 他往日公事繁忙,根本无暇顾及柴房中堆了什么。 包元乾深吸口气,抓起一把马儿燥道:“所以你平日便偷偷采集了这般多马儿燥?” “也不是,清儿使了些小钱使唤撑船的船工替我去采集了不少。”清儿抿了抿薄唇,犹豫了下便道:“包大哥虽然不说,但是清儿这些日子也明白包大哥在饲养象兽。包大哥每每回宅身上那股子象味儿这掩不了得,可清儿却知道包大哥不善养象,多是会遇到棘手之事。往日清儿见包大哥沉吟苦恼,所以便私下采集了些马儿燥想替包大哥应付不时之需,没想到到如今真帮上了包大哥。” 包元乾听罢,倒端地是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了一番。 他往日只觉得这小女孩性子柔弱,唯唯诺诺。没想到心思却也活络,不声不响地便偷偷搜集了这般多马儿燥! 这些马儿燥长于江水浅滩河床,也难怪驯象所那些象奴不知,照理说贡象训练完毕也无须马儿燥辅助,加之他们终日居于城中驯象岂能知道长江中竟然也有此物,也多亏有清儿这样的船娘才知道其中玄机。 包元乾心头痛快,直言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清儿,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清儿含蓄一笑,“包大哥于我有恩,我也得出功出力才是。” 包元乾长吁一口气,嘱咐一声,便转身出门而去。 应天府,皇宫。 朱棣居于乾清宫书房内,龙案上堆满了批阅的奏章。 三个太监侍立一旁,一人持印,一人秉笔,一人呈奏。 朱棣接过奏章御览后点头首肯,这才由秉笔书文勾决,再以掌印盖下大印。 只见朱棣屏气凝神,一一御览之时,只见一封奏章的署名引起了他的注意。 “右副将军耿炳文?”朱棣哂笑一声,没想到这个耿炳文会给自己上奏。 他缓缓展开一看,只见其上所言皆是江北瓜步等地白莲四起,又有星火燎原之势。言及他本为天子安插长兴侯府之人,只是猥任了右副将军一职,如今右大营管辖的瓜步出了乱子,他却不知如何事好。将士们不知内情皆以为主帅怯懦,纷纷群情激奋几有以下克上的动静。 为了安抚将士,这个耿炳文上奏请调右大营部分兵马前往瓜步平叛,以安军心,以免暴露了他的身份。 造反这事,朱棣本已见怪不怪了。这白莲本就如附骨之疽一般,自从他靖难之后更是被白莲教抓住了把柄,大肆驳斥他为篡逆之辈,大大小小的起义就没断绝过。 只是这耿炳文言语倒是在情在理,一个冒牌的老将显然是很难独自镇住这些骄兵悍将的。若是瓜步生乱,派遣右大营前往平叛倒是无可非议。 朱棣沉吟片刻旋即冷笑一声,随意地将奏章丢给一旁秉笔太监,淡淡道:“准。” 秉笔太监看了看这耿炳文的奏章,不由地小心翼翼道:“圣上,这调派大军一事恐小人生乱。不若让缉事处往瓜步一探,再做定夺?” 朱棣斜靠在龙椅上,闻言冷冷地瞄了一眼那太监。太监被他虎目一瞪,吓地三魂去了七魄,赶忙跪地请罪。 朱棣也不追究,只是道:“朕如何说,你们便如何做。虽然你们司礼监设了内书堂批奏,可也别忘了自己的职责,学那些文武行僭越之事。” 他语轻言深,惊地几个太监连连磕头,这才作罢。 就在他警告三人时,外间碎步而入一小太监,匆忙跪地道:“启启禀圣上,纪纲纪大人星夜求见,此刻正跪于殿前待召!” “哦?”朱棣皱眉,心下却已有些恍然,“让他进来。” 小太监起身离去,只须臾便领来一个身着飞鱼服,却头裹着血染纱布的男子。 “臣纪纲,参见圣上,吾皇万岁!”那人五体投地,声如雷鸣却含含糊糊。 朱棣看地好笑,灯火葳蕤之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若不是事先通报姓名,他都认不出此人乃是纪纲了! 朱棣不由问道:“起来起来,你他娘的怎地搞成这番模样?”私下没有外人时,朱棣还是习惯性的爆了粗口。 纪纲嘶了几声,揉了揉半张快肿成猪头的脸,含糊不清道:“回圣上,微臣听闻瓜步有白莲动乱,静在京畿之地这才带着北镇抚司前往打探。没想到这回白莲教并非是小打小闹,不但人数众多还来了不少身手卓绝之人,微臣大意中了埋伏便被伤成这般模样,侥幸逃回。” “又是白莲教”朱棣恍然,似乎从未看过那奏章般,一副恨意丛生的神色,“为何这些白莲教便如此跗骨,斩杀不绝!?” 纪纲脸肿着,虽然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却正好便宜了他直勾勾地打量朱棣的神色。 他见朱棣暴怒,便急忙作揖道:“圣上,此次瓜步之乱决不可掉以轻心。白莲教不少贼首聚集那地,聚众劫掠。若是能遣管辖之右大营进剿,而我北镇抚司从旁呼应,定能一劳永逸。否则瓜步距京城不过百里,若是闹大,在京的各国使臣将视我大明为无物,届时天威扫地矣。” 没成想朱棣非但未盛怒迸发,反而冷笑一声,对着身旁秉笔的太监道:“瞧见没,你们几人还让我差派锦衣卫前去打探情报。没成想别人老早便已带人前往,都说锦衣卫是寡人鹰犬,这鼻子还当真是灵。” 几个太监常伴朱棣左右,知道他如此言语绝非是夸奖纪纲,反而蕴藏了三分怒火。 纪纲跋扈,自然不会如此细致,更不知方才朱棣才看过耿炳文的奏章。 他兀自作揖道:“微臣只是惶恐有负圣恩,这白莲教迟迟未灭,乃是圣上心头大患,这才铤而走险,折损了些人马。” 纪纲还以为朱棣是责怪他冒进,折损了人马,急急解释道。 朱棣目光炯炯,盯着纪纲道:“好一个有负圣恩这白莲教当是要灭的,只是朕独独不明白为何你北镇抚司行动,事先却不上奏寡人知晓?等到如今事败归来,还有脸来见朕纪纲,你他娘的狗胆包天!!” 只听得书房中龙吟虎啸一声,朱棣一掌拍在纯金龙案上,发出巨响。 太监宫人们吓地伏地而跪,纪纲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看着朱棣瞪着虎目,咬牙切齿一副要刮人皮肉的盛怒之态! 锦衣卫虽然有自主行事的权力,却必须要向皇帝上奏行动,作为副本。其目的便是要让皇帝知道你们每个行动都去做甚了,行动结束后都要呈上口供记录在案与皇帝手中的副本核对。 若是核对的上,则是安然无恙,核对不上那皇帝便要治锦衣卫的欺君之罪! 纪纲一把鼻涕一把泪告饶道:“圣上明鉴,微臣绝无二心。只是事急从权,微臣眼见往日捉拿贼人失利,让圣上失望不已拆分了锦衣卫,这才立功心切想独占头鳌揽下这功劳,轻敌冒进非是臣刻意不报!” 他说地在情在理,锦衣卫被拆分后,纪纲手中权力大减,对于锦衣卫捉拿不力一事颇为整顿一番。如今托辞说来,朱棣也只能轻哼一声,不予多言。 “看来这白莲祸患日久,已到了不能不连根拔起的时候了。”朱棣搓了搓下颌长髯,“朕非是怪你欺君之罪,而是你自靖难以来居功自傲,跋扈不已。行事常常急躁,冒失,朝臣对你多有怨言,结怨甚多。” 纪纲肿着猪头脸道:“圣上回护,微臣感激涕零。” 朱棣轻叹一声,收敛怒气,平静道:“朕早便策划将白莲教一网打尽,你本就是朕欲准备对付白莲教的先锋之人,可如今你却伤成这般模样” “回圣上,微臣乃沙场武人,誓死效忠圣上。区区这点小伤算甚,微臣尚可上马挽弓,正欲与那白莲贼人一决胜负,血洗前耻!”纪纲一听,蓦地一把掀开头上包裹的纱布,红肿一片,隐有血丝! 朱棣眼神一动,精光闪过,旋即有些不忍道:“朕是于心不忍,近来爱卿也算是受苦了。” 他一语数关,自从包元乾入朝,这纪纲便屡屡受挫,酸甜苦辣自有纪纲自己品尝。 纪纲跪地磕头,一脸决绝道:“微臣自入应天后飞扬跋扈,得罪不少人。幸有圣上回护,这才苟且活命,如今是悔不当初。可锦衣卫往日懈怠,有负圣恩。微臣身为锦衣卫同知,羞愧莫名,早便想除白莲逆贼以报圣恩!如今贼首聚于瓜步,微臣誓要一举荡平之,将功补过!微臣可在御前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尽灭白莲,臣自枭首以谢圣上!” “好!好一个纪纲!”朱棣龙颜大悦,起身扶起他道:“这才是寡人认识的那个纪莽子,悍不畏死,有股子狠劲!” “多谢圣上成全!”纪纲咬牙恭敬道。 朱棣笑道:“朕不但让你统领北镇抚司人马,还会拨左右羽林卫交予你,配合右大营进剿瓜步之乱!” 纪纲受宠若惊,这左右羽林卫可是班直御林军,他蓦地跪地山呼万岁,只是配上肿成猪头的面容,实在是滑稽。 朱棣再次扶起他,寒暄勉励一阵后,纪纲才依依不舍地告退。 “纪纲你我君臣生死一场,你可万勿让寡人失望” 朱棣见纪纲退去,和煦的神色收敛,继而换作了一副噙着冷笑的面容。 第二百零四章 百寮宴 翌日,天尚未亮起,驯象所兽门处便接连依次走出八头庞然大物,身后跟着数十匹盛装打扮的骏朗御马。 这些庞然大物身披绫罗,背驼珠宝,眨着惺忪睡眼,嘴中低声不满的嚎叫着,显然对于工作安排极为不满。 数十个象奴在几个司吏的带领下,尽可能地安抚着贡象们的情绪。这些象奴手中都握着十数株焦黄的野草,一点点地喂食着贡象。 这些野草自然就是包元乾家中的马儿燥,象奴们自然是知道安南国有两头凶猛的野象,前几日还担心会不会惊了贡象,让自己驯象所上下受罚。 不过昨夜包元乾差人去家中取回的马儿燥,却是让他们大感意外,他们是养象人自然知道马儿燥的功效,纷纷直言没想到应天府竟然有马儿燥生长! 陈放与彭戬身为正副千户自然是领头在前,彭戬凑到包元乾身旁,面带虑色悄声道:“包司吏,这能行么?” 包元乾笑道:“且放心好了,这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好过没法医,不是么?” 彭戬先是点头,旋即又摆手道:“包司吏误会了,我说的不是马儿燥,我是说”他话未说完便回头看了眼身后驭象的一群象奴,意有所指。 包元乾会意,拍了拍彭戬的肩膀道:“彭千户无须多虑,这象奴们对于马儿燥的用法用量还不甚熟悉,什么三喂七捻五断食儿,我想若没有她恐怕还真不行。” “哎,若是蒙混过关便万事大吉。”彭戬轻叹一声,“可若是出了点岔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包元乾笑道:“可事已至此,若是贡象受了惊,想当今圣上好颜面,若在番邦前折了面子想必亦是不轻的罪责。” 彭戬知道包元乾是当今圣上颇为看重之人,他虽然不情不愿,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陪他赌一回。 若是真出了事儿,便说是包元乾仗着圣宠威逼自己便是。他把退路想好,便也不再多言。 浩荡队伍低调地抹黑出了清凉门,他们不往皇宫方向却反倒朝着应天城外的莫愁湖行宫而去。 这莫愁湖行宫包元乾上回便来过一次,白日来视野极好还能隐约地看到极远处的湖对岸,如今摸黑前来,方才发现这莫愁湖在黑夜中无边无垠,极为广阔。 漆黑的湖水与昏暗的黑夜融为一体,清凉的湖风拂来,霎时便驱散了睡意。忽听乘浪声起,迎面而来便已有艨艟龙舟前来迎接他们,因为大象体型巨大,已不能走廊桥入莫愁湖中,故而他们只得登上龙舟将贡象运往湖心主殿。 包元乾与同僚清点完御马贡象,这才最后登上龙舟。 他站在龙舟头,黑暗中只听得碧海潮生般,碧波荡漾,似湖似海,朗月倒影其间如海上生明月一般,星光点点,天水相接,星灯繁点,如梦似幻像是在海中飘荡似的。 包元乾看着一旁闲暇的一个象奴,这象奴身形瘦小,带着皮帽,衣服笼在他身上显得略微滑稽。被略显凉意的湖风一吹,哆嗦了一下,不由地搓了搓手。 他走去道:“有些冷?” 那象奴扭头看着包元乾,一张略显稚嫩却清秀无比的脸挤出一丝笑容,“冷倒不是,只是清儿第一次入宫面圣,有些紧张” 这象奴便是清儿混于其中,假扮的。 包元乾几个时辰前出于思量,还是决定将清儿混于象奴中,让她领着象奴安稳着贡象的情绪。 如今听清儿所言,倒是情理之中,包元乾笑道:“无妨,你无需紧张。也不是让你当殿奏对,象奴只是居于殿外远处照拂贡象,不定连皇帝老儿的面都看不清。当然他自然也看不清你,你好好地照拂好贡象,须臾便可打卡下班。” “打卡下班?” “哦,就是大功一件的意思。” 清儿闻言噗嗤一笑,“包大哥,你怎得嘴中总有些清儿听不懂的词儿?” “有么?”包元乾挠挠头。 清儿笑眯了眼,“如何没有?比如你常挂于嘴边的‘标特佛’,包大哥说是赞美姿色的意思。再说那‘路克’,包大哥却说是瞧的意思。这些新鲜词儿清儿闻所未闻,也不知是哪里的方言?” 包元乾尴尬一笑,轻咳两声圆场道:“确实是方言,不过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在包元乾说话间,只觉得龙舟一顿,身子摇了摇稳住。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岸边儿,心道是靠岸了。 他忖度这莫愁湖方圆三四百平方公里,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上回来时兜兜转转也穿了大半个时辰。如今乘船而来,一炷香便能到了这湖心巍峨的重檐庑殿顶的大殿之前。 岸上灯火冉冉,甲士林立。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忙碌至极,似乎早已为了接待番邦而来。 他们按部就班地卸下贡象御马,驱赶至主殿的两侧长长的廊道中,静待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过了辰时,包元乾才被人从睡梦中摇醒。 “包司吏,您快醒醒,该驱象驼宝啦!” 包元乾昨夜一夜未睡,打了会儿盹儿迷迷糊糊醒来,引入眼帘的是彭戬的一张大脸,四周传来钟鼓礼乐之声不绝于耳。 他靠着墙支棱起来,揉了揉眼睛却见天色早已大亮,贡象御马也在象奴的打理下一丝不苟的准备完毕,清儿正按着法子让象奴们喂食着贡象最后一遍马儿燥。 彭戬道:“包司吏,我真佩服您这岿然不动的架势。如此大的事儿,您竟然也能安然入睡。” 包元乾尴尬一笑,挠了挠头道:“勿怪勿怪,这困意上来抵挡不住。” 他嘴上客套,心中却骂娘,心道自己算是深受面子工程,形式主义的毒害。每次涉及到朝廷大事,皇家典礼总是让他等候许久,折磨死人这才姗姗入场。 又是一通钟鸣礼乐传来,朱红色的高耸大门大开,陈放一挥手,彭戬在后呼应,驱赶着象马缓缓步入大殿前的宽阔平台上。 包元乾站在象奴们之前缓行,看着如今的湖心岛平台上,早已是朱红色的后毯铺遍,殿宇琼楼挂满了绫罗彩绦,礼部麾下的礼乐衙门早已鼓吹着各式乐器,振聋发聩,好不热闹! 殿中早已是文武班列济济一堂,各番邦使者拥作一团,静待着空空如也的龙椅宝座的主人朱棣。 驯象所上下按规制将八头贡象,两两相对而置于殿外玉阶之下,御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番邦使者看到如此盛装打扮的巨物,无不多看几眼,暗叹这大明的威严凌人,排场不小。 包元乾本是站在象奴前方,却没想到自殿内碎步而来一太监。 那太监三十余岁,一脸和煦携着几分阴柔地走到包元乾跟前道:“包司吏,圣上有口谕。您不必站于殿外,还请入殿居于文武臣工之前,请随奴婢来。” 这太监包元乾识得,那日畅春阁哭泣最甚者,名叫黄俨,如今是司礼监的掌印。包元乾殿前冒死进谏,对他们司礼监崛起居功甚伟,所以这黄俨对自己尤为客气尊重。 包元乾不懂其意,心道又让包爷待在前列,难不成又要为难我?只是他不敢忤逆,还是跟着黄俨入了殿,直直站在了臣工之前。 只是他一身沾染象臭味的九品官袍,与臣工们格格不入,纷纷掩鼻轻声抱怨。 这些文武臣工如今无不视自己为死敌,杨荣几人就自不必说,包元乾只随意一扫便看到李景隆几人憎恶的眼神直戳他脊梁骨。 包元乾倒是无所谓,李景隆几人本就是朝不保夕,自己跟他们混那是陪着他们一起去死才是。只是他方才左右乱看,却看到了薛禄头戴平翅乌纱列于公侯之中。 这薛禄上回与自己相谈已有一月,那时他睁眼尚且吃力,没想到他恢复地如此之快,包元乾不由得暗叹张神仙这内家炼丹术真是出神入化! 薛禄恢复了往日的英武神采,不以其九品卑鄙,对包元乾含笑点头。包元乾向来是人敬一尺,还人一丈,旋即作揖回礼。 对列的列国使臣多认识包元乾这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会同馆大展神威,巧破连环,如今对他还是颇为尊重。 也只有刚刚来此的麓川使者与安南国使臣不认得他,只是好奇地看着,心道衣着较之周围如此简朴的人,是如何能位列臣工前列的? “圣上驾到!!” 就在殿中议论纷纷之时,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嗓子响起,众人也不顾朱棣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纷纷跪下迎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众人起身时,只见方才还空空如也的龙椅上,已然端坐着一威风八面,胡髯遒劲的壮汉,一身黄袍曳撒,傲视苍生。 包元乾见朱棣端坐于此,却不见常伴其身侧的纪纲,大为好奇。 “今日召见诸位臣工,使者,只因有两件大喜之事要与众卿家分享。”朱棣咧嘴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缓缓道:“这其一之事,便是安南陈朝荡平内乱遣使朝贡,加之麓川宣慰司不远万里前来,如今的大明藩属可谓是齐聚一堂,此乃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他大手一挥,豪情万丈,朱棣好面,众人皆知,如今算得上万国来朝,他岂能不悦? 只是他方才刻意说了安南陈朝,此话一出,安南国使臣几人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有些不遂意,包元乾却伺机看地个真切。 朱棣哈哈捋须昂声道:“这第二件事,则是关系我大明朝正统之幸事!” 他话音一落,身边的太监便端端地呈来一方盖着黄绸的托盘,举于殿上。 朱棣点头示意,太监蓦地掀开黄绸,露出了里间一方略显漆黑的古旧玉玺! 朱棣道:“想必诸位臣工也听闻了,这自五代后唐时便失踪不见的秦皇和氏璧玺如今却天降祥瑞到了应天皇宫之中!” 百官见状纷纷交头接耳,似乎都猜测到了一二。他们早在前几月便听闻宫中散出的消息,说是有一方玉玺似为失传五百年的秦皇玺,早已传地沸沸扬扬。 朱棣起身取过玉玺,向使者百官露着玺底大字,迷恋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整整五百年了,我汉人的传国玉玺再一次重归汉家,回到了朕的手中。” 只见胡广杨荣等人率先一步出列,伏地高呼道:“圣上乃真龙天子,肩挑日月背负星辰,乃是天命正统。正因如此,这才会天人感应使得失传五百载之玉玺重归圣上!” 胡广补充道:“正是,论普天之下除了圣上以外,还有哪国哪邦之君王配得此神物?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 他们内阁几人揣摩圣意出彩,搬出天人感应率先拍马屁,身后一票文臣纷纷附和。 武将也不甘示弱,一片片地跪地庆贺。 包元乾跪在地上,心头好笑,忖度这朱棣原来也懂得舆论战,事先散布了几个月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如今传地沸沸扬扬才掏出这块玉玺,便不会那么突兀了。 只是什么天降祥瑞,天人感应,那只是托辞罢了,最大的祥瑞应该是包爷拼死带回了这块玉玺,这也是他为何能够取得朱棣信任的绝对基础。 没有这块玉玺敲门砖,就算他一肚子坏水再怎么迎合圣意,也难有今日之宠信。 群臣马屁声此起彼伏,多为吹捧朱棣的正统性,合法性,他们都是人精,自然挑朱棣愿意听的话来说。 而朱棣的目的也非是真摁着这些百官的头承认,而是要借着他们的口去宣扬,让整个应天府,继而整个大明天下都知道失传五百年的玉玺,重归朝廷! 他要的是愚民,泱泱众生没有判断力,只会人云亦云。满朝自上而下地传播着新天子朱棣得到天降祥瑞,重获汉人至宝的消息。 一旦传到大明各地,便会神乎其神,甚至会出现朱棣单枪匹马斩逆龙取玺的故事。无论如何,广大的百姓便不会再认为他是篡逆之辈,而是真的天人感应之下的真龙天子! 这对于朱棣掌握地方府县,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只见百官进贺,使臣道喜,朱棣将玉玺置于托盘上,负手声如洪钟地笑道:“也正因此双喜临门,朕决意择日于这莫愁湖行宫开设百寮宴!届时无论在京百官品阶高低,使臣来自何方皆可直入行宫,与朕同享盛事。共愿天下大治,长乐无极!” “永享盛世,长乐无极!!” 百官,使臣山呼行礼,不绝于耳。 使臣们个个精神抖擞,听闻有如此盛会,自然是期待地紧。 只是在这些洋溢的脸庞中,安南国使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众人祝贺声中,安南使臣走出行礼道:“启奏大明大皇帝,安南国专程进献珠宝千串,山林野象王两头,以表敬意。” 包元乾眼神一睨,觉察出了异样。 第二百零四章 百寮宴 翌日,天尚未亮起,驯象所兽门处便接连依次走出八头庞然大物,身后跟着数十匹盛装打扮的骏朗御马。 这些庞然大物身披绫罗,背驼珠宝,眨着惺忪睡眼,嘴中低声不满的嚎叫着,显然对于工作安排极为不满。 数十个象奴在几个司吏的带领下,尽可能地安抚着贡象们的情绪。这些象奴手中都握着十数株焦黄的野草,一点点地喂食着贡象。 这些野草自然就是包元乾家中的马儿燥,象奴们自然是知道安南国有两头凶猛的野象,前几日还担心会不会惊了贡象,让自己驯象所上下受罚。 不过昨夜包元乾差人去家中取回的马儿燥,却是让他们大感意外,他们是养象人自然知道马儿燥的功效,纷纷直言没想到应天府竟然有马儿燥生长! 陈放与彭戬身为正副千户自然是领头在前,彭戬凑到包元乾身旁,面带虑色悄声道:“包司吏,这能行么?” 包元乾笑道:“且放心好了,这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好过没法医,不是么?” 彭戬先是点头,旋即又摆手道:“包司吏误会了,我说的不是马儿燥,我是说”他话未说完便回头看了眼身后驭象的一群象奴,意有所指。 包元乾会意,拍了拍彭戬的肩膀道:“彭千户无须多虑,这象奴们对于马儿燥的用法用量还不甚熟悉,什么三喂七捻五断食儿,我想若没有她恐怕还真不行。” “哎,若是蒙混过关便万事大吉。”彭戬轻叹一声,“可若是出了点岔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包元乾笑道:“可事已至此,若是贡象受了惊,想当今圣上好颜面,若在番邦前折了面子想必亦是不轻的罪责。” 彭戬知道包元乾是当今圣上颇为看重之人,他虽然不情不愿,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陪他赌一回。 若是真出了事儿,便说是包元乾仗着圣宠威逼自己便是。他把退路想好,便也不再多言。 浩荡队伍低调地抹黑出了清凉门,他们不往皇宫方向却反倒朝着应天城外的莫愁湖行宫而去。 这莫愁湖行宫包元乾上回便来过一次,白日来视野极好还能隐约地看到极远处的湖对岸,如今摸黑前来,方才发现这莫愁湖在黑夜中无边无垠,极为广阔。 漆黑的湖水与昏暗的黑夜融为一体,清凉的湖风拂来,霎时便驱散了睡意。忽听乘浪声起,迎面而来便已有艨艟龙舟前来迎接他们,因为大象体型巨大,已不能走廊桥入莫愁湖中,故而他们只得登上龙舟将贡象运往湖心主殿。 包元乾与同僚清点完御马贡象,这才最后登上龙舟。 他站在龙舟头,黑暗中只听得碧海潮生般,碧波荡漾,似湖似海,朗月倒影其间如海上生明月一般,星光点点,天水相接,星灯繁点,如梦似幻像是在海中飘荡似的。 包元乾看着一旁闲暇的一个象奴,这象奴身形瘦小,带着皮帽,衣服笼在他身上显得略微滑稽。被略显凉意的湖风一吹,哆嗦了一下,不由地搓了搓手。 他走去道:“有些冷?” 那象奴扭头看着包元乾,一张略显稚嫩却清秀无比的脸挤出一丝笑容,“冷倒不是,只是清儿第一次入宫面圣,有些紧张” 这象奴便是清儿混于其中,假扮的。 包元乾几个时辰前出于思量,还是决定将清儿混于象奴中,让她领着象奴安稳着贡象的情绪。 如今听清儿所言,倒是情理之中,包元乾笑道:“无妨,你无需紧张。也不是让你当殿奏对,象奴只是居于殿外远处照拂贡象,不定连皇帝老儿的面都看不清。当然他自然也看不清你,你好好地照拂好贡象,须臾便可打卡下班。” “打卡下班?” “哦,就是大功一件的意思。” 清儿闻言噗嗤一笑,“包大哥,你怎得嘴中总有些清儿听不懂的词儿?” “有么?”包元乾挠挠头。 清儿笑眯了眼,“如何没有?比如你常挂于嘴边的‘标特佛’,包大哥说是赞美姿色的意思。再说那‘路克’,包大哥却说是瞧的意思。这些新鲜词儿清儿闻所未闻,也不知是哪里的方言?” 包元乾尴尬一笑,轻咳两声圆场道:“确实是方言,不过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在包元乾说话间,只觉得龙舟一顿,身子摇了摇稳住。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岸边儿,心道是靠岸了。 他忖度这莫愁湖方圆三四百平方公里,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上回来时兜兜转转也穿了大半个时辰。如今乘船而来,一炷香便能到了这湖心巍峨的重檐庑殿顶的大殿之前。 岸上灯火冉冉,甲士林立。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忙碌至极,似乎早已为了接待番邦而来。 他们按部就班地卸下贡象御马,驱赶至主殿的两侧长长的廊道中,静待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过了辰时,包元乾才被人从睡梦中摇醒。 “包司吏,您快醒醒,该驱象驼宝啦!” 包元乾昨夜一夜未睡,打了会儿盹儿迷迷糊糊醒来,引入眼帘的是彭戬的一张大脸,四周传来钟鼓礼乐之声不绝于耳。 他靠着墙支棱起来,揉了揉眼睛却见天色早已大亮,贡象御马也在象奴的打理下一丝不苟的准备完毕,清儿正按着法子让象奴们喂食着贡象最后一遍马儿燥。 彭戬道:“包司吏,我真佩服您这岿然不动的架势。如此大的事儿,您竟然也能安然入睡。” 包元乾尴尬一笑,挠了挠头道:“勿怪勿怪,这困意上来抵挡不住。” 他嘴上客套,心中却骂娘,心道自己算是深受面子工程,形式主义的毒害。每次涉及到朝廷大事,皇家典礼总是让他等候许久,折磨死人这才姗姗入场。 又是一通钟鸣礼乐传来,朱红色的高耸大门大开,陈放一挥手,彭戬在后呼应,驱赶着象马缓缓步入大殿前的宽阔平台上。 包元乾站在象奴们之前缓行,看着如今的湖心岛平台上,早已是朱红色的后毯铺遍,殿宇琼楼挂满了绫罗彩绦,礼部麾下的礼乐衙门早已鼓吹着各式乐器,振聋发聩,好不热闹! 殿中早已是文武班列济济一堂,各番邦使者拥作一团,静待着空空如也的龙椅宝座的主人朱棣。 驯象所上下按规制将八头贡象,两两相对而置于殿外玉阶之下,御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番邦使者看到如此盛装打扮的巨物,无不多看几眼,暗叹这大明的威严凌人,排场不小。 包元乾本是站在象奴前方,却没想到自殿内碎步而来一太监。 那太监三十余岁,一脸和煦携着几分阴柔地走到包元乾跟前道:“包司吏,圣上有口谕。您不必站于殿外,还请入殿居于文武臣工之前,请随奴婢来。” 这太监包元乾识得,那日畅春阁哭泣最甚者,名叫黄俨,如今是司礼监的掌印。包元乾殿前冒死进谏,对他们司礼监崛起居功甚伟,所以这黄俨对自己尤为客气尊重。 包元乾不懂其意,心道又让包爷待在前列,难不成又要为难我?只是他不敢忤逆,还是跟着黄俨入了殿,直直站在了臣工之前。 只是他一身沾染象臭味的九品官袍,与臣工们格格不入,纷纷掩鼻轻声抱怨。 这些文武臣工如今无不视自己为死敌,杨荣几人就自不必说,包元乾只随意一扫便看到李景隆几人憎恶的眼神直戳他脊梁骨。 包元乾倒是无所谓,李景隆几人本就是朝不保夕,自己跟他们混那是陪着他们一起去死才是。只是他方才左右乱看,却看到了薛禄头戴平翅乌纱列于公侯之中。 这薛禄上回与自己相谈已有一月,那时他睁眼尚且吃力,没想到他恢复地如此之快,包元乾不由得暗叹张神仙这内家炼丹术真是出神入化! 薛禄恢复了往日的英武神采,不以其九品卑鄙,对包元乾含笑点头。包元乾向来是人敬一尺,还人一丈,旋即作揖回礼。 对列的列国使臣多认识包元乾这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会同馆大展神威,巧破连环,如今对他还是颇为尊重。 也只有刚刚来此的麓川使者与安南国使臣不认得他,只是好奇地看着,心道衣着较之周围如此简朴的人,是如何能位列臣工前列的? “圣上驾到!!” 就在殿中议论纷纷之时,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嗓子响起,众人也不顾朱棣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纷纷跪下迎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众人起身时,只见方才还空空如也的龙椅上,已然端坐着一威风八面,胡髯遒劲的壮汉,一身黄袍曳撒,傲视苍生。 包元乾见朱棣端坐于此,却不见常伴其身侧的纪纲,大为好奇。 “今日召见诸位臣工,使者,只因有两件大喜之事要与众卿家分享。”朱棣咧嘴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缓缓道:“这其一之事,便是安南陈朝荡平内乱遣使朝贡,加之麓川宣慰司不远万里前来,如今的大明藩属可谓是齐聚一堂,此乃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他大手一挥,豪情万丈,朱棣好面,众人皆知,如今算得上万国来朝,他岂能不悦? 只是他方才刻意说了安南陈朝,此话一出,安南国使臣几人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有些不遂意,包元乾却伺机看地个真切。 朱棣哈哈捋须昂声道:“这第二件事,则是关系我大明朝正统之幸事!” 他话音一落,身边的太监便端端地呈来一方盖着黄绸的托盘,举于殿上。 朱棣点头示意,太监蓦地掀开黄绸,露出了里间一方略显漆黑的古旧玉玺! 朱棣道:“想必诸位臣工也听闻了,这自五代后唐时便失踪不见的秦皇和氏璧玺如今却天降祥瑞到了应天皇宫之中!” 百官见状纷纷交头接耳,似乎都猜测到了一二。他们早在前几月便听闻宫中散出的消息,说是有一方玉玺似为失传五百年的秦皇玺,早已传地沸沸扬扬。 朱棣起身取过玉玺,向使者百官露着玺底大字,迷恋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整整五百年了,我汉人的传国玉玺再一次重归汉家,回到了朕的手中。” 只见胡广杨荣等人率先一步出列,伏地高呼道:“圣上乃真龙天子,肩挑日月背负星辰,乃是天命正统。正因如此,这才会天人感应使得失传五百载之玉玺重归圣上!” 胡广补充道:“正是,论普天之下除了圣上以外,还有哪国哪邦之君王配得此神物?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 他们内阁几人揣摩圣意出彩,搬出天人感应率先拍马屁,身后一票文臣纷纷附和。 武将也不甘示弱,一片片地跪地庆贺。 包元乾跪在地上,心头好笑,忖度这朱棣原来也懂得舆论战,事先散布了几个月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如今传地沸沸扬扬才掏出这块玉玺,便不会那么突兀了。 只是什么天降祥瑞,天人感应,那只是托辞罢了,最大的祥瑞应该是包爷拼死带回了这块玉玺,这也是他为何能够取得朱棣信任的绝对基础。 没有这块玉玺敲门砖,就算他一肚子坏水再怎么迎合圣意,也难有今日之宠信。 群臣马屁声此起彼伏,多为吹捧朱棣的正统性,合法性,他们都是人精,自然挑朱棣愿意听的话来说。 而朱棣的目的也非是真摁着这些百官的头承认,而是要借着他们的口去宣扬,让整个应天府,继而整个大明天下都知道失传五百年的玉玺,重归朝廷! 他要的是愚民,泱泱众生没有判断力,只会人云亦云。满朝自上而下地传播着新天子朱棣得到天降祥瑞,重获汉人至宝的消息。 一旦传到大明各地,便会神乎其神,甚至会出现朱棣单枪匹马斩逆龙取玺的故事。无论如何,广大的百姓便不会再认为他是篡逆之辈,而是真的天人感应之下的真龙天子! 这对于朱棣掌握地方府县,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只见百官进贺,使臣道喜,朱棣将玉玺置于托盘上,负手声如洪钟地笑道:“也正因此双喜临门,朕决意择日于这莫愁湖行宫开设百寮宴!届时无论在京百官品阶高低,使臣来自何方皆可直入行宫,与朕同享盛事。共愿天下大治,长乐无极!” “永享盛世,长乐无极!!” 百官,使臣山呼行礼,不绝于耳。 使臣们个个精神抖擞,听闻有如此盛会,自然是期待地紧。 只是在这些洋溢的脸庞中,安南国使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众人祝贺声中,安南使臣走出行礼道:“启奏大明大皇帝,安南国专程进献珠宝千串,山林野象王两头,以表敬意。” 包元乾眼神一睨,觉察出了异样。 第二百零五章 还以颜色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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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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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 天赐大将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 人情胜败 “听闻包司吏在塞北千军横行,颇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人龙精虎猛,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淡然道:“本王名唤朱高煦,今日际遇千载难逢,倒想与包司吏一较高下。” 包元乾本已猜了七八分,见他自报家门,心知此人便是那汉王朱高煦了。他打量朱高煦身躯凛凛,话语轩昂,让人不容置疑的举止,一眼便能看出此人乃是千军难易的猛将。 这朱高煦在武人们的心中显然有着极高的地位,他蓦地跃下,只听甲士喊声振聋发聩,靖难勋臣武将们一扫阴霾,鼓噪不已。 就连那李景隆几人也暗自窃喜,心道今日有神勇无匹的汉王殿下出马,这包元乾绝然过不得这一关! 他见朱高煦于数米高的殿阶上长身跃下,落地如松,风云不动,心知此人本事也绝非泛泛之辈,武功不可小觑矣。 朱高煦的蓦然杀出,显然有些出乎朱棣的意料之外。只是朱高煦已然先入为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棣深知此子本事,更知此子的脾性,他见包元乾如此神勇,必然生起的好斗之心。 只是包元乾连败两大将,已经逼得万夫不当的朱高煦亲自出马,对于这两人孰强孰弱,就连朱棣心下也更为的好奇。 包元乾怒开五石弓,让朱棣对他的潜力寄予厚望。就算不敌落败,面对靖难第一猛将的朱高煦,也绝不会落人话柄,旁的人也再难有什么妄议。 他念及此处,便也不置可否,静看两虎相争,花落谁家。 “下官见过汉王殿下,不知汉王殿下想如何比试?” 包元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朱棣没有阻拦朱高煦,便知这一关是非闯不可,只是朱高煦为靖难功臣的主心骨,掌握京师左右大营,其地位甚至能与唐太宗李世民的天策上将有的一比。 他虽然不知朱高煦身手如何,但是就算能胜得他,包元乾也不能当愣头青与之比血勇,这掌军大将军的面子,他该卖还是得卖的。 朱高煦与赵曦,平安不同。他是朱棣最为看重的儿子,寄予厚望,也代表了朱棣的颜面。 他包元乾可以肆意大胜这些如家奴般的将领,却不能拂了朱高煦的面子,更不能拂了朱棣的面子。 他得罪人不在少数,若是再得罪掌军的二皇子朱高煦,实非他所愿。 否则就算是赢了,那也是输了。他身为封建朝代的臣子,那与家奴便并无不同,臣子再盛,切忌不能盖主。他未虑得,先虑失,这才能够避免重蹈跋扈纪纲的覆辙。 只是朱高煦面子重要,他包元乾的前程也绝非小事。他打定主意在卖破绽之前,还是要卖力地表演一番,堵悠悠之口。 朱高煦一招手,便有御林军抬来两方武器架,置于一旁。 他笑道:“不知道包司吏对什么兵刃熟悉?” 包元乾望向自己这旁琳琅的武器架,抱拳道:“下官本是军旅出身,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通,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哈哈哈”朱高煦闻言仰笑道,“好,好一个无一不通。正好今日你我二人斗个酣畅淋漓,咱先以长兵过招如何!?” 包元乾淡然道:“求之不得。” 他绝非是夸下海口,往日他武功平平,包大叔教他朴刀术与单刀法门,他兀自领悟了许久方才有所感悟。 后来张三丰传他武功,告诉他易骨伐髓一道注重于内修,而轻于刻板的一招一式。只要内修登堂入室,抬手出招间不必刻循招式法门,随意而为皆乃骇人破敌之狠招。 他往日一知半解,如今武功小有所成方才领悟了这句话。 包元乾确然不知道这十八般武器使用的窍门,可是他仗着过人的身手,迅捷如豹的身形,任何武器在他手中都能发挥出不俗的威力,这才是他为何敢言自己无一不通的倚仗。 朱高煦走近武器架,抬脚踢起一杆画戟,挥舞两下,斜指地面,宛若霸王在世般。 包元乾取一把丈余步槊,一杵于地,伸手请招道:“汉王殿下,下官得罪了。” 两侧文武甲士纷纷朝后大退数步,将场中足够的空地留出,让二人肆意拼斗。 包元乾注视着朱高煦一举一动,这朱高煦气势如虹,挥舞画戟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恰巧劲风拂来,卷起地面的枯叶灰尘,场中二人被迷的有些睁不开眼来。 “呵欸!” 就在包元乾眯眼之时,只听得朱高煦沉声一喝,身形陡变,脚步错动,豹扑而来! 朱高煦将手中画戟挥舞成影,剌的空中嗡嗡作响,其戟锋所到之处,敢挡者当人马俱碎! 包元乾平心静气,踢起步槊尾端一挥,槊尖轻划地面,发出脆响摩擦之声,旋即迎面而上! “当!”一声巨响,槊戟磕碰于一并,溅起火花! 只见两人如下山猛虎般,戟来槊往,残影连连。二人身形交错频频,手中长兵云飞星落,每一次磕碰都会炸出漫空火花,兵刃磕碰巨响声震的旁人耳膜跳动不已。 包元乾与之硬碰硬十余回合,起初本是用了三成力道试探,可是刚一交手便觉得这朱高煦两臂身怀无上之力,他以三成力道险些被朱高煦一个照面磕飞了步槊! 包元乾心头凛然,旋即才使了五分力道。只是饶是如此,包元乾只觉得招架不住如火般霹雳攻势,这才缓缓地使出了七八分的本事,方才与朱高煦斗了个旗鼓相当。 交手中包元乾却察觉了异样,忖度着这朱高煦出招也有三分诡异,似乎并未使出全力。他见朱高煦游刃有余,脸色泰然不变,便知此人也并非全力以赴,当是在试探自己。 只见朱高煦一戟探来,蛟龙出海般势不可挡,包元乾抬槊一格,脸庞顺势一侧。 朱高煦锋锐的戟锋擦着包元乾发髻而过,几缕断发还未飘下,朱高煦手腕一翻,一转画戟猛力抽回,另一端上的月牙小枝便倒割而来! 包元乾凌空一翻,悬之又悬地躲过,脚未沾地,手中长槊电闪般凌空刺出! 他出招极快,看准了画戟小枝上的缝隙,一槊自那处贯串挂住朱高煦还未收回的长戟。 包元乾脚已沾地,便迅猛突身而近,长槊自那缝隙直扎朱高煦的胸膛而来! 朱高煦脸色微变,他眼见长槊刺来,只碍于画戟被挂住,抽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低啸一声,双臂攥住戟身,猛力侧向一压,以蛮力连戟带槊压在玉石地上,化险为夷! 两人长兵死死搅在一起,各自施展力道,似乎毫不相让。 方才朱高煦反压兵刃,包元乾心头便知自己猜测不错,朱高煦留手不少,方才情急施展出的力道可比方才交手时,强了不少。 场中文武看着这架势,纷纷暗叹不已,这朱高煦可是号称万人莫敌,这名不见经传的包元乾倒与之不遑多让。 “呵!” 两人猛力抽开兵刃,朱高煦右手持戟一探,楔入阶下旁的一支石狮子,沉声一喝蓦地双臂发力,竟然以画戟将那只石狮子挑起! 包元乾不甘示弱,长槊疾刺,同样挑起一只石狮子! “威武!威武!” 身旁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御林军见二人竟然都挑起了石狮,纷纷鼓噪呐喊助威! 两人将石狮子举于半空,蓦地旋转两圈,互砸而去! ‘呯!!’一声巨响,两只石狮子在空中撞了个粉碎,碎石四溅,落在两侧御林军甲士的甲胄上,‘哐哐’作响不已。 众人掩袖去遮,待到落石散去,举目一看,只见场中两人手上的精铁长兵已然在磕碰中,断为两截! “哈哈哈”朱高煦展颜大笑,畅快不已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看来长兵比试你我二人难分胜负,不若再换以短兵一试!” “殿下发话,下官奉陪!” 包元乾双掌虎口微麻,他虽然留了手,但也知道朱高煦必然也留了后手。 只是他留了后手是为了故意落败,而朱高煦留后手极有可能是想在短兵上全力施展,速败自己。 他心中忖度,既然长兵已是平手,达到了震慑百官的效果。看来接下来的短兵,就该自己卖个破绽,皆大欢喜了。 朱高煦抽出一把金丝大环刀,厚背阔刃,刀背上坠着九个圆环,挥动间发出叮铃脆响。 “圣上赐刀,不敢妄以斗勇。”包元乾将腰间绣春刀一解,转而换了把雁翅刀,严阵以待。 朱棣见包元乾这般言语,心中颇为满意,这绣春刀虽然是利器,但更是礼器。 赐刀多以象征宠信,包元乾如此珍惜绣春刀,朱棣心头大为满意。 包元乾盯着朱高煦那柄金丝大环刀,心中忖度这朱高煦就明面展露的膂力来看,甚至比包布同这傻小子还要略强一线。 那常遇春的五石弓对于朱高煦来说,绝非是什么难事,只是朱棣却言三十年来无人能开,这显然不是朱棣谦虚,极有可能是朱高煦藏的深! 他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刁钻娴熟的戟法,这朱高煦徒以雄浑的蛮力与老辣的战阵戟法与自己这个内家高手战成这般,已然是极少见的。 兀自心头想到包大叔曾言,这招式上练至炉火纯青,未必会输给内家本事,反倒是旗鼓相当。 包元乾方才虽然拉开了五石弓,但是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略有认知的,包元乾忖度以自己的膂力马上可以随意开合三石弓不在话下,而步下却能开合四石硬弓。 至于五石弓,虽然能拉得开,也能射的准,但是已然颇为勉强。所幸是三十步射甲,若是让他百步穿杨,他如今是没这个本事的。若再连发五支往上,双臂便会力有不支,准头也会降下来,更别说弓不能挽满,杀伤力便会差以千里。 这五石弓对于他来说,还不算是趁手之弓。 朱高煦见包元乾沉吟着,紧握手中大刀,眼神微变,低吼一声,纵身跃起,挥刀直砍! 包元乾作势跃起,迎面而上,两人跃起如苍鹰,单臂疾挥,刀影霍霍好似电闪,让旁人觉得窒息不已,心悸莫名! 二人凌空跃起,刀光霍霍,这一刻两刀碰击之声犹如密鼓急雷,响个不停。 在空中对砍了十数刀,又同时落地,各自退开数步,两人凝视对望,只见两刀锋刃上早已遍布缺口,骇人至极。 “威武!威武!威武!” 甲士鼓噪不已,武将们被两人斗狠唤醒了血勇,纷纷摩拳擦掌,气氛鼎沸到了极致! “包元乾,一决胜负罢!”朱高煦脚步微错,长身扑来,转瞬人到刀到! 包元乾深吸口气,知道是时候卖破绽了,眼神一动,豹跃而出,手中雁翅刀依旧来势汹汹! 两人近身,砍作一团,刀来刃往,旁人只觉得两人武功极高,挥刀疾快,根本看不出招式动作,唯余火花迸射,金铁声大作! 双刀相砍猛烈非常,两人眼神冰寒,杀意四起。 只听朱高煦蓦地虎啸一声,浑身肌肉虬起,双掌握刀,力劈华山般怒斩而下! 包元乾知道就是这个时机,他沉声一喝,作势全力以赴般去挡此刀,实际只以两成力道持之。 他明白朱高煦定然使出了十成本事,他以两成去迎,岂是敌手?只待得自己长刀被大力震飞,脱手而出,他也便顺势恭维朱高煦的武功过人,甘拜下风。 “当!”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刀交接,一刹火花崩起,飞出了一把单刀! “哐当!”一声脆响,那刀静静的躺在玉石地上,无声无息。 这一刻,斗狠戛然而止,文武噤声,面面相觑! “这厮竟有这般骇人?连高煦哥也失了手”沐君娇捂着小嘴,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朱高燧不解地挠着头,忍不住上前两步想看个真切。就连那大腹便便的皇长子朱高炽,也支起肥胖的身子,嗟叹不已。 朱棣神色一动,看着朱高煦踉跄地倒退数步,有些略显狼狈地稳住身形,粗喘不已。 众目转而又望向朱高煦手中空无一物,而他的金丝大环刀早已被崩飞! 场中唯有包元乾一人,迎风持刀,长身而立,只是包元乾的脸上却充满了狐疑之色! 胜败已定,只是众人脸色各有阴晴不定,心思重重! 第二百零九章 人情胜败 “听闻包司吏在塞北千军横行,颇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人龙精虎猛,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淡然道:“本王名唤朱高煦,今日际遇千载难逢,倒想与包司吏一较高下。” 包元乾本已猜了七八分,见他自报家门,心知此人便是那汉王朱高煦了。他打量朱高煦身躯凛凛,话语轩昂,让人不容置疑的举止,一眼便能看出此人乃是千军难易的猛将。 这朱高煦在武人们的心中显然有着极高的地位,他蓦地跃下,只听甲士喊声振聋发聩,靖难勋臣武将们一扫阴霾,鼓噪不已。 就连那李景隆几人也暗自窃喜,心道今日有神勇无匹的汉王殿下出马,这包元乾绝然过不得这一关! 他见朱高煦于数米高的殿阶上长身跃下,落地如松,风云不动,心知此人本事也绝非泛泛之辈,武功不可小觑矣。 朱高煦的蓦然杀出,显然有些出乎朱棣的意料之外。只是朱高煦已然先入为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棣深知此子本事,更知此子的脾性,他见包元乾如此神勇,必然生起的好斗之心。 只是包元乾连败两大将,已经逼得万夫不当的朱高煦亲自出马,对于这两人孰强孰弱,就连朱棣心下也更为的好奇。 包元乾怒开五石弓,让朱棣对他的潜力寄予厚望。就算不敌落败,面对靖难第一猛将的朱高煦,也绝不会落人话柄,旁的人也再难有什么妄议。 他念及此处,便也不置可否,静看两虎相争,花落谁家。 “下官见过汉王殿下,不知汉王殿下想如何比试?” 包元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朱棣没有阻拦朱高煦,便知这一关是非闯不可,只是朱高煦为靖难功臣的主心骨,掌握京师左右大营,其地位甚至能与唐太宗李世民的天策上将有的一比。 他虽然不知朱高煦身手如何,但是就算能胜得他,包元乾也不能当愣头青与之比血勇,这掌军大将军的面子,他该卖还是得卖的。 朱高煦与赵曦,平安不同。他是朱棣最为看重的儿子,寄予厚望,也代表了朱棣的颜面。 他包元乾可以肆意大胜这些如家奴般的将领,却不能拂了朱高煦的面子,更不能拂了朱棣的面子。 他得罪人不在少数,若是再得罪掌军的二皇子朱高煦,实非他所愿。 否则就算是赢了,那也是输了。他身为封建朝代的臣子,那与家奴便并无不同,臣子再盛,切忌不能盖主。他未虑得,先虑失,这才能够避免重蹈跋扈纪纲的覆辙。 只是朱高煦面子重要,他包元乾的前程也绝非小事。他打定主意在卖破绽之前,还是要卖力地表演一番,堵悠悠之口。 朱高煦一招手,便有御林军抬来两方武器架,置于一旁。 他笑道:“不知道包司吏对什么兵刃熟悉?” 包元乾望向自己这旁琳琅的武器架,抱拳道:“下官本是军旅出身,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通,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哈哈哈”朱高煦闻言仰笑道,“好,好一个无一不通。正好今日你我二人斗个酣畅淋漓,咱先以长兵过招如何!?” 包元乾淡然道:“求之不得。” 他绝非是夸下海口,往日他武功平平,包大叔教他朴刀术与单刀法门,他兀自领悟了许久方才有所感悟。 后来张三丰传他武功,告诉他易骨伐髓一道注重于内修,而轻于刻板的一招一式。只要内修登堂入室,抬手出招间不必刻循招式法门,随意而为皆乃骇人破敌之狠招。 他往日一知半解,如今武功小有所成方才领悟了这句话。 包元乾确然不知道这十八般武器使用的窍门,可是他仗着过人的身手,迅捷如豹的身形,任何武器在他手中都能发挥出不俗的威力,这才是他为何敢言自己无一不通的倚仗。 朱高煦走近武器架,抬脚踢起一杆画戟,挥舞两下,斜指地面,宛若霸王在世般。 包元乾取一把丈余步槊,一杵于地,伸手请招道:“汉王殿下,下官得罪了。” 两侧文武甲士纷纷朝后大退数步,将场中足够的空地留出,让二人肆意拼斗。 包元乾注视着朱高煦一举一动,这朱高煦气势如虹,挥舞画戟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恰巧劲风拂来,卷起地面的枯叶灰尘,场中二人被迷的有些睁不开眼来。 “呵欸!” 就在包元乾眯眼之时,只听得朱高煦沉声一喝,身形陡变,脚步错动,豹扑而来! 朱高煦将手中画戟挥舞成影,剌的空中嗡嗡作响,其戟锋所到之处,敢挡者当人马俱碎! 包元乾平心静气,踢起步槊尾端一挥,槊尖轻划地面,发出脆响摩擦之声,旋即迎面而上! “当!”一声巨响,槊戟磕碰于一并,溅起火花! 只见两人如下山猛虎般,戟来槊往,残影连连。二人身形交错频频,手中长兵云飞星落,每一次磕碰都会炸出漫空火花,兵刃磕碰巨响声震的旁人耳膜跳动不已。 包元乾与之硬碰硬十余回合,起初本是用了三成力道试探,可是刚一交手便觉得这朱高煦两臂身怀无上之力,他以三成力道险些被朱高煦一个照面磕飞了步槊! 包元乾心头凛然,旋即才使了五分力道。只是饶是如此,包元乾只觉得招架不住如火般霹雳攻势,这才缓缓地使出了七八分的本事,方才与朱高煦斗了个旗鼓相当。 交手中包元乾却察觉了异样,忖度着这朱高煦出招也有三分诡异,似乎并未使出全力。他见朱高煦游刃有余,脸色泰然不变,便知此人也并非全力以赴,当是在试探自己。 只见朱高煦一戟探来,蛟龙出海般势不可挡,包元乾抬槊一格,脸庞顺势一侧。 朱高煦锋锐的戟锋擦着包元乾发髻而过,几缕断发还未飘下,朱高煦手腕一翻,一转画戟猛力抽回,另一端上的月牙小枝便倒割而来! 包元乾凌空一翻,悬之又悬地躲过,脚未沾地,手中长槊电闪般凌空刺出! 他出招极快,看准了画戟小枝上的缝隙,一槊自那处贯串挂住朱高煦还未收回的长戟。 包元乾脚已沾地,便迅猛突身而近,长槊自那缝隙直扎朱高煦的胸膛而来! 朱高煦脸色微变,他眼见长槊刺来,只碍于画戟被挂住,抽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低啸一声,双臂攥住戟身,猛力侧向一压,以蛮力连戟带槊压在玉石地上,化险为夷! 两人长兵死死搅在一起,各自施展力道,似乎毫不相让。 方才朱高煦反压兵刃,包元乾心头便知自己猜测不错,朱高煦留手不少,方才情急施展出的力道可比方才交手时,强了不少。 场中文武看着这架势,纷纷暗叹不已,这朱高煦可是号称万人莫敌,这名不见经传的包元乾倒与之不遑多让。 “呵!” 两人猛力抽开兵刃,朱高煦右手持戟一探,楔入阶下旁的一支石狮子,沉声一喝蓦地双臂发力,竟然以画戟将那只石狮子挑起! 包元乾不甘示弱,长槊疾刺,同样挑起一只石狮子! “威武!威武!” 身旁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御林军见二人竟然都挑起了石狮,纷纷鼓噪呐喊助威! 两人将石狮子举于半空,蓦地旋转两圈,互砸而去! ‘呯!!’一声巨响,两只石狮子在空中撞了个粉碎,碎石四溅,落在两侧御林军甲士的甲胄上,‘哐哐’作响不已。 众人掩袖去遮,待到落石散去,举目一看,只见场中两人手上的精铁长兵已然在磕碰中,断为两截! “哈哈哈”朱高煦展颜大笑,畅快不已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看来长兵比试你我二人难分胜负,不若再换以短兵一试!” “殿下发话,下官奉陪!” 包元乾双掌虎口微麻,他虽然留了手,但也知道朱高煦必然也留了后手。 只是他留了后手是为了故意落败,而朱高煦留后手极有可能是想在短兵上全力施展,速败自己。 他心中忖度,既然长兵已是平手,达到了震慑百官的效果。看来接下来的短兵,就该自己卖个破绽,皆大欢喜了。 朱高煦抽出一把金丝大环刀,厚背阔刃,刀背上坠着九个圆环,挥动间发出叮铃脆响。 “圣上赐刀,不敢妄以斗勇。”包元乾将腰间绣春刀一解,转而换了把雁翅刀,严阵以待。 朱棣见包元乾这般言语,心中颇为满意,这绣春刀虽然是利器,但更是礼器。 赐刀多以象征宠信,包元乾如此珍惜绣春刀,朱棣心头大为满意。 包元乾盯着朱高煦那柄金丝大环刀,心中忖度这朱高煦就明面展露的膂力来看,甚至比包布同这傻小子还要略强一线。 那常遇春的五石弓对于朱高煦来说,绝非是什么难事,只是朱棣却言三十年来无人能开,这显然不是朱棣谦虚,极有可能是朱高煦藏的深! 他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刁钻娴熟的戟法,这朱高煦徒以雄浑的蛮力与老辣的战阵戟法与自己这个内家高手战成这般,已然是极少见的。 兀自心头想到包大叔曾言,这招式上练至炉火纯青,未必会输给内家本事,反倒是旗鼓相当。 包元乾方才虽然拉开了五石弓,但是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略有认知的,包元乾忖度以自己的膂力马上可以随意开合三石弓不在话下,而步下却能开合四石硬弓。 至于五石弓,虽然能拉得开,也能射的准,但是已然颇为勉强。所幸是三十步射甲,若是让他百步穿杨,他如今是没这个本事的。若再连发五支往上,双臂便会力有不支,准头也会降下来,更别说弓不能挽满,杀伤力便会差以千里。 这五石弓对于他来说,还不算是趁手之弓。 朱高煦见包元乾沉吟着,紧握手中大刀,眼神微变,低吼一声,纵身跃起,挥刀直砍! 包元乾作势跃起,迎面而上,两人跃起如苍鹰,单臂疾挥,刀影霍霍好似电闪,让旁人觉得窒息不已,心悸莫名! 二人凌空跃起,刀光霍霍,这一刻两刀碰击之声犹如密鼓急雷,响个不停。 在空中对砍了十数刀,又同时落地,各自退开数步,两人凝视对望,只见两刀锋刃上早已遍布缺口,骇人至极。 “威武!威武!威武!” 甲士鼓噪不已,武将们被两人斗狠唤醒了血勇,纷纷摩拳擦掌,气氛鼎沸到了极致! “包元乾,一决胜负罢!”朱高煦脚步微错,长身扑来,转瞬人到刀到! 包元乾深吸口气,知道是时候卖破绽了,眼神一动,豹跃而出,手中雁翅刀依旧来势汹汹! 两人近身,砍作一团,刀来刃往,旁人只觉得两人武功极高,挥刀疾快,根本看不出招式动作,唯余火花迸射,金铁声大作! 双刀相砍猛烈非常,两人眼神冰寒,杀意四起。 只听朱高煦蓦地虎啸一声,浑身肌肉虬起,双掌握刀,力劈华山般怒斩而下! 包元乾知道就是这个时机,他沉声一喝,作势全力以赴般去挡此刀,实际只以两成力道持之。 他明白朱高煦定然使出了十成本事,他以两成去迎,岂是敌手?只待得自己长刀被大力震飞,脱手而出,他也便顺势恭维朱高煦的武功过人,甘拜下风。 “当!”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刀交接,一刹火花崩起,飞出了一把单刀! “哐当!”一声脆响,那刀静静的躺在玉石地上,无声无息。 这一刻,斗狠戛然而止,文武噤声,面面相觑! “这厮竟有这般骇人?连高煦哥也失了手”沐君娇捂着小嘴,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朱高燧不解地挠着头,忍不住上前两步想看个真切。就连那大腹便便的皇长子朱高炽,也支起肥胖的身子,嗟叹不已。 朱棣神色一动,看着朱高煦踉跄地倒退数步,有些略显狼狈地稳住身形,粗喘不已。 众目转而又望向朱高煦手中空无一物,而他的金丝大环刀早已被崩飞! 场中唯有包元乾一人,迎风持刀,长身而立,只是包元乾的脸上却充满了狐疑之色! 胜败已定,只是众人脸色各有阴晴不定,心思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