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云扬》 楔子 飞熊山顾名思义就是有熊。山不高,但是平地陡起,异常险峻,是云莱山横亘千里的余脉。 春天的暖阳已融化冰雪,潺潺的流水从山顶倾泻而下,盘旋山谷,滋润树木花草。在金色的阳光照浴下,山谷间弥漫着阵阵花香,淙淙的流水声和嗡嗡的蜂鸣声交织一片响彻山谷。气氛祥和安静如人间仙境。 飞熊关坐落于飞熊山的尽头,溪水从关下穿过,汇进飞熊山侧的云涞河。溪水上的堡垒将深邃的峡谷挡在了外人前面。云涞河发源于千里之外的飞云山,一路流淌而下,数支支流汇聚于此,在飞熊关处已成滔滔之势,激流之湍,船不得过。五十丈河面的对岸,同样是高耸入云的落凤岭。落凤岭薄脊陡峭,山石连绵而无泥土,意思是凤凰飞行千里都无落脚之树。两座山峰夹江而生,在云涞河成年累月的冲击之下,两峰水面上十丈,怪石嶙峋,灰白而无生息,一看便知常年河水暴涨,冲刷而成。过了飞熊关百丈,河面逐渐变宽,河水也随之变缓,再往下十里,河面宽约二里,可以通船。天然的环境造就出一条绝路,成就飞熊关,外界人若入有熊国,必过此关,有熊国人外出,也得出此关。 一位守关的士兵正侧着头把自己的重心放在左腿上,轻踮着右脚像是个瘸子似地行走在飞熊关外。他头发油腻散乱,也没个发簪,尺把长的头发只用了布带随意地缠了几圈,扎起来的马尾在脑后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地左右甩来甩去,垂散在他面前的一绺头发想是挡住了他的眼睛,需要他时不时地用右手捋开右侧的头发。飞熊关外常年有商贾通关来往,所以关外的道路宽敞而又平整一直通向下游的码头。这位士兵行走到离关门约五十丈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用右手捋开了头发,慢慢仰头看向飞熊关后那两座像熊的耳朵一样耸立的山峰。恰巧迎着的太阳照出他那稍显稚嫩的面孔,他还是位少年。只见他面容粗犷黝黑,眼睛明亮清澈。看着清秀的山峰在太阳下苍翠欲滴,他不禁嘴角微翘,露出由衷地赞叹和喜悦的表情。跟着他微翘的嘴角上叼着的狗尾巴草,顿时也翘起来指向天空。但是此时他痛楚地蹙起了眉,嘴角抽搐下也扯动了左边脸上的伤疤。他缓缓地将双手伸进衣服里的胸膛和腹部上慢慢揉搓,慢慢地他的表情变得舒展而又惬意。等他将双手从胸膛上拿出来看时,只见双手上沾满了滋泥。 远远的飞熊关城墙垛上露出一颗带着头盔的脑袋,一位士兵正朝他挥舞着双手。他听不到那人朝他喊些什么,但是他能看到挥舞双手的人嘴唇上的动作。他跟着挥舞的士兵嘴唇的动作也从嘴里发出了声音。“你他娘的不要了命了吗?现在可是在打仗。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你找死那是你的事,我他娘的还想找个人养老送终呢!”这位少年显然不想搭理那位冲他挥手的士兵。嘴角一撇冲地上吐了口吐沫。我呸,老子今年十六,你才比老子大几岁?就想等着我给你养老送终。不看着小时候和我一起扛揍的份上,我才不跟你来这关上。 那城墙上挥舞双手的士兵,此时停止了呼喊和挥手,正在弯弓搭箭瞄向这边。少年心里诧异,嘴里嘟哝了一句,我去,你不会是来真的?心里还没默念完,一支箭就朝他飞了过来。少年惊愕地看着箭从离他几丈远的半空中缓缓地落了下来,由于力道尽失,这支箭连地上的土都没钻进去。少年顿时哈哈大笑,好你个喜亥,就这点本事吗? 喜亥可没有这好心情,战事已经历了半年,从寒冬至春末,三万将士鏖战沙场,终于在下游的困龙滩大败夏国部队,并将夏国二万余人围困在滩涂上。夏国战船尽毁,退无归路,迫不得已遣使谈和。今战事虽停,奈何夏国军民,缺吃少穿,仍有少部分的人或负隅顽抗,或拼死突击。喜亥随秦校尉在凌晨巡查时遭遇突击,拼死力战后,伤亡二十人,全歼十余夏国军士。校尉回来奏报将军时由此感叹,夏国人勇猛善战,奈何王上不趁此机会全歼夏国少壮?若如此,则我有熊国二十年内无战事矣。魏将军也感叹到,秦兄所言极是,奈何今我有熊国,国王新丧,诸王子年少,王后以国事皆委之丞相,丞相推五王子登大宝。今王上年弱,一者畏众心未服,惮诸王子有能者皆拥兵在外。二者初登大宝,宜怀恩宣德,故有意避战,未敢发兵同夏国力战。方今夏国困窘,战事不利,天灾人祸,如困兽之势,若逼之则拼死力战,放之则我军胜而无所获。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正此事也。秦校尉默然,良久又说,今将夏国二万余众,因之滩涂,彼缺衣少食,必冒死图之以活命。今将军如不击之,可任自遁去,可免我军伤亡之祸。魏将军呵呵一笑,昨天已得丞相飞鸽书信,旬日前夏国国君遣使谈和,愿将宣平公主许配王上,太后会百官商量再三,已许讲和。三日前夏国军士已护送宣平公主至困龙滩,若明日得宣平公主入境,则我军士归国亦有期矣。待天明时,若再无夏国使者至,秦校尉勿辞劳苦,带百余将士去下游打探消息。秦校尉领诺。 秦校尉携众人告退,私下谓喜亥说,喜副尉,今朝廷避战,将无战心,兵士思归,夏国以区区一女子,得二万少壮而归,窃以为此夏国之福,我有熊之祸也。喜亥说,大人所虑极是,魏将军年迈,前战利而收全功,受封颇丰,又与丞相姻亲,一应唯丞相是从。今战事若只胶着,战利而难收全功,战不利则损前誉,夏国虽连受我将士重创,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焉能一战而擒之。想我飞熊关,峡谷逶迤二百余里,邈无人烟,夏国如何通得书信?必朝中有人为之,望大人三思。大人部下三千众,若趁夜击之,全胜则功归魏将军,得夏国举国之恨,失利则有破王上讲和之罪,得夏国举国之哂,吾等不忍大人蹈泥淖之地。吾等追随大人多年,生命早已置之度外,然家中妻子父母殷殷期盼,望大人慎为之。 秦校尉听到喜亥如此言语,顿然站在原地。咬住腮帮,铁青着脸,瞪着眼环视左右。众人畏之,罗拜左右。 良久,秦校尉缓缓松开紧攥刀把的右手,发出爽朗的笑声,吾不同尔等妻子父母为敌,吾与尔等同归,封妻荫子,何如?众人皆大笑,同说愿追随大人。 秦校尉又同喜亥说,喜副尉,卯时若再无夏国使者叩关,则带一队人去下游迎之。喜亥领喏走出议事堂。 喜亥来到关上,看到日头已是老高。想必卯时已到,就想招呼随从准备开关去下游迎接夏国使者,便问左右,熊瑛哪里去了。左右虽烦熊瑛,但对喜亥却是恭敬有加,其间一位年长弓箭手朝关下面呶了呶嘴。喜亥朝关外望去,看着熊瑛那熊样,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娘的不要了命了吗?现在可是在打仗。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你找死那是你的事,我他娘的还想找个人养老送终呢!周围的人听到喜亥如此骂人,在一旁偷笑。 喜亥一瞪眼,笑什么笑?我骂我干儿子,关尔等甚事。众人便不敢再笑。喜亥扫视了左右一眼,突然一把抢过了弓箭手上的弓,抄了一支箭,朝熊瑛射去。左右大骇,惊呼,大人您……话还没说完,听见弓弦嘣的一声断了,但是那枝箭却朝熊瑛射了过去。 喜亥迅速地从左右的背后抢过来两张弓,搭上箭瞄也不瞄,“嗖”地一声又朝熊瑛射了过去。熊瑛惊愕地瞪着眼睛,心里还没骂出声,那支箭已从的他耳边“咻”地一下掠过。他定了定神,叉开腰正想指着城垛上的喜亥开骂时,只听城楼传过来一阵欢呼。他的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 熊瑛忙回头看,只见一人正直挺挺地跪在一丈开外的地上。这人穿着夏国的官服,头上的官帽上斜插着一支箭,箭镞从官帽的后面露出。熊瑛撇了撇嘴,朝吓瘫了的夏国人走去。城垛上的喜亥冷峻着脸盯着熊瑛,手里握着弓交叉在胸前。 跪在地上的夏国人身着绯色的朝服,未等熊瑛开问,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熊……有熊……说着话犹自气喘不停。熊瑛一听这人如此说,忙问道,还在那里吗?夏国人不迭地点头,尚……困着公主……熊瑛未等他说完,朝关隘上挥了挥手,然后撒开腿朝外面的谷口跑去。夏国人朝熊瑛跑出去的方向兀自无力地说道,多带点人……好几只熊。 喜亥下的关来,只听见夏国官员嘴里不停地说着熊,便挥了挥手,左右跑出十几人来,朝着熊瑛消失的方向奔去。 吾乃大夏国……礼部……部员外郎岑随……喜亥摸着下巴转了一圈瞅着面前这个人。只见此人约五十开外,朝服撕裂几处,脚上的靴子也丢失一只,因为惊吓,胯下有便溺浸出。喜亥皱了皱眉,问道,两国正值交战,你一礼部官员,跑来关隘,必有要紧事,可赶紧说来。夏国官员岑随听到喜亥开口说夏国语,不由的惊异,他约定了定神,打量了几眼喜亥,看到喜亥穿着便服,矮胖身材但气度不凡。便强撑出文人的气概,起身朝喜亥拱了拱手说道,两国交战,不辱来使,我乃大夏御命使者,有要事同魏将军相商,烦请将军通报。喜亥见岑随有轻己之心,便有意捉弄,说道,魏将军巡关未回,少则半月,多则三月,大人还是下次再来。说着便带人准备离开。岑随见瞒不下去,便急忙说道,将军留步。喜亥暗自冷笑,心说要你跟我装。回过头来对岑随说,岑大人是想留下来午饭吗?但不巧,我们刚用膳完毕,不便留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岑随见喜亥只顾插科打诨,兀自不谈正事,奈何事急内心如焚,便顾不得许多只好据实相告。吾乃护送宣平公主之官员,现今在喜熊口处遭遇几只熊,宣平公主被困,得我一人死里逃生,还望将军施以援救。喜亥见正如自己所料,兹事体大,不可儿戏。便对左右说,带岑大人去见将军,就说宣平公主已到,我这就去迎接。说着话回头对岑随说,岑大人擦擦脸!那可不是汗。岑随边叫惭愧,边连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拭去,只到看到袖子上的血迹,方正色说,本官礼部供职多年,未曾遭遇今日之险,今处险境,一辱国体,二辱斯文,先谢将军不杀之恩,再请将军借我兵器,本官必以此身救公主,不成功,便成仁。喜亥暗叫惭愧,亲手将岑随帽子上的箭拔去。大人还请关内歇息,区区熊患,不足为虑。说着唤出两人,驾着岑随入关里去。自己刚带着剩余十几人,漫不经心地朝喜熊口而来。 熊瑛跑出谷口。谷口处豁然开朗,两旁的山峦在高大的飞熊山前宛如丘陵。山峦处蜂飞蝶舞,鸟语花香,春天较飞熊山上早到了人间。 熊瑛无心欣赏春景。他耳旁听到了熊的怒吼声和人群的叱叫声。再往前几十步,只见一小溪旁,一位锦衣少年正抵着一只未成年的熊角力。小熊的嘴上,咬着的一条鱼兀自摇摆着尾巴。小溪的五丈外的左下方,一只成年棕熊在较陡的坡下被十几个士兵手持长矛三面围住。棕熊被困时不时地发出怒吼,它的腿上和腋下,正有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但是它想突出十几个士兵的长矛围困,谈何容易。再朝小溪上游的几十步处,一块巨石凌空飞去,距地丈余。巨石下方,一块丈余左右的平地上,一只硕大的成年公熊也被三十名左右的士兵长矛三面围困。公熊的左腿处,正卡着一只巨大的铁夹,铁夹处血肉模糊。公熊趴在地上,吐着涎沫直喘粗气。公熊与士兵相持不下,士兵想迫进,但是被公熊的沉闷悠长的低吼声吓回。公熊想要突出去,士兵则无惧地将长长矛拼死抵住它肥大的身躯。公熊皮肤厚实,长矛虽扎不进去,但是碍于腿伤,它也无法发力,所以精疲力竭地又退回原地。如此反复,双方势均力敌。 巨石之上,传来一娇唤之声,谦弟弟,如何还未取胜?熊瑛抬眼望去,只见巨石边缘,临风立着一位少女,宛如仙子,美不敢视。 熊瑛看呆了,仰着头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忘记了周遭的凶险。那少女环视了一周,看着局面已定,擒杀几只熊只是时间问题,不禁面有得色。倏地,看到巨石正下方斜立着一位猥琐的少年,穿着邋遢,双手在怀里搓揉,正拿着眼睛打量自己,不禁面有愠色,寒着脸问,兀那蛮子,为何袖手旁观?熊瑛吸了下快要淌出来的哈喇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南人人多势众,何让我这一蛮子帮忙?熊乃我国图腾,不可捕杀,若听我话,大可放了这几只熊,免得遭祸。少女旁边的女婢,见熊瑛如此无礼,顿时怒叱,大胆蛮子,怎敢放肆,此乃我大夏国宣平公主,可速速避让,免得找打。熊瑛心中惊叹,原来是大夏国公主,难怪气质非凡,美得不可方物。宣平公主见熊瑛低头沉思,似有退让之意。乃制止了婢女,笑盈盈地对熊瑛说,势同水火,如何放得?你不帮忙可退让一旁,观我军士如何擒杀这几只熊。说完一阵咯咯地笑声。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看着眼前花枝乱颤的宣平公主,熊瑛露出鬼魅般的笑容,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眼下正是仲春,熊正从冬眠中苏醒,此三只熊乃是一家。若放得小熊,你们可全身而退,若不放了它们,只怕其它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熊会陆续而来。此等百余名士兵,人困马乏,怎可抵抗?熊瑛的话声刚落,远远的山谷里传来熊悠长而又慵懒的声音。此处遭困的公熊,也急忙发出了短促而又高亢的回声。听到熊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宣平公主犹自面不改色。只见她冲着和小熊角力的少年平静地说道,谦弟弟,若可胜,可速为之,若不可,速放之。然后缓缓地转过脸来,冲着露出下眼白偷瞄着自己的熊瑛,这位弟弟,如何晓得这些熊,会聚集于此?被宣平公主这么弟弟地一喊,熊瑛顿时觉得嗓子一甜,没来得及编出谎话,就急忙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你们的身后有一颗槐树,树上的蜂蜜想必被你们采摘完了?旁边一女婢回答说,哪里是我们采摘的,公主见几只熊正在偷摘蜂蜜,蜜蜂自卫,舍命螯咬,奈何熊皮糙肉厚,不惧叮咬,公主见蜜蜂死亡甚多,心疼不已,就令我们几人上来驱赶。我等几人驱赶不开,随命军士帮忙。听到女婢如此说,熊瑛又露出那奇怪的笑容,姑娘可真心疼蜜蜂,可蜜蜂不太领情啊,你的额头上还留有蜜蜂的回礼嘛。婢女脸红,又欲发作。宣平公主又制止了欲再狡辩的婢女,笑咯咯地对熊瑛说,不瞒兄弟,实是我等贪口腹之欲,误酿此祸。我谦弟弟,年十四,尚幼,此时若放手,必为小熊所伤,不知兄弟可否援手?见宣平公主如此坦诚据实相告,熊瑛也是心下叹服。态度为之一变,若公主舍得蜂蜜,此事不难解。宣平公主甜甜一笑,命女婢将所藏蜂蜜从岩石上抛了下来。见到熊瑛稳稳接住,宣平公主淡淡地说,有劳兄弟了。 熊瑛更不多说,拿着蜂蜜来到锦衣少年跟前。那锦衣少年,正自发力同小熊角力,涨红的脸上犹自不惧。熊瑛说,小子,听我说,叫你松哪只手,就松哪只手。锦衣少年脑袋抵在了小熊的喉部,双手攥着小熊的双肘。无力回眼看向熊瑛,只听得他喊道,不必帮忙,我可一人擒之。熊瑛嘻嘻一笑,是吗?那我旁边歇息,观你小子如何擒得。说着朝小熊的脸上蹭了下蜂蜜。小熊喉部被顶,叼着的鱼早已掉落,此时嘴泛白沫,正自喘息,忽嗅得蜂蜜的香甜,忙伸舌舔舐,并用力挣开锦衣少年的手掌,想用熊掌触摸在他旁边晃荡的蜂窝。锦衣少年见小熊的胳膊朝一旁挪开,再无力把控,索性松开了一只手。在小熊抚摸到了蜂蜜还没发出喜悦的声音地一瞬间,寒光闪处,锦衣少年的手握着一把匕首从小熊的胸膛处拔出来,随之朝远处一跃。带着箭一般朝外喷涌的鲜血,小熊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声震彻山谷。 熊瑛心头一沉,撇下蜂蜜,拉着锦衣少年远远地跑开几丈。 听到小熊的惨叫声,母熊也发出悲怆地声音奋力往外一冲,兵士们的长矛纷纷地折断,被撞开的士兵飞出丈远,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尚有勇者,挣扎着站了起来。母熊身背几只扎进身体深处的半截长矛,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小熊身边,只见小熊躺在地上,痛苦地爬来爬去。母熊瘫坐在地上,在小熊身上嗅来嗅去,流着泪发出低沉而又亲昵的闷哼声。 公熊也已撞开围困的士兵,士兵伤者十余人,纷纷跌落小溪,站立不起。公熊身上的三只长矛贯穿而过,它拖着那只被夹断的伤腿,挪动他那硕大的身躯,艰难地来到小熊和母熊所在的溪水里。公熊与母熊一边在小熊的身上嗅来嗅去,一边低鸣似地交流着什么。 熊瑛冷漠着脸。锦衣少年挣脱他那紧攥着自己的手。熊瑛看向锦衣少年,小子,何必要杀熊?锦衣少年镇定地朝熊瑛拱手说,势在必行,不可不发。在下龙谦,未请教?熊瑛不答理他,兀自自语,这事还没完,此地不可久留。 周遭尚能站立的军士约二三十人,龙谦将他们聚拢一起围在了巨石的下方,保护宣平公主。熊瑛正在思忖,如何让宣平公主等人从岩石上安全地下来,此时耳边响起了呼唤自己的声音。只见喜亥正骂骂咧咧地从溪水的下方跑向了上来。 喜亥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久经沙场,但杀自己族人图腾的事,鲜少听说。只见那只公熊缓缓地将自己身上的长矛拔出来,每拔一根,发出一声怒吼,血液随之拔出喷溅而出,公熊便喘息一阵。三根长矛拔出后,公熊把眼睛狠狠地盯向了岩石的上方。宣平公主迎着公熊的眼光,脸色淡定,内心惊讶不已。 看着公熊缓缓地站立起来,熊瑛和龙谦暗道不好。两人不约而同地快速攀上了巨石,站在宣平公主的两边。 公熊开始奔跑,巨石下方的士兵们双腿已瑟瑟发抖。它折返了回来,背向巨石跑去。看着巨熊逃离,军士们暗称侥幸,手上竟无力把握长矛,纷纷落地。公熊的速度越来越快,它攀上了巨石对面的一棵橡树,橡树的树干在公熊体重下开始朝巨石边缘倾斜。公熊的速度起来越敏捷,越来越快。它猛踩树冠,借树冠弹力突然飞跃而起,将身体朝巨石抛向而来。熊掌堪堪击向宣平公主那娇艳的脸宠,但双掌却被一付肩膀扛住,悬空的身体下一个人影掠过。公熊力尽,随之硕大的身躯向巨石下方坠落。宣平公主看到寒冷锋利的熊爪迎面而来,她隐约感受到了公熊喷出来的吐沫和气味,但她眼睛没有没有任何的躲闪,她看到两道人影朝着熊扑了上去,一刹那,公熊的身体凌空而滞,然后快速地在眼前消失。她缓缓地朝巨石下方望去。 巨石下边的溪水里,气绝的公熊下边压着两个人。喜亥恐惧不已,连忙将熊挪开,将熊瑛身体翻转过来,只见熊瑛的双肩血肉模糊,露出森森锁骨。看着喜亥失神的眼睛和颤抖的双手,熊瑛笑着说,你给我的虎皮衣,没你说的那么结实嘛!喜亥不说话,掏出金创药,满满地朝那血淋淋的双肩撒上去。士兵们把龙谦从熊的尸体另一边救出来,龙谦被熊的身体压的晕厥过去,可他的右手仍然紧攥着匕首,匕首已深深地插进了公熊的心脏。 宣平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喜亥众人连忙跪拜。宣平公主见龙谦无事,冲着熊瑛平静地问道,为何要救我?熊瑛又露出标致性地笑容,您为何不躲?喜亥见熊瑛无礼,连忙回答宣平公主说,公主万乘之躯,保护公主乃我等职责。我等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此凶险,死罪死罪。宣平公主笑呵呵地说,将军请起,意外之祸,将军何罪之有?况将军之部下舍命相救,本宫感激不尽,还请将军不吝赏赐,若这位兄弟得以升官加爵,本宫将铭记将军提携之心,他日有缘,必以重谢。喜亥连称不敢。 母熊见公熊已死,乃仰天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尔后缓缓垂下了头颅,远处的山谷里,熊吼声时近时远。阳光下鲜红的溪流,温暖无声地朝下游流去…… 一 清晨,左监门将军兼司礼太监余公公甚是得意地走进了皇帝的寝宫。现在正是早朝的时间,殿外的大臣们正在等候。余公公认为他们就该多等等,毕竟皇帝还卧床未起。寝宫外的护卫看到余大太监,慌忙垂头施礼,毕竟跟前这位公公,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又是禁卫军的统领,他们的直接上司。余公公昂首正欲走进寝宫,按规矩侍卫们得拦住这位公公,可是他们不敢。余大公公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正欲走进去,但是想了想又退回来问两位挨着门的侍卫,皇帝可起床了?领头的侍卫慌忙答道,还未起身,有劳公公催促。余大公公鼻孔里又是哼的一声,催什么催?皇帝尚幼,多睡一会子怎么了?天下无事,何苦吵他起来上朝。领头侍卫连道了几个是,又说,公公说的对,皇帝还小,昨晚上又和几个小子玩了个通宵,现在想必还在酣睡,不应吵醒,国家大事,有公公和外面的大臣在,何劳皇帝亲为?余公公打量了下眼前这位侍卫首领,说道,你哪里来的?面生得很嘛?侍卫首领连忙答道,家父户部侍郎黄贯,属下千牛备身黄凌。哦,余大公公想起来一个月前的事来。原来就是余洋提到的黄贯老东西的小孩儿。黄凌干咳了两声笑道,正是公公的义子余检责使推荐,属下才有了这份差事。家父也想面谢余公公的提携之恩。只是一直没见着公公,属下在这里先谢过公公了。余大公公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黄凌。你小子还是满机灵的,余洋这小子还是干了件像样的事。我这十几天忙里忙外的,也没有去殿外和同僚们啰嗦。回去跟你爹说,等过了这一阵子,去你家喝酒。黄凌马上半跪下笑道,公公若前往,家门荣幸之至,还请公公勿辞劳苦,他日必移驾寒舍,我与家父草备薄礼孝敬您老人家。余大公公被黄凌一说,顿时哈哈大笑,一定一定。你小子又机灵又会说话,他日必能高就,彼时须不忘记洒家。黄凌也笑着说,还请公公栽培,必唯公公马首是瞻。 余大公公呵呵笑着很是高兴地朝寝宫内走去。黄凌又单膝跪在了他前面,余大公公眼睛眯着一条缝问道,何事?尔欲讨差事乎?黄凌笑着说,正是,此一也。余大公公说,你小子到是滑头,待我进去禀过皇上,封你个黄门侍郎。黄凌说,先谢过公公,公公要是允了,皇帝但无不从。这是一事,还有一事,请公公允许。余大公公说,说来听听。黄凌笑着说,今闻皇上诏公公面圣,因念公公当年拥立之功,欲进封公公为护国公。昨晚皇上通宵玩耍,刚刚就寝,公公所带随从众多,皇上怕生人,侍卫多是粗鄙丑恶之士,若进去惊扰皇上,惹得皇上嗔怪,因此而拖延公公进封时日,怕是不妥。不如属下一人服侍公公进去,一则避免嘈杂,二者公公和皇上可以从容议事。不知可否?余大公公回头看了看跟随过来的五十名侍卫说道,洒家向来如此,皇上多知此事,何尔等患之?尔等怕皇上责怪,大可放心,有洒家在,必护佑大家,不使皇上责罚。众侍卫皆半跪山呼。余大公公依然笑呵呵地说,但是念尔职责所在,忠诚爱君,也不能因我坏了朝廷的规矩,就依你而行。来恶、飞廉,你二人随我前行,余者守护在此。来恶,飞廉走出阵列,余者分立寝宫门外两侧按剑侍立。 来恶、飞廉二人紫面虬髯,身高丈余,腰粗三尺,披甲带盔,俱是身经百战之人。见二人执利刃分侍余大公公两侧,知二人乃万人敌,看得黄凌也是暗暗心惊。黄凌知余大公公不可忤逆,忙说,谢公公心疼属下等人,属下在前面带路。遂走在前面,趋引而进。 二 进了寝宫门,行三十步便是内门。内门处立着一浓艳宫女,手持宝剑拦住了余大公公。余大公公脸色一寒,贱人安敢挡我道?只见宫女施礼道,在下原太子侍读,现任御前侍卫龙谦见过公公。余大公公皱眉道,哦,原来是龙飞大将军的公子。龙公子既任御前侍卫,为何我这左监门将军不知?黄凌忙上前回道,禀公公,这只不过是皇上同一群小子玩耍作戏,昨夜戏中皇上封他为御前侍卫。黄公子戏装未谢,尚在戏中,公公不必当真。荒唐!余大公公很是生气,此乃大事,可知君无戏言?御前侍卫乃君前要职,系天下安危,皇上不加斟酌,怎可不同我商量?黄凌见余大公公生气,连忙说道,公公教训的是,我等一定时常劝诫皇上,皆以公公所嘱行之。 余大公公脸色缓和了许多,才知属下所报不假。皇上稚嫩,无心理天下事,已经经年未上朝。近三月只招徕三两小子,扮装宫女,整日厮混,醒则同饮,醉则同卧,全无君臣之礼。余大公公很是满意近期皇上的行为,许知一年之前,皇上亲政,诸事亲力亲为,因些许小事,同大臣相争不下,余大公公劝告多时,甚是费力。迫于无奈,余大公公乃借皇上染恙之时,隔绝中外,使君臣不相见,才免争端。余大公公则日进皇帝寝宫面奏一次,开始皇帝尚有耐心,旬月后则说,内外大小事,阿父可自行决之,何用奏朕。余大公公乃展颜说,皇上圣明。皇上在宫内可恣意行事。今天下安定,海晏河清,皇上正值韶华,应不失少年风流,方不负我大夏盛世。外事则有老奴与诸大臣商量酌定,定保江山永固,千秋万载。老奴每念及先帝龙榻前托孤之时,常泪盈于腮,此身无以为报,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必不负先帝之所托。自此后,余大公公自领侍中,此后大小国事,百官汇于东厢,皆决于余大公公。公务繁忙,少刚十天,多则月余进寝宫一趟。 见龙谦并无退让之意,余大公公有意奚落。想当年困龙滩一役,龙大将军带领我大夏十万将士,轻敌冒进,几被有熊国全灭之。可怜我数万将士,已成孤魂野鬼。若不是洒家及时出手,散尽家才疏通有熊国上下,使之罢兵,恐我大夏剩余将士,也终成阴阳之隔。想我大夏子民,几十万父母妻儿,殷殷期盼,不得其子,其夫,其父而归。洒家常念于此,泪始未干。龙公子将门虎子,于此事必有高见,愿闻之。龙谦不咸不淡地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余大公公听后大笑,好得狠。听闻龙大将军困龙滩战时染恙,不是刀箭之伤,乃一痼疾,需长年卧床。不知龙大将军近日睡得可好?龙谦拱手回道,多谢公公挂念,家父虽有恙在身,然有高明之士圣心妙手,每日汤药,自是康健如旧。话虽说的客气,但是龙谦并不没有让开堵在帷帐前的身体。 余大公公显然不耐烦了,挥手示意。飞廉走到前面,将龙谦后领处一拎。像捉小鸡似地将龙谦从帷帐里提将出来。 帷帐里传来轻咳声,何人吵闹?黄凌慌忙跪下奏道,启奏陛下,是余公公来了。里面传来声音,是阿父啊!可速进来。 余大公公示意飞廉放下龙谦。飞廉将龙谦朝地下一掼,闪退一旁。见龙谦瘫坐地下,余大公公冷笑一声,汝既爱红妆,又忠君护国,稍后吾既成全你。吾今派人通知汝父,来日为你行阄割之术。龙家一门忠烈,官家也必不负龙家拳拳之心。自此以后,汝可与皇上朝夕相对,岂不妙哉。 说完话,进得帐去。 三 龙榻前的案几上杯盏狼藉,残羹剩肴,犹有余温,一坛美酒,尚未饮完。三四名年幼太监,衣衫不整,倒卧在龙榻的两侧,嘴角流涎,宿醉未醒。余大公公见此便知皇帝通宵玩乐,鼓瑟歌舞,天亮方停。但是如此场景,服侍太监竟未打扫,余大公公心下狐疑。 皇上披发跣足,兀自睡眼惺松地坐在龙榻上打着呵欠。余大公公进来,拱手施礼,皇上圣安。皇上用手轻拍着嘴巴,发出了舒坦地啊声。阿父免礼。皇上摆手让余大公公坐上龙榻,还不忘记给睡在旁边的人掖了掖被子。被子里的人蒙着头,只露出黑色的长发和一双脚。余大公公一见便知是一双少年的脚,他在心里暗暗笑道,听得属下禀报说皇帝喜好龙阳之兴?兀自心下疑虑,先皇如此英武,怎可生这般蠢儿?今日若非亲眼所见,仍以为只是少儿玩耍所兴,见者有夸大之词。也不知今日被窝里所眠又是谁家大臣的孩子。 给睡觉的人掖好被子。回头看到仍跪在地上的飞廉和来恶两人,皇帝大吃一惊,一边用手拍着胸口,一边手指着二人,你你……你二者何人?来朕寝宫何干?余大公公乃拱手笑道,皇上勿惊,此二人乃老奴新招之随从也,长相粗鄙,有碍圣瞻,请皇上恕罪。皇上这才长吁一口气,如此凶神恶煞,差点唬杀朕也,阿父可令二人暂避之。余大公公乃对飞廉、来恶二人摆手,惊扰圣上,死罪死罪,可速退十步之外。二人领命,对皇上谢罪起身,倒退至门边,隔着帷帐,使皇上不可直接看见。余大公公乃重新谢罪,说道,朝中将士,勇猛雄壮者比比皆是,不知皇上何故今日如此惊惧? 皇上未曾开言,只听见被子里一陈娇嗲慵懒之声,哎呀,春寒料峭,天光尚早,皇上吵死了,让奴家不得安睡。伴着声音,只见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春葱般的手指指甲玲珑剔透,手腕上戴着的两只玉镯,在手的行进中叮当脆响。那只手终于勾着了皇帝的脖子,然后缓缓用力,一颗脑袋从被窝里被胳膊拉了出来。余大公公看到皇帝脸色不由的红一阵、白一阵,欲轻推此人,便说,别闹,有人。那颗脑袋又缓缓地凑近了皇帝的脸颊。对着皇上清兰徐吐,是谁那么一大早就来吵醒皇上啊?说完便回头打量坐在龙榻边的余大公公。看清楚余大公公的脸后,涂脂抹粉的娇艳脸宠瞬间凝固,惊愕的脸色稍纵即逝之后。此人慌忙撇开皇帝,跪在龙榻上向余大公公叩首道,不知公公驾到。恕罪恕罪。 抬起头来。那人依言慢慢抬起头来。余大公公端详着跟前的这张脸,鲜红的嘴唇,粉白的脸颊,星眸交辉,流连顾盼。余大公公暗自叹息, 此时,寝宫门来款款行来四名太监,跪在皇帝前奏道,皇上可梳洗?余大公公沉声问道,余禄何在。 四 余禄是服侍皇帝饮食起居的贴身太监,也是余大公公的义子。余禄年幼进宫,先是服侍余大公公,偶尔替余大公公跑腿送信,做事甚得余大公公满意。后年长余大公公有意抬举,便收为义子,安排在皇帝身边。余禄虽年龄不大,然老成持重,服侍皇帝尽心尽力,平日里更半步不离皇帝左右。皇帝身边大小诸事,无不隔三差五时时向余大公公报告。余大公公也时常赞叹,说余禄乃是自己千挑万选最得意的人物。 天光已不早,余大公公见余禄并无半点人影,甚是恼怒,不由得高声喝问。见余大公公发怒,岑玲慌忙跪拜而出,向寝宫内的耳房躲去。皇帝连忙笑道,朕昨日在含元殿拟旨进封阿父为护国公之时,因天晚挂念玩耍,匆匆回至寝宫,不想将玉玺和草拟的诏书落在含元殿。刚阿父进来之前,朕已令余禄速去取来。取来后阿父若观看无异议,则朕可盖玉玺,宣谕天下了。余大公公见皇帝如此说,也连连笑道,陛下待老奴过恩了,护国公一爵,老奴实不敢受。皇上年幼,应以游玩为重,皇上乃当今天子,应为天下子民表率,须知民间男子,与皇上年龄相仿者,均以游戏击射为趣,虽是玩闹,但于强身健体大有裨益,先皇以武建国,多习骑射,后耽于政事,思虑过重,甚伤神明,且无?休养,以健龙体,终致虽值壮年,却龙驭宾天,皇上切忌之。国之政务日繁,思虑颇纷,故国家蓄养大臣,为君分忧解难,今小事决于六部,大事老奴与御史大夫会集六部及诸王爷商榷,但无不可。今国无战事,人无宿怨,风调雨顺,丰衣足食,皇帝但可享受,只潜心修德,不伤天和,可使上苍眷顾,永葆我大夏盛世。听得皇帝连连点头,言道,谨听阿父教诲。 四名太监服侍皇帝净面、嗽口,盥手,梳发,着装。皇帝嗽完口长叹道,阿父太过自谦。想当年朕在襁褓之中,先帝弥留之际,把臂阿父,将朕与大夏江山托付卢太傅、龙大将军以及阿父。说到这,皇帝不由得摇头,轻咳数声,现今卢太傅年事已高,行止昏聩,所举不由百官议之,数逆朕意,终日在朕耳边聒噪,甚失朕望。前者御史上奏言太傅悖逆,朕以奏书示太傅,欲其自辩之,太傅不及御史细言,竟当面斥之,撕碎奏章,终不思己之过。朕以师生之情与太傅言之,太傅竟狂言朕欲袒护小人,拂袖而去。朕乃亲至太傅府邸,太傅托疾,终不得与朕晤面。前者阿父劝我褫夺太傅职位,然太傅与朕终有师徒之份,又有先帝托孤之情,念及终身为朝廷效力,今已白首,时日无多,欲全其功名以终百年,若褫夺官职,恐百官寒心,议人君有谤师之罪。余大公公听后笑言道,皇上待太傅深情厚意,遵先帝所嘱,顾师徒之情,乃古今至仁至孝之帝也,虽尧舜亦右之,然终落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太傅年迈,精竭气衰,行事不以社稷为重,筹谋不以国家为先,与天子全无君臣之礼,与同僚毫无怜悯之心,虽忝位宰相,实已不胜其力,恃拥立之功,夺官家权柄,仗帝师德望,不容他议,近来言谈举止,与疯癫无异,屡犯天颜,德失才尽,无名相之风,不足以百官之率。向者老奴数言前事,实不是与太傅不和,想当年老奴与太傅及龙大将军同受先皇所托,后每每处事惟公而已,每见太傅筹划有不妥之处,必冒死谏言,由是忤逆太傅,此老奴虑事不周,以致皇帝有谤师之忧,今老奴得皇上点拔,醍醐灌顶,心甚悔之,还请皇上降罪。另则今太傅既托疾不出,皇上可降旨令其好生休养,不可轻出府邸,旬日派太医诊之,皇上今后可远之,一则免耳边聒噪之烦,二则可免臣民有对皇帝谤师毁誉之议。 皇帝听后连连点头。此时岑玲已换了侍卫装束,从耳房里端着食盒走了出来。 皇帝见岑玲端着的食盒放在了面前,微微皱眉,又把这劳什子端上来作甚。岑玲笑道,余禄走时交待过的,这是余公公开的药方,令在下服侍皇上一日三次用膳前饮之。余大公公见岑玲如此说便也笑道,皇上年幼时便体弱多病,夜里啼哭,不得安睡,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老奴由是开始学医,遍尝百草,终成就一方,为皇上专用,此药俱是养生健体,滋阴壮阳,益生延年之方,此中一味药,乃有熊国雪山出产,有熊国视之为国宝,极不易得。皇上自小便饮用此药,由是身体逐渐强壮,老奴十余年来伴君左右,今君王翩翩少年,老奴已是残躯暮年,但见得皇上英武过人,胜过先帝,也是甚慰此心耳。皇帝便说,可见阿父日夜劬劳,对朕有再生之恩,今进封国公,乃理所当然,可笑太傅再三阻之。朕观托孤三人,唯阿父全心为朕,今听阿父谈及朕幼年之时,以朕度之,封阿父公爵不足显,过些时日,进封王爵,朕方足以谢阿父。余大公公连忙道,不敢,龙大将军,赤胆忠心,为国身经百战,及国家栋梁也。今进封我为护国公,爵在龙大将军之上,老奴诚惶诚恐,汗流浃背,岂可遑论王爵,且王爵向来非宗室不可立,请皇上收回成命,且复再言。皇帝叹道,龙大将军军功在身,虽有功于社稷,但困龙滩一役,损我大夏国威,青壮男子,十损其三,我大夏十年来再无对外用武之力,税赋减半,国力大损,于国一大罪过也。 五 余大公公见皇帝有耻于困龙滩之败,遂言道,当年与有熊国之战,老奴受先皇所差,也曾在龙大将军帐下任监军。龙大将军果用兵如神,胆大心细,先是攻城掠地,也曾连败有熊国诸位大将。然世上终无常胜将军一说,龙大将军执意积前胜之威,欲轻兵速进,犁庭扫穴,而置老奴与诸将劝阻于不顾,然骄兵轻敌,终入敌之所设陷阱,兵败困龙滩。若无老奴护住后军,使其不得冒进,几至全军覆没。后老奴遣使入有熊国,上下周旋,终得有熊国国君网开一面,放我将士得归。皇帝听后叹道,阿父向者言之此事,朕每闻之鲜有今日之感慨也。朕前与诸王兄议此事,深恨龙大将军误先帝所托。也有数任御史弹劾龙大将军,均遭太傅及先帝老臣奏请袒护之。朕念龙大将军戎马半生,可功过相抵,困龙滩一役后,又身染痼疾,再无掌兵,后又长年卧床,如无油之灯,故不肯加罪也。余大公公见皇帝如此说,也解劝道,陛下真乃仁慈之主也。 皇帝服好药嗽完口说道,阿父此方甚好,然近来服之,不知为何身体燥热,口苦喉甜。晚膳后,精气亢奋,终夜无倦意,及至天明。阿父试为朕解之。余大公公问道,皇上近来驾驭身体的能力如何?皇帝点头兴奋道,强于旧年。余大公公乃笑道,若此,则是身体已自强健,可抗外邪之兆也。老奴此方,原为调理皇上身体之阴阳平衡所配。须知阳刚阴柔,阴阳之理也,然皇上年幼体弱,风寒外邪侵入体内,引起阳亢而御之,阳之过盛,则阴柔至衰,阴柔衰至极点,则奋起抗之,故而又阴盛阳衰。阴扬则阳抑,阳刚则阴虚,如此循环,阴阳互损,此透支龙体之争也,不可不调理之。老奴此方,即扶阴而抑阳,使之可御外邪即可,不欲使阳之过盛,引起阴阳互损。此药虽好,然终不能袪除症状之根本,药力只是维系身体抗衡外邪,使之不可侵,然也无力除之。欲除之症状之根本,须是皇上击射嬉玩以健身固体乃是正道。今观皇上体态轻盈,脸色红润,自是龙体强壮,外邪祛除所现也。今风邪祛除,如外敌自退,此药既然抑阳扶阴,刚龙体内如外敌不现,阴阳如兵士同室操戈,便使得皇上身体不免阳盛,以至喉甜口苦,过些时日,皇上即可停药,不出旬日,此症自消也。皇帝听后大为感叹,阿父医术精妙,非凡人智力可解之,朕深为折服。古来圣贤皆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阿父既为良相,也亦良医,盖古今第一人也。余大公公听后不禁面有得色,忙道皇上过誉了。 岑玲撤去药盏,太监摆上膳食。案上除一坛美酒皇帝交待未撤之外,余皆撤走。案几上摆满了十几大小盘子,有口蘑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炖肉、炖肚肺、肉片炖、黄焖羊肉、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山药、炉肉炖、羊肉片川小萝卜、鸭条溜海参、鸭丁溜葛仙米、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等诸多馔肴。 皇帝唤余大公公,阿父许久不曾陪朕一起用膳,今可来同席。余大公公只道,不敢,老奴已在外间用过早饭,皇上且慢用,恕老奴不能陪也。见余大公公执意不从,皇帝便命岑玲斟洒一爵,赐于余大公公。余大公公辞道,请皇上体恤老奴,老奴今年事已高,且又有公务在身,恐酒醉误事,实不敢饮也。岑玲笑道,此酒乃西域进贡,中原罕有,乃以西域特有之果名曰葡萄所酿,味甘而涩,饮之不醉,且唇齿生香,久而不去,公公试饮之。余大公公固辞。岑玲再道,余公公不闻张昭诸葛恪故事否?余大公公乃大笑,果蓝田生玉,真不虚也。乃接杯视之,见酒色鲜红如血,嗅之微酸,乃啜一小口,如饮溲水,不觉眉头一皱,乃放之不饮。 皇帝见余大公公不饮,颇为不乐,全无食欲,对岑玲所挟菜肴皆以摇头。岑玲笑道,皇上这般吃饮可谓无趣也,可叫人歌舞,以助雅兴。皇帝摆手,乐工舞伎,观之如读四书五经,按部就班,无趣得很。岑玲顾转星眸,献计道,微臣观余大公公所带随从二人,豹眼虬髯,虎体熊腰,皆雄烈之士,可叫二人舞剑,皇上观之如春蒐冬狩,必有险趣。皇帝听岑玲如此一笑,拊掌大笑,对余大公公说道,阿父可使二人速来以剑舞之,朕若观得精妙,必有重赏。 六 皇上说完,岑玲便宣飞廉、来恶上得前来。皇上又令岑玲斟酒两爵,以盘托之,赐于飞廉、来恶。二人未得余大公公允诺,不敢擅接,故半跪不起,低头不语。 余大公公见此微微皱眉,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剑者,凶器也,示之不祥,不可令将士舞于君前。皇上听余公公由是一说,甚是不悦,垂首默然饮了一杯酒。见皇上不悦,余太公公正自思忖如何化解眼前窘迫。此时龙谦走到飞廉面前说道,龙谦一介书生,今见飞校尉武力高强,甚是仰慕,愿以手上三尺锋,与阁下对舞,还望不吝赐教,指点一二。说罢傲然对视飞廉,并无退意。飞廉见龙谦挑衅,眉发倒竖,不觉紧握腋下的宝剑。皇上听到龙谦如此说,高兴地笑道,妙哉。斗舞不可不有彩头,朕赏舞胜者雕弓一张,镶彩珠宝剑一把,金五锭,锦衣一领。来呀,斟酒。岑玲眉飞色舞地慌忙斟酒举至飞廉面前。飞廉单手握杯,以目视余大公公。余大公公暗道,今日之事未毕,不可驳面,使之不悦,且容你几日。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飞校尉领旨。飞校尉可小心,龙护卫乃当朝大将军龙大将军之子,武艺超群,智勇双全,不可小觑,当全力以赴。飞廉低头道诺。余大公公又道,皇上恁偏心,此等美酒,怎可单赏飞、来二校尉,不赏龙大将军之子。皇上大笑,阿父说得有理,朕偏忘记了龙爱卿。亲斟一杯,递与龙谦。龙谦谢过一饮而尽。见龙谦饮过酒,余大公公笑道,飞校尉,龙大公子既然豪情万丈,且放一放杯中酒,领教完龙大公子,待龙大公子胜过后,再以酒陪罪不迟。飞廉又道诺,放下杯中酒,站在庭中间,拔出鞘中剑来。龙谦更不多说,举起剑来便刺。 二人你来我往,挑砍刺撩,急舞于庭前。飞廉仗自己身穿铠甲,全然不惧龙谦剑锋,又因身体粗壮,并不躲闪。待龙谦剑着身上划拉之际,乃从容举剑格之,陡然发力,将龙谦手中剑远远荡开。荡开龙谦宝剑之时,再举剑猛砍之。龙谦急用剑回挡,几被飞廉所用之力砸得胳膊酥麻,手持之剑,几乎脱手,所幸龙谦身体灵活,急朝一边躲闪,借以卸去剑上所着之力。几个回合下来,龙谦知对方雄壮,又着盔甲,不可力敌,乃仗着步伐灵活,周游飞廉左右及身后,寻隙击之。飞廉身材高大粗壮,转身缓慢,见龙谦专寻自己腋下刺过来,乃有意避之,龙谦剑在左,乃阖左臂,以右手剑劈头猛力砍下,龙谦剑在右,乃阖右臂,以剑交左手,同样用力砍下。如此反复,方法简单,并无精妙可言,却招招毙命,令龙谦不可不躲。如此多个回合过后,龙谦被飞廉剑锋所及,头发散乱,衣衫破损,几无还手之力。反观飞廉,却无剑刃近身之忧,因怕皇上责难,将龙谦迫开之后,并不追赶。否则龙谦虽无亡命之忧,但负伤挂彩,也是难免。 一盏茶的功夫,皇上拊掌笑道,飞爱卿可停也。卿乃久战沙场之士,非龙爱卿书房之伍可比。飞廉龙谦二人见皇上叫停,乃罢手分立两侧。皇上命岑玲将所赏赐物件用盘托于飞廉面前,岑玲将盘高举过顶,托举过去。飞廉谢过,乃将酒饮尽,将所配带兵器卸下,先将锦衣罩在铠甲上,又把皇上赏赐的雕弓和宝剑配带上,然后上前施恩。 来恶见自己并无赏赐,却饮完酒,上前奏道,臣自边战一来,略有微功,今观飞校尉舞剑得赏,乃感皇恩激荡,臣自不才,诸般兵器,也是舞得精熟,请皇上考量。 七 皇上大笑,说道,知来爱卿武艺纯熟,勇力过人,今龙谦新败,余者皆手无缚鸡之力,但不知谁可匹敌?愿与飞爱卿共舞。说着以眼视岑玲。岑玲笑道,诸人皆无来校尉之对手。若来校尉一人单舞兵器,犹如一人着棋,睹之不解其趣,况舞枪弄戟寝宫略小,偶有失手,恐惊吓到皇上。我有一计,可让皇上一睹来校尉风采。皇上说道,啰唣甚多,快快道来。岑玲娓娓道来,臣闻外间有幻术者,人将绳索捆其手脚,塞其耳口,罩其双眼,锁于笼箱,以一炷香时辰为准,令其自脱,遁于无形。不知来校尉可行此术否?余大公公笑道,皇上有所不知,此等小技,乃障眼法而已。来校尉沙场死士,岂可效江湖术士之流乎。来恶自矜勇猛,昂首回道,如江湖术士遁于无形,其始幻术,臣始不能。然区区绳索笼箱之物,量不能困厄微臣,皇上雅兴正浓,臣愿试之。皇上听后大喜,阿父切勿再出言阻之,今朕急欲睹之,既不能遁于无形,也要观来爱卿如何自赎。说完急吩咐左右,取绳索箱笼之物。 余大公公见皇上金口已开,自己不便再言阻拦,然今日之状况,甚不同于自己平日操纵,且皇上左右新晋几人,撺掇君上,诸多碍手,应欲去之。余大公公心下沉思之际,颇多不安,心中诸忧,暗暗涌来,但觉胸塞。众太监见余大公公半晌不语,乃纷纷搬来物件。来恶解甲脱盔,背负双手,任太监们将自己手脚捆缚,罩眼塞口。 此时,只见余禄手持诏书,自外间趋步走来,欲待启奏,皇上兴趣正浓,摆手制止,余禄更不言,乃双手捧诏书,站立余大公公身侧。余大公公问道,余禄何姗姗来迟?余禄躬身说道,回义父,吾去含元殿取皇上御笔亲书进封义父为护国公之诏书,又在外间同余检责使就进封大典一事商议,后又去了尚衣监检视义父大典所穿礼服,故来迟了。余大公公听余禄如此说,稍觉心安,疑虑顿释。乃说,些许小事,何必亲劳,服侍皇帝左右,乃是大事,此后切不可远离。余禄连忙道是。 只见诸小太监,手忙脚乱,多时才将来恶捆缚安定。皇帝急躁,惟恐缚之不紧,乃亲自上前,检查一番,方令来恶曲膝缩首,将身体侧卧于笼中。岑玲亲自上锁,将钥匙随身收起,后徐徐燃起了一炷香。 香燃之际,龙谦站在飞廉对面,以目怒视之。飞廉知龙谦犹恨败己之耻,心中正自窃笑龙谦何太小鸡肚肠,忽觉腹部绞痛,正欲张口,不觉额头汗如雨下。飞廉强忍巨痛朝龙谦望去,只见龙谦嘴角渗血,摇摇欲坠,然寒眸凝视自己,面带冷笑。 皇上拍手扫视一周,以身挡住余大公公目光,对余禄说道,可对阿父宣旨矣。余禄心中一凛,脸色稍变,乃缓缓解开诏书绶带。余大公公大喜,连忙俯身跪下听宣,只听见后面叮的一声,背部震痛。余大公公急抬头,看到一脸惊愕的岑玲手持长剑,站在背后。 余大公公回首看着痛得跪在地上的飞廉,再以目视酒爵,徐徐言道,洒家也曾沙场鏖战,刀光剑影,犹自不惧,量尔等小子,岂吾敌手?飞校尉此状,乃酒有毒乎?岑玲未料到余大公公竟身穿软甲,一击未中,正骇功败垂成,见余大公公犹不慌乱,乃据实言道,此酒无毒,然此爵已于毒液中浸泡数日,斟酒速饮之,则毒性尚浅,不可害之。沥酒浸之,毒性乃缓溶于杯中。知公公素日小心,必不能饮,乃为公公护卫所备也。 余大公公冷笑,尔等乳臭未干,不足以成大事,今蛊惑皇帝,假借天威酖杀殊勋,其罪不小。想我余恩,自小入宫,四十多年殚精竭虑,辅助两朝,自先皇在世,诸王争储之时,力阻群臣,拥戴皇帝,克承大统,后几凭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宁境安民,为大夏立下不世之功。今日之事,令老奴寒心,不知皇帝作何解?皇帝冷然答道,公公岂忘荥阳王之事乎?汝既勋臣,当知忠贞不渝,乃是本分。汝位极人臣,只在朕之下,朝野内外,诸臣民先拜汝,才拜朕,擅权干政,卖官鬻爵,朕可以忍。何敢私洽藩王,窥伺宗庙?今念汝殊贵在身,荣极一时,速自刎也,朕念君臣一场,父子之名,可留全尸。余大公公听皇帝如此说,知事泄,乃黯然说道,皇帝虽是成年,孰多己见,皆无周全,况世事纷扰,颇多险恶,岂一少年可极辨乎?今诸事不听洒家,洒家为国家千秋万代计,乃出此下策。事亦至此,你我恩绝矣。说完乃冲外高呼,裘校尉速至。只听见外间顿时刀剑响起,叱喝不断。 余大公公乃回首,对楞在一旁的余禄说道,余禄速速读来,吾欲知此小儿何言罪于吾。余禄乃定神,缓缓展开诏书。此时岑玲忽举剑向余大公公脖子砍去,余大公公面带冷笑举左臂格去,伸右手忽扼住岑玲喉咙。说道,岑飞骑尉欲寻死……言语未尽,寒光闪处,余禄从诏书卷轴里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余恩的颈部。余大公公缓缓转过头来以极不相信的目光冲余禄道,吾待汝不薄,吾儿如何背我?余禄脸色稍定,洒家姓谢,公公何以以子唤之。皇上已以汝位与我,洒家自是官家人,与汝何有背叛之名?余大公公不禁大笑,然又负痛喘息,口鼻呛血,强自挣扎又与岑玲说道,洒家与汝父共事三十余年,汝父亦多赖我提拔,何敢弃我?岑玲一击未中,又被余恩所扼,正自呼吸困难,见余禄得手,余恩右手一松,忙挣脱跳在一旁,复附耳笑道,何言相弃?前者家父以千金赠汝,欲与吾讨职中郎将,汝既受我金,何将中郎将之职授与他人?余大公公乃仰天叹息,余洋误我。余禄慎为之,不可歩我后尘。岑玲更不待其多言,以剑枭其首。 远观余大公公被枭,飞廉咆哮而起,欲对皇帝击之。皇帝起身厉声喝道,常玉、凌锋何在。只见寝宫角落里醉卧的四名太监一跃而起,速将飞廉围起。皇帝命曰,击杀可也。乃不多言。谢禄岑玲守护皇帝向寝宫后耳房退去。飞廉欲待迫近,却被常玉掣住左臂,凌锋按住右臂,蓝元抱住左腿,白顺拖住右腿。飞廉虽勇猛过人,然毒药发作,腹部肝肠寸断,疼不可言,竟无力奋起。一旁跃起先前倒地的龙谦,持剑便刺飞廉,剑锋贯喉而过,将飞廉钉在地上。后疾奔寝宫后,披挂而出。 外间黄凌所带数人正自同裘同所带侍卫苦战,人力甚少,渐接不支。 裘同所带兵士,皆是余恩亲近之人,听余恩里间大呼,欲奋勇向前,冲进寝宫内。然终惧皇帝身边侍卫,不可轻伤,又不知余恩所唤何事,遂兵器相对,僵持不下,直至飞廉咆哮,才知事急,乃奋力扑杀,冲锋向前。裘同只身争先进得寝宫,看到飞廉被剑钉在地上,余大公公身首异处,不禁放声大哭,目眦尽裂,誓言必报此仇。裘同所带兵士,砍伤黄凌所带几人,终于冲得进来,见此情景,皆抚尸大嚎。 此时皇帝着天子服,自耳房内缓缓走出来,黄凌、龙谦等人皆持剑环侍四周。皇帝缓视庭前,后以目视裘同,龙谦护在皇帝身前问道,尔等欲弑君乎?裘同乃半跪泣道,臣下等人自不敢,然余公公待微臣等有如父子,前日尚闻陛下欲进封公公为护国公,何今日杀害忠臣,自毁柱石?龙谦说道,余恩擅权干政,欲与荥阳王谋朝篡位,罪在大逆,今已伏诛,何谓忠臣?裘同说道,今余公公尸骨未寒,陛下不言,恐无公证。陛下被近臣所惑,戕杀爪牙,迫害忠臣,臣下着始寒心。言毕起身,率众向皇帝逼近。皇帝乃道,汝欲朕何为,才肯罢兵。裘同以剑指向岑玲、丁啸、常玉、凌峰等人说道,此等妆扮,近乎妖也,非常人所及,想来陛下必为此等小人所惑之,愿击杀此等宵小之徒,夷灭三族,可告余公公在天之灵,也为朝庭之福。 龙谦持余恩首级乃向众人说道,吾乃骠骑大将军之子御前侍卫龙谦是也,诸君听我言,皇上知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尔等先受余恩蒙骗,欲为虎作伥,助荥阳王谋反,此乃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幸吾皇英明,事觉先发,今元凶已诛,除荥阳王之外,余皆不问。众将士皆有家眷在京,今欲行弑帝之事,罪在诛九族。行事若成,则天下人共击之,事若不成,枉自送命,祸及九族。余恩往日有恩与诸位,然国法难容,今已伏诛,将士思往日恩泽,乃舍命为之请命,此真义士也。诸君若弃戈谢罪,骠骑大将军愿以合族六百余口作保,一者愿乞皇上将余恩风光大葬,以慰追随之士,二者乞皇上赦今日诸君之罪。诸君若从龙谦所言,龙谦与诸君必肝胆相见,若欲不从,不听吾言,龙某愿以身殉职,以命相搏,誓死保护皇上。言尽于此,诸君三思。说完迈前三步,横剑视之。黄凌等人见状,皆奋勇向前,列阵于龙谦身后。 裘同身后诸人,素仰大将军之名,今见其子,气贯长虹,势不可挡,乃顾盼窃语,迟疑不定。 皇上见此情开口道,众爱卿过往今日之事,皆毕于此,众将士在此者,皆列侯位,封妻荫子,若执意不从,则朕誓与万民共击之。 裘同回首,扫视众人,见众人有退缩意,厉声喝道,大丈夫生死由命,诸君皆受余公公再造之恩,安享富贵多年,皆以性命委之,奈何今日犹豫不决,不报昔日之恩,乃惜死乎?有胆大者说道,裘大人此言甚谬,吾等追随大人多年,先是大将军部曲,后才遣调余公公所属。若说报恩,必先报大将军之恩,今遇大将军之子,奈何未报大将军之恩,欲先与其子为敌乎?况今日之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人向来果决,何今日不识时务,执迷不悟,欲置五十位部下性命于不顾。说罢弃剑于地,跪俯一旁。 裘同征战多年,见众人已有离心,知今日胜负已分,大势已去,乃仰天叹道,裘同一生,追随公公多年,富贵荣华,皆仰公公给之。今既不能为公公复仇,也不能任部曲枉送性命,且将自己性命随公公去也。说罢乃用剑向颈上抹去。龙谦眼疾,飞驰向前夺下剑来。说道,裘校尉此言差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大人所享富贵,皆以皇上所赐,岂谢一宦者?裘同剑既被夺,失魂落魄瘫坐地上。所属将士,见首领如此,皆弃戈抛矛,跪于庭下。 庭前的箱中,此时嘭嘭地响起声来。众皆大惊,相顾失色。 八 听得箱中响声,岑玲乃用脚踢了下箱子。大笑道,几将汝忘记矣。此箱中乃豕犬也,可弃之池水,令其遁于无形。乃令人抬起,就寝宫外的清波池中沉之。 皇帝抚慰众将士一番后,众人皆谢罪退与殿门外侍立。皇帝密曰龙谦,卿今欲用众人,奈众人虽降,其心未服,若中途叛之,朕与众爱卿等,皆为齑粉。龙谦说道,今日之事,吾君臣皆如羊入虎口,不拼则退无归路,不发则坐以待毙。今彼若不降,我等早已性命不保,彼既降服,可知其心在君。且我等内无所恃,外无所援,天赐众死士归服吾皇所用,愿陛下勿疑之。若疑之不用,彼则散去,若再聚归逆贼处,如我之去薪,敌则添柴。故不如临险不顾,聚众舍命搏之,彼既肯为我等驱使,则成逆贼敌人,何敢反复。裘同忠义之士,世之虎将,部下皆诚服之,陛下宜善言抚慰,聚众心为君所用。皇帝听后乃点头称善。 龙谦将裘同带到皇帝面前,皇帝推心置腹,好言抚慰,裘同乃稍安。一旁龙谦请任裘同为左监门大将军,逆贼余恩所辖兵士,皆归其统制。皇帝准奏。裘同跪谢曰,誓死效忠陛下。 龙谦见裘同伤悲渐止,乃说道,今内宫稍定,然北衙任由余德、余洋逆贼掌控,其众数千人,皆为先皇所遗精锐之士,若被余洋逆贼挑动,鼓噪来攻,则陛下危矣,裘将军深知北衙虚实,可有计策擒之。裘同低头说道,惟皇命是从。龙谦知彼新降,不敢擅言。忙说道,陛下已委任将军为南衙将军,既视为股肱,今吾皇内诛谋逆外安朝臣,出入宫掖涉险临难,已将万金之躯社稷江山,皆托于将军双肩,今将军何有他疑? 裘同跪拜道,臣谢罪。为今之计,陛下可令近侍各领太监数十名,紧闭四处宫门,切不可令宫人进出。臣与龙侍卫速至南衙,取得兵符,将南衙侍卫聚众可得三千人,急奉旨攻逆贼余洋及北衙将军所辖两千余众。北衙将军余德,乃逆贼首凶之侄,其贪污索贿,巧言令色,御下无方,并无统帅之才。彼一无所备,二无师名,一战即可擒也。黄凌等人点头称善。 龙谦说道,将军好计,此计虽十拿九稳,然行之过缓,稍有差池,功亏一篑。今宫内诸多太监宫女,皆出自逆贼余恩父子之手,今首凶虽诛,余孽必惧连累,偶有胆大者,犯险报之,使之有备,则铲凶多费时日,徒损将士。皇上可令黄凌携旨去南衙取得兵符,后领兵至北衙会同臣与裘将军。臣与裘将军携诏速至北衙,相机行事,监察其变,不令有备。待黄凌领南衙兵马到来,内外携手,可成大事。 皇帝说道,此计甚妙,如鼓火燎发,不伤皮肤。众将士皆朕之子民,岂可不惜恤乎? 裘同赞道,陛下爱惜将士,臣自感激不尽。龙侍卫深具乃父之风,臣下深自佩服。然南衙皆逆贼心腹,逆贼经营多年,死士爪牙众多。黄侍卫此去,若彼不奉旨,奈何? 黄凌说道,裘将军可与所辖五十名侍卫与臣,彼统领见臣所带侍卫皆前逆贼心腹,必无所疑。臣可就计击杀统领,取兵符宣诏,大事可成也。 裘同点头称善。 龙谦说道,今计划已定,可依计行之,不可拖怠,须知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矣!诸君肯用命,大事半日可定也。 皇帝说道,今事已至此,赖众将士用命,朕即刻手诏,几位爱卿持诏行事,若遇违逆,可自行诛除,不必奏报。众将士皆诺。 言罢令谢禄速去招众太监齐聚听命。皇帝乃手书诏书。 须臾,黄凌领裘同所辖侍卫出朱雀门,冲南衙而去。裘同、龙谦只带数名兵士,出玄武门,飞马奔向北衙。常玉、凌峰、白顺、蓝元分带数十名太监,紧闭四门,不令有人出入。岑玲带其余侍卫,同谢禄守护在皇帝寝宫门外。 寝宫内,皇帝孤身,内心忧焚,来回度步。 九 黄凌携带圣旨与兵符率侍卫往南衙。行进间刚刚劝说裘同的侍卫高凉见黄凌脸色沉重,说道,今黄大人进南衙,如何行事?黄凌说道,正筹措无策,不知高兄有何良计。高凉说道,今皇上不遣裘将军,乃遣黄兄至南衙,实乃疑裘将军不忠也。裘将军不争,乃明上意,故不辨也。今兄弟无计,倘众兄弟里有良谋者,当下也不敢言。黄凌笑道,高兄此言不可第三人知也。吾等深荷皇恩,惟君命是从,生死相随,若有差遣,俱以命完之,犹感惴惴。怎可出言指责,妄揣圣意?高凉知失言,忙道,黄大人责怪的是。还望大人遮掩,勿与他人知兄弟今日之言。黄凌大笑说道,你我自家兄弟,自当担待,然今事干系重大,千钧一发,还望不吝赐教。高凉说道,南衙四卫,左右监卫统领皆余洋心腹,南、北、东、西四卫中,东卫统领薛霸乃黄兄表亲,西卫统领林奔与东卫薛霸乃生死之交。今黄兄主动请缨来南衙,必是早已有备。黄凌笑道,高兄料事如神。虽今有薛霸、林奔二卫相助,然若刀兵相见,仍难敌其余四卫。高兄久在南衙,今此事必有高见,愿闻其详。高凉说道,南卫乃裘将军之友、北卫是兄弟至交也。今可矫制令六卫统领进衙司议事,黄兄可就计行事,区区左右监卫统领皆可擒也。黄凌说道,高兄果然胸有城府,天赐吾兄于我皇成就大事也。今事完毕,必奏请皇上,重赏高兄。高凉见赞,面有得色,连道不敢。 黄凌进得南衙,轮值左监卫统领余冰问道,黄兄所来何事。黄凌乃晃晃手中圣旨笑道,余公公在寝宫同皇上言语甚欢,特命我携旨待众统领汇齐乃宣。还往余大人遣人往至各处将统领招至衙司。余冰笑道,黄兄乃皇上近臣,朝夕不离左右,此等跑路送信小事,何费贵步。说着以目视高凉,高凉说道,老余今日何罗唣?公公交待于我,黄公子自家人也。因怕余兄等诸位慢待,且叫我等跟随,此乃有意显赫黄兄是也。今公公正与皇上商议进封之事,少不得几位统领也有赏赐,老余快谕令几位统领汇齐可也。吾等事毕还要回公公话。余冰知余洋提携黄凌进宫之事,心说这小子爬得够快,这么快成了皇帝眼前红人了?又见余恩近侍亲言,虽觉不妥,也不再言。忙对着黄凌道不是,又急急派人去向各部,催促众统领来衙司议事。 稍顷,其余五卫统领,俱来到衙司。右监卫统领余霜乃问东卫薛霸、西卫林奔,今义父招我等议事,汝等何故点齐本部兵马,汇聚于此?薛霸说道,今公公近大封之日,吾等应处处小心,事事提防,不令有变。余霜大不以为然,薛兄过虑,今中外掌兵者皆吾兄弟之人,朝中勋贵,皆出我父之门,今内外一戚,上下同欲,何人敢起事?林奔说道,余兄所言极是,吾等这就散去兵士。余霜笑道,林兄何必如此,今既已至,又令散去,兵士必有怨言也,可令尔等候于衙外。待皇帝旨意宣毕,义父必有赏赐于众人,其可奋众心也,何令众兵士扫兴而归。林奔笑而乃止。 高凉见众人齐至,笑道,诸位统领,今公公与裘大人尚在宫里,皇上有旨,公公特命户部侍郎黄大人公子前来宣谕,各位大人还请速速接旨。黄凌乃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站起说道,诸六卫接旨。说完欲解开圣旨。六位统领,慌忙跑于庭前,俯首跪于地上。 众人刚跪定,高凉已与数名侍卫冲上前去,抽出刀来直往左、右二监卫统领余冰、余霜砍去,余冰不待出声,当场殒命,余霜因往日和高凉有怨,故有意高凉动作,忽见有刀冲他斫来,急脑袋一歪,肩膀被砍,乃急起往外冲去,边跑边喊,高凉谋反。高凉哪容得下他走,领众侍卫急急上前,将余霜砍为肉泥。余冰近侍几人跳起欲持兵刃夺路而逃,却纷纷被众侍卫杀之。衙外有奔走呼号者,皆被东卫、西卫所执。 余者统领,匍匐在地,目瞪口呆。黄凌乃宣旨,今逆贼余恩伏诛,余冰余霜从凶服法,余皆不问。其余四卫乃山呼万岁。黄凌令林奔同高凉带人寻找当值余冰亲近之人,皆勿问斩之,自己乃同薛霸寻得兵符。 俄尔,二事俱毕,黄凌合兵符,令高凉统左前卫,高决领右前卫。因惧余冰余霜亲近之人逃离奔向北衙报信,故留薛霸部守南衙,急急点齐军士,驰马奔北衙而去。 十 裘同带领四名侍卫驰马进了北衙,衙司将军余德迎接出来问道,裘兄不在义父身边,来此作甚?裘同回道,公公与皇帝在寝宫议事,稍后既来北司,特遣我先到此处候着,乃令我通知贤昆仲,务必在此处等候,有要事相商。余德说道,家兄清晨尚在北衙,后去荥阳府办事,不知义父有何交待。裘同笑道,余将军还是去荥阳王府请回余检责使。公公只交待吾等一行务必在此处等候,余将军还是等他老人家来过交待。余德不疑,连忙差心腹速去荥阳王府请回余洋。 余德请裘同堂上就座,献茶后问道,裘兄手下一兄弟手捧锦盒,不知乃何物。裘同笑道,此公公交待赏赐贤昆仲之物,先令我随身携带至此,此中何物,容兄弟卖个关子,待公公到时,自会谕晓。到时许叼扰余兄几顿酒饭。余德听后哈哈大笑,区区粗茶淡饭,只要裘兄赏光,吾当足备之。义父高升,我等皆随荣进,难道会让裘兄一人滞步不前?裘同笑道,彼此彼此。 余德所遣报信之人飞马跑进荥阳王府,门人等熟识北衙之人,不等通报皆放进去二门,二门通报里面。王府内长史崔斯正与余洋密议,听得门外通报,说是乃余德请之急回。余洋赶忙辞别崔斯,携众侍卫策马往北衙而来。行至半路,忽被人冲撞上前扯住马头。余洋正待发怒,急视之,见是南衙余霜心腹,乃惊问,汝何故蓬头垢面,身带刀伤?余霜心腹哭道,今薛霸、林奔不知何故,带兵围攻衙司,左监卫已被害,右监卫尚被困南衙,请大人速速带兵救之。余洋大惊,二人何故为之。余霜心腹回道,先是皇上身边人携旨招各统卫首领,不知何故欲斩杀左右监卫。余洋心中一凉,刚欲拨马奔南衙,思忖一时,乃仰天叹道,事泄矣,不知能否救吾弟。乃率众重朝北衙飞奔。 余洋至北衙,见门口甚无动静,乃问门人,谁在厅里。门人答曰,只裘大人带几名侍卫。余洋乃心定,顾左右说道,进厅里,非北衙之人,勿许言语,尽可斩之。众问其故,余洋叹道,义父危矣,可速救吾弟急去。 北衙厅内,裘同与余德相言正欢,忽听到衙前人喊马嘶,乃向捧锦盒之侍卫招手,又同余德说道,现可观公公之赏赐也。侍卫捧盒上得前来,余德也侧首过来,笑道,吾心甚急也。 只听见厅里脚步慌乱,刀剑齐响,余洋已冲至厅门外,见之疾呼,吾弟不可。余德一听,急急往一旁躲闪,只见一束寒光,擦脸而过。龙谦见一击不中,立即如影随形,手持匕首迅速追之。余德乃绕庭疾奔,急急躲闪。 裘同乃从盒里揪出余恩首级,高呼,奉旨诛贼,今首凶余恩谋逆已诛,只拿从犯余洋、余德,余皆勿问。余洋、余德定晴一看,果然乃是余恩首级,皆大哭。高喊,裘同小儿,今弑吾父,此仇不共戴天。乃率众追杀裘同等四人。裘同、龙谦人少,乃急忙边战边走,向衙后一哨塔退去。二人爬向塔顶,所带随从,尽皆被杀,只楼梯窄小,追兵人多却不得过。裘同苦笑对龙谦说道,今日吾与龙兄即刻殒命在此。龙谦说道,大丈夫身受皇恩,以死效之,夫复何求。 见众人将哨塔围之甚紧,又将箭急急射上来,裘同乃将余恩首级,抛之地下。冲下面喊道,吾等南衙北司,皆皇家亲卫,疆场兄弟,迫之何急也。况我等只应忠于天子一人,今余氏谋反,关我等何事,汝等欲效命余氏邪?北衙之人,见地上滚动之首级,确系余恩,又见喊话之人,系余恩侍卫首领。众皆骇然,纷纷闪开丈余。 二余见众人不肯上前,急令亲随急攻之,余洋亲自搭箭,朝裘同躲去。稍顷,裘同与龙谦皆中箭,裘同支撑不住,从塔顶滚落下来。 十一 见裘同滚下檐阶,龙谦乃纵身跃下,持剑回护裘同。众人中有识得龙谦者高呼,此乃大将军之子,勿害之。围者闻之有数十人,纷纷跳开。二余急急持剑来刺,忽被背后亲随之人拦住大呼,大人不好,外间正有兵士赶来,衙司已被围困,我等亦速离之。语罢,外间众人呼,奉旨诛逆贼,余洋、余德,余皆勿问。二余闻之,不及细询,乃率领亲随,跃马从衙司后门杀出。 黄凌带兵进来,闻二余逃逸,一边救护裘同、龙谦,一边乃遣人追之。稍定,待北衙四卫将士齐聚,黄凌宣旨曰,封裘同轻车都尉,任左监门将军,统领南衙六卫,授黄凌骑都尉,领北衙中候,统北衙四卫,除首犯余恩及诸余死党即刻诛除外,余者仍掌原职,皆宥原罪。众皆山呼万岁,罗拜庭前两侧。黄凌将南衙所率兵马,皆交与裘同掌领。 北衙新定,恐人心思变,裘同、龙谦、黄凌相商,黄凌乃坐镇北衙,调二卫随龙谦统领,即刻回皇宫护卫。裘同乃拨高凉部众随龙谦护驾,自己不至南衙,仍亲率兵马,急急追赶二余而去。 余洋纵马飞奔至荥阳王府,不等入报,策马只身入内,只奔王爷书房。长史崔斯正带着小王爷厮玩,见余洋鬓发披散,步履散乱,乃问,余兄何故狼狈如此?余洋不及细说,只道崔兄勿多言,速带王爷随我逃之。崔斯大惊,知谋事不周,计划已泄。慌忙抱起荥阳王,至门外翻身上马,随余洋奔城门而去。 皇城南门值守武骑尉余铭见余洋率二十余众,头盔歪斜,衣衫不整,刀剑出鞘。乃问道,兄何故行色匆匆?余洋乃策马上前密道,可随我速速归羽林将军陈朝处。余铭大惊,急命人开门,说道,今奉制随余大人出皇城外缉贼,愿随者重重有赏。众人不知是计,乃高呼愿随。于是随余洋出城者百余人。 裘同追之荥阳府,见王府诸家人皆惊骇原地,细问,知长史崔斯已掠王爷出逃。乃留林奔一卫人马紧闭王府诸门并看守之,又遣人奏报皇上,乃仍领四卫追之。追之南门,见众守卫尽弃城门而去,惧各处城门有变,乃令南卫柯授速至南门,北卫象诚速去北门,紧闭城门,皆应机变之。并派人奏报皇帝,奏请令北衙黄凌率二卫值守东、西二门,自己则带二卫分至诸余府邸,尽皆戮杀。 龙谦回宫,乃分遣二卫众将士于常玉、凌峰、白顺、蓝元处增补,后乃孤身仍入寝宫内。此时皇帝闻报余洋逃出皇城外,乃抚胸大悦道,心腹之患,今除矣。龙谦说道,不然,今余洋捉拿不及,彼遁去必归羽林将军处,羽林将军素与余洋沆瀣一气,若彼再以妖言惑之,恐羽林将军带人来攻,可速速紧闭城门,不俟彼军速至。况今元凶已逃,其家眷犹在皇城,应速以治之,不令迨害。皇上乃省悟,又听裘同计,遣黄凌所辖一卫值守东门,又遣高凉一卫值守西门,令黄凌亲携一卫与裘同分至诸余家室,勿令其遁逃潜匿,以成日后所患。令薛霸除留二十名军士拱卫寝宫外,速出太极殿值守诸门,勿令百官出入宫殿。薛霸跪奏道,皇上身边几无人矣,若有诸余族人奋祸而起,枉自猖扑,臣自担心皇上安危,不敢遵旨。皇上笑道,爱卿忠诚,甚慰朕心。想老贼在时,朕命在旦夕之间,今老贼已除,助凶惶惶,皆思逃命,吾等诸将一心,勇士奋力,朕有何惧?薛霸乃领命而去。 又令龙谦带四名太监,携旨各城门处晓谕,并加以巡抚,以安众心。着谢禄携旨宣,户部尚书钱瑭,工部尚书卢庭,吏部尚书崔玖,刑部尚书王行,监察御史窦提等二十余位六部及御史台诸臣工进寝宫议事。 诸大臣在外殿久候余恩不至,正自猜疑议论间,又闻内宫人喊马嘶,不知其故,欲遣人问之,皆有谢禄所遣太监敷衍回。正不得其所,忽见南衙东卫薛霸率百余兵士,于太极殿诸门守住,不放出入。所宣诸臣又见谢禄宣旨觐见,不敢抗争,乃惴惴入内。 十二 寝宫外先春池,皇帝站在一艘画舫旁。见谢禄引众臣到此,便笑呵呵地说道,今阳光普照,春意盎然,朕这先春池,甚是景色醉人。朕本欲想出太极殿与众臣议事,转念一想,诸臣工勤于政事,昃晷忘餐,何不与此池上设一舫?朕与众爱卿等边畅游湖中,边商谈国事,此一池碧绿春水,湖边翠柳红花,皆尽览眼底,岂不快哉。今朕已令人在画舫中摆下酒馔,来来来,众爱卿随朕上画舫中来。国事之余,朕欲与诸爱卿把酒言欢,君臣同乐,方不付这盛世光景。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所行何为。工部尚书卢庭,忙带头跪谢道,臣等万幸,逢盛世明主,皇上体恤臣等,深感隆恩深重,臣敢不鞠躬尽瘁,以报皇上。众人也忙叩谢。皇帝大笑,启跸先登得画舫,众臣等陆续上得画舫来。见众人都上得画舫中,岑玲忙命开船,太监拨开桨,将船向湖中心荡去。谢禄带几人,划只小船,跟在画舫后边。 画舫中设一桌,桌上列一锦盒,并无酒馔碗筷之物。诸臣甚是疑惧,皆站立两侧,不敢入座。皇帝上首坐定,脸上不悦地问道,酒馔为何还未摆定。岑玲笑道,皇上勿急,待臣先为诸位大人上得一大菜,再上酒肴不迟。岑玲上来走得桌前,缓缓打开锦盒,露出血淋淋的一颗脑袋。众人慌然看去,识得是大公公余恩首级,皆魂不附体,跪列两侧。 户部尚书钱瑭战战兢兢地问道,此乃余恩首级,臣等着实不解,吾等有罪,吾等该死,尚祈皇上明示,让臣等死个明白。岑玲笑道,皇上既未降罪,钱大人也不必急着认罪。今逆贼余恩联合荥阳王,欲密谋起事,幸被吾皇发觉,先行诛之,事发仓促,未及通晓诸位大人。今首恶既诛,从犯皆在抓捕之中,皇上乃晓谕诸位大臣,待众从犯归案后,着有司审之,所有相关人等,皆细细地定下罪来,按律处之。诸位大人素来与逆贼来往亲近,颇不免有从犯助凶之疑。今皇上招来众位大人,皆因大人们忠君爱国,劳苦功高,不欲大人们过三司衙堂,受衙吏盘责之苦。若有什么过错,今皆可一一招来,皇上可酌情从宽发落,若是有意遮掩,蓄意周旋,后经查出,恐怕皇上也保不了诸位大人。 众人听得岑玲言,皆匍匐皇帝脚下,均欲剖腹沥肝,力辩清白。皇帝乃仰天叹道,朕知诸臣工忠心耿耿,日月可昭。想余贼在时,况朕尚有旦夕祸福,对其逆党皆虚与委蛇。卿等皆惧余贼之势,力求自保,所行之事皆非本心,朕何曾不知卿等清白欤?然今逆贼余恩伏诛,从犯余洋等挟荥阳王逃逸,若彼窜至羽林军陈朝处,撺掇陈朝携三万将士来攻,则朕危矣。今皇城中裹甲之士不足四千,府库钱粮,仅撑月余,弓剑枪械,靡烂不堪,若彼交战,吾等皆无葬身之地。诸位爱卿皆国之柱石,朕之股肱,今可有良计,速速为朕解之。众臣听到皇帝如此言,皆缄其口,不复再言。 皇帝见此,遂起身至船尾。谢禄扶着,登上小船,径向岸边驶去。 众人有欲随皇上起身而去者,皆被岑玲持剑拦住。岑玲说道,诸位大人何不知趣?今余洋挟荥阳王至羽林军处,若撺掇陈朝来攻,杀伐之时,泥沙俱下,诸位大人与家室皆不保也。诸位大人皆有兄弟子侄在羽林军处,若彼来攻,则诸位有父子相杀,手足相残之灾。皇上招诸大人至,一者,皆欲保全诸位忠慈之节,不欲汝等与子侄兄弟刀兵相见。二者,诸位大人可尽快书信告诫汝之兄弟子侄,可令彼携余洋等首级来归,若完此功,善莫大焉。今日之事,应上下同心,休戚与共,若不听我岑某所言,则视之通敌,吾可先斩之,后诛其九族。 众臣见岑玲仗剑拦阻,皆乜视之。御史大夫王鱼见岑玲打扮妖艳,极具媚俗,甚是轻之,冲得前来,说道,汝之小辈,敢挡诸位大臣也?须知在场者,皆汝父辈中人,皆是国家栋梁,虽有过错皇上犹不敢轻言责罚,汝有何德何能,敢言戕杀?况汝虽是须眉,却身着红装,涂脂抹粉,搔首弄姿,欲以此迷惑天子,蛊惑圣心也。今有汝等小人在皇上近旁,此皆国之所患,民之所怨也。汝之所行祸国殃民之事,实是罪大恶极,又行阴阳颠倒之事,糟践父精母血,实是不孝,今又仗剑逞凶,欲害大臣,实是不敬。吾誓以一介残躯,与汝不忠不孝之人拼之。岑玲自不多言,待王鱼上来,持剑便刺,王鱼倒地,当场毙命。 众皆大惊,皆左右窃窃私语。岑玲面不改色,说道,下官已为诸大人准备下了笔墨纸砚,大人们书写毕,下官可令人于城楼四处射下,偶有人捡之,奔走相告,必可令众子侄辈知晓,彼既知晓,可将计行事,保全家室,以完大功。诸大人听之,乃俯案疾书,少则封,多则十余封。 待书信封讫毕,岑玲又呵呵笑道,诸位大人,岑某还有一事相求。今既防与逆贼交战,各处城门皆缺兵士,皇上令下官全城募青壮之士。青壮之士虽得,然国帑岁赋,皆为逆贼所窃,今虽诛首凶,抄其家宅,然所得甚少,料知其所聚国帑千万,皆屯之城外,欲为谋反所用。今外拒敌兵,吾等既不得逆贼所蓄巨资,所需钱帛,均无出处。现欲仰仗诸位大人捐资报国,望诸位大人以国事为重,不吝家财,待国家安静之时,下官必奏请皇上,请皇上重赏诸位大人,料皇上所赏必不负诸位大人之仰望也。众大臣无语,知今日之事,必不得善了,乃咬紧笔头,蹙眉凝思良久,方乃缓缓写下所捐物资。 岑玲揽得单子微微一看,见与自己所料相差甚巨。乃撇下单子笑道,诸位大人甚是小气。今户部黄侍郎公子黄凌正带兵抄检逆贼余洋处,吾今可去告知黄凌,速去诸位大人府邸,查查可有与逆贼余恩来往之物。众人皆大骇,御史窦提喝道,黄口小儿,吾等国之朝臣,岂容汝一再辱之?须知汝父同吾等皆为同僚,吾众人千丝万缕,岂汝父自净乎?岑玲不语,往画舫后处,跳进一小舟。众太监也纷纷毁桨而走,跳上小舟。画舫乃横之湖心,停之不进。 岑玲冲画舫喊道,诸位大人,此画舫竣工仓促,底有一洞,吾上船之前,急以一蜡塞之,今久洇之湖水,此时已渐溶也,诸位大人可急以衣塞之。待吾等具备酒馔归来,再与大人们把酒。众人忙看船底,果然在仓底冒出一股水柱,众大臣欲进仓堵之,奈何仓口太小,人不得下。众人皆高骂岑玲。 皇帝坐在辇下,见岑玲乘小舟近得前来,遂问,汝意欲何为?岑玲笑道,欲请皇上观水猴耳。 时龙谦巡诸门刚回,见湖中此景,忙奏问皇上,皇上何故戏弄大臣?皇帝切齿说道,此等罪臣,攀附余贼,甚忤朕意,心中只有余贼而无人君,杀之千遍,不足解朕心头之恨。龙谦说道,皇上所言极是,此等逆臣,杀之不足惜。今皇城未定,若杀此等大臣,则彼等家人逾千,收之何处?使人守之,则军士不足,若收而杀之,则彼等家人,亲随师友,所附逾万。若中有数人潜伏起事,则皇城空虚,难以应对。若中有百余者夺门而出,将皇城实虚,尽言与羽林军诸大臣家侄,使其死意决战,则成添敌之力,损我士气也。今不如留之性命,令其子侄有所虑,不思为陈朝效命也。 皇帝听之,低头不语。一旁谢禄劝道,陛下恩威并施可也,今既以立威,陛下所命想众大臣必不敢不从,可施恩与彼,令其招回子侄,使逆贼不可战也。 皇帝乃抬头目视岑玲。岑玲笑道,皇上勿怪,是臣自与诸大臣想戏耳,今前去救之可也。皇上乃令谢禄率众太监,驾几艘小船,去湖中央载得诸大臣上得岸来。 十三 众大臣上得岸来,皆跪在皇帝跟前哭诉。 此时见黄凌走到皇帝跟前,跪奏道,臣奉旨追剿逆贼从犯,竟有下属数十余人者,跑到诸位尚书侍郎等大人府中搅扰,并从其府中窃得一些物件并书信十余封,臣等管教下属不周,还请皇上恕罪,并几位大人原谅。众官听得黄凌言,唬得瘫坐地上,捶胸顿足,叫曲喊冤,貌甚凄惨。皇帝寒脸问道,如何竟生此事?汝为侍卫统领,管教下属不严,纵兵掳掠,可速至有司领罪。今众士兵所窃得何物?可全部取来,令诸爱卿一一认领。此事带头者,目无法纪,欺君犯上,即刻杖杀之。黄凌笑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也是臣部下年轻,喜欢新鲜,见物件新奇,一时手痒,取得过来。些许小物什,已令其还与各大人府邸。只是些书信,微臣斗胆读之,皆是些诸大人亲眷邻随通讯而已。臣见些许小事,不必往来奔跑相报,又想皇上国事繁忙,无?顾及这些,再因部下缉凶追犯,带在身上多有不便,就私自做主,既命在宫外焚之,所为首犯事者,也以国法惩处。望诸位大人切勿追责,原宥将士年轻,尚能为国所用,下官感激不尽。众大臣见黄凌如此说,均纷纷替黄凌求情,黄都尉职责所在,便宜行事,虽有所忤,皆在情理之中,圣上勿怒。皇帝这才不予责罚黄凌。 皇帝见众大人犹自聒噪,便急切说道,众爱卿有什么冤曲且放一旁。只今燃眉之急,何以退敌?卿等细议之。众大臣相互顾视良久,吏部尚书崔玖说道,为今之计,只好请大将军出府议事。想当年先皇在时,大将军征战边疆,大军所到之处,皆百战百胜,勇不可挡,今若出马,料可令陈朝不战而降,局势立稳。皇帝说道,大将军自困龙滩一役后,久卧病榻,近十年不理事,不晤客。今军中部曲,尽是余贼亲授,皆非大将军当年所委,如何使得?左右皆默然。见无人再言,谢禄说道,今皇上可令太傅统百官,共商退敌之策。太傅为相二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招之共商,必有安天下计。 皇帝叹道,前者余贼擅权干政,乃令御史大夫王鱼,诬陷太傅,夺其相权。朕为迷惑逆贼,故设勾陈,让太傅受辱,令彼托疾不出,三月有余。朕每日思来,皆深责有付太傅当年教导之恩,故今日立斩王鱼,报当日构陷帝师之罪,以谢太傅。今朕只好顾不得颜面,亲自登门致歉了。吏部尚书崔玖说道,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轻出。况太傅年事已高,心气渐傲,若皇上亲至,太傅仗帝师之尊,仍不肯出,皇上乃成骑虎,可谓两难。臣等食君之禄,应为君分忧,碎身报国,就在今日。臣愿同众同僚,齐至太傅府邸,祈请出府,若太傅不出,则臣等跪谢在太傅府门,至死方休。众大臣听言,也皆愿往。皇帝大喜道,卿等真忠臣也。令:龙谦持节,代朕率百官至太傅府邸谢罪。 岑玲上前微笑说道,诸位大人临行之前,还请让下官完了差事。一旁谢禄早已备好纸墨,众大臣齐至案几,纷纷重新写下所捐物资。众官写罢,有龙谦率兵护持,出得寝宫外,皆骑马登轿,向太傅府邸行去。岑玲送得宫门处,乃不忘嘱咐道,诸位大人切勿忘此事,下官酉时自当亲去各位大人府邸陪罪。众人心中咒骂,恨恨而去。 谢禄一一将诸大人所写呈单收下看罢。 只见户部尚书所捐: 布五千匹,绫两千匹,绢一千匹,银六千两,金五十锭,米一万石,粗盐六百石。 又细看兵部侍郎所捐: 布一千匹,银三千两,铁渣五万斤,米三千石,锦五十匹,桐油五十桶,硝石八十斗。 谢恩乃将二人呈单放在最下边,收齐了以盘托之,端与皇上亲看。皇帝上面揽得几张看罢,切齿叫骂数声,遂扔在一旁,懒得再看。岑玲嘻嘻一笑,皆收之齐当,揣进怀里。 十四 龙谦率百官至太傅府邸,太傅之子国子司业卢畏接住,打拱问户部尚书钱瑭,诸位大人齐聚莅临,不知有何指教。钱瑭说道,卢司业请禀报太傅,下官等奉旨亲迎太傅,共进太极殿议事。卢畏说道,家父染病约有半年,蒙皇上赐假,至今休息在家,众位大人皆知,为何今日皇上骤然降旨召之?钱瑭说道,此事一言难尽。今有龙大将军公子持节在此,还请卢司业请出太傅,随下官等进宫便知详细。卢畏说道,既如此,下官禀报家父,请诸位大人在门外等候,虽于礼不符,奈何家父脾气古怪,未得他老人家允许,便是皇上驾到,也请不得进门来。众人皆道不妨事。卢畏乃深深打拱致歉,乃进得门去仍阖上大门。 刑部尚书卢庭上前说道,钱大人,太傅向来性格孤僻,不睦同僚。若今日不理我等诉求,仍不出府,我等百官干等不成?钱瑭叹道,我等身家,今日皆系太傅一身。太傅出,我等皆安,太傅不出,皇上降罪,我等皆危。卢大人可有更好的办法,不妨说出来让吾等同僚共参详。卢庭摇摇了头苦笑道,方今岑侍郎、黄侍郎之子皆掌禁中兵机,杀伐决断,皆在彼掌握中。若说相商,应叫岑、黄二位大人上前相商才对。众官乃人丛中推出工部侍郎黄贯、礼部侍郎岑随上前。二人颤颤巍巍,上前说道,犬子所为,皆出圣意,众同僚皆是为人父母,下官虽教子无方,可古来忠孝难两全,彼之所行,惟忠而已,奈何怪罪彼之父母等?卢庭说道,下官无怪罪二位大人之意。今余恩谋逆,已遭诛杀,若论功赏,二位大人公子皆是首功。今皇上震怒,按遏不住,若发雷霆,殃及百官,二位大人若说得贵公子在皇上替百官美言几句,吾与诸同僚,皆感激不尽。众官皆和之。礼部侍郎岑随说道,今日之事,皆圣意欲吾等强推太傅出。钱大人所言极是,太傅若出,吾等皆安也。吾等若与太傅晤面,当善言求之。太傅不出,吾等于皇上面前皆无所信,君疑臣,吾等皆危矣。众官又和之。独龙谦在旁不发一语。 工部侍郎黄贯乃道,龙侍卫今奉圣命,率吾等皆来迎太傅,我等惧恐无状,龙侍卫一旁哂笑,何也?龙谦说道,皇上命诸位大人至太傅府,皆向来有大人不奉太傅所命,不遵太傅节制,致太傅负疾卧床,不问政事所致。今京城累卵之时,惟太傅年长,辅国至忠,号令百官,再无其右。向者有诬太傅之人,如御史大夫王鱼者已被国法除之,圣意决断,犹致于此。诸位大人若此时仍不幡然悔悟,以明心迹,恐祸不远矣。众官听言,交头接耳,细语不已。 众官在外惶恐不安,大门打开,卢畏自内出。说道,家父说,奉旨在家中养病,今得皇上嘉爱,令诸位同僚前来探视,惶恐之至,感激涕零。然年逾花甲,神志昏聩,起卧不便,就不出府与同僚晤面了。若得残躯康复,他日略备薄酒,再请诸位大人相聚。众官大惊,钱瑭跪泣道,若太傅不出,吾等命不久矣。下官甘愿长跪不起,将此身交于太傅处之。众官见此,皆跪倒一片。卢畏骇然,皆一一搀之不起,乃摊手道,父命难违。若此,只好请持节使进府与家父面议。 龙谦刚欲走,被钱瑭拉住衣袂,说道,龙侍卫,诸位皆龙大将军昔日同僚,诸臣中也有大将军昔日提携之人,请看尊君旧友面,怜惜吾等皆是有父母儿女之人。汝见太傅,请与太傅前多多美言,若得太傅出,吾等对尊君父子感之不尽。龙谦凛然说道,诸位大人,今为国事求见太傅,当以公论之,若以私情相议,恐下官难以从命。况下官手持节符,如君亲临,诸位大人前者所言,皆顾一身之忧,全无忠君爱国之心,下官知诸位大人身赴国难,心系家室,自不于圣上前言及。今诸位大人不知有何话让在下带与太傅?其它诸论,请切勿再言。钱瑭惭然说道,龙侍卫一族忠君爱国,世人皆知之,下官等人皆仰之所为。然太傅先帝股肱,托负之臣,今中外多事之秋,若弃其宗庙,置当今皇帝于不顾,则罪臣也。龙侍卫进太傅府当与太傅言,吾与众同僚,自今后当与太傅同进退,唯太傅是从。龙谦一笑,扫视群臣,说道,大人所言,吾所信也,然则钱大人何能代百官言?何则令太傅信之?钱瑭思绪片刻说道,若负此言,皆如此簪,说者乃以簪断之,断半截与龙谦。众官看罢,皆众口一声,唯太傅是从。乃纷纷取下发簪,拗断交于龙谦。龙谦说道,如此下官当以众大人言及物奉于太傅。 龙谦随卢畏进得书房,见卢太傅坐桌前看《春秋》,乃躬身施礼道,老师近来身体可好。太傅放下书本说道,喔,钦差到了,待老夫迎接。龙谦连忙笑道,老师折杀学生了,我所持节,皇上欲以此贵老师耳。今百官在外跪求,老师如何应之。太傅起身,龙谦忙于后将椅后挪,太傅背手于书房来回度步缓缓说道,诛余贼事顺乎。龙谦说道,事有不济,今余洋逃之陈朝处,并荥阳王长史崔斯挟荥阳王在彼处。太傅听之,蹙眉良久,说道,无妨,疥癣之疾也。乃唤卢畏更衣。龙谦笑道,前者余贼在时,诸大人对老师所制令皆诸多迁徙,今老师不欲百官多跪些时辰?太傅道,今阉党遗患犹在,不可多耽,况今彼等无主,而今归命,当以国事为重,岂可计人得失乎?龙谦说道,老师教训的是。只皇上与学生欲为老师出气也。太傅笑道,就汝多事讨嫌。 三人乃出。大门处,太傅命龙谦前走。龙谦大惊道,老师这般为何?太傅沉脸说道,吾欲显汝耳,听吾言既可。龙谦无法,上太傅前斜三步。卢畏命阍人开门,高呼道,太傅到。众官乃俯首高呼。龙谦持节前,太傅着官服,背手缓缓出府门来。 十五 余洋一行仓皇奔逃至羽林军行营处。羽林将军陈朝接住,急问道,今大事将举,兄何来急也?不知舅父有何差遣?余洋哭道,吾父已亡于皇帝小儿之手,吾等九死一生,方得逃出生天,今欲假兄之三万军士,吾将与兄等共襄盛举,以报此仇。陈朝听闻舅父余恩被诛,大声号哭,咬牙出血,誓言报此仇。一旁参军王伦大骇,赶忙捂住陈朝之口,一行人进得密室,乃从长计议。 余洋具言前事,乃催陈朝速速出兵围困皇城。陈朝哭道,吾等皆布衣,具受舅父之恩,选擢为国所用,今大事未举,舅父见害,吾等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兄勿多言,吾这就点齐兵马,杀进皇城,手刃元凶,夷起三族,以报此仇。参军王伦劝道,不知将军以何理由兴兵攻城?羽林军众将士历来只知保皇城为己任,未知攻皇城是为何,若仓促用兵,众将士皆虑有谋逆之嫌,惶恐疑惧,三军怎肯用命?况将士中有父母兄弟在朝中为官者十之其三,今欲彼等攻其家眷,彼患而不行,疑而自溃,若倒戈相向,将军等皆危矣。陈朝冷静下来,问道,参军有何良策?王伦笑道,这也不难。闻城中遁出耳目之言,皇上将诸位大臣招之内宫,不知为何,半晌不出。将军可如此如此……。陈朝、余洋等闻之点头称善,皆呼为良计。王伦又说道,今事不宜迟,可速攻得皇城之内,尽诛其宵小之徒,后上奏太后,晓谕百官,废立之事,三日可定。 陈朝出,命各营紧闭营门,不令出入。乃招齐将士至校场,对众将士泪目高声道,皇帝不明,亲近小人,今黄凌、岑玲等蒙敝圣上,诛杀大臣,屠其宗室,欲行谋逆,左监门大将军欲止之,奈何贼势甚大,已然被害。吾等天职,拱卫皇城,守护天子。今皇帝濒危,正是吾等尽忠报国,进宫护驾之时。诸军听言,皆疑惧,相互顾首私言。陈朝见状,又说,逆贼筹划良久,事发机密。我等将士,离城数十里,皆不可知。幸得宫内余检责使浴血奋战,逃出皇城,来报本将,众军可听彼细言之。 余洋上前,以手拭泪,说道,吾与左监门将军浴血奋战,奈何贼人众多,寡不敌众,左监门将军以身殉国,就义之前乃命我杀出城来求救羽林军进宫护驾。路上又逢荥阳王府长史崔斯,崔长史又言,黄凌等携兵屠杀宗室,无奈亲自所持荥阳王,冒死突出,与我逃出城来。崔斯抱荥阳王上前又哭道,今圣上被困寝宫,黄凌、岑玲等假借圣旨,召百官面圣,恐此去凶多吉少矣!吾等逃亡之时,路闻人言,百官子侄,皆在羽林,今家室遭戮,何不见其救哉?吾等乃奔羽林来,报与众同僚子侄知晓,希陈朝将军率军急发,若迟之,皇帝见危,百官必不能救也。说罢以袖掩面,泣不自禁。 众将士听闻,皆双泪盈腮,愤怒不已,摩拳擦掌,高呼杀进皇城,保护皇上,尽诛宵小。 陈朝见火候已到,乃率兵策马,朝皇城飞奔而来。 十六 卢太傅率百官至太极殿,皇帝降阶出迎。谓太傅说,太傅两朝老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向者朕多有失策失言,至老师蒙羞,朕思来实有惭愧之心,尚觉汗颜。今事发仓促,望老师以大局为重,不计前嫌。为朕筹谋计划,扫尽元凶,再安天下。太傅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臣子份内事也。天子虽有小过,臣等也曾失节,望君臣自此无多猜疑,则大夏幸甚。臣受先帝之托,敢不鞠躬尽瘁耶?皇上勿忧,今元凶既诛,从犯出逃,惶惶如丧家之犬,彼外无所助,潜逃藏匿,终将被执而来。然羽林军处,陈朝乃余贼外甥,彼军将士若被其所惑,则皇城有兵戈之忧,不可不防。今可立令城门紧闭,若彼军至,利在速战,皇城高垒,坚不可摧,若得城内重金招募勇士,多得畜力,还可守得旬日。今可遣人持诏就近阳城忠武将军李守处,可令彼速援京畿。贼军闻援军到,即溃四散,彼之既散,则纷纷被乡里缚之送官,不出半月,京畿自安,天下太平。皇帝又说道,然则荥阳王仍在彼处,荥阳王虽则有罪,实则年幼,被长史崔斯所挟耳,再者荥阳王与朕,俱是皇家骨肉,今若敌我相攻,玉石俱损,朕怎肯让他在敌处见害?太傅道,此事皇上大可放心。荥阳王彼处,看似危险,实刚安若泰山。敌之所依,则荥阳王之帝室也,彼亦欲皇上投鼠忌器也,若荥阳王有豫,彼亦不能自保。何患其危? 皇帝大喜,说道,朕有太傅与诸将士,夫复何惧?诏太傅领侍中,兼司隶校尉。裘同领前将军,除内宫留一千人值守外,率南、北衙司众六千余人统领四门。太傅乃令卢畏率若干人,赍诏快马出城,速至阳城召援。又令龙谦将太傅府、大将军府家丁约三百余人尽皆带至城门,令常玉、凌峰、白顺、蓝元分之掌管。 岑玲又按捐单至各大人府处,按单收取物资。有官员有意拖怠,筹备不齐者,皆当场缉拿,送至刑部制罪,有官员使家人护卫阻拦逞凶者,皆被岑玲击杀。于是众官员震骇,不敢怠慢,皆按捐单开府库一一具备,岑玲所带随从百余人甚少,乃将家中随从侍卫,约二百余人套牛车而来,浩浩荡荡,从各侍郎尚书府邸至内库,往来套拉,络绎不绝,从午时至掌灯时分,仍犹未绝。所得物资,先由谢禄率宦官百余人一一清点,缴其内库,现急所用者再由黄凌一一申领备用。 太傅与裘同乃亲登城门,加派兵士,分派赏赐之物。众将士见太傅亲至,皆感激流涕,誓言死守皇城。裘同忧敌若遽来急攻一处,无来往通讯相助之人,乃请命龙谦统领五百人,可往来驰骋,以援四门。皇帝准奏,诏龙谦除中郎将,驻太极殿外,以策机动。又命黄凌为宣威将军,带兵五百,往来巡察官民,不俟有变。至掌灯时分,分配安定。太傅与裘同值守太极殿,复下令宵禁,整个皇城,乃安静下来。 十七 残月西照,陈朝率羽林军三万将士离皇城朝阳门外二里地停止下来,皆不举火。远远望去,只见皇城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陈朝暗暗心惊,谓参军王伦说道,彼已有备,我军轻车疾进,未带攻城器械,如何攻城?王伦答道,城中兵甲不足万,彼必分守四门,每门二千人,然皇城安宁,兵士多是朝臣子侄,皆纨绔子弟,多不习战。我今新来,利在速战,可拣河浅处先趟过护城河,只攻其一门。若破其一门,可长驱直入,彼皆奔散也。陈朝然之,先遣亲属数十人,四门探之。回报只西边承天门外河面虽宽,但河水缓而浅,可骑马趟过。陈朝乃令战马数排于护城河里,两两背立。时寒冬刚过,未有春水,护城河水尚浅,才没过马膝,刚及马腹。每匹马前皆有一兵,拽紧缰绳,使之不能动,马背驮一长木,上平铺木板。军士皆轻车简从,疾行而过。陈朝叹道,此皆非龙大将军在城门,若彼在此,吾等安能轻过此河?恰白顺值守承天门,闻二里外隐隐有马嘶声,但不见人迹。正自纳罕,在城楼上探望,忽听得护城河水哗哗作响。时残月照河面,隐约见得波光粼粼,如鱼之跃跳。乃急令士兵朝天射磷火箭,箭落在城门外的地上,箭上沾染有油,虽跌落地面,兀自燃烧,只见火光照耀处,皆是羽林军士。大惊,一面遣人回报太傅,一边在城楼高呼,羽林将士,尔等夙夜急来,不唤城门,欲何为?陈朝令将士皆不答话,一边速速过河,一边列箭阵朝城楼急射。奈何城楼高危,箭势渐竭,伤不得士兵。白顺见彼不答话,深夜不知虚实,不敢出门应战,乃命军士倚高以箭射之。此时羽林军将士人数众多,结阵以盾御之,箭不得伤。陈朝见白顺不敢出,复令余洋带人伐其四周山中树木,速搬至护城河畔,驾起几座简易的浮桥,兵士陆续得过。 太傅同裘同在太极殿,听白顺报知承天门外敌兵已至,乃欲前往。裘同说道,太傅乃皇上之胆,不可轻出,料敌兵夜至,人必不多也,又有深堑高楼,吾自一人亲去,可也。太傅点头称善。龙谦谓裘同说,裘将军此去,只可固守耳。今夜深,敌情不明,敌急至,意在速战,人数虽众,然不可围之。我以二百军士,从朱雀门出,袭其后,以探虚实,利则从承天门进,不利则从观海门退也。裘同点头称道,如龙将军从敌后杀出,我等皆全力出城迎之,若前后夹击,彼跨护城河,首尾不相顾,则此战可胜也。商量已定,乃带侍从奔赴承天门。 龙谦率二百兵士至朱雀门,告之值守凌峰计划。凌峰说道,二百兵士恐少,遇敌左右遮支不齐,愚弟愿率千人随兄出战。龙谦说道,不可,吾等此去实为探知虚实也。今虽有千人,然我大夏十年承平,皇城军士多娇贵,孳生怠慢之心旷日持久,守城犹可,攻敌则不足以胜也。敌军骤至,虽攻西门,焉知是计?我等人数虽少,来去如风,可保全身而退。如兵士尽出,兵多则行缓,遇敌众则首尾不顾,不利与战。今可在城门观之,若观得敌军揺动,有退却之意,可出城追击,若无消息,弟固守可也。言罢,乃率众以绳系腰,悄悄从朱雀门坠绳而下,游过护城河,悄无声息潜至羽林军侧翼一密林处。时月已尽沉,伸手不见五指,龙谦遥望承天门上灯火,谓手下道,我等今日,若从敌后,杀之城门,撼敌军心,便是首功一件。言犹未讫,忽听一人大喝,王参军真乃神人,今遣我在此等候多时也。又听得两边梆响,左右两厢箭如雨下,可怜二百兵士,未及喊叫,殒命过半。 十八 龙谦一边招呼士兵急退,一边以盾亲自断后。溃退之兵,全无章法,后面羽林军追兵,于路绞杀。龙谦左臂中箭,且战且退,率众退回至护城河边,只剩五十余众。因先前四门外桥,怕敌兵径过,倶被裘同命军士损毁。众兵士皆不顾龙谦喝止,叫喊着不顾一切跳入河水,欲游到彼岸朱雀门前滩涂上。羽林军追兵至岸边,以箭一一射之,水中军士皆不得躲。游过河水逃得城门外只数十名士兵,皆身中数箭哀嚎呼救,凌峰惟恐羽林军冲击进来,不敢开门,只以城楼上远远以箭还射。羽林将士皆不避之,也不逾河追击,射尽箭矢乃退去。凌峰见羽林军已退,甩绳下去,士兵皆自拴其腰,守卫乃徐徐用轱辘绞上城楼,只得数名活着的士兵。龙谦先前见士兵喝止不住,乃急闪在一旁,黑夜里躲藏灌木丛中。见羽林军退之良久,才蹒跚走出,急游过岸边,唤凌峰将己吊拉上城楼。凌峰见龙谦血染衣衫,乃说道,兄所虑甚周,若我军尽随兄出,则此城门已入敌手也。龙谦乃令医自臂上取下箭镞,好在矢入不深,顷刻取出,包扎已定。又令军士通知其它城门,坚守勿出,各调五百兵士至承天门,待天明自有退敌之计。 承天门处,裘同见羽林军兵蜂拥而至,列阵于河岸滩涂上,却不攻城,知其未带攻城器械所致。乃向远处眺望,伺机等待,希龙谦能从敌后杀出,自己也好率队开城门冲杀出去接应。 羽林军处陈朝听回报,说是身后有小股兵士骚扰,倶以全歼。对参军王伦说道,参军所料不假,彼果然有袭我背后之心。今虽退其众,然彼去再来,恐怕不胜其烦。王伦摇头说道,彼来军既少,实探我虚实也,我本欲诱之,奈何敌怯而未倾城而出。彼来者既已被全歼,余众胆寒,必闭门自守,料其不复再来。今可多遣众,伐其树木,皆堆积承天门城门处。此事应越快越好。陈朝问道,欲用火攻乎?王伦点头,今等攻城器械,等之不及,若京畿外彼之援兵呼应,我等有后顾之忧。陈朝依计,乃唤余洋尽遣众多伐山木,速速搬运承天门外城门处。 至夜半,各门抽调五百士兵俱至承天门。裘同闻南门传来消息,龙谦中箭,兵士伤亡殆尽,暗叹一声,陈朝治军有方,将士勇猛,不可小觑。又见羽林军士抱柴负薪,心知彼欲用火攻。速令军士弓弩急射,羽林将士见急切近不得城门,乃以柴堆积,渐成壁垒,上再以柴蔽之,做成甬道,军士皆躲其后,徐以前进搬运木柴。裘同见彼堆柴成墙,又令兵士将桐油淋下,火箭射之,顷刻大火烧起,油柴皆着,遂成一堵火墙,横亘在城墙和护城河之间,甬道所困士兵,奔跑不及,皆全身着火,哀嚎连连,翻滚仆地。羽林军士皆避火焰,不敢上前,堆柴之势乃止。羽林军士虽勇猛剽悍,奈何柴薪既着火,须臾不得烧尽,人不得进。陈朝见此,乃收兵士退之护城河边以俟火灭。裘同又命军士以火箭射其浮桥,羽林军士遮挡不及,皆已着火,火势渐猛。陈朝无奈,率兵退到护城河对岸,眼见浮桥焚烧殆尽。 羽林军士行军一日,劳累疲惫,今求战不得,乃生火造饭,稍事歇息,以待天明。 十九 宁远将军张坦,游骑将军李恺皆陈朝姻亲,朝时私下相谓,羽林将军若来相攻,彼未先至,我等恐被族诛也,不若举家助之。事成乃首功一件,不成可逃得生天。李恺深以为然,二人谋定,伺机而动,夜半举火为号。李恺归家,将旧日所匿兵甲取出,令家人皆被之。有家人疑而问之,李恺说,恐外敌攻入,欲以自保,有备无患也。张坦有族人在北门白顺处值守,夜半被调承天门应援,路过张坦家,告之张坦家人说羽林军西门处攻之甚急。张坦大喜,忖时机已到,招聚家仆百余人,告之曰,今羽林将军来攻皇城,此大逆之罪,祸及九族。我等姻亲,皆不能免。有人报吾,明日太傅既命人捕之我等,今日虽犹生,明日赴死矣。说罢痛哭流涕。家人僮仆都恐慌无状,哭喊哀求。张坦乃止住哭声,说道,今若欲生者,可随我杀出城门,归陈将军处,尚有一线生机,可否?众人见势已至此,皆誓言乃肯。张坦乃率众持利刃出,街东至街尾,于路焚烧而行,汇同李恺家人齐齐杀向北门。黄凌巡视之间,观得街中起火,一边派人飞报太傅,一边速奔街心。见火势渐猛,不俟救之,仍率兵追赶纵火之人。太傅得报,知有人举事,急前往视之,见无械斗起事之人,知举事者不众,意欲逃之,且黄凌追击元凶已走,乃命街舍众人,汲水救火,安抚官民。 白顺值守北门,遥望街中火起,人声嘈杂,不敢擅离,乃遣人观知。所遣之人路遇张坦、李恺所率家人,避之不及,被李恺所杀。二人率众至白顺,诓白顺说道,街中起火,有潜匪举事,太傅怕外敌应之,令我等来助守城门是也。白顺不疑,自城楼下而迎二人上箭楼。张坦待白顺走进,手起刀落,乃斫下白顺首级。白顺左右大惊,不及逃跑,皆被杀之。李恺夺门而登城楼,守城军士皆纷纷退避死守。张坦速开启内城门,三百余众乃奔城门而出,急进瓮城。众人刚出得内城门,前面又被外城门挡住。张坦自不多言,率众杀向守门士兵。守门十余名士兵,背甲执锐,左右闪躲,与之周旋。张坦所率众者,虽将兵士驱离,然城门高危,厚实沉重,栓塞众多,急切间开不得城门。 此时黄凌带兵追至,见白顺已亡,咬牙奋起,分两队,一队上城楼攻杀,一队列队内城门处。李恺在城墙环廊上正自追杀守兵,奈何守兵闭之耳门,李恺急不得入,正欲从楼道下,却被黄凌从门外兜头一刀,砍下头来。众家人也避之不急,被黄凌所率士兵持矛捅之,纷纷殒命。 张坦逼杀守城士兵,突见瓮城上箭雨纷纷,周围家人皆中箭倒地,知李恺不济,乃率家人反杀,欲进城中。黄凌命列阵在前,自己持剑在后,曰,如有后退者,吾手中剑认不得人。于是众军戳力同心。张坦虽勇猛,奈何冲突不过。见身边追随之人,伤亡殆尽,乃长叹道,吾命何所归?以剑自刎。 裘同闻报亦遣薛霹助之,黄凌乃率众入瓮城,令勿论生死,皆枭其首级。有未死之人,呼嚎哀叫,其状凄惨。薛霹守北门,黄凌乃自持张坦、李恺首级入报太傅。时皇帝夙夜惊心,不能成寐,忽见外面火光冲天,嘈杂呼叫,便使谢禄问之。太傅说道,张坦、李恺聚家人谋反应敌,已尽诛之,事罢亦。皇帝闻之,既忧且喜,忧失白顺,喜逆贼平。稍安,俯案稍寐。 城外陈朝遥望城中走火,知有人应我,正自大喜,盼众蜂拥。稍顷,见火光渐灭,嘈杂声停,黯然说道,张、李二将军死亦。 二十 比及天明,陈朝巡查军士,有亲随呈上皇城射下书信,皆是昨日岑玲自城中射出朝中大臣与族中子侄等书。陈朝密令亲随尽收之,后诈书两封,书中自言城中宁远将军张坦、游击将军李恺等家人血书,言奸臣当道,张、李二将军犯颜直谏被诛云云,混之众书之中,再暗弃之护城河边,令兵士自拾之。有军士拾得此书,报于陈朝,陈朝示此书巡视三军,泣说道,张、李二将军吾之姻亲也,国家柱石,勇冠三军,生多勋功,皆忠臣也,今俱以被小人所忌,构陷见诛,此乃二位将军家人所血书也。今小人在君侧,蒙蔽皇上,以塞圣听,汝之所拾者家书,乃宠臣佞幸之人逼迫诸位父兄作之,且勿信之。我等家眷,恐已在牢营之中也。于是众将士多疑者自释,忿恨不已,皆言欲除尽佞幸之人。有言语犹豫者,陈朝暗记其名,稍后皆以他名派遣至后军竖植栅栏。陈朝又言,今器械未到,缓以攻城。乃率众徐徐退一里地外驻扎。裘同见羽林军渐退之,以为是计,纷令各门加紧防备,勿令陈朝分兵攻破之。又坠以使者下城,站在护城河边,喊羽林军答话。陈朝不理,发箭射之,离之稍远,箭矢不得卒中,使者左右躲避,不及言语,仓促回城。 陈朝遣参军王伦回营催促,速令攻城器械搬运至皇城外。时军械库校尉柯忠见事过蹊跷,待前军拔营,乃谓军士说道,似皇城倾危,只见宦官来,未见大臣至,何也?将军此去,未承圣命,恐中多有诈也。可缓等之,量满朝中,无一忠直之臣乎?若等的一人奔营呼救,此事皆真也,若无一人来求救,吾等皆应命而去皇城,只怕伏诛之日,时不晚矣。众人思之皆言是也,乃故意拖延怠慢,委蛇不进。王伦得令快马回到营地,见军械皆无搬运之状,惊问何故。军士皆以柯忠之言对之。王伦大怒,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焉有等人呼救之理?三军肯不用命者,杀无赦。遂快马至营库,见柯忠等人尤其怠慢,遂当场斩之。由是诸军不敢犯颜,速备至器械,套牛牵马,驱车辆搬运。 王伦走后,余洋谓陈朝说道,护城河水虽深,然经年不疏,日渐壅塞,所以水浅马得过也。此护城河水引自蒙山,自北门外注入,环城而淌,遂成护城河堑,另一支流,入北门过街巷从南门流出,城中汲水,仰仗此河。今春旱之际,流缓且浅,可在北门上流遏之,使其断流,若此,则护城河之堑,水没则逝也。其北门支流,也自断流,不过一日,则城中无水,必有慌乱。陈朝依言,给余洋五百兵,暗潜至北门外上流蒙山脚下,断河作堤,改道令其别流。 王伦自库房回营帐谓留守此间的荥阳王长兄崔斯说,君与我至交,今大势不明,须防不测,荥阳王皆我等护身之符。此西去三十里,有一渡口名曰随口渡,君可携荥阳王速至此渡口,暗觅得一小船,匿候之。三日后,若大事济,我必遣人迎之,若我不至,则君可顺江漂流,至江下游檀江节度使处保身矣。崔斯说道,兄善为之,吾自去渡口,以待嘉讯。王伦出营后,崔斯乃与荥阳王乔装打扮,多携珍宝,尾随军士暗出营门。伺机遁之,军人皆不知其所踪。 王伦催促军士,快马加鞭,至晚方到得皇城门外。 二十一 龙谦至家中将息半日,后收使包裹,仍披挂上马,往太极殿而来。午时时分,裘同会太傅商讨退敌之策。太傅谓皇城内昨晚骚动,恐百官惶惶,人人自危,乃自行入各官员府邸探视抚慰,另命黄凌张榜贴告,晓谕昨夜之事,令见者奔走相告,民可自安。裘同见太傅午时乃未回,自行用膳,见龙谦自外入,问道,龙兄贵体有恙乎?龙谦说道,无妨,左臂虽活动不灵,然无大碍。言罢乃进内见皇帝,问候完毕。皇帝说道,太傅会裘同刚才奏事,言羽林军势大,不可急战,退兵须得援兵,汝意为何?龙谦说道,羽林军士皆朝中大臣子弟,被逆贼余洋、陈朝蒙蔽而来,意欲速战,知其事久谋泄,迁延对己不利,因攻城器械未到,所以今一日可无战。彼既欲速战,我却不出,令其求战不能,其士气自竭。若可得内外通透之人,奔羽林军营剖其利害,彼必军心摇动,待彼师老兵疲,军无斗志,我待阳城援兵至,可内外夹攻,彼时陈朝败局已定矣。皇帝听之微微颔首,后令太医为龙谦换药。龙谦出,皇帝谓岑玲说,我知汝同陈朝之子相善,今欲汝出城同陈朝一晤,传达朕意,可否?岑玲思考良久,乃笑道,皇上不见前者陈朝射杀使者乎?今有一计,来日可用也。 俄尔,北门有人来报,说是北门外河水,无端流止,护城河里水位渐低。龙谦说道,此必上游有人遏之,使城中缺水,护城河干涸也。又有人报,说薛统领见水位渐低,谓上游必有人断水,自带三百余人出城去查看了。龙谦、裘同皆大惊,道,如有埋伏,奈何?二人乃急急飞马奔往北门。 北门外薛霸率众出城三里,见蒙山脚下,果有数十人作一堤,将水改道流之。筑堤之人见薛霸军来,急奔逃四散,躲尽密林。薛霸命军士下马,一边观察,一边捣毁堤坝。正自动力毁坝,忽余洋率百余众自密林里冲杀过来。薛霸停止毁坝,命将士同余洋所率羽林军搏杀。余洋所率人少,渐渐支撑不住,边战边向山林退去。薛霸见首凶既现,怎肯罢休,急引兵追击。刚到林间,忽左右两侧鼓响,陈朝带人自两侧杀之出来。羽林军两边夹击,余洋仍率众反杀回来。薛霸大惊,喝令军士急退,冲杀出来,所陷五十几名军士,救之不及,皆被羽林军砍杀致死。薛霸急率人奔城门而去,余洋正欲追击,陈朝冲他摆手,说道,兄可缓之。说完乃命兵士,在薛霸后面徐徐追之。 薛霸引败兵退回北门,急呼城楼上开门。裘同、龙谦已至城楼,见薛霸后面风尘飘扬,万马驰骋,羽林军追之甚紧,乃向薛霸喊道,君可速逃之别处,离城遥远,可得安矣。众军士见城门不开,顿足大骂。薛霸见裘同不开城门,回望追兵只一箭之地,乃省悟。急令军士分两头急奔之,离城门愈去愈远。余洋带兵自后追杀,陈朝勒马站在护城河边,见城门终不得开,乃引兵仍回承天门外。 二十二 且说卢畏未时出皇城,多牵马匹朝阳城策奔而来,路上频繁换马,不敢歇息进食,一昼夜径行三百里,终于于次日日暮时分到达阳城。时阳城驻守忠武将军杜浚正外出巡视归来,未及进城,先自城外遭遇到卢畏。杜浚讶然道,卢司业不在朝堂,来阳城何干。卢畏乃将京中变故急以告知,后又道,为防不测,皇上有诏命杜将军速至京城驻防。杜浚说道,卢司业可谓来得及时,吾与陈朝当年同在大将军帐下听命,后值陈朝擅误军机,被大将军斥贬,不期逆贼余恩周旋,保及下来,再调至羽林军处效力。大将军困龙滩一役后,身体大不如以前,不再领兵,曾私下谓吾说,陈朝面承军令,腹内则应私谋,勇猛为己,胜败不欲公,成败不惜身,功名可易命,久后若无人御之,必作乱矣。陈朝有勇有谋,后随逆贼余恩四方征战,计策多从陈朝出,十余年来得逆贼余恩一手提拔,今终至羽林将军位。今逆贼余恩虽诛,然京畿震荡,陈朝必以为大有可为,其行不为逆贼余恩,实为自己,吾料其必反。若得此人入得皇城,挟天子以令天下,则天下纷乱,久不毕矣。卢畏问道,杜将军可有计策否?卢畏笑道,陈朝不反,仍为国家股肱,今既然逆反,丧身之日不远矣。卢司业勿忧,羽林军中皆勋家子弟,军士皆有全家之心,必不肯力攻。况京城多俊杰,大将军犹在,京城中军士虽久不习战,不擅攻杀,然保城旬月全然可为。陈朝羽林军五万军士,若出半,刚不足以围皇城,若全出,则军营空虚。彼既有后顾之忧,则必欲速战,若城中不出兵迎之,坚守城池,此事我阳城军马可为也。 杜浚携卢畏急急入得帐来,招众军尉议事。待众统领到齐,谓诸人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大将军不掌兵机,国家承平已久,吾等休息已逾十年矣。朝中阉宦用权多年,今已遭诛杀,然从犯不谙天命,不肯远遁,仍围困京师,欲犯雷霆。今皇上降旨令我等援之,实是欲授功勋与吾等,令我等不至老死于此,吾与汝等,俯拾即可。众将士皆欢呼雀跃,摩拳擦掌。其间一统领老兵尚荣年六十,泣道,吾已年迈,几为国家忘我等耳,我之残躯,尚能为国死之,幸哉!今随将军杀之京城,尽诛贼寇,再一睹大将军尊容,此生无憾矣!将军若不从我请,我既自刎,誓不以残年死乡里。卢畏见此,潸然泪下,急斟一斛酒,为老兵尚荣壮之。杜浚见诸军皆欲奋勇向前,乃令道,众军士即刻饱餐,轻车简从,携两日食粮,一更次行军,怠命者斩之。 众统领领命出得帐来。稍顷,号角声四处响起,军士蚁集,炊烟袅袅,马嘶人喊。饭毕,兵马集合完毕,卢畏就全体军士前宣诏。诏毕,忠武杜浚命不带辎重,不带盔甲,皆轻身束衣,携带二日口粮。又说道,吾等去京师,却敌过后,酒池肉林,欲尔等饱之。众军皆呼之万岁。杜浚不留一兵,少壮在前,老弱在后。明月升起,杜浚率五千劲卒,弃营垒而去,奔京城而来。 二十三 羽林军参军王伦率领二万军士及辎重器械日暮时分来到承天门外羽林军营栅内。此时皇城外羽林军士,已达五万之众。陈朝见王伦将营垒军士悉数尽来,谓王伦道,参军令军士尽来,营垒无人驻守,我等恐怕退无归路。王伦说道,为今之势,若不能攻破皇城,吾等已无退路。况营中有兵士,已持疑不前,被我当场斩之。区区营垒,若为持疑之兵据之,恐怕为我军后之患。且我若攻进皇城,营垒自在,如若攻不进,我等退归,营垒又能守得几日,如此留之何益?陈朝说道,阳城之杜浚,如知我等攻皇城,昼夜来援,攻我营垒,断我粮草,奈何?王伦说道,阳城处兵马,离此三百余里,若皇城有人通报于彼需时三日,彼得报若来此,最快也要五日后了。若是持疑不决,更需旬日后了。我今悉兵五万,主攻承天门,使城里聚兵于此门,分兵一处,奇袭他门,一日可定也。陈朝又将白日之事告于王伦,王伦听罢说道,若如此,彼必欲夺蒙山水源之堤坝,须急切防之。陈朝说道,我以余洋五千兵,令其埋伏林间两侧,皇城若有兵出,少则被歼,多则败其四散,彼城中无所添之兵,徒守困顿其间。王伦说道,如此,今晚可以歇息众将士,等护城河水干涸,明早则可强攻也。陈朝说道,恐怕不能等到天明攻城了,日间多有捡到城里射出的书信,军士多有疑虑,幸我以计应之。如迁延天明,待我攻城之时,若得父子相见,兄弟会晤,且于我军心大不利了。王伦笑道,百官怯战,此时必困守府邸。今战事胶着,彼各怀观望之心,利则趋,害刚避,若我胜,彼只换一主子而已,我败,彼仍人臣,此皆心怀二心之徒也,何足惧哉。虽若如此,如将军所虑,三更造饭,五更时分须攻城了。可申令高检责使等众,提防城里袭击而出,毁其堤坝。夜间多伐柴禾,黎明可用矣。 陈、王二人分计得当,于是生火做饭,轮班值守,为翌日攻战养精蓄锐。 夜暮,这边裘同遥望黑黢黢的蒙山脚下。谓龙谦说道,今水源被遏,城中有井,不缺饮用,然护城河天堑已失,若彼明早辎重器械已到,攻城决战之时,彼必以重兵攻一城门,另伏精兵袭另一城门,我等如何御防。龙谦说道,彼虽有攻城器械,然不得迁延时间,所以彼必不能施垒土山、掘地道等耗费日月之功,如此则我等或可从容应战。观其军阵,陈朝应主攻承天门。今水源之地,未观其有守护之兵,实彼欲我以为彼兵退尽,以此惑我等,彼必有人以密林处设伏,我等若是出城,必为伏兵所击。然水源重地,护城河天堑之赖,终要夺取回来。为今之计,裘将军可在承天门处固拒之,我在此门,待明天彼军攻城之时,伺机而出,夺取水源,毁之堤坝。 裘同点头赞同,乃回承天门。在承天门处眺望羽林军处,只见灯火盈天,将西边照得如同白昼,夜空中半月竟不得见。裘同也是暗暗心惊,知其羽林军应悉数尽来,明天将是一番苦战。乃分班值守,嘱众人不得懈怠。另将各城门值守军士增至六百,晓谕诸将勿以严防城门,勿得敌兵深夜涉过护城河而来。 二十四 天明时分,龙谦得报,说是北门外有羽林军士意欲攻城。龙谦忙至城楼,城楼上众军士,正在以火箭疾射护城河边的羽林士兵及滩涂里的所填木柴。龙谦俯女墙看下去。只见羽林军百名士兵,推过一辆濠桥。此时护城河水已干涸,河中淤泥尽现,羽林军士已趁黑夜在淤泥上填满木柴,于河岸齐平,再将濠桥推进护城河里。濠桥巨大的轮子压向轮子下的木柴,木柴被向下压实,濠桥以轮作拱,恰好架在护城河的两岸。龙谦不敢怠慢,忙命人放箭烧其木柴,但滩涂有水,木柴潮湿,火箭射去却不得燃,虽有火箭射其濠桥桥面,但濠桥平面,皆以铁皮敷之,箭射不透。此时羽林军士已跨上濠桥,分成两列,以盾护之濠桥两侧。城楼再射火箭,羽林军士已在濠车前方竖起毡幔,火箭纷纷扎进毡幔,却穿不过毡幔,毡幔皆在水中浸泡过,火箭在毡幔上燃烧不起。羽林军士又以三百余众,缓缓推来一辆临冲吕公车,临冲吕公车内中刀光闪闪,剑戟丛丛,车底冲车,匿之毡幔下,外不得见。城楼上守城士兵,未经征战,见此宠然大物,顿觉骇然,竟忘记放箭。 城楼上军士林啸曾随羽林军士出征,知其利害,惊谓龙谦道,龙将军,只我处见攻,彼必欲只攻我门。我之城楼守众甚少,急去裘将军处搬兵,可乎?龙谦说道,不可,哪有临城对敌再唤援兵之说,今虽我处见攻,未必只是一方受敌,我观敌军数万之众,于我城门处约五千余人,攻城器械只濠车一具,临冲一部,却无云梯、炮车利器,且我北门沟壑纵横,彼军士众多却难以展开,故吾料此必佯攻,诱我兵集于此门,俟他门空守乃攻之,彼实欲攻承天门是也。林啸问道,然则此临冲吕公车,高于我城墙,居高射我等,何以退之?龙谦说道,无妨,对临冲,非炮车不可,可疾投炮石。林啸得令,同两百余士兵,操纵数辆投石车,皆向临冲吕公车塔楼砸去。 投石车所投巨石,纷纷砸中临冲吕公车塔楼。然临冲吕公车塔楼上外有牛皮撑起的幔子,巨石先砸上牛皮做成的幔子,力道骤减,再中之其车身,几无毁坏之力。临冲吕公车塔楼虽有几处损坏严重,仍支撑前进,终至城门前,城楼上已闻其下冲车隆隆地擂门之声。投石车临近临冲吕公车塔楼,难以达到最佳攻击效果,且临冲吕公车塔楼高于城楼数尺,已居高制险,羽林军士皆在上面以箭矢弓弩疾射。将士多亡,已有退却之意。龙谦见巨石攻击无效,心生一计,急令投石机上换掉石头,以牛皮裹以桐油,纷纷投射过去。桐油乃在空中纷纷洒下,皆沾染上牛皮布幔及临冲吕公车身上。龙谦再令军士射以火箭,遮挡在临冲吕公车前面的牛皮布幔先行着火,烧断绳索后,牛皮布幔皆随着在临冲吕公车,临冲吕公车上的塔楼先着火,临冲吕公车虽有铁皮包裹,奈何桐油淋洒而下,火焰也即在铁皮表面燃烧起来。众军士见此计奏效,乃疾以毛毡等物裹以桐油,抛之临冲吕公车车顶,任其如雨水般洒下,桐油自空中就已点燃,势成火雨,将临冲吕公车包在一团火焰中。 林啸又急谓龙谦道,其车下幔毡内多有牛马拉其行驶,可以火急攻下。此时临冲吕公车塔楼上羽林军士惨叫不断,皆欲避火,城楼遂无攻击之忧。龙谦下令,众军士群以桐油泼之,桐油皆在空中燃烧,又堆积在地面。俄尔,临冲吕公车下方毡幔皆着火,火焰中马嘶牛哼,临冲吕公车也有摇晃之状,冲车擂城门之声也停。终有脱缰之马,惊吓而逃,从火堆里奔跑出来,继而有数头牛奋力奔踏牵扯,身上套着的缰绳,遂拉着断裂的柱梁,冲出火海。临冲吕公车被牛马乱跑,带断柱梁,终朝一边倾斜,里面的兵士,见临冲吕公车歪斜,又耐受不了高温,也继而奔逃出来。城门前方火势越烧越旺,临冲吕公车终于坍塌下来,没于火堆里。 攻城羽林军见临冲吕公车已毁,火势又大,遂退过护城河。 城楼上众军士皆山呼龙将军万岁。 二十五 承天门外护城河的对岸,陈朝站在望楼车上,挥动令旗指挥攻城,先是以二百具床弩隔河朝城楼疾射之。城楼虽高,垛墙外挑有皮毡,但床弩射程极远,轻易就穿过皮毡,有兵士不及躲者,中者无不洞穿,间有弩箭射进城墙,皆深嵌其中。裘同忙令兵士躲进垛墙之内暂以避之。待城楼士兵回避之时,陈朝又指挥军士皆向前。护城河里几被湿柴填满,四辆壕车平铺之上,羽林军士兵正以牛马或人力推拉临冲吕公车一部,云梯两部徐徐前进,其一桥上前进士兵,一手持盾,一手持弓弩,边走朝城楼急射,城楼上士兵,几无敢抬头者。羽林军士过得桥来,支起盾牌,人躲其下,急速清理布满地下的铁蒺黎。裘同见状,令兵士射箭,然兵士终被床弩所发箭矢压下城头,抬不起头来。俟地上的铁蒺黎清理已毕,羽林军军士推拉临冲吕公车先至城门下,军士在阁楼上隔着帐幔,俯身朝城墙上疾射。在守城士兵躲避临冲吕公车顶楼弓箭之时,两部云梯得过,皆已竖起勾搭在了垛墙上。此时,临冲吕公车下羽林军数百名军士,正在推拉撞杆,重重地撞在了城门上。城楼上的士兵纷纷地感觉到震天般地嗵嗵声。裘同先是指挥炮车发巨石抛向临冲吕公车上的顶楼,又令床弩疾射之,然箭石纷纷被临冲吕公车的皮毡挡住,巨石皆被厚厚的水浸地皮毡弹之开来,射过去的火箭皆燃烧不起。临冲吕公车里的羽林士兵,皆从皮毡里的小孔里朝外弓弩劲射。裘同令竖起布幔先挡之,见临冲吕公车两边厢云梯上如蚁般爬满了羽林士兵,乃急命左右两侧放下滚木,巨大的滚木缘云梯滚向下来,其上竖刃碾死羽林军士无数。楼上兵士见滚木到底,急绞之,又将滚木绞升回来。陈朝见状,下令床弩向云梯上方疾射之。绞升滚木士兵纷纷中箭,死亡大半。见云梯上攻势暂止,裘同复令兵士举起长木,顶向临冲吕公车,想借众人之力,欲把临冲吕公车顶倒。临冲吕公车的羽林士兵全然不惧,呵笑不止,待长木至塔车车身时皆以长矛刺向守城士兵,长木离之塔车,又疾以箭弩射之。守城士兵死伤甚众,然临冲吕公车下有轮,虽以众人之力,勉强将临冲吕公车支开,可是临冲吕公车退后几步,又复冲向上来,车下撞车,又借得力气撞向城门,发出震天价地闷雷声。陈朝令床弩稍停,云梯之上再附如蚁般地士兵。守城士兵待攻城士兵刚至城楼,又速放下滚木,攻城的羽林军士纷纷坠地,惨叫连连。裘同又令士兵沿云梯浇上桐油,以火烧之,将云梯朝临冲吕公车上推去,奈何被云梯下羽林兵士固住云梯,推之不动。陈朝又令床弩放箭,城上推云梯士兵皆中箭仆到城楼下,然云梯燃烧起来,羽林士兵无法灭之,遂推动云梯,退及回来,速以湿布盖向云梯,将火灭之。此时羽林兵士皆躲向临冲吕公车内,缘梯而上,至顶层架驾弩朝城楼乱射。裘同见云梯稍退,乃在城楼之上支起巨木,以绳索拴其上,绳索下坠以巨石,兵士推动巨石,巨石来回缓荡起来,终冲撞至临冲吕公车。临冲吕公车陡受其力,被砸现一洞出来,内藏之羽林士兵被冲撞致死甚多,余者纷纷躲避,其下士兵见之,乃推拉临冲吕公车后退二十步,以免巨石冲撞。临冲吕公车退后,下方撞车冲撞城门不及,震雷般的闷哼声乃止。 二十六 裘同这边刚得喘息之机,陈朝便令床弩疾射,羽林军士趁此城楼上士兵躲避之时,又以两千兵力急奔过临冲吕公车后面,羽林军众兵士撤下伤亡士兵,再又添此生力军,下一波的进攻又将展开。 城楼上裘同命士兵一边躲避箭雨,一边重新布置好守城器械。再清点士兵,伤亡约五六百人,裘同见此,忙遣人命各门调集人手。恰逢龙谦于北门令林啸带百余人来此,裘同见此大喜,忙问北门攻守战况如何。林啸便把北门如何防守告知裘同,裘同闻知火攻临冲吕公车有如此功效,忙命炮车换掉巨石,以密缣注满桐油,裹成球状,又见桐油过于黏稠,再加菜油搅拌,多置备用。时各门见承天门被攻,己守之门处无敌,便纷纷调配百余名士兵赶之承天门。裘同新得生力,便命兵士将械库中炮石投车,悉数搬上城楼,乃以城门正上方,多置炮石投车,有之前的二十余部增加至二百余部,以幔挑其前,令城楼下羽林军士床子驽手不得见。 羽林军士又推动临冲吕公车前行,一靠近城门,陈朝便令床弩停射。临冲吕公车两侧云梯又要搭将在垛墙上。裘同命炮石车急投,因油料球较炮石轻巧许多,炮手投射如弓弩发箭,迅速直接,一个个密缣制作的球便如弹丸射向临冲吕公车,随即在临冲吕公车车顶上方纷纷打开,里面的油料如雨水般浇下。正在羽林军士疑惑之际,裘同又命放火箭,千只火箭投射临冲吕公车的顶层皮毡,终于燃烧起来。炮石车不停,密缣里撒开的桐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向临冲吕公车车顶、车身。桐油与菜油的混合物沾火即爆,凌空噼啪声巨响,临冲吕公车顶层着火,火焰冲天,油球包又如天女散花落在这簇火焰之上,油料爆燃之后又从临冲吕公车四周洒下,临冲吕公车顿时如沐浴在此火焰的瀑布之下。临冲吕公车被烧去了外面的毡幔,车身木头皆着火。不多时,在火球中的临冲吕公车里有兵士着火或耐受不了炙烤,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燃烧着毡幔及油料堆积在临冲吕公车底部,里面的牛马受不了惊吓,纷纷朝两侧躲避,奈何身上的缰绳粗大,挣之不脱,乃痛叫弹跳不已。临冲吕公车车中的士兵,见临冲吕公车来回摇摆抖动,已不顾身裹在火焰之中,寻得缝隙纵身下跳,未及着地,身亦着火,着地之时,断臂瘸腿,就地打滚,呼天嚎地,惨绝人寰。临冲吕公车车身火势迅猛,楼上守城士兵经不起这火烤,乃稍稍后退。临冲吕公车旁两侧的云梯见有机可乘,纷纷往城楼上方攀爬,刚及城楼,便被守城士兵铁头一桶桐油灌将下来,羽林军士仓促无措之际,城楼上的士兵火把已递将上来,云梯及羽林士兵皆身着其火,云梯最上方的士兵慌忙后撤,奈何脚下全是同伴,退让不及,纷纷从云梯上滚落下来。云梯中间的士兵兀自犹豫是上爬还是下撤之际,城楼上早已滚下擂木,羽林军士又被碾压而下,自云梯下坠落下来。落地士兵,中有生者,乃不顾身上的火焰,哀叫着向护城河边奔跑而来。临冲吕公车里终有一牛自火中突出,致车身一角坍塌,临冲吕公车便朝此一方缓缓沉降下来,临冲吕公车柱梁四散,火势延开,燃及两侧的云梯,云梯也终将燃烧起来。整个承恩门,渐成火海。 守城士兵见偌大的一临冲吕公车在火焰中正逐渐化为灰烬,远远可听闻临冲吕公车车中的燃烧尸体的臭味和未及毙命的羽林士兵呼救声,为之胆寒,面有怯色,渐有退意。陈朝见状,乃亲自持弓,乃向身上着火回奔的士兵一一射去,着火奔跑着的羽林士兵,乃纷纷中箭仆倒在地。 陈朝见五千士兵,从晨攻杀至午,须臾间损失殆尽,军士已有退却之意,乃停止进攻,退至护城河岸西十丈稍息之。 二十七 陈朝与王伦商议,谓之只承天门外急攻于己不利。王伦说道,我兵士虽多,然城门处狭隘,放置不下诸多攻城器械,且城墙高耸,炮石缓沉,士兵仰攻,多不得其利。待城门外火熄,可过两部临冲吕公车,一部攻其城门,一部可尽与兵士悉上顶层,可跳跃城楼,与其近战。另与城门稍远处两侧各用二千兵,各带云梯,俟机攻城。若得其便,可攀上城墙,若彼兵士防守严密,不得攀上城墙,也可分其兵即可。陈朝点头然其言,说道,今可就三万兵士,分为两班,轮流进攻,不待城墙之上有休养时机。料其倾尽全城兵壮,总有亡尽之时,守城器械,也有用完之时。 待城墙下临冲吕公车燃烧未尽之时,裘同知羽林军士此时无法进攻,然仍不敢歇息,命将士查漏补缺,使之岗位尽有兵士。又料陈朝再攻之时,必将更加凶残,乃令军士小心提防,严加戒备。查点兵士人数过后,见两次防守之中,伤亡已逾千人,虽各城门有来援之兵五百,但就城上人手,恐怕很难经受住陈朝疯狂地进攻。时太傅差亲随之人送来食物医药之类,陈朝叫来太傅亲随,密谓其速回太傅处,请其速速就城里招募壮勇,多多益善。太傅亲随知其关系重大,只身速向太傅禀报。裘同乃同将士分班俯身就食,稍憩之。 临冲吕公车宠然大物,其中柱梁皆巨木制成,今着火焚烧,经久不熄。陈朝乃命两侧二千军士各带较轻便的云梯潜之承天门五十余丈处待命。一个时辰过后,待承天门外火势将熄。陈朝见器械齐备,羽林军士蓄势待发,乃令重新攻城。三百余具床弩朝城楼齐射,弩箭上捆扎火油,皆已点着,专朝城楼上炮石发射之处劲射。众军士又推出两辆临冲吕公车徐徐向前,径至城门。 裘同命兵士暂避之,只见头顶箭矢嗖嗖,燎面而过,皆向后方炮石车而去,其火箭洞穿炮石车前方的布幔,燃着布幔,皆烧毁之。其间有火箭正中炮石车后所堆放桐油之处,一着即燃。左右兵士不慌不忙,乃徐以湿毡敷其上,火势遂灭。原来林啸料其羽林军必攻炮车附近堆放油料之地,早已将湿毡盖在油料上面,又多备水囊,放这四周,偶有火箭穿过湿毡,乃急以备用湿毡换之,再将着火湿毡用水浇灭。虽如是之,然箭矢极密,士兵虽藏之仍多有伤亡,间有不及防护之处所储油料,尽皆燃着,势难扑灭。林啸心生一计,乃以长矛推拖所着油桶油布散之城门两端,皆现城楼空荡之处,令其自燃。 望楼车上的王伦,见楼上四处着火,浓烟滚滚,以为己计见效,料彼油料尽皆燃烧,大喜。见临冲吕公车已至城门,乃令床弩停射。以令旗告之承天门两侧五十丈之处羽林兵士攻城。两侧羽林军士得令,从所匿之处蜂拥而出,以简易云梯挪动之城墙处,意欲攀爬。 裘同见状乃令常玉等各分领二百兵士以御之。羽林军士见城墙上防守兵士至,乃速撤去云梯,朝两侧避让十丈,又以云梯搭上城墙。守城兵士又赶将上去,羽林军士又故伎重演,离开城门越去越远。常玉等见此知其是佯攻,然仍不敢怠慢,严令士兵,尾随之即可,待羽林士兵登云梯过半再过击之。城墙上下所敌对士兵,渐行渐远,已至裘同不见其众,心下甚是着急。 二十八 太傅亲随即奔至太极殿回报,乃将裘同前言具述于太傅。太傅不敢怠慢,入内见过皇帝,将城外军情一一奏报,后问岑玲募兵一事进展如何。岑玲说道,太傅勿忧,我今已于城类招得壮勇千人,又于囚牢之中释放千人,减其罪,令其带罪立功,又皆许以重金安其家。然此新兵,一不习战事,二不服威权,皆是草莽亡命之人,须得声望有着者领之方可。太傅说道,今日之事,应非龙大将军不可,然大将军有恙,惟老夫领众人上得城楼了。皇帝说道,太傅不可,今战事纷扰,往来通报,需要统筹之人,朕身边需得有人筹划,汝不可远离。吾今有计,着岑玲带人前去北门,将人带于龙谦统领即可。龙爱卿将门虎子,声名显赫,兼其勇烈,韬略过人,必能立其威、服其众。龙谦可统新兵,速至承天门增援裘爱卿,北门防务暂可交由岑玲值守。太傅同意,出殿外又令黄凌即刻至承天门增援。黄凌得令,带齐兵马,往承天门处跑去。 岑玲乃出,问亲随可准备妥当。亲随乃指向街中一溜轿子马车。岑玲吟吟拱手笑道,诸位大人,请。乃领头骑马先行。后面轿夫起轿,马夫扬鞭,缓缓一行队伍,马车轿子共百余乘,逶迤而行有一里多长。岑玲所带亲随五十余人,持矛仗剑,策马来回奔腾,两侧夹挟,前后驱使,喝斥有声。有胆大者在队伍后面尾随,并指指点点,窃笑不已。车中轿子里所乘百官,见狼狈窘迫之态,皆为街坊市民取笑,深以为耻,乃以手指岑玲背,或腹内暗骂,或口中含糊,居官显赫者更是大声喝骂。岑玲皆充耳不闻,呵呵笑对。 岑玲率百官大摇大摆来到北门。龙谦接着,问岑玲带百官至此意欲何为。岑玲笑道,龙兄勿虑,即可领兵速援裘将军乃是。此处皇上以命吾代兄暂且守之。龙谦不敢耽搁,不复追问。命二千新募士兵列成两队,观看军容,只见衣衫褴褛者,容貌憔悴者,高矮不齐者,老弱病残者比比皆是。乃同岑玲说道,此等人手无缚鸡之力,又皆不习战,猝然遇敌,只恐徒送命耳。岑玲说道,此等者,皆将死之人,今遇良机,可以残年博取富贵,龙兄调理之,乃可用也。 原来岑玲在募兵之时,在皇帝跟前奏道,宁远将军张坦,游骑将军李恺反之,俱忧其族人安全之故。皇上可将羽林军中有联系之官员请来殿外保护之,一则护之,二则可防其家人作乱。皇帝然之。岑玲乃带着羽林军花名册,将名册中人凡为京官显赫者子侄辈,选其百人,以皇上旨意,拘在思源殿中。又因京中富足,其人多不为利所动,乃不敢招其民家子弟,只在市井街衢中招揽贩夫走卒,乞讨卖艺之人。谓之赤穷之人,愿以命获利之故。岑玲原本欲将百官奔承天门去,皇帝不同意,谓承天门陈朝在此,又兵士云集,恐伤百官性命。乃命岑玲将百官领至龙谦处,知龙谦谨慎,百官虽临险,亦无忧矣。 龙谦乃手持节向前,至二千新兵面前,昂然说道,吾乃骠骑大将军之子龙谦是也,今逆贼谋反,欲行篡逆,吾家世受皇恩,为之驱使,当不容辞,今即受令,愿以此身死之报国。夫大丈夫人生在世,当以功名取之。今朝廷安危,皆系吾辈,吾与尔等当与贼殊死决战,胜者可取宝贵,荫其宗族家人子弟,败者亦可青史留名,庙堂供祀。若天不假怜,尔等中有人以身殉国,吾当保尔等家人三代富足,若违誓言,人神共殛。众军听我所言,肯用命乎?兵士皆高呼,愿追随龙大将军。龙谦乃解甲脱盔举剑喝道,诸君愿同我赴死乎。众人奋然道,愿随龙将军死。于是众人脱其上衣,只持利刃随龙谦往承天门奔去。 二十九 常玉带人在城楼上尾随城下羽林将士,心下甚是狐疑,因人手过少,雷石滚木不及搬运,但见羽林军士靠近城墙,皆命部下以箭射之。羽林军士见箭下射,急以躲避,又是移动云梯,朝离城门更远的地方移动。 城墙下虽是护城河水干涸,然淤泥堆积,人陷其中,没于膝盖,羽林军士移动云梯,甚是吃力,城上守城士兵见之羽林军士隐于淤泥狼狈不堪,皆耻笑羽林军士愚蠢,渐起怠慢之心。羽林军士见离承天门已远,俟得一干燥空地,突然冒出一干羽林军士,携得数架简易云梯,俱搭往城楼,每架云梯下面着五人把持云梯底部,余者皆急速攀爬上云梯。常玉见此大惊,遂命人分成五组,多用箭矢朝下疾射,又以长矛竖下。羽林军士爬梯过半,被上面城楼守兵以长矛阻之,进攻稍阻。不料密林丛中忽又奔出数百羽林军士,倶携得五架云梯,搭之垛墙,疾速朝上攀爬。常玉见之,稍之犹豫,未曾来得及分配人手,新搭上城墙云梯上羽林军士,已近城头。常玉乃急速上前,知箭矢已不及,乃持长矛朝下乱刺,有就近云梯持长矛下刺者也弃面前防守,奔赴常玉身边就刚搭上的五架云梯俯刺。常玉下刺之时,收矛稍慢,被羽林军士抓住。羽林军士抓住长矛后,遂以身离开云梯,缘着长矛上爬。常玉急忙松手,羽林军士随长矛一起坠下,被城墙下方羽林军士接住。常玉回头观之,其别各云梯上,皆有羽林军士抓住下刺之长矛,守城军士无奈弃矛。常玉率人一路尾随羽林军士而来,更无带火油雷石等守城器械。只好命人用手直扳云梯,欲待将云梯推倒下去。怎奈云梯下方被羽林军士死死抵住,推之不动。时光只在毫厘之间,羽林军士已有人就云梯上攀住垛墙一跃而上,跳上城楼。数位羽林军士跳上城楼之后,就口中取出咬着的利刃,就近砍杀,守城兵士纷纷倒地。城上守兵,惧其羽林军士剽悍,不敢近身,渐倒退之。羽林军士也不追赶,守护云梯待梯上羽林军士上得城来。常玉不惊,遂持刀上前,和羽林军士近搏。兵士中有其勇者,纷纷上前,同常玉一起战斗。羽林军士渐次上得城楼来。常玉观得城楼上尽是羽林军士,心中长叹,乃决意以身殉国。 此时只听到西北方向一阵喊杀声传过来,旋即看到白晃晃一片赤膊之人冲杀过来。羽林军士只见一群不着盔甲袒露左胸之人从城墙一端冲杀过来,甚是惊愕,急分兵阻之。只见冲杀过来的为首一人高举宝剑过顶,大喊道,吾乃龙大将军之子是也,吾今与汝等同死也。说罢一阵乱砍。后面尾随冲杀的人,高声巨呼,眼眦欲裂,皆不避刀枪,手持短刃,蹂身而上,以命相搏。羽林军士虽是久战之众,然突被亡命之徒冲杀,错愕迟疑之间,命已丢矣。然攀爬云梯上得城墙上的羽林军士兵,仍源源不绝。龙谦带得两千人等,在城墙上反复冲杀几回,全然不惧上得城墙上的羽林军士。城下羽林军士观之胆寒,皆呼同伴退下。云梯上正欲上爬士兵,听闻同伴唤回,又见扶梯之人已自离开,知势危就急忙下跳,伤亡不在少数。可怜上得城墙上的羽林军士,皆被此二千人扫荡干净,无一活口。此二千余众,杀尽敌人,仍热血贲张,高呼万岁。 常玉见得龙谦,把臂说道,龙兄来得好啊!然此处凶险虽除,裘将军处必危矣。 三十 黄凌辞别太傅,急领手下五百人朝承天门赶来。路过街市的时候,他令人敲开棺材铺老板的店,士兵皆人手一包袱和皮囊,进店铺里面装满东西,束在腰间,临走朝满脸狐疑的店铺老板扔下一锭银子。因为黄凌策马直来,要比龙谦早到承天门。刚到承天门,就见城门一侧有羽林军士移动轻便云梯,守城士兵一至,羽林军士则挪动云梯往右侧躲去。守城士兵只得继续尾随羽林军士的云梯,然云梯渐已增多,守城士兵已远离承天门,防守人手与攻城羽林军士数量悬殊,渐支人手不足。有数十名羽林军士自持骁勇,未等得同伴响应,则逾墙而上,持刀同守城士兵对砍。守城士兵士气全无,渐已不支,且战且退。黄凌乃不及通报裘同,直带人补防过去。城墙上先上来的羽林军士被黄凌身边众人一拥而上,砍成肉泥。时羽林军士十余架云梯已搭上城墙,云梯上爬满了书林军士。守城士兵虽用长矛下刺,奈何皆被羽林军士夺走。正在仓惶无措之际,黄凌着五人一组,分处每架云梯上方,速解开腰中的包袱,将包袱中的白色粉尘抖落洒下。羽林军士正在仰攻之际,张大嘴巴眼睛皆往上视,忽见上面飘下茫茫一片白雾,不知何物。只到这白色粉尘飘进眼底,感一阵刺痛,飘进嘴里,尝到一股辛辣,才知道是石灰。羽林军士脸上身上眼中忽中石灰,不敢睁眼,皆用双手把住云梯,左右上下动弹不得。黄凌见石灰飘洒以下,云梯上的士兵皆已沾满全身,不敢动弹,乃命士兵解开皮囊,将水囊中的水倾泻而下。水珠飘散开来,浇在了云梯上的羽林军士身上脸上,云梯最上方的羽林军士,脸上眼中已被沸开的石灰水烧伤,强烈的刺痛,让羽林军士忍不住用手抚摸,双手一旦离开云梯,加上疼痛造成的身体摇摆,羽林军士渐渐失去重心,当双手又欲寻找云梯之时,慌乱中哪能触摸到,只能在城墙面上蹭摩了几下,身体便朝下摔去,摔下之时,双手兀自在空中抓舞不停,偶有扯到同伴衣带者,便死死拉住,如是便和同伴双双朝下坠去。坠下的羽林兵士摔下之时,又带动了云梯的震颤,下扶着云梯之人,也已腾出手来揉摸眼睛,云梯渐渐扶持不住。终于几架云梯在左右摇摆和士兵离梯时的震颤下,从城墙上倾斜滑倒落地,羽林军士也重重摔下,伤亡一片。未倒的几架云梯上,仍附着众多的羽林军士,然眼睛不得睁,上下情况不明,惧刀刃不敢朝上攀登,下行又踩及同伴头顶,只得紧握云梯,不得动弹。黄凌乃令城墙上士兵,以箭矢射之,云梯上蚁附着的羽林军士皆成活靶。守城士兵数轮射罢,云梯上方的羽林军士皆身着数枚箭矢,支撑不住,要么松开扶着云梯的双手,纵身下跃,要么强忍疼痛,扶梯以脚下探,脚着一处,便松手下寻,慌乱之时,手脚落空,皆连带上下数人一处滚落下云梯。半个时辰不到,十余架云梯皆倒卧在城墙脚下,羽林军士伤亡也不在少数。羽林军士见城墙上添一重兵,知前计不可复使,乃退回羽林军前阵,听候王伦重新调度。 黄凌见此处已无忧,承天门城门处,火光上冲,喊杀震天,乃急急率人奔赴过去。 三十一 承天门上裘同见两辆临冲吕公车矗立城门之下。忙命所有炮车皆面向城门前的一座临冲吕公车抛洒油料,后又速命以火箭射之。然而火箭皆中临冲吕公车顶上却不着火,原来陈朝知皮毡木料不耐火,乃将临冲吕公车顶层的皮毡换成瓦片,油料洒上去,皆如水般顺着瓦槽流下地面。 城门前的临冲吕公车并不急着冲撞城门,而是齐聚在顶层上,羽林士兵顶着火箭,将床弩铺开,朝左侧一方城墙上对着的另一座临冲吕公车进行防守的士兵急射,弩箭力道之大,有守城士兵前后两名者皆中箭贯胸串之。裘同见火油攻击临冲吕公车无效,急命炮石车更换油料,换上巨石,朝临冲吕公车投掷,然更换攻击器械,迟滞了更多的防守时间。 在羽林军士床弩的急射之下,防守左侧的另一座临冲吕公车的士兵伤亡惨重,离临冲吕公车较近的城楼上,几无防守士兵。羽林军士五百士兵,已从临冲吕公车车底冲将上来,皆从临冲吕公车顶层顺滑面下,纵身朝城楼上跳下。城墙上的甬道里,顿时布满了羽林军士。 裘同乃率千余人从甬道里两侧攻杀过来,左侧的士兵暴露于羽林将士床弩箭矢之下,死伤甚众。羽林军士皆向右攻杀,一者避开床弩箭矢,二者给临冲吕公车顶层顺滑而下的同伴腾出地方。羽林军士百战之兵,勇猛凶狠,守城士兵虽人数众多,然甬道窄小,不能围战,在羽林军士冲击之下,且战且退,顽强防守。 城楼上的炮车开始投掷巨石,城门前的临冲吕公车皆中巨石,冲撞损毁之下,羽林军士床弩多无法发射,裘同乃将众军士上前围剿甬道上的羽林军士。羽林军士虽有不支之态,然从临冲吕公车顶层顺滑跳跃而下之人,源源不绝,守城士兵这才感觉到什么叫做人海,真是有种杀之不尽,退之又来的感觉。 近身之战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裘同带士兵砍杀之际,愈发感觉手臂发麻,举刀无力,低头看向甬道,俯尸一片,血流成河,眼前交战之人,面目狰狞,盔甲散乱,浑身血污,已分不清敌我。裘同知此非有退意之时,见身旁兵士,渐次稀少,乃高声壮喝,虽声嘶力竭,然双耳却不闻其声,周遭刀箭撞击、敌我呼啸之声,亦渐静默。裘同知此即力竭之兆,心中渐升悲凉。 黄凌奔赴承天门之时,见甬道尸体堵塞,几不能过。又见裘同已退将过来,渐力不支,遂大喝一声,率众拼杀过去。五百之众携新胜之勇,加入战斗,守城军士军心为之一奋。攻杀双方又成均势。 城墙下。陈朝持剑亲自督战,以每队五百人逐次冲向临冲吕公车里。此人数足以将临冲吕公车填满,一旦临冲吕公车内有空隙,陈朝即命人上前,进入临冲吕公车。面向城门的临冲吕公车被炮石重击之下,已摇摇欲坠。陈朝毫无惧色,并无躲闪之意。众羽林军士见如此,亦皆无退意。望楼车的王伦见攻杀半晌,仍无进展,又命床弩冲城墙急射,弩箭多有深插城墙缝隙之中。王伦见已有成效,乃令停射,命一队羽林军士,缘着深嵌墙缝之中的箭矢上爬。不多时,城墙上布满了如蜘蛛般的羽林军士。 三十二 岑玲待龙谦带人走后,乃笑吟吟地对众官说道,诸位大人,请随在下同上城楼。众官面面相觑,虽则心怀怨恨,但环视身边四周披甲执刃之士,却又怒不敢言。都无奈弃车下轿,挽手牵带,跟在岑玲之后,拾阶而上,逶迤而行登上城楼。守城兵士只见满眼紫衣玉带,峨冠乌靴,尉为壮观,乃叹服窃笑不已。岑玲从城楼上朝下望去,只见羽林军被击退之后,远避护城河彼岸。因临冲吕公车已被烧之殆尽,羽林兵士又伤亡千人,自忖无攻城器械,城楼高耸,虽手可触之,却无计可使,乃退之五十丈开列,窥探城数,伺候军机。 护城河对岸,羽林军校尉程虎、郑璋各督五百人列队在羽林军两侧掠阵,并没参加先前的战斗。先前攻城之时,羽林军中军人员,皆损伤过半,他两部人员仍完好无损。两人自忖背靠水源,密林处仍有余洋率兵潜伏,今虽攻城器械尽毁,然仍要寻觅战机,乃各令本部数十名人马抛盔弃甲,下马走向护城河边,又解衣宽带,歪坐斜依,玩笑耍弄。羽林军余者见此皆心领神会,悄然后退,隐于坡下。 岑玲城墙之上见之大笑,知其乃诱敌之计,然仍忖之羽林军离城门甚远,计不可施,乃先令众官伏于甬道之上,后取上一斗,掀开斗上所覆布巾,斗中尽装金银珠宝。岑玲乃笑吟吟行走于甬道之中,一手携斗,一手于斗中抓取金银珠宝,尽撒于城下。看得城楼上的士兵和甬道里的众官目瞪口呆,皆心中暗骂岑玲疯癫。 北门外的羽林军士,虽坐卧在地,仍不时朝城楼上偷望。忽见阳光下有金银珠宝闪耀之光,自城楼上坠下,惟恐看得不够仔细,乃瞪眼搭手于额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楼上走来走去的岑玲,果然见到那些金银珠宝闪耀之光来自岑玲手中抛撒之物。羽林军士初见之心中甚畏,以为是计,然观之良计,不见其它。乃有胆大者踟躇向前,细以观之。果见城楼上抛洒下来之物实是金银珠宝,其时皆静静地卧在城墙根下的草丛里发出炫眼的光辉。羽林军士见之大喜,虽有统领约束斥喝,仍有遏止不住起了贪心的羽林军士上前拾去。 岑玲命人不可放箭,待羽林军士来到城墙根,乃又抓取珠宝抛洒而下。羽林军士徐以上前,观望之际,见城楼上并无攻杀之状,遂不惧险阻,逾河而过者约百余人。所过之人皆弯腰于城墙下,俯身拾取,其间有争抢者,咒骂不断。岑玲见时机已到,乃命众官整冠于甬道起身,俯身从垛墙下探。岑玲此时高声朝下喊道,列位同泽,吾这里尚有金银。羽林军士见地上金银珠宝皆抢夺一尽,忽听见城墙上喊声,皆朝上看。虽没看到有金银珠宝洒下,却看到垛墙上百官探出的一颗颗脑袋,多皓发白首,面容清癯。羽林军士上视者大惊,观望良久,中有相识者,皆以叔伯相唤。 羽林军校尉程虎、郑璋见军士遏止不住,生怕有诈,急纵马来到城墙下,欲驱使兵士离开城墙根。此时郑璋之父大理寺卿郑链在上方喊道,良珏吾儿,我乃汝父,可随我进城。见郑璋不理,乃又高呼数声。程虎见城墙上下,呼唤招手者一片,暗道不妙,乃掣过强弓,搭箭朝城楼上洋洋自得的岑玲射去。程虎膂力过人,城墙虽高,然箭矢仍能疾射而上。岑玲忽觉眼前有东西飞至,不俟细想,随人拉过一人挡在前面。不想此人正是大理寺卿郑链,郑链胸前中箭大喝一声,仆到在垛墙上。时郑璋听见有人唤己,正左右视探唤己之人,勿听得城楼上有惨呼之声,忙仰头上看,只见中箭一人俯在垛墙上,细看之下,乃认出是自己的父亲。看到父亲被杀,心中震怒,惨叫数声,持剑砍杀周遭相互抢夺的羽林军士。 岑玲看得真切,乃急将手中之斗抛向城下。斗在空中翻飞而下,金银珠宝皆在空中飞舞,洒落一地。羽林军士见之眼红欲滴,不俟金银落地,皆跳跃相互争抢,争抢不着者,怒从心起,忽持兵刃刺杀,复夺取逝者所敛取金银。有此先河,人皆效之,数百羽林军士遂成互相攻杀抢夺之状。校尉程虎乃急急遏止,忽见一边郑璋一剑砍来。程虎急朝旁边一躲,乃对郑璋高呼,郑兄这是为何?郑璋嘴角带血,恨声高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说罢又持剑刺杀过来。程虎躲闪说道,冤哉!汝父当在城中,何谓我杀。郑璋一边砍杀,一边喊道,众军之中,惟汝可以箭矢上及城楼,何赖之?程虎听郑璋如此说,心中暗暗叫苦,知刚才射杀之人,乃是郑璋之父。自知理亏,程虎不敢与郑璋纠缠,速转身朝护城河对岸奔去。程虎所辖之人见校尉遁去,不知何故。乃心生惧意,纷纷向护城河对岸奔跑。郑璋不言其它,自是随后追赶程虎,其所辖之人见首领举刀追杀,亦不知何故,又见地上珍宝拾取干净,遂追随郑璋,向本方奔跑而回。 程虎被郑璋追之甚急,忖道此事非将军陈朝不可解,乃急向承天门下奔去。郑璋亦向承天门处追去。于是,两队人马,前跑后追,羽林军中军喝斥不住,又被追赶两队人马冲散阵型,遂被裹挟一道,朝承天门处溃退而去。 三十三 羽林军士缘床弩射进城墙缝中的粗长箭矢陆续上爬,爬者众多,偶有箭矢脱落城墙坠下者,皆被城墙下接应之人接着。城楼上鏖战正酣,防守兵士竟然没有发现攀爬城墙的羽林军士。既至待觉,已有数十余羽林军士爬上垛墙。羽林军士训练有素,一旦爬上城墙内羽林军士起身之后,既速清扫周遭防守之敌,再将未上城墙者拉扯上来,人次渐多,遂结队伍,成攻战之势。守城士兵遂成腹背受敌之势,渐觉绝望之际,只听得喊杀震天,眼见一群赤着上身状如疯癫之人持利刃从甬道一侧杀到。羽林军士和守城士兵不知是敌是友,尽皆骇然,顷刻呆站不动。敌我未分之际,龙谦率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掠过,甬道中刚刚爬上的羽林兵士,未曾开战,已被砍杀殆尽。裘同、黄凌等人眼见山穷水尽之时,突添如此虎狼之师相助,群情激昂,士气陡增。龙谦见城墙上仍附着着众多羽林军士,乃命人以绳系其腰,吊于空中,横于城墙,自己以绳左右荡之,于城墙侧身奔跑,来去如风,攻杀羽林军士。羽林军士手攀箭矢,不及避让,无奈以刀格之,或被杀,或脱手坠下城墙之下。城墙上众防守军士见之,乃纷纷效仿,遂有百余兵士吊绳而下,于城墙半腰攻击攀爬中的羽林兵士。羽林士兵迫之无奈,尽皆松手,坠于地面,地面接应之人慢之,遂粉身碎骨者不在少数。 望楼车上的王伦看的真切,速命床弩射之。床子弩手尽皆骇然,谓王伦道,城墙上多有我方同泽,箭矢疾射之下,敌我不分,将有何法可让同泽避之?王伦拔剑变色,再三斥之,令之发弩。床子弩手不敢抗其军令,皆连发箭矢数阵。裘同见城下床子弩手有所动作,知其所为,速命人急绞绳,将所吊士兵尽皆引上城墙。 城墙上龙谦所率之人,皆无盔甲,又不知床弩所发箭矢威力,皆无避让之心,遂中箭矢者无数,倒地一片,血流成河。龙谦见之,速命余者俯于甬道暂避之。甬道中仍在攻杀的羽林军士,咸中弩箭,皆亡于城墙之上。陈朝在城墙下见所登临冲吕公车内之人已逾数千,仍不得攻取城墙,今敌方又有添加兵士新到,急不可耐,乃亲自登上临冲吕公车里,攀梯直上,到达顶层指挥攻击。此时见甬道之中敌我双方皆被弩箭所伤,余者皆避之,俯于甬道之中,不敢抬头,谓之机不可失,速命羽林军士齐齐跳向甬道之中。龙谦见状,又不避箭矢,复起身交战。城下王伦又见得城墙上人头簇动,复命床弩疾射,城墙之上交战双方皆无法躲避,纷纷中箭者无数。陈朝观如此战况胶着,心知如不速以羽林军士人命交换守城兵士之命,恐怕羽林军士力竭退却之后,城墙上再添兵丁,敌我势均力敌之际,将再无攻取皇城之时。如是,陈朝心一横,乃拨开羽林士兵,持刀正欲跳进甬道,忽听得身后传来鸣金之声。羽林将士听之,纷纷后退。陈朝骇然,回头看时,只见羽林军士阵前左侧,有一队羽林军士败退奔跑而来。他不敢怠慢,乃亲自断后,与众羽林军士一同退下临冲吕公车下。鸣金之声仍自不停,陈朝无奈,只得将两驾临冲吕公车尽弃城墙下,纠集散兵,奔向羽林军中军而来。城墙上仍攻杀的羽林军士,见无退路,乃纷纷缴械降之。城墙之上,欢呼声一片,如山崩海啸般不绝。 三十四 陈朝回到中军问王伦,正要却城,如何鸣金?王伦回道,程虎、郑璋二校尉不知何故相互攻杀,并冲撞中军,致我军阵形混乱,我等遏止不住,暂用军伍将其二部隔开,今等将军回来解之。陈朝闻之大惊,忙命人将二校尉请至帐中来。程虎先到,具言前事,说其误伤郑父实乃无心。陈朝点头,又令郑璋进得帐来。郑璋进帐见到程虎,不俟细说,拔剑砍之。程虎料其必不能罢休,遂绕帐疾走。陈朝忙命人拦住郑璋,急令程虎出帐,自己上前挽住郑璋说道,程校尉与汝,皆吾之弟也。汝父既吾父,今且看吾面,先将此事放一放,待我等进得皇城后,吾必给汝一个说法。两军交战之时,同泽相残,于我羽林军中从未得见之。况两军阵前,交战正酣,不俟仔细,误伤之事,在所难免。且此事始作俑者,有军士识得乃君前小人岑玲是也。吾誓当生擒此人,交于汝处理,杀剐烧埋,悉如君意。郑璋乃弃剑大哭。陈朝命王伦多给予郑璋珍宝,多加抚慰。郑璋方才止住哭声,拾剑出得帐来。陈朝又问王伦军计,王伦说道,今我军稍锉锐气,彼士气正高,不可急于求战。可命余洋就北门蒙山脚下,作堤蓄水,方今春夏,时有暴雨,既不得雨,多则五日,少则三日,蒙水亦得高于河岸丈余,我军再于此外修一堤坝,多修木筏,数日后再决蒙水,此处河岸狭隘,坡多高于城墙,水流此处,被堤坝所遏,护城河水可涨其五六丈,彼时皇城中也应水患满城,我军可乘筏至城门下,筏上作梯,再攀爬上去,如履平地。陈朝然其计,速命人报于余洋。余洋得令,出三千兵速于蒙山脚下,将改道之水皆遏之。虽黑夜已至,仍高携火把,轮番作业,欲加高堤坝三丈,速以蓄水待用。陈朝自在承天门外抚慰军士,提振士气。 城楼上龙谦与裘同、黄凌相见,人员齐聚,诸将见虽军士伤亡甚多,然加之龙谦所率千余人,仍有三千余众,均为之一奋。龙谦说道,陈朝新败,士气堕落,必无近战,彼意欲休整兵马,伺机别策,明日可观其变化。北门首对蒙水,不可不防彼以借水力,吾今当以众去北门,观其变化,另觅良机可也。裘同然其言,说道,龙兄勿轻敌,北门外彼处有余洋,此亦阴险狡诈之人,出战恐中埋伏。龙谦笑道,裘将军放心,余洋不知兵。黄凌问道,何以见得?龙谦说道,彼在蒙山不蓄水作筏乃知是也。众人相商毕,龙谦乃率五百人回至北门。岑玲见龙谦回来,乃同众官,仍回至宫内。龙谦将下午所降羽林军士,尽数放得出来,说道,汝等犯下滔天大罪,按律当诛三族,我今持节,当代以行刑,汝等九泉之下勿怨龙某。羽林军士皆说道,我等受陈朝蛊惑,求龙将军明察。我等虽罪在诛,然前多有为国征战微功,今罪在一身,还请放我家人。龙谦叹道,汝等虽有前功,然国家早已赏矣,今功是功,过是过。吾已知汝等忠心为国,今偶受陈朝惑之,行此大逆之事。然奈何有司追究,皇上亦不能保,况我乎。众羽林军士皆跪拜泣求,请龙将军怜之。龙谦默之良久,徐徐说道,吾今有一计,若功成可保众人三族之性命,还可令汝等再立新功,不知可愿听命乎?众羽林军士皆指天发咒,言誓死不渝。龙谦乃授之于计,饱餐一顿,乘夜偷放之出城。羽林军士出得城来,不奔承天门处,却奔余洋所辖蒙山脚下羽林军部来。 陈朝巡营,见得士兵偶有背己窃窃私语者,不便面问,乃使亲随秘探之,半夜探得清楚回报。方得知北门外午后百官径至城楼,羽林军士多有相识相见者。陈朝急与王伦相商,谓之若军士猜疑不前,与战大不利。议论未决,忽听得帐外喊叫厮杀之声。陈朝与王伦皆大惊,出帐察看。 三十五 且说忠武将军杜浚率领五千军士昼夜行军,于次日日暮时分至皇城约十余里地之马鬃山处。杜浚勒马谓卢畏说道,卢司业可于此地别过,此处离皇城东门稍近,可待夜间悄声入城。卢畏问道,杜将军不随我入皇城,意欲何往?杜浚说道,此处有小道,我军可速至羽林军驻地,彼倾巢而出,驻地空虚,我欲先占此处。卢畏急道,皇城不远,今兵临城下,可一鼓而歼之,为何将军意欲先入羽林军驻地?况羽林军驻地,较皇城更远,何舍近而求远战乎?再者我军攻羽林军驻地,彼必骚动,若有人通报陈朝,我军掩袭不成,而被陈朝反攻,将军可细详之。杜浚说道,今我军远来疲敝,须饱餐休息方可与敌交战。羽林军驻地,我若夺之,有三利。一则可将息士兵,我军骤至,饥困交加,若急于与陈朝交战,强攻利则陈朝退守羽林军驻地,彼处粮草多集,则我军急切攻之不下,耗费时日,徒伤士兵。二则若大军掩袭陈朝不利,我处军人甚少,退无立锥之地,粮草器械俱无,无所依赖,则有被陈朝全歼之险。不如先得羽林军驻地,若掩袭不成可以退避固守。三则当先断陈朝归路,陈朝攻之不可速胜,退又又无归路,其军自散,势必败矣。卢司业当进得城去禀报太傅,吾当于五更时分袭陈朝,彼时城内可尽以兵出,内外夹击,陈朝可擒也。卢畏乃省,辞别杜浚而奔皇城东门。羽林军士悉在西、北二门,于东、南二门几无兵士。卢畏数人一路匿行避开羽林军数处哨守,至皇城东门外潜伏,待月西升,乃小心翼翼奔向城门下。城上守兵发觉,以箭矢射之。卢畏上前轻唤数声,时蓝元在此,与卢畏相熟,不敢开启城门,抛下绳索,将卢畏及亲随数人拉上城楼。 杜浚与卢畏分别后,知羽林军士当在马鬃山北侧设有哨所、斥候,乃令人衔枚、马勒口,自率领五千人沿马鬃山南侧小径急进。掌灯时分大军至羽林军驻地,只见羽林军驻地一片乌黑。众军进得驻地,只见满地器械散乱,仓库敞开,人马全无,犹如空寨。杜浚命人四处搜寻,只在一角落仓库处觅得数名年老体弱的羽林军士,叫到跟前问话,方知羽林军士已皆尽出皇城,留守之人皆或抱病或拖延未去故留在此,夜晚见大军速至,乃藏匿隐躲。杜浚大喜,谓之天助我也。遂命数名羽林军士领众兵觅出粮食草料出来,生火作饭,将息人马。羽林军士又将日间王伦杀柯忠之事悉以告之,众军士闻之叹服,杜浚乃命尚荣带人寻到柯忠尸首,先以殓之,待后奏过朝廷,再以厚葬。众军饱餐过后,杜浚谓尚荣说道,吾予汝一百五十兵士,汝当修葺栅栏,整顿器械。若我军不利,当退归此处,则此处坚寨足食,可以守也。若陈朝兵败退归来此,不可迎敌,可速烧尽寨栅,退守马鬃山待陈朝兵过。尚荣回道,将军尽可放心,有荣在,寨即在,荣不在,皆烧尽,不留资敌。杜浚乃谓众将士抓紧休息,三更出发,以奔皇城。 三十六 卢畏上得城来,不顾疲惫,赶忙奔至太极殿入见太傅。太傅听卢畏报之杜浚领兵已至,大喜。一边入告皇帝,一边招裘同和龙谦相商。裘同与龙谦顷刻均至,得知忠武将军杜浚亲率阳城兵马已至城外,将于黎明前攻击陈朝之羽林军,皆喜出望外,各回城门先不言与众将士知晓,只令速作准备,明天将出城迎战。众将士虽逢新胜,然谓之敌我数量悬殊,主帅却道明日出城破敌,皆是诧异,虽即准备停当,但仍心怀忧虑,有亲随问之,裘同、龙谦皆言已有破敌之法。众将士见主将信心满满,心神乃定。 初更时分,余洋在蒙山脚下,仍多举火把,驰马来回督察兵士作堤坝遏水之事。只见蒙水两岸,灯火亮如白昼,羽林军士往来奔忙,肩挑车载,喧嚣异常。余洋观之,自谓遏水之堤坝,明朝可成。正自得意非凡,忽听得黑暗处擂鼓喊杀声一片,此起彼伏,于山谷中回响,黑夜中看不清有多少敌人。羽林军士大惊,皆撂筐丢锹,回奔各营,操持兵器,严阵以待。余洋闻得蒙山深处虽有擂鼓喊杀之声,然缓之一刻仍未有敌杀至,心里中惊慌乃定,以为敌虽未来实欲诱兵,黑夜之中,不知敌情如何,若率兵迎之,恐中埋伏,乃不敢出击,只稍停筑坝之事,聚于营中自保。半晌,蒙山深处,鼓声乃停,又复寂寞无声。有羽林军校尉董成谓余洋说道,皇城士兵皆在城内,何以外有兵士?即便外有援兵,也必不骤至,即骤至,当攻我等。今不见攻,虽有之,必游兵散勇,见我军筑坝遏水,欲扰我筑坝,令我事不成也。余洋闻言乃壮胆遣兵仍出筑堤,亲率千人循先前鼓声处迎去。离河岸里许,却不见敌影,正欲率人回去,鼓声复响,有一干人自黑暗处杀出。余洋大惊,自忖已中埋伏,乃拨马回奔,往军营跑去。众羽林军士见主帅回奔,也自弃兵器,慌忙回跑。黑暗中埋伏之人见羽林军士奔回,也不追赶。复偃旗息鼓,退回黑暗之中。如是羽林军士回营暂避,窥之良久,仍不见蒙山之中有军杀至。董成又谓余洋说道,将军勿忧,此必疑兵也,可与彼战之。余洋乃遣董成带兵二百去蒙山深处自寻之,自己仍佯遣兵作堤。董成带兵到得蒙山深处,忽有一队人马杀出。董成不慌不忙,命军士莫要慌张,亲自断后,且战且退,朝两侧败退而去。 攻杀之兵见羽林军败退,便一路冲杀到河岸亮处,只见为首之人却是薛霸。原来白日里败退城门外之后,薛霸带领不足百人逃至皇城周遭民家,就近索食。收聚散兵之后,众议谓既城不得进,应当潜至蒙山山中,俟敌有变,或战或扰,进退有据。薛霸乃率百人,足食过后,意欲傍晚匿于蒙山山谷之中,忽见余洋带人筑坝,将先前改道之水尽皆遏之。乃大惊谓众军士道,若余洋坝成,骤然放水,下游再以坝遏之,则皇城将置于泽中。众军士议之,皆言人少不可阻,然可扰之,令其不可速成。薛霸乃用计,命兵士分布山峦,于黑暗中擂鼓喊杀,意为疑兵,迟滞余洋筑堤。 余洋见薛霸出,众不满百人,大笑道,吾等汝久矣。速命羽林军士攻之。薛霸见袭扰不成,忙带人回退,欲回山谷。不料羽林军校尉董成,已带刚才退却之兵士,阻断归路。薛霸无奈,只得反身冲杀一阵,带人奔北门外而去。 三更时分,北门城楼,龙谦遥望有火光与兵士冲北门奔跑而来,乃笑道,大事可济。 三十七 龙谦谓时机已成熟,乃对众军士说道,陈朝命人昼夜遏水,欲以蒙水淹我皇城,如使彼等成功,则我等皆成瓮中之鳖,其势于我危如累卵,不可不发。今彼突然至我城门,此必薛霸夜间扰其筑坝彼追之而来,我等于皇城内坐以待毙,不如出而击之。且阳城忠武将军已率大军来援,彼已与我等相约,四更袭击羽林军后,俟我等尽出与之夹攻陈朝。今敌既在眼前,我等应上报国恩,解民倒悬,生死置之,不由我选。我与诸君,惺惺相惜,休戚与共,上下同心,生死相依。众可随我出城杀敌,前程富贵,我等同往取之。众人齐齐高呼,愿与将军共生死。 于是北门大开,五百兵士,乃赤膊不着盔甲。龙谦一马当先,率兵士悉出。余洋率众追赶薛霸至北门,见城门大开,正自欢喜可一鼓而入也,忽听得身后众兵士高喊,此龙大将军是也,彼率军亲至,我等败矣,可速逃。话音未落,有兵士抛其旗帜,扔下长矛,转身奔跑。周遭观望者,见同伴高喊后又弃兵戈转身奔跑,先是愕然,后纷纷弃刀抛剑,相互传呼,谓龙大将军亲至也,尾随而去者一片。余洋甚是疑惑,举目望去,只见北门护城河岸,一字排开数百赤膊兵士,众兵簇拥内,火光齐齐照耀处,一人右手持亮银枪,左手抚长髯,金盔银甲,威风凛凛,座下白马,体长一丈,雪白无杂毛。余洋识得此马乃西域良马,乃昔先皇亲赐大将军龙飞之坐骑,心中大惊,骇道,董成误我,此乃大将军也,正中埋伏。乃欲拨马回奔,却被校尉董成一手拉中辔绳,说道,将军勿慌,彼处灯光恍惚,夜里看不清楚,吾闻大将军常年卧床,经年不出府,何以见得此就是大将军乎?须杀得近前,辨认清楚,以防有诈。余洋见董成说的有理,乃壮胆上前,杀到护城河岸。只见马上将军朗声说道,羽林军将士识得老夫否?吾乃骠骑大将军龙飞是也。羽林军将士尽皆愕然,忽众兵中有人高呼,二十年前先皇亲征赤戎,不料中伏被困野狼山。龙大将军单骑救驾,三进三出,击退敌兵,救得先皇,先皇乃以此盔甲骏马于龙大将军。吾等当日随征,有幸亲见也。今大将军亲至,我等愿降。说完,众羽林军士中有十余人掀盔卸甲,拜伏在地,稍顷羽林军士随之拜伏者十之五六,其余者持疑不决,渐渐缓退。余洋闻之,尚自犹豫。突见龙大将军坐骑旁,骤出一人,逾过护城河,举刀杀来,不避生死,稍顷即至眼前。余洋大惊,不及答话,忙拨马回奔,率众羽林军急急败退。城里士兵皆出,随后掩杀。薛霸见机不可失,遂复率众杀回,于城里合兵一处,从后驱杀。 羽林军一路溃退,于路时有人高呼大将军来也,降者免罪。余洋欲奔逃回营,至蒙水边,见筑堤坝之兵,尽皆呼号大将军亲至,纷纷逃散而去,遏止不住,营垒之中,早已空虚。余洋回顾身后,只剩数百人。无计可施,乃只率余众望承天门外陈朝处奔跑而来。 三十八 陈朝与王伦被帐外喊叫厮杀声惊起,慌忙出帐查看。出得帐外,只见火光并起,远远照见两队羽林军人马相互拼杀,且周遭多羽林军士观之,却无阻挠之意。陈朝不及披挂,忙一边奔跑过去一边叱问左右,是谁所率部军士,放任部下这般互相攻杀?吾将以军令严处之。有知情者从厮杀处迎来奏报,郑璋恨程虎白日射杀其父,今乘夜巡营之时,率人突袭程虎部众,欲杀程虎,两部人马因各为其主,互护统领,故在此拼杀。郑璋先前扬言,吾与程虎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有助程虎者,皆视同杀父仇人也,故围观者皆不敢劝阻。陈朝闻之,跌足长叹,未为二人解之详细,吾所失也。俟奔之跟前,郑璋已率众退去。再至程虎营帐,只见营帐内物品倾覆,凌乱不堪。一将仆倒在地,身中数刀,血迹模糊,其首级已不见踪影。有程虎亲随识得衣物者,泣之谓陈朝,言此乃校尉程虎大人是也。王伦一旁见之大惊,忙命人速追郑璋,必命其还。有程虎亲随之将士皆踊跃应喏速去追赶。 郑璋既不回营,也不退却,自携程虎首级带部下众兵逾过护城河,飞奔至承天门外。城楼上士兵见羽林军士有百人前面奔跑,后又有羽林军士追赶,以为是计,纷纷以箭射之。只见郑璋与所属众羽林军士,不避箭矢,丢盔弃甲,悉扔兵器,纷纷跪伏于城门外,郑璋自冲城楼上大喊,吾乃罪臣郑璋,今率所部羽林军士携逆贼程虎首级乞降领死,天恩浩荡,望众位大人应允纳之,则璋与左右幸甚。说完乃将程虎首级高高举起。 裘同见羽林军士夜半起火,忽有攻杀之声,自忖莫非杜浚至之。正在城楼观望,突见羽林军百余人逾河而来,跪倒于地,言之乞降,后面追赶羽林军士正至奔来,忙命弓箭强弩,速朝护城河对岸射之。奉命所追赶羽林军部人数甚少,被弩箭挡之护城河岸,不敢迫近,乃徘徊河岸,不肯退去。城楼上裘同黑暗里未知虚实,也看不清郑璋所举何物,也是心下存疑,未敢轻启城门。俄尔,郑璋见城楼久之未开启门,知其虑己未必真心,又身后追兵又徘徊不去,深恨之,也不披挂,速带人持刀反杀过去。徘徊羽林士兵见郑璋不进反奔,欲以拼命,乃后退稍避之。 此刻,城楼上裘同又观得羽林军左阵后,有一军杀出,如水银泻地,直至羽林军阵中。知阳城杜浚到也,乃大喜,速令城门高启,擂鼓尽出城门兵马,于郑璋部后追杀出去。护城河岸羽林军士见城内数千精锐悉出,谓敌众我寡,忙调转马头,朝羽林军中军败退而去。 陈朝看着仆倒在地的程虎尸体,正自思索。忽听得羽林军阵后鼓声震天,杀声一片,刀剑撞击之声由远至近,飞至而来。陈朝大惊,心谓今夜何多事耳。出帐视之,只见阵后左侧,栅栏尽毁,一将率众驰马奔来,砍杀左右,勇不可挡。羽林军骤然遇敌,死伤甚众,纷纷朝中军退去。陈朝于火光下细看良久,方识出为首之将,乃阳城忠武将军杜浚也。陈朝与王伦慌忙回帐,披挂上马。陈朝谓王伦说道,阵后之敌甚众,乃阳城杜浚是也,未可轻敌,我自杀之。承天门处见我军混乱,必出兵夹击,参军可就而击之,相机行事,如有便利,可速入皇城也。王伦深以为然,乃纷纷上马,率众出击。陈朝自上前与阳城兵马战至一处。 三十九 陈朝对上杜浚,可谓棋逢对手。陈朝先令后军稍退稳住阵形,有慌乱退却或乱蹿者,皆即刻斩之。自己又持剑上前,迎敌而上,左右刺砍,不却一步。羽林军虽受阳城兵马冲击,然王牌之师,精锐所在,众兵皆乃百战征杀,九死一生之辈,士气胆略不容小觑。经过短暂的混乱和退却之后,羽林军逐渐稳住阵脚,开始和阳城兵马相互攻杀,相持不下。羽林军士虽接连遭受重创,然兵士较阳城兵马及裘同处军士仍多。杜浚暗自叹服,陈朝勇气胆略不减当年,可谓劲敌也,今日当分生死。乃率兵冲杀,虽勇猛不可挡,但左右突击,前后驰骋,皆是羽林军士,可谓杀之不尽、源源不绝。 王伦率众迎着郑璋,郑璋人少,拼杀一阵,稍退。后面裘同率众逾过护城河赶来,不及言语,双方兵士绞杀一起。裘同所率之兵,参差不齐,良莠不分。拼杀一阵后,队形两侧有士兵胆气稍怯,渐渐不支,朝城门方向退去。王伦见之大喜,谓之功将成矣。遂催促众羽林军士,戮力向前。如此,裘同惧羽林军士从两侧遏其后,再进城门,若如此守兵将坠万劫不复之地,只好护住中军渐次退之。 双方正自酣战,突见一军从北门一侧奔来。王伦视之,见是余洋所率羽林军士,正自大喜,谓之有兵相助可速胜矣。却见余洋部众毫无章法,拖拉旗帜,直奔中军冲来,羽林军陡遭其冲撞顿至队形散乱。王伦大惊,又见余洋部后方尘土飞扬,烟尘中渐露出一队人马,只向余洋部队后之羽林军士砍杀。此时王伦方知余洋乃是溃退,后方被敌人追杀,将军奔军营而来,虽见羽林军中军,奈遏止不住,劲直冲突过来。 余洋部羽林军士溃退甚快,奈何后面追兵更快。火光中只见一群赤膊之人,如疾风般掠之羽林军中军,将陈朝和王伦部一分为二。赤膊之人不顾生死,冲到羽林军阵形中央,全无章法阵形,皆人人为战,自寻敌拼杀,其势如虎入羊群,扑杀四方。羽林军军士尽皆胆寒,阵形散乱,左右前后皆掩顾不及。王伦于火光中只见一将金盔银甲,手绰长枪,胯下白马,傲然屹立。心陡寒之,暗道难道是他?不及细想,余洋已冲到跟前疾呼道,龙大将军来也,如何是好?此时只见那白马将军左右前后之人,齐齐高呼,龙大将军在此,羽林军士,降之免罪。羽林军士闻之呼声,尽皆愕然,渐有不抗之心。 裘同正欲退回城中,突见羽林军被余洋所率军士溃退突破阵形,人员散乱,谓时机不可失,急收兵反攻之,冲回羽林军阵前绞杀。又见一将骑白马,左右护持之兵皆高呼龙大将军,乃疾唤之左右诸军,尽皆随之高呼,龙大将军来也,羽林军士降者免罪。 高呼之声顿时渲染开来,战场之上山呼海啸般回响着同一个声音,龙大将军在此,羽林军士降者免罪。羽林军诸多军士,听此呼声,如着魔怔,尽皆放下兵器,匍匐在地,随声高呼。 陈朝忽腹背受敌,转眼望去,只见火光中白马上龙大将军影影绰绰,抚髯冲自己冷笑,顿时背脊发凉,冷汗直流,仰天长叹道,不想将军风采依旧,十年岁月稍纵即逝,我等已老,将军仍乃天人之姿也。再扫视战场,见王伦和余洋已从一侧败退而去。知大势已去,遂率亲随朝一侧冲杀。 四十 王伦与余洋所率羽林军部众多降,甚少羽林军士护持左右,拼死方突出黄凌所率部众所围。陈朝所率部羽林军士,悍勇异常,军士仍甚多,阳城军士遏挡不住,被其逃逸出去。杜浚与裘同见羽林军溃败,怎肯放过,裘同率守城之部将追杀王伦和余洋之军,杜浚率阳城兵马追赶陈朝溃退羽林军士。 鏖战过后,天色渐明。奔跑追杀之声渐皆去远,承天门来一片肃穆宁静。在一圈手持兵刃的皇城士兵监管之中,羽林降卒黑压压一片,皆袒胸露背,丢盔弃靴,俯伏于地。一旁的护城河岸,盔甲散乱,枪矛参差,如山般堆积承天门外。护城河水开始流淌,水位缓慢无声地升高。 只见着金盔银甲的将军徐徐策马行至羽林军中央,自白马上下来,取下面上长髯,高举符节,对周围跪伏一片神色黯然的羽林军降众朗声说道,吾乃骠骑大将军之子,龙谦是也。现任御前侍卫,今持节在此,受羽林军众军士降,有皇上口谕,“普天之下,军臣士商皆朕之子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前者被余贼所蒙弊,以致今日遭遇兵戈之患,军臣子民多遭屠戮,心甚痛惜。想军臣之中,皇城以外,定多有被逆贼余洋迷惑愚弄之人,不可一一追之。若羽林军士幡然悔悟,阵前倒戈,朕可不计前嫌,免其死罪。” 乌央央跪一地的羽林军士和周围所立黄凌所率部众,见所着大将军战袍者原来是龙谦,先是惊骇,后乃叹服一片,心谓龙家之子真神人也。羽林军士又听其宣谕皆免死罪,各幸己身得以保全,纷纷乃泣谢,皆高呼皇上万岁。 龙谦又说道,汝等既肯降,皇上降旨免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吾知诸位袍泽家室妻儿父母悉在皇城之中,想父母之思念,妻儿之顾盼,于情何弗悖之?然行此悖逆之事,终将责罚,否则于天不顺,于民不安。吾将自专现放汝等各自归家,汝等当于明日午时前归有司领罪,若制台上究,皇上若有责罚,吾龙某一人当之,不令汝等牵连,不知诸位认为可否?羽林军士皆雀跃大呼,必不致龙将军受牵连,愿领其罪。若得家中归去半日,省家中父母妻儿,当感念龙将军之恩德,永世不忘。龙谦摆手止住呼声,说道,今战事未毕,逆贼余洋在逃,诸军先前皆受其蛊惑,料陈朝将军亦不能免,乃枉举兵戈,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吾欲率兵追赶逆贼余洋,唤陈朝将军回归领罪,尔等有愿追随可供吾驱使者,可至我后,吾当为皇上请之,一则可将功赎罪,免其牢狱之灾,二则可诛得逆贼,请皇上封赏,保全家人。不知诸君可愿随我一战?羽林军士皆乃死里逃生之人,今见龙谦说可以保全家人,免其灾祸,先将省家之望暂抑,皆愿跟随龙谦出战。 龙谦与黄凌乃尽点羽林军士,得两万余众。龙谦分兵三处,留五千羽林军士于黄凌统领,分置四门,拱卫皇城,又令薛霸自带三千羽林军士,尾随裘同,追击王伦、余洋等人,自己亲率一万余众,追击陈朝。 四十一 裘同与林奔率守城之兵追击王伦与余洋部众羽林军士。先前皇城守兵屡遭挫败,众皆憋闷,今奋勇出击新破羽林军,士气高涨,欲逞其勇,又见羽林军士奔逃溃散,狼狈不堪,众比喜之,谓之机不可失,乃奋力急追,丝毫无懈怠。王伦见裘同率众追之甚急,奔跑良久仍摆脱不下,谓余洋说道,今势急,追兵数倍于我,我军孤少且又惊惶,恐遭覆灭。不如分头行进,彼或分军追之,吾等尚有一线生机。今就地暂别,速至随口渡复聚之再议进退。于是二人分兵,分左右两路奔逃而去。裘同见前面溃逃之羽林军士突分两路,乃分兵与林奔,令其率一队,追击左路之敌,自己率队追击右侧羽林军。 林奔率众追击羽林军溃逃之众,戮力不懈,人未曾食,马未及饮,与羽林军衔尾接之。王伦自晨至晚,未及歇马,回首视之追兵,犹是摆脱不了。见随口渡已近在眼前,心生一计,乃停马向西边山中遥指,谓依附追随之羽林军士众说道,吾已命人于前面林中藏之数日,以欲接应,尔等速进于山中招之,可御追军,我自断后,在此等尔等唤援兵救之。众羽林军士知王伦多谋,不疑其言,策马狂奔,速至山中。王伦见众去远,乃与亲随数人弃马步行,以刀刺马臀,众马负痛向前飞驰而去。王伦数人乃悄匿于河沟,俟林奔追兵过去,乃沿河沟,急向随口渡奔去。 林奔追上山前,不见敌踪,只见林中人影绰绰,乃率众下马逼近。羽林军士先前奔至林中,发现并无埋伏接应之人,正自愤怒,又见山上一侧悬崖峭壁,深不见底,乃是绝地,无奈返身下山另觅出路,方下得山来,只见森林边缘皆是追兵。羽林军士无计可施,从林中高喊杀出,咬牙反扑,欲搏得生路。林奔早已在林外严阵以待,只与数十人于林间刺拉拨撩,意欲打草惊蛇,突见羽林军士皆从林中奔出,大喜,令士兵且战且退,渐次退于林外宽阔之地,俟林中羽林兵士尽出,再令左右两军突出,又令一军遏其后。羽林军士已失将帅,军无战心,各自为战,自寻生路。林奔所率众人员数倍于羽林军士,羽林军士虽则拼死突围,奈何所围重重,如万重沟堑难以逾越,拼杀良久,死伤大半,余者百余名羽林军士见突围无望,遂放下兵器,欲作鱼肉。有兵士上前意欲绞杀,林奔急止之,谓之不可。羽林军士既降,林奔又令众军清点羽林军士,审问端详,方知所追乃参军王伦所率部,只是王伦不见踪影,不知生死。林奔乃依羽林降卒所言,转回原路,于先前羽林军士与王伦分别之地四面仔细寻之,搜寻良久,只寻得数匹战马,与坡前一处吃草,有羽林军士识得王伦所乘之马,然未曾寻得王伦与诸亲随尸首。时夜已至,林中渐暗。林奔无奈,只得率兵押解羽林降卒沮丧而归。 随口渡处,王伦与亲随尽藏之盔甲战衣,扮为商贾,一行数人顺游搜寻而下,只见一僻静处,有一小舟隐于树下。舟上站着一渔民向其招手,王伦视之乃认出招手渔民是荥阳王府长史崔斯。王伦进得小舟,低头不语,崔斯亦不言,催促船家开船,只望下游而去。 四十二 余洋与王伦分开后,顺马鬃山北麓奔逃,裘同率众自后追至。羽林军士虽多尾随余洋,然不多时,皆四散逃逸。裘同恐所逃散羽林军士,惊扰乡里,殄杀无辜,纷遣兵士,悉以告之父老,令就近里舍先以避之,料逃散之羽林军士,终无前途,必自投也。 余洋回望跟随之人越来越少,乃纵马逃入深山,逾山往跳马河而来。自谓裘同在外擒获羽林军士,无暇顾及,以此拖延时间,己可从容逃脱。然虽逃之深山,仍有追兵紧紧跟随。董成谓道,将军衣服鲜艳夺目,远远可观,追随之兵知必将军或统领者,因此尾随不离。余洋大悟,乃脱尽衣冠,与一士兵穿着,另别选一路,速离之。士兵着余洋衣盔,奔跑渐远,果然追兵尽弃余洋,悉去追击仿冒者。余洋乃与董成,扶木撇草,摸索前进。然树林深邃,又无路径,一行人手脚并用,推拉跌撞,自谓走之甚远,然耳边时有追兵呼唤斥呵之声。余洋等众不敢停留,行至日落,方见得太阳,耳边尚闻潺潺流水之声,皆喜已到树林边缘,可出林外,顺水遁去,乃顺着流水声音寻去。及至走近,只见一处悬崖,长约里余,只一瀑布,飘洒崖下,遂发出潺潺水声。羽林军士精疲力竭,见此绝路,顿大失所望,瘫坐地上,倶卧之不起。稍顷,耳畔又有追兵呼唤之声,余洋连声喝斥士兵,速速起身寻路,然士兵包包疲惫,皆无回应,无再起身逃逸之意。余洋见此知不及等待,连忙向一侧奔去。刚奔走不远,校尉董成一把拉住,说道,将军顺悬崖奔跑,走不多远,追兵必见之,以前路遏我,我等再无逃跑之机。不如就悬崖此处,身多裹藤蔓,就此坡下滚去,此处瀑布,经年水流冲刷,悬崖下水潭必深。我等跳之水中,可逃逸也。余洋自谓命悬一线,别无选择,于是与董成数人前走几步,避开羽林众兵士,不及多想,皆多采摘藤蔓,缚于要害部位。众人挨近悬崖,只听得潭水嗡嗡,瀑布飞溅而下深不见底,崖壁上怪石嶙峋。余洋正自犹豫,一片风来,忽耳旁传来瀑布隆隆之声,谓以为身后追兵擂鼓之声,不及细想,急纵身一跃,眼睛不闭,任身体只向悬崖下坠去。 裘同见余洋下马奔之深山,知其欲翻过山脉,就近奔至跳马河,寻船逃之。乃以一部人马速去下游随口渡渡口遏之。自己仍率部众下马行得山上,渐次搜寻。众兵正自搜索,忽听得前方传来水声,众兵报与裘同,裘同忙上前察看,只见一瀑布垂直而下,下方深不见底,瀑布所依悬崖,长约二里。悬崖上方地面倒卧一片羽林军士,见追兵已至,也不逃跑,皆跪伏一地乞降。裘同抓来羽林军士,细之审问,乃知余洋顺悬崖一侧逃去。及追至瀑布上方河边,并无余洋众人身影,思之良久,谓之必循河而去,命令众将士急急寻得下山之路。 余洋跳下悬崖,扎进了深深的潭水之中,顺流漂之,及至河浅处乃起身。环顾四周,只有董成及亲随数人。遂长叹对董成说道,不想连累君致此境地。董成说道,将军不复多言,先寻得出路方可。众人尽去藤蔓,跌跌撞撞一路向下游走去。至跳马河边,见数农户。董成对余洋说道,将军脸熟,恐被认出,不可前去,待我等先行前去,求得一饭及干净衣裳,还来接将军。此已至河边,当觅得一船,顺流而下,可离此险境。余洋然之,一人稍匿之,着亲随跟随董成,前去农户家。 农户刚做得晚饭,未及开食,忽被几军汉撞进茅屋,唬得一家人皆跪在堂下。董成说道,吾等只求衣食,得之即去,不伤及尔等性命,勿忧。命拿出饮食及干净衣服,农户战战兢兢拿出衣食奉上。董成饱食,命几人速去寻找船只。几人刚出速归,报与董成,说河岸皆有士兵搜索,不得出至河岸。董成说道,勿慌,吾有计。汝且先以此屋中匿之,我去迎接将军,齐至可遁去。话毕,余洋亲随皆去屋中藏身,董成赍衣食,返路寻到余洋。余洋着湿衣,正自冷得发抖,不及饮食,先去更衣。正自更衣,董成说道,河岸已有追兵,吾欲向将军讨一物退之。高洋大惊道,河岸已有追兵?董校尉以我有何物可以退之?董成陡然拔刀照余洋砍下。说道,将军项上之物也。话音未落,余洋首级掉落。董成以衣裹之,复返农户,悄谓农户说道,可速去河岸报之,言家有逆贼藏躲,听我言可立大功。农户喜不自胜,速去报于河岸搜寻之兵。先前裘同遣于河岸搜寻等候之兵得报,齐集农户,围之重重,将余洋几名亲随驱逐而出,皆缚之。董成匿于一旁,趁乱寻得机会,上的大路,急向皇城奔去。 四十三 忠武将军杜浚率阳城兵马从后追击陈朝。羽林军士约万人跟随陈朝,陈朝亲自断后,俟阳城兵马追近,乃逆之冲杀一阵,待阳城兵马稍退,复率兵急向羽林军前者营地退去。至营栅,见栅门紧闭,似空无一人,陈朝甚疑之,问之左右,回道参军王伦已悉出全军,营垒早已空无一人,但栅门紧闭,想必已有人占领。陈朝大怒,令众羽林军士攻之,欲待进之看之端详。 原来校尉尚荣在栅营值守,计量钱粮器械之物。考之羽林军士花名册,见陈朝早已多添军马,然国家所拨军资不足用,不知所需费用,从何而来。乃详细计较,分之停当,欲后报朝廷。至午后,见羽林军溃逃奔回,众劝可烧之栅营,速按杜将军前计,退守马鬃山。尚荣叹道,此营栅历年经营,积蓄甚多,兵之府库,国家钱粮。今若付之一炬,逃散他地,我等皆免,然日后不知耗费多少钱粮,方再次建成。须知国家税赋,民之膏腴,民之血汗,不可不惜。军士又劝,然敌众我寡,彼又归军之师,急切来攻,营栅不可遏守,必陷之。羽林军士留此死守,粮多械足,坚守时日,徒耗生命。尚荣说道,彼溃退此地,然无外援,亦知此地乃死地也,必不久留。吾留此,晓以大义,试解劝之。众皆黯然,乃退而复议速弃栅退之。尚荣又言,尔等可速退,我年已迈,不以残生为念,羽林军若退之回营栅,欲难荣,荣亦不惧。吾前与杜将军有约,有荣在,营栅在。因不可退也。众军见不可劝,乃不复再言,悉愿跟随。 见羽林军士攻之,尚荣率众抵抗,隔栅疾呼,劝其降之,高言道,吾与羽林军士,皆为国家爪牙,民之子弟,上效朝廷,下卫疆土。你我之间,向来远无宿怨,近无仇恨,今何以刀兵相见,自相残杀?众袍泽应以国家为先,将命为后。今羽林将军陈朝以一己之私,御众侮上,祸乱国家,蒙蔽众军,以为私用,以致羽林军窘迫如此。君等且度之,勿以他人之私念而委身归命,捐弃家国。若此,则身败名裂,殃及家人,祸不远矣,荣深为诸君惜之。且皇城未拔,军无退路,追兵顷至,孤地难守,诸君欲待何为?如我言,可速降也。如得羽林将军首级,尔等罪不及诛。何而不为?陈朝闻言深恨之,又见身后尘土飞扬,乃持剑攀爬栅栏而上,跳进营内,众羽林军士跟随其后,纷纷跳进营栅,一阵刺杀。尚荣人少,左右难支,抵抗不及,所辖之人纷纷死于羽林军士刀剑下,有负伤之人,自栅后逃出匿之。不多时,羽林军士悉进营栅,陈朝见营栅内伏阳城士兵百余具,甚是讶异。 陈朝进得营栅,喘息方定,见外间杜浚已率军到。陈朝乃点齐人马分守各处,然士兵于路多散,于营栅前被尚荣言语劝之,不复进营栅者散之有半,今伤残皆使,只余三千人,须坚守处又众多,人手既少,安排不定,心谓此处不益多留。 杜浚尾随追击陈朝,然兵少,又谓羽林军士退守有序,陈朝勇猛,治军有方,不可率意攻杀。于路尾随,等待机会。杜浚率众来到羽林军营栅外,见营栅完好,羽林军士已从容奔退而进,知荣已不在矣。又见羽林军士,纷纷来降,皆以尚荣言告之,乃速收之。杜浚感念尚荣惟公明义,叹息之余,又谓营栅坚固,不宜强攻,思敌之穷途末路,必不困守,乃分兵各处隘口,以防羽林军士突出,自率大军驻于营栅正门,又命羽林降者近营栅高声朝内劝之。 四十四 龙谦率一万五千士兵,随杜浚后追击陈朝。于路收集四散羽林军士,复编入队伍,仍归原各统领管辖。待与杜浚汇合,二部人马已逾三万之众。杜浚与龙谦相聚,杜浚将营栅内尚荣所辖负伤逸出者请入帐内,将前者令尚荣焚其营栅,而荣不肯,谓之民之财富,国家税赋,不可轻弃,坚守营栅,后果被陈朝所害之事一一细述。龙谦听之也赞誉有加,叹息不已,对负伤逸出者一一嘉奖。杜浚又言,今可围之即可,彼人数渐少,而我军源源不断汇于此处,势成必然,彼无处可逃,内或自乱之。说完见龙谦沉吟,又问龙谦计。龙谦说道,若合而围之,彼必作困兽斗,营栅坚固,攻之则徒伤士兵,不攻则彼必纵火焚之营栅,欲混乱中逃之。且尚荣谓之营栅国家财产,不欲损坏,况我等乎?可保护营栅,以全尚荣其节。今不如以军稍退于后,围之三面,留一面令其纵之,彼见空当,不必纵火,若出,可于路追杀,彼众仓皇无奔,出营栅既四散,我军于近州县各处隘口严兵盘查,陈朝即使得出,日内必被人缚之投来。且我军之士虽众,然与彼往日休戚与共,藕断丝连,欲令其相攻,于人情相悖,不如令众与其好言相劝,以瓦解其军心。杜浚然其言,分令诸军稍退之,围之营栅三面,空出南门,南门外远处是马鬃山,陈朝若出,只能遁入深山。又令原羽林军士善言者十余人,不披盔甲,不执刀枪,皆人等,缓行之营栅外,往内窥探,以言语朝内喊之。 陈朝于营栅内观望,见杜浚及龙谦所率部众皆自己昔日麾下,今栅内栅外,势成水火,想往日亲密,恍若隔世,观左右追随之人,也于栅内向外,与栅外喊话之人遥向顾盼,欲以应之。不觉心下黯然。稍顷,又见杜浚及龙谦各率部众退之,离营栅稍远,且南门外并无守兵。甚是疑惑,心谓如从南门出,绕道随口渡,路甚远。心下筹画未定。 至晚,除营栅南门外,其余三面皆燃其篝火,军士围之篝火,载歌载舞,欢唱不已。陈朝谓之是计,夜半乃令三千众尽出北门,欲令其自行突出重围,自己只以百余人,暗出栅门外,见果真无人防守,遂奔逃而去。出营栅北门外三千羽林军士见主帅不随,心领神会,不及交兵,皆纷纷弃戈降之。 陈朝率亲随百余人,出营栅南门,奔行数里,乃绕道欲北面向随口渡。正自行间,前面火光突起,龙谦率众迎着说道,吾于此处等之多时,将军何不早降。陈朝不答言,复折向东奔跑。龙谦乃一路追杀。陈朝奔跑数里,只见前方一处举火突杀出一军,为首者乃陈朝老相识,阳城忠武将军杜浚是也。陈朝不及交战,速速向营栅南门处退却。刚到南门,只见营栅南门上方灯火通明,薛霸已率皇城兵马已尽入其内。陈朝又欲后奔,两侧又有兵马杀到。陈朝拼死杀出,急急奔入马鬃山。进入马鬃山,环顾左右,只余二人,无奈先以匿之,等待天明。 天明后,陈朝与亲随二人翻山逾岭,从山南而下。一亲随刘明说道,山南河流处有一镇,亭长乃我姑表兄,可至此处,觅得衣食,求得盘缠。我等一行须乔装打扮,再行远遁。陈朝依言,依山而行,躲避人迹,于午时行至河流处,再下行二里,见有一碑,上书马尾滩,碑旁不远有一村落。亲随刘明说道,将军可先在此等候,不可与吾表兄相见也。我自去讨得衣食盘缠,还来就将军。陈朝说道,可速去速回。 刘明悄潜至村落,寻得表兄蔡铭。蔡铭见之大惊,说道,前言羽林军攻击皇城,遭败,军以各处张榜告贴,画影悬赏,捕捉陈朝,敝处亦有通知。兄与母甚忧弟之安危,今何以仓皇到此?刘明说道,羽林军败,我等溃散,今到兄处,望兄不吝赐之衣食,吾将远遁他乡,不复再相见矣。蔡铭说道,弟亦是吾之家人,何谓不见?汝可先去见过家母,再依我缚之投官。州县有令,羽林军士自降者,可免死罪。弟罪当入牢狱,兄与母当筹画人情,谋之门路,料三二年内,弟当自由之身出之。刘明说道,兄之盛情,感激涕零,然牢狱幽禁,虽生犹死。既来兄处,当谒姑母,然死罪之身,不殃家人。望兄于姑母处善言之,宥我不孝之罪。另还请兄看姑母只存我一侄,给予盘缠,助我远走,弟他日发达,当以重报。蔡铭再三劝之,刘明固是不从。无奈蔡铭乃具备衣食盘缠,交予刘明。刘明谢而退归,复至陈朝处。 陈朝见得刘明归,从匿处出来,脸色大变望刘明身后言道,何有人跟随之。刘明大惊,回首观望,说道,兄不可来此。言犹未讫,陈朝另一亲随已举刀砍下,刘明当场殒命,衣物财食弃于一地。可怜刘明至死未知丧命为何。 蔡铭速归之家宅,以事告之母亲,母亲乃大惊,说道,明既言他日发达,必有所攀附,彼所贵者,舍陈朝其谁?可速追之。蔡铭依母言,出家罗织人手,四处搜寻,见到刘明尸体,大哭。众言凶手自南山而来,必缘河而下,奔渡口而去。 陈朝杀死刘明,藏其尸首,谓人不可知。乃昼伏夜行,悄避官兵,远离渡口,往河流下处而来。及天明,见河滩处有一渔船,船夫冲二人喊道,客官可用船。陈朝与亲随四目交替,阴欲夺其船。上得其船,行之河中,陈朝与亲随欲逞凶。不料船夫持橹纵身一跃,跳至水中。冲船上喊道,吾弟刘明,事将军不可谓不忠矣,为何见杀?愿来蔡铭心谓陈朝必至渡口而乘船东向,乃备行之河滩处,见船舟皆被军士封存,料陈朝必潜行俟机,乃说服军士,得其一船,放任河上,等待陈朝。 陈朝见被识破,如实说道,无他,但怕泄吾踪迹。蔡铭自不多言,向岸边游去。陈朝二人无奈,速以刀拨划水面,欲待靠岸。蔡明已于船上凿洞,提前拔之,水既灌入船,陈朝二人堵之不及,未及靠岸,水已注满船仓。陈朝与亲随,臂部以下,皆没于水中,无奈乃弃船欲溺之河岸。不料河岸处忽冒出数百军士,为首薛霸高喊道,将军今日欲为何也? 四十五 原来林奔率众回皇城,闻诸军皆向羽林军驻地,不及进城,乃领军折返复奔羽林军驻地以援之。到得羽林军驻地,入见裘同,见羽林军营寨已拔,诸同僚辖军皆立功,惟自己漏掉王伦与高洋,心下甚是不悦。闻陈朝逃出,乃请命带人搜寻。裘同、龙谦应允,交待可沿河搜寻。林奔听命,悉带众顺马鬃山南沿河搜寻。至随口渡之处,竟搜出王伦潜逃时所藏衣服。林奔心下谓道,王伦必与此乔装入河,泛舟海上也。若彼与陈朝前约四散逃逸再归聚于此,也不无可能。今陈朝遭败,若依与王伦前约,必将潜逃随口渡,顺河而下,与王伦汇合。林奔筹画定,于是乃令部从,谕之沿河上下十余里仔细搜寻,尽收渔舟客船,不令出港渡河。若此,河中再有船,必有蹊跷,且不可放过。令毕即行,林奔乃上下驰奔,督军用心,恰蔡铭急行到此,见过林奔,乃将昨日表弟刘明被陈朝所杀之事尽诉于他,后求一小舟欲饵之陈朝。林奔依言从计,将一小舟放置河岸,蔡明乔妆渔夫,于舟中等待,自己乃暗伏于附近沟壑中,守株待兔,不料今日果见陈朝与亲随逡巡而来,大喜过望,于岸觑见蔡铭弃船,遂速飞马至此。 陈朝于舟中见到岸上林奔忽现,陈兵在此。料彼必备之而来,此处必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仰天长叹,喊到,想我陈朝征伐半生,英雄一世,气贯寰宇。大夏江山,其半皆是我辈以头颅热血搏取。吾所历大小百余战,九死一生,与吾昔日同起于草莽者数十人,只我尚生在人世。吾又何尝愿居于人下,于他人作嫁衣?彼既坐得朝堂,吾何坐不得?今乘机奋兵急起,欲进宗庙,奈今时不予我也!惜哉。遂横刀自刎。林奔与将士见之急急跳入水中泅过,欲阻之。然陈朝力大手快,持刀于脖上一抹之下,顷刻鲜血迸溅,洇红半船河水。亲随乃急以扶住,泣涕而下,纵声放悲。 陈朝站立不稳,复以刀杵舟上,转身朝河之下游看去,喃喃自言,人不得闻。在他眼光迷离之间,恍若看见十余同伴于春光之中,卧于草莽之间,垢衣蓬首,块肉碗酒,高声谈笑,任意挥洒,皆翩翩少年时之姿也。众少年同伴转首忽见陈朝,乃起身高声招唤,扬手来挽。陈朝急伸手相迎,以握其手,众人牵手相扶,欢言笑语,皆向草莽中走去。 岸上士兵离之稍远,阻之不及,俟游到跟前,陈朝早已横尸河中,命丧当场。所带亲随,见陈朝已亡,乃跳入河中自害之。却被林奔左右拖至河岸,蔡铭不肯放过,持刀将亲随剁成肉汤。林奔见之无奈,枭其陈朝首级,再以破舟当以棺木,于岸草草将陈朝尸首埋掉。以匣盛陈朝首级,又怕蔡铭欲报杀弟之仇,毁陈朝棺木,遂命蔡铭跟队前进,率众向皇城而来。 四十六 林奔回至皇城,城门处有人接着,告于林奔,已有令,命林奔直至太极殿外拜见太傅。太极殿外,太傅与裘同、龙谦正在议事。见林奔进来,裘同起身拊掌大笑,说道,林将军大功一件,皇上当有重酬。林奔也自欢喜道,多谢将军将此功劳赏与林奔,奔自感激涕零,在此先行谢过。时董成已献余洋首级,也在一旁侧坐。见林奔进来,忙起身相贺。林奔与董成见过礼,二人均自矜其功,沾沾自喜。龙谦说道,诸位先于此处暂歇等候,杜将军已进宫面圣。皇上刚才已命谢禄出来宣谕,着赐宴进贤殿,待杜将军面圣归来,众人可齐至进贤殿,再畅饮叙怀。众人领喏。 阳明宫内,谢禄引杜浚到宫门外。未及禀报,杜浚已拜伏门外,朝内唱道,罪臣杜浚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无名之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罢以额磕地,嗵嗵有声,涕泗俱下,呜咽不绝。内有宫人将珠帘掀起,皇帝出得门外,以右手把杜浚左臂说道,爱卿何出此言?卿在阳城,离京城三百余里,一朝一夕飞至而来,可谓疾速,何来迟耶?且卿以疲敝之兵,未及歇食,连夜兴兵,攻击陈朝,及陈朝溃退,又以追击,围之驻地,拔其营栅。阳城之诸军,两天三夜,兵未解甲,马无歇息,携电闪雷鸣之势,奋起神威,殄灭逆党,终解皇城之危,可谓忠心耿耿,足慰朕之殷殷期盼之心。依朕之言,卿来得是恰到好处啊!以卿此番前来,当喻之于朕思睡递枕,渴之与饮。爱卿歼灭陈朝,当以首功。朕有之良臣,外御再无后顾之忧,朕心甚慰啊!说完哈哈大笑,亲自将杜浚扶起。杜浚不胜惶恐,叩首再谢,乃起身俯首屈腰,趋步向前,随皇帝进得宫内。入内赐坐,皇帝细细问之前事,杜浚侧身半坐,娓娓道来,与皇帝详细讲解。皇帝听至动情处,喜不自抑。君臣聊得契机,谢禄谓时不早矣,但不敢扰皇上的雅兴。时岑玲自外间入,谢禄指之聊得通透的君臣二人对岑玲说道,时辰不早,皇上当用膳,公子当以善言劝之。岑玲进来对皇帝笑道,皇上可有好茶,赐我一盏。我在外间,吃得油腻,又奔跑多时,不及歇息,此时活计暂停,寻茶解渴。 皇帝与杜浚欢语多时,见岑玲问茶,乃省。见已到申时,方放杜浚出宫来。太傅等人接着,齐齐行至进贤殿。谢禄早已命人在此摆一席,众人谢恩,同坐畅饮,笑语欢声,不在话下。 次日早朝,皇帝登太极殿。百官山呼已毕,太傅乃命林奔捧陈朝首级,董成捧余洋首级,于殿中跪献。皇帝命谢禄皆接着呈上来,放在龙案之上。皇帝见到龙案上所呈余洋、陈朝及诸余氏贼首级,再观前者余恩首级之匣,大喜言道,朕终于得诸贼首级,今将高枕无忧,夜眠不复惊醒矣。解朕忧愁者,三军之力,诸将之功,朕当重重褒奖,何吝职帛?太傅可速速考其功劳,不令兵帅失望。太傅唱诺,说此事已着吏部、兵部合御史台及有司详议之。日当有初议,待老臣再汇同六部细审之,当呈于皇上定夺。 四十七 杜浚上前启奏道,臣在阳城,时有耳闻荥阳王府与闾州刺史韦疾常相往来,荥阳王封地虽在闾州,然藩王与一州大吏过往亲密,相向交好,恐非国家之福。且今逆贼尽诛,惟有从党荥阳小王爷及王府长史崔斯在逃,恐怕崔斯已挟小王爷已奔闾州。荥阳王乃皇家骨肉,诸臣不得揣测,外人不得离间,不知皇上将如何裁处。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荥阳王乃先帝同胞之弟,朕之皇叔。先皇在时,对朕这个皇叔爱抚有加,每有赏赐常在诸皇子之前。又因常年戎马,身不及家,年事虽高,尚无子嗣,先帝每念此事,心甚愧之,意欲于族中挑一忠厚笃诚之侄嗣之。还好苍天佑我皇叔,前两年终得一子,也是幸事,皇叔由是常在朕之耳畔言,谓之征战一生所得功劳,不及此小儿可谓慰此生。只叹福无双至,幼子未足月,皇叔便驾鹤西游,以追先帝。弥留之际,上表恳请朕对其幼子多加关爱,时常抚恤。朕思先帝早崩,皇叔于朕,犹是如父,朕少年即位,多有逞欲,欲行不端,常行与礼不符之事,惟皇叔可抑之,年前忽弃朕而去,朕顿觉痛失臂膀,对他遗留之言,不敢不从,乃命幼子袭爵,年幼可不就藩,又常令王妃带进宫内,朕与皇后,亦爱之玲巧。荥阳王府于余贼之罪虽有从党之牵连,然罪在长史崔斯,朕之弟,尚在襁褓之中,何罪之有?且今荥阳王被崔斯所挟,离索在外,年龄幼小,若受刀兵之祸,水火之灾,朕当何面目于泉下晤皇叔?惟今当先论如何救得荥阳王归,好全我皇家骨肉,以慰朕之祖宗。众臣有何良策,当先议之。 太傅上前说道,荥阳老王爷在世之时,韦疾乃王爷门下故吏,每从王爷出入生死,王爷谓之能,可为国家所用,乃荐于先皇,使之领闾州。彼初到闾州之时,闾州荒废,战乱频发,又遇天灾,百姓十室九空。韦疾乃抚民安军,垦荒开地,疏通河道,招引流民,轻徭薄赋,又征伐山贼,拓地千里,施政有术,闾州由彼始兴,今时人口已逾百万。以此论,韦疾不可谓于朝廷无大功。然韦疾在闾州已逾十五年,因功自矜,军政在握,赏罚由己,赋不入库。又养兵甚众,朝廷年以巨资给养,穷数州之赋富其一州之兵。前些年朝廷分遣太守,以至闾州下属离州、讪州、别州、雹州,俱被韦疾退回,言海之所得新地,由其土着自治之,朝廷当存羁縻之策,若派人,恐众心不服,新地复叛,四州之地将不为国家所有。朝廷每诏之,令之换防,韦疾又推之海患未宁,职责所在不可擅离,乃拒诏不奉,也不入朝。荥阳王离京,别州无敢匿者。若荥阳王闾州,韦疾与崔斯相谋,彼必不令荥阳王返。为今之计,朝廷当遣使至闾州,一则迎接荥阳小王爷归,二则减其闾州兵冗,清缴税赋,三则诏韦疾其子入质。否则,闾州之事如后背之痈,不挤不快,若发之则殒命,实成国家大患。 四十八 众官皆言太傅言之有理。皇帝说道,韦疾狡猾,首尾两端,不容小觑。朕若不为荥阳王故,誓当伐之。然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先以使至闾州,对韦疾当晓以之义,示以朝廷之恩,令其守君臣之道,安守臣子本分。若能使之幡然悔悟,尊朝廷,受节制,通邮役,入税赋,不致州郡播乱,方是大事。若使韦疾如此,此使便是大功一件,然则谁可为使?太傅说道,韦疾在闾州根深蒂固,恩威不纳,此行须得智勇双全、年高德劭者为使方可,德之备者,乃令闾州信服,智勇具者,可相机行事,以策应对。皇帝问道,太傅可有人选。太傅回道,此人选需要慎重对待,需要诸位大人廷议之,一致认同方可。皇帝准奏,令众臣当廷议之。 众官议之不决,纷纷扰扰,人选不一,若有一人所推人选均遭他者驳斥,或言失之德行,或言智勇不备,或言文才不济,或言貌容不整。一个时辰过后,皇帝见众官推诿,面有不悦之色。一旁闪过一人,上前奏道,臣虽不才,年尚年轻,然一腔热血,愿为国抛洒,今愿赴闾州一行。皇上与诸位大人若以龙谦资历尚浅,德才缺失,请推一年长者为正使,龙谦愿为副,甘受驱遣,此行必示之韦疾朝廷恩威,使之顺行,当宣圣上恩德至闾州之民,使之知天命。皇上看龙谦毛遂自荐,大喜说道,龙爱卿既肯前往,朕有何忧?当如卿言,众爱卿推一年高德劭者为正使即可。众官听龙谦言,先是一惊,又见皇帝准许,尽皆默然。太傅见久无人应,徐徐说道,圣上所言即是,老臣德薄才浅,然年事已高,久在朝廷,与韦疾又有数面这缘,如此老臣当与龙侍卫前往闾州一行。满朝文武听之,均感意外,纷纷言之不可。太傅说道,老夫不赴此行,尔等欲行乎?百官听太傅此言,又言他人才识德望,均无出太傅其右者,此行非太傅不可。皇帝看满朝如此情况,不悦说道,今逆贼新诛,朝纲不振,人心不聚,太傅于朕,旦夕不能离之。众爱卿中,再无一人为朕分忧乎?众官默然,一旁闪出一人说道,太傅年迈,皇上如准所请,下官卢畏愿代父赴闾州之行。皇帝看去,见是国子司业卢畏。喜道,几将卢爱卿忘却。卿乃太傅之子,受太傅言传身教,德望自不必说,又朕与卿当年同受太傅授业,卿之文才斐然,朕亦佩服。众臣工不必再议,就着卢爱卿与龙爱卿同赴闾州一行。有二位爱卿前往,朕不疑结果,必有佳音。众大臣见皇上已定人选,乐得自在,遂伏拜贺之。太傅又说道,虽二人愿前往,皇上亦许之,然此二人功业不显,又无勋职,韦疾见之,必轻之。即轻之,必傲而慢之,推疾托务,迁延岁月,不与之相见,吾料二人此行当荆棘密布,步履维艰,皇上当慎重用之。皇帝说道,此事不难。卢爱卿在国子监数年,德行高洁,奉公自律,今又出报阳城,搬之救兵,于国功大矣。龙爱卿自不必说,乃开国勋臣这后,此番诛逆贼,杀陈朝,丰功伟业。有司速议之,朕当封赏,令二人显赫,必让韦疾不敢侧目视之,慢我朝廷栋梁。 四十九 众官皆附和皇帝,谓之封赏之事宜早不宜迟,早则可安众军民之心,迟则恐军内有怨心,腹诽朝廷,有失君望。封赏之事若毕,当速遣钦差,早使闾州,以解国家之患。廷议罢,太傅会同诸宰自去拟定因功受赏人员名单,又礼部也去选定良辰吉日。 杜浚公事毕,遣散亲随,只身寻得龙谦,欲与之同行共入大将军府面谒大将军。龙谦辞道,家父常年卧床,久在室内,性格冷僻,喜怒无常。近年因脾气古怪,已久不见客,加之年迈,生熟不分,远近不识,故除我诸兄弟于府中服侍之外,只留些洒扫仆人,所有宗族家眷,倶回原籍。将军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谦荣幸之至,然若家父谢客,恐将军面碍。不若谦先至家,请得家父同意,洒扫厅室,卿备薄酒,乃复请将军大驾至寒舍小酌。不知可否?杜浚说道,吾当年在大将军麾下听命,同生共死,吾等视大将军为兄,大将军亦视吾等如弟,我之与大将军本是故人,亦师亦兄,何谓面碍。龙兄诸多推脱,当视我杜浚为何人?如若不肯,龙兄自当前行之,我自后去,当谒大将军面,不使龙兄为难。龙谦无奈,乃请杜浚前行,自己策马随后。 至大将军府,杜浚下马,恭立一旁。龙谦道了声失礼,乃进入家门,直入内室。卧室之中,大将军次子龙诚正服侍大将军用药,见龙谦回,忙招呼,大哥今日散朝略早些。大将军听言,抬头视之,以目寻龙谦。龙谦见到,招呼了二弟一声,忙侧身小坐床沿,以胸腹为靠,令大将军头与背部依靠其上。龙诚乃以匙调药,俟药水渐温,徐以一匙一匙喂之其父。服侍大将军用药毕,龙诚以巾拭之嘴角药沫,后又以一手在大将军胸腹之间上下轻揉慢搓。大将军渐觉胃部温热,心间郁闷渐散,乃缓缓吐出浊气。见父亲舒缓,龙谦小心翼翼说道,阳城忠武将军杜浚,欲拜见父亲,儿子推之不脱,彼已在府门外等候。父亲若欲不见,可着二弟出去婉言拒之。大将军一听龙谦说到杜浚,乃以目视龙谦,听到杜浚已在府门等候,目光流转,欲言又止,复听到龙谦建议勿见之,乃缓缓摇头说道,汝有所不知,杜浚之为人,耿直倔强,怜贫惜弱,有侠义之风,然多有自负,外豁而内狭,于规矩不知通变。其有所欲,若不得逞,必朝夕记之,足其所得乃辍。今既前来,若不得与我相见,必天天来此,以遂其愿。今必不能拒,拒之彼以我等有轻视之心,彼若因此事心下稍恨,后不复与汝等交好。若彼于朝中处处与汝及太傅等人离散,不欲太傅成事,虽不见败,然亦有所求,如此文武损耗,则非国家之福。龙谦说道,如父亲所言,只恐十年闭门谢客,今为杜浚一朝而废,留人口柄,后遭非议。大将军说道,因时制宜,固非一道。所行所止当为国家先,怎计个人得失?龙谦说道,父亲说得是,孩儿知错,我出去将杜将军请至书房。龙大将军微微点头,乃挣扎起身,命龙诚服侍更衣,又着龙谦带仆人去大开府门请杜浚进府中来。 五十 杜浚站在大将军府门外,见龙谦久去不回,乃在外张望。只见三停兽首大门森立,于府门旁的两座石狮相对而踞,怒目远视。抬头就可看到匾额上御笔书写着的敕造卫国公府几个大字。杜浚不禁心中回想着当年大将军府上的往事,当初卫国公府新成,皇上亲书匾额,百官皆来府中道贺。彼时真是门前车水马龙,府内繁花似锦,厅上宾客云集,整个府邸喧嚣如市,夜间也是灯火并举,照亮府邸如同白昼,府中仆人川流不息,来往厅堂,端茶递水,上菜斟酒,桌上杯觥交错,言语喧哗,夜半未息。而如今府门外冷清如水,府内悄无声息。想昔日大将军府之隆盛,看之日国公府之冷清,杜浚颇多感慨,乃思大将军因病十年未出征,不入朝堂,怎似人情这般冷落。 正值忧思之际,杜浚只见三停府门嘎嘎作响,尽皆大开,有一皓首驼背之仆人于内出,眼瞎耳聋,并没看见杜浚,只在门庭左右打扫一番。又见龙谦自内出,拱手说道,让杜将军候之多时,恕龙某慢待之罪。家父今日用药刚毕,精神尚佳,闻将军驾到,喜不自胜,命我有请将军到书房一叙。杜浚自是客套一番,随龙谦进得府门。龙谦告罪,前面带路,杜浚自后尾行。只见府门内的花园,杂草丛生,花树凋零,几株名贵树种,皆没于草中,混于朽木,渐已不分。园中一池,飞禽已逝,游鱼潜踪,墨水残荷,枝茎已逾人高,枯叶乱枝,尽塞半池。满园荒废如此,可见久无人工清理修剪所致。府门所铺一路石阶直通大厅,石阶两旁草丛,也是腐叶堆积,没过脚掌。大厅前面尚有人洒扫,见有客人至,乃停止垂首恭立。杜浚知主家并非无礼,因己谒拜大将军,故现遣仆人于路打扫,可见公府里人丁稀少,平时疏于管理。石阶尽头,乃是正厅,厅上匾额斗方乃出自当今太傅之手,蓝底金字,苍劲有力,书写卫福堂三字。进得大厅,顿觉宽敞,脚步踉踉似有回声。杜浚自见印象中的屏风数围,厅上所挂猛虎图尽皆撤去,只一幅山水图悬于堂中。环壁只有案椅桌凳,其它一应摆件俱无。杜浚纳罕,龙将军何节约至此?御赐之物,尽皆收束,不欲人睹。不便多问,又尾随龙谦从侧门入内,只边内有两廊。一旁廊上行得十步,有一月门,进得门乃是一小院,院中架上有一缸金鱼,游戏其中,数盆景观,附墙而置,绿叶红花,开得甚是热闹。小院东面的门前,立有一人,垂首恭立,见杜浚到,忙弯腰施礼,说道,小侄龙诚,见过将军。杜浚慌忙回礼,说道,浚不敢当,兄想必是大将军二公子?昔日见君,君自童声稚气,正寒窗苦读。倥偬一别,十年有余,二公子已是成年,愈发显得笃诚忠厚,谦谦君子,浚几不敢认。龙诚笑道,将军谬赞,诚实不敢当。家父闻将军大驾光临,欲出府迎之,奈身体羸弱,行之艰难,只好作罢,请将军多多担待。杜浚忙道,哪里哪里!大将军欲折杀浚也,浚之何人,怎敢当大将军亲迎之。 五十一 龙诚俯身掀开帘子,请杜浚进书房内。杜浚进得书房,只见屋内极尽淡雅,窗前一紫檀案桌,案首陈列几部古籍,案中摊开一张宣纸,用一付田黄玉石镇纸压着,旁边一端砚,墨锭仍置砚上,砚中墨汁犹存,一杆湖笔搁在一青白釉瓷山形笔架之上,案桌右边一寿星彩釉春瓶上插着几付卷轴。案旁一矮几上放置有一神雀负雏衔鱼香铜炉,内所燃檀香香冉冉升起,芳香四起,沁人心脾。一壁上挂着竹梅兰菊四条幅,画上书写题跋均出自名家之手。画下一椅上,端坐着骠骑大将军龙飞。 见大将军正自闭目养神,微嗅着檀香,吐纳气息。杜浚慢放步伐,趋步向前,双手贴股,恭立一边,不敢开言。杜浚细看之下,只见大将军身着常服,进贤冠下,鬓间多白发,眉头深锁,眼睛似闭非闭,面容清癯,颌下一绺白须,长约六寸。听得人声,大将军启目视之,见是杜浚,忙扬手唤龙诚,示意龙诚扶自己起身。杜浚见大将军已醒,连忙拱手深躬施礼说道,末将杜浚,到京城多日,因战事在即,军务繁忙,未及至府中谒见大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大将军让龙诚扶着站立起来,以双手托杜浚肘,说道,你我皆是臣子,杜将军乃当今股肱之臣,当以国事为重。吾之残年,聊以余生,身体行动,皆不由己,自恨无力为君分心,尚且惭愧,何敢劳杜将军挂念。龙谦从后来,连忙请杜浚上首坐。杜浚不肯,只于大将军下首一凳上侧坐。龙谦站立一旁相陪,龙诚奉茶。 杜浚说道,大将军当年奏请皇上,让浚出屯阳城。自十年前京城一别,浚常思大将军,虽多致书信,奈不见大将军回信,想是大将军国事繁忙,军务缠身,不及回信,期间再未有机会请教大将军,实是浚之憾事。浚在阳城,方理军务,常感力不从心,每至困厄,瞻前顾后,左右为难,手脚不展,恨不得一推了之,撒手而归,重回至大将军麾下听命。及今日有幸再得见大将军,一慰多年渴慕之情,浚自狂喜。不期大将军虎体憔悴如此?想皇城名医,宫内名手,多与大将军诊脉下药,尚且不能痊愈大将军其病乎?大将军说道,我自少年从先皇入军伍,病由疆场拼杀疮伤所起,又因常年披星戴月,餐风露食,颠沛流离,小病久拖无暇保养所致,后国家一统,兵戈渐息,终得治疗。如若不是京城妙手,配其仙丹,调之汤药,加之吾又辞以军务,静卧家中,赏花吟月,清心寡欲,恐残身终不得保。将军今来得京城,吾恐逝去多时矣,不复与将军见也。至于当年将军所致书信,吾尽皆收到,信中多言军中繁务,纷扰无所头绪,皆起畏难之心。老夫以为将军乃百战之身,枪林箭雨,趟之如和风细雨,冲锋陷阵,有如平地行路。量区区军务,将军若肯为之,自不难。况阳城军士,皆国家精锐,军中多能人智士,若中有一二者为将军分忧,将军用其言,必不致阳城兵马困顿,失之昔日勇战之风。老夫既辞军务,意欲静心养气,不问世事,又知己已智穷,无所为将军言之,故不回书信,个中原由,还请将军恕老夫身惰心懒之罪。 五十二 杜浚连称不敢,又说,今之国事日繁,兵戈虽止,余贼族诛,然余党仍泄。荥阳王年幼,乃皇上之弟,彼若被余党挟之至韦疾处,韦疾用之,伺机起事,乃国家心腹之患,不知将军如何看待此事。大将军沉吟良久,叹息道,老夫多疾,久不在朝中,亦不复为朝廷计之。按说韦疾在闾州之事,于荆棘之地始兴于当下,治理州府,拓地千里,剿匪宁境,安民守土,于国功之大焉。今朝廷议之闾州有逆反之兆,惧荥阳小王爷归其所,挟以利用,种种纷纭,未知其详。此乃老夫身后之事,老夫不复见之,亦当不以言之,更不敢妄加揣测。现今将军有救驾诛逆贼之大功,皇上封赏,当以首功。他日将军升迁显赫之职,皇上当以此事问计于将军,将军亦复何言?杜浚说道,大将军言重了,救驾护国,诛逆讨凶,宁境安民,乃臣民本分,末将职守所在,不以高官厚爵为念。然事势见危,人人私利,因之百官多议而不决,临危而欲搪塞他人,故末将见之焦心,因欲问策。浚私下夙夜犹自思之,然天生愚钝,未计之周全,欲向大将军讨教,还请大将军教之。大将军笑道,将军试言之,老夫洗耳恭听。杜浚也笑道,浚之班门弄斧,大将军休要取笑末将。愚意以为,韦疾之在闾州,施政如和风细雨,兴兵宁境,劝民桑植,与民谋利。尝有山贼自投,流民来附,韦疾皆抚恤有加,给其田地,减其赋税,使其安居,却不扰以役使。由此闾州政通人和,风调雨顺,邻州之民,多奔赴而来。为此邻州州抚多有怨言,而韦疾听而不闻,任由流民而来,不驱赶其回原籍。此举深得民心,民意亦多附之。韦疾又拒朝廷差遣,自派子侄女婿分至各州县,军政督抚,一揽其总。闾州税赋,不缴国库,韦疾亦不自足,常以天灾寇祸,向朝廷索要粮饷,朝廷亦不胜其求。今外传闾州户民数百万,带甲之士十余万。韦疾又以其北与草原牧民互市,年年往北多通商贾,以边境市之丝茶粮瓷,于草原牧民之手交换所得战马逾万匹。闾州雄踞东海之畔,东临海,南向河,北靠云岭山,三方均无宿敌。临东海而私自产盐,靠北山而开矿冶炼,两项产出,皆利兵利饷之物,本国家专享,韦疾却坐受其成。今日闾州,名虽我大夏之一州,实成韦疾之一国。若韦疾以笃诚忠顺于国家,保家安民为己任,乃国之上下君民之万幸。若彼以民意可为,兵甲可恃,粮草可依,举兵而向西,行不臣之事,则国之山东化、成、河、雷四州,州牧守将无可匹敌者。四州遭遇兵事,旬月即败。四州若失守,韦疾乘舟沿河而上,兵锋直指京畿,则皇城无险可守。末将今日假以他日韦疾为敌,分析敌之详情,明我不利之势,然浚之粗鲁之人,言之混沌,虽观全局,未剖析个中一二,斗胆为大将军试言之,不知大将军以为浚之所言,尚能如管中窥豹,窥其一斑乎?大将军笑着连连点头称善,说道,将军所言丝丝入扣,切中利害,然既知敌我之虚实,不知将军当以何策应之。 五十三 杜浚思考片刻,说道,兵之上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今皇上欲遣卢司业、龙侍卫两位年兄前去闾州。一者示朝廷安抚怀恩之意,二者寻找荥阳小王爷并保护其返京。末将以为,此去还应有三者可为,当刺探闾州虚实,以便朝廷有更准确的情报,制定更精密的对策。卢司业、龙侍卫两位年兄至闾州当如此,一者可致韦疾所为有所压抑,不致朝廷疲于应对,二者可助朝廷赢得时间,展以拳脚。韦疾之闾州,所有者,一曰兵马,二曰粮草。则朝廷之所为,应以此闾州二要者为首要应对之策。闾州之战马,来源北国草原,朝廷可以国书通报北国,报之与我国互市,当以化、成二州两境为准,余者国境之原开互市场,即刻关闭。如此,闾州之产丝、茶、瓷、盐皆无处可销,此足可以断其闾州之战马来源。闾州之兵者,皆原闾州邻近之州民流入闾州之人,可令其即刻返回原籍,否则以国法严惩,其原籍之有父老者,皆受坐连。此后闾州之生产丝、茶、瓷、盐者因北方无互市,工、商无利可图,将无所生产,从事丝、茶、瓷、盐之业者,自当萌生离开闾州之意,此足可以断其闾州之兵源。闾州之粮草,除闾州之税赋自留之外,皆仰之朝廷,朝廷可速断其军资,并催收闾州前者所欠之税赋,又闾州之彼军民皆有多回原籍者,致土地荒置,将不复前者粮库充实。三者使然,韦疾若不欲削兵,强留带甲之士,只可以金银高价向邻州郡县购之,如此当耗费闾州所积财资,此四也。韦疾见闾州府库空虚,人员流失,自不愿坐以待毙,当铤尔走险,束兵向西而来,欲入京城。此时朝廷以南方怀、兴二州制造大船,泛之海上,浮于闾州之东,往来巡弋。再与山东各关,聚之众兵,皆深沟高垒,不与韦疾战。韦疾若出闾州向西,必欲速而战之。则我海上之兵,可袭闾州据而有之,则韦疾在外进而不能,退之无路,迁廷则又虚耗钱粮,必败无疑。如此情势,韦疾不可不察,是以韦疾见北方不与互市,人民复归之原郡,国家断之钱粮,必欲试以投身来朝,以示忠诚。国家再给以恩抚,调其离闾州,以别州属之,或留其京畿,赏与荣勋,不与之国事。再减其党羽,散其各子,则闾州之患,不兴兵甲,可自除矣。如浚之此番所述,将军以为可否行之?未及全面之处,求大将军补充之。 龙大将军听杜浚娓娓道来,于情于势分析透彻,合情合理,不禁频频点头,击掌而叹,连声称赞。待杜浚说完,乃说道,将军不枉阳城历练十年,个中当多有受益。今番听君高论,当复“吴下阿蒙”之同。朝廷若以将军此言施之,则勿用兴其兵戈,可除心腹之患,百姓亦免遭战火罹难之灾。如此,则皇上幸甚,百姓幸甚,我大夏幸甚。将军筹谋良久,老夫久卧病榻,自叹不如,亦不效画蛇添足之举。 杜浚见大将军连连称赞,不免有得意之色,笑着说道,然则大将军可否与末将一起上书朝廷。浚自谓久不在京城,亦非皇上亲近之人,恐人微言轻,众官亦不附和。表虽呈上,朝廷未置可否,如此当误时机。 五十四 龙大将军听到杜浚此言,敛容正色道,上表之事将军请勿再言之,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自养病之时起,先皇已谕吾之,令我安心于府中养病,朝中之事皆委于太傅及六部,若有外敌入寇,军事则问余恩。又天恩激荡,诏老夫长子进宫陪伴当今圣上读书,由是犬子因幼小服侍太子,故今皇上见亲,堪以任用。犬子虽则用心,然仍学识浅薄,勇而无谋,力有未逮,老夫常诫之勤勉勿躁,切勿负皇上信任有加,负以重托之恩。今逆贼余恩、陈朝欲行纂逆,已遭诛除,国事渐静,若有外寇,皇上自会委之心腹之人,熊罴之士。吾于卫国公府内,纵使地崩天塌,若无当今天子亲至,老夫亦出不得府门。将军乃是老夫故人,十余年前多曾左右扶持,前后遮挡,阵前却敌,为国效力。后将军异地驻守,老夫宿疾,岁月荏苒,将军与老夫十年未曾谋面。前日皇城危若累卵,将军携阳城五千铁骑,援救京畿,夕发朝至,怒发天威,电闪雷鸣之间,挽狂澜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犁庭扫穴,诛除元凶,得胜之军,雄姿英发,光彩照人。老夫亦是朝思夜盼,急欲一见将军,一解这十年之渴慕之情,故今日斗胆与将军晤面,已属违先皇之旨意。虽皇上知之,念老夫当年为国略尽绵薄之力,亦会赦免老夫。然以罪论之,当以谮越论。他日老夫于九泉之下见得先帝,当以何面目对之?于此,老夫再有何胆上表皇上,惶论国家大事。将军既能料敌千里之外,量区区眼前之小壑,自可轻易逾越,何必单寻老夫。且将军为国筹画,谋以脑力,献之以策,既奉书于朝廷,临门一脚,一步而至,何懦弱不进,不似大将所为。再之朝廷股肱,将军何不联络,其中多为国家竭力之人,自会善待将军,在皇上跟前美言,助将军成事,亦必能助将军在朝中大逞拳脚。若此,国家东面,必按将军之论而使其然,将军以为老夫之言可否? 杜浚闻大将军之言,汗流浃背,离座起身连道不敢。又低头沉思片刻拱手说道,大将军之言甚是。我之粗鄙,未曾远谋,未曾想到大将军应当遵先皇之旨意,于卫国府内安心养病。我之行为,当置大将军以抗先皇旨意之境地,又让当今圣上坠于不孝之地,实属死罪,望大将军谅之。想先皇爱惜大将军半生为国征战,箭创枪伤,染以顽疾,乃赐以府邸,配以良医。龙驭之时亦不忘嘱之当今皇上与诸大臣,不令其以国事战事打扰大将军清修,乃竭一切之所能为大将军调养身体,益寿延年。可见先皇对大将军之眷爱,何其隆厚?先者浚以京城危急,皇上必请大将军出府,大将军若出,余贼不敢叛,陈朝亦不见反,则事必济矣。待二贼俱反,浚到京城,未见大将军出,甚是迷糊,未参其详。今听大将军细言之,方得领悟。浚以愚钝,至今方参透先皇及当今圣上之用情之深,实是汗颜。浚明日将具表请罪,以谢皇上与大将军。 五十五 大将军笑道,杜将军言重了,老夫也是推心置腹,据实相告,望将军且勿多心。将军既知老夫处境,当为老夫阻挡一二,于朝中多为老夫善言之,勿使再有人凳门探望老夫者。若此,老夫这里先行谢过了。此时龙诚进来对龙谦说道,弟已吩咐厨房,正自备下酒菜,还请杜将军稍忍饥饿,片刻就可用晚膳。龙谦点头,说知道了。杜浚听言,忙起身告辞。龙谦说道,将军乃贵客,与家父十年未见,今日一晤,怎可匆匆而归。现厨下已备好酒菜,将军当与家父小酌,畅叙离情才是。况将军来寒舍多时,哪有不及饮食便去之理。若外人知之,以为我卫国公府吝惜一席之馔,使将军空腹而归,无礼慢待之至。杜浚笑道,龙兄多虑了。浚之既去,正为明大将军不晤百官,不问政事,安心养病之志。外人多见如我虽得进入国公府门,然亦空腹而归,想必以后我辈当再无敢扰大将军静养者。此亦彰皇上爱慕大将军之心,又显大将军忠贞之志,何而不为?况浚之仰慕大将军之心,如旱苗渴盼雨露,恨不得旦夕在左右,聆听教诲,岂在一席酒馔之饮食所能满足。今承大将军盛情请入国公府,面承机宜,于浚受之深刻,惠及终生,谢犹不及,何谈慢待。龙大将军笑道,杜将军乃故人,又有古人之风,其意不俗。如此,应逊不要强留,当遂杜将军之志,可送杜将军出府。说罢端茶。龙谦闻父亲此言,乃唯唯应诺。此时杜浚乃从怀中取出一物,以双手奉于龙大将军。龙大将军不接,笑容立定,乃说道,然则老夫之前所言皆无用功否?将军闻而不信,仍以物于老夫,此举乃置老夫于何地。可速收起,勿令老夫变颜。杜浚笑道,浚怎可犯颜大将军。然此物自是不同,浚亦得来不易。浚亦深知此物与浚无缘,暂为大将军存之。今既得见大将军,自当亲手奉上。大将军一见便识,当知浚不虚言。大将军犹自狐疑,点头冲龙谦示意。龙谦上前,见杜浚双手托一物,略有有尺长,外裹锦缎。乃拾于手中,缓缓打开包着的锦缎。只见锦缎里乃是一支短笛,因年代久远,颜色焦黄而显灰暗,略有光泽,尾部有破开的细小纹路,入手甚轻。龙谦乃以询问的眼光看向大将军。大将军观看到这只短笛,面沉似水,眼光有神。良久方说道,此物虽则破贱,果然与老夫有缘。谢杜将军既有心,此物老夫收下了。龙谦听父亲此言,乃复以锦缎包裹好短笛,收在案几上。杜浚说道,区区竹笛,非名贵稀罕之物,浚只是偶得,然不识曲谱,深知大将军擅音律,既爱之,当以奉送,何敢受大将军谢。浚先告辞,他日当再谒大将军,拜受机宜。龙谦揭帘,杜浚退出书房,乃向国公府外行去。龙谦送至门外,拱手与杜浚说道,家父常年服药,独居卧内,久不会客,已致神智混沌,言语不堪。今日于大将军交谈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他日龙谦当亲到府上,以陪其罪。杜浚笑道,龙兄多虑了。我与大将军虽久未逢面,然前者受之教诲颇多,虽离之心神仍有交集。浚之对大将军所说言语,只有细思揣摩领悟,岂敢有怒愤之说。说罢,乃请龙谦止步,就此别过。 五十六 龙谦送过杜浚,回至书房。只见龙大将军已坐在案几前,手中兀自把玩那支短笛,目光凝望窗外,口中低吟,苟富贵,勿相忘。龙谦低首问道,父亲手中这支短笛,莫非故人之物?龙大将军怔神良久,方转头看向龙谦,说道,正是。此时龙诚进书房请示父亲可用得膳食,龙大将军点头说道,好。先去吃饭,饭后再谈此事。龙谦乃搀扶父亲,龙诚掀开帘子,父子三人来得堂上。有仆人已摆好菜肴碗筷,龙大将军入座,龙谦兄弟调羹添饭,服侍其父用饭。饭毕漱口,龙大将军自坐在一旁饮茶,看龙谦兄弟乃坐于桌上吃饭。见兄弟二人用餐,龙大将军缓缓道,想我龙飞妻妾数人,子女十余人,今只有汝兄弟二人伴吾身边,触景不免凄凉。吾常念平常之家,耕地织布,昼作夜息,父子团聚,儿孙满堂,虽不富贵,却尽享天伦之乐。何我位极人臣,荣华一生,少年时前呼后拥,逐鸡走马,甚是热闹,虽拼得性命求得富贵,晚年却致骨肉分离,妻妾分居两地,只余二子陪伴。说完又以眼扫视四周说道,想我这国公府内,当年赫赫扬扬,每日宾客盈门,上上下下,何值百人,不想今日,只余十余名老仆,于此院内洒扫。吾欲以与人相语心事,却无一人能懂。正所谓,人生有得必有失,事世尽难如人意。大将军话音刚落,此时堂外蹒跚走进一人,身躯佝偻,须发皆白,肩上扛一扫帚,径走至大将军前,将肩上扛一扫帚往地上一掼。说道,老奴虽亦年事已高,然耳亦不聋。大将军刚才所言,想必嫌弃我等年迈力竭,不堪为用。大将军自不用多说,想我这堂堂国公府内,于我相似尚余者十余人,皆少年时追随国公爷,东征西伐,于鬼门关上走得过几遭,也眼见过少年之伴,战死凋零大半。今未亡之人,苟以残生,将军且放我等回至乡里,或求得皇上,准许我等至昔日战事之地,收得故人残骸,携至归乡,葬于彼之父母坟旁。余生将于故人墓前洒扫,身后亦葬与一处。此欲种种,正好慰我等残破之心。说罢老人蹲在地上便抹眼泪。龙大将军闻老仆之言,亦即泪下,欲说还休,一时低头默然。 龙谦、龙诚二兄弟见老仆如此,皆放下碗筷,下席来蹲于地上相劝。龙谦说道,福伯见谅,父亲只是一时感慨人生无常,言语抱怨只对吾之兄弟,非对诸位叔伯生气。诸位叔伯,皆父亲生死至交,跟随父亲数十年,于龙家亦非外人,当深知父亲心事,父亲何尝将诸位叔伯置于家族之外,但当视诸位叔伯于己之亲兄弟,故言语不避,望福伯莫生他嫌。龙诚亦说道,吾之兄弟,皆视诸位叔伯为父,父亲常教之我之兄弟,福伯常见。岂谓父亲心中无诸位叔伯。福伯见龙谦、龙诚二兄弟相劝,一时难以转开面子,故低头语,也不起身。 此时外间又有两老仆上前,一边拽一臂,将福伯于地上架起。纷纷骂道,贪了几杯酒,就忘记姓甚名谁?汝之当年,大将军欲以婚娶,你不肯,又放你归故里,与族内选一侄过继为后,你不过半年,嫌子侄皆不孝,不从己意,又从老家奔回国公府。在府里,上至国公爷夫人、诸位少爷小姐,皆视汝为家人,下至丫环小厮,皆视为长翁,汝今又有何不满。福伯闻言迅起,手抄扫帚。唬得二老仆,迅及把住福伯手臂,问道,你个老东西,欲作何为?福伯气呼呼地说道,外间道路杂草甚多,吾扫之未完,现去扫尽。说罢乃用力挣脱而去。厅上众人尽皆莞尔。 五十七 众人用餐完毕,龙谦与龙诚兄弟仍搀扶龙大将军回至书房。龙大将军复坐在案几旁,手持短笛沉思片刻,乃冲二位龙氏兄弟说道,四十年前,天下动荡,四海鼎沸,朝廷播越,流民四起。吾与同乡少年毛易追随先帝,同举义兵。我等多随先帝临战,毛易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先帝临阵常叹为观止。吾等追随当时义军头领任统转战四方,多用信义,军势渐强,由是中原扫荡,称雄一方。吾之义军既得数州之地,必招其它豪强妒恨,遂诸豪强相连结,相约来攻。毛易劝告头领任统出战,先帝与我皆说之来者势众,敌众我寡,当避其锋,坚守勿出,俟机再战。头领任统用毛易言,乃亲自率兵出城与敌交战,不期兵事不利,遭致数败,身亦重创,败退回城后深悔未用先帝之言,乃将女妻与先帝,委已军事。先帝既配任统其女,乃总掌兵机。毛易因建言头领出战遭败,惭恨交加,由此疏远先帝。会数月后任统亡,先帝遂领其兵,尊头领任统幼子任寿为王,乃亲决机要,军政独断,始龙威乃得逞。且外攻之诸豪强,迁延逗留城外逾一年,虽多战却少得利,又加之粮草不继,内讧不断,彼其各州郡亦不自安,遂多有人领兵先后退去。先帝俟时机已到,乃率众出城,攻杀城外仍羁留之众。先帝终获大胜,诸多豪强或遭歼灭,或退守本州,不复为先帝之患也。先帝既已宁境安民,政务惠使,遂当思进取,欲展霸业,乃对天下用命,然据各州郡者多称王侯,对先帝之命虚与委蛇,奉而不尊,先帝遂发兵征伐。时毛易虽对先帝避而远之,然先帝对毛易仍信任有加,爱其英勇,给之数万精兵,令其攻取灵州。灵州之主谭华,乃毛易故人。毛易幼年在外游学,曾至灵州,偶遇谭华,见而奇之,相语甚欢,留之于易州数年,尝教诲有加,给予资助,有意欲使毛易仕于灵州。然毛易志不在灵州,数以辞行。谭华见毛易志不在此,不夺其意,复给以马匹金银,送出灵州数十里,洒泪而别。毛易由是言与谭华,他日相见,终不负君之厚爱。毛易得谭华之资助,继而游历天下,会天灾频发,贼盗并起,朝廷用兵,征战连年。毛易遂回归乡里,见先帝其家巨富,乃劝先帝起事。先帝闻而从之,乃散尽家财,同毛易募得千余人,归命州郡,时吾亦追随左右。毛易奉先帝命围于灵州,以书信劝降谭华,谭氏在灵州数代经营,百姓归命,颇有民望,终不肯降。毛易亦谓之伯乐,有恩于己,终不得相残害,左右为难,不肯攻城。时先帝书信往复催战,毛易皆报于谭华海内名望,当善以抚慰,招降为上,攻取以下,若强攻得城,则失民望。由是灵州战事迁徙三年,耗费钱粮无数。先帝终失耐心,乃亲自领兵到达灵州。先帝及至灵州,见毛易围之灵州三年,城里百姓仍粮食丰足,士兵皆生龙活虎。大怒,数责之毛易,毛易乃泣诉,请求赦免谭华,保全其家。先帝不应,遂命攻城。然灵州城高民悍,攻之数月不能拔。先帝乃继以添兵,围之灵州三重,誓以夺取灵州。 五十八 大将军说话间忽然咳嗽,脸色呈深紫,抬手示意龙诚要水。龙诚添热茶奉上,又以手在父亲胸膛轻抚。大将军啜饮几口,咳嗽渐止,脸色转缓和。稍顷,大将军又徐徐说道,先帝与毛易在灵州与谭华相持不下,时我在他州征伐,得胜归来,先帝立即命我率兵押送粮草至灵州,继留我率部众悉以攻城。毛易见灵州城破就在眼前,心内忧焚,惧负谭华,私下问我,能否网开一面,乃以重围中纵起一门,放谭华一条生路,任尔逃离自去。我拒之道,忠臣不事二主,你我既为人臣,乃以君命为先,私情当弃之。昔中土动荡多年,贼寇并起,间有一二得意小人,称王称霸,一朝你我攻取,他日往来侵犯,占州役民,连年不断。于是百姓不堪其苦,流离失所,往返奔逃,不得所归,以致九州之地,生灵涂炭,中原境内,十室九空。于是我辈奋起,举义兵而邀击,乃以安民为己任,除暴安良,终以一统。今百州俱服,惟灵州不羁,如此则百姓安居乐业待何年,兵士征战至何日?今灵州城破在即,指日之后,国家乃兵甲归库,马放南山。后安民兴业之事,乃文人以道行之。我辈夙愿,终以得偿,岂不快哉?毛易默然良久乃说道,吾之三人,当年同举义兵,不思今日竟成君臣之分。任统勇毅仁爱,足以威服华夏,然天不假年,大功未竟,不得全终。其子尚幼,我欲倾生相报,竭力辅之,以报当初窘迫之时纳我等之恩。待任统之子年长,彼时四海一统,百姓安居乐业,我等功成名就,退归山林,诵风吟月,此之吾志也。今我等欺任统之子年幼无知,孤儿寡母,无甚根基,恃手中兵权,乃行谮越,欲取而代之。此等行为,非忠义之举,若行之则后必见报。吾誓不为,亦不欲他日见业报也。我亦劝道,大势所趋,非吾等所能制也。盖天命有所归,顺而行之,乃保其身。区区谭氏,无非洪流中一鸿毛,亦裹挟而下,不得独善其身。如逆之激流,则势尽皆全没也。毛易见我不为所动,于是不再相求,问我索取一物,乃此短笛也。大将军言此,乃以手轻轻抚摸短笛,珍惜不已,转而眼光婆娑,似对往昔有无限的怀念憧憬。良久,大将军回神复又说道,此短笛乃我于少年时,田野耕作之际,自制聊以自乐,常骑牛背之上吹奏。一日毛易闻我演奏,乃寻而与我相谈,后日渐亲密,遂成挚友。不久,毛易邀我离乡游学,我因在家服侍双亲,不得随行。毛易憾而辞行,临别相谈悲切之际,毛易乃以小刀雕字于笛身,曰苟富贵,勿相忘六字。后逾数年,我虽在军旅,此笛亦随身携带,不曾弃之。毛易既索要此物,我便赠予他,并无他疑。先帝与我等在灵州攻战半载,损失惨重,兵士损伤大半,粮草渐已不支。先帝乃放言,灵州既不肯降,待城破之日,誓将城内生灵,尽皆屠戮,不留一活口,以祭战死之英魂。城中金银财物,兵士可取而得之。如此乃奋士气。灵州城内,此时亦粮尽,老残妇幼,皆充军伍,病毙战亡,饿死无数,尸枕街巷,人以相食。毛易乃请命先帝,准许入得城内,劝降谭华。先帝谓军士攻杀日久,伤亡巨大,兵将皆疲乏厌战,心生退意,乃允许毛易进入灵州城。灵州谭华多劝军士出降,众皆誓死追随。谭华不忍,见昔日挚友欲相见,乃以保全军民,不疑其它,遂开城门迎接。先帝乃命埋伏之兵,与毛易身后抢入城门,砍杀门卫,抢得城门,灵州终不敌,被我攻入城门。先帝乃以前言,屠城殆尽,纵兵抢掠。然却寻找不到谭华父子尸首,与之谭华同消失者,毛易是也。先帝大怒,张榜贴告,重金悬赏,务求全活此三人而送至京城。 五十九 大将军说到此处,略一沉吟,复说道,先帝即刻谕之:得此二人一者,白衣可封侯,为官者可进三级,有爵者当加一级。若二人全得,当再赏黄金万两。先帝恨其毛易因谭华之所负己,如是种种。告示发出多时,天下州县莫不追寻毛易与谭华的下落,然久无所得。后先帝登基,大赦天下,独不赦毛易与谭华。太傅与我,多有上言,言谭华之博爱,毛易之大才,劝先帝赦其罪过,复招之朝廷,可为大用。先帝不闻,数斥太傅与吾。太傅与我,复不敢再言。又后三年,闻怀州有毛易与谭华消息,先帝不辨真假,即刻命人缉拿,然亦无所获。先帝登基后,时朝中股肱,皆先朝之旧臣,中有诸多忠义念及任统前恩者,不思报效朝廷,私欲倾覆。先帝疲于应对众多反叛之人,时又边关有衅,无暇顾之,毛、谭二人之事,遂不了了之。毛、谭二人终无踪影,未知生死。今事过已二十年,不想今日杜浚竟将昔日所赠友人之物归我。忽睹旧物,思我少年,念吾之旧友,不免伤怀。大将军叹了一口气,不复再言。龙诚问道,杜浚既有先帝缉拿要犯之物,何不奏于皇帝,或张捕毛易谭华二人,若得二人,此亦大功一件。杜浚置功禄不闻,乃携此物复还于父亲,不言毛、谭二人之生死去处,未知何意。大将军犹豫再三,方说道,杜浚既得此物,未明其详细,不知何时所得,得于何处。彼既以吾之旧物归我,个中原由,当问知其来。彼既不言,欲待我问之。然吾有一点已知明,杜浚若以此物假于他人之手,或交于皇帝,再以谤言于君前毁我,亦非难事。彼既以旧物辗转告知我此事,应是助我。龙诚不解地问道,若杜浚有意帮父亲,他日得此之物当毁之。彼既留此物于今日,复奉于父亲,似有要挟之意。大将军点头然之。说道,如此看来,杜浚应新得此物不久,亦可知毛、谭之二人,必有一人现活于世上。毛易既以此物落于杜浚之手,或被杜浚所囚,或对杜浚有所求。龙诚听言,乃服大将军所论,不停点头。见龙谦若有所思,低头不语。大将军复又以目视龙谦说道,应逊当何以言。龙谦说道,儿子尚在思索,此事颇多疑窦,诸多不解,未有答案,不及回复父亲。不如待明日朝会我见之杜浚,详细询问,当解此事脉络。种种前因,父亲也未全部明示此事,可有难言之隐?大将军点点头,不是吾不肯与尔等全知,须知此事关系重大,你若知晓,于朝中行事必颇多思虑,瞻前顾后,诸多掣肘,难以施展。不若不知,方不得被利害关系之人所迫。吾料杜浚新得短笛,亦不会全部知晓其事,否则,当不以短笛归我。他既以此物归我,少不得我亦助他一臂之力,令其塞言。汝明日见杜浚可对他言,吾欲上疏,言吾之残年,朝不保夕,不复能为国家效犬马之劳,忝居大将军之位十年,于国无功,羞愧难当。今当逊位以让,以待后进。阳城杜浚,世之虎将,前后征战,多有军功。驻守阳城,治军有方。于近日奋起,鹰飞虎跃,全歼元凶,功名显赫,可位以骠骑大将军居之,以显其勋。臣龙飞愿以全族保之,杜浚德才兼备,忠仁义孝,报国矢志不渝,事君必能善终。龙氏兄弟听之,怔在当场。良久龙诚乃问道,父亲为国家拼战一生,功在社禝,利在千秋。先帝嘉赏之显要,今弃于一朝。何行此事?且杜浚何德何能,堪以重用?大将军叹息道,功过皆是浮云。杜浚新贵,于朝中百官无所瓜葛,皇上必欲用之。吾家显赫十余年,后事难料,汝等当自勉之,善以为之,则为父幸甚,家族幸甚。 六十 大将军言讫于案上提笔,命龙诚研墨。龙谦说道,父亲虽有意逊让骠骑大将军之位,举荐杜浚,然以浚之根基,虽得新胜,朝廷亦未必用父亲之言。大将军叹息道,杜浚亦思为此,故而寻吾。我之上疏言退隐与举荐之事,皇帝必令朝廷之中,百官分执权柄之人合众详议利弊。夫治国当先驭臣下,驭臣下如桌上置沸鼎,不可一足而承其重,而别足短小不堪重负,必使三足齐整,方能使沸鼎不至倾覆。要想朝廷稳固,亦当使之平衡,若使文武相辅相制,各执权柄,各司其职,分其权而不使一家独大,势成均衡,则皇家唯利而行,当无他忧。吾亦知之,世事如棋局,人或为子,各勿能独善其身。我欲退隐之,以位荐杜浚,然杜浚见用,亦有人不喜,如此多方角力,结果未必如我意。今既上疏奏请皇帝,先明吾意,成或不成,当乐而行之,勿言其它。龙谦不复再言,乃取宣纸,置于案上。大将军见龙诚研好墨,遂蘸墨书写,见龙谦以右手铺纸,左臂不动,复又停笔问道,汝之箭伤可好些?龙谦笑道,区区小伤,早无大碍,何劳父亲挂念。大将军重新挥毫,亦说道,创伤不可小觑,应调养痊愈方可。汝正当壮年,前路未卜,应当善其身,勿轻染伤病。明日我遣龙福速寻胡太医配以膏药,外用内服。胡太医昔年亦在军中效力,膏药疗治创伤常见神效。为父当年常逞一时豪气,偶患小疾,避而不治,虽遭创伤,亦恃年青体壮而抗之。后终累积沉疴,难以支撑。龙诚在一旁笑道,父亲且勿再遣福伯,只怕再生些事出来。前几日厨房张大嫂因厨中缺少蔬菜,一时分不开身,乃唤福伯出街中购买。我见福伯常久不曾上街,遂给予银两,招呼福伯除买好蔬菜瓜果之外,余钱自己想吃些什么,尽管买些吃就是了。不想福伯去得街心杜康居,被杜康居老板好一番言语相激,遂摆碗豪饮,后终至年高体衰,不胜酒力,醉卧当场。杜康居老板见不是事,乃遣两人将福伯送回府来,酒钱也不要了。胡太医时常遣人送药,父亲常用之药,不知为何,此次耽误了几天未送来。我明日得空自去寻胡太医催请,再为兄长配几付就好。龙大将军听言,点头称是。又谓龙诚,龙福欠杜康居老板的酒钱可付讫了?龙诚笑道,这个父亲勿用操心,我当日就遣寿伯带钱去杜康居结清。因恐福伯过两天酒馋,又借故出府喝酒去,故又带了一坛酒回来。龙大将军听闻龙诚如此说,亦笑道,如此甚好,以后可请杜康居每月送两坛酒来就好。福伯若饮,可于府中邀伴陪之。龙大将军说完亦呵呵大笑,龙谦、龙诚亦皆欢笑。龙诚说道,只怕别人受不了福伯的脾气。大将军点头,复又诫告龙谦,为将之道,不能只逞其勇,虽兵士多有勇冠三军者,亦匹夫之勇,敌不过数十。汝既领兵,临阵当知策先决之胜负而后行,谋事当三思而后行,行事当相机而行,不可拘泥不知变通,亦不可意气行事。故为帅者常竭尽脑力,不欲为战,若战亦惜其兵力,悯其性命,不肯轻启战端。汝前日携我战袍坐骑,借仓卒之际,于夜间临敌,虽假以天时,虚张声势,得以出奇制胜,然因对手拙劣,未曾识破。此番冒险种种行为,为将帅终不可取。汝慎之,慎之。龙谦忙答道,儿子谨记在心,此后必不再犯。 大将军点头,书成搁笔,而徐以检阅,勿使遗漏错误。 六十一 勤政殿内,诸宰执正同皇上议事。皇上看过大将军龙飞的疏奏,将其交于太傅与六部尚书观看。在大将军之疏奏传阅之际,皇上徐徐说道,大将军龙飞,先帝之遗命辅政大臣,因病久不在朝中议事,亦多年深居国公府不曾会客。今遽然上本奏请二事,一是欲退位让贤,举荐杜浚,二是为其长子,亦朕幼年之陪读者龙应逊求公主婚配。大将军随先帝开国有大功,自先帝驾崩以来,其处事低调,谦厚敦实,安于职守,不骄不躁,为百官之率,今之所请当又见其高风亮节,慧眼识珠,举贤任能,不忮不求。大将军之家族,忠心耿耿,胸襟敞亮,其子又立雄功于我大夏,实乃天赐与朕耳。难得大将军久病在床,亦心怀国事,体慰朕躬。朕以为大将军所请二者,皆当准其所奏。向者余贼在时,诸事皆决于彼,朕与诸爱卿,皆仰意行之,行之颇多惴惴而久不能自安。今朕既统掌国政,诸事当多听多明,不可独断。众位爱卿于此事有何看法,不妨直言。太傅看毕大将军之疏奏,乃递于一旁吏部尚书崔玖。乃开言说道,大将军乃开国功臣,与先帝披荆斩棘,始建大夏,因此先帝遗于陛下。今昔日先帝所率之功勋者,凋零十之八九,现惟余卫国公龙飞。今京畿突遭余贼播难,虽皇城内余贼宗族尽皆剪除,然树大根深,绵延深广,余贼弄权十年,其徒众何止千万?今元凶虽诛,然其助纣者蛰伏伺机而动,其危不发,其祸尚在。有大将军在其位,蛰伏伺机而动者视之,则如大夏之磐石稳固,虽立于狂澜而使不倒,则不敢轻易妄动。今如准其大将军逊位,京城之内百官皆知大将军乃因年高体弱而自愿逊位,不有其它,然恐外官不详其请,乃多用猜疑,以致州郡不宁,民不自安,天下震动,于国实不利之。皇上当驳其一诉愿,并言语嘉奖之。老臣之意不可准其大将军轻意逊位,皇上当三思。其二大将军为其子求婚之事,以老臣度之,恰皇上之妹安逸公主韶华正茂,与龙应逊年龄相当,当可适配。此举其一则可慰勋臣之心,嘉其忠诚,二则自古男女适龄而婚配,虽皇家之女亦不能免。皇女配于民间,亦当择其忠义信诚之世家,大将军龙飞家族,忠义信诚自当不必论,其爵亦为国公,今长子龙应逊于诛除逆贼、宁靖京城之举中,颇有功勋,又是世家子弟,亦是适配安逸公主不二人选。以老臣愚见,当以前功封赏龙应逊之后,再择吉日赐婚。龙家逢圣上隆恩,当世世忠贞不渝,肝脑涂地报于大夏。此时吏部尚书崔玖亦说道,臣以为太傅之言,于国于家皆切中利害。阳城杜将军此番虽有匡扶社稷之功,然论功当在大将军昔年开国勋功之下。臣意以为,大将军之职乃先帝所授,大将军如无罪过,朝廷不可准其逊其位,如若准之,恐天下人不知其究竟,则有小人妄意揣之,谓皇帝欲悖先帝之意,乃行不孝。大将军在世之日,他人亦无可能因功而位于其位也。且以此番宁靖京畿之而论功劳,首功当以诛除余、陈二元凶者而定。此番战事,亦多得京城内百官中诸多子侄辈以命效之,不可以全功归于忠武将军。今陡然授之杜将军以骠骑大将军之职,恐边关他州驻守之将士,未见其功,众心不服,若当因之而责难,恐朝廷不好应之。且以忠武将军遽升大将军之位,古今而未有之,还请皇上斟酌。户部尚书钱瑭说道,忠武将军久在阳城,治军有方,未知朝中之事。今虽有军功,然未见其德才所备。大将军之位,则天下军士心向望之,因系国之安危,职责重大,非勋功德着者不可轻授。若杜将军在其位而力有所殆,不称其职,则朝廷不罚则失信臣民,若罚亦损大将军职位之威严。以臣拙见,当以别位徐以历练,他日再授骠骑大将军之位,亦无不可。 其余各部官员,看过疏奏,则纷纷附言太傅与崔尚书、钱尚书,言之不可准龙大将军逊位。皇帝见众宰执皆与己意不合,乃沉默不语。待大臣都表过意见,乃扶额说道,赐婚之事,当已定夺,众爱卿当着有司筹备之。大将军举荐杜浚之事,暂且搁议,容朕再行细思。言罢乃退入后宫。 六十二 皇帝入得寝宫,闷闷不乐,于案用手支头沉思。岑玲在侧把玩玉玺,见此笑问,皇上这两天刚刚鸿愿得偿,终亲临朝堂,正喜乐开怀之际,为何今日退朝后却愁眉不展?皇上见岑玲相问,叹息道,朕以为余恩遭诛以后,天下事归朕,当由朕亲自决之。不期今日大将军上疏,一曰言年老体弱,欲行告退,乃保荐阳城杜浚为骠骑大将军,二曰为龙谦求赐公主婚配。求赐公主婚配之事,百官议论,谓之安逸公主以龄当婚配之,朕已准奏。举荐杜浚之事,朕谓之杜浚世之虎将,有勇有谋,忠贞不渝,意欲重用,正欲准奏,只随口问了下诸大臣,不料竟遭众臣反对,彼等皆谓之大将军不可轻退,杜浚亦不可轻居骠骑大将军之位。朕想小事百官自理,不与奏闻朕知,国事重大者,奏知朕而朕不得独决,如此,朕居此位,甚是无趣,世谓寡人者于朕当实至名归。在朝之时,朕欲乾纲独断,准大将军所奏,欲强行启用杜浚,然思之朝纲正以重整,百事皆依赖诸臣工竭尽所能为用,今若以意气与大臣相争,而使其众心怯而疑之,后不复建言,则事多有不谐,于朕不利。如此朕乃暂按捺怒气,先撇下此事不论,待徐以思得周全之计再言于百官举用杜浚,彼时当令百官莫可驳言以辨为可。故回寝宫特来问汝,汝之向来心细,于此事可有良策?当告知于朕。岑玲笑道,皇上欲赐婚龙谦,配婚以安逸公主?我前些日子亦请求皇上将安逸公主许配于我,亦着家父备下疏奏,皇上只要一点头,家父折子便递将上来。不曾想皇上竟不答理于我,假言安逸公主尚小,朕只有此一位胞妹,太后亦视之掌上明珠,因太后老来寂寞,欲安逸公主暂伴左右以慰愁绪,故想养在身边多些时日,缓以婚配。不料皇上于安逸公主之婚事早已心有所属了,那龙飞一上折子求公主婚配龙谦,皇上不加思索便点头应允将安逸公主婚配之。皇上如此眼中无我岑玲,岑玲着实寒心。想前几日,岑玲尚舍命相搏,幸取得余贼首级,可见岑玲不求富贵,心中只忠于皇上,不期皇上转眼便将此事记得一干二净。皇帝见岑玲渐欲有撒泼之意,遂笑言安慰,说道,哪里说的话?朕已着太傅速速议功,汝之功绩,当在首位。且安逸公主向来刁蛮任性,不受拘束,又有太后撑腰,愈发无法无天。朕见安逸公主亦头痛不已,汝亦降服不得她,如此汝娶之安逸公主有何乐趣?况汝既有寡人,要公主作甚?龙谦自是不同,他小时常随龙飞夫人进宫面见太后,及稍长又伴读于朕昔日东宫,太后亦厚爱之,常有将安逸公主许配龙谦之心,此朝中人尽皆知,不期先帝驾崩,太后有恙,大将军病退,大将军夫人又南归,故此事搁置多时。龙谦自幼与安逸公主一起长大,虽同安逸公主玩耍之际,任其胡搅蛮缠,亦百般呵护,巧妙周旋,尽心服侍,此亦别人比之不及。岑玲听皇上所言,乃笑道,皇上如此着急干嘛,我也只是一句玩笑。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安逸公主与大将军之子龙谦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皇上给岑玲十个胆,岑玲亦不敢着家父在太后与安逸公主处言之此事。适才皇上口中大臣阻圣意者,莫非太傅否?皇帝听岑玲有揶揄之意,遂低头不语。岑玲仍把玩玉玺,漫不经心地说道,依我看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刚刚亲政,君临天下,当立君威。诸臣皆皇上家仆,欲用谁,皆由己意,怎可由众奴仆左右之?且彼等阻拦皇上之意,无非私心作祟,理他作甚。依我计之,皇上当暂驳大将军所请逊位之事。大将军笃诚,见皇上驳其所请,亦当再上表固请辞,皇上再彼时准之,当塞天下人之口,太傅与百官,亦当不便出言阻之。 六十三 皇上听后点头,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汝即去代朕书写一令谕,除不允大将军所请逊位之外,对其所请公主婚配龙应逊之事当许之。所书辞令中当再对大将军举荐杜爱卿之事多加赞誉,予以褒奖,使大将军知朕对其依赖关爱之意。朕当着太傅驳回大将军奏折,再以好言抚慰之。岑玲便放下玉玺,至偏屋书写令谕而去。谢禄一旁斟茶奉于皇上,后乃侍立在侧,默不作声。皇帝抬头见谢禄久而不去,便问道,卿似有心事,可与朕言之。谢禄说道,老奴正有所思。皇帝好奇地问道,卿思之何事?谢禄说道,皇上便问,老奴便斗胆试言之。今闻荥阳王当在闾州,闾州韦疾,于朝廷阳奉阴违,亦首鼠两端。若荥阳王归韦疾处,两者沆瀣一气,欲以作难,朝廷彼时当行讨伐之事。皇上既要以大将军之位托与杜将军,杜将军已位极人臣,彼时讨伐闾州者必杜将军是也,若杜将军以骠骑大将军之职率天下兵马征伐闾州得胜而归,不知彼时朝廷当以何官爵赏之?再者,老奴昨夜得知消息,谓昨日朝毕,龙侍卫携杜将军前谒龙大将军府上。大将军近十年不会客,偏此时杜将军至,便接见之。彼虽旧时辖属,然昨日相见,今日龙大将军便有本保荐杜将军,此事端得蹊跷。以上所言,皆老奴私自揣测,老奴愚钝,又不善言辞,内心并无谤龙大将军与杜将军之意,言语不妥,请皇上恕罪。虽大将军有意抬举杜将军,然杜将军现时能否即进位大将军之位,尚请皇上就此事三思之。皇上听谢禄所言,说道,卿之意,龙大将军与杜爱卿既相见便对朕有所图谋?朕料不必,杜爱卿昔年亦曾在龙大将军麾下,后转驻阳城,亦受大将军所属,今十年之隔,一朝相见,话别离之情,议旧时袍谊,此乃人之常情。大将军既十年不会客,重逢杜爱卿便会之,可见龙大将军亦看重杜爱卿是忠诚可嘉,德勇足备。彼二人昨日相见,于大将军府上相谈之间,大将军当谓之杜爱卿大事可托,乃生退隐之意,逊位以让贤,乃举荐杜爱卿。再者,朕于前日诏见杜爱卿,与其促膝长谈,心甚佳爱之,龙应逊亦在宫内,彼当以所见告乃父,大将军闻之,遥领圣意,意欲顺应天命,行举荐之事,也未可知。今日大将军举荐之本便上,亦证朕之所言。卿思虑过重,持之太慎,大可不必。汝既言之杜爱卿位极人臣后当无再赏之事,容朕当细思考量。谢禄忙回道,皇上圣明,老奴思虑不周,扰乱圣听,实是多嘴了。该死,该死。皇上笑道,卿亦是忠君为国之意,虽属多心,亦是无心,言者无罪,当言则言之。汝于外间多有耳目,既细量良久当有心得,可言与朕,容朕参详一二。谢禄道了声恕罪,又说道,外间百官议之朝廷当以杜将军为羽林将军,若奏上不知皇上可从之所议。皇上说道,朕意以杜爱卿为骠骑大将军,统天下兵马,黄凌为羽林将军,统率羽林三万将士,薛霸驻守阳城,迁忠武将军,统领五千精锐。说完拿眼瞟向岑玲。岑玲笑盈盈地自外间走进来说道,皇上看我作甚,领兵打仗,临阵对敌,非吾之所长。况我窃思之,若皇上命我领兵常年驻守在外,吾与城郭遥望京城之际,苦于见不得皇上,迎风弹泪,亦非吾之所愿。各军统领,皇上爱赐与谁,便赐与谁。我自留在宫内,与皇上朝夕对之,便满足矣。皇帝听岑玲所言,便笑而不语。 六十四 龙诚服侍好大将军用完药。龙大将军因食饱饮足,马上感觉眼帘渐垂,昏昏欲睡,便躺于床上休息。趁大将军午休之时,龙诚带一小厮出得府门,骑马径朝东街胡太医府上走去。出府门一二里地,沿街商铺,皆识得龙诚乃卫国公府二公子,纷纷于街中路上拦马问候,请国公爷的安。龙诚一路于马背之上含笑打拱,只是马不曾停蹄。在街心路过酒馆杜康居的时候,被杜康居老板在店内远远地瞧见。杜康居老板慌忙走到门口,弯腰垂手面向马上的龙诚笑着招呼,久不见二爷出来走走,二爷今儿早出来要去哪儿办事啊?国公爷一向可好?说着又冲马前的小厮拱手。小厮龙平扯住马辔,马乃驻足。龙诚马上朝杜康居老板拱手笑道,家父一向安康,谢杜老板关怀。我此去只是去胡太医府上为家父取几付配制好的药丸。因前日福伯在你家饮酒大醉,醒来之时感觉十分舒坦,便不停称赞说好酒。又夸奖说你家酒自比别家酿得好,不曾掺水。特意交待我给他捎一瓮回去,我就绕道顺便从你这路过,好交待你先备好了酒,待我回头再来取。杜老板笑道,福大爷好品鉴,他那日尝过的酒,乃小店藏了十年的老窖,本是年前到的,因道路不通,近日才从乡下酒厂运达小店,此酒醇香回甘,自是与别处不同。好在小店尚余得十几瓮,因酒好待价而沽,故不肯贱卖,即是福大爷爱喝,小店再不卖于别人,也不用劳烦二爷来回地跑,小的自派人将剩余的十几瓮酒一并送到国公府上。龙诚说道,这个怎肯劳驾杜老板,我自路过,携带而去方便得很。至于酒钱,杜老板尽管说来,必不致汝蚀本就是。杜老板说道,二爷哪里的话。能往返国公府,是小的荣幸。一向想去请国公爷的安,还请二爷给个机会,让小的们也能一睹国公爷的威容。这钱的事,二爷一向出手阔绰,这满京城的买卖生意,小至串街货郎,大到庄行铺号,都曾仰仗国公府赏赐,国公爷何曾让小的们生意吃亏过?龙诚笑道道,杜老板过奖,卖者既出其劳,买者亦出其价,此亦公道常理。既如此,盛情难却,我这里一并付好酒钱。我回头先捎一瓮回去,余下的烦杜老板隔三差五的送到寒舍。杜老板有所不知,福伯老来无事,嗜酒如命,家父恐饮之过量,伤其脾胃,乃交待下来,一日允他喝数升,多饮则不给。若将这十几瓮全带回家里,家人们遏止不住,惧福伯四处寻找,若寻得这十余瓮,只怕一两天的功夫,也让他喝得一丝儿不剩。杜康居老板听后也是嘻笑,说道,福大爷也是杯中之人。既如此,听二爷的吩咐,酒先存在小店。我这里备下一瓮,不待二爷回来取去。我这就差人送予府上。余下的我过个四五天便送过去一瓮到国公府上。龙诚说道,如此甚好。自己仍不下马,只吩咐龙平进店与杜老板计算价钱,好预付好酒款。龙平随杜老板进得店里,点好酒瓮,付好钱款。欲待转身出门,杜老板提得一盒糕点,塞于龙平。说道,不知如何,今年路途不平,此去年冬天自南方所购得糕点,今时才到,加上路途颠簸,运到京城,糕点果脯竟损失十之八九。此一点心意,望小哥不显寒碜,收下自用。龙平欲待不收,推搪几次,听见龙诚在外间呼唤,不得已乃收至怀中,告辞出店。复牵马便又奔东街胡太医府上而去。 六十五 胡太医在门口迎接龙诚。待龙诚下马,随胡太医朝内厅走去。龙平不用门人招呼,径直将马从院墙外边的夹道牵到后院一侧的马厩里。马厩里自有人侍候马匹,但龙平与这边人较熟,自是相互玩笑两句,不用上来招呼。龙平自己栓好马,备好马料。就辞了人又朝后院走去,不多时便来得一堵镂空的院墙外。龙平隔着镂空的院墙朝内张望,只见院内花草秋千,池塘柳树,几位红妆绿裙的女子正在里间玩耍。龙平正自寻思,如何招呼几位姐姐,好叫得翠环过来。此时一位名唤碧月的丫环正在池边赏鱼,忽见墙外有人探头探脑自外边朝内探望,唬了一跳,心谓谁家男人,如此大胆,敢闯进内院。正欲叫喊,又细看之下,认得此人乃是卫国公府小厮龙平。心下稍安,素知龙平来意,略一思忖,便想刁难。碧月便捏着嗓子冲龙平喊道,兀那大胆男人,怎敢私闯胡大人内宅?待我禀过老爷,便叫来家人拿你到官府拷问。墙外边龙平听言,唬得慌忙高声说道,问姐姐们好,我是卫国公府上的龙平。一向与姐姐们相熟,此番特来寻翠环姐姐。想必姐姐刚来府上,不识得我,劳烦寻来翠环姐姐,一问便知在下。碧月见龙平不经吓,经自己一番言语相吓便变色说出此言。未曾听完,便格格地笑出声来。墙外龙平听出碧月发出的笑声,乃强定心神,朝墙内笑道,碧月姐姐好一番捉弄,唬得龙平汗如雨下。乞求姐姐通报一声,容得我与翠环见得一面。碧月笑道,哟,原来是卫国公府上的大爷啊,想来既使国公爷自来,也不能擅至内院?但不知龙大爷寻我家翠环有何事?且今儿不巧的很,翠环姐姐跟随小姐上香去了,至傍晚方回。龙大爷若要见翠环,还是下次再来。龙平笑道,姐姐休要骗我,我刚在外间问得仔细。昨日小姐与翠环刚去庙里上的香,今日均在府中,不曾出得府门。碧月笑道,你打探的好消息!这可不一定。小姐幼时许愿。现今隔三差五地进香还愿,昨儿一场,今儿一场,明儿一场地。也许我记得差错些,今儿可能晚些儿去庙里。你既求我通报,这也不难,但不知龙大爷有什么酬谢,需知花园去小姐闺阁,中途遥远,行此一趟劳乏的很。龙平知碧月有意刁难,双手一摊,做无奈状说道,我龙平来此,何时曾空过双手。奈何今日二爷亲来,我自跟随,不好随意乱跑,故无法分身买得些胭脂水粉及新巧玩艺儿。望姐姐见谅,待下次我多买一些,必单备一份与姐姐你。碧月听得龙平此番言语,格格大笑,说道,好一番甜言蜜语,怪不得哄得翠环那丫头晕头转向。我却不信你……碧月正欲出言再难龙平,那边一位葱绿衣裳的姑娘从月门外走进花园,边走边朝她喊道,你这死鬼,我寻得你半天,原来你躲在这里鬼混。一日半天里,绊子不曾打一个,鞋样不曾扎一只,又在这里同外间那个谁在争吵?一天里只管耍嘴斗狠,正经事儿不曾干一样。碧月见翠环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还能同谁?还不是你的老相好。翠环见碧月胡咬,过来就要拧她的嘴,嘴里说道,我今天非撕乱你这张不正经的嘴不可。碧月慌忙一旁躲过,叉着气笑道,你不信,看墙那边是谁。翠环听闻,忙朝院墙外间看来,见是龙平朝自己招手。便又假装镇定说道,你这个浪蹄子,我道是谁,原来是卫国公府的龙平。你又在此同他胡呛些什么?小姐正在房里翻找东西,说是你收了,叫我找你回去寻出来。你还在这里胡闹什么,快快回房。碧月笑道,好嘛,我这个不正经人这就回避,免得耽误你们正经人办正经事。说完又见翠环来撕,慌忙回转身,一路笑着朝月门外跑去。翠环见周遭无人,遂走到院墙对外间的龙平说道,你也不避个人?寻我从后面厨房叫张妈喊一声就是了。说,今儿又有什么事,我可忙得狠,听不得你在这儿胡诌。说罢拿眼朝月门那边张望。龙平笑道,我随二爷一道来的,稍待一会就走。就是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盒点心。说着从怀里拿出杜康居老板刚刚相赠的一盒糕点。翠环皱眉说道,你既随着二爷,怎可得空买这些东西。再说就你那点月用银子,能买得几回东西,你自留着食用。龙平笑道,你有所不知,此物乃是刚刚杜康居老板私下所赠,道是外间奇缺,故我带来给你享用。翠环略显气愤地说道,我就猜你何时曾有此细心,今番取得巧宗来。既是别人家给你的东西,我便不能取用。再者我拿进房内,若小姐看见,必加追问,到时岂不是害了我。话毕见月门处有人走来,便欲回身,说道,我在此耽搁了半晌,小姐又寻我不见,差人来找了。我们下次相见的少些,免得别人乱嚼舌根。龙平哽咽,低头不语。翠环转身便要去,回头看看龙平怔在当场,面色发青。又心有不忍,便又回头对龙平说道,糕点给我,拿回去堵碧月那死妮子的嘴,免得她到处乱说。龙平听言,转羞为喜,忙将手中糕点从缝隙里递将过去。翠环接了,低头小声说道,你出去仔细些儿,莫叫那些小厮们看见。说完转身走了。龙平怔怔看着翠环离去,待她转过月门不见踪影半晌,方不舍地离去。 六十六 龙诚随胡太医进至厅屋分宾主坐定。奉茶毕,胡太医乃说道,因近来太后染恙,下官与诸位御医亦羁留宫里,昼夜轮换,昨日方出。久不曾去国公府替国公爷把脉,不知国公爷现在身体可好?龙诚说道,谢太医令大人关怀。家父一向还好,只是前些时日太医令大人多年亲手调制的丸药用完,新药未续,近来渐觉困乏,白昼大半辰光亦闭目养神,想来定是近日断药,致一些顽症复发乃现此状,此番打扰太医令大人,就是为求取丸药之事而来。敢问大人此新调配的丸药大约几时能好?胡太医说到,二公子有所不知,国公爷调制的丸药里,有两味药材今年稀缺,老夫也是费尽周折——先着太医院里的人于药库里四处寻找,也不曾找得,吾又于外间相熟药铺处求购,亦不曾购得。所以国公爷所常服这味丸药,还须多等待些时日。待下官备齐药材,焙制得日,到时再一并送到国公爷府上供国公爷服用。国公爷若是近日身体感觉异样,可差人来找我,下官自去府上为国公爷扶脉。至于近日药停之后,有嗜睡睡或精神不济之状,主要因为天气渐热所致,亦是停药所致,实属正常,并无大碍。下官先开得些其它药方,二公子可在外间药铺里抓了于国公爷煎服,药效虽不比我所调制丸药,然于旧疾亦抵用些时日。龙诚点头,又问道,不知家父所服用丸药,现缺少哪两味药材入药,大人可告知再下,容在下于京城内四处寻找寻找。若天幸寻找得到,也不用家父停药无期。胡太医皱眉说道,说来古怪。国公爷这服丸药里所缺二味药材乃是人参鹿茸,此二味药材虽属名贵,往年并不稀缺,我大夏与北方边疆互市之时,年年必能购得几十余斤。自去年冬末至今,因大雪累降,灾害频发,连累互市常遭停止,故近日有药商去北方收购药材之时,价虽出得比往年高一倍,然人皆惜售。后因宫内急需药材,遂有药贩辗转从闾州之处购得所需药材,价格自比往年高数倍。据从闾州归来的药贩处打听的消息得知,因化州、成州两地互市暂停,北国之民皆将货物转运闾州互市之处,虽辗转耗费时日,药材亦有损失,然药材价高逾倍,彼北国之民皆奋之前往,以致在边境处的常供用太医院用药的收购药商,今年生意门可罗雀,竟数月无事可做。龙诚低头沉思,说道,不料今年药材如此奇缺。既如此,要寻得这两味药,必费一番周折。胡太医亦点头。龙诚停顿一会儿,又说道,我这此前来,还有一事相求。因家兄前日临敌,出兵之时不期大意遇袭,致左臂中箭。家兄仗着年轻体壮,只在军中取出箭簇,简单包扎,自感无甚不适。家父知之甚不放心,自谓年轻时亦如此轻率,故累小疾终成大患,年老不堪其苦。故特命我来向胡大人讨得金创药,回去给家兄好好调治,以免落下病根,日后若遇阴湿天气疼痛不适。胡太医笑道,龙侍卫将门虎子,亦有国公爷之风。下官昔年常随先帝于军中效命,对刀创箭伤,颇有心得。龙公子可随我到药室,取金创药数服既可。于是二人起身,胡太医前面领路,龙诚后面跟随,乃行到胡太医调配药剂之药室里。进到药室门,胡太医开窗,在窗前的一桌上铺好一方黄纸,又在橱柜里寻找各种粉末药材。胡太医一边抽拉橱柜上的抽屉一边轻声说道,杜将军昨日进得府中,今日就有人报与谢禄,谢禄亦在皇上耳边告知此事。公子回去可暗自细察之家仆往来人等,尽要小心些为是。龙诚点头,接过胡太医手中包裹好的金创药。出得药室门,胡太医不忘大声招呼龙诚,回去务必告知龙侍卫,一日三次,内服数匙,外用烈酒调匀于创处涂抹一次。龙诚应诺诺唯是。二人复进得厅屋,龙诚稍坐,乃起身告退。胡太医相送。 六十七 出得府门,龙诚在门外等候多时,不见龙平踪影。正自不耐烦,只见龙平从大门外的一侧慌慌张张地将马牵了过来。龙诚皱眉说道,看你满头大汗,如此慌张做甚?你去这多时,都忙些什么。龙平低头说道,在后院同胡府的马厩伙夫老刘聊了半天,他留我吃了盏茶。我一时图快活,竟忘记了时辰。龙诚不再追问,只说了句,正经白天,不要喝酒赌博。老爷午休该醒了,我们要尽快赶回去才是。龙平忙道了声是,乃扶好马。龙诚自片身上马,主仆二人往回走去。路上经过和济药铺,龙诚命龙平停住,自己下马,直进里间抓药。和济药铺张老板亦是熟人,见是国公府二公子驾到,忙亲自招呼,一边命人奉茶,一边又命伙计接过龙平手中的缰绳,欲拉到后院喂养草料。龙诚笑道,不敢劳烦。家父尚在等候,我自稍作停留,片刻就走。张老板便命伙计拉着马立在街心等候。龙诚一边含笑说着叼扰,一边从怀中取出药方。张老板接过胡太医开好的方子,速进得药柜,左右张罗,片刻之间,药材齐备。张老板将药仔细包裹好,递与龙平拿着。龙诚见药抓好,便问张老板可有人参鹿茸两样药材。张老板说道,敢情又是国公府所配丸药的事?龙诚点头称是。张老板连连摇头叹道,敝号因多蒙朝中诸位大人抬爱,常来敝号配药,故偌大的京城中,自是敝号所备的药材齐全,品质上佳,货量亦足。然则人参鹿茸此二味药年前已自断货,年初之时,敝号药库中尽皆用尽。奈何诸位大人府上因常年需要人参鹿茸入药,早在敝号订下一年的用量,故敝号少不得只好于全城各药行药铺尽皆搜集而来,因奇货可居,乃致同行惜售,价格奇高,此几月下来,敝号因配此二味药,亦蚀了不少本钱。前些日子胡太医已交待在下国公爷所配丸药此事,命我务必留心,努力寻找。我知国公爷用药事大,故敝号亦反复于各药铺药行间多方寻找。想不到现今这二味药实是难得,别说敝号没有,就是这全京城,亦未必再寻得到。单说人参这一味药,这十几天里,胡太医常差人前来寻这两味药,我自命人又于整个药库翻找殆尽,亦在外间药行高价求购,只在城外一小号里寻得须断且年岁久远的二两人参,我心里欢喜,以为尚能为国公爷略尽绵薄之力,忙亲自送到胡太医府上。胡太医见到后,说是品质欠佳,无法入药,故退了回来。没想到我带回柜里不到一刻钟,便又有人高价拿走。现今这二味药,在下思来想去,除太后宫中尚可寻到现成,其它也只能等到北方互市再通,方购得进来。龙诚听言,知无别法,亦不可强求。乃道了辛苦,说了些费心留意之类的客气话,便不作停留,告辞出街上马而去。主仆二人复至杜康居,携得一瓮酒,直向家中赶去。进得府门,龙诚命龙平将酒瓮送给龙福,又至厨房吩咐将所抓之药先行煎上。忙完之后。龙诚慌忙奔向父亲书房。龙大将军已起身,披件衣裳自在案上临摹书帖。见龙诚进来,不抬头便问,这一头的汗,去哪里回来,赶得如此忙碌?龙诚笑道,去了一趟胡太医府中,给兄长讨了几付金创药。又顺道去了趟杜康居,帮福伯带加了一瓮酒。不觉到家就日落了。龙大将军听言抬头看看窗外,果见天色阴暗,窗外一只鸟儿只在架上啾鸣。叹了口气乃搁笔问道,胡太医可在府中。龙诚答道,今日可巧,胡太医因多时在宫中守候太后,近日太后康复,故得空告假在府中休息。龙大将军点点头,看向龙诚说道,汝若有意胡太医之女,可告知吾,吾当请媒至胡太医府中提亲。龙诚见心事被父亲点破,脸觉滚烫,复壮胆说道,但凭父亲作主。 六十八 龙谦早朝在含元殿与裘同会同兵部、吏部及御史等诸位侍郎酌议兵将赏罚之事。待午后事暂毕,诸同僚各散之归家。龙谦乃出殿外寻忠武将军杜浚。至杜浚暂住之处寻找,留守亲随皆言忠武将军至今未回。于是众人四处打听,方知杜浚与黄凌去四门巡查未回。因杜浚暂住之处离西门最近,龙谦乃策马奔西门而来。恰常玉在此值守,见龙谦问之杜浚下落,说道,午后杜将军与黄凌黄兄确在此处逗留多时。临别之时,黄兄说要同杜将军去北门看看。兄可去彼处找找,杜将军当在北门犹未可知。龙谦忙道谢辞别,乃向北门而来。上得城北门城楼,远远看见黄凌正同凌峰说笑,见龙谦过来,二人忙远远招呼。龙谦忙走到二人跟前,未及行礼,直问忠武将军何在?黄凌说道,适才在此相别。杜将军言出城至阳城军驻地去,尚走未多时。兄急寻杜将军有可事?龙谦乃说道,上午在殿内同六部侍郎拟定兵将赏罚名单,因阳城之兵将有大功者人数众多,拟定人次功爵等赏赐有差,诸议不同,乃寻忠武将军同议之。皇上与太傅有命,令此事速速办妥,不得耽误,故同僚催我急寻之。忠武将军既在皇城外阳城兵驻地处,吾当出城寻之,不在此逗留了。还请凌兄开城门放吾出去。凌峰说道,兄勿急,我这就开门。凌峰命人启开城门,众人不留龙谦,龙谦亦跨马向北门外阳城兵马驻扎之处驰去。 龙谦心下狐疑,日暮在即,这杜浚出城门归阳城兵驻地是何用意。心下虽一时不解,仍急催胯下骏马,飞奔向阳城兵马驻地。入得阳城兵马驻地,直向中军,于军门外言知忠武将军之亲随,请求通报杜将军。杜浚之诸亲随亦识得龙谦英武,又知彼乃是大将军之子,不敢怠慢,忙进去通报忠武将军。杜浚听说龙谦来此,忙起身出帐外迎接。杜浚出帐见龙谦立在帐外,忙训斥亲随,汝等如此放肆,须知龙将军乃是大将军之了,吾之兄弟,亦当世之英雄。龙将军既来寻我,当即刻迎接进帐,何等通报我知?众亲随唯唯诺诺,不敢出言。龙谦笑道,忠武将军言重了,此乃军中,一切当以军法从之。不但与我,即便家父来此,亦当遵守军法,不可逾越。杜浚闻听,笑着称罪,二人乃携手入得帐中。 帐中二人坐定,客套一番过后。龙谦乃说道,今日朝会,吾与六部之侍郎并御史同拟定赏罚兵将之事。我之初拟阳城诸兵将者大功者百余人,其余数千人赏赐有差,职爵不一。然其余六部,言之我之初拟功赏太过,若众军中论功当效之,国家当无以职缺与财帛给养之。故劝我酌减当论大功者五成人员。吾与朝中据理力急,言阳城兵马人数甚少,忠武将军起阳城,与陈朝五万之羽林军对敌,无疑与卵击石。然忠武将军无愧忠、武二字,奋其神威,举阳城兵马夜行昼至,屠陈朝,诛叛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终至功成。其功至伟,不可不重赏。若无重赏,当寒外将之心。然我虽多方陈说,六部侍郎仍皆多不肯,后终有一折衷之策,六部侍郎拟定一名册,我拟定一名册,后众人又推我寻将军奉于二付之名册,俟忠武将军亲自定夺。说罢,龙谦乃于怀中取出两付绢轴,双手奉与杜浚。 六十九 杜浚见龙谦将名册递将过来,不接。乃说道,阳城兵将与京畿之卫戍,皆国家之兵,人民之子弟。此番诸兵将为国效劳,拼搏而受朝廷嘉奖,国家必不致英勇之灵蒙曲,诸全活之兵将寒心。今朝廷既拟定嘉奖名单妥当,当属公论。龙兄不可以你我相交而擅改朝廷赏罚之度。虽承龙兄错爱,欲为吾等阳城之兵将争取嘉奖,然吾恐朝廷议论阳城诸兵将挟威自重,后使人人自危,见而避之,日后吾在朝廷行走与百官相处共事当不融洽。定夺名册之事,于我万万不可。龙谦说道,吾此番前来,正是公论推之,何谓私请?且各部拟定之名单皆初选之,拟定后当送各部之将军一一过目,亦是自谓我等粗鄙,初办此等重事,恐有遗漏不周之处,俟各位将军补其遗漏,当有所点拨,使我等尽善此事,亦是朝廷慎重仔细斟酌而行之。将军如不看名册,龙谦回去与诸同僚说之,六部当谓将军有何不满之处,当齐齐来之将军驻扎之处议之,彼时人皆睹之,私议乃是将军私自招之,才是于将军不利。杜浚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如!龙兄既有此说,恭敬不如从命。我斗胆睹之,至于指点,浚实属不敢。说完从龙谦手中接下名册,一一细细看来。看完后,又取出另一付名册,再一一看来。两付名册看完之后,乃掩卷若有所思。龙谦说道,不知将军所虑何事,当指点与龙谦知之。杜浚笑道,两付名单我俱以看完。以我论之,当是龙兄所拟名单,面面俱到,赏罚周全,浚之佩服,再无异议。龙谦说道,将军过奖,国之重事。龙谦岂胆不殚精竭虑为之。将军若对我之所拟名单再无异议,我将呈报皇上与太傅核之。杜浚点头,说道,吾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龙谦说道,将军但说无妨,于龙谦处无不可言。杜浚笑道,我先前看来,六部侍郎之初议,名额人员颇多斟酌,然与我当除羽林将军之位。复观龙兄之拟定,从头至尾,未看见杜浚之名。故心下甚疑,不知龙兄欲与杜浚于何处。我乃大将军旧时辖属,与兄亦是一见如顾,故心下惭愧,惶惶问之。兄若有不便之处,可不与浚言。如有对浚有什么异议,当指点一二,容浚改之。龙谦亦笑道,将军与家父昔日同阵对敌,今与我初识亦视我如故,龙谦心中所想当一一如实告之。因家父与将军会晤之后,自叹十年未曾出府,不巡诸兵,不曾临阵,虽居大将军之位,未立寸功,有名无实,然又领取国家财帛,于国于家实属无益,故上表请辞大将军之位。又思将军常年为国征战,此番勇立新功,乃国之重臣,当进位大将军之位,以彰国恩,乃激后进。今日已奉疏奏,保荐杜将军进大将军之位,我意亦同。然因兹事体大,须太傅与诸位宰辅共同议之,再奏请皇上,皇上准允之后,先诏告天下,再设坛拜将。此番国之大事,慎重之慎重,故龙谦虽心有所属,亦不敢轻率将心中所拟之位擅写在名册之中,望将军见谅。 七十 杜浚听龙谦所说,大惊道,大将军何能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而如此草率行事?如此当置浚于何地?且举国上下,都城乡野白发垂髫皆知国之大将军乃当今卫国公是也,其一人系国之安危,中流砥柱不作第二人想。浚有何德何能,敢承大将军青爱,以位让之。悔不该按捺不住思慕之情,乃于夜间谒拜大将军,此必外人窥见,谓之吾垂涎大将军之职,故夜进大将军府邸,有意亲近大将军。于是好事者于大将军前言之,谓浚此番功大,国家当无职爵可赏,蛊惑大将军逊位以让。大将军必一时糊涂,谓做成人之美就应了下来,乃作此举。吾当上书当明吾志,言吾明日当回阳城驻地,恳求皇上回绝大将军所奏。如若不准,浚亦不敢居大将军之位,否则,举国上下,当无我杜浚容身之处也。龙谦说道,将军休要太过谦逊。昨夜家父闻将军演说东方之事,细思良久,谓之闾州不遵,当行伐逆,将军以壮年之身,来日方长,又筹画明细,后当竭虑戮力,为国家与万民担此重任。家父又思自身已是暮年,将无济于国家,故执意如此,保荐将军实为国家长远打算,穷目以视,当今中外除将军可进位大将军之职位外,世上再无第二人选。且国家大事,筹之齐整,上下一心,岂是家父与将军能左右得了的。若皇上批准家父退居乡里,拜将军为骠骑大将军,望将军以国事为重,勿要推辞。杜浚闻之,面有难色,坐之不宁,乃起身背手来回踱步。说道,兄之所言,尽在情理。我之所虑,亦无所失。 龙谦见天色不早,欲起身告辞,乃于案上徐徐收起名册,对杜浚说道,昨夜家父睹将军所送故人之物,睹物思人,夜不成寐。恐家父久思成疾,故龙谦不揣冒昧,欲向将军打听此物之原主,今在何处。龙谦意欲私下寻得家父旧时之友,接以京城相会,以慰家父思慕之情。此亦龙谦聊表孝心而已,望将军成全。杜浚听龙谦所言,乃停下脚步笑道,兄果忠孝两佳也。昨夜与大将军会晤之时,大将军不问,我恐其间有所差池,亦不敢轻提。此事说来话长,兄暂坐,我当为兄言之详细。龙谦听闻,乃复坐下,啜一口茶,凝神屏气欲以静听。 杜浚说道,十余年前,皇城初建于吾等现今立身之地,时先帝与大将军常年率军在外征战。阳城险峻,易守难攻。离阳城不远,当年皆非我大夏之疆土,故谓阳城如临敌境之边塞亦不为过。先皇恐京城初建,文官多不识战,又无兵士,守卫亦不森严,故令我于阳城驻守,拱卫京畿。我初到阳城,因国家战事频繁,军无蓄资,国无给养,我虽军士不满两千,然人吃马喂,终要所食,故意欲屯田自给。阳城之地久遭战乱,民皆四散,安之既归,战之既逃,故多撂荒之地,难寻其主,亦致守土之民,见地多无人耕作,亦占而有之,于其地播种,数年后若原主不回,亦认作自家土地。军士垦田,不辨其地有无其主,只拣肥沃适宜耕作。说来惭愧,浚因不识治兵之道,故束兵不严,以致有兵士强夺民田民宅之事。期间或有乡民见阳城安稳,自外乡复归,见自家之地,皆成他人耕作之田,故欲以讨回。时兵民皆因其田地耕作之事,与我士兵争吵不断,民皆畏兵之凶悍,故多忍气吞声,避让远离。一日早晨,我在军帐,闻报说有十余名军士欲入一民宅,却为民宅之主所伤,故十余名伤兵回营欲聚齐士兵,复返之逞凶复仇。 七十一 杜浚饮茶数口,又徐以说道,我听之大为惊讶。心道此间居民皆畏我等兵勇骄悍,因田地之事虽偶有理论,只于言语争锋,未曾敢于械斗。平日乡野之民见之我等兵将皆避让未恐不及,何敢今日与我等相拼,并将我之军士大败而归。心下好奇,便于营中约束住兵士,不准再去衅事,只将识路一兵士自带我等数人前去一观究竟。我一行数人出营十余里,深入山中,于一偏僻之山坡下,见数亩良田一片葱绿,以毛竹作渠,从山上引泉水以灌之。年虽逢旱,然此处庄稼长势喜人。田野边际,有一牧童牧之数牛于山坡之上。山峰之半腰有数户人家,不见人迹。那一兵士将我带到滋事之民宅旁对我说道,将军且小心,此处人家惯于使诈,恐误入圈套。前者我等数人在屋外被此处人家以言语谩骂挑逗,我等按捺不住,遽进入宅里,被他于院里设伏,绊住我等脚踝,跌倒在地,跑动不得,故被俘。这家主人,见我们动弹不得,乃将我等捆起来,以言语羞辱一番,不给饮食,半日乃放我等归营。我等气愤不已,归营后将遭遇之事讲与众人听,众人皆说吾等来此半年,人皆见而避之,何曾受过这番窝囊气,乃约得十余人,复来此宅欲雪仇恨。不想我等十余人将近得宅前,就被此间主人于屋上预先设伏,见我等靠近宅门,便与屋面上现身,齐齐洒下数张渔网,我等尽皆落入网中,裹挟倒地,难以动弹。屋里又出来数人,将我等按在地上,收我等所携兵器,复捆住双手,又扎住网脚,将渔网及我等吊在屋前的几株大树上。屋里主人又现身出来,将我等以言语好一番羞辱。待晚亦不放我等归,众人散尽,不予我等饮食。我等兄弟只在这树上网中被吊一夜,捱至天明之时,有一老者,乃潜到树下,劝我等勿再归来此间。我等急切盼归,只好先以言应之,老者遂放下渔网,解开我等身上的绳索,乃放得我等归去。此番将军前来,我意不与之此屋主人相见,可一把火烧其草屋,主人见屋被焚,必逃出来。待其出屋,我等自缚住众人押解回营,再慢慢理论。这士兵说完便欲上前纵火,被我拦住,问他,此间屋里有多少人?那士兵回答道,只此间数户人家,约有二十余人,集于此一宅,俱听此间主人号令。我笑道,汝前者十余人来此,均手持利器却被数十余手无寸铁之人拘于此处,今犹思之当时形迹之狼狈。可见此间主人出手不凡,汝等行为,皆在彼掌控之下。今番我等只数人前来,彼有二十余人,又携有前者所缴汝等之利器,既见我来,当以聚众出屋四面围之,何待我等逼近宅第,而未出声息?此必屋内无人也。那十兵听我言,不肯十分相信,又不肯进屋察之详细,乃徨彷无助。我乃亲自上前叩门,不料宅门应叩而开,身后所带士兵皆吓之一跳,纷纷逃开,谓之以为中计。我进得屋中,于三、四间屋舍之中,察看一番,并无人迹,家亦不富,乃出得宅门。那前者所来之士兵见寻找不到人迹,乃谓我说道,此间主人必谓我等聚众而来,恐遭报复,故不等我人上门,早已遁入深山,谓我等寻之不及。今不如纵火毁其屋,使其无归身之所,逃入他乡,我等再无忧患。 七十二 杜浚说到此处,摇摇头笑道,想当初,我等兵将沆瀣一气,行径如匪,皆不知恤民,所行之事今日思来诚可笑也。我见吴治便欲纵火,忙加阻拦,谓众人道,彼畏我等前来伤害自己,故仓惶潜伏在外。尔今汝等只是焚其茅屋,未曾伤屋主之一毛,所行徒为泄一私愤而已,然前怨未销,又结新仇,于事无补,反受其咎,有何意义?不如留其茅屋,派人看守,等屋主之人归来之时,再以相见,或以释解。所谓怨家亦解不亦结,我等初来此地,不以友好示人,却又占人田宅,欺男霸女,伤害四邻,以致民怨四起。恐时至他日,我等与乡民积怨难消,乡民结而自卫,对抗我军士,誓不为我等睦之,我等惶惶守卫,朝夕不得安宁,亦不能常居此地也。众兵士听我之言,乃罢纵火之念。我在宅门前逗留片刻,思终究急切见不得屋主,不如暂且归去,他日再来。思罢就率人向来时之路退回。下到峰下,只见坡上适才一牧童自牛背上下来,笑盈盈地朝我等走了过来。我见到牧童此状甚是惊讶,心想此等乡间少年,何胆色如此,见我等不避而欲迎之,其父恐亦不常人。乃站在原地,等待这位少年走上前来。只见这位少年缓步走到我的面前,款款施礼,对我说道,这位将军,小可毛倾之有理了。不知将军名讳可否赐靠在下?我见他虽衣着简陋,然面容生得整齐,气质不凡,言语不卑不亢。亦不敢怠慢,慌忙还礼说道,小友何以见得我便是将军。那少年笑道,众兵聒噪,独将军静如山岳,所以知之。我听毛倾之所言,忙回道,末将杜浚,初到宝乡,因初次带兵驻于一方,故治兵不严,致多不服管教之兵士乃骚扰乡民。使此间军民嫌隙,民不安宁,实是末将之罪过。不知小友是此处哪户人家,家中长者俱在何处?可否容我等见上一面,向诸位受害之乡民亲自陪罪,或能展颜一笑,恩怨尽泯。我身后的吴治却不耐烦,以手指画粗野地对毛倾之说道,兀那小孩,你家大人哪里去了?我们将军亲自前来,快去将家中大人唤回来速见我家将军。若晚得些来见,先将你家的房子烧掉,再缚你回军营,吊在树下,不给饮食,待你父母拿钱帛来赎。我连忙喝止住吴治,不欲他与众人等再言。只见那少年,对肆言之吴治瞥了瞥,不屑地哼一声。对我说道,将军所言不虚,果然治军不整。需知治军当先立威,威行令止,方得上下如一,将令出刚则如一贯之,士兵所行不见折扣。像此番将军恭敬在前,士兵厥言在后者,违令而行,不奉将军这尊,当治以大不敬。此亦兵家之大忌,实是将军无威所致。我听少年此言,尴尬当场,惶然无言以对。那少年又对刚才肆言之吴治等人说道,吾当初看见汝等欲纵火,若纵之亦当以纵之,何反复不前?可知汝亦无胆敢为之。汝等既悔前言复营搬兵而来,岂知吾亦无备之?吾今日当令汝等观之我等利害,从此乃不复敢来相扰。说罢,乃远远向刚才屋宅之处招手。我等正心下猜疑,不知少年意欲何为。只见适才屋宅之数丈外的密林处,纷纷站出数十人来,这些人皆以枝叶着满全身,藤蔓为冠,覆其头面。虽远远观之,如彼等静立不动,别人望去,只以为树桩而已。此时只见那数十树桩皆卸下树叶编织的衣裳,摘去头上藤蔓编织的冠帽,我等才看见原来这些树木皆是手持弓箭利器之人。那少年凛然冲言欲纵火之吴治等人说道,汝适才若欲纵火,今时虽若不死,亦必成一刺猬也,何敢嘴尖牙利如此?吴治几名士兵被少年一呛,虽哼哼连声,却不复再言。 七十三 我见兵士窘迫,言塞语滞,便以话语遮掩,故对毛倾之施礼说道,多谢毛兄弟适才手下留情,不伤我等性命,此之恩情,杜浚没齿难忘。不知毛兄弟大驾在此,故我等冒昧,惊扰此处。前者小将属下之人,浅薄卑微,不识尊颜,举止怪戾,行不遐思,多有冒犯毛兄弟家人之处,还望恕罪。待我回去细究此番骚扰毛兄弟之人,必严惩不贷。再略备薄礼,还来与毛兄弟赔不是。毛倾之笑道,将军说得轻描淡写,此番岂止惊扰二字可全概此事?复以手指吴治说道,汝二人昨日来此,未请擅入,便闯私宅,捉鸡拿鸭,便还罢了。何敢强抢圈内之猪,是何道理?吾家老仆忍无可忍,上前争辩几句,便遭汝二人拳脚相向,满院追打。幸好老仆身体还算康健,东躲西闪,虽捱得汝二人几下拳脚,然不曾伤其筋骨。汝二人武艺不精,拿吾家老仆没之奈何,故弃下鸡鸭,纵猪奔逃,自己乃归营而去。吾家之人久居乡里,与人为善,从不曾与人争斗。因存不与官兵相斗之念,故不为难汝二人,乃放汝自归去。老仆虽善,然吾料知此事汝之二人必不肯善了,故早做准备,令家人潜藏踪迹,设伏于屋面。汝归去果然邀伴而来,十余人浩浩荡荡,来我宅前。吾思之汝等见我宅门开之,屋内无人,拿些家禽与圈内之猪稍释怨恨,便当退去。汝等何故要驱赶我栏内老牛?须知农家种植,不能无牛。吾家坡下几亩薄田,二十余人口粮,全仗此牛耕作。汝之欲夺耕牛所为,实是凌人太盛,欲绝我等家人活路?此番种种行径与盗匪何异?故吾家老仆按捺不住怒火,而张网罩下汝等。既擒拿了汝等众人,复又绑之汝等手脚,便又吊在树下,乃小以惩戒。吾又思天黑山路崎岖,行走艰难,恐若放得汝等归去,汝等急切归营,慌不择路,若走失走散亦或夜间跌入溪涧山崖,或死或伤,其罪当在我,故有意不纵汝等归去。及至天明,吾命一年长者,来到树下放下渔网,解汝等手脚之缚绳索,给汝等饮食,又与汝等约下誓言,从此两不相争,各安本分,不复相扰。得汝等之承诺,老仆乃放汝等全身归去。我思相约誓言自非汝等真心,乃势所迫,不得已而立之,然擒而纵之两回而不伤汝等性命,汝等当知吾家人利害,应当感激畏惧而去,当不思再来。不料汝等如此顽冥不灵,三番五次,仍不悟吾之良苦用心。去则去矣,何故轻视吾等如此,又结伴而来欲以寻衅?吾早察之汝等前来,复在林中暗伏。吾思之汝等此番前来,必百余人耳,不料汝等只数人而来,吾便知此番前来,必不是汝等主意,当有高人来探其究竟,不欲与吾等为敌耳。故吾见之亦不欲为难汝等,乃空屋以对,俟汝等寻找不得人迹,乃知难而退,此事便作了结。不想汝等仍欲纵火焚我宅屋?汝等之愚蠢,可见一斑。想吾家人二十余口为避战难来此深山,在此耕作数年,刚稳住脚步,未曾生根。本欲只求得一安身之所,不复与外人相通,不期今日何又见相逼?吾思此乱世,芸芸众生,皆裹挟其间,无一人可独善其身。若得活命,只能放手一搏。汝等今番若烧吾屋,吾便率家人尽杀汝等,从此遁去他乡矣。 七十四 我听得毛倾之这番言语,忙用眼神询之吴治等人。只见他们半晌不语,眼神闪躲,故作不听,乃知毛倾之所言非虚。我顿时怒羞成怒,遏止不住,夺过一士兵之钢刀,朝吴治头上砍去。吴治见之大惊,脑袋忙向一侧偏躲去,虽则躲过首级,然刀仍砍在了他的肩膀上,顿时鲜血淋漓。吴治踉踉跄跄退后几步,以手捂肩,蹲于地上。众人见我发恼,不敢阻拦,只纷纷退后以身护住吴治前面,乞求我当念之吴治一直追随,颇有苦劳,暂且记下今日之罪,且留吴治一命,他日若有再犯,当以二罪论之并以重罚。毛倾之见状亦慌拦住我,不让我上前追赶吴治,一边又说道,将军这是为何?兵士虽有过错,当以军法处之,何将军乱用私刑,而妄意戗杀士兵。此举有二不可,一者显得将军有法不遵,杀伐无方,二者显得将军御下无策,虽逞一时怒威亦不足以服众也。我气愤异常,血气上涌,只拿刀指着吴治说道,汝何故掠人家畜,恐吓父老?己力又未逮,事不见成,复又挟兵聚众欲以私报?我知汝等一贯之作风也。今仗势凌人,先抢夺财产,再欲毁乡民之房屋。如这般挑衅乡邻,搅动山野,大害于当地之事,岂是大丈夫所为?我等皆被乱世所逼,于家乡再无活路,故离乡欲觅得一生路。后数年之间,行走江湖,一路颠沛流离,或家人离散,或客死他乡,伤心欲绝之事皆如此般。汝与我自相识以来,甘苦与共,不曾分开。昔日我等常被游兵散勇所欺凌,于乡邻之间亦多见此事,故誓当为天下人除此害。不想造化弄人,我等只余一身残躯,为生活所迫,无奈结伴落草为寇误作山贼。为求活命,打家劫舍,拦路抢夺,伤天害理之事,不甚少做,然事后我终怀愧疚,惴惴不安。彼时常夙夜自思所行之举,自知尽如昔日欺我者一般行径,乃深感良心有愧,夜不成眠,故暗欲择机逃离贼寇之伍,恐他日终遭天谴。后幸我等被皇上纳之,起于草莽,追随将军麾下,于军中效命,自觉终身有归处,而心稍安。我想待天下安定,四海承平之时,乃衣锦归乡。余生所行当以弥补我昔年所犯之憾事为首要,睦邻友里,多行善举,当可告慰昔日客死异乡之家乡父老,亦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之大事,何今日被一步卒所误?前者所受苦难均一一在目,奈何今日所行何与昔日之游勇散兵所行之事并无二致?如是这般,我等仍是盗匪也。今汝既犯军命,又祸及伙伴连坐,我终留不得你。思你我相识一场,我予你兵器,你自作了断。如此当护得你颜面,又免让伙伴受难。我说罢便将钢刀向吴治抛去。吴治蹲在地上,肩上鲜血直流,脸色苍白难看。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吴治忽然跑到毛倾之面前跪下说得,今能救吴治者,只毛英雄也。请毛英雄怜之吴治家有老母,于将军面前善以言之,若得饶吴治性命,吴治今生之命已交于将军,当以来生再报之毛英雄。说罢伏首于地,长跪不起。毛倾之见之,大惊失色,说道,吾年幼,受不得汝拜。况吾有何德何能,可于杜将军面前与汝求之?吾闻杜将军前言,汝与杜将军乃是生死之交,汝之母亦杜将军之母也,汝当善以乞求杜将军才是。何舍本求末?吴治长叹一声说道,因我等与将军相识久远,故深知将军勇烈,气节过人,言无不二,不容我等犯之。毛英雄既不从我求,我亦不强之。我之老母,仰仗诸位赡养了。说罢,单拳抱揖一周,乃持地上钢刀,欲以自刎。 七十五 那毛倾之见之,疾步上前抢下吴治手中钢刀,说道,如君刚才所言,若汝命丧在此,时人论之,当归罪于我。吴治见钢刀人被夺,又听毛倾之所言,不解问道,我便自裁,心干情愿,干毛英雄什么事?毛倾之笑道,汝刚才所言者,谓只吾方能劝杜将军收回成命,保全汝之性命。吾若不试求之,汝服法自裁,别人观之,只当吾视人命如草芥,故冷漠不通人情而见死不救。此虽外人不知其情而内心度之,于吾无关,然悠悠众口,其毒甚焉!以讹传讹之下,人皆谓汝乃系我杀,吾彼时虽欲自清,亦百口难辨。汝当稍等片刻,吾当前去杜将军面前试言之,杜将军愿与不愿赦汝之罪,自由彼之自主。赦汝之罪,汝当恩谢杜将军,若不赦,亦是天命,两者皆不干吾事。说罢,乃携刀走到我的面前,将刀奉于我,拱手施礼说道,吾闻善领兵者,当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朝至兵士未起,而饮食具备,夕来兵士歇息安稳,才至卸甲。苦胆尝与前,甘饴饮之后。遇兵有功,不抢其劳而添己身,虽兵有过,却分其罪而加于己身。善治兵者,当恩抚在先,故悯其士兵之父老兄弟骨肉,而不枉用兵力,助成己功。若朝廷当有赏赐者,不据而有之,皆多分与其众,故士兵多视之为父母手足,追随从众者亦多服,肯于用命。威刑次之,若兵有其害,当谆谆教诲,先省己身之过,宥之再三,累过无改,当行惩戒。故士兵因过而服军法者,皆无怨言求情一说。将军此番驻守此地,欲之长久,当视兵民如子,善加误导,徐以教之,渐成方圆。今将军所辖之兵以身犯纪,而将军不以其罪省己身,不悯其家中老母,不念故旧友情,而只欲置身事外,与之切割。本意虽是严明军纪,欲军中之人观之虽则故知旧友,犯了军纪亦讨不得情面,必将重罚。此行虽则立威,却因将军未及分担兵士之罪愆,而将其罪归于一兵之身,故着实寒了将士之心。又因欲立威肃,而治以士兵重典。士兵见之,窃以心中不满而于军中相传论,后有再犯者当不复再规劝将军,此之久矣,只恐将军渐失兵心。吾恐兵士畏惧,恐祸延其身,日后虽不扰民,然亦洁身自爱,离民万里,纵民若有所求,亦置身事外,不以助之。如此迁延时日,兵民不相往来,敌我不分,情绪愈发紧张。一朝若有敌至,兵民皆不相报,皆不告知,只以坐观,彼时则兵民皆危矣。故倾之深为将军忧虑,恐将军在此处亦不能长久驻守。 我听之毛倾之一番高论,大为惊叹。心谓我之来阳城,因才识浅薄,德威具无,于民亦无亲近之机会,致军民皆不相谐,两下相争。又常感率军独处一方,力不从心,心怀忧惧,恐有敌寇之,将负皇上重托。今天幸有命,在此处得遇贵人。此人虽是年幼,然见识非浅,深谙治军辅国之道,若得此人在军中相助,当治兵有方,抚民有序,何患拱卫京城之事无成?俟他日年长业成,此人必当成为国士之才俊,彼时再推以朝廷重用,于我当是一件功德。今若不请之此人为军中或国家所用,他日为别国延请彼处,我当成为国家之罪人也。故思忖良久,欲觅得一方法将毛倾之请回军中。 七十六 毛倾之见我半晌不语,又说道,倾之无礼,不知深浅,故向将军斗胆献言。将军沉吟良久,莫非以为倾之年幼,学识浅薄,所言不足采信?如此在下自当辞去,适才倾之因欲救一人,故胡乱编排故事,所言浮夸不实,皆不着边际,将军可便宜行之,勿以倾之适才乱语所扰。说罢深鞠一躬,欲转身离去。我慌忙留住,以双手把其臂说道,毛兄弟适才高论,见地深远,我之愚昧,初闻之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细思之深以为然。我之思索良久者,一则不知当以何言以对,二则正有所思后之诸事。故言语迟慢,神思恍惚,怠慢之处,毛兄弟休要责怪。毛倾之见我把住他的双臂不放,无奈问道,将军谬赞了,倾之不过一介乡民,所言亦是切身体会,不敢妄谈什么高论。不知将军今有何忧虑,可否对倾之言之?倾之年弱,闻之虽不能为将军分忧,亦不足为将军所患之,权当为将军一吐胸中之郁闷耳!我说道,毛兄弟言过太谦。只恐毛兄弟闻我之所求,而以婉言谢绝,如何是好?毛倾之笑道,将军言重了,我之乳臭未干,腹内无谋,手亦无缚鸡之力。将军有什么吩咐,倾之能办刚办,力有未逮而不能为之者,望将军不要强难。我说道,眼下我军之诸军士,为畜粮草,四处掳掠,与贵处乡民势同水火,可谓兵民不可交洽,若接近之其一方必灭。今日我之士兵骚扰毛兄弟清修之处,与家人三番五次兵戈相见,可见情势之危急。我若坐视不管,军士如此行事下去,势必兵民相害,两者俱无其利。故今日我乃以吾之旧人祭旗,治以重典。所举为二,一者乃止士兵掳掠之风,二者可让邻近乡民观之,谓我之军士不是匪盗,乃是遵守军纪爱民之勇士。毛兄弟不念旧恶,以德报怨,此番为我之违反军纪之士兵求情,足见雅量高远,小将深以为谢。然若我依毛兄弟所言,放了此等祸害毛兄弟之兵,不但贵家仆不服,恐乡民见之,亦谓我等官兵相护,皆一丘之貉,而不欲亲近。我之军民,冬之寒衣,口之粮食,马之草料,战事器备,皆仰乡民之供给。如乡民不欲亲近,我之军中所需,筹措无方,皆无所出。彼时我军士兵皆人寒腹空,饥寒交迫,无奈之下当再行掳掠之事,祸害百姓。小将之忧虑者,正是果真势行如此场景之下,还能能何策应之?毛兄弟年龄虽小,然胆识过人,谋略超群,今时当何以策教我。毛倾之笑道,倾之初生之犊,亦井中之蛙,虽粗有蛮力,遑谈良谋。至于此番军中大事,倾之无德无能,实无此才识能力应对之。将军既谋之深远,当善以设策应之。倾之区区一草民,不足为将军谋划。我闻之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将军可就近寻识高人,助将军治理才是正事,勿因倾之虚言而误大事也。 我听毛倾之所言,笑道,好一个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今小将谓之毛兄弟必吾之芳草,我等兄弟与军中诸兵以及百里乡邻,性命攸关,皆赖毛兄弟善以筹划。安军宁民,以御外敌,舍毛兄弟其谁?请毛兄弟勿再推辞。毛兄弟当收拾一番,随小将回营。自此之后,君为正,小将为副,我之二千军士与诸处乡邻,皆托于君也。毛倾之听我言,忙急摇双手,说道不可不可,欲再以言固辞之。我只不管,乃对吴治说道,汝所言不虚,今能救汝者,非毛兄弟不可。毛兄弟如能随我等回营,皆我诸军与百姓之福,如毛兄弟固辞不就,不肯随我等回营,我等亦命终此处。吴治听我言慌忙匍匐到毛倾之的脚前,乃以单手攥住其脚,以言呼救。众军士见此,皆跪在一则,高呼乞求毛倾之随我回营。 七十七 毛倾之环顾四周,徐徐说道,十年前,吾之家乡遭遇战乱,兵戈四起,烽火连年,城头之上,数易旗帜,几处兵马,今日你来,明日彼去,来时强征,去时刮尽民脂,境内之民徭役不绝,税赋日增,青壮者十之九殁。州里父老,苦不堪言,见境内安宁无望,遂相携外逃。吾父亦率家族数十人,自家乡一路颠簸,逶迤而来,逃避在此。来到此深山之中,见此处地势犬牙交错,虽处四战之地,然诸处兵马皆以时局相权衡,默之以为各方边界,不肯轻易相图,故王兵山贼皆不至之。家父以为前路难行,此亦宁静之地,乃停留于此,开垦田地,自率家人耕织,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家父颇有文韬武略,忙时耕作,闲时教习家族子弟骑射,以为自卫之便。吾亦随父幼时习射,稍长之习文识字,偏爱兵事。家父时常阻止吾学习兵法,自谓余生将终老在此,于外间争执皆置之度外,故不闻外间之事,只以读书狩猎为乐。半年之前,家父辗转收到消息,知老家祖父缠绵病榻,故日夜兼程,赶回家乡,欲待祖父痊愈,乃接到此处,颐养天年。家父临去之时,交待族中之人尽要小心行事,勿轻与外人接触。若有王兵至乡里,可暂入深山潜匿,待王兵自退方可得归。家父去之数月,吾等亦知将军率大军来此,我等合族之人乃遵父命,潜藏山野,小心谨慎,未曾远离山庄,山野之中亦不曾有王兵至。今正逢春时,如不播种,当误秋收,又因族中之人困顿日久,谓之将军之兵当已退去,亦是松懈,乃下田耕作。不料将军来此月余,束兵不甚严整,昨日将军之兵骤来乡里,惹得族人恼怒,乃出手相争,争执之下以致今日之事。吾等既奉父命,当不得与将军同归。夫各有其志,尔等何苦苦相逼?吾若固辞不就,尔等欲作何打算?吴治说道,毛英雄既遵父命,我亦遵军纪。毛英雄既不惜我命,又出言为我求情,因超然事外,不因之事而玷污名声,此乃爱惜羽毛所故。我今在死难逃,只好以血洗吾之罪,鲜血当在毛英雄之前流尽,以此当讨得毛英雄恕我前者几次三番相扰之罪过。只求毛英雄怜惜我之诸兄弟性命,与将军同归军营。如之不然,只恐我今朝虽逝,明日我之至友当来毛英雄之处复仇。我知毛英雄甚有手段,当不惧我之兄弟所为。然吾之生死之交,见我先去,亦不敢偷生,当不惜其性命,势必与毛英雄周旋到底。我之诸友虽不得伤其毛英雄之分毫,然亦不会让毛英雄有宁静之时。待至他日,我之兄弟与毛英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我不欲见此惨状。我之以为毛英雄大可不为,今既有两全之计,何不为之?如随将军归营,将军必引为上宾,如此毛英雄计谋乃逞,安境宁民,只在朝夕。彼时既与我等睦之,亦保全家族,岂不美哉?他日尊翁自家乡回到此处,当见毛英雄之为保全宗族,亦为乡民之生死而行权宜之事,当见其利,亦见其功善,必不见责与毛英雄。待毛英雄之谋划功成之时,家翁亦见之毛英雄乃千里之才,足慰其平生,复何撼之有?我之见识浅薄,所述之事,言犹不尽,还请毛英雄斟酌。 七十八 毛倾之站立当场,对吴治说道,吾为汝于将军面前善言求情,欲保你性命,何被尔等以此相逼耳?吴治不复再言,只垂目不语。周遭之人皆求毛倾之随我回营,又劝道说,常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今番毛英雄既以策授之我家将军,当应以方法施救我军,解除我军与乡民之矛盾,方是大善。我又说道,浮沙尽去,赤金乃现。方今天下风起云涌,摧枯拉朽,强者生存,弱者沙汰,此乃时势逼人,毛兄弟当以顺势为之,不可强逆。如心猿意马,身不自定,于当今随波逐流,恐生于乱世而不能自保,何谈保全家人。毛倾之叹道,吾亦知将军言之有理,奈何我奉父命安守此土,待父归来。家父离去之时将全家委于倾之,命倾之细心呵护,倾之当担以重责。若今日便宜离去,吾举族数十余人,当成无主之家。家父归来,见我不请自去,又误春播,亦责倾之不孝之罪。我说道,这个容易,明日小将多带些军士复来,助毛兄弟家中春播。春时一过,毛兄弟当随我去,毛兄弟之家人,若肯从军,小将当欢喜不已,皆引为上宾,若不愿从军,我不夺其志,诸人可安守乡里,静待尊翁回归。想兄弟如此之大才,尊翁亦必是世外高人,等尊翁回至家中,小将必要登门拜谒,一者以解渴慕之情,二者早晚讨教,领其妙法,熏陶小将。毛兄弟明决果断之人,现今吴治之肩有伤,血流不止,毛兄弟当真不管?而欲彼血尽而亡?毛倾之听我所言,忙以手搀扶吴治,欲扶其起身。吴治自是不理,单膝跪地,以手捂肩,低头不语。跟随之人又以言哀求,其状甚是悲壮。毛倾之以目扫视族中之人,中有一年老者乃说道,既将军盛情相邀,恐公子不去不便。且军中勇士,皆血气方刚男儿,头颅可断,血亦可流,只傲气不灭。若公子留恋家人而执意不从,恐此间男儿气势稍阻,嚣焰暗涨,明日复来相请,彼时争执再起,互相动起手脚,当不是今日局面。彼时我等亦不能自保。不如公子今日先随将军归去,诸事顺从将军,从容而为。等老爷回来,我等自从长计议。彼时公子再听老爷吩咐,是去是留,当可明了。我等家人年老体弱,不能追随公子从将军归军营,当自在家中耕作,不废农事。日后尚请将军从严约束士兵,勿再至我处惊扰便是。如肯我之相请,老奴先在这里先谢过将军了。说罢朝我常常一躬。我慌忙还礼,亦承诺道,今者数日之事,罪在小将,小将在这里先向老丈陪不是了。小将亦今日郑重承诺,不仅此间田宅,小将亦当驰告方圆百里乡村,如有我兵至,或奉命相请而来,或于农忙之时相助而来,绝无役使收缴之事。放之平时,绝不允许生事造衅,为害乡里,毁坏庄稼,掠夺牲畜。若有犯之者,辨其究竟,将以严惩。这二日之事,想必士兵损坏掳掠毛兄弟之家中物品牲口自是不少,又令老丈等人担惊受怕,吾当回营将毛兄弟之家损失折以钱币加倍速命人送来。务必令老丈满意为止。那老丈又施以一礼说道,区区几只鸡鸭,何足挂齿,将军不用计较。只要善待我家公子,不令处境艰难,老奴当在这里叩谢了。说罢便欲跪下,我忙命人上前扶住不让。 七十九 毛倾之见我之想邀,兵士相胁,家人相劝,乃打定主意。对我说道。既将军见召,倾之却之不恭。今暂随将军归营,当效犬马之劳。但有一事想请,还望将军同意。如此,倾之将无后顾之忧。我说道,毛兄弟但说无妨,如在小将能力之内,当无不允。毛倾之笑道,如此甚好。我今随将军归,如家父他日归来,如若召倾之归家,倾之当不敢不从,彼时还请将军不要强留。我亦笑道,我与毛兄弟一见如故。汝父既我父,岂敢悖慢尊翁?若尊翁归来召兄弟归家,吾亦不强留。毛兄弟大可放心。毛倾之听我之言,乃笑道,如此,倾之复有何求?但从将军归去,从此只凭将军吩咐,倾之必竭尽所能为之。言罢,乃以手搀扶吴治起身。吴治一听毛倾之愿意跟随我军归营,亦是高兴不已,再三拜谢而起。见诸军士兴奋异常,毛倾之说道,诸位将士请至寒舍看茶。我亦有些许家事交待家人,一炷香的的时间便可了罢家中之事,彼时当随汝等归营。诸军士眼见片刻之前尚与乡民箭拔弩张,顷刻之后,化敌为友,便亲如一家,自觉反转太快,甚不好意思,便以言语相辞。吴治说道,毛英雄之家,吾等叨扰三番,进虽容易,出来却难,我之兄弟口称不信邪,然皆铩羽而归,今不敢再入也。我等只在此间等候,俟毛英雄处理好家事,便可离家随我等归营。此时只请将军进屋稍歇便可,我等于他日在登门造访。毛倾之听吴治所言,哈哈大笑,不便强请军士,乃请我进屋。我亦说道,毛兄弟只管回屋交待事情便可。我亦自便守在此间,与军士相伴。今日尊翁既不在家,我便不进屋了。他日尊翁归来,少不得我亦登门叨扰。我思忖之彼时,毛兄弟之家门,当进也容易,出也容易。毛倾之亦笑道,我之家门,进出或难或易,皆由将军施政为之而定,不在倾之与家人也。若将军于眼下时局应付得当,致军民鱼水相洽,倾之家门当进出自由,若如无门。若将军于眼前局势应付失利,举措不当,则倾之家门,柴扉虽简,将军虽反复深扣,亦不容易进出也。我听毛倾之所言,知他言之深意。说道,毛兄弟所言句句在理,切中要害。小将受教了,当时刻铭记在心。今观天色不早,还请毛兄弟速去速回,交待完家事,早些随我回营才好。毛倾之听我所言,忙道了声失礼了。便不复再言,回身向山腰宅屋处走去,彼之家人亦随后归其宅屋。待毛倾之去后,我便上前查看吴治伤势。见只是皮外之伤,就令人包扎,又以言语抚慰。我对吴治说道,今番得毛兄弟归我处,汝立大功也。诸人听说我不但不处罚他们,还为他们记功,皆喜不自胜,连连向我称谢,亦向吴治道贺。一炷香的功夫,毛倾之自家中出来。只见他褪去耕作之衣,换了一件常服,青衫纱帽,只带一件包袱。我说道,毛兄弟何随身物什甚少?所差何物,当告之于我,吾回营当速予以齐备之。毛倾之说道,吾凭方寸之间定天下之事,其它之物件,皆身外之物,可有可无。我闻之自称叹不已。吾等一行人便回军营而去。 自此毛倾之便留之我军中,军务琐碎,我自交于他来打理。毛倾之大才,亦不负我之所望,凡事剖析原由,鞭辟入里,研判当场,明断果决。入我军营三月,先理之军民关系。前者军士自乡民之处所掳掠而来的牲口、物品、粮食、器械等等,毛倾之皆以时价给付,不容拖延。又之前有军士伤其乡民者,或毁坏其家中物品、牛马者,皆给予补偿,所犯士兵亦治以重典,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先时军吏见毛倾之所为,军中钱粮所支甚巨,齐来禀报与我,谓之军资当入不敷出,对毛倾之所为花费颇多怨言。我亦言善劝之,谓之虽眼前艰难,而未来可期。果三月后,民之皆亲近军民,不再惧怕躲避。毛倾之便进而相求,与邻近乡民借以钱粮暂支军中所用。 八十 乡民起初顾虑重重,恐我军于此地不常驻,若前方有敌情,或后方遭受攻击,以致连夜开拔,军伍不知所踪,谓之将无处可寻,到时恐怕会蚀了许多粮食,自家亦挨饿过活,故多不肯相借。毛倾之便许以重利,承诺旬日即可兑付。果有一二胆大嗜利者愿意借以粮食,然虽借出,明日即反悔,前来索要。毛倾之亦不拒之,仍稍加以利息兑付。乡民见我军果承诺不爽,兑付便利,便不反悔,皆又言之到期后再来兑现钱粮。到期后毛倾之便以钱粮折现,派军士送还与乡民家中。乡民见所借钱粮,到期皆有人送还家中,自是称谢不已。由是乡民相互议论,谓之乡里经年战乱,王兵频繁,来去匆匆,未曾见我之义兵,今既杜将军处军将对我等信义有加,我等尚有何疑?毛倾之见民心可用,复又多加借用。乡民见有利可图,且可以即时兑现,便踊跃借出家中所藏粮麻等物。凡军中所缺,乡民家中有之,皆愿作价借赁。由此乡民口口相传,谓之家中余粮或诸多杂物,借以军中所用,既生利息,又省保管之烦,何乐而不为。彼时我军中所缺物资,终至有所筹措。我见军中庶务,皆有毛倾之打理,彼之详细,非我等粗人知这。故我便不加干涉,只安心练兵,所用所缺只管找毛倾之索要便罢。那年军中终于安然度过冬季,然军中资用皆仰仗租赁,终不是长远之计。故来年开春,毛倾之见我军兵强马壮,便建议我说我军不可蜗居一隅,而困守此处,当伺机四出,扫荡八方之豪强,若胜之四周之豪强,当有五利,谓之,一者我乡里富裕,军资充实,诸处豪强垂涎三尺,恐彼因饥荒结连而来,围攻我处,今之出击可解我军之安危,当免遭他人突袭;二者诸处豪强欺凌乡里,彼处乡邻苟且偷生,早盼豪强速去,我之急去,彼处乡邻早闻之我军仁义,当夹道欢迎,我军得其所助,攻伐豪强,据之彼处,可以安诸州郡之人民,令彼等可以四时务农,勿有所扰;三者得诸处豪强之地,可尽控四周之险隘,使彼成我军卫戍京城之屏障;四则诸处豪强人马虽众多,然皆零星四散,各据一方,又互不通音讯,俱是困守苟活之徒,并无我军之敌手,我大军出击,或攻之或降之,当收其兵以用,此虚敌强我之策也;五则若得我军周围之人民土地,便可税赋可依,养军自给,除不仰仗国家拨支军资之外,尚可为朝廷遣兵遣将,眼前国家用兵之时,费用甚巨,收支艰难,民亦不堪其负,我军当为之分忧解难。我便听从毛倾之之计,即刻率军四处突击,招降纳叛,寻机歼敌。由于我军安然过冬,训练有方,又因诸处豪强,于军民不洽,军中无所资用,故寒冬相互抢夺粮草冬衣,往来侵扰不断,攻杀不绝,往往两败俱伤,我便坐收渔翁之利。于一年间,我军之四方豪强尽皆消灭,我军尽收四处之兵马,又得之土地人民。我选其精锐,编入军中,乃成阳城一万之精装队伍,摒之老弱,或遣或转,使之各有归处。后几年,先皇决意遴选天下兵马,组成羽林军,我之阳城,乃出五千精骑,调遣京城,乃编入羽林军中。我之虽四方出击,然驻守之地亦不安宁,多有乘虚而入者,奔袭我军营。毛倾之便招乡民尽携家中食用之物及圈养之物,悉数进入军营,又挑年轻力富者,防守关卡,只守不出,不与来攻之兵将相厮杀,又设计分离挑拨来攻之敌。月余过后,来扰我军营地之豪强诸兵,相互猜疑,又因粮尽掳掠不得,渐次退散。毛倾之便出营招降溃兵,给予足食,终致来攻之敌,十之七降,余者逃逸。 八十一 一年之内,终因我军征伐有方,群敌悉溃散,我军俟彼散而收之,复为我用。又二年春,在我军不懈努力之下,终使阳城周遭四州之地,境宁民安,再无匪患之乱,亦无兵戈之灾。外患稍解,毛倾之又建议我军战事既歇,当自屯田垦荒,给养自足,以减民之税赋。我便率兵于阳城外四处整顿土地,开河修渠,铺路架桥。当年既得良田千顷,那年秋收之后,我军营中仓廪充实,储粮可支数年之用。三年秋天,毛倾之又见乡民丰收在望,皆有以物相换之需求,便在军营外一开阔之地建以市场,乃成乡民货物相易、互换有无之地。后见市易日盛,若遭遇风雨冰雪,乡民皆无容身之地,货物亦遭损坏,便在市场两侧建立铺面,赁与乡民。四年春,建成房屋百间,乡民租赁房屋,或开米行,或设布店,或卖野物,或制木器。于此之时,阳城始有街衢,日间人盈其中,源源不绝。后又于市场四周修建城郭,分以四门,方成城市。时毛倾之来我军中五年矣。毛顷之于彼时又谓之我说,沃野千里,当有耕者,天授饮食,以足众生。我之阳城,官兵开拓良田千顷,水利方便,却因人口稀少,无人耕作,始是罕见。今别州沸腾,战事不息,彼处人民此餐未饱,下顿无食,上无片瓦遮风挡雨,下无立锥之地可以存身,厌其战事,又惧命殄,久思逃离,恨无去处。不如我处许以便利,令其自来,来之即给予田地耕作,我之收其税赋,他之得其安身立命之地,各得所利,岂不快哉?此解救万民之幸事,平天下之大计,当速行之。于是乃出榜命人远赴他州张贴,喻彼处乡民知之。六年年初之时,果如毛倾之所料,四州之民见我之阳城春耕有时,秋收有望,税赋年减,徭役不使,皆谓之阳城之地为乐土,纷至沓来。又过二年,阳城人口约有五十余万,它州人民皆弃本州而来。彼处州兵统帅见本州虚空,民不足养兵,皆谓之我阳城军罪过,又垂涎阳城富饶,乃结连而来,欲取阳城。我与毛倾之于彼时积蓄已久,又因兵精粮广,私心谓之彼来微不足道。乃率精兵分二路出城迎敌,对士兵悬以重赏,分二路夹击来犯之敌。彼来犯之敌远来劳乏,军容不整,亦无斗志,在我军几番冲击之下,乃自溃逃。我与毛倾之纵兵追击,予以全歼。自此阳城再无来犯之敌。一年之后,天下平定,阳城始作城邦,朝廷又遣之太守,始为治理。毛倾之来我军处逾十年,治理军政,筹划施术,安境宁民,其功于国家殊巨,深得将士之望。我之所为,十之有八当为毛倾之所教授。我数次欲表之为将军,毛倾之固辞不肯,我度之彼意为天下安定,彼之大才,军中当无所用,乃复欲荐之为朝廷所用,毛倾之亦不肯,言之才能不堪大用,只肯为军中小吏,又因父有所命,待父归来之时,再做打算。我见彼其志甚坚,不便强之,乃盼其父早日归来阳城,毛倾之当无它言却之,再作定夺。谁知其父于十年间,竟未回至阳城。后因天下平定,始通书信,其父与毛倾之书信相通,只问之身体近况,家人可好,惟独不言毛倾之前程之事。 八十二 一日毛倾之复有家书自闾州送至,毛倾之看毕乃号哭而来寻我。一俟会面,便以家书示我。我观之,只见其父于信中说道,当年因事孝双亲,故别阳城而归闾州,所在闾州十年,毛倾之祖父母相继故去,毛倾之父亲又陆续守制,哀思甚痛,加年事渐高,体弱虚懦,致染沉疴,自谓恐不久于人世。辞世之前,惟余二愿,一者父子十年分别,未及晤面,故十分想念毛倾之。二者毛倾之年及而立,因双亲不在身边,未曾婚配,年而立而未成家,亦无子嗣。古来谓之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其父在闾州,一觅得一户好人家姑娘,女儿十八芳龄,待字闺中,家境虽非大富,然家长好善乐施,与毛倾之父亲同居闾州城内巷里,素互倾慕,交情日深,彼此知根知底,故双方有意婚配,撮合儿女。望毛倾之见字当速速归闾州,一完婚事,二奉尊前。我看毕此家书,先与毛倾之道喜,谓之彼终生大事乃定,当遂我一心愿。亦是感慨其父颇不易,先后送走双亲,又操劳成疾,致疾病缠身,阳寿即尽。故不敢强留毛倾之踟躇军营,先一边宽慰毛倾之,又为其备好车马盘缠,又精心挑选精明强干者五十人相随,尽载我军中悉年所得珍稀之物,以孝敬毛倾之的父亲。翌日我便设宴为毛倾之饯行,席间诸将欲敬毛倾之酒,皆被我挡去。宴罢立即催促毛倾之速行,恐诸军将又以琐事相扰,令其羁留不去。我送之百里之外,乃与毛倾之相约待其家中事毕,当偕家眷速归阳城。毛倾之亦是对我感谢备至,盟约如旧,与我军营中诸将领洒泪而别。 杜浚说到此处不由一叹。思索片刻,复又说道,毛倾之刚去数月,军中大小事,诸将只寻我来裁夺,我之虽有三头六臂,亦忙之不尽,于大小庶务,处理欠佳,常失中肯,属下诸多将军,心亦有怨之。由是自谓,己力去毛倾之甚远。自从毛倾之一别,军务繁芜,我心焦灼,日甚一日,心愀之盼其速速归来。半年之后,毛倾之将随行之军士尽皆遣回。我见军士归来,甚是疑惑,便问道,我遣汝等去,意之倾之朝夕离不得人手,使汝等为左右手。今汝等何故归来?倾之又近况如何?归来之将士说道,将军休要过问。毛大人此去,犹入坠温柔乡里,富贵坞中,当不复归阳城。我惊问何故,随行之人说道,将军可知毛倾之之婚配妻者为何人之女?我说道,休卖关子,说来便是。那人说道,原来毛倾之此去,将成闾州城之东床快婿。其岳翁乃闾州节度使韦疾,韦疾领有四州之地,州民百万,带甲十万,沃野千里。你想毛大人此去闾州,与韦疾乃成翁婿,毛大人大才,韦疾当重用之,如此毛大人还能归得阳城否?我听归来之人所言,呆之半晌。又说道,我与倾之有约,倾之亦是守信之人,必不负我而居闾州不归。况闾州韦疾,五子雄壮,麾下大将云集,谋略者甚众,倾之见彼必不肯重用。我当速去信乞之,待其家父病体痊愈,当速来归来阳城。自阳城归来之人说道,我劝将军还是省些力气。我等已在闾州探知,毛大人之尊翁,身体康健,步履如飞,现为韦疾府中长史,韦疾视为腹心,多以委用,闾州之兴盛,亦赖其力。 八十三 我听先前随毛倾之去闾州归来之人所说,心甚凉之,自谓道,彼去闾州,恐我等强留,故蓄谋已久,乃以其父将欲辞世之计骗我。今毛倾之既弃阳城而去闾州,又续家室,再添闾州这大邦,毛倾之入其州当如鱼游大海,当无再归之理。心中正自忧愁,归来之人说道,我等自闾州临行之际,毛大人有书信命我等转交将军。说完便从怀里将书信取出交给我。我慌忙取出信笺,只见毛倾之于信中说道:阳城忠武将军杜浚亲启。吾兄见字如面,与君自阳城一别,岁月倥偬,已逾半载。倾之虽在闾州,然心常遐迩阳城,十分思之吾兄。倾之三月自阳城出发,六月至闾州。寻得家父,又拜见岳父与诸多旧友。家父遂择良辰吉日,与倾之完婚,迎娶韦氏之女。倾之之妻,端庄淑丽,禀性恬静,聪慧过人,少有姿色,与倾之相偕,如胶似漆。倾之自谓平生得之佳人为妻,夫复何求?兄当以为倾之兴而庆之。 想倾之昔年初入军伍,不悉事务,懵懂少年,人多轻之,期间屡遭刁难。盖耳目闻之长短,视之良莠,吾初有思之军伍之弊政,兵士之惰习,筹划良久,思之计策,欲以规划行止,纠教改正,盖与军中行之有所增益而心甚幸矣。然倾之虽有策而无处可施之,虽有命而无人愿从之。故于初入军伍一年之间,倾之忧惧无状,心甚恍然,常怀去意。吾兄视吾如弟,见倾之莫名无状,乃披肝沥胆,亲手调教,悉为倾之排除万难,创造时机,又使兵士亲近与我,睦而敬之,遂使倾之学有所进,谋事有成,于军中或施或教,渐入佳境。每思至此,倾之内心常感吾兄对吾而言,当如再生之父母,我之宏愿得偿,吾兄之力十之八九。 前者于阳城之时收到家书,吾父言之人伦婚配之大事,兄亦同感,急吾父之所急,故催倾之匆匆而行,遵父命而至闾州速成人伦之事。又兄不吝厚爱,恩赐诸多,临行之车载奇珍异宝,礼物甚丰,倾之收之有愧,自谓不敢享用。时虽在阳城欲谢辞,然恐伤吾兄之情面,乃受命收藏至今。后至闾州,家父见之,亦谓之礼物珍贵,非我等常人可享用也。故此番倾之大礼已毕之时,乃命校尉吴治等人将之前吾兄恩赐之礼物原封带回阳城,悉数奉还。倾之足感吾兄之盛心,吾兄亦深知倾之之内心,请勿责怪。倾之前与吾兄有约,完婚之后,当归阳城。我亦与此言之父亲与岳丈大人,二老谓之年事已高,去日无多,儿女新婚燕尔,便要远离,恐一朝分离,天各一方,他日再见,已阴阳相隔,心实怆然。倾之每欲与之言,见二老泪流而下,心实黯然。故不敢逆父命,必欲与尊前完孝。而与君之相约,暂无践行之机。然倾之谓之人生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山高水长,相别相见。吾与吾兄,当有再见之时,彼时再践前约,也未可知。 我之阳城军伍十年,虽无功绩,偶有微劳。今以书信致君,一报平安,二致问候,三则有一小事相求。兄素雅量,望吾兄当以从之,不负倾之所求。前者阳城倾之家族中数十人,已于十年之间,凋零无几,现今只余数人。当日匆匆而别,未及将家族之中尚余数人带至闾州。现阳城家中之人皆乃吾之叔辈,年迈体弱,已致暮年。倾之来到闾州,家父见我行色匆匆,尽将叔辈数人抛弃阳城,愤懑不已,乃命倾之当速接诸位叔伯之人归来闾州,意谓之落叶归根,归老乡里。吾之所求,乃请吾兄派一得力之人将吾之叔伯,送至闾州。倾之当不胜涕零,举族感之不尽。 倾之与兄分别两地,思慕之情,日久弥新。常夙夜登楼凭栏遥望阳城之方向,临风落泪。自思相见吾兄之时,当在月圆良辰。 愚弟倾之垂首拜上,敬请钧安。 八十四 我读完书信亦是感慨良多,知毛倾之心意已决,当不复归我阳城。 我抬头环视一周自闾州归来之人,独不见吴治。便问道,吴治哪里去了?旁人说道,我等同吴大人同辞毛大人出闾州城,行一日路程之后,至夜于歇息之地,吴大人乃辞我等而去,夜晚复归闾州而去。并让我等回来禀报将军,他将在闾州探访风土人情,山河地势,少则三月,多则一年。望将军勿忧,亦不必派人前往寻找接应。我点头说道,知道了。然后又将毛倾之信中内容告知下属,又以询问彼等有何良策。下属有人对曰,当复派遣心腹之人悉往闾州城,再三求见毛大人,必致其悉知将军及僚属思盼之情意,哀求毛大人携家属复归阳城。一人所求不遂,当再遣别人,二使不遂,复再三遣人乞求毛大人。毛大人见将军及诸多将士情坚意决,若不从之所请,遣人相扰,日复一日,当永无宁日。毛大人一朝若有为将军情意所动,感念阳城军民拥戴之情当复归我阳城。我听之摇头,说道,彼有双亲在堂,又受岳翁所任,家有娇妻缠绵,外有高朋唱和。虽偶有念及我等之情意,然身在樊笼之中,亦无法脱身闾州而归阳城。又一人对曰,今毛大人在闾州所牵挂者,独此处家族之叔伯也。我等可以将其叔伯请至军中,将军日日三请,食饮同席,朝夕相对,服侍优裕,孝敬恭顺,毛大人之叔伯当感我等所尊爱有加,乃以书信达闾州相劝,召毛大人复归阳城。也未可知。我笑道,倾之非三尺孩童,岂为此等小恩小惠而遽变志向?若此行可为,倾之当不堪昔日之大任。众人听我言之,于帐内黯然良久。又有校尉高义对曰,我谓前者二策,遂可同时施之。我问何故。高义对道,前者毛大人急疾而归闾州,行色匆匆。乃畏我等强留,故不携家人,孤身一人,轻车简从,急欲脱阳城而奔闾州。非彼不肯携族人归,而欲留其安将军之心是也。今毛大人闾州安定,高居楼台,却对家族之几位垂暮老人念念不忘。何也?旁听之人说道,吾等素知毛大人乃至仁至孝之人,尊老爱幼,恤老怜贫。今彼在闾州饫甘餍肥,夜夜笙歌,忽念其叔伯在此老无所依,遂起悲悯之心,欲迎接其回归故里,使之落叶归根,亦是情理之中。高义笑道,此情理一也。我知毛大人乃人中龙凤,于军中理事,行事常不拘小节。然于此事个中原由,当有其二,或有其三,毛大人高深莫测,行事周密,非我等可知也。今毛大人既欲请求将军派人送其叔伯归闾州,其中原由我等既思之不来,不如先将毛大人之叔伯迎接回军营。将军早晚问候,隐于言语相询,虽不能打听到毛大人之所行全部原由,亦能窥知一二。若能知晓其中隐情,或有将毛大人请回阳城之计策。为今之计,将军可假托以因受毛大人之所请,欲将诸位叔伯长辈送回闾州故里,于彼处令其合族团圆。然因道路崎岖,长途跋涉,加至深冬隆寒,大雪封山,恐诸位叔伯长辈于路偶感风寒,或不堪颠沛,将不堪旅行。故将毛大人之诸位叔伯长辈俱接至军营,悉心调养,以度寒冬。待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官道平坦可行,诸位长辈养足精神,亦不惧阳城之离闾州遥远,可安全抵达。待彼等入我军帐,于来年春天,尚有三四月时间,将军可从容行事,探知消息。 八十五 我思索半晌,于毛倾之遁闾州之事仍毫无头绪。我想当下既欲令毛倾之归我阳城,当知毛倾之当年为何居此地,此番为何不以真言辞我,而强以去我。此二者不明,眼前只好如此行事,见一步走一步,等待时机。便对众人说道,今事既如此,又无良策,只好这般行事。于是,我便修书一封,遣心腹之人速速去往闾州,交待其务必将我书信送至毛倾之手中,一生不得谒见毛倾之,一生不得归我军营。领命之人既去,我这一边又备好车辆,领人前往毛倾之前者所居宅屋之处。自毛倾之来我军中之后,其合族老弱,尽皆留在此间,十余年里,虽房屋翻新,然人员调零,山坡上添得十余座新坟,山坡下田野日渐荒芜,房屋所居住者寥寥无几,因无人气,渐觉宅屋阴森。我等一行人来到毛氏宅屋,前后寻找,方找到四位老人。除一位先前劝毛倾之随我回归军营的长者仍康健如旧之外,余者皆昏聩眼花,口舌迟滞,不堪交谈。这位身体康健长者名唤毛仲河。我与之交谈,说明来意。毛仲河老人听我说明原由,当下也不推辞,乃与另几位长者低语几声,比划一阵,便回屋收使行李,少刻几人便自屋内出来。我命军士,悉将几位长者扶上马车,又将行李放在车辆之上,锁紧毛氏宅屋,贴上封条,便归军营而来。归营之后,安置好几位长者,便如校尉高义所言,我早晚请安,食饮一处,每日畅谈片刻,叙说家常。我因忙于庶务,无暇终日服侍几位长者左右,便派遣几位能说会道、善于插科打诨又恭敬心细之人,终日陪伴几位长者,对长者其一应所求,不可违逆,当速以办之,除军门不可出之外,军营之内,长者可来去自由,游戏其中,令其必不寂寞空怀。毛倾之这几位叔伯,自来军营之后,我便觉时光飞快,半年既逝。眼见的冬天过去,天气转暧。我与诸位军士,虽于几位长者口中多方打探,然几位长者众口一词,只说当年因逃战乱,避居于此,全族只料到将老死此地,谁承想临老又柳暗花明,于花甲之年,尚能返还故乡,皆庆幸不已,今有机会得以回到闾州,内心甚是感谢于我等云云。其余我欲知者皆无原由,所谈不详。高义与我,参悟数月,仍不清楚当年毛氏一族蛰居在此,所为何事。一日晨间,我在外间巡视数日刚回。高义便寻我说道,毛大人之几位叔伯,几天前便与我言寒冬已过,天暧日长,正是赶路的好时期,执意要走。我便以将军不在军营,我等无将军之令无法安排随行之人和行程车马,几位虽是长者,然既身在军营,当服军令,无将军谕令,均无法擅自出营,可待将军归来再做打算等等各种理由拖延。那长者毛仲河说道,我家倾之与将军兄弟相称,故相托送我等返乡之事,前约仍在,言犹耳畔,将军亦是信义着素着之人,不可强留,今虽不得将军派与车辆人员方便,然我仍康健,可与几位同伴偕行,安步当车,孤身上路。我知此位长老健谈,不好推辞,乃虚与委蛇,告之彼等在我军营盘桓半年,将军待之如己父,不可谓不恭敬笃诚,今既欲辞行,亦当面谒将军而别,岂有不辞而别之礼。几位长者听我此言乃稍止去意。将军此刻既回军营,稍顷片刻,几位毛大人之叔伯得知消息恐怕又来面辞。将军若不许之,当暂而避之,我再与他言语塞责相留,令其不能就行闾州。 八十六 我摇头不赞成高义所言,命他速将毛仲河等几位长者请入我帐中。须臾,高义将几位老人带入我帐中来。待几位长者坐下,我便起身向毛仲河老人说道,近日因京城有逃犯蹿入马鬃山中,兵部及刑部有令,命我处人马可沿山顺河搜寻各处,务令处逃。我便带军马顺马鬃山南侧沿河而下,循山四处查询。因天气转暖,马鬃山上冰雪消融,大河又以解冻,故河水漫涨,山路泥泞,人马不堪行。我军搜查至随口渡,仍无所得,料逃犯因河开将已泛舟东去。既追赶不上,又见人马疲乏不堪,我等便勒马自回。待回命后,我自城外方巡视而回,故不曾去得几位叔伯处探望闲话。小将不在之日,不知服侍军士可有懈怠之处,可有偷懒耍滑而至几位叔伯行居不便之处?如若有之,可与我道来,我将严办此等小人,勿令逃过。今我之虽则回来,然去之日久,所积庶务甚多,故我自忙碌不暇,仍不得空去几位叔伯处请安,还请见谅。长者毛仲河说到,多谢将军挂念。我等残暮之年,尚得将军如此抬爱,接于军营关怀备至,令我老丈等感激不尽。将军此去旬日,我等俱在营中饮食居行一如既往,军士惟恐将军回来追责,故服侍愈发周到,不曾懈怠,请将军勿要纠察下属。我等老丈来到军中逗留多时,不觉时光荏苒,匆匆半年,将息调养,身体大好于前,今见隆冬已过,万物复苏,东望故乡,故乃生去意。我等数日之前又见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便于赶路,便思乡情切,故多日乞求高校尉,准我等赴闾州而去。高校尉辞以未得将军手令,故不敢放行。今将军既归,望尚记前言,放我等归去闾州。虽无车马,吾等当安步当车,缓缓而行,虽见迟慢,然行之生命所止,亦当归于乡里。我忙惊问道,叔伯何出此言?谓之杜浚何人也?我之与倾之乃兄弟也,倾之家人,亦我之家人,倾之之叔伯,亦浚之叔伯。如若杜浚行事有诸多不到不周不孝之处,叔伯当以长辈教之训之,浚闻过则改,倘若叔伯对浚有何吩咐,浚之当照办,不复有疑问。今叔伯以言求浚,则浚深感惶恐,实不敢当之所请,自思不知所行有何违逆叔伯之处,乃致叔伯生气乞辞,欲逃离军营而去。毛仲河笑道,将军休太过自虑。方才我已言过,无他,我等自是思乡情切,故萌生去意,非将军之行有何过失也。我等在军营之中,将军日日三请,饮食一处,天天笑语欢言,解我等寂寞之怀,尝偶染小恙,乃亲自调药,持羹喂之,如此事我等至孝,虽则亲生之子,未必可为。将军理军中之务,日日操劳,衣不解带。待我等来军营半年之际,将军逗留我等将死之人身边,天天缠绵悱恻,应废军务甚多,想来老丈甚是惭愧。说到此处长者毛仲河又叹息说道,又之,这春暧之前,我之一愚弟,因年事已高,身体羸弱,药石不用,未熬过残冬,病死于军中。我等几人虽悲切在前,仍思当携得愚弟遗体,归至闾州祖茔安葬。方今天气转暧,此去闾州,半年路程,半程之中,时值已夏季,所行未到闾州,恐愚弟之遗体,将腐烂不堪。我等念其景而悲己身,故急切求行,实乃不欲老死他乡,步我之愚弟后尘。望将军怜我等归乡情切,准我等出行。老丈将感恩戴德,有生之时,当日日颂其将军功德。 八十七 毛仲河长者言语至此,语噎哽塞,渐有不胜伤切之状。我恐老人年岁已高,若使动情悲恸,郁结心胸,当伤元气,又听之毛仲河这番言论,亦深有同感,忙安慰老人道,老伯不必如此。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人弗能强之。前者有一叔父仙逝于我之军营,浚之内疚不已。一因军营苦无良医,亦无良药,于叔伯之疾,束手无策。二者大雪封堵,我虽命人至京城求得良医,然道路难行,医虽请来,却误治疗时机。种种前因,浚之深责自己照顾诸位叔伯不周,以至一位叔伯先行驾鹤西游,未能使之至闾州见到倾之。浚由是抱憾终身,正愁思如何与倾之书信中言及此事,如倾之怪罪下来,浚当何面目见彼。言今叔伯们见天气晴朗,利于旅行,不愿羁留军营,而既欲急归去闾州,浚虽万般不舍,但亦不敢强留。留这恐重蹈覆辙。伯父今日可先行回帐中休息,晚间我当略备一席与诸位叔伯小酌,以为饯行。我这里先行命人准备好车马,明早诸位叔伯既可动身。想现今大河解冻,舟楫可用。今日我即命人先行探路,一路安排妥当。诸位叔伯当乘车行数日,行到三百里外的随口渡渡口,再弃马登船,后乘船东向,顺流而下。我之安排叔伯从水路而行,其因有四,一则因诸位叔伯年事已高,骨脆躯硬,若乘车从大路行走,不免翻山越岭,颠簸不平,行之数日下来,即使壮年之人亦身体劳乏,精神不济,况几位老人乎?若不顾休息,勉强行路,于诸位叔伯身体当有损伤。二则方今春雨绵绵,道路泥泞,山路险塞,时有塌方。若道路难行使车辆受阻,前进不得,退无归路,恐误归期。不如择之水路,春天河水无甚大风浪,水势缓慢,河上行舟,当无所忌,日出而行,日没而息,可不避风雨。如此一日当行之十里路,可快可慢,这般归期可知。又之水路缓而平稳,人于舟中可卧可立,如此可免诸位叔伯车马劳累之苦。三则现今万物复苏,大河春开,春水碧蓝,青山披绿,两岸山花烂漫,春景醉人,诸位叔伯沿途观之,可慰胸怀,不致寂寥。三则水路乘船,于亡故之叔伯,甚有便利。可别一舟另放安置棺木,舱中棺中多置冰砖,河上温度适宜,昼夜几无区别,冰砖消融缓慢,可保遗体完整。我之如此安排,不知叔伯可满意否?如有别求,尚请言之,勿令见外。长者毛仲河听我如此说来,止住悲声,起身忙一揖到地说道,如此当感谢将军了。将军心思缜密,所虑甚周,我等无将军这般智慧。今我之三人一应所行必备,老丈听将军所言,但无不从。老丈这里先行告退,夜间在帐里恭候将军大驾。我便起身将长者毛仲河送入帐外。待长者毛仲河回去之后,我这里即刻安排亲随先行至随口渡,命其购得几艘船舶,备足食物饮水,与渡口等待我等一行人到来。又令人于军中备好车辆,一辆所载棺木之车,多堆放冰砖,又以别车放置旅行应用之物。一切准备妥当,又命人准备酒菜,我自一人来到几位长者所居帐中。 八十八 我来到毛仲河长者之帐房,只见几位叔伯已在帐外等候多时。相见礼毕,我等一行入得帐内坐下。宴席早已备下,我命高义把盏,席间乃殷勤劝酒。几位长者先是推以年事已高,豪饮恐伤身体,又借故明早赶路,若醉之恐误行期。我便说道,小侄与诸位叔伯相聚半年,平时对待诸位叔伯,推诚布公,竭心尽力,可谓明心见胆,赤诚一片。想明日诸位叔伯将离军营弃小侄而去,从此闾州东海,江湖路远,我与诸长者将天各一方。倘我与诸位叔伯缘份未尽,此生若能再见,不知更在何时。加之半年以来,军中庶务甚烦,使我左右支吾而手忙脚乱。由此我甚思之倾之兄弟,心甚愿随诸位叔伯归去闾州与倾之兄弟相见,畅叙离别之情。然阳城之城,是我等军中之人同与倾之兄弟辛辛苦苦、千难万险草创而成,此间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皆我等与倾之兄弟心血所致,加之小侄有军命在身,天命难违,不得擅离,故小侄难以弃之阳城军马而扬长而去,一逞己快。今小侄之恨自己不能弃我阳城兄弟,而奔赴闾州与倾之厮守,故我之情之悲切,不胜唏嘘,而寄寓浊酒,乃以借酒抒发胸臆。几位叔伯春秋已高,当爱惜身体,不能纵情浊酒,我自饮便是。喝罢乃大口饮尽盏中之酒。长者毛仲河见我似有不悦之意,忙起身说道,我家倾之有将军之为兄长,乃平生一大幸事。我等皆为倾之叔伯,亦为倾之得将军世间挚友而欣喜不已。将军兵戎半生,难得今日豪情不减,今既高看我等老丈,何我老丈不识抬举,而弗将军之豪兴?我等军中缠绵半年,诸事依赖将军,于诸军士亦多有叨扰,今感念将军关怀备至,敬爱之情,言语不及详尽,区区数盏酒,我老丈拼得残身,料得当可饮下。说罢扬头饮尽盏中之酒,再以酒盏翻转,以示酒尽。几位长者,见毛仲河已饮尽盏中之酒,只好起身,先道失礼,乃各自饮尽面前之酒。高义忙将空盏以酒斟满。由是席间融洽,觥筹交错,笑语一片。加之高义善言,若有叔伯不饮,便以言语相劝,诸位长者见其言语恳切,情辞不得,只好饮尽。待席散之时,已有两位叔伯,不胜酒力,伏于席间。长者毛仲河面色绯红,口吐酒气。乃对我说道,不瞒将军,倾之临行之前,将一物交于老丈,命我归闾州之际可交于将军。今既明日与将军别离,当将此物交于将军,恐明日行色匆匆,若忘将此物交于将军,于我当是大错也。我忙问道,倾之兄弟临行之前有何物欲转交给我?长者毛仲河乃起身于刚收使好的包袱中寻找一番。许久乃寻出一物,长约尺余,外套布囊。长者毛仲河将此物拿上前来,交于我手中。我双手接过笑道,不知倾之兄弟乃以何贵重之物赠予我?辞行之际而不亲赠,乃烦叔伯转手。长者毛仲河笑道,将军打开便知,此物亦无甚贵重之处。我听之忙解开布囊,视之乃一短笛。我反复观看,上下掂量,见此笛甚是平常并无珍稀之处,乃笑问长者毛仲河,倾之兄弟行事高深莫测。此举甚有意思,他既知我乃粗人,不解音律,何故赠我短笛,意欲取笑我吗?还是另有他意,尚请叔伯为我解之。长者毛仲河乃郑重说道,临行之际,倾之乃以此物交于我,又有言说之道,此乃老爷先前一位故人所赠。老爷去闾州之前,乃交于我保管。今我既去闾州,便以此物交于你作护身所用。此物虽是普通,然此物之原主,乃当世贵重之人,若他日你于此处有甚难处,可以此物示人,当可解厄。我听到长者毛仲河所言,心下大疑,忙笑问道,不知此物原主何人?叔伯休要再卖关子。长者毛仲河思之片刻又徐徐说道,倾之又郑重交待与我——我去闾州,当不复归,将军不见我归,将于我家中寻得你等,有所请教。将军属下之人皆勇悍过激,情理难通,若阻之你等归闾州,你便出示此物转交将军,将军当放你等回归闾州。我便问倾之,此物有何神奇之处?倾之说道,此笛乃当朝龙大将军旧物,老爷于少年之时,便与大将军相识,故索得此物,保管至今。我听之乃大为惊骇,抚笛良久,不知所语。 八十九 待夜半席散,我自回到帐中歇息。久思毛倾之父亲乃是何方神圣?乃与大将军有少年之谊。或只是相识一面之缘,但如何得之大将军此物?再者毛倾之去闾州欲所行何事?有何不可告人之秘密?左思右想谓之此事无脉可寻,甚是蹊跷,乃把高义叫到帐中。高义来到帐中,见我手持大将军之短笛,于帐中来回行走,乃问道,此时夜深已过子时,将军仍未休息,所思何事,不知召我又有何吩咐?我便对他说道,今晚席间长者毛仲河酒醉所说之言,述及倾之兄弟父亲与当朝大将军相交一事,你觉得此事真假如何?高义说道,我料之毛仲河老人虽是酒后之言,此言未必假。然只此一笛,便谓之龙大将军当年所赠之物,亦未必全信。因龙大将军乃朝中重臣,国之柱石,威名远扬,显赫数十载,毛大人之父既与龙大将军乃少年故交,为何当日不投龙大将军门下,而舍近求远,乃向闾州而去。闾州虽其彼之故土,然我观毛大人之举止,思行深远,亦非池中之物,怎肯羁恋乡土,久居荆棘之间。况毛大人之来我军营中十年,将军数欲举荐,欲为其与朝廷觅得一军职,而毛大人固辞一切官职,只言未奉父命,均不接受。此一般儿女姿态,非英雄可为。而今毛大人疾去闾州,便成闾州韦疾之东床快婿?观其此举与在我阳城之中所行大相径庭,想来亦是怪异。然此事乃系毛大人之私事,毛大人与将军又兄弟相称,高义不敢轻言。我说道,吾亦知此事如此棘手,乃召你来商量。倾之兄弟既在闾州,或为情势所逼,困于闾州,所行均非本意,也未可知。为今之计,我将使你去闾州跑一趟,假托护送顷之兄弟叔伯之名,乃入得闾州。我使书信与你奉于倾之兄弟,彼必见你。你见之不言其他,只催他回我阳城便是。他若推辞,你便借故留在闾州,多方打听,务必弄清倾之父亲乃是何人。闾州韦疾,近年始得闻其名,彼治理闾州,施政惠民,颇得民望,由是贤名在外,朝中多有称颂其功德之人。以倾之兄弟之才华,其父亦非平庸之辈。其父子二人,寄居韦疾府中,均为其座上宾,欲以何为?韦疾有何大德大能,可使其父子均甘心情愿为之驱使,此亦要弄得清楚方好。高义点头领命,乃回营准备行程。俟高义离开,我便修书一封,乃欲明日命高义到得闾州必当面交于毛倾之。 翌日,毛仲河等数位长者早早饮食完毕,套车牵马,向我辞行。我便派遣军士百人,马车十辆,多载以财物,均交于高义统领。我又送彼等出营十里,至长亭设酒饯行。交待高义于路务必小习谨慎,倘若有虞,可速使人来报,勿使行程有之差池。又以军贴交于高义,高义领诺。我便与诸位长者一一话别,自归营中。 高义一行人出行不久,吴治便于闾州回来。向我禀报之时,吴治直言闾州韦疾,不尊朝廷,不受节制,屯兵积粮,缮治军械,渐有不臣之心。吴治又画闾州山川地理图册,标识闾州与邻州边境设防驻兵之处,又各关隘驻兵人数多少,尽之详细。我于帐中览吴治所绘图册,思之月余,昨日在府中与大将军所言及者,皆从其图册中思虑而来。 九十 高义此行,已逾二月,想此时仍未至闾州,也未见彼使人回阳城通信。谁料眼前逆贼余恩、陈朝作乱,太傅遣卢司业奔阳城告急,我即奉诏入京,扫荡元凶,平定叛乱。幸好皇天有灵,天威使然,乃致我辈功成。今寇乱既平,乃思前事,故将短笛旧物,奉还于大将军。若大将军旧事模糊,不识此物,此事当是毛仲河长者有意编排,欲假大将军之威而使我纵彼之归去闾州而已,浚以为此事到此便罢。浚为毛倾之故,实欲送毛仲河等归闾州而去,不以其编排此事骗我上当而蒙羞。若大将军睹物思人,乃记前事,尚请大将军告知杜浚详细本末,毕竟毛倾之身在闾州,不知其或安或危,闾州韦疾又与朝廷渐有敌我之分。我若悉知毛倾之父子详细始末,乃设法使其父子弃闾州而归我朝廷,若使之父子为我国所用,亦是国家之福,朝廷幸事。不然毛倾之父子将为韦疾所用,彼父子天纵奇才,韬略过人,若为韦疾筹划良策,与我等敌之,实乃国家心腹大患。此事系国家之安危,万民之生死,还请大将军重视此事,勿请慎之又慎。 龙谦闻杜浚说完,乃不停点头赞同,说道,家父十年未曾出过国公府府门,此事若有之亦是十年之前旧事。将军昔年亦曾与家父同事军营,相识相交将近二十年,既同在军中,当悉知家父往事之详细。将军与家父相识之时,我时亦在幼年,记忆模糊,将军若不知此事真假,我亦不知此事详细。今既闻将军与毛倾之十年相交之事,毛仲河长者又言及毛倾之其父乃与家父少年旧交,我当回府与家父询之详细,若知端的,当再来与将军相商,共议闾州大事。杜浚闻龙谦所言亦为之颔首。 时账中昏暗,有军士进帐点起烛火。后又问杜浚,时已至酉正,将军午后归来,至此刻未进饮食,不知可要我去交待炊子备些酒食?二位将军可先行进食,再畅议军情。杜浚见天色已晚,乃命人备席,欲邀之龙谦共饮。龙谦固辞说道,谢将军留饮。然家父昔年既已有命,我兄弟二人如若在外,虽庶务繁忙,或有逾时,夜亦必归家而食卧。今谦之留将军帐中已半日,父亲亦在家久候半晌。谦若不回,家父亦不肯就食,府中之人亦皆空腹等待。故不管天色早晚,谦必归家,不敢因己而使家父腹饥,又使府中之人心生怨意。杜浚闻龙谦言大将军家教之事叹道,大将军家教如此森严,何患后世子嗣无能?龙兄弟贤昆仲事父至孝,浚由衷敬佩。如此若强留龙兄弟于我帐中畅饮,而使大将军空腹久候,府中之人挨饿忍耐,当是浚之罪过。此行之乃毁兄弟之名节,亦坏大将军之家规。此举亦显浚之狂悖,无礼之极。宴饮之事改作他日,浚于此刻当别兄弟,龙兄弟可速归国公府。今天色黑暗,马认不得归路,我当遣人掌灯在前,引龙兄弟进城。言及于此,龙谦告辞出账。杜浚命人举灯,又送龙谦出得帐外。俟近侍牵过龙谦马来,杜浚扳鞍,欲搀龙谦登马。龙谦忙辞谢,不肯上成,杜浚无奈,退与一旁。龙谦乃自牵其马,又辞杜浚所遣掌灯引路之人。乃自行认蹬上马,扶缰施礼辞别杜浚,又与军士手中携一灯笼,策马出营而去。 九十一 龙谦回到家中,至书房见过龙大将军。龙大将军正在书房会客,客人见龙谦进来,忙起身施礼相见过。龙谦还礼,后垂手站在父亲身后。龙大将军见龙谦回来,乃对客人说道,就如前者相言,此事尚请梅大人从中周旋,于胡太医府上务必为犬子美言一二。若胡太医有什么要求,尽管对龙某提出便是,龙某将尽力而为,务必使胡府面上多添光彩。说罢请茶。那客人忙起身说道,国公爷但请放心,此事包在小人身上。今夜已深,下官先行告辞。待明日准备妥当,当去胡太医府中同其相商过后,再来向国公爷传报喜讯。龙大将军微笑道,乃烦梅大人为犬子奔走操劳,龙某感之不尽。龙某久不出门,当在家中静候梅大人之佳讯。那梅大人忙道,国公爷哪里的话。能为国公爷略尽绵薄之力,下官求之不得。况国公爷与胡太医相交深厚,早已有意结成儿女亲家,今下官于两府之中不过走得两趟,不过是按礼数略走下过程,何劳之有。他日择得吉期,又将蒙受国公爷赏赐喜酒,下官高兴还来不及,不敢贪功。龙大将军说道,犬子婚姻得成,龙某当以重谢。梅大人连道不敢,趋退告辞出门。龙大将军命龙谦掌灯,乃送梅大人出府门。 待龙谦回来,龙大将军便命用膳。家人将食盒搬来书房。原来饭菜烧制好以后乃放进食盒之中,又将食盒放在锅中热水之上,灶内柴火不减。饭菜虽烧制时久,然在锅上食盒之内保温,何时要食,可自食盒中取出而饭菜尚热。龙诚徐一摆放菜肴。龙谦问他,老爷可服过药了。龙诚点头说道,适才梅大人来时之前,已服过药了。我怕老爷腹空,药汁入胃恐怕作呕,便劝他用了一些点心。龙谦又说,方才于书房中去的客人而生的很,莫非是官媒梅大人?龙诚绯红了脸,低头称是。龙大将军见哥俩相谈适才之事,便命龙诚,去厨房将你忠伯请来。龙诚忙放下手中活计,掀帘出书房往厨房去了。龙谦接着摆放杯盏碗筷。龙大将军见龙诚离开,乃笑说道,汝弟面皮略显嫩薄,虽是成年,犹做小儿女态。龙谦亦笑道,二弟笃诚,表里如一,天性未泯,有君子之风,人不忍欺也。龙大将军又道,汝言甚是。汝弟多次往返胡太医府上为吾取药,胡太医常出诊在外,不在府中。汝弟去之尽由其女接待。如此豆蔻年华,少年男女日久生情,汝弟倾心胡太医之女久矣。吾最近常见他往来胡太医府上,想胡太医之女亦有意汝弟,今日吾乃与汝弟挑明此事,他闻吾欲与之聘胡太医之女,欢喜不已,忙一口答应,我便在下午将官媒召入府中相谈此事。汝乃长子,又是嫡出。于此时可有何看法?龙谦见父亲相问,连忙说道。老爷既已斟酌许久,决定下来,二弟心甚欢喜亦无迟疑,想此事决无差池。老爷作主是了,我无不从。我晚上即书信一封,遣人往南方告知母亲便是。龙大将军点头说道,我已书信告之汝母去了,但等回音。因你为嫡长子,汝既未婚,而汝弟先娶,于礼不符。故先征得汝意,吾亦上奏皇上,求得恩准。 席既摆开。稍时,龙诚带龙忠来到书房。 九十二 龙大将军见龙忠到来,忙让他坐下一起用饭。龙忠不让,便坐于下首。龙大将军与龙忠对饮,龙谦兄弟二人站立一旁斟酒搛菜,服侍长辈饮食。酒过三巡,龙大将军饮尽一杯过后,对龙忠说道,我知二哥办事向来稳重,弟多有差遣指使,兄必定办理妥当,故弟差之兄所处理之差事细节或结果等,弟虽从不过问,亦放心如己。现今我欲询之事与别事不同,这事虽过去十五六年,但因关系重大,故我要详询,兄亦不用他疑,直言便是。近日多有端倪与此事有关,故我需知道二哥办理此事的详情始末。二哥若记得清晰,当于弟一一道来,勿使有阙漏。龙忠见大将军神情严肃,于往日甚是不同,乃停箸止饮。问道,不知老爷所述何事。忠虽年迈,记忆还尚可。老爷昔年交待我办理的事,至今亦烂熟于胸。大将军说道,这般便好。当年我于灵州救出毛易与谭华父子,乃委你妥善安排,使之能安度余年,不知二哥将此三人后安置于何方。龙忠说道,老爷何必要问?非忠不愿告之,老爷与毛易当年乃刎颈之交,故不避生死,瞒着先皇乃将三人保全下来。老爷当年犯欺君之罪,冒族诛之风险,营救毛易,于理于情可谓仁至义尽。今好不容易乃于世间之事置之度外,何再相问?只恐老爷知之其所在,忧虑难放,徒添烦恼。不若听忠所劝,于此事到是忘记干净的好。大将军叹息一声,只怕不是我自寻烦恼,而是烦恼寻之而来,我避亦不及。龙忠问道,乃是何事寻之而来。大将军命龙诚将短笛拿来,递与龙忠手上。龙忠见之短笛,眉头紧蹙,问将军,此是当年老爷之物,后赠予毛易,何故于今乃复归老爷之手?龙大将军便将杜浚昨日相晤之时,临别乃以短笛相还与之事说出来。龙忠听闻后低头思索片刻,抬头说道,杜浚何知之此事?毛易去之之时,杜浚乃于别外征战,况彼时杜浚只一伍长,地位低下,当不识得毛易。龙忠稍作停顿复又说道,当年老爷交待下来让我暗暗处理此事,命我务必妥善安排毛易及谭华父子容身之处而使他人不知之。我思之良久,自谓若保得其三人之性命,当选一至险至静之地。故我先将其三人藏于一处,令其不可轻出,早晚饮食我自亲送,人皆不知。后我寻到阳城之山中,彼时阳城之城始未建,其一山山谷之中甚是僻静,外人不易寻得,又有水源,可开垦耕织,故于周边购来几亩山地,搭几间简易草屋,便将此三人安排这里。我想此处临近京城,世人皆谓之此三人从此远遁天涯,怎敢安居险境之地,故若有人见之亦不相疑。又彼时阳城之地局势胶着,几处人马均以此处为界,相互从不逾越,默认其处不可置兵,皆谓之此地如置之以兵后别人亦置之以兵,久后各方均有战患。故此地虽险,然则实安若泰山。后一年,谭华之子不经战乱颠沛,忧患成疾,彼时阳城荒野之地,无药无医,谭华乃携子潜归闾州故里。我因思闾州远在千里之外,彼若被人获之,亦不祸及我家,故没有阻拦。又因我身在京城,恐人见我出入京城频繁,乃循迹而追,使毛易等人居处泄漏出去。乃渐减探望,后闻毛易亦赴闾州,我便不再去阳城彼等住处查探。 九十三 后来先皇驾崩,我便不再去阳城,算来距今已有十年。彼时谭华已逾六旬,而今年已古稀,恐早已仙逝。后又不闻毛易之消息,恐怕他也不在阳城居住,或在闾州,或与别处另择佳地了。 龙谦听龙忠说到这里,便将刚刚于营中听来的杜浚所说之事,重述一遍。龙忠听后大为惊讶,说道,不料毛易还有一个儿子?居于阳城十余年,我竟不知。但不知毛易那些家人何时来到阳城的,我亦未曾得到消息。龙大将军听龙忠如此说,便说道,初我始救三人,毛易、谭华即使有家人,也应深藏踪迹,不应相互联系,为何二人乃召之族人而齐聚阳城?龙忠说道,当时老爷救的虽是三人,然我等一路行走羁留,其灵州四处溃散之谭华亲随近侍,粗闻得消息,俱奔而来。谭华思之不妥,谓人聚为群,踪迹难匿,若泄露消息为朝廷所知,必遭杀身之祸,乃对其众以言劝之,追随而来之人从其言皆离之而去,各奔前程,只约有数人誓死跟随,并无去意。谭华无奈,留于身边,我悉将其众安排阳城山中。想后来局势渐稳,又先皇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毛易及亲随乃陆续召之家人而来,归于阳城栖身,也不一定。但今此事为杜浚所知,如若彼知老爷与毛易之关系,奏与皇上知晓,或报与同僚御史,吾家将有大难矣!唉,不想我龙忠谨慎一世,糊涂一时,办事百密一疏,竟致如今之局面,恐怕府中祸不远矣,此事将如何是好。龙忠心急如焚,急切间起身搓动双手,来回走动。又说道,我将此差事办得如此糟糕,现方寸已乱,思之无计,若此事皇朝廷追责下来,忠当一人扛此事,老爷推之未知此事便可,若保得府中百余口人,死忠一人不足惜。现今二位公子俱在府中,老爷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应速以思一万全之计。龙大将军笑道,世事难料,祸福相依,他日之善行不应恶,今日之业报亦不为过。况此事世人若知之,非归罪你一人可开脱得了的。二哥稍安勿躁,先坐下便是。吾料杜浚亦未必全知此事,不然,何以此笛归我?但欲试我耳。龙忠听言,乃复归坐,垂首不语。龙大将军又说道,闻龙谦刚才所言毛倾之之事,杜浚已在闾州布下眼线,毛易与我之事,杜浚久后亦必知之。龙忠听言,抬头看向大将军,欲又急切言之。大将军摆手制止,又说道,二哥放心,我于昨日收到赠予毛易之旧物,他既报我以李,我亦投之以桃,昨日已思好对策,现已施之。杜浚乃一时俊杰,当识得我心,虽留后闻知我与毛易详细之事,亦不会为难与我。龙忠听后点头,老爷既如此说,我亦放心下来。但忠惭悔交加,不能自已,老爷可否告知我如何让杜浚不加追问,如此忠心方安。大将军淡淡地说道,无他,我只上表请辞,乃荐杜浚即大将军之位。龙忠急言道,老爷何苦如此?而欲让尊位与杜浚,可当思别法。龙大将军说道,吾思之请辞之事久矣!恰杜浚来家中相会,我谓时机即到,当循时行之,不可贪恋虚位而生事端。龙忠闻言亦黯然无语。龙诚见二老酒饮之不下,便盛饭上桌,劝二老用饭。龙大将军见龙谦半晌不语,问道,汝思之何事,久而不语?龙谦笑道,适才忠伯所说毛易有子他亦不知这句,我正思之此话。想毛易与老爷相交甚深,忠伯对其亦有相救之恩,然行事仍对忠伯有所保留,彼召之家人而不令忠伯知之,彼有其子而令忠伯识之,可见城府之深。另有一事我亦不明,忠伯不闻毛易有其子,其子年龄,据杜浚所言之事我亦推算之,现年龄当近三十。忠伯将谭华等人藏于阳城之时,毛易之子当约有三到五岁。后约十年,忠伯屡次往返阳城京城,俱不得见其子,而后何令其子役使杜浚帐下,其子所行之事全让杜浚所知,亦助杜浚治理军政,始建阳城?故我料杜浚所见闻者,未必全真,抑或毛易有意令其知之。 九十四 龙大将军听之,亦点头称是。说道,吾与毛易,少年深交,我之平生所学,俱拜彼言传身教而有之,吾以毛易年长于我,尝自谓毛易乃为我师,与之虽相识一时,因受其教诲,亦受益终生。先皇在时,尝与吾论之毛易乃天纵奇才,天文地理阴阳医卜无不精通,文韬武略亦在先皇与我之上。其因行事素以仁义为主,若在盛平之时,当为宰执而造福众生,然时不利彼,奈何生在乱世之中,虽德才兼备,为众人首推,然谋常不与众人同,奉仁义而避私利,故身边之人敬而远之,前遵而后悖,却之计策,乃使毛易志不得逞,屡屡碰壁。若毛易尚在人世,今在闾州为韦疾辅之,于地方当造福一方,百姓利而乐之,当盛赞其功德。若其劝韦疾与朝廷为敌,吾观朝中之人,谁可与之匹敌乎?故吾深为国家忧虑。今朝廷众议乃令汝与卢司业同赴闾州一行,汝去之闾州,必要细究此事,务必打探得出毛易、毛倾之父子所在闾州各阳城意欲何为。韦疾年迈,其子尚幼,韦疾若安于一州,享用富贵,自安天命,不欲为国家敌之,则为天下苍生之福,韦疾子孙亦安享荣华百年。若韦疾有吞并天下之志,奋起振威,以闾州四州之地,百万之众,拣精兵而西向京畿,则大夏将生灵涂炭,祸害连年。闾州富饶,政通人和,兵精粮广,民亦殷实,韦疾养兵将而不惜其金,兵亦嗜其利而欲为战,故上下一心,天下罕有敌手。反观朝廷,方今叛乱虽除,然经逆贼十余年之大权独揽,为收百官之心,搜刮甚巨,又奢侈无度,耗费颇多,致使府中空虚,民穷而赋重。现兵骄与内,而怯于战,民惰于役,而疲于税。当下百废待兴,民不自安,若眼前朝廷与闾州之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龙谦听父亲所言,连连称是,说道,我去闾州,誓必打探得到毛易父子,若毛易尚在人间,当谒见为之陈说利害,劝其使韦疾勿衅兵端而复尊朝廷。大将军叹息道,于名利二字,若叫得世人放下,谈何容易?当年因念与毛易师友至谊,生死相盟,又敬佩谭华之德,怜其无罪而遭戮,乃冒死救得毛易与谭华父子,谓之于我之力当可保全其身而终老泉林。若待他日天下平定,先皇思其才能,尽弃前嫌,而复启用此等仁义所着之人治理天下,彼时与吾亦是功德一件。不料其身若无恙,其志必存焉!故复有今日之虞。吾为大夏征战半生,自谓征伐当使天下平定,国不有战,民自安宁,然于今思来,何其难也。若汝在闾州见之毛易,当为吾致意之,夫行仁义者,当以泽被苍生为重任,己之私利不可夺其志。今闾州承平日久,百姓居于乐土,民皆厌战。朝廷治理人民,虽无大功,亦无其过,民遭微难,却无怨恨。若君为他日之恨,假手欲灭其国,事成与否,则天下皇皇万民,死于战乱者,当不计其数。君素仁义,其行乃悖于仁义乎? 龙谦与龙忠、龙诚闻大将军所言皆垂首不语。大将军见自己言语有怒愤之意,众人不敢答,乃缓和情绪对龙诚说道,酒不用了,盛些饭来吃。龙诚忙答应,将大将军与龙忠碗中添好饭。二人饭毕,龙谦兄弟方上席用饭。大将军坐于几前,与龙忠用茶,聊些闲话。 九十五 这日,官司媒梅大人来到胡太医府上,彼此相见,寒暄一阵过后。梅大人乃开门见山,说道,小人来胡大人府上不为别事,乃是受卫国公府龙大将军之托,为一事而来。胡大人忙问道,但不知大将军有何赐教。梅大人说道,大将军闻得胡大人府上有一位千金,芳名小凤,妙龄芳华,待字闺中,胡大人一向视为掌上明珠,至今未许得人家,故朝中王侯将相多有人为子求以联姻,或有青年才俊不揣冒昧而托媒人上门提亲,而胡大人一概婉言拒绝,推以小女现幼,仍须抚育云云。以小人之见,古来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此而定终身大事,当不可随儿女惺惺之态,致大事耽搁。今小人为国公府二公子而来向胡大人求以婚配,国公府之尊贵,小人自不必说,胡大人亦一清二楚,现今令千金与国公府二公子年龄相仿,现遣我来说亲,不知胡大人意下如何。胡太医听后叹息道,梅大人有所不知,因小女幼时聪慧,善于逢迎双亲,伶俐可爱,人见之皆喜爱有加,吾夫妇二人年迈,只育有一女,故疼爱有加,又见其才智过于常人,遂延请先生,调教得数年。不想小女识字过后,不爱女红,偏爱诗赋,性情愈发温婉娴静,志亦弥坚,因受启发,眼界大是与同龄女子不同,常言京城多纨绔,其见识短浅,眼界狭隘,不学无术,浮华不实,不可与之相论,自诩终身大事非自己中意之人不可轻许。向时拙荆在时,亦有数位朱户之家,相识故友上门提亲。依胡某夫妇之愚见,家宅门第,皆是中意人选。本意许之,乃征询小女意见,不料小女年龄见长,主意渐多。所来提亲之家,皆非彼中意之人。故终生之事,拖延之今。拙荆数因此终身大事而未定,乃和小女相商,然小女才华颇具,言词犀利,见地独到,吾之夫妇每与之言语相劝,皆被小女驳以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不欢而散,俱奈何不了她。后拙荆撒手人寰,小女守孝,胡某又忙于公事,回得家中,见偌大的厅堂,却显空荡,膝下只此一女,聊以宽怀,故始终不舍,却之本意而强自轻许夫家。梅大人说道,胡大人所言,乃人之常情,天伦之乐,小人亦有体会。然与礼数,婚配之事,周公定之,人皆不可违。女大终不可留,终久要嫁。今卫国公府之尊荣显赫,观京城之中,无出其右。恕小人直言,贵府认得这门亲事,乃是高攀,寻常人家,是想也想不来的富贵荣华。胡太医苦笑道,若小女不从,奈何?梅大人笑道,国家设司官媒,正为此事。想在职之官中人员,公务繁忙,家事难及,故设专职之人按名册录百官之子女,待冠笄之年,若无许配指定,皆可按官职匹配人家,使之嫁娶。以小人观以名册,令千金之佳配,当大五品官职之家。今小人奉大将军之命而来,临别之时小人亦在国公爷面前夸下海口,必欲使之二府上联姻,成就一对佳偶。若胡大人再以别事拖延,聊以塞责,小人当难以复命,若此小人当建议国公爷上奏天听,求太后皇上赐以令千金而婚配国公爷之二公子。胡大人常进出太后寝宫,亦为大将军诊脉配药,须知国公爷素以仁义着称,必不恃强凌弱,而强难胡大人以女许之。然小人官职卑微,难以复命,自将此事于礼部存档,待礼部各位大人再做定夺。 九十六 胡太医一听梅大人如此之说,因官场中见得多了,谓之梅大人狐假虎威,假大将军身份与礼部之职能有意凌辱自己。虽见得惯了,然想到仰头嫁女,垂首娶妻,此寻常百姓人家都懂的道理,国公府焉有不明之理。即是国公府有意骋自家之女,此梅大人受差遣而来,应和颜悦色相求而已,何拿腔作势,作起官威?想到此心下甚是生气,然仍不露声色地说道,国公府侯门深远,不知多少大户人家望眼欲穿,欲将自家之女儿嫁入豪门,与之结为姻亲。梅大人此言甚是有道理,想我胡某身份卑微,若将自家小女嫁入大将军府,自是高攀,心中亦是欢喜,自谓后半生复有何望。既蒙梅大人契爱,为之做媒,现请梅大人在此暂坐片刻,容我进去叫得小女出来,与梅大人请安。梅大人见胡太医态度转变,知此事有得商量,便说道,胡大人自便,我自在此恭候佳音。请安之事,小人实是担当得不起。胡太医便令一年长家人上来同梅大人闲话,陪坐奉茶。自己乃进得内房,欲寻得闺女小凤相商。谁知小凤听前头说有官媒梅大人上府上提亲,因不知是为哪家府上公子提亲,欲待直接上前拒绝,然于父亲面上恐不好看,便命碧月上前头厅堂一旁观望。碧月脚步勤快,速速来得厅房后面,侧耳细听。只听到厅堂里梅大人将自家老爷一顿胡呛,心下又气又急,急急跑到小姐闺阁之中,将在前堂偷听到的梅大人与胡太医的谈话添油加醋与小姐面前描述了一番。胡小凤本是惊怕别家府上来提亲而被父亲答应了,先是听得是国公府上来提亲,正暗自窃喜,忽又听得官媒梅大人所言气势太盛,扬言欲假官家之手,强迫父亲答应这门亲事,真是又气又急,涨红了脸坐在那里垂泪,气得浑身发抖,言语不得。还是翠环较为冷静,颇有见地,在那里相劝,她说道,小姐休要生气,他人之言,未必足信。龙二公子一向笃诚忠厚,肯于下人,国公府又一向行事低调,这些年未曾听说外间传言说国公府有仗势欺人之事。不但龙家大小主人未曾如此,其府上奴仆甚多,亦未曾听之其于外间有以势凌人以权谋私之说。龙大将军尊贵显赫,其十余年不与外官结交,谨慎内敛,其况如此,可见其律己甚严,不容有失,今日怎么会假他人之口冒然出此狂妄之言,此必有蹊跷。我劝小姐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待老爷到来之时,再作打算。碧月听翠环这么一说,不无酸意地说道,就你觉着国公府上好。我看是你爱屋及乌,因喜欢上那家府上的小厮龙平,故连他府上的小狗小猫,一草一木皆是好的。可见人心只要依了人,人家放个屁,你闻到都觉着是桂花味的。小凤听翠环相劝,正有所思,忽听碧月言语粗鄙,说得如此不堪,不觉噗哧笑了出来。翠环闻碧月抢白自己,一时脸红,待要分辨,外间胡太医却走了进来。翠环碧月忙上前请安,胡太医挥手让她俩出去,二人见老爷脸色寒霜,不敢言语,忙走出了房间。胡太医坐下来之后,长吁短叹,半晌不语。小凤说道,父亲刚才见得什么客人?这进得屋来便冲下人给脸色,欲言却似有不忍之意,却是为何?胡太医说道,前些年,一直着急你寻不到好人家,只要有人上门提亲,为父乃百般撮合,惟恐你不肯出阁。不想你母亲去了这几年里,为父老来失伴,渐感孤独,惟你可宽怀而已,故不舍你去,向时每有人提及相聘之事,我便言语支吾,推以他事。不想今日又有人来我家提亲,此家势大,自是与别家不同,我想我这女儿必不能留了。故心中酸楚,面无悦色。 九十七 小凤听到父亲如此之说,顿时泪如雨下,上前安慰父亲说道,父亲说得哪里话。自娘亲走了以后,我父女相依为命,举目再无别个亲人,女儿自当孝敬父亲终老,终不嫁人。不管今日来家里提亲是何人,我意已决,父亲自管回绝了他便是。胡太医听女儿反来安慰自己,忙堆起笑容,说道,大姑娘家说得哪里气话,什么嫁人不嫁人的?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久必成仇。为父虽年迈,然身体康健,家中亦有奴仆若干,何自己不能照顾自己来?你一女儿家,当知婚配嫁娶,生子续嗣,人之常伦,弗可逆也。即使你留得家中,还能陪为父到几时?待我离世那天,终究你一人守此宅院,没得依靠,没得主心骨打理生活,此亦后事难办也。小凤听得父亲这般说,故作生嗔道,父亲休要把我比作寻常人家的女儿,我自有我的主意,岂可沦为别家生儿育女之工具?我亦知父亲寻碴欲赶我出家门。我自打定主意,偏是不去。有你一天,我便服侍你一天。真到了父亲仙游的那一天,我便绞了头发,随城外庵中的慧性师傅去了便是。胡太医笑道,这般便好,我出去回了官媒梅大人,就说我胡家虽是清贫,然衣食无忧,不欲高攀贵枝。区区贵府二公子,虽人中龙凤,风流倜傥,然吾家小女自非常人,亦不放在眼里,嫌其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凭父之声名,整日里斗鸡走狗,惹事生非,无人敢惹。请梅大人回了尊家老爷,另选大家闺秀。说罢便欲起身。小凤不知其父诓她,急切地说道,我便不愿意,与他人无甚相干,父亲怎挑起他人的不是来?况龙家二公子与我家中常相往来,其人品端正,相貌齐整,自是人中一流,岂别家纨绔子弟可比。父亲常去国公府,其府中二公子亦是从小看到大的,父亲每每与龙二公子相见之后,亦常人前人后夸赞其为人诚实,品性宅厚,今为何要诬人清白,毁人名誉?胡太医故寒着脸说道,我未曾说今日官媒梅大人来为之提亲者乃国公府二公子,汝何知之,又这般维护龙二公子?小凤闻其父所言,知自己心之焦急,考虑不周乃失言。忙红着脸回道,适才碧月自外间进来,从侧门过,听得父亲与梅大人在厅堂中相论此事,故进来告知与我,我便知道今日梅大人所来,乃受国公府所托。再者龙二公子德性如此,自是家教甚严和天性使然,非我能维护得了的。又父亲言语失德,女儿当纠正之,勿使外人有衅可寻。胡太医大笑,你自维护龙家二公子便是,何生起这一大堆理由来?还捎带上我。外人若知你所言,当谓你仗义直言,忤逆父亲,乃当世之女杰也,为父当不及你。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女生外向。我常入国公府,龙家二公子亦常来我家,我若不在家中,皆你为之应酬。你二人日久生情,只当我不知,也瞒不了家中其它人。罢罢罢,我出去只应了这门亲事便是,免得使你对为父外存孝敬,内生怨怼。小凤闻之所言顿时羞红了脸,忙拿言语掩盖,说道,父亲说得哪里话?病人事大,你自不在,难不成让人家白白来家走一遭?这也罢了,以后你的事我一概不闻不问,你要怎样便怎样就是,我自不理你了。说着便向里间走去。胡太医起身笑道,眼前还得我这宝贝女儿管一管才行。厅堂之上端坐的梅大人,见我对提亲之事稍为难之,便愤然不悦,言词颇为不逊,我若作色,然口齿滞结,话语生硬,恐怕彼脸上难堪,又伤得国公府与我家的和气。故进来请你出去与他相谈,你可与言语稍难之,拿捏其一二便可。也让这梅大人知道,我胡家虽忠厚本分,然为人在世,骨气当存,并非攀强附贵之徒,亦凌辱不得。 九十八 小凤笑道,这个容易,我出去请教这位梅大人一番,到要见识他是何方神圣,恁般作怪。爷俩一路又欢笑,便来到外间厅堂之中。厅堂之上,梅大人已用过几盏热茶,与一老仆闲话说尽,渐觉不耐。勿闻得后廊笑声传来,回头看时,终见胡太医父女二人从内堂姗姗走来。胡太医含笑拱手说道,让梅大人久等,失礼,失礼。这边厢乃是小女,名唤小凤,年幼生涩,不识台面,畏生惧威,梅大人勿嗔怪才好。女儿过来拜见梅大人。小凤听唤,乃从躲在胡太医的身后走了过来向梅大人道了万福,问了声好。梅大人连忙起身还礼。胡太医与梅大人再次入座,小凤垂首凝神站立其父下首。梅大人见小凤肩披红帛,上身着黄色窄袖短衫,腰束红带,下着浅绿色曳地长裙,风姿绰约,亭亭玉立,静若处子,恍如仙人,不禁连连称赞。胡太医笑道,寒家贫养,虽识的几字,未曾见过世面,梅大人休要过誉。只因适才进屋与小女相商之时,小女有诸多不明之处,想当面与梅大人请教,胡某乃将小女带出厅堂与梅大人相见,唐突之处,还望梅大人多多包涵,原谅小女失礼之至。梅大人笑道,令千金娴静如水,气定神闲,下官一见便知是知书达礼之人。想来自幼必随胡大人教诲,耳濡目染,果才识过人,学问品格非同一般。下官常思国公爷看中之人,料不得错也。今见令千金之真人,乃知国公爷与龙二公子果慧眼如炬,识人神明。吾等视国公爷,当若长夜视凌空之皓月,只可仰观而赞叹也。梅某学识浅薄,不堪雅问,还请令千金不要相难才好。但有什么不明的地方,梅某当一一告知,不敢有所隐瞒。小凤又施一礼,盈盈笑道,如此,大人当恕小凤失礼了。家父适才所讲,梅大人此番来我家中,欲为小女而行月老之事,但不知梅大人此番前来,欲为公耶?欲为私耶?梅大人不知小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乃斟酌回答道,梅某此番前来,亦为公,亦为私,二者兼顾。小凤笑道,如此这般,却好办了。若梅大人为公而来,小凤现今可告知官媒,小女之婚事亦定了,前几天黄侍郎府中有着人来相询,家父应斟酌未定,故未曾回复,今梅大人即来催办小女婚事,小凤当明之告知,我之婚事已定了下来,午后便着人告知黄府,但等黄家行纳采之礼便可。若梅大人为私而来,不管欲为谁家向我胡家提亲,家父当可一应拒之了。不要说那当今国公府龙大将军家,既使当今圣上,亦不能阻民家自行婚配,强夺民女?历朝历代也未曾听说民家已经指配婚姻,而官家出令强阻之说。梅大人乃至明至贤之人,当为小凤作主,勿使家父为难,也须是回绝了托家才是。梅大人一听小凤如此之说,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小姐既已有了心仪之人,官府当不能相阻。国公爷乃是圣明之人,岂可行掠夺之事。话亦说完,梅大人又后悔不已,呆坐一旁,自谓这般当如何向龙大将军复命。 九十九 小凤笑道,适才父亲进屋命我出来给梅大人请安。我对父亲说道,今已将我许配别家,怎敢又劳官媒来家中枉跑一趟。父亲说梅大人原是不知情的,又应了国公爷所托,来我家中商讨此事,其言辞犀利,令我推脱不得。故命我一懦弱小女出来与梅大人当面说明。小女又对家父说道,梅大人莫非被国公府裹挟而来,若不应之,当受国公爷责罚?所以来得家中,情真义切,见你有意推脱,乃急躁起来。若我出去,梅大人当谴我失礼,着言语羞辱与我,及我虽未出阁,便让夫家遭其耻辱,这般让我如何是好。况我一女子,待字闺中,怎可轻易出楼与男人相见?于是小女家父又曾说来,梅大人乃是第一通情达理之人,今既为你婚事而来,当好言与你说之,怎会仗势凌人,以大欺小。再者梅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并非凡夫俗子,市侩之徒,既为你终身大事而来,见之何妨?小女将信将疑,乃听父命,便出来与梅大人相见。适才与梅大人一番请教,乃知小女错怪大人了。梅大人贤明仁德,还请恕小女无知冒犯之罪。梅大人听小凤此一番言语,尴尬笑道,好一位伶牙俐齿的姑娘,不想胡大人如此闷葫芦一人,怎生得这般灵巧姑娘。恕梅某孤陋寡闻,若知道姑娘胆略才识过人一等,必不敢登门造次,亦不敢应国公爷所托。胡大人养有此女,无怪乎国公爷青眼有加,欲为联姻。今梅某被人抢先一步,欲为令千金与国公府二公子成就佳缘一事自不能成功了。梅某深以为憾,现回国公府向国公爷复命,事既不成,罪当领受。下官这就告辞了。说罢就欲拱手退去。胡太医见梅大人下不得台,忙以手拉住梅大人的胳膊,回头对女儿佯装嗔道,你看你一姑娘家家的,从小惯养惯了,不料今日愈发放肆起来,怎敢以言语顶撞梅大人?看把梅大人气的,可速过来向梅大人道歉。梅大人连忙摆手,小凤亦站着不动。胡太医见到此景,只好赶忙说道,罢了罢了,可速退下去。小凤一听这话,以袖掩面,朝梅大人深施一礼,快步退出厅堂向后面而去。胡太医见女儿出去,连忙又拉着梅大人坐了下来。梅大人受这一番顶撞冷落,又觉此事不妥,不知如何向国公爷复命。坐在那里便觉气馁,不禁失神起来,默然无声。胡太医见梅大人半晌不语,正自生气。便不想让此事闹僵,就对梅大人说道,适才小女虽是气话,亦并非有意编排,前几天确有黄侍郎着人来家中提亲。因小女心有所属,早已将之拒绝。梅大人一听胡太医如此一说,恍如溺水之中抓住一根稻草,渐觉有戏,便强打精神,对胡太医说道,如此真是唬了梅某不轻。但不知令千金中意之人是哪家公子,其家可有人提亲?胡太医略一思忖缓缓说道,今日正遣人传话来也。梅大人乍一听,起身急道,什么,其人也过了?说完注视胡太医,只见胡太医拿眼瞧着自己,以手捋须,含笑久而不语。梅大人渐渐悟了出来,乃缓缓坐下身子。良久脸色变红说道,胡大人作弄下官,下官适才无礼之极,自作自受,亦欣领其罪。言罢大笑,胡太医亦大笑。胡太医又命人重新看茶,二人重坐言归旧好。胡太医说道,今小女无礼一闹,实是觉之委屈。梅大人多多体谅胡某亦天下父母之心。现胡某另有一事还请梅大人带个话。梅大人笑道,原来两府中于联姻之事早胸有成竹,到是梅某才知深浅,如今我只须跑得两趟路,便等喜酒便是。胡大人有什么吩咐,请快道来,我欲急返国公府道喜。胡大人皱眉说道,小女虽有百般好,但有一古怪脾气,常人难以受之。龙家二公子亦知之。梅大人此去国公府,必见得二公子,将今日此事述与他知,二公子若知此事原由亦心领神会,后事将如何办理他必知之。梅大人见胡太医不讲原由,又不便相问,自谓若两府婚姻乃成,胡家千金,乃在将来必有诰命在身,自己人微言轻,不可深问。故说道,今日这事,我去国公府当细述与二公子,必不添言减语,请胡大人放心。胡大人点头说道,如此更好。 一零零 龙谦忙完公务,抬头见诸六部郎官已无踪影,知时辰不早,众人皆出外侧殿用膳去了。正欲退下用膳,只见殿外谢禄在此等候。忙出殿外廊上对谢禄说道,不知公公在此何事?谢禄施礼笑道,洒家在此等候龙大人多时了。只因皇上有谕,若见龙大人忙于公务,令我切不可扰龙大人办公。故我虽来此多时,眼见诸位郎官大人先后离开,龙大人却头也不曾抬一下,可见龙大人用心之至,署理国事一丝不苟,故不敢烦扰别人相请,也不敢进殿相扰。龙谦说道,罪过罪过,我因沉湎公务,竟全然知公公相候多时。不知公公找龙谦所为何事。谢禄做了个相请的手势,说道,龙大人还是与洒家边走边说,想必皇上已在后殿等候多时了。龙谦听到谢禄说皇帝召见自己,不敢怠慢,忙请谢禄上前,自己跟随谢禄身后快步来到后殿。后殿之中,一桌上布满约二十几盘碟盏,所盛皆是山珍海味。岑玲正坐在桌旁尽情享用,吃得满头大汗。一旁坐着的皇帝一手为岑玲打扇,一手正在往一空杯中斟酒,目不转睛地盯着岑玲吃喝。龙谦见之,忙上前拜见皇帝。岑玲听到龙谦声音,停了一下咀嚼嘴中的食物,朝龙谦颔首致意。接着对皇帝报怨道,这盘童子鸡如何烧得这般老,汁液全无,嚼如木柴,粗糙无味,难以下咽,难道御膳房中的烧制此菜的厨子换了不成。皇帝说道,就是这般。你上次说这个厨子烧的麻婆豆腐不地道,朕便让谢禄去御膳房交待下去,让烧制麻婆豆腐的这名厨子即日离开御膳房,逐出京城。未曾想到这个厨子烧麻婆豆腐虽不好,但烧制童子鸡却是一把好手。岑玲听到皇帝这样一说,顿时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哎,不吃了。一想到上次的麻婆豆腐,便没了胃口。只是可惜了外焦里嫩的童子鸡,便是再也没人烧制的出来了。恰好龙兄来了,这剩下的酒菜,皇帝和龙兄请慢用。皇帝听见岑玲说龙谦到来,便抬头看向龙谦,对他说道,今日十五,太后一早便携安逸公主去相国寺上香,临行前特嘱咐朕,待外殿上公务忙毕,务必要朕带你去长寿宫去一遭。皇帝说得这便以目看着龙谦说道,朕日日请安,未见太后亲善,太后想必是想念你多时了,故召你觐见,以叙天伦。可见太后恁般偏心。龙谦笑道,皇上早晚请安,常在太后左右侍候,故太后家常视皇帝如己之左右手,见之不亲,却离之不得。倒是臣久在外间,许久不曾见得太后,又因自幼便受太后疼爱,现见我最近不太准时请安问候,故召我欲问罪也未可知。皇帝听后大笑,说道,姨母带领家族老小,南迁原藉居住,太后就你一嫡亲外甥在京中,不思念你,还能思念谁?朕受太后懿旨,在此等你一道前往长寿宫,故命谢禄不要传膳,朕亦至今未食。现观岑玲用膳甚欢,朕亦觉着口水直流。现朕与你当急切去得长寿宫,此时太后定在用膳,吾二人亦可顺得太后处可口美味之食。龙谦听皇上所言亦是嘻嘻笑之说道,臣亦记得幼时与皇上偷食太后膳食之事。皇帝听后哈哈大笑,一同四人偷食,惟龙诚见打,不说也罢。吾二人快走,恐太后久候不致,又遣人来催。龙谦连忙称是。皇帝又给岑玲斟了一杯酒,掷下扇子,对岑玲说道,汝可慢用,我自去太后处了。岑玲又兀自低头啃食,见皇帝招呼只点头应了一声。 一零一 长寿宫内,进门便是一青铜所铸身高丈余的韦陀菩萨,手持金刚降魔杵,怒目含威而视。庭中一巨大石炉中,三炷儿臂粗的檀香已燃过半。殿内的床上,太后阖目静坐,手捻一串沉香木佛珠。床前的案几上,一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烟雾渐止,炉中只余香烬。旁边太监吕平忙上前将炉中香烬取出,又添上香料,按实铺平,重新燃起。待香料燃起,吕平躬身请示说道,太后,时已过午,可要老奴去前殿看看皇上可来了。太后并不睁眼,捻佛珠之手暂停,平静地说道,再等等便是。皇上政事繁忙,应逊又是个大忙人,一切皆为国事为重,哀家这里无甚要紧事,不可催促。吕平忙躬身退后,静立一旁。太后重新捻佛珠,口颂经文。外边厢安逸公主正自和几个宫女对弈。若宫女赢得公主,公主便输随身佩戴之物,若宫女输了公主,公主便要打上宫女十板子。宫女们战战兢兢,悄声问公主不要弈棋可好,可以玩些别的游戏。公主说,太后正在静坐,若换那些追逐打闹的游戏,汝等敢惊忧太后否?众宫女吓得闭起了嘴巴。于是众宫女请求公主,可否众人一起同与公主对弈?安逸公主一听要群弈,顿时情绪高涨,就令摆下十盘,欲以一弈十。众宫女原本意以众人为一方,公主为一方,这样对弈,大家群策群力,好胜公主。众人欲尽量捱得时间长些,等皇上到来,其窘自解。不想安逸公主好胜这心陡起,竟命摆下十盘棋,好以一弈十。这下棋艺好的宫女暗自窃喜,自谓可以免得挨板子,尚可赢得公主一物,即便不要公主随身佩戴之物,公主亦会赏赐别物。那些棋艺差的宫女暗道糟糕,忙朝众人身后躲,将身前者推向棋盘。公主冷笑,以眼盯上天空,开口只顾喊道,翠平、翠秀、翠竹、翠墨、翠香、青兰、青菊、青梅、青豆、青芷,你们十个人出来。这些宫女听到公主呼唤自己的名字,知是躲无可躲,遂拖拖沓沓极不情愿地迈向棋盘,没念着名字的宫女们欢笑一片,皆将被公主所唤的十人者推向前方。只见偏殿里一片粉红柳绿,情愿或是不情愿,或欢语或哀怨,娇滴滴脆吟声一屋。众宫女既被安逸公主强赶向棋盘旁,弈棋开始。只见安逸公主运子如飞,哪管他可与不可着,成与不成局。公主每与人着一棋,其对弈者宫女便哎呀一声,或以袖掩口,或以手搔首,皆做冥思苦想状。安逸公主每着一棋便走至下一人,其对弈宫女者见公主走开,便纷纷各显其态——若是善弈者或有精妙之手,亦不敢轻意着之,恐公主迁怒,掷去棋盘,乃低头蹙眉苦思,欲寻一本手,既不教公主识破自己有意逊让,亦要公主思考一番方能解开。若是原本不善于弈棋者,皆不敢轻着,不及思考,乃左顾右盼,以言轻声询之观望人员,乃哀求一妙手,周遭众相观之人只求公主速胜,可得赏赐,哪管得了同伴输了要挨板子,乃混教一气,所着之人尽觉茫然,不知端的,见公主便重新走到自己跟前,又恐被公主责骂,便闭眼瞎着一棋。 一零二 既是胡乱着棋,不但会输,还会被公主臭骂一通。就此情景之下,不善弈棋的宫女便要急哭了。外间喧嚣,里间静坐的太后不免心旌神摇,虽未睁眼,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一直注视太后动静的吕平公公,见太后渐有不奈之色,便轻身走向外间。他走到公主面前对正在弈棋弈得手舞足蹈的公主笑着说,太后正在静诵佛经,公主请叫这些宫女安静些好,一会免得太后生气,责罚老奴等。安逸公主正走到翠墨之棋局处,她知翠墨是弈棋高手,每手所着皆是不凡,故每着她棋,便停顿片刻,稍加思考。此时她一听吕平在耳旁言语,哪顾得这些,就嫌吕平啰嗦,只冲他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个老奴才,不要打搅我思考。若是我这盘棋输了,便是将你的胡子捋下来。翠墨听安逸公主所言,不禁吭哧一笑,又知自己失礼,忙用袖掩口,故作咳嗽。没想到安逸公主此时已思得一妙手正要着棋,受翠墨咳嗽所致,乃停手不落子于星位,复抬头看向翠墨,说道,你便要怎地?我难道这一着不对吗?说完这话,安逸公主又见翠墨低头不语,强忍笑意,憋红了脸,便觉诧异。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老太监吕平,若有所思地说道,哦,我刚才对你说什么来着?吕平忙陪着笑脸说道,公主刚才说若是输了翠墨姑姑这盘棋,便要拔光老奴的胡须。安逸公主听吕平所言,以奇怪地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说道,这便是奇怪,本公主怎么会输棋?你怎如此说。你都没有胡须,我怎地来拔光你的胡须?吕平又陪着笑脸说道,老奴正在想,去哪里弄得些胡须来,胡乱地粘贴在脸上,好一会子让公主来捋下来才是。安逸公主一听吕平所言,不免得笑出声来说道,你这老奴才,只真要本公主输棋么?我只是没脑子想出来,便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你倒是当真起来。你若要寻得胡须,这也不难。回头在那班戏子里,找那个演老头的将那髯口拿来戴上便是。本公主要是生得气来,便随手将你那戴上的髯口捋下来扔掉便是。这样既解我气,又不伤你头上的白发,岂不两全其美?吕平听安逸公主如此一说,忙以手上抚额头笑道,公主聪慧过人,果然替老奴想得周全。老奴愚钝,回头便找那老生索要一付髯口便是。安逸公主听吕平当真,便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你个老奴才又拿此话何必当真,也难为你处处哄我开心,我今天便饶你就是。你且站得远些,待我思得妙手,破了翠墨这厮。说完便回头对着棋盘冥思苦想。翠墨怕公主一时思考不出,免不了要将棋盘掼到自己身上,忙向吕平公公眼色示意,暗地里打几下手势。吕平会意,便从安逸公主身后走向前来,看着棋盘,后用手指着几个星位说道,这几手,老奴不知下到哪里合适?公主可教老奴么?安逸公主一见吕平手指几个星位,顿觉眼前困局,豁然开朗,心中所思,一霎便解。安逸公主不动声色,便在公公吕平刚才所示星位最佳位置处着一手,口中又说道,你个老奴才,从来不见你弈棋,何今天雅兴上来。吕平笑道,观公主弈棋,便觉精神百倍,故欲向公主学习,闲时演练一二。翠墨见公主落子正着,便故以手抚额佯装失色道,哎呀,公主着此妙手,让奴婢如何解得?遂作苦思状,以手支额,便不出声。安逸公主见翠墨都已难住,便有得意之色,笑道,终究让本公主思得妙手,你就想上一时半刻。说罢便向下一棋局处走去。下一棋局处偏是青豆,最是不善于弈棋之人。安逸公主走到她的面前,稍览棋局,便知青豆胡乱着棋,便皱眉说道,好你个青豆,与本公主学棋一年,至今毫无长进。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愚笨之人?回头又见吕平公公还是跟在身后,便说道,你老是跟着我便要怎样。太后之处怎能少了你这个大太监?若要本公主教你弈棋,只恐太后处稍顷离不开人,你赶紧去。 一零三 吕平公公虽连声道是,只是跟在安逸公主后不去。青豆年幼,见安逸公主看过自己所着棋子后面有不悦之色,只道又要受罚,便吓得不敢出声,只红着眼圈,嘤嘤地哭将起来。安逸公主被青豆哭得心胸郁闷,难以集中精力思考,渐觉不耐烦,只吓唬青豆说道,好好地,你哭作什么?若是再哭,一会叫人重重地多打上你三板子。青豆听安逸公主说要重重地打她,本来年幼懵懂,顿时吓得不敢出声。但又惧疼,想到一会就要挨打,不觉用手捂住嘴巴,伤心地哽咽着出不来气来。吕平公公见安逸公主再这样闹将下去,一会儿便要鸡飞狗跳,喧嚣不已。便忙上前躬身对公主小声说道,太后今天刚从寺里回来,因为天热,心浮气躁,现勉强诵念佛经。这些宫女此刻又在外间这般吵闹,恐怕太后一会静坐不成,要发嗔迁怒下人。这些宫女吵闹不休,罚她们的跪到是小事,只恐太后又要公主抄金刚经去。老奴心疼公主,知公主难捱久坐,若抄写经书抄得手酸背疼,坐在那里又如坐针毡,反到不美。所以还请公主稍抑雅趣,暂休弈兴,仔细些这些宫女,勿让她们扰乱了太后静修才是。安逸公主弈兴正浓,哪里听得进吕平公公的劝,只背着双手朝下一个棋盘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对吕平公公说,只要你这老奴才不告本公主的状,太后怎会让我抄金刚经去?偏是你嘴多,在太后面前谗言,说是抄写金刚经可以让我静心养性?太后糊涂,不知怎地就被你言语所骗。想我可是那种静心养性的人?太后今天若是责罚过来,再罚我去抄金刚经,本公主回头便要你抄写十遍金刚经。你若图省事骗本公主,再让你手下那班龟奴代抄,可仔细本公主知道,须是饶不了你那头上几根白发。吕平公公听公主这样说,无奈地哭笑着乞求道,求公主手下留情。老奴已是残废之身,面上本已无须,这一颗脑袋上头发亦所剩无几,公主还是看在老奴年事已高,没日没夜尽心竭力地服侍太后的份上,留我几分薄面,饶过这几根雪白的头发!否则老奴每天宫内宫外地对着那些个宦者官人,总被人另眼看待,本来就觉低人一等,现今再没了头发,恐让这般人等耻笑,老奴年纪大了,实是受不了那份窝囊气。安逸公主听吕平公公这样一说,又笑道,怪不得你弄了那些假发戴在头上,原来都是掩人耳目。但说你受外间的那个官员的气,本公主却不信。须知朝中的那些个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品阶皆在你之上,但见了太后宫内的你这个五品的太监,哪一个不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要说你威风,也威风不过那余恩,那逆贼这般嚣张,便也被我皇兄诛除了,可见皇兄还是英明了得的。吕平公公忙说道,皇上雄才大略,神武过人,年富有为,天人佑之。诛除逆贼,更见皇上英勇无畏,决断之神明。老奴虽在外间略受官员所敬,皆因老奴是皇帝之家奴,一生忠贞不二。如民家和睦友善,人皆爱之。其家有一犬,人皆爱其家故善其犬,非犬有多可贵之处,只因民家睦邻爱人,故人恒敬爱之,延之家犬。老奴当类比此犬,非自身有可贵之处,实是皇家彰显,官员爱戴所致。 一零四 听完吕平公公的这一番自谦之言,安逸公主呵呵笑道,你这个老奴才。本公主虽知道你说的都是些马屁话,但就是让人听了受用。这也难怪太后朝夕离不得你左右,一时见不着你,便若芒刺在背,诸般不适起来。有你在时,太后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时候和地主,都让你变着法子哄得开心起来。本公主今天本想刁难你一番,现被你这么一恭维,反到不好意思再拿你怎么样了。吕平公公见安逸公主开心起来,不再找自己的碴,也笑道,老奴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只是才学浅薄,言语粗卑,话说得不贴切,让人听起来觉得支楞,公主体谅些好。太后春秋渐高,使唤了老奴这么多年,早用顺了手。太后若换得别的奴才,亦恐自己虽有所思,其人不得及时领悟旨意,因其人不谙太后习性,不悟旨意,办事就不够利索,如是又再三请示絮叨,太后便觉烦恼,遂弃之不用,不如不使唤,免生烦恼。又因我幼时便侍候太后,太后常有所思,虽未明示老奴亦能揣测一二,多不用太后再三嘱咐,老奴亦料理得来。故老奴虽有诸事多办得不甚周全之处,太后仁慈,见我勤快谨慎,手脚麻利,也就不追究了。二人正在说话间,忽听外间有人高宣,皇上驾到。殿内宫女一听,忙弃了棋局,跑在大殿中央排排跪在地上。吕平公公听见高宣之声,赶忙跑向殿外观望。只见皇上头前走,身后数步跟着龙谦和谢禄,吕平公公便俯身跪在殿门外,高呼万岁。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吕平公公笑道,平身,太后今天气色还好。吕平公公见皇上问话,忙跪着回话,回皇上,太后自相国寺回来,心情开朗,又用了些点心,此时正在床上静坐诵经呢!皇上听后点头,嗯了一声,命谢禄将吕平公公搀了起来。殿门内突然闯出来安逸公主,唬了皇上一跳。皇上以为哪位宫女突闯出来,正要发怒,只见安逸公主对着皇上微微道了个万福说道,给皇上哥哥请安。说罢不等皇上答复,便跑向皇上身后的龙谦。皇上回身细看见是安逸公主,微微皱了皱眉,对安逸公主说道,怎么越大越冒失,忽然跑将出来,唬了朕一跳。你好呆也多听听身边的教习嬷嬷们的劝,只是这般神出鬼没地,全无公主之态,又狂放不羁,整日和宫女们混成一团,尊卑不分,不成体统。此刻安逸正把住了龙谦的胳膊,听皇上这么一说,立刻嘟嘴回道,体统?我要那东西做什么。这国中上上下下,除太后和皇上哥哥之外,我还怕谁?体统这些东西,都是那些奴仆们要遵守的,我这个做主子的,哪能自个给自个定规矩的。皇上听安逸所言,全无道理可言,又见他把着龙谦胳膊不放,便有醋意,说道,依朕说来,你从殿里出来,应该扶着朕的胳膊才是。龙谦见公主冲自己跑过来,赶忙见礼,还没抬起胳膊,陡然被安逸公主双手把着胳膊,嘴里正要说出来问候的话,也被咽了下去,身体疆硬,备感不适,又推脱不得,窘在那里无所适从,此时又听皇帝这么一说,顿时脸红,便欲推开安逸公主的双手。没想到安逸公主愈发地攥得紧了。安逸公主听到皇上有奚落自己之意,便又说道,我才不要把住皇上哥哥的手臂呢!你那胳膊,自有放处,否则要那谢禄何用啊?皇上见安逸公主所言甚是无礼,知她年幼不谙世事,若再说下去,她便有千万个理由来对付自己,彼时自己到是理屈词穷,辩驳不得,想到这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向殿内走去。 一零五 见皇上进了殿内,龙谦对安逸公主说道,公主还是略松些好,不然龙谦都无法挪步。安逸公主听龙谦这样说,方松放一些,但仍不愿松手,只是挽着龙谦的胳膊说道,应逊哥哥,你好久没进宫里来了,难道是忘记太后和安逸不成?听说你一直在城外杀贼,不知打仗可好玩否?龙谦正色道,杀伐之事,古来皆认为不祥之兆。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乃万物之灵,纵有罪过,皇天亦宥之再三,人命非草芥,虽是逆贼,也是父精母血,万物滋养而长大,亦不可轻意杀戮,若致杀伐,皆不得已而为之。今我等杀贼归来,昼夜心惊胆颤,眼皮跳动,乃知上天警示之故,后又祷之上天,以求上天赦免我等罪过,至今我才心平气和此,此事何能谓之好玩与否?公主以后切不可轻视神明之事。安逸公主一听龙谦又有教训之意,顿时嘟起了嘴说道,人家问你可思念太后与我,你到好,顾左右而言其它。我当然知道杀伐不祥,人家只是关心你的安危嘛。你在外间刀光血影,可知太后与我在这宫里天天诵念佛经,保佑你平平安安,区区逆贼的性命,我才懒得理会。龙谦一听公主之言,知自己言语冲撞,又错会其意,忙用话语安慰说道,臣在外间,自是十分相念太后。只因国事当重,形势急危,逆贼扰于廷内,乱于城外,骚扰不断,城里百姓不宁,人心惶惶,其间或有小人,从中作难。故皇上与臣等,皆披甲执锐,枕戈待旦,夙夜不寐,旦夕不得歇息,惟恐坏人得势,奸人得逞,一朝侵扰京畿,冲我皇城,若使之势大而冲入内宫面惊吓到太后,实是我等大罪过也。故谦与国家精锐之士,奋神勇,发怒威,与贼殊死搏斗,幸而上天垂青,逆贼溃散,败亡殆尽,让我等功成,乃保得大夏平安,京城安定,太后康安。此亦龙谦孝顺太后之所为也。安逸公主只听得龙谦左一声太后,右一句孝顺,顿时不乐意起来,生气地说道,好好好,你眼里只有太后。这也难怪,谁叫太后老人家只你一个亲外甥呢?她疼你是应该的,你又难得这般大本事,在皇城内调兵遣将,驱逐贼寇,不避生死,忠心为国,这真是为太后尽了份大大的孝心。偏是我,听说你在外间胳膊上受了伤,自己困在深宫,太后皇上皆不让我出去,想托个人去问候问候,却也没一个人答理我。只我不是太后亲生,便是皇上不疼,外人不爱地,虽是太后养大,自从与你亲善,虽料你近日却渐渐疏远与我。你既知太后与皇上已有意将我许配你,你又何故躲我?你可知道,太后与皇上使唤你乃是为自家天下,须知你若在外间有个三长两短,安逸终身可依靠于谁?你来此半日,口口声声中只有国家、皇上和太后,全无半点关怀安逸之情,也枉费我这十来天里的担惊受怕。安逸公主说完,便松开了龙谦的胳膊,转身以袖拭泪。 一零六 龙谦未料到安逸公主突然这般真情流露,匆忙之间,一时六神无主,寻思无计,竟不知拿什么话语来安慰安逸公主。此时里面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龙谦就对安逸公主说道,公主真情,铭记在心。谦受之有愧,诚惶诚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此时暂且不提,里间皇上待要呼唤,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安逸公主听龙谦这么一说,也不回头,拂袖朝殿后御花园快步走去,竟不顾殿内的皇上和太后。龙谦怔在当场,自思安逸公主年岁渐长,情窦已开,性情忽冷忽热,最是不好对付。自己虽稍有智略,但于情场之中,实是陌生费解,。须知这世间最难捉摸的,恐怕就数女人心了。龙谦想到这,只好摇摇头,随安逸公主去,也不追赶,径直朝殿内走去。殿内的地上跪了一片宫女,皇上正皱眉扫视四周,只近桌上棋子散乱,棋盘歪三扭四地乱放在桌上,杯盏狼藉地乱放一通。地上跪着的宫女,也是钗影斜插,云鬓散乱。皇上见到这一切,忽又舒展眉眼,放声大笑起来。此时龙谦正走进殿里,皇上对走进来的龙谦说道,看来朕那皇妹近日大有长进,竟学会弈棋,而且是以一弈十,利害利害。龙谦笑道,公主学棋到是好事,只怕是别人不敢赢公主,故公主虽是初学,亦可以一当十。皇上说道,龙谦你就是凡事看得太真,弈棋以娱乐而已,朕那妹子又不当什么国手,玩玩而已当什么真呢?说到这皇上朝龙谦身后瞟了瞟,诧异地问道,安逸呢?怎么你走来了,她人却不进来。龙谦只好红着脸说,公主想必有事,朝飞凤阁那边去了。皇上点了点头,说道,却也不知道朕这皇妹,怎么生长的,越大越是古灵精怪,什么新奇玩艺都能想到,像这种弈棋的事,朕到是想试试。说到这,皇上对面前的宫女说道,你们都平身,快快将棋子收了。朕知道你们陪公主下棋,少不得输了受罚,赢了有赏。但刚才龙爱卿也亦说过,安逸公主刁蛮任性,你们输她便罢,若是赢了她,只怕有你们苦头吃的。赶紧将这些棋子棋盘收掉,省得等公主一会回来看到棋子又想起对弈这碴,又让你们罚跪挨揍,不得安宁。不如你们收了,公主回来看不到棋盘棋子,便将这碴放过,再寻思玩别的什么新鲜游戏了。众宫女听到皇上发话了,喜不自胜,尤其那些不善弈棋的宫女,慌忙起身将棋子棋盘尽数收走,恨不得将棋子棋盘扔得远远去,好让公主再也想不起弈棋之事。皇上回头问站在一旁的吕平公公,不知太后这会儿可诵完佛经了,劳烦你进去请示下太后,容朕和龙爱卿进去谒见请安。吕平公公慌忙跪下来说道,皇上只管吩咐,以此言对老奴,折杀老奴了。太后今日自寺里回来起愿要诵经九九八十一遍,老奴刚才在里间,已备好骨签,太后每诵完一遍,老奴则翻一骨签。老奴出来之时,已翻过六十四遍骨签了,我命一青蔓在旁继续翻骨签,此刻想必太后诵经快至八十一遍了。皇上听到吕平公公说到青蔓,不解地问道,青蔓是谁?朕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人?吕平公公笑道,青蔓原名婉娥。因公主前些天闻外间打仗,也说要练女将女兵,以防不测。故将这宫中年尚青春者宫女皆编成两组,一组以青编号,后缀一字,另一组以翠编号,后也缀一字,两组女兵,凡三十六人,以青蔓、翠婷为首,天天练习刀枪。后外间兵戈渐歇,太后乃命安逸公主罢此事,公主虽罢女兵操习,但所编名号继续沿用,相互之间仍常作呼唤。老奴刚才说顺了嘴,才将婉娥唤作青蔓。皇上听到,又是一阵大笑,说道,好玩好玩,朕这妹子,非同凡人。龙谦你可要仔细了。说完拿眼瞧上龙谦,又是大笑。龙谦被皇上这么一奚落,甚是尴尬,红着脸勉强笑了两声。 一零七 吕平公公进入内殿,稍顷出来奏道,太后有请皇上与龙大人。皇上乃与龙谦悉进入内殿。太后已诵毕佛经,宫女正侍候净手。皇帝走到太后面前施礼请安,太后忙命免礼,又请皇上坐下。又见龙谦远远地跪在帘外,忙命一小太监将其扶起。太后先和皇上话了几句家常,随后又命吕平宣龙谦进内。见龙谦进来之后,太后忙向他招手说道,快过来我的儿,让哀家好好看看。龙谦趋步跑向太后,弯腰屈膝站在太后面前。太后拉着龙谦的左手问道,听说你左臂受了箭伤,可有大碍?龙谦回道,多谢太后挂念。禀太后,龙谦只是些皮外伤,敷了几贴药,已痊愈了。太后点了点头说道,要说实话,切勿只一味安慰我,只拣些轻巧的话儿来哄我。龙谦笑道,太后言重了,龙谦不敢隐瞒太后,真是没甚大事。说罢就伸出左臂,上下挥舞,左右摆动,前后抡了几圈。复又说道,中箭之时,身边恰有军医,就近拔出箭簇,箭簇亦无毒性,简单包扎过后,又及时回家中疗伤,幸得胡太医用了几贴膏药,又配了些内服的药,这几日过后,已恢复如旧,已无大碍了。太后这才放心点点头说得,这就好,这就好。皇上一旁也笑盈盈地对龙谦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太后可是很关心你这个外甥,甚至胜过朕这个当儿子的。朕于前些要紧的日子里在宫里天天忧心如焚,太后也不曾遣人问过一声。也不知那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听说你受了箭伤,急急地命朕遣人去问个清楚,必要遣太医去为你诊得仔细。她老人家哪里知道那时只要朕身边有用得上的人,皆派往城楼了。太后听皇帝这样说,便回头对皇帝说道,皇儿休要怪哀家,也不是哀家偏心这个外甥。须知先帝打拼这万里江山着实不易,其间多赖龙家父子这样的诸多大家族鼎力相助。如今这大夏的家业,可是皇上一个人坐的。虽是皇上现在居九五至尊之位,君臣已定,但也不要忘记那些当年追随先帝一起经历过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若是没有当年的他们,恐怕如今皇上这个龙位也是坐不长的。以目前局势观来,可谓人心叵测,总有一些逆臣贼子暗生纂逆之心,对皇上之位觊觎不已。如谦儿这般的千千万万位将士用鲜血性命,乃换得皇上一人的江山永固,可谓至真至诚,吾母子俱要感谢这般英勇的大夏子民。哀家这里区区的几句话,只能暖暖众多将士一颗赤心而已。至于奖赏这块,还请皇上不吝官爵财帛,必要大大的花费一番,务必要浴血奋战过的将士们高兴、满意、拥戴才是正理。皇上听太后所言句句在理,忙正色说道,太后教训的是。儿臣已交待太傅着六部速办了,不日便有答复。适才只是儿臣一句戏弄龙谦之言,请太后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否则儿臣内心惴惴,旬日难以自安。龙谦也在一旁说道,食君禄,忠君事,此乃人臣本分,理所应当。分君之忧,安民宁境,亦是臣子职责所在。皇上乃是当今圣主,故谦等百臣才有机会报效皇恩,又能一抒胸中报复。今国家颠沛,小人当道,逆臣贼子乘乱而起,此时正是良臣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时,其封官加爵,非谦等臣子所愿也。太后兼爱太下,下恤万民,皇上平易近人,不拒切谏,皆明主贤后,盛世之貌也。 一零八 太后听龙谦说得这般在理,频频点头称赞。说道,谦儿愈发长进了,谦卑下人,不居功自傲,实属难得,亦越来越有汝父之风了。这边厢吕平公公轻声对太后说道,太后,皇上和龙大人都到了,要不先膳?太后笑道,你看哀家这记性。想必皇上和谦儿忙了一上午了,早就饿了才是。你也不早点提醒点我,只叫哀家在这唠叨不停,竟将用膳这事忘记了。你吩咐下去,传膳。哀家早晨吩咐的素菜也摆上来。吕平公公笑道,早预备好了。这就叫御膳房传菜,只等安逸公主进来便可用餐了。太后听说安逸公主不在,忙环视四周,又问吕平公公,可遣人去找了?这到了饭时,她却玩耍得不顾吃喝了。早间一味念道,说是终于可以看到她那谦哥哥了,这谦儿一过来,她人到是跑没影了。龙谦在下边低头不敢回话。一时外面有宫女进来对吕平公公耳语几声。吕平公公听后约思考一会儿,对太后笑着说道,启禀太后,安逸公主此刻正在后花园里赏花,青豆去请的时候,公主只说因晨间刚刚用过羊肉,想起今天是太后食素的,自己刚刚食过膻腥,怕身上的异味重到这冲撞了太后,破了太后的斋戒反倒不好,又觉着不饿,就自己在花园那边玩耍,暂时不进屋里来了。太后听后叹息道,这个安逸,年龄稍大些,麻烦事也是多了起来。她哪里是食过荤腥,分明是青豆这丫头太老实,心拙嘴笨地,故被安逸刁难,所以就请她不回而已。你再使唤别人去请安逸过来。今日好容易将皇上和谦儿请过来,难得一家子乐呵乐呵。吕平垂首应了个诺,正要转身出去。龙谦起身对太后施礼说道,太后容谦儿去请公主。一边皇上看到龙谦要去寻找安逸公主,又笑道说,正是正是,自小到大,我们这些人常在一起玩耍,安逸只听你一人的话,连朕这个皇兄,她都不曾卖些面子。有你去请,安逸务必会赏你面子,会即刻随你转回宫里。太后听到皇上所言也是高兴地笑道,皇上说的正是。安逸这丫头自小儿起,幼时便被先帝宠得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无畏地,着实让哀家操了不少心。幸好谦儿还能降得住她三分,不然我大夏举国上下,竟然无第二个男儿能入她的法眼,真不知哪里再寻得好人家婚配与她。龙谦被皇上和太后这么一夸,顿觉脸红心跳,笑道说道,公主外显急躁,内含公义,天性纯真,真性情感,表里如一,故处事严谨,稍感肃严,旁人看来只道公主刁难任性,皆错怪公主。皇上笑着对太后说,太后听听,外人若听到龙谦这话,到是觉着朕这兄长对妹子不够关心,不了解家妹了?龙谦赶快道歉。皇上又笑道,何必拘束礼节,朕只是玩笑而已,你且赶紧去,早寻回安逸才是正理。龙谦赶快施礼出得殿来。 一零九 时已仲春,到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偌大的先春池水一角,有一亭榭立于水中,此亭名曰碎玉亭,离岸约有十丈,水面上有一曲廊将这亭子连接岸上花园。先春池中春风微拂,春水荡漾,温暖的阳光洒向湖面照得水上波光粼粼。安逸公主立于亭中,此刻却无心享受此处风景,只见孤独一人临风而立,背岸面水,面有泪痕,凄然神伤。远远地岸上立有两位宫女,口中正不停呼唤哀求安逸公主,请她立即返回太后寝宫用膳。安逸公主此刻正在生闷气,心有所思,哪里听得到岸上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声音。龙谦穿花回柳地走进花园,循着宫女呼唤的声音来到了先春池水面。看到此番情景,便对二位宫女施礼说道,二位姑姑先歇息歇息,待龙谦上前去劝劝公主。二位宫女一听有人来请公主,忙巴不得地对龙谦还礼,说道,幸亏是龙大人来了,换作别人,只怕今日未必能劝得公主回岸上来。公主不知何事生得那么大的气,却也并不责罚我们,只令我二人站于岸上,不得靠近她。向日生气苦恼,便是作弄我们一番,怒气顷刻便也烟消云散了。今日这番光影,怕不是怒气一时难消,故我等虽心急如焚,虽不怕公主后面如何责罚我们,此刻却也呼唤不得公主回岸上来。公主向来和龙大人友爱,此番公主生气自比平时不同,我等即劝不住,就有劳龙大人上前相劝,解我等困难。龙谦笑道,这个自然。只是公主向来心高气傲,二位姑姑在此,公主即有意想回岸上来,只怕碍于面子,捱着也不愿回来。不如二位姑姑稍退片刻,容我上前相劝。安逸公主见四下无人,若听得龙谦所劝,一会子便会上岸来,如此我等一行人回得太后宫里,皆可复命。不知二位姑姑以为如何?二位宫女有吕平公公交待,不可轻离公主。但此时不比平日,吕平公公亦遣了两拨人来催请了,若是公主再不回宫里,不用太后开言,吕平公公亦会重重地责罚她俩。先前虽受吕平公公命不可轻离公主,但眼前有了龙谦大人在此,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吕平公公追问下来,便可推向龙谦大人身上。想到这,二位宫女对视一眼,便对龙谦说道,如此,就有劳龙大人了。我二人退向园门外等候,请龙大人务必尽快将公主带出亭子,出园去。龙谦说道,这个自然。于是二位宫女便快步向园外走去。看着二位宫女渐渐走远,转出园门不见,龙谦转过身来看向湖心中的碎玉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他便缓缓地向曲廊上走去。曲廊九转十八弯,走完这些廊桥,需要一些耐心的。湖面上的风渐大,池水也被风吹成一大块一大块地网眼状。龙谦走到亭子的边缘,看向背向自己的安逸公主,等待片刻之后,轻声地呼唤到,公主,龙谦来了。安逸公主并没转身,想是亭子下面的水拍打着亭柱发出的啪啪的声音,掩盖了龙谦的声音。 一一零 龙谦无奈,只得进了亭子,于安逸公主身后施礼,又呼唤了一声。安逸公主这才动了动身子,却也并不转回身体。良久,只听安逸公主缓缓说道,这水真是好水,风景亦是好风景。皇宫之中,只此处可领略人间自然之美。你可知道此亭为何名曰碎玉亭?龙谦听安逸公主终于说话了,忙笑着回答道,这事龙谦还真知道。想当年京师建成,先帝命开一渠引北门外蒙山之水,此水流经全城,又自南门外流出。又于皇宫内掘一百亩洼地,深达三丈,蒙水注入此处,遂成一水池。时太傅监造皇宫工程,于皇宫之内栽树植草,堆山叠桥,砌栏造径。待工程竣工之时,正值立春,太傅谓满城之中此水必春色先得,遂命名此池为先春池。于是又沿池四周遍种鲜花奇树,水岸栽种杨柳桃花,水中又种有睡莲荷花芦苇,水面多放养水禽。待春分之时,春意盎然。先帝携众官乘船游此池,时此亭恰逢新造,未挂匾额。先帝见此亭突于水中,便于此亭下船,设一宴席,与众官宴饮。酒宴之间,只见雁凫戏于水,沙鸥翔于天,池水清冽而游鱼可数,荷叶碧绿又亭立水面,春日和煦,浮云浅淡,桃花鲜艳,柳色青青。一阵微风拂来,先帝顿感心旷神怡,便与众官开怀畅饮,后借酒意便问太傅此亭可有其名。太傅回答没有,又见先帝兴奋开怀,便请先帝为此亭赐名。先帝思考良久,终无所得,便命众跟随官员各拟一名,以供参详。于是众官参考良久,纷纷献上所拟之名,先皇观看良久,皆不满意。恰太傅之子,时任太子伴读卢畏在侧,听先帝命众官为此亭拟名,便在一旁为众大人誊写,后自己乃赋诗一首,诗中有二句曰:昆仑之巅有翡翠,东风偷来铺一池。先帝看后大悦,称赞卢畏之才,便将此亭取名碎玉池,并亲自书一匾额,后命工匠制造,乃挂于此亭之上。安逸公主转身对着龙谦淡淡地说道,说得恁般啰嗦,这些陈年旧事,还消你这般说得详细,仿佛我不知道似地。你只说卢司业这诗中二句,全诗之句却也不说是为哪般?须知当年我虽年幼,不谙世事,但受先帝宠爱,也曾带我在此游玩。当日之景,有你在,亦有我在。你知道的,我亦知之。单说这诗句中的铺一池改为碎一池,却也不知是何人改得?我当时年幼,记不太清楚了。你年长些,当天的事既得这般清楚,不妨为我解说一番,到底是何人改了卢司业之二句诗句,并得到先帝的首肯,并以此句定下了此亭之名。龙谦并不急于回答安逸公主所问,低头思量一番后,乃抬首看向池水之中。碧绿般的春水不远处的芦苇丛中,正有一对鹄引项天歌,歌罢又彼此拨掌戏水,旋转水面交颈取欢,又不时展翅仰胸,拍打水面,或以脖潜水急出,或潜于水中露出双掌,良久方出,状甚惬意。龙谦镇静而又坚定的说到,恍惚之间,已是十年有余,龙谦也想不起来了。安逸公主盯向龙谦说道,我亦知你必不肯说。龙谦见安逸公主似有不罢休之意,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家父已向皇上请旨,太傅亦向皇上请命。如若不有差池,太后与皇上恩准之后,龙谦从闾州回来,便要迎娶公主。安逸公主一听,顿时怔在当场,稍倾,冷笑道,你道迎娶我便要迎娶我?安逸还不肯呢!世间男子千千万,本公主不是非你龙谦不嫁。说着便挪动脚步向亭外走去,边走又边说道,我们快点走,太后想是等着急了,你看那边又有人来催了。龙谦看着头前走却再不顾自己的安逸公主,不禁内心又深叹了口气。又看到刚才出园门的两位宫女去而复返,此时已上了廊桥,便知不能再耽搁下去,只好尾随公主身后,朝来人迎了上去。 一一一 太后见龙谦走后便对皇帝摇头说道,这真正一对冤家。这安逸渐渐大了,诸事爱自己拿主意,若无人在旁约束,行为渐显荒诞不经。哀家近年精力越来越不济了,对安逸这丫头愈发懒得管了,凡事但推给吕平和几位年长的姑姑们。因年小之时便骄纵太过,如今这管事的教引嬷嬷,安逸这丫头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太监和其它宫女更不敢管她。所以哀家时常在想,安逸年幼的时候,我老是舍不得她吃亏遭罪,又因她长相酷似先帝,我就想多养她在身旁一些时日,闲来我们娘俩逗个趣,解个闷什么的。现在想来,女大不中留,虽是帝王之家,这人伦之事,终究不可废,故女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的。前些日子,我那妹子打南边来信,求我向皇上求情,好将安逸下嫁给谦儿。哀家先时还想推搪些时日,现在想来,谦儿也老大不小了,他比安逸大了十岁,为了这桩婚事苦等安逸成年,足足比寻常人家的男子晚了七八年尚未成婚,哀家现时再以私情搪塞,怕是我这张老脸也没处搁了。再说这安逸同谦儿自幼儿一起长大,谦儿脾气禀性柔和仁厚,同安逸玩耍游戏之时,向来是对安逸照顾有加,让之再三,故若安逸过门,往后的日子想来必是不会受半点儿委屈的。所以哀家就思来想去,终究要不要抽个日子?筹备一番,将安逸这丫头打发出宫,好了却哀家一桩心事。但不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将安逸与谦儿婚配之事与众臣磋商?皇上听到太后询问安逸公主婚姻一事,忙笑着说道,太后说得甚有道理。儿臣自小儿同龙谦、卢畏等一起长大,卢畏禀性刚正,正直无私,又因年长于儿臣和龙谦等,故与我等之中便有长者之风,处处维护儿臣等。龙谦幼时顽皮,聪慧异常,太傅每每所嘱作业,学之甚快,尝功课完毕之后,静久思动,定有犯律之为,彼有主见,便撺掇卢畏与儿臣同为,卢畏正襟危坐,不为所动,并善以言语阻之。龙谦多不听劝,故吾等时有忤逆太傅之意,龙谦怕遭受责罚,便与儿臣相约将所犯之事均推于卢畏之身,向太傅言吾等所犯皆卢畏主意。卢畏虽未随儿臣等犯律,然太傅追问之下,又见儿臣等相互推搪,亦皆将所犯罪责揽于己身。故太傅盛怒之下,多自亲手杖之卢畏其股,出手甚重。卢畏欣然受之,虽受杖痛彻股骨亦不出声。其刚勇如甚,彼时便现。太傅在东宫授课之时,安逸亦常随太后和姨母在东宫花园游玩。课余之时,龙谦常将安逸负其背,己做马状,任由安逸驾驭驰骋,满园奔跑,逗得安逸咯咯欢笑,及既开言,便对龙谦以哥哥相称。便是儿臣这位亲哥哥在一旁努力撩拨,安逸都未曾对儿臣以兄相称。龙谦疼爱安逸,安逸与龙谦之亲密,观其幼时所为,可见一斑。说来也怪,安逸于彼时,只寻龙谦嬉戏,虽当时亦有岑玲与黄凌等于一旁逗引,安逸却冷眼旁观,均不搭理,只以目视龙谦。若几人挡在龙谦之前,令安逸不得观之,安逸便言语谩骂,虽则口中所喊字语不清,然让人观之便知其意。岑玲、黄凌若及时散开便罢,若使几人挡在龙谦前面久而不去,安逸谩骂之余,时不时还对此几人报以咆哮,示以怒恨之意。思此年幼之时种种场景,儿臣想来便觉有趣。今观安逸与龙谦之婚事,莫非前生已定,乃天意乎?儿臣近日思来,亦觉得安逸所择夫婿之事,除龙谦之外,再无第二人选了。昔先帝在时,便有将安逸许配龙谦之意,只因国家未定,战事繁忙,安逸彼时又年幼,故一拖再拖,后竟无暇理会儿女之事,及至先帝临崩之时,顿觉留此一憾。现太后既提此事,儿臣亦将外间百官廷议之事一一向太后如实禀报。先儿臣月初收到大将军上书,所陈二事。一言有逊位之意,故举荐阳城杜浚,二言为其子龙歉求尚安逸之事。大将军言逊位又举荐杜浚之事,百官廷议皆认为不可,故此事暂搁。后太傅又廷议安逸尚配之事,百官皆谓可行。儿臣这里虽已默许,但因此事未请示过太后,不知太后之意如何,故当廷未明示百官,虽已拟好谕旨,亦未对大将军言及。现太后已明言将安逸公主下嫁于龙谦,儿臣这就着人去大将军府宣谕,再命宗人府和礼部置办此事。太后听后点头,说道,待大将军上书谢恩后,便在这宫外临近长寿宫处拣一处地,盖一宅子,令安逸与龙谦婚后便搬入此宅中住下,好呆离哀家近些,若是哀家思念安逸了,早晚唤来相见,路也好走,地方也近些。皇上笑道,这个皆听太后嘱咐,儿臣亦早着人在长寿宫外物色宅地了,不日便可办妥,待佳期酌定,便可破土动工,限期而成。太后听后笑道,难为皇上于百忙之中,尚为哀家想得如此周全。说到这她又回身对吕平公公说道,这谦儿去了半晌,此刻未回,不是两人吵起来了?你再遣人去看看。吕平公公听太后所言忙笑道,太后勿忧,有龙大人在,公主怎么着也任性不起来。若是说公主与龙大人吵起来,奴才敢拿项上这人头担保,此事是万万不会发生的。吕平公公说归说,也还是回身支使了青豆、青芷两位宫女,因知这两位宫女年幼步伐轻快,就命其二人速去打探得消息来。青豆、青芷听吕平公公吩咐下来,果然仗着年轻,出了殿门便小跑开去。皇上听太后担心安逸公主与龙谦吵起来,也在一旁作劝,笑道,太后只管放心,这龙谦年长心细,对安逸又一味奉承,安逸但凡有些不遂心,对龙谦这般迁就也是发作不出来。若是说两人会吵将起来,别说吕平不信,儿臣亦是不信。太后听皇上所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哀家亦是年轻过来的,亦经过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但凡年青男女,因用情所专,故眼里只容得下意中人。若观得意中人为他人所享,他事所扰,似有冷落自己之意,便醋意顿起,起无名之火,身子便觉得不自在,如一火球,谁惹他便燎谁一手的火泡。安逸这般年龄,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于先前和谦儿相处之时,自是不同。先前二人相处之时,嬉笑如常,只觉快乐,无作他念。此时因安逸对龙谦日久生情,情愫渐深,一心一眼里便是他的人,便有只将龙谦自专之心,一时儿便容不得谦儿离开。若见得谦儿离她远去,半日不见他的踪影,便觉自己遭受冷落,不受重视,就又横生猜疑,只道心中之人变心,自己一番情义付之东流,故醋海生波,乃生无名怒火,无端生事,对身旁之人,也恶语相向。若是内敛之人,碍于礼节,也能强忍。偏是安逸本是奔放之人,自幼及长,所求皆遂其意,此时驱使下人,皆事在意外,下人按吩咐速办,虽有所应承,皆不遂其意,故心中郁积莫名复杂之情。安逸未曾经验,不知如何消解,若是压抑不下,此时遇人相语,与语之人无故便遭怒怼。此时谦儿会安逸,便易遭安逸发泄无名之火。若是谦儿稍稍急躁,便遭安逸狂暴宣泄,言语中伤。谦儿矜持,若是争辩两句,情势便愈发不好收使。故须得人上前打叉些好,二人见跟前有人,须顾得颜面,便争吵不起来。太后言罢,皇上点头称是。吕平公公叹道,太后真乃慈母也。因与安逸公主母女情深,故为之计深远。连此番家常儿女争吵之事,亦剖析得清楚明了,可见知女莫若母。太后对公主见微知着,对公主近日看视不合情理之举不仅容忍,亦能理解其因。老奴此时方能悟到太后的良苦用心,实是愚钝得很。皇上笑道,太后乃一国之母,圣明之极。此番小儿女情结,岂能不知?此必太后知安逸其所为而故张驰之,后必抑安逸其心也。不知儿臣所言可为是?太后被皇上与吕平公公一番恭维,心中虽喜,却只是面露淡淡一笑说道,此乃人之常情也,无论贵贱人畜,天性皆如此,皇上休要为哄哀家开心,有意恭维哀家。皇上大笑道,圣人云,为孝者,奉事父母和颜悦色。儿臣适才所言,太后听闻开心便好,当真不当真便无伤大雅。太后听到皇上所言,亦是欣笑不已。后忽想起一事,便又问道,皇上适才所言大将军逊位以让杜浚之事,百官廷议不准。不知皇上私意以为如何?皇上心中一凛,暗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问。思索片刻便正色对太后说道,儿臣以为大将军所上书言逊位之事,甚为合理。今逆贼已遭诛除,朝廷新兴,风气一扫昔日阴晦,先前所废百事急待兴举。向者余贼在时,中外诸事皆决于贼,百官虽职责所在,意欲有所作为,却慑于余贼淫威,大多沉默无声。朝廷每每有条文到衙,诸司虽奉命却只前后张望,亦不敢自专有所行为,皆仰候余贼之意而后所为。如此行事,其所为不利国家,只利余贼而已。自余贼诛除以后,百官又谓群龙无首,诸政务又搁置不知署理,如遇御史追问,皆三缄其口,不鸣其声,只保自身。如此所行之下,朝廷前者所施令、法、策、律,要么荒废不置,要么施而不行,不见成效。故今朝廷亟需人才,所缺人才,可从先于百官而破前之成规、不计个人成败、行而有所担当、可开朝廷之新局面者中擢选。儿臣观阳城杜浚,忠于职守,善于谋略。前闻京畿遭困,临机决断,骤发精兵,夕发而朝至,携雷霆之势,翦除元凶,拯京畿之急难,救皇民于危亡。今皇城内外,黎民颂其功,百官称其能。儿臣以为杜浚既年富力强,资历深厚,为将可镇守一方,为宰亦能调和阴阳,当能践大将军之位,掌中外军事,上匡社稷,下安黎民,可推为百官之率,以振朝纲。大将军虽乃股肱之臣,然春秋已高,久卧在床,已逾十年不出国公府,邦外虽闻有其威名,内实无力为国献策施术,不如逊位让贤,颐养天年,此行当可以待后进,摄足而行,以继鸿志。儿臣以为当下可进大将军为太师,加封食邑,再封其子龙诚爵位,以嘉其忠贞。今既四方安宁,边境无兵戈之衅,军戎之事委于杜浚,朝中之事委以太傅,如此则朝廷面目一新,百官文赖太傅,武仗杜浚,当逞开拳脚,大有可为。太后听后,慢由由地说道,不知此事廷议者所言为何?皇上叹气说道,廷议之时,儿臣有意赞同大将军此举。然太傅首先反对,百官亦齐声附和太傅,直言杜浚新入京城,诸同僚皆不悉不知杜浚其人所能,故不敢奉命。诸官又言杜浚因久在阳城,不谙政务,此番诛除余贼,论其军功,杜浚功虽大,然不可毕全功于杜浚一人。又因其于军中资历尚浅,无大将军有开国之功,今大将军仍健在,杜浚遽然登大将军之位,恐天下人疑惧,诸多先帝昔日功勋亦多不服。如此一说,儿臣亦觉有理,故反复思量,心意未决。今日特来请太后示下,给儿臣出一主意。太后听皇上说完后稍加思索便说道,按理,皇上已是成年,诸政事皆决于皇上,哀家一妇道人家,不可过问皇宫以外之事,更遑论社稷之重大国策。然哀家当年跟随吾父于军中长大,后又随先帝出入兵营,战于前线,亦是于战乱之中趟过几番生死之人,故深知天下得来不易,守之太平亦属更为不易。皇上须知大将军足不出府,因忠于先帝,忠于大夏之缘故,故奉先帝之命,只静卧国公府中,国家若无战事,便不出府门。大将军乃我大夏之胆,万邦闻我大将军尚在,虽有觊觎之心,亦不敢来犯。今皇上擅毁长城,乃欲大将军明升暗降,以夺其权,行此乃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举,外人若闻知,当额手称庆,以为我大夏当受天谴,乃自毁柱石。哀家这里前些日子收到林州、历州、石州三处节度使之书信,信中所言皆是询我此番京城余贼播难,大将军身在何处?为何不出府诛贼,而令羽林军作难,危及社稷,惊忧皇帝。京师既危急如斯,如大将军持功自矜,仍不出手整顿,此三州节度使便联合整兵北上,以安京师,再责大将军失职之罪。哀家皆婉言回书,释之以彼,说大将军有恙,故乃遣其子龙谦带兵诛贼,龙谦将门虎子,不辱使命,先将余贼诛除,又将羽林军陈朝剿灭。今京师安定,皇城宁静,不劳三州挂念,三州之地处要塞,扼险地,保境安民,职责重大,若驻军离守,外番来袭,或山寇卷土重来,易酿千古之祸,故节度使不可轻离防守之地。太后说罢,便命吕平去将林、历、石三州节度使之联合上书之信取来交于皇帝观看。皇上听太后所言,亦惊道,京城播难之事,旬日而定,他州亦无询问之奏折传递儿臣之处,三位国舅,如此之快得之京师消息,竟先有书信到太后此处,真正反应迅速,一般人望尘莫及。太后亦说道,哀家这三位弟弟,生性残暴,勇烈过人,虽身在军伍之中,却不知体恤兵士,日日鞭打兵士,故兵士常作祸乱。先帝念其功勋,感怀先人,惜其勇猛,谓其爪牙可用,又知其久必引祸自焚,故留置偏州驻守,谓之此地连年征战,让彼无暇顾及京师,制造祸乱。今四方安宁,国无战事。哀家这三位弟弟,不学无术,无事日日醉酒,闻之京师皇上乃诏大将军退位,又进阳城杜浚为大将军,必进京欲向皇上讨要大将军之位。皇上便欲不从,他仗着国舅身份,与哀家又是一母同胞,每日只在这皇城里惹得鸡飞狗跳,官民不宁,皇上能拿他怎办?再者,此三人亦皇家亲眷,已不好处理,况国家他州之州牧,皆昔日追随先帝之旧臣,于大夏皆有殊勋,若见之林、历、石三州之地此番行为,乃纷纷效仿,又谓之不识杜浚何人,不受杜浚节度,乃上书逼问皇上,皇上又如何应答彼等?此番种种行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虽有意杜浚,欲重用杜浚,应先抑之,勿令其被觊觎大将军之位之人所中伤,后当择机徐以行之,然行之此事亦慎之又慎,只恐大将军尚未退位,诸州皆相互上书举荐,以致朝廷被动,皇上令行乏力。哀家一妇道人家,见识浅薄,皇上听闻之,可酌量思忖,如无良策施为,亦可不计吾之所筹。皇上听完太后这番话后,乃低头沉思良久,后乃对太后说道,太后所筹甚远,儿臣所不能及也。大将军奏请逊位之事,儿臣之前与百官争论不下,故搁置不议。今儿臣心意已决,此事但听从太后之议行之便可,儿臣回宫便将大将军奏折驳回不允。太后听皇帝如此所言,乃笑道,皇上乃圣明之主也。此时,吕平公公进来禀告,说是安逸公主与龙谦携手进宫内来了。太后听到更是高兴,对吕平公公说道,赶快传席,皇上想是饿坏了。皇上听太后所言忙笑道,儿臣适才觉得饿,眼前反是饿过头了,到是觉得腹中饱胀。太后听到说道,此必腹中久空所致。快些传饭。于是众宫女得令,急急地安排膳食。 一一二 戊申月,甲午日,宜祭祀、盟约、嫁娶、互市、乔迁,百无禁忌。 辰时正刻,太极殿上,殿议刚一结束,皇帝忙命谢禄宣读诏书。谢禄奉旨趋歩向前,徐徐展开圣旨,百官跪听。 只听谢禄念到,崇文八年,大夏皇帝诏曰:朕以天序,嗣承洪业,获其至尊,奉承宗庙,除残靖乱,未烛厥理。余恩父子,会同陈朝,寇虏作害,祸乱京畿,民被荼毒,世载其罪。尔忠武将军杜浚,雄起阳城,整军诰誓,雷霆之怒,朝发夕至,终行天罚,殄灭元凶。今思宁之士,延颈鹤望,海内怨愤,归正反本。朕用惨怛,疢如疾首,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以君忠毅,威武并昭,侔踪召虎,名宣遐迩,故特显命,高墉进爵,是以委任授君,抗飏虓虎,兼司于京,求民之瘼。兹特迁尔为羽林大将军,锡之敕命于戏,其明宣朝化,怀保远迩,肃慎赏罚,以笃夏祜,以对于天下。特进尔爵沙河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其诞将天威,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称朕意焉,可不勉欤!钦此!武将班内早趋步走出阳城杜浚,拜跪在地,膝行上前,叩首三呼万岁,乃接过圣旨册书。 谢禄又念到,龙谦上前接旨。龙谦忙从班里闪出,趋步上前跪伏于地,口称万岁。只听谢禄唱道,朕闻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御前侍卫龙谦,勋贵之嗣,柱国之后,忠贞亮节,尝以勇称,燃薪达旦,破卷通经,幼伴朕躬,诵读东宫。前二贼京畿播乱之际,荼毒万民之时,尔援古今颇牧,近在禁中,运筹帷幄,料敌先机,吊民伐罪,安抚中外。凡朕虑有不及,尔多有补阙,又不避斧钺,以身犯险,身当矢石,临敌机变,终全殊功。兹特授尔为上京府京兆尹,治理京畿,教化万民,锡之敕命于戏。又封尔为武宁侯,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大夏,用昭露布之貔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以彰其勋,钦此!龙谦叩首三呼万岁,膝行上前,从谢禄手中接过圣旨册书。 后又宣裘同上前听封,裘同上前听旨。谢禄宣旨,裘同前职不变,加封泗阳侯。再后又宣黄凌听旨,黄凌上前接旨,谢禄宣旨,乃进黄凌为忠武将军,授阳城太守,封南陵侯。又卢畏上前听旨,乃进卢畏为御史中丞,封博阳侯。薛霸迁羽林左将军,封安阳侯。林奔迁羽林右将军,定阳侯。又林奔擒杀陈朝有大功,故另赏黄金千两,缎千匹。岑玲封富乡侯,进中书舍人。常玉封宁亭侯,丁啸封安亭侯,凌峰封杭亭侯,蓝元封文亭侯。白顺追封洛乡侯,谥勇,嫡子白不咎嗣其位,授振武校尉。高凉封长乡侯。林啸授昭武校尉。柯忠封乌林候,谥忠,子柯守义嗣爵,授飞骑尉。尚荣封乌程侯,谥贞,其长子尚进袭爵,授骁骑尉。 其余各将士则有各司书册赏赐,论功参差有别,不一一细论。 一一三 朝堂之上,凡有爵位之功勋者皆得册书,封赏典礼完毕,皇帝按惯例在集贤殿内设宴犒赏有功之臣。宴饮之前,太后有懿旨到,百官听宣,太后懿旨所言皆是褒嘉劝善之言。待宣懿旨官退去,宴席开始,众官纷纷向皇上祝贺献酒罢,君臣各自欢饮,惟太傅心中有事,闷坐不语。席间觥筹交错,颂功唱业,引经据典,交相称赞,一片欢声笑语。宴罢,皇帝入内宫歇息,太后又遣吕平有旨召杜浚、裘同、龙谦和卢畏进宫领赏。这四人又急忙洗漱更衣,口含酒石,稍稍醒酒,就随吕大公公进长寿宫内谒见太后。群臣见午后天色阴晦欲雨,便相互辞别,各携酒意纷纷离去。卢太傅思来想去,按捺不住心中之气,便左右寻找黄门侍郎杨大人。几番打听,有人告知,说黄门侍郎杨大人正在殿外环廊处,正欲归家。卢太傅走出殿外,只见殿角一处石阶,黄门侍郎杨大人正在柱旁,盯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若有所思。卢太傅走到杨大人身后,半晌不语。卢太傅见杨大人仍是没有看到自己,自顾捋须沉思。不由地冷笑一声说道,杨大人雅兴不浅,凭栏观雨,酒足饭饱之下,相必已有佳句?杨大人心里有事,忽听得旁边有人冷言冷语,慌忙回头看时,却见是太傅,连忙弯腰作揖道歉,口中说道,惭愧得很,太傅来了多时,下官竟自未有发觉,实是有罪有罪。若论诗句,令郎才是当今第一人,下官粗鄙之句,不值一提。只刚才下官偶有所思,故怠慢了太傅,望太傅见谅。卢太傅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杨大人心中所思所事?可否说来老夫一听。黄门侍郎杨疏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清早晴空万里,下官上朝之时未带雨具,不知此雨何时能停,恐误归家之期,故思来懊恼。卢太傅亦笑道,杨大人向来心思缜密,何百密一疏?想必还是心中有所牵绊,故出门之时只未细思“朝霞不出门”之一谚。黄门侍郎杨疏听太傅如此说也是笑道,太傅所言甚是。下官清晨醒来略迟了些,稍显匆忙。出门之时我只看见朝霞,竟未想到朝霞有雨之说。太傅转头看向廊外渐稠的雨滴,一边捋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杨大人夜不成寐,必有思虑。适才老夫席间亦有所思——我等各位大人前几日既已拟定杜将军之职为羽林将军,何今日谢禄宣诏之时,杜将军之职却由羽林将军变成羽林大将军一职?想必杨大人昨夜之所思是否与老夫适才所思相同。卢太傅说完这话,背向黄门侍郎杨疏,只顾观雨。良久见身后无人应答,便回头观望。只见身后黄门侍郎杨疏,双手笼向袖中,一付处之泰然的样子,却是默不作声。太傅看到杨疏如此爱理不答的模样,刚才按捺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起,瞪眼张口暴喝道,好你个杨疏……刚要再往下说去,只见户部尚书钱瑭、吏部尚书崔玖、监察御史窦提等一群同僚围了上来。卢太傅忽然改口说道……你却随我来,此处雨势甚大。 一一四 卢太傅与黄门侍郎杨疏来到偏厅。见四下无人,太傅问道,老夫见杨大人对诏书修改之事胸有成竹,不知可否解答老夫所惑?杨疏说道,下官不敢造次。然下官职责所在,所行此举知太傅必有责罚,故冒昧先将昨日之事禀告太傅知之,后再向太傅领罚。太傅打量一番杨疏,说道,汝且细细言之。吾当洗耳恭听——卿有可理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擅改诏书? 杨疏轻叹一声,说道,昨日公事毕,下官正要归家之时,不料岑大人之子岑玲来听到我处…… ……岑玲来到门省黄门侍郎杨疏办公之处。杨疏见岑玲来此,忙起身打躬问道,不知岑大人来此何干?想是皇上有甚吩咐下官吗?岑玲笑道,吾乃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是皇上有差遣,又正好身边没人,少不得我亲自来跑一趟。杨疏心下狐疑,又不便追问,只好笑脸问道,不知岑大人可带有皇上口谕?岑玲说道,皇上无甚口谕,只是要我来取册封忠武将军杜浚诏书一观。杨疏蹙眉说道,这个下官着实难办,按律已拟好呈上的诏书,皇上亦看过画敕并盖过玉玺后,均已与中书省处封存在库房内,并备有副册保管核查。诏书待宣诏或下发之时,才可着相关人等登记取出。岑大人若要取之诏书,须有皇上口谕,或是奉有太傅之令方可。若是岑大人要查核,下官自当取出副册供岑大人查验便是。岑玲笑着点头说道,老杨多虑了,吾有何胆,敢来取阅诏书?只草拟呈上之时,皇上未曾细看,诏书拟好画敕过后,我等又未细核,故诏书归库之后,皇上思来想去只觉似有不妥之处,故乃遣我来前来复核一遍。杨疏思索片刻说道,诏书归档之时,虽多达数十封,然下官与众同僚都曾细细核看,深恐有渎职之处,故刚才下官思索良久,自觉册封忠武将军之诏书并无不妥之处。岑玲笑道,我知老杨博闻强记,才思过人,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此等册封功勋之草拟,亦多半出自杨大人之手。然皇上所指不妥之处,并非诏书文字或玉玺盖印之处,而是御笔所画敕之处有所瑕疵。杨大人既记性过人,然皇上所指之处,别人可当略过,想杨大人必有记忆,可细思之。杨疏听岑玲说出此话,乃默然低头无语。岑玲见杨疏默认,便又笑道说,杨大人若是也吃拿不准,何不取出与我一同观之?此等小事,若是再去太傅府禀过太傅,想太傅亦无不准。只恐来去耽搁太久,须知皇上还等着我回话呢!杨疏见推脱不开,只好进库房令人开了锁,取出册封杜浚之诏书出来外间。杨疏将诏书置于案上,缓缓摊开诏书。岑玲亦上前俯身观看。只见皇上画敕之处,只在“敕”字一撇之笔,收尾之时习惯性地圈了两小圆。岑玲以下颚示意此处与杨疏观看,并说道,杨大人可细看此处。杨疏说道,下官亦重新检查其余诏书,只此诏书上皇上信手绕了一笔,想是诏书过多,皇上画敕之时手累之下随意代之。然御笔已下,不可更改。况此处小节,常人难以观之,亦无细究之理。岑玲哦了一声,示意杨疏一手持卷轴,自已以左手持诏书另一端,乃将诏书凑近眼前细看,口中说道,皇上可不这么想。说罢,以右手探怀,忽拿出一把匕首,疾速刺向诏书之中。杨疏大惊,不知岑玲何所为,乃以手死死攥住卷轴不肯松手。在杨疏惊愕之时,岑玲将匕首从诏书上面用力划下。诏书乃绢制,在被匕首划破之际,又被岑、杨二人之手死死拉扯,只听嘶啦一声,诏书生生裂开两半。岑、杨二人亦因用力拉扯过猛,诏书断裂之下,二人各退开两步。杨疏低头看看手中半幅诏书,又看看岑玲手中所持的半幅诏书,兀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一一五 只听岑玲又是一阵欢笑,口中说道,这供奉处的管事该拿办了,诏书所用之绢,竟然用料如此劣质。杨大人,你我二人失手毁坏诏书,按律当如何治罪?黄门侍郎杨疏,正自盯着手中半幅诏书,听岑玲如此一说,如梦惊醒,好在还算冷静,稍作镇定便说道,岑大人持利刃蓄意毁坏诏书,莫非要嫁祸下官?岑玲听杨疏话语清晰,丝毫不被突发事件扰乱思绪,心下也是佩服,只脸上仍是挂着微笑说道,杨大人说的哪里话?此处只有我二人,且此时你我二人又各执半幅诏书,若有人进来看到,必认为我二人因争吵撕扯之故而毁坏诏书。何谓我嫁祸与你?说罢,岑玲将手中所持匕首远远抛向门边,匕首落地发出哐啷一声。顿时门外传来岑玲所带的侍从发出了询问之声,岑大人可有什么吩咐?岑玲冲门外喊道,守住门口,勿放人进出就是。门外传来了应诺之声。杨疏见岑玲有备而来,仰天叹息道,我杨疏堂堂正正,不料此事竟百口莫辩。也罢,我携此半幅诏书,自向皇上请罪去。说罢就欲出门。岑玲一把攥住杨疏之臂,笑道,老杨何必如此较真?你我深知皇上乃是极洁净的,书写每笔必显工整。那日画敕之时略倦怠了些,故遣我来查探诏书一番。今果见诏书上皇上所画之“敕”甚有瑕疵,如岑某这般便去复命,恐皇上心有芥蒂,夜不成眠,故有意毁之。此事我自担着,必不让杨大人受此无妄之罪。杨疏止身问道,不知毁坏诏书如何复原?明日便是皇上封赏功臣之日,若是禀告太傅,重新拟呈奏请,一是怕时间来不及,二是太傅必治我二人损坏诏书之罪。须知损坏诏书之罪,是大不敬,按律当斩,罪在不赦。岑玲乜眼看了看杨疏,说道,真是个书呆子,此事就勿须太傅知道了。这事既因我出,岑某自当善了。只是有一小事,烦杨大人帮忙,只要杨大人肯帮忙,天大的祸与你再无相干。杨疏听岑玲说得如此有把握,不禁反问,岑大人于此事了然于胸!莫非有什么妙计能让损坏之诏书失而复得?若是要下官行法理之外的事,却是万万不能。除此之外,下官但凭岑大人吩咐。岑玲笑道,素闻杨大人忠贞笃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杨大人适才所言我自知晓,岑某当然不会陷杨大人行不忠朝廷之事。只是所损诏书有杨大人亲自誊写,敢问杨大人,诏书之上的内容可铭记在心?杨疏自负地说道,这个自然。岑玲点头笑道,现时可能提笔书写?杨疏淡定地说道,可一字不差。岑玲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他又徐徐地探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一诏书,平摊在杨疏面前的案几上。摊好之后,岑玲对一边呆呆出神的杨疏说道,有劳杨大人将册封忠武将军杜浚的诏书再誊写一遍。岑某来研墨。说罢,岑玲果真操起墨锭在砚上研了起来。杨疏一边思索一边走到案几边,只见案几上平摊一幅空白诏书,与往日所见诏书不同之处便是,此空白诏书上皇上已画好了敕,且盖上了玉玺。杨疏脸色凝重地缓缓提起笔来,毛笔在砚上涂抹良久,蘸好墨却久久不肯下笔。岑玲放下墨锭,双手交叉胸前,嘴角浅笑,淡淡地说道,听闻杨大人家中清贫,举家借住在外城东北角一小院内。杨大人高堂尚有老母,老母今晨喝了一碗小米粥。见杨疏面色不改,岑玲又继续说道,岑某有一位朋友,看到一位故人院落凋敝,家中生活困苦,实在于心不忍,今天午后就擅自做主驾车过去将这位故人的老母接到一处干净宽敞的院子里居住。您说这位老母开开心心地在家等儿子归家,却不知儿子在外葬身火海之中。这老母若是知道儿子这般情景,该如何是好?且老妇丧子,谁来奉养天年?岑玲说罢,以眼环视四周橱柜,后又将眼光转向杨疏说道,杨大人,你说这老母该如何奉养?杨疏慢慢抬头看向岑玲,从容不迫地说道,岑大人且请安静些,容杨某思索片刻。若是岑大人只顾说话,扰乱了杨某思绪,只恐怕杨某下笔匆匆,陡生差池,写错内容。料岑大人身上亦再无空白诏书,此诏书若再书写错误,恐此事岑大人亦无别法了。岑玲听杨疏说得不卑不亢,顿觉无趣,便侧身翻看橱上的册页。 一一六 杨疏屏气凝神专心重新书写册封忠武将军杜浚之诏书。当写到“羽林”二字时,手腕被岑玲攥住。杨疏抬头看向岑玲问道,岑大人又有何事?岑玲淡淡地说道,皇上口谕,册封杜浚为羽林大将军。杨大人写到此处,请务必在将军二字之前,添加上“大”字。杨疏盯着岑玲的眼睛,良久才说道,岑大人还请先放手,容下官将诏书写完。岑玲听杨疏如此说,方缓缓放开攥着的杨疏手腕。杨疏执笔重新舔了舔墨,方下笔在羽林二字之后书写“大”字。待圣旨书写完毕,岑玲方移开盯着诏书的眼睛。杨疏书写完诏书,搁笔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发一言。岑玲亦不去打扰杨疏,待诏书墨迹干透,他将诏书收起,放于袋中,从案几上将杨疏之印钤好封口,又递给椅子上的杨疏。口中说道,烦劳杨大人仍将此诏书入库房存档,明日好由尚书省的人来领取。杨疏亦不答话,起身接了诏书,自向库房走去。边走边自语,诏书虽已修改,然副册仍有记录。太傅或御史查核起来,下官只好如实禀告,恐怕彼时岑大人亦难自圆其说。岑玲听到杨疏如此一说,又是淡淡一笑,说道,内史那边,就不劳杨大人费心了。还要提醒杨大人一句,天意难违!勿要妄揣强自为之。杨疏停步回头看向岑玲,说道,君子堂堂正正,不行小人之伎俩。下官可保诏书无虞,岑大人勿要无端揣测。岑玲笑道,那就多谢杨大人了。岑某这就向皇上交差去——只言在中书阁馆处吾和杨大人再三复核之下,皇上所画之敕,甚是工整完好,并无潦草涂抹之痕。杨疏不答话,缓缓转身,向里边秘阁走去。见杨疏消失而去,岑玲轻舒了一口气,皱着眉背着双手离开了门下省。 黄门侍郎杨疏将此事完完整整地向太傅叙述了一遍。太傅听后,叹息一口气说道,向来并无羽林大将军一职,今皇上罢我等朝议,而行独断,刻意册封杜浚为羽林大将军,此乃出格之举。此行若不加以制止,于朝野上下,州牧将士,猜测朝廷,恐人心浮动,于国大不利。此事杨大人怎么看?杨疏说道,下官只知岑玲行篡改诏书之事,不敢妄猜圣意。太傅看了看杨疏说道,修改诏书一事,岑玲指使,你杨疏执笔,按律皆当斩。杨疏从容不迫地说道,下官自当领罪。太傅又叹了口气,说道,杨大人松柏傲寒,气节令老夫折服,然斩你又有何用?此事还须老夫斟酌,须得寻一万全之计。杨疏见太傅蹙眉,思索片刻便徐徐说道,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太傅来回踱着步伐,只说道,你说来就是,勿用客套。杨疏轻咳一声,说道,自余贼在时,大将军与太傅蛰伏,中外诸事皆决于余贼与其爪牙。皇上年龄渐长,不愿受制于人,国事欲自专,欲待亲政,诸事皆被余贼压抑掣肘,行止皆限在宫掖,不得逞欲。于是皇上乃骤发雷霆,翦除元凶。今皇上新除宿敌,信心倍增,又新获自由,年富力强,正欲大展鸿图之际,却被诸多臣下挡住前路,使其不能翱翔。皇上携新胜之威,意气正值刚猛,焉能再受制于人?故有意阳城杜浚,简拔欲成为股肱。向日朝议封杜浚为羽林将军,而皇上本意欲授之为大将军,实欲杜浚可助其与百官相抗衡。然百官阻挠,皇上自当不可违百官之意。可天意不顺,自当强而为之。今册封杜浚为羽林大将军,实则与羽林将军权属一致,并无大将军之实授权柄。其意不难猜测,皇上实为观百官之忠顺也。依疏之愚见,今册封之事既木已成舟,若是再蓄意对抗圣命,恐伤皇家体面。不如就坡下驴,默认既成事实。以后君臣朝堂之上和和气气,政事自好协商处理。若是不然,疏恐以后朝堂之上,君臣相争不下,乃废政令。 一一七 卢太傅停止脚步,说道,汝言之甚为有理。吾非不知,然余贼新除,诸事旷废日久,非一朝一夕可兴。皇上年轻气盛,向者政由贼出,今一朝亲政,经验匮乏,行事求速,欲逞快意,一意孤行,不持稳重,恐非国家长久之福。老夫身为臣子,受先帝之托,在其位当谋其政,上匡扶社稷,下教化万民,举贤任能,督导官吏,责在己身,岂能善其身而避艰险。吾当会集同僚,力谏阻之。杨疏听太傅此言,又将双手笼在袖中,漫不经心地说道,太傅以天下为己任,下官钦佩不已。疏之少年之时,因家父早亡,亦放荡不羁,家母时多有责罚,然隔日不记,仍待如赤子,后疏年过四十乃幡然醒悟,方悟处世之道。今皇上年轻,未过而立,既担系天下万民,自会收心归性,去伪存真,稍遐时日,当会一心求治,纳言从善。太傅气节刚烈,事事求全,今以小过而兴众大问之!疏谓之过犹不及,刚则易折,恐因小失大,而废后之大事。卢太傅听闻杨疏之言,愣之片刻,后复哈哈大笑,说道,不料老夫枉活数十年,今日却被一后生教训。杨疏见太傅此状,忙施礼谢罪说道,宰相乃容万物,尚请赦疏之无礼。 此时,远远地见到一堆同僚向这边厢走来。卢太傅对杨疏说道,犬子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向者闻犬子对汝多有推重,老夫疑之。今与子相言,见解超群,果非凡类。汝可在宫外吾之车驾处等候,老夫还有请教。杨疏听之,忙施礼渐退,向殿外走去。卢太傅乃迎着对面而来的同僚走了上去。 众官见着卢太傅,纷纷围绕上来七嘴八舌,急切地询问册封杜浚为羽林大将军之事。责问卢太傅为何擅改朝议,而改杜浚由羽林将军而改之为羽林大将军?且羽林大将军古未有之,今作何解?再者现国有二位大将军,后兴武事之时令从谁出?卢太傅适才宴饮之时,正自筹谋对策,邀集百官商讨,欲上书皇帝,劝废前封。后与杨疏对言,乃改初衷。现时先是冷眼旁观,待众人咽干舌燥,再无话语,方徐徐说道,此事不难解释。“大”者,隆重之意也。羽林将军中加“大”者,显赫夸耀之意,此皇上为显羽林将军杜浚而特赐之,然杜浚虽有大将军之名,职属与爵禄与羽林将军并无二致,此老夫乃与皇上相商而定,余者仍从前议,众同僚不必猜测。昨夜事发仓促,老夫未来得及和大家磋商,尚请见谅。今宣诏已毕,此事明日公事之时再之议论,老夫彼时再为大家详之说解。现老夫适才用酒过度,这又吹了寒风,淋了雨水,尚请诸同僚容我归家更衣歇息。诸位同僚也请归家歇息!只恐这场雨,一时半晌停歇不了。逗留宫中无益,不如早些归家。说罢乃施礼从人丛中退出,向宫外缓行而去。众官见卢太傅片言只语之后,仓促离去,皆目瞪口呆,相顾而无言。 卢太傅出得宫外,车驾早在此等候。车驾一旁,侍立着黄门侍郎杨疏。太傅先请杨疏入车驾,杨疏不从,太傅乃先入,杨疏后入与太傅同坐。车驾刚要行走,那边厢急匆匆跑过来一小太监,尖着嗓子在车驾前喊道,太后有旨,请太傅入长寿宫议事。太傅闻听对疏说道,君可料之太后此意。杨疏答道,内外终有别,太傅仿佛严束令公子而善待龙应逊便可。太傅点头称善,对侍从说道,先送杨大人回府,再来接我。说罢下车随小太监往太后宫内走去。 一一八 太傅走进太后的宫内,远远地看到皇帝和太后正在说笑。太傅忙上前见礼,后又跟皇帝行礼,皇上亦起身谦让还了半礼。太后忙命赐坐,又命宫女斟茶。待太傅稍事休息,太后与太傅彼此寒暄一阵过后。太后乃入正题,只听太后问道,哀家闻前者廷议之时,太傅与百官均议之阳城忠开将军杜浚迁为羽林将军,适才又听皇上说,昨日有中书省一黄门侍郎误动笔触,在誊写诏书之时擅改制令,而矫诏改羽林将军杜浚为羽林大将军,哀家甚觉此事蹊跷,皇帝年幼,又询问不出本末,不知太傅可知此事端细?太傅拿眼瞧向皇帝,只见皇帝脸色微变,见太傅目光转来,遂拿盏饮茶,以袖掩面。太傅起身回复太后道,回禀太后,此事乃臣命中书省黄门侍郎为之,故不能称此黄门侍郎所为为矫诏。太后和皇帝对太傅此言均大感意外,相互对视一眼,发出惊叹之声。太后转身面向太傅,示意其坐下。又说道,国之大事,议而后定,定而行之,今太傅相国,朝令夕改,哀家一妇道人家,见识浅陋,对太傅此举甚为不解,请太傅详细说之。太傅乃坐下来,稍整细绪,娓娓对太后说道,那日廷议之时,皇上谓之杜浚之功可封大将军,我之与百官皆谓不可。退朝之后,老夫反复亦思之皇上所言良久,按杜浚之功勋殊着,迁羽林将军可谓中规中矩,加之彼长年军中,转战征伐,又录之前后功,升为沙河郡公,亦按部就班,朝廷并未特显其殊荣。今皇上金口已开,欲封浚为大将军,杜浚又闻之皇上有意授己之为大将军,恐尝为下属论之,后天下人当共知之。虽廷议驳回皇上之意,按部序封,杜浚忠贞,不计功名,然浚之所部属之众,见主将失恩,必怨皇上言而无信。臣又思之廷议已定,不可随意更改,若是改制再议,又恐误封赏大事,且诏制迟迟未通告天下,又令各州诸将猜疑,不知杜浚立此勋功,其职何为?再者朝中已有骠骑大将军,若再置一大将军,后武事兴举,令从谁出?思来想去若干时日,臣不得计。昨夜行之中书省,恰中书侍郎杨疏班值,乃与彼议之。杨疏说道,此事不难,执其两端而取乎于中,只须在羽林将军之中加一“大”字既可。臣问之何解,杨疏又说道,羽林将军虽加一“大”字,职属仍从羽林将军,只是此“大”将军有其名而无其实。此行可解二患,一者可显赫杜浚之功名殊勋,令天下人知之皇上对社稷之臣,不吝赏赐,委以重任,后人当踊跃效之,行忠君爱国之举。二者可令皇上不失信与臣下,当安杜浚其众之心,以塞天下悠悠众口。臣思量杨疏之言,计之得失,谓之不可因一大将军之名鲜授而结怨于阵前用命之勇士,亦不可使皇上失信于天下。且此举虽冠已大将军之名,其余封赏给授并未增加,其权柄亦未改增,当可乐而行之。臣与黄门侍郎议之停当,时夜已过子,故来不及禀告皇上,也未及通报诸同僚,乃擅作主张,令杨疏将诏书上添一“大”字。此事亦在皇上早朝时之前臣才得已有暇告之。臣虽领侍中,诸事可便宜行之,然兹事体大,未及通报皇上与太后,太后若是怪罪,当论我一人之责便可。太后听闻太傅所言默之半晌,转头对皇帝笑道,难怪皇帝进来半天,言语迟疑,左右遮掩,原来是为自己的老师打掩护。早知你君臣计议停当,也免得哀家在宫内牵肠挂肚。太后说完稍停,又转头对太傅说道,太傅当知兹事体大,先帝在时,多有规矩,太傅虽是宰执,亦要有所辖制。诏令乃国之威严,改诏之事,亦当慎之又慎,今未经廷议,大不符常例,明日廷议之时,百官追责诘问,太傅当为百官作何解? 一一九 太傅低头沉思一会,稍后乃对太后说道,臣为宰执,素知国事重大,当百官议之详细,按令而行。皇上尚且不能乾纲独断,况臣下何能自专乎?律法诏制不可更改,不可轻犯。老臣徒为臣首,而不能为百官表率,愿为改诏之事付全责,亦请太后与皇上重罚老臣,立威百官,以儆效尤。皇上一听太傅乃自请其罪,忙安抚太傅说道,老师刚直不阿,一心向公,忠国家之所患,急朕之虑所失,何罪之有?太傅此次虽行事有违规制,略有瑕疵,然亦不足以掩其赞襄辅弼人君明智之举。且此番擅专,实为国事,无己之私,惟公之心,可昭日月,故不能与众官素日之行事一概而论。太傅听皇帝如此说,先起身谢恩皇上,后再固请罪之。太后此时乃说道,太傅为国操劳三十余年,兼对皇上又有教育之恩,观太傅一生,可谓家国一心,岂作他念?况人非圣贤,岂能无过?太傅功高德劭,相国之任荷压在身,行事须择时机变,岂能一一尽制而为?较前者余贼之事,若诸事皆议而后行,依制而行,如遇敌攻再寻众谋策,不可谓不迟乎!故哀家以为,此次易诏之事,既木已成舟,姑且行之,尔后再从长计议。此事错不在太傅,太傅亦不可固请其罪。然杨疏不识大体,擅言谤议,为臣不够忠纯,在职不够专责,自恃机辩,性巧圆滑,投机谄媚,当不可留在中枢。皇上以为哀家所言可为是?皇上点头称是,又说道,太后言之有理,儿臣亦思此人为此,思来当是余贼在日时提拔而用,儿臣当摒退之。就依太后之意惩办此人就是,使其远离朝堂。太傅在下听到,黯然低头沉思不语。 这边杨疏乘坐太傅的车驾自回家中。到家之后,雨势不歇。杨疏下车,叩院门应声而开,并没见到夫人撑伞出来迎接,心下甚是狐疑,遂赶忙走进院内。杨疏淋雨环视院内,见院内与早朝离家之时并无二致。他心下仍是不放心,又赶忙走进堂内,只见堂上母亲端坐案几之前。杨母听到推门之声,细听脚步之声,认得其子归来,乃说道,汝今日何归来晚乎?杨疏见母亲在堂上等己,忙上前施礼说道,母亲怎么从屋里出来了?外面雨大风大,当心着了凉。杨母说道,知你昨日夜值,一宿未归,又闻说今日朝廷大封之日,欲待你早归,不料候你申时仍未归家,只好出得堂来在外等你。杨疏诧异地问道,母亲眼睛不好,汝媳何不在身边?杨母说道,老身还能动弹,不能事事依仗汝妇。如我唤彼,彼必不肯放我出得堂来。我虽眼睛不好,耳朵尚且用得,只想出得堂上听听雨声。汝且不要管我,且说你自己,偌大的风雨,汝是如何归来的?杨疏笑道,今日有遇贵人,太傅乃邀我同坐车驾,送儿子归来也。杨母惊起道,汝之失礼,吾只闻汝一人脚步之声,不知太傅此时可在院外,当速请进来。杨疏对道,太傅被太后召入后宫议事,并未随儿子同归,只遣车驾送我归来。杨母听杨疏之言,方安心归座。此时杨疏之妻闻堂上有人语,慌忙出来观看,见杨母在堂,忙说道,婆婆有甚需要招呼媳妇便是,怎自顾跑到堂上来了?杨母说道,你成天也是怪累的,今天下午你只在屋里忙碌,就不想打扰你,我还能动,哪用事事找你。 一二零 杨疏听说婆媳二人相谈,谓内子半天都在屋里,没有出得堂来侍奉母亲,故问道,夫人何故繁忙如厮?半日竟未出得屋来。杨夫人笑道,这话得从昨天说起。昨日夫君班值未回,朝散后有礼部员外郞龚大人来至家中,又领工部几位大人同行。说是尚书大人体恤下属,念朝中多位大人清贫守志,居食皆不易,想朝中同僚皆国家枝干,当同受福祉,所以着礼部、吏部、工部抽调人员,对所有京官加以排查,凡京中官员居住不便,饮食简陋者,皆以帮扶补助,所需一应出自官家。龚大人又说,尚书大人知夫君清廉自爱,又一心忙于朝中公务,无暇顾及家中,特遣龚大人会同几位大人来家中探访,又因知我家居住偏僻,上下朝路途遥远,故领着几位大人查访第一处就奔我家中来了。来后龚大人领人前后内外俱查看一番,之后跟着龚大人的几位工部大人议论,谓此处房屋皆是茅舍,又连着几处民居,若不及时修复,房屋坍塌或走水当连带四处民居,故拟先为我家修缮房屋。又见天色欲雨,知屋里时常漏雨,龚大人就劝婆婆,欲携婆婆与妾家先行暂离开此地,道是外面车马俱以备好,必将老人家与妾安置妥当,加急使工部将房子修缮,房屋修缮完好之日,再搬回居住。婆婆听后只是摇头不肯,直言此处房屋只是借住,不必破费官家之钱而修民家之屋……杨疏此时插嘴笑着问母亲,龚大人亦来过家中数次,与母亲亦是相熟,亲娘为何不随龚大人携儿媳去别处暂行居住?杨母答道,我虽年老,但不糊涂。此位龚大人虽向日和你来往亲密,然以我素日听其言观之,此人志大才疏,非一时才俊,向来与汝相交,欲藉汝之名也。每次来家中与汝相谈,彼每有所言,汝于彼言不妥处时有言驳之,彼闻汝言驳之,立即转言谓汝言之为是。可见此人身心不定,惟嗜利逢迎,乃察言观色之辈,非汝之良友。汝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吾虽不喜此人,然亦不能阻汝与之相交。否则,外人皆谓汝自恃清高,难与亲近。若彼众皆疏远汝,汝于京城当难有立锥之地。杨疏闻母亲所言,乃服其论。点头笑道,谁说吾家老太太眼睛不好使?实观者自瞎耳!老太太听儿子夸赞自己,亦是高兴地说道,吾不离家,适才所言其一。其二者,汝时在朝未归,值同僚上门,吾家中几位妇道人家,何几省部大人逾礼而行,擅入宅门?此亦怪哉。那边厢杨夫人笑道,行行行,就咱家老太太心眼特多。官中同僚来家中者十之八九,都让您当成坏人。杨老太太亦笑道,年龄大了,经过了一辈子风雨,坏人见得多了,自然防范之心顿起。杨夫人又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几位大人见老太太执意不从,只好先行告退。不料今早龚大人又来到家中。妾问龚大人,今日朝廷大封,何大人有空来寒舍?龚大人说,就因国家封赏,杨大人亦受赏赐,故下官特送来家中。妾问龚大人,不知朝廷赏拙夫何物?龚大人说道,朝廷所赐各有不同,下官不一一而知,还是待杨大人归家再看!无非四时衣物,所用文房书扇之内的。说着放了包袱在堂上,就告辞离去,说是还有别处同僚家要送。妾就收了包袱放在屋内。杨疏听夫人如此说,就携了夫人回房查看包袱。夫人将所藏的包袱寻出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包袱,只见里面露出几锭黄澄澄的金子。夫人仰头看向杨疏说道,夫君一日未归,何家中竟入许多不义之财?妾半日呆坐家中,以泪洗面,恐家门祸不远矣!杨疏淡定地说道,且收将起来。吾知汝非贪图富贵之人,汝亦知吾非不守气节之辈。说罢环视四周,问道,小荷呢?夫人说道,我遣她去市上替你买件新衣裳去了。杨疏点头。 晚间,小荷从街上回来。杨疏穿了新衣服,出来堂上对母亲说道,果然是朝廷赏赐,此新衣舒适极了。 一二一 龙谦等人从太后宫内出来,天渐昏沉。杜浚、裘同、卢畏、龙谦四人就此别过,四人各掩欢喜,相约有空再与醉月楼聚饮。 杜、裘、卢三人俱有车驾侍从,分别出宫随车驾而去。卢畏见龙谦不带随从,只骑一马,笑语道,应逊可随吾归,至敝处再痛饮通宵如何?龙谦摇摇头辞道,兄且请归。我若随兄归去,只怕老师今儿无事,早早归家,言语责罚我便罢,只怕又要我临摹碑帖,真真头大,如此酒却也饮不成。且兄知之,弟素来未曾在外留宿,若至府内,夜半不归,弟恐家父牵挂。卢畏点头,又见雨意不止,便邀龙谦上车,欲先送他回府。正在此时,那边厢鸾铃响处,一辆御用马车停车殿门之外,只见两名宫女搀着安逸公主从车驾上下来。卢畏与龙谦见公主驾到,忙上前行礼。安逸公主笑道,不料卢大哥也在此处未走,今日朝廷大封,太后又有赏赐,安逸这边厢给你道贺了。卢畏那边连称惭愧,说了些承蒙皇上太后错爱等待一些谢恩的话。安逸和卢畏打过招呼,回头对龙谦说道,我这里一向知道谦哥哥轻车简从,必不带随从,亦不备雨具。于是便禀了母后,就用我的车驾送谦哥哥回府。卢畏那边对龙谦笑道,如此,我却省了一趟麻烦,下官先告辞了。说罢又向公主深施一礼,便与龙谦话别。龙谦面上讪讪,只好笑笑同卢畏道别。待卢畏车驾走后,公主笑盈盈地对龙谦施礼说道,恭喜谦哥哥、贺喜谦哥哥。龙谦憨笑道,区区寸功,蒙皇上抬举,安逸太后慈爱,重赏龙谦一身的富贵。龙谦诚惶诚恐,深怕日后行事稍有差池,当何以面对皇上与太后?安逸公主笑道,我之贺不为此,只为你龙氏一门出一公一侯,可谓荣华之极。大丈夫当以平天下为己任,你父子二人,皆顶天立地,安逸亦是打心底欢喜不已。 二人站着说了些体己话。那边小太监上前催促说道,公主出来之时,太后就交待说外边雨大天凉,公主要早点回去,再者龙侯爷今日喜庆之日,当速归报于家父同乐。公主就请不要久留龙侯爷在此耽搁了。安逸公主闻听撅起了嘴,瞪眼对小太监说道,就你嘴多,公主亦是知道的,何须你来饶舌?你是哪个公公带领的?见安逸公主发火,吓得小太监赶忙退至一边,低头不敢出声。这边龙谦慌忙拉住安逸公主,说道,天色已晚,公主这请回宫!安逸公主走到车夫面前对车夫说道,好生驾车。若路上有惊吓到龙侯爷,小心你的皮。现在戌时,一个对时之后,你必须要到本公主面前亲自复命,否则你问问本公主的剑利也不利。此番话出,吓得车驾之人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龙谦一边看到暗暗摇头,却也无可奈何,连忙登上车掀帘而入。龙谦上车后赶紧催促车驾起程,因安逸公主在一旁,不好放下空子。车夫小心翼翼地喝斥了一声,马车缓缓起行,离宫门而去。安逸目送车驾无去,方回过头来寻刚才冲撞自己的小太监,不料小太监机灵,此时亦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车驾里龙谦只到望不见安逸公主,方才放下帘子。又催促车夫说道,有劳跑快些,这厢马儿慢悠悠地跑,只怕一个对时你也赶不回来。车夫听龙谦此言,方始领悟,高声斥喝,勿用扬鞭,前边的两匹高头骏马,撒开蹄子,在长街上跑了开来。好在天已黑暗,又是雨天,路上几无行人。即使遇上行人,见是皇宫车驾亦远远地避让开来。 一二二 龙谦回到大将军府中,龙诚早迎了上来。高兴地说道,今天午后大雨不止,我本套好车驾欲去宫外等候兄长。父亲却说我多事,说今日大封之后皇上还会赐宴,宴后各位同僚又相互交谈相聚,迟迟不会散之归家。待天晚归家之时,如雨不停,汝兄或搭同僚之车,或有宫内派车相送,岂让汝久候宫外之理。不想兄长果然有宫内车驾相送。龙谦笑道,我本欲与不疑兄同归,蒙太后关心,乃遣车驾相送。此时府中上下众人闻龙谦回来,皆迎在府门外纷纷上来道贺,龙谦忙一一答谢。龙诚亦欢喜不已,早与龙忠预备好了赏钱,用筐盛来放在大门口,来贺者不问长幼尊卑皆赏钱两贯。打发了一干人,忙走进厅堂。只见龙飞大将军亦是高兴,站在厅堂门口等待。龙谦慌忙上前告罪。父子三人谈笑进屋。龙谦照例先和龙诚服侍龙飞用过晚膳。饭后稳步书房,龙大将军茶毕问道,今日封赏,听说你亦封侯,为父也甚是高兴。朝堂之上有什么热闹之事可否说来听听。龙谦说道,一干人等皆按前者朝廷议定受封,惟阳城杜将军加赏为羽林大将军,与议定稍有差池,然职属并无改增。皇上赐宴以后,太后又传召杜将军、裘将军、不疑兄与我觐见,我等至长寿宫谒太后,敬听太后教诲,后太后又分赐各人礼物。这般盘桓多时,故回来得较晚些。龙大将军听杜浚受封羽林大将军一职,颇感意外,低头沉思一会,稍加释然,只问龙谦道,不知太后赏赐各人是何宝物?龙谦回道,杜将军与裘将军一般,乃攒金丝云纹青纱冠一顶,玉石朝珠二串,镶紫金边蟒袍一件,犀牛皮累丝镶红宝石腰带一付,乌云靴二双,镶金三环宝刀一口。我与不疑兄相同,乃檀木朝珠二串,玉色绣虎饰冰蚕丝袍一件,绢制镶蓝宝石腰带一付,乌云靴二双,金柄镶宝石匕首一把。太后素喜不疑兄文采斐然,又赐宫制绢扇二柄。龙大将军听后点头说道,可见太后亦喜爱卢不疑甚已。你可知那玉色绣虎饰冰蚕丝袍乃是罕见之物,极不易得。须知太后这般厚爱汝等,乃分赐不疑与你。龙谦忙问此袍有何不同之处。龙大将军说道,你取来我指与你看。龙谦乃将玉色绣虎饰冰蚕丝袍取出来交于父亲之手。龙大将军接过此袍,以手指着衣面说到,此衣面乃冰蚕丝所织,冰蚕乃北国独有,别处俱无。冰蚕成体乃生于北方极寒人迹罕至之地,生长缓慢,由幼及长数十年方产丝,产丝之前乃寻伴侣,寻得伴侣方才吐丝丝,吐丝相积乃如茧状,自将雌雄二冰蚕裹于茧内。成茧之后,坚不可摧,投火之中,亦不燃。此冰蚕之茧乃悬于高山,来年夏融之时,乃坠于溪涧,随溪水流至江河,再复入海。在海水之中浸泡数年,此茧乃被水泡软膨胀开来,渐成网状,茧内有冰蚕幼体从中孵出。此冰蚕幼虫又溯水而上,复入冰山深处,再行生长。北人工匠要想寻得此冰蚕之丝,必入深山之处,又必觅二冰蚕尚未成茧之时。寻得之后,速将冰蚕取出,将冰蚕未成之茧泡入酒中,使之不能完全凝固。如此两件冰蚕丝织成之衣,须得十年之功拾取冰蚕之茧,再花数年取丝纺织,其耗时费神,可见一斑。大将军又将此衣翻过衬里,指给龙谦说道,因冰蚕之丝,柔软无比,且性极寒凉,不可贴身而穿,故内里为绢制,中又填稍硬之物,以衬起衣形,又隔其寒。此内里所填之物乃乌金之丝织成,乌金之丝极细极韧,织成之后,镶在衣内,箭簇不得入,水火不浸,又将此衣填了一重保护功能。龙谦龙诚二兄弟听到其父娓娓道来,皆赞叹其鬼斧神工,惊讶不已。 父子三人正在畅谈,外边龙忠喊道,太傅请见大将军。三人忙放下玉色绣虎饰冰蚕丝袍,迎出书房之外。 一二三 父子三人迎出书房,只见太傅已从正厅穿过花园向书房走来。龙忠在太傅身后挑灯,趋步追赶太傅,口中亦说道,太傅请慢些,花园路窄,夜里看不清楚,实属难走。龙大将军呵呵朗笑道,太傅何行色甚急?太傅说道,不急何敢夜扰大将军?龙大将军听太傅如此说,忙敛色说道,请书房内再叙。一行人进得书房,大将军请太傅上坐,太傅坐定犹喘息不定。龙诚奉上茶来,太傅接住,先饮一口,以目视大将军说道,老夫还未用膳,大将军可否命家人弄些吃食,容老夫填填肚子?龙大将军一听忙告罪,命龙诚下去吩咐厨房备些酒菜。龙诚听后告退下去安排,出得门来,只见龙忠兀自提着灯笼守在书房之外,便说道,忠伯可歇息了,此处有我兄弟二人听候差遣便可。龙忠说道,夜色深沉,恐一些无心睡眠之人穿墙过房,误走误撞,我在此处照看着不让猫儿狗儿之类的惊扰众人,你且去忙你的。龙诚听龙忠说得毫无头绪,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随他,嘴里含糊地说道,那有劳忠伯在此候上片刻,我先去厨房为太傅准备酒食了。龙忠点头不语,龙诚自去厨房。 书房内太傅说道,今日朝中之事想必大将军已有所耳闻?龙大将军以目视龙谦,点头说道,已闻犬子所述,略知一二。太傅说道,大将军只知其一,未必知其二。今日宴罢,老夫见宣诏与草拟不符合,便与黄门侍郎杨疏理论。后听杨疏言夜值之事,方知有人执意请封杜浚为大将军,乃授意岑玲昨夜擅入中枢,逼迫黄门侍郎杨疏篡改诏书……听到太傅说到此处,大将军见龙谦动容,便问道,此事你亦不知?龙谦说道,此事我亦不知。草拟诏书之前皇上问我之意,我亦劝过皇上,言加封杜将军为大将军之事,可缓而行之。皇上便责我,汝父既然已上书言请辞保荐杜浚之事,何汝而劝之与朕?此非顺父之意。我答道,家父以年迈体弱故请辞,朝臣以民心未定而不允。此二论皆为国事各执一端,尽皆以有理,而皇上施之兼顾,须择机而为。龙大将军听后点头,对太傅说道,依我拙见,岑玲逼迫杨疏擅改诏书之事,若杨疏所言属实,皇上应不知此事,实岑玲妄揣联合杨疏蓄意而擅自为之。此事上若不细察,下臣不可非议。且现今木已成舟,皇上前者既有意如此,想必也不想再追究下去。皇上年富力强,太傅亦春秋已高。太傅还是以身体为重,谦退为上。太傅知失言,又听大将军所言,遂叹道,大将军言之有理。然今晚应逊从太后宫内退出后,老夫又入后宫谒见太后,皇上亦在长寿宫内。太后问及今日册封之事,老夫乃请罪说是吾与黄门侍郎杨疏共议之,乃改册封杜浚羽林将军诏书为羽林大将军。因事发急促,未及报于皇上与太后知之。不如此,当保不住杨疏之命。太后听言亦体恤老夫年迈,行事难免有所失察,又因皇上在一旁替老夫求情,故太后酌情保存老夫颜面,未加责罚老夫。龙大将军听太傅之言,亦思索片刻,说道,不知杨疏是何等之人?乃担太傅举族以保,此人何其幸哉!太傅说道,大将军可知岑玲为谁?大将军见太傅问,笑笑回道,皇上年轻,身边自不会留些老迈残弱之人为所驱使。我已十年未出府门,现今这些青年才俊,说来惭愧,除令公子之外,余皆不识。太傅说道,岑玲乃礼部侍郎岑随之子,幼时亦曾在东宫伴读。大将军笑道,如此,此人亦太傅之弟子了。 一二四 太傅听大将军此言,摇头叹道,龙生九种,人亦百样。老夫当年领先帝使命,受众同僚之期望,惶恐领命调教当今皇上与众同僚等一干子弟,惟恐一朝懈怠,而毁众青年才俊,或使旬年之后国家无可用之才。吾数年之下,在东宫与众弟子朝夕相处,感受颇多。私谓己身虽享皇师之名,然才薄德浅,不胜惶惶。又常思非吾不尽心竭力,奈何每位弟子禀性天赋各有不同。若一心求进者,略加调教,自事半功倍,此等如应逊者,学业一日千里,自如是者。中亦有天性诡遹狡黠之辈,虽多加导引,奈彼志不在此,悄然心思旁移,潜心别业,此等者吾视彼待学业如戮力登山,若自己不欲攀爬,非吾辈可以从后推搡可登。故老夫尝夙夜兴叹,我育弟子数十人,个中翘楚者或为后世栋梁,人不谓此者乃为我之所教诲,若是其中有人误入歧途,行奸邪之事,恐老夫身后惹后辈谩骂,指我教育无方,乃致一干子弟惹出天大的祸端。说到这,太傅一脸失意之色。 大将军听太傅所言,低头默言。良久抬头说道,太傅所言,乃情理之中。然吾辈所行所为,实为造福天下苍生,若为沽名钓誉而计较眼前得失,或误当下所行之举,于国于家实贻害无穷。老夫认为,太傅与我既受先帝遗托,荷天下之任,切不可为生前之功身后之名而计较当下。此老夫肺腑之言,望太傅三思。太傅闻大将军所言,忙稍整脸色,慨然叹道,大将军之言,老夫自当受教。老夫近来精力不济,只是略感憔悴,偶发疲惫之言。大将军亦肃言说道,太傅日夜国事操劳,实在令人敬佩。到是龙某,自染疾以来,诸事不问,虚度时光。今见太傅操劳如斯,龙某虚耗国饷,竟无力可辅,实是让龙某汗颜不已。太傅笑道,大将军何自谦如此,现今有应逊在此,大将军所患所使,应逊自当周旋应付,挥洒自如,当不比大将军亲力而行而差之分毫。大将军听太傅所言,亦哈哈大笑,说道,此子亦太傅教育之功,非龙某生养之力。 大将军与太傅欢谈,此时龙诚端着茶盘走进书房,将几样糕点排在了桌上。龙谦放好椅子,排好箸杯,请太傅与大将军入座,并站在一旁斟酒。太傅上座,先与大将军对饮一杯,大将军说了声请用,太傅便挟片糕点吃将起来。大将军因已用好了饭,便坐在一旁陪饮,也只是搛了块糕点放在碟子里,并不食用。龙诚谦意地说道,大人请慢些用。我已叫厨房重新开了火,一会儿便有热菜上来了。太傅说道,不用热菜,这些便很好。这黑灯半夜的,又把那些下人叫起来做什么?龙诚笑道,大人说哪里的话。大人是贵客,平日里便是我家老爷下柬去府上请,大人未必有空来。今日既夜访到此,也当见到我家老爷开心,少不得必得陪上大人痛饮一番。二位老爷席上把酒言欢,也好让我们兄弟俩在旁尽尽孝心,好好服侍服侍二老。太傅笑道,你这小鬼,小时看到木讷不已,这年长之后,如何便会能说会道了。说到这,太傅想了想,笑道,你这样便是。我来时的路上,看到府上对面的一街面上卖饽饽的尚亮着灯,你既有孝心,不妨买一碗来我尝尝。这夜深如水,如是有一口热气腾腾的吃下肚里,到是合适的很。龙诚笑道,不想大人也好这一口?不瞒大人,小的也喜欢这家店里卖的饽饽,时常花几个大子去吃上一碗。东西虽便宜,但味道倒是很好。这个时辰,这三街六巷里,也只有这家店还开着,我这就点来便是。说着移步退出了书房。书房内大将军与太傅二人只把龙谦和卢畏去闾州之事说来聊了聊。 稍后,厨房里便有热菜送了过来。龙谦在书房门口接住,端上席来。稍迟些龙诚自外间走进来,皱着眉说道,实在是令大人失望了。不知怎地,这家卖饽饽的店开店十年来从未这么早打烊过。我又走了几条街,竟找不到一家还生着火的饭店,只好空手回来了。太傅与大将军听言,便抬头对视一眼。过后太傅便放下酒杯,对龙谦说道,盛来汤喝了便是。大将军亦不再劝饮。龙谦便去厨房嘱咐,说别的菜不用烧了,只把汤盛来便是。龙福见龙谦嘱咐,虽觉诧异,也不多问,只把汤烧来。龙谦等着龙福烧好汤,乃亲自端进书房里。 太傅餐后也不多做逗留,起身便告辞。大将军送出门外,乃吩咐龙谦,汝与汝忠伯送太傅至府中。龙谦领命,扶太傅上马,龙忠扶辔。龙谦随后策马尾随。大将军府上的数名家丁,与太傅亲随一行十人,在前领路。一行人朝太傅府上行去。 一二五 京城刚太平下来,夜晚尚在宵禁。夜已近三更,沿街了无灯火,寂静无声。龙谦一行,只顾急行,不发一言。在黝黑的街巷中,只有龙谦和太傅座下的马的马蹄敲打在石头路面上,发出急促的得巴得巴的声音。两匹马的马蹄声交相辉映,急促地像人的心跳。龙忠从军数十年,天生对寂静对夜晚充满了警惕。忽然,前面的街旁的屋面上发出一串急促的声音。龙忠扯住了辔头,那马儿也是久经战阵的良驹,咴地一声立在原地。见后面的马匹停了下来,前面的数十人也立马停下了脚步,先是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又回头看向龙谦。只听见前面的屋面上一串急促的得巴得巴的声音,忽然笃地一声又在地上发出了重响。龙忠见是屋面滚下了一颗石子,暗地松了一口气。龙谦抬头看向屋脊,屋脊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声声猫叫,渐行渐远地向远处奔去。龙谦向前用力伸出手臂,说了一声走。队伍听到龙谦发出了指令,就继续朝前走去。 走出二里地,渐离闹市中心。路面变窄,两旁的屋舍,也逐渐低矮简陋。在一所木桥上,行走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龙谦趋马奔到队伍的前方,只见一些乱门破窗,还有一些旧桌椅堆在了路中间,将桥上行人堵在原地。龙伯见状皱眉说道,速速搬开桌椅,须快些离开此地才好。龙谦立即下马,领众人快速地搬离这堆垃圾。就在这时,这行队伍来时的桥头上,忽然亮出了火光,同时有人在朝桥面上倾倒火油,并朝龙谦这边的队伍射出火箭。龙谦看向龙忠,龙忠点点头。龙谦发令,所有人快速面向桥的两边,环向背倚龙忠和太傅的座骑。龙谦只留一人站在堵截的烂木头面前。他对留在身旁的一言不发的这人说道,随我前行,逾过这堵障碍便可。说完手脚并用,快速爬到桥头的烂木头上,伸出手又把随行之人拉扯上去。待把那人拉上来又放向桥头的另一边的地面上去,龙谦然后回头对忠伯高呼数声,忠伯务要护好太傅,我这就去搬救兵去。龙忠厉声回应,速去速回。龙谦不再答话,拉着行人便向太傅府急奔而去。 龙忠回答完龙谦喊话之后,忽听见桥下两侧水面上忽喇喇地冒出一堆黑衣人,黑暗里看不清人数,只微弱见得这群黑衣人口中紧咬的利刃所发出的寒光。这群人不发声响,只是缘着桥柱攀爬而上,朝桥面杀向而来。龙忠令数人挡住桥那头射过来的火箭,其余之人护住两侧,严令不可擅离阵型,护住太傅即可。太傅早已下马,蹲下身来,以手护头。龙忠将两匹战马放在前面,蒙住马眼,朝向队伍来时的桥头。木桥上的火焰在火油的加持之下,像巨兽的舌头,快速地舔向龙忠这方。桥下两侧的黑衣人,已触及桥面,从桥面两侧包抄而来。太傅所带侍从,没有经过战阵,见到这面光景,顿时胆寒,心叫今夜要葬身此桥了。 龙忠面色如水,见时机已到,持刀背急拍马屁。两匹战马负痛,仰起前身,虚空前蹄急挠急下,俯下身后,便咆哮着朝桥的那头急冲而去。战马看不见路面,奔驰之中被火焰燎得焦躁,不顾生死冲向桥头。桥头的人猝不及防,顿时被马匹撞飞数人,余者心怯,顿时退后数十步。两匹战马被人阻挡,因看不见路面,虽趟过了火焰,因不辨东西,只在桥头蹿跳打转。一时之间,桥头之人竟无法靠近。龙忠急命大将军府护卫,向两侧黑衣之人贴身近战。大将军府之人,俱是百里挑一,非一般战士可比。恁是黑衣之人人数众多,却一时奈何不了大将军府上的诸般护卫。黑衣之人仗着人数众多,轻敌之下,须臾之间,已有十余黑衣人横尸桥面。 一二六 时蓝元带人正值巡逻,在街口正撞见龙谦带一人急匆匆而来。蓝元见二人衣衫不整,行色匆匆,忙问何故。龙谦见是蓝元,心里暗道侥幸,说道,我正值急事,不想巧遇你。既如此,汝且给我两匹坐骑,吾有急用。蓝元说道,兄既吩咐,弟何敢不从。急下马,让出自己坐骑,又令随从,挑一好马,一并交给龙谦。龙谦扶随从先行上马,自己随后又跨上马后,对一边愕然的蓝元说道,我知你甚是疑惑,兄弟休要多问,即刻带人速去定水桥那边便知。说完拨转马头,并随从两匹马朝大路上驰去。这边龙谦话音刚落,蓝元属下急禀告说,定水桥那方火光冲天,定是有什么变故,当速去察看。蓝元见龙谦来去无影,知必是急事,火速召集人马,急匆匆朝定水桥那边冲去。 龙谦率众护送太傅走后不久,大将军府偏院的一角小门悄然打开,只见里边探出一人的脑袋在门外察看一番,又急忙缩回了门里。稍顷,这人复探出头来,确认一番确实无人之后,便走出门外,出来也不掌灯,只站在原地。后面的小门里,又出来一顶轿子。此人并两名轿夫也不停留张望,只在黑暗里摸索着急急朝前走去。在大将军府十丈开外的一民房顶上,俯藏着一位黑衣人,此人衣着与黑漆漆的屋面浑然一体,无人可以发现。大将军府中角落的院门的这番勾当,此刻全落入了此人的眼里。待轿子从他眼皮底下过去之后,此人悄无声地从屋面跃下房顶,尾随轿子而行。从大将军府出来的这顶轿子着实比较沉重,两名轿夫抬上去稍显吃力。走出一个巷口之后,两名轿夫脚步蹒跚起来,随着两名轿夫晃动的身躯,轿子扭来扭去也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前面领路之人见此状无法,只得停留原地,等待轿子。只听此人压着嗓子催轿子说道,夜路难行,路上不得多有耽搁,须快些到太傅府上才好。尾随之人听前面领路之人所言,暗道大喜,心说,此轿甚重,轿里必一男子无疑。想是前番大将军府前所走太傅,乃是着人佯装而已。想到这,此人冷哼一声,心道,大将军府之人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番雕虫小计,骗得别人尚可,须是小看了我。想到这,此人靠前几步,无声地贴伏着巷子边的墙上。只听得前面传来一轿夫喘息的声音,这轿夫一边喘息一边说,你到是说得轻巧。这轿子着实重,夜里又不让掌灯,明明放着大路不走,偏要走这甚么小巷子。路又不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稍快些,只怕摔着。若是摔着了轿子里,惊扰了大人,须是你也担待不起。那领路之人又压着嗓子说,此行关系重大,哪里能掌得了灯?休要偷懒,好好地将轿子抬到了府上。还怕太傅不重重地赏赐?只听得另一轿夫说道,拉倒。赏赐先行不提,大人还是让我们歇歇脚便是正紧。我这脚肚子打软,实在是迈不动腿了。领路之人听另一轿夫如此一说,忙说道,万万不可。此地不可久留,须快些好,到了前面大路,有夜巡之人来往,再提歇息不迟。领路之人话随如此说,不想轿子去不听,自顾放下轿子,蹲下身体揉肩捶腿。领路之人见轿子也不接茬,只得低声说道,我且前面看看,若是有遇到夜巡之人,唤一两相识来接应便可。轿子一听,忙高兴说道,大人这话便是正理。领路之人无奈,忙朝巷子口外走去。黑衣之人将轿子和领路之人的对话全听在了耳里,又见领路之人远去,心道,此时若是再召集别处人马来此,是万万等待不及。此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天幸于我在今夜完此殊功,岂作他念?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一二七 蓝元带人急急赶到定水桥边,无奈桥头堆积杂木太多,急切间一时搬离不尽。龙忠忽听身后人声嘈杂,似乎来者人数不少,匆忙间不知是敌在友,厉声高叫道,我乃大将军府龙忠是也,来者何人?杂物这头,蓝元正值焦急,听到有人呼唤,自称大将军府之人。暗暗心惊,心道,不知大将军府今夜有何变故,龙谦来去如风,此处又是其家将在此厮杀?想到这忙回应到,龙老将军勿忧,小侄蓝元,奉应逊兄之命,特来此接应。龙忠听到来者乃是援军,大喜道,蓝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当速来挡住敌人。蓝元这边加紧清空桥头障碍,桥的另一头攻击一方也未曾歇息。其为首之人,叫做董威,他见到这边厢蓝元带来人马,知是敌非友,心谓数年心血,毕功一役,今夜怎能功败垂成?心里想着,董威忙驱使手下之人奋勇上前泼撒火油,他一边下令,一边高叫道,侯爷待诸君可谓厚矣,养我等千日,今日用兵一时,我等当以死报之。此番若是攻取不下,我等或束手就擒,或溃散败退,皆成齑粉。今局势胶着,退无归路,不如以此必死之身,尚能拼得功成。若不幸以身殉职,尔等儿孙岂无荣华可享乎?董威手下之人当初接令之时,已知这番在京有来无回,早存必死之心。今又在京多时,享尽荣华,俱得知家人后事早已安排妥当,已无他念,皆是视死如归之辈。此番,攻杀之时听到董威此言,皆高呼道,愿为侯爷死。说着三人成排,竟不避烟火,怀抱火油跑向龙忠阵列这边。龙忠阵列饶是紧闭,敌人三人一排上前,皆被大将军府侍卫所持利刃贯胸而过。无奈这三人并不退避,身中利刃之时只将怀中所抱火油朝前一摔。只见油罐碎裂一地,其中火油飞溅四处,溅到大将军府三名攻杀之人满脸满身都是,更有甚者,火油飞溅之时,泥沙俱下,不辨敌我双方,桥面十余人之中,多有人身中火油。火油既泼散开来,桥上的火苗忽地一下就蹿烧过来。此三人见大火燃烧起来,皆跪在了原地,瞬间毙命。大将军府三名侍卫不及后退,身中火油被桥面扑上来的火苗霎时燃遍全身。龙忠见状急退,无奈身后便是杂木,竟退无可退,只好将着火盾牌朝前掼开,以阻挡前方敌人攻势。龙忠前面的侍卫急忙就桥面上打滚,想扑灭身上的火焰。可是桥面铺的是木板,此刻已骤然燃烧开来,竟无一处不着火。董威闻到了前面跪在地上的三名手下之人,身上被火燃烧发出来的肉臭味。他见此三名手下已得手,忙挥动胳膊,又命三人各抱一坛火油,不避火焰,再次上前。龙忠见又有三人以命相搏,怀抱火油而来,知刹那之后,身边十余名侍卫俱要随自己葬身火海,此番再无退避之理。龙忠回身复高声问道,蓝将军速打通退路。蓝元那边亦高声回道,不及搬离路障,我等攀援而来既可。龙忠见救援等待不及,急切间环顾两侧,见刚才身上着火油的五六名侍卫竟滚落桥下,顿时心生一计,遂高声呼道,此地已成死地,诸人可随我而来。 一二八 暗巷之中黑衣之人从身后掏出袖弩,暗暗瞄准了站在轿边的一位轿子。他小心翼翼地朝前靠近,待与站着的轿子十步距离之时,猛然扣动袖弩的扳机。轿前站着中箭的轿子闷哼一声,身体摇摇欲坠。不待蹲在地上的另一名轿子反应过来,黑衣人已调转袖弩,又发一箭,蹲在地上的轿子不待起身,便中箭仆倒在地。黑衣人见瞬间得手,将二名轿子制服,顿时大喜,连忙弃下袖弩,抽出匕首,身体向前急蹿,三步便跳到轿前,毫不犹豫地左手撂起轿帘,右手匕首前刺,估摸着轿中之人的胸口部位直戳过去。 手中的匕首还未触及到轿中之人的胸口,黑衣之人就感到右手腕突然一阵刺疼如电击般痛彻心间,他顿时感觉手腕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紧紧地箍住,手臂凝滞空中,再也无力前刺。黑衣之人大惊,心知必是被轿中之人以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于是他本能地想用力收回右手臂,同时左手结掌向轿中之人颈子左侧砍去。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之人感到攥着自己右手腕的这只大手借着自己右手回抽的力量,又添加加上了一股巨大的后推力量,这股力量顺着手臂直接传导到身体,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倾倒,左手顿时再也砍不下去,脚步也不听使唤地朝后退了一步。脚下步子刚退,右手腕又被这只大手用力反扳,黑衣人顿时感到咔嚓一声,心知手腕此时已脱臼,手中所持的匕首,再也把持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匕首落地的那一刹那,那股拧断手腕的大手力量仍未用尽,黑衣人感觉到这股反拧得力量,带着自己的胳膊,像拧麻花一样一直传导到肩膀。在疼痛的驱使之下,为了不使自己肩膀再脱臼,黑衣人不自觉地扭动整个身体,想卸掉这股拧劲。在黑衣人旋转身体的一霎间,他的腹部又被轿中之人用脚尖狠狠戳中。黑衣之人顿时臀部后仰,脚下乏力,嗵地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黑衣人临危不乱,心知自己今天遇到了狠茬,好呆自己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不能白白折在此地。当下心一横,单膝跪地之时,忍着右手臂断裂之痛,左手又从腋下抽出匕首,向自己的右手腕部刺去。轿中所坐之人,无法左右闪避腾挪,只好撒开大手,躲开黑衣人刺来的匕首。黑衣人见右手腕脱开了大手的控制,也不求功,立即倒地后滚几圈,迅速旋转着站立起来。待黑衣人站定之后,迅速观察四周,才真正感觉到局势的不妙,只见刚刚倒地的两名轿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两名轿子双手搭肩膀上,并不攻击黑衣之人。二人只冷冷地看了会黑衣人之后,其中一名轿子开口说道,大哥酒后就只管吹,今日竟拿不下这小子,这老脸还要不?轿中传来龙福那粗重的声音,老三老四不用帮忙。这小子果然够狠,也是剐出命的人。但是右手臂已被我废掉,看他还能蹦哒几下?说着话,龙福从轿中挤出他那臃肿高大的身躯。因嫌轿门狭窄,龙福憋着气小心地扭动腰部,生怕弄折了轿门。此刻另一名轿子说道,大哥你也好意思。这么重的身体,害得我和老四抬了这半天。若是知道今夜仅这小毛贼一人,何必弄这么大的动静,累得我龙厚筋骨疼,还过不了打仗的瘾。那老四又接着说,三哥说的对。原本以为今夜能酣战一场,不想仅来此一人,真正没意思。更没意思的是,大哥自恃威猛,还要我和三哥作饵,引得此人送到大哥面前,好让大哥一展神威。这也罢了,谁知我们将人请到大哥面前,大哥几招下来,竟还是没能奈何人家,真正传出去丢人。龙福听到老四阴阳怪气地损他,脸一红,忙用一串嘿嘿笑声掩饰过去。笑完之后,龙福将脸转向黑衣人说道,不是我福爷手下留情,实在是我家老爷要留你活口。我敬你是个汉子,手臂又废掉,不要让我绑上你,押着你回府?黑衣之人站在原地多时,观察良久,知今夜大将军府三人均百战之身,生死趟过无数回之人,自己既然中了圈套,料无退路,故索性不动,听三人言语相谈,伺机而动。此时听到龙福冲自己相问,乃冷哼一声,说道,龙福,龙厚,龙传,你三人休要得意。今日之事,没这么容易善了。话音未落,那边巷口一人挑灯而来,边走边说道,事情可了了? 一二九 话声传来之处,龙诚高挑着灯笼从巷口走了进来。黑衣人见状恍然大悟,知龙诚刚才乃是轿前领路之人。原来此一行四人乔装打扮,趁着黑夜视线模糊不清,误让自己把轿中之人当成太傅,好让自己自投罗网。想不到自己今夜被人设计以致结局如此之惨,看到四周皆是大将军府之人,黑衣人心中不免长叹,心谓只道自己潜伏京城数年,深居简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早被大将军府之人洞悉,自己尚且不知,如此行事,处处棋差一着,如何不一败涂地。虽然自己此处失败,黑衣人只盼董威那边能侥幸成功,因为轿中之人既然不是太傅,那太傅必和龙谦一路同行,他们一行人乘马走大路,董威带领所有人马设伏于定水桥,十余年来精心设计和准备,演练过无数次,今夜料无走空之理。想到这,黑衣人长叹一声,左手探怀,掏出一物,便放进自己嘴里。龙厚心细,他见黑衣之人不声不响,只是轻微叹息一声,便用左手入怀拿东西,他只道黑衣人拿什么暗器之类的,正暗中戒备黑衣人突袭,却见黑衣人从怀中掏出物什只往口中塞去,便大叫一声,不好。说着话便急扑过去。那边龙福离黑衣人较近,他见黑衣人往口中塞入东西,也便疾速朝黑衣人弹跳过去。黑衣之人便龙厚奔自己过来,复以左手朝冲自己跑过来的龙厚面前一挥,龙厚见黑衣人有诈,复立住前脚,双手交叉护中面孔,前脚尖着力,硬生生将身体顶了回来。龙厚站住身体,只见前面一团薄薄的白雾发散开来,并带着刺鼻的臭味。龙厚知这白雾乃是黑衣之人撒出的药粉,唯恐乃是巨毒,便又斜退后数步,护住走过来的龙诚面前。黑衣人见龙厚后撤留出空隙,便急朝此侧闪来,意欲从龙厚龙传中间的缝隙处夺身而逃。可是龙传反应极快,他见黑衣人反手弹出烟雾一刻,便朝前一个急纵,仆身倒地,双手死死攥住黑衣人的脚踝。黑衣人未及反应双脚被龙传攥住,一个弹跳自己的双脚并没有离开地面,身体却失去重心,朝前一个趔趄。黑衣人未曾倒地,脖子已被蹿过来的龙福一把锁住。黑衣人未曾想到龙福一个大胖子,除粗壮有力之外,身手还如此敏捷,正想快速吞咽下口中的药粉。龙福一手锁住黑衣人的脖子,一手把黑衣人的下巴朝下一扳,黑衣人一声惨叫,下巴活生生地被龙福扳脱臼下来,他口中尚未咽下的药粉,随着涎水流淌出嘴外。 说时迟,那时快,此一刻的几个人的举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事毕,只见龙诚高高挑着灯笼,僵持着身体伫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愕然,微张着嘴巴,竟不知眼前所发生何事。龙厚见黑衣人一动不动摊在地上,便收起戒备的身体,转回头看向龙诚。龙诚看看地面,又看看龙厚,咽了咽唾液,问道,三叔,此人死了么?龙厚从龙诚手中要过来灯笼,探照到黑衣人的面部,只见黑衣人双眼紧闭,蒙着脸,竟似昏死过去。龙福惟恐黑衣人再行诈,只以右手锁住黑衣人的喉部不放。龙厚借着灯笼的光线看了看,只见黑衣人下巴从脸上蒙着的黑巾里耷拉下来,涎水兀自流淌。龙厚拉下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那块黑巾,只见黑衣人的脸既苍白又犹如死灰般,口中气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龙厚对龙福说道,大哥,松开手。他即使现在没死,恐怕不一会也被你掐死了。龙福听言,慢慢松开了右手,也朝黑衣人的脸上看去。他一边看,一边像孩童似地拨拉了下黑衣人脱臼的下巴。眩晕之中的黑衣人又感到下巴一阵巨痛,惨叫一声,彻底昏死过去。龙福又是嘿嘿一阵笑声,叫道,应该还没死。说完他看到龙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刺客的脸上,眼色诧异,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没有反应。龙福又叫道,老三你是见到鬼了吗?说着话他也向刺客的脸上再次看去。这一番看去,只见龙福又是一声大叫,怎么是他? 一三零 定水桥上,情势万分严重。龙忠见诸多侍卫身着火焰,急切间扑灭不掉,渐闻有呼号惨叫之声,心下哀痛,遂高呼一声,可随我来。大将军府侍卫齐齐向他看去。只见龙忠扶抱起蹲在地上的太傅,直接撞开桥沿的栏杆,双双跳入河下。大将军府看龙忠跳入河去,顿时明白过来,与其留在桥上与敌人同归于尽,不如跳入河中,寻求空间继续与敌人周旋,等待援兵。于是紧随其后,纷纷随着龙忠撞坏的栏杆缺口处滚落河里而来。桥下河水并不深,龙忠抱着太傅跳下河床,河水刚刚没过平躺的身体。龙忠携太傅跳下之时,有意将自己的身体旋转在下边,将太傅置于自己的身体之上。时至旱季,河水浅薄。两人落水之后,龙忠顿时感觉不妙,由于两个身体的叠加重量,一尺深的河水减缓不了太多两人下坠的加速度。两人重重地砸到水里,却没有溅起太多的水花。落水之后,两人身上的火苗顿时熄灭,待上面的太傅扶身起来,龙忠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旁边的太傅吓坏了,一边摸着脸上的水,一边试着将龙忠搀扶起来。好在龙忠的嘴尚能探出水面。只听他冷冷地说,不要扶我了,快叫他们围到这边来。太傅听言,忙转身招呼四周的大将军府之人。仅剩的大将军府的人已全部跳下水来,此时也扑灭了浑身的火焰,都顾不上身上的伤痛,五六位侍卫齐齐向龙忠这边围绕过来,迅速又结成圆阵。 见大将军府之人全部拼死跳入河中,桥上的一干黑衣人顿时傻了,齐齐看向董威。董威也未料到大将军府之人会有此一招,设伏之时,他还暗自庆幸选择的时机正好,此时正是旱季,河中潜伏之人只要躺在水底,露出面部呼吸和观察,并不需要承受太大的痛苦,这条件太便于隐藏和迅速攻击了。虽然事前演练过无数次,也想过会有对手在攻击紧迫之下跳入河中,但想到河水深凉,不便于移动,既使在设伏中有那么一二个漏网之鱼,只要在岸边设上两名弓弩手就行,只要有人掉河,隐藏在岸上上之人可以用硬弩射击,这样河水之中的人无疑会成为靶子。同时,今夜设伏之时,分工明确,董威在桥上正面硬攻,肖恩在桥下指挥突击,然今夜在桥下设伏已毕,攻杀多时,惟独不见肖恩来到此处,董威心里的疑惑,此时变成了深深地担忧。之前在店里商讨之时,肖恩要他前走设伏,他于大将军府旁边哨探情况,会尾随太傅一行而来。可是此刻急攻多时,桥面情况胶着,董威等不到肖恩指挥突击,便擅作主张将桥下之人全部调集桥上而来。然而一番拼杀过后,此刻桥上虽满是自己人,大将军府之人却跑到了河里。董威也是久经历练之人,一边招手示意桥下隐藏的弓弩手朝水中射箭,一边命令桥上之人悉数跳入水中。桥上的黑衣人得令,毫不犹豫地跳下桥来。 埋伏在岸边的黑衣人见董威下令,便现身出来,拿着弓箭急射。这时蓝元所带之人,堵在桥头着急,一干人正沿河上下寻找着通向桥上方法。忽见桥面没有了厮杀声,河面上却嘈杂起来。便有人顺着河岸朝下跑了十几丈,只见到河面上满是人影。一干人等遂结队打着火把,纷纷跳下河里。只见水中太傅龙忠等人紧紧抱成一团,外面三四人手持盾牌左遮右挡,人人身中箭矢,渐有不支。而跳下河面上的黑衣人也纷纷攻杀过来。这一干人连忙拿出弓箭,对着河面一阵急射。早有人将情况报知蓝元,蓝元遂带领众人急跳到河面上。河面上的黑衣人在一阵箭雨之下,伤亡不少,稍退之后,复又不顾生死,齐向太傅龙忠处拼杀过来。 一三一 河面上厮杀正酣,蓝元弃了桥头,带人及时来到了河床上。蓝元所率领一队人马,人数二百众,他先令六名士兵,奔河岸伏击之人。六名士兵全身铠甲,不惧黑衣人弓弩手射来的箭。两名黑衣弓弩手见官兵大队人马赶来,自己射出的箭不能给对方带来实质性地伤害,也不逃走,索性撇下硬弩,抽刀和众士兵对砍。蓝元急命士兵,各自结队下河寻找目标围歼,自己则带着近侍下河团团护住太傅和龙忠,见敌人不能靠近,稍后搀扶着太傅和龙忠,在护卫团护之下徐徐退至河岸上。黑衣人甚是强悍,虽见蓝元所带人马数倍于己,但是董威没下令撤退,也不回奔,他们只顾迎着来战士兵,无畏地肉搏在一起。河岸里杀声震天,本来水面上反射着的桥面上的粼粼火光逐渐被流淌着的暗红的鲜血覆盖。双方一阵拼杀之后,由于官兵人数众多,虽伤亡不少,然而黑衣人几乎伤亡殆尽,余者见再也没有胜算的机会,顾惜生命,乃调转身体,向河的对岸或下游逃蹿。可是水面虽不深,却不能游也不便于奔跑,在黑衣人转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蓝元属下士兵的擒杀对象。 战斗邻近尾声,蓝元察看现场,桥面上燃烧的熊熊大火已无法扑灭,在燃烧了数刻之后,木桥主梁烧断,哗地一声桥面跨塌到河面上来,河面上被桥上掉下来堆积在一块的木头燃烧的火焰照耀得顿时明亮清晰。河面上弥漫着浓烈的肉臭味和血腥味,当然还有淡淡的燃烧着的木头香味。拼杀过后,渐渐平静的河面上遗留下数十位黑衣人的尸体,这些尸体或被河水缓缓冲向下游,或被水流带到岸边,搁浅在卵石边和草丛里。河边干涸的地上,或躺或卧着数十位伤员,有蓝元的属下,也有俘虏的黑衣人,这群受了刀伤和被烧伤的人,不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蓝元见除了几名追捕逃跑黑衣人的士兵未归队之外,其余人或是戒备,或是搜寻,或是帮助同僚包扎。见已无敌情,蓝元心下宽怀,忙走到太傅面前,弯腰施礼。只见太傅正在对昏迷中的龙忠施救,或掐人中,或以冷水泼面。片刻之后,龙忠终于叹出了一口长气,虽神志不够清醒,但呆是活了过来。太傅见龙忠舒缓过来,表情不在凝重,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本模糊的脸更加让人看清晰。太傅见蓝元过来,不及多加言语,只对他说,将军可速送我等回大将军府。蓝元见太傅吩咐,虽觉太傅声音与往日不同,只当太傅受到惊吓,声音嘶哑而已,也未及多想,即刻令人抬着龙忠,将大将军府之人全部送到岸上。 此刻因又有常玉接到警报,见此处火光冲天,便带着另一队人马从河的另一边赶了过来。蓝玉见有了帮手,便将俘获之黑衣人悉数交于常玉带回审问。自己则亲自率领人马护送太傅龙忠等大将军府之人向大将军府急急赶去。常玉接手蓝元,一边安排人手细细排查河岸两侧,一边又令人向下河寻找,只要见到尸体,或死或伤,务必全部带回衙门。安排妥当,常玉带人押送俘获的黑衣自回衙门而去。 热闹半宵的定水桥河面,逐渐安静下来,安静地只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大桥上掉落在水面上的残木堆里,燃烧殆尽的木堆里尚有许多的木桩仍有半截插进了水底,木桩燃烧到了水面便熄灭了,而露出水面上残留的木桩灰烬里仍冒着一丝丝青烟。一棵木桩此刻轻轻地滑动了一下,如果这时有人此时正好看到的话,一定以为水面下有一只鱼儿在觅食。又过了许久,木桩边上的一棵水草又动了一下,看到的人以为又是鱼儿游动触碰到水草时,只见这棵水草缓缓地从水下升起,终于在模糊的水面里,露出一张躺着的人的脸廓。 五里之外的大道上,龙谦带着随从,正快马加鞭地向太傅府疾驰而来。 一三二 太傅府前,卢畏已然在门前张望。见两匹快马飞驰到府门前,遽然停住。卢畏上前查看,只见龙谦片身下马,后将后面的马匹上的人扶下马来。卢畏忙问道,应逊何来?吾见定水河那方灯火通明,杀声震天,家父又夙夜未归,刚使去打探的人尚未归来。汝从那方赶来,想是知道那边是何情形否?龙谦弃了马说道,先进书房再说。说着先让跟随之人先进府门。家仆早接了龙谦弃了的两只马匹,但见龙谦将一位打扮粗卑之人朝内请,此人脸面黢黑,毡帽低压,遮住眼睛,穿着粗布麻褂,散发着一般酸臭味,忙拦了下来。并说道,龙将军自好比家人,里面请自进,这位客人,还是让小人们请到客厅里侍候!那人见仆人拦住,停住脚步,也不答话,抬起帽沿,拿眼睛望向卢畏。卢畏也正自纳罕,因自小与龙谦关系深厚,知龙谦夤夜驰马来府中,必有要紧事,见他将一客人直向书房里请,只道今夜京城不知又发生何等巨变?猜到事情紧急,龙谦不顾礼节,顾行此特殊之事。直到此人拿眼睛注视自己之时,卢畏被此人双目如电注视得大惊,顿时醒悟,忙打断门人的话头,说道,你且下去,我自领这位客人到书房里看茶便是。门人见卢畏言语吩咐下来,便不多管,退下去牵着两匹马径直进马厩里去了。卢畏请龙谦先行,后乃嘱咐仆人赶紧紧闭大门,并嘱咐门人,但有人来询问太傅府府中之事,只说太傅与司业只在府中未出,今夜城中之事一概不知,但有其它要求,只管回复来询之人说明天可找卢司业相问便是。交待完后,卢畏仍然不放心,又加了句,没有我的话,一律不准开门。门人见卢畏表情严肃,不知是何要紧之事?加上京城新安,宵禁未解,太傅与司业皆国家栋梁,身之所系皆国之大事,下人当然不敢过多打听。但前之战事胶着之时,也未见如今日卢司业之表情冷酷,再三嘱咐。而今日卢司业一改往日之平淡性情,性情严肃而又紧张,家人大概也猜到京城中又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既然连家主都紧张起来,于是也在各人的心中比平日里多加了三分的警觉。卢畏说完话后便转身向书房里走去,这边下人们连闲话也不敢唠了,各自无声有序地关闭了大门,检查了四处的门窗,又灭了大门的灯笼以及四处的烛火,就安歇的安歇,值守的值守,竟再也没有一丝儿话声。只到了后半夜,定水桥那边的火焰彻底熄灭,嘈杂之声彻底地停止。太傅府中躺在床上安歇的下人们才朦胧有了睡意,值守四处的家仆才从枯坐的凳子上站立起来,四处里走动巡查。那股第三者龙谦带来的紧张气氛,稍稍退散了些,这时府中才有了生气。 卢畏进了书房,只见卢畏站立书房门口。刚才那位来者,正在卸掉脸上的装扮,稍后又脱下了外套,他闻到大褂上有股味道,便又拿到鼻前嗅了嗅,嗅完了又不觉微笑起来说道,适才只道那里味道不对,紧急之下,竟也没注意,原来味道是此衣物所发出来的。那边龙谦见太傅嗅起了外套,忙笑道,我家福伯好酒肉,那一身外套,只怕是沾染上不少今晚晚餐的酒汁和油垢。急迫之下,让老师受委屈了。那人只是笑道摇摇头,休作他言,此味既烟火味也,吾之爱闻,何来委屈之说。此袍如是吾之穿来,只是粗大了些罢了,不然当不还回龙福。说着话,他将大褂递向卢畏。卢畏忙往前接着那人脱下的外套,说道,父亲如此装扮,连儿子几乎也没辨认出来。若不是父亲看向我的眼神,在府门口我还不知如何应对。原来太傅在大将军府中早已换下衣服,只将身材相近的龙福的衣服穿到身上,并在脸上抹遍了灰垢。在这黝黑的夜里,非太傅亲近之人,几不能认。既便卢畏,在府门不经意之间,也未曾认出乃父,况且他人。那边厢龙谦又笑道,只因福伯的衣服有股味道,才让旁人闻着嫌弃避让,不肯近身,老师如此装扮才好蒙混敌人。太傅说道,是啊,老夫今夜此身被龙福此袍所救,龙福此袍其功大矣!老夫得龙福相救,竟不知此后如何报答。卢畏听父亲所言,只道今夜父亲遭遇什么不测,竟然到了危及自身生命的地步,忙惊问,不知今夜父亲遭遇何方敌人?与定水河桥那边的灯火厮杀可有连系?太傅笑道,一些宵小之徒,自不量力,欲暗算老夫,又图谋大将军。不过老夫竟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出手如此迅速,当是谋划日久,演练多时,只待时机。老夫早已知其此等之人隐匿京城多时,但不知此等宵小,意欲何为,所以也不好打草惊蛇,但料其日久必有所发,乃等待时机欲以静制动,待彼有所发必先制之。今夜老夫因急事进大将军府与大将军相商,不想此等之人率先发难,老夫顿时明白,此等歹徒居然是为了老夫与大将军而来。所以老夫欲及时抽身,再谋抓捕。但未料其众如此歹毒周密,见机速发而奋不顾身。今夜亏得大将军妙算,又仗应逊机警。不然,老夫侥幸活得性命,恐也难全身而退。 卢畏听父亲所言,连忙转头看向龙谦弯腰施礼,诚恳地说道,应逊救吾父之恩,为兄当何以为报?龙谦那边忙还礼说道,兄如此,弟惶恐无状。太傅乃弟授业恩师,弟当以父事之,父危子挡,何来恩惠之说?况今夜之事,此等徒众非只为老师而来,趁夜行刺其实是欲让家父与太傅同时置身危难之中而为。兄休再提恩、谢二字。卢畏上前拉住龙谦双手,说道,好兄弟,你我之事,本不分彼此。汝休怪吾兄,你且说说从大将军府是如何一路赶过来的?龙谦说道,老师来至家中,已是亥时,且未用晚膳。老师便与家父在书房用茶,相谈甚欢,因食物未备,老师便叫舍弟去街上买一份饽饽先行垫饥。不料舍弟从街上回来,发现街中的这一家卖饽饽的店今夜比平日里打烊甚早,甚觉异常,回来述说与家父与老师听。家父与老师听后顿觉不妥,乃停止交谈。老师欲早点快些回到太傅府,因宵禁之中,朝廷言官若知老师夤夜到访我家中,具要议论老师与家父私会。老师与家父虽私自相会为公,然因把柄在彼言官处,言官如以廷律刁难,无论是谁,俱百口莫辩。且老师与家父身为朝廷重臣,虽皇家碍于情面,不予过问,但终究家父与老师失臣率之榜,与国失体,后终多有不便。 我等只想到有人或将家父与老师相会之事告发言官,或告之与别有用心之人。为免落人口柄,恐别有用心之人他日拿此事大作文章,故家父与老师皆愿早点结束相会,早早分开才是正理。为免节外生枝,家父乃命我亲自护送老师回府。事既如此,我等乃匆匆起身,意欲速将老师送回太傅府即可。未曾想到今夜之人竟是专程为家父与老师而来,其来不仅只为打探秘密和传达消息,实乃为刺杀老师而来。我等仓促起发,未虑其周。一行人先是行走大路之时,并无不妥之处。二里路过后,来到定水桥上,不料歹徒设伏在此。我等在桥中行走,歹徒堵我前进之路,又阻断我归路,再以火攻,俱舍命与我等相搏,大有玉石俱焚之势。老师与我等,仓促遇敌,人数极少,又处绝境,几无遁身之处。幸亏家父叮嘱,我等亦略有准备,先时将老师脱下官服与我宝叔相穿,让宝叔扮作老师模样,骑在马上。而老师辛苦,穿着我福伯衣服,扮作家丁,徒步前行。我等在桥上被敌人围困之时,因人手不足,只得让忠伯与宝叔暂留在定水桥上假扮老师吸引住敌人,我乃弃马扶老师翻过路障,设法朝府上赶回。彼行刺之人目标既在定水桥上,对我等当不在意,老师与我乃侥幸逃离险地。行走不久后便遇见蓝元巡逻,我便找他借了两匹快马,与老师分乘,这才快速地到达府中。同时我又命蓝元带人赶向定水桥那方,彼率领之人,人数数倍于行刺之人,当可胜之。现在桥畔喧哗已止,火光亦不见,想来敌人必是已被全部歼灭。 说着话有家人来书房外回报,卢畏听到乃是刚才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仆人的声音,忙问何事。那打听消息的仆人高声哭着说道,小人顺着火光一路寻找到定水桥边,发现大桥走了水,已被烧塌,塌下来的桥梁还在水里烧着,只见桥下的河床上满是尸体,想是刚刚发生了一番恶斗。我远远地看到了几具尸体穿着乃是我卢府之人的衣裳,还有两人上身烧得稀烂,穿着依我隐隐约约看来,乃是时常跟随老爷的泰安、泰福俩人。因河岸重兵把守,一般人不准靠近,我也近不得河岸。远远地看着我只道是烧死的是泰安泰福俩人,想到这俩人已是如此,那老爷必遭遇了不测,就瘫坐在岸边大哭。正好遇到常将军带人在河边搜寻歹徒,我急忙找人询问,有我相识士兵便将我带到常将军面前。常将军听说我是太傅府中的人,便告诉我说,桥面刚刚发生厮杀之事,厮杀之双方,一方为蓝将军带的人马,一方尚未查询到来历。我又急问我家老爷可安然无恙?常将军却不回答我,只告诉我说现在全城戒备中,行人须要牌子,否则格杀勿论。然后就命了我相识的这个人跟着我,将我一路护送回来。我又私下问了相识之人,他告诉我说,刚刚发生的恶斗之时,常将军还未赶到,他们来时,蓝将军已带人结束战斗。蓝将军先行离开,常将军留下善后。常将军带人打扫战场之时,我这位相识便发现尸体中间还多有大将军府之人。同时,蓝将军离开之时,他还亲眼看到蓝将军护送大将军府之人,中间也似乎有我家老爷的身影。现在歹徒已全部被歼灭,所留的几个活口已被关进衙门审问。 一三三 卢畏听到门外家仆如此述说,拿目光询问太傅。太傅听到书房外家仆带回来的消息竟然是两名忠实的仆人身死,心里顿时一阵黯然,低下头独自伤神起来。见父亲伤心,一时不能拿出主意,卢畏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付外面的家人,只拿眼光望向龙谦,意欲询求他的态度。龙谦还没出声,此刻门外传来一阵阵哭声,只听得一年老家仆唤卢守的在书房外哀求说道,老爷一宵未归,少爷还是想想办法出府去打听打听!太傅年事已高,经不起风寒和惊吓。此一夜人喊马嘶的,叫得我等心惊肉跳,这万一太傅有个山高水低地,被外面这一大帮歹徒伤着吓着,这偌大的太傅府可怎么办啊! 太傅这时心情稍平和些,听外面老家人如此倾诉,又是一阵心疼,他对卢畏挥挥手说道,你且出去,先莫泄漏了老夫的踪迹。卢畏会意,先自退出书房。 卢畏出得书房外才看到,黑暗的平地上,家里近百口家丁仆人,都齐齐乌压压地站在书房外的院子里。见卢畏出来,刚才还呜呜咽咽细声啼哭的人群顿时没了声音,家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想听听卢畏有什么主意。卢畏听到卢守还在咳嗽,往上前问询说道,守叔您这身体需要静卧,是谁又把你吵醒起来了?卢守见卢畏来到面前,忍住了咳嗽,一把推开旁边搀扶着的年轻家仆,只单手拄着杖,以另一手指着卢畏说道,你且休管我,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且问你,哪有老子在外面一宵未归,做儿子的不管不问,只在书房里耍弄的?卢畏被卢守一阵乱呛,竟一时语塞,不知以何语言来应答这位年老而又耿耿忠心的家仆。卢守见卢畏不作声,只当作他理亏,心下又是一阵急怒,只咳嗽着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这个孩子啊……我与你父亲同龄,我都是有孙子的人了,可怜太傅,只生你一子,至今未娶妻生子。我自小看着你长大,原本以为你乃是国之重器、顶天立地的男子,没想到自大将军府千金远嫁之后,你竟如此地消沉,这而立之年了,不娶不生。这官介私媒,来咱府上不下百次,不知外面有多少家庭羡慕咱这太傅府,可你却推辞再三,不肯成家,我卢家养你何用?这也罢了,就在今夜,太傅未归,生死未卜,你竟不管不问?怎么我太傅生了你这不孝之人? 卢畏未及解释,又被卢守这老头一顿抢白教训,心下顿时万般委屈,可心中苦闷酸楚,怎么好跟外人道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郁结心中的情愤化作一腔热血,瞬间从心头涌了上来,只见站在原地的卢畏脸色潮红,嘴唇发白,突然张口,朝前喷出一股鲜血。卢守老头见卢畏张口朝自己一口鲜血向自己喷了过来,未及躲闪,只任这口鲜血喷向自己的前胸。看到胸前的鲜血,卢守吓坏了,他看向晃动身体努力控制平衡的卢畏,顿时双腿无力,向地下哆嗦着瘫去。身上忙闪过他的儿子卢义,及时地扶在他的腋下。卢守便依靠在自己儿子的胸膛里,口中喘着气看向卢畏的脸。 此时书房里急闪出龙谦的身影。只见他一步跨上前来,一手紧紧地把住了卢畏的左臂。待卢畏稍稍站稳些,他看向卢守点头示意说道,守叔一向可好?小侄有礼了。卢守见龙谦在此,刚才的惊慌让他一时不能作答,只努力地冲龙谦点了点头。龙谦环视了一下四周,见诸多家人一阵慌乱,又是有人上前搀扶卢畏,又是有人急着喊去找大夫,又是有人前厅斟茶,又是有人说去拿躺椅,又是有人上前移走卢守对他一阵痛骂,又是有人责备卢义,问他大半夜非把他老子喊起来作甚么。这些人自龙谦小时,便与他常见,故与他毫不生份。一时间又有几人上前对他七嘴八舌,有人说少爷现在被卢守这老头子气得失心疯了,太傅又深夜未归,龙将军自幼在太傅行走,与太傅如父子,视少爷如兄长,今夜这个情况只有请龙将军做主了。龙谦见卢畏逐渐清醒过来,先将他扶坐下。然后立身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众人见龙谦举止从容,丝毫未有慌乱之色,便立即安定下来,想听听他有什么主意吩咐下来。龙谦见嘈声停止,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应逊来太傅府已半日,诸位值守府门之人早已知之。说着拿目光扫一眼众人,中间适才值守大门之人忙回答道,不错不错,龙将军上半夜便来到府里。龙谦听到门人响应,便接着说,应逊夤夜来此,别无他事,只因太傅今夜至弊处,与家父痛饮,二位老友好久不见,故相约不醉不罢饮。应逊把酒在旁,虽知二老年龄已高,多饮恐伤身体,但二老雅兴正浓,应逊恐扰了二老兴致,实不敢劝。二老觥筹交错之间,饮之二更,俱不胜酒力,酣睡席上。应逊见二老俱醉,一边安排家人侍候更衣,一边想到须得安排人去太傅府里通信,好让卢畏兄心安。但是大家知道,目前战事稍歇,京城新安,宵禁未解,除巡守之人凭腰牌在京城行走之外,戌时之后,街面上再无行人。二老罢饮已近子时,虽太傅因职责所在可自由行走街市,但太傅既醉卧在我敝处,那太傅府其它之人,包括卢畏兄,亦不可犯宵禁之干例。故应逊思前想后,既然太傅跟随之家人不得回府通报,向来我们两府之人来往亲密,彼此多有相识,平时难得相聚,那就安排他们在外间同我府上之人玩耍一番,饮用些酒食又有何妨?少不得我亲自来太傅府跑上一趟,来府上报告太傅之留宿敝处之事,也好让卢畏兄放心。适才我同卢畏兄正在书房谈论,听外面这位兄弟说定水桥边发现战事,现场遗留尸体有我府上与太傅府上之人?应逊甚觉担心,但又多诧异,应逊临走之时,太傅与家父俱已安歇,我俩府之家丁,先时还在一处畅饮,何片刻之间,莫名陈书河畔?太傅亦现身其中?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应逊不是怀疑刚才出去打听消息之人打听得不够准确,只因应逊猜疑在此,如不能合理解释,只好暂作疑问,不能当真。待我此间事了了,当速回家中查问究竟。 众人听到龙谦说得如此笃定,纷纷拿目光瞧向适才被卢畏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泰澍。泰澍见龙谦分析得头头是道,也甚觉自己今夜所见所闻,太过离奇,莫非今夜所见之尸首,只是穿了太傅府家丁的衣服,并非泰安泰福本人?又素知常玉常将军属下自己相识之人口无遮拦,平日多有不实之辞,今夜只怕拿大话来唬我。想到这,泰澍一阵默然,无话可说。众人泰澍半天不说话,便认定龙谦此言非虚,暗地里都点了点头。 一三四 龙谦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紧握一下卢畏的左手示意卢畏。卢畏刚才因急火攻心,吐出一口污血,此时火气已泄,胸闷郁结稍解,虽仍有不适,但神志已清醒过来。他见龙谦示意自己,便开口对家仆们说道,诸位老家人都跟随父亲多年,名虽主仆,实则如一家兄弟子侄。今外间有兵事,不明真像者心生畏惧,胡思乱想,更有好事者不明就里,编造故事,以致陡生传言,以讹传讹,传到我太傅府里便成了太傅府家人暴毙,太傅危难不知所踪等等云云。这深更半夜里,诸位老家人因关心家父,听到外间讹言,先不辨真假,只当是真,皆欲打探清楚,好做打算。诸位老家人这种急太傅府危难之所急,不顾力薄仍欲援手之举,还有对我卢氏父子如此关怀备至之情,不疑感激涕零,不疑这里先行谢过了。卢畏说到这先是深深施礼一周,后乃舒缓了一口气,接着说,眼下大将军府龙将军亦在此处,应逊幼时在府中走动,常随父亲左右,诸位年事稍长之家人多有见到,其人品如何,自不用我细说。适才龙将军所言,诸位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大致了解到家父现时在大将军府歇息,此时应酣然入睡,醉梦周公,并非讹言所传不知所踪,生死不明。按常日父亲所行,明日朝后自会回到家中。现即将天明,诸位喧哗了一宵,还是各自回屋稍作歇息。待我早朝见过皇上父亲,必要奏请圣上,务必查清楚今夜定水桥边所发生何事,待事情水落石出,朝后回家不疑再告知各位叔伯兄弟。众家丁听到卢畏如此所言,顿时心安,不再议论。于是有年长者领头,纷纷上前向卢畏和龙谦道歉,表白自己只是一时之间,因太过挂念太傅,听到讹言,便没了理智当了真,稀里糊涂地闹了这半宵,也没让龙谦和卢畏好好休息,实在是自责不已。今事情已然明了,我等老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望两位大人见谅。卢畏少不得言语抚慰一番,然后众多家人一边数落着泰澍和卢守父子,一边又都返回各处安歇。 见众家人散去之后,卢畏龙谦暗暗地吁了一口气。龙谦担心卢畏的身体,赶紧劝着卢畏,将他扶进书房。书房里太傅依然安坐,神色泰然。见卢畏龙谦他俩进来,便示意卢畏坐下来,卢畏不坐,龙谦强按他坐向椅子上。卢畏被龙谦这么一按,顿时身体支撑不住,虚脱地半躺在椅子里。太傅见灯下卢畏面色金黄,双颊又泛微红,嘴唇乌紫,自不多言,将卢畏手腕拿过来放在桌上,后合上眼帘,以食中无名三指轻搭在卢畏的脉处。片刻之后,太傅又要过卢畏另一手腕。龙谦不懂医道,见老师切了卢畏的脉象约有盏茶功夫,又半晌不语,心下焦急,便不顾礼节问道,老师,吾兄这是何症?可有大碍。太傅见龙谦询问,便收了手,微笑着睁开眼帘,说道,无妨,只是急火攻心,迷了心窍。适才他已将心口那股郁结之血吐了出来,现无大碍,调息数日便可。龙谦听太傅所言,亦渐渐主下心来。 太傅三人见天将放明,已不能入睡,便相商今日如何应对。太傅说道,观歹徒今日之举绝非一时起意,其计划既为我来,必孕育良久,俟机而动。今凶徒既现,观其众既盛,未知其主谋者可在此众凶徒中。如若不在,彼知刺我计划不成,必将远遁。后再抓捕,势必不能所及。故吾将计就计,先隐身府中,应逊不疑切不可泄漏吾之踪迹。汝二人早朝之时,必先见过皇上,告之实情,后乃假言老夫身死昨日定水桥之役,再以此抽调精兵搜捕城中。此等不法之众,潜居京城多年,必广有耳目,平时分散,不相往来,取证抓捕甚难。经今夜一役之后,彼众闻我身亡,潜藏之人必打探实情,欲知之我之生死,以告知其背后主人。故潜伏之人必相互聚集,交换情报,如若借此机会,逞众兵扫荡殄尽,当为京城除一大隐患。龙谦说道,谨遵老师教诲。然老师既要隐藏踪迹,这府中皆是家仆,若是让家仆照顾老师饮食起居,恐怕老师踪迹容易泄漏。依谦之见,吾兄既微染小恙,不如让我一人进宫觐见圣上,留吾兄在家。吾兄在家一则可调养身体,二则可照顾老师饮食,使老师可避开外间闲杂人等。三则可安抚府中诸多家人之心。老师以为如何?太傅想了想,因见适才庭院之中诸多家人虽是顾及自己的生命危险,但临危慌乱,缺乏主见,也是弊端。今自己既然欲要诈死,日期又不能确定,若是外间传闻自己身死,府中诸人听闻全部当真,必然慌乱无状,若是中间有别有用心之人煽风点火,造乱府中,恐怕情况更是不妙。故太傅思考一番,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不疑就就留在府中。汝既忙了一夜,然仍不能让汝休息,汝可速回大将军府报告大将军知晓,告知大将军吾之计划,当依吾计行之。后再入宫去。卢畏欲言,见父亲与龙谦皆已考虑周全,安排妥当,便不多言。龙谦又说道,现府中之事,具已安排妥当,我当速速回至家中。然我来时有一从众,为掩人耳目,我稍后出府之时,当有一人随我跟随?不知谁可委任心腹?太傅看向卢畏,卢畏思考一番过后,说道,我有一人选,当找来随吾弟装扮而行。太傅龙谦听后点头,催促卢畏速去找来。卢畏忙退出书房。 不过盏茶功夫,卢畏自外间带有一人进至书房。此人从未进过太傅书房,进来之后,也不敢抬头,只垂首远远地站立在门口一侧,太傅远远看去,灯影恍惚之下,见此人与自己身材相像,体态仿若一人。就命那人抬起头来。那人听到太傅吩咐,缓缓地抬起头来,龙谦看到大惊,急问卢畏,如何是他? 一三五 卢畏见龙谦惊呼,微微笑道,吾弟看来,此人可靠否?龙谦笑道,没想到是泰澍。此子我亦相识多年,忠厚笃实,心地纯良,对吾兄忠诚不二,唯命是从,办事也较活络细致,可以委任腹心。只是当年在课间嬉戏之时,没少被我等作弄,不知现在可记我等之当初仇隙不?泰澍被龙谦说了两句,只当是夸赞他,忙上前施礼道谢,不想抬头看到太傅端坐上方,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口中胡乱说道,老爷真神人也?适才众家人均在外间议论,均当老爷尚在大将军府,明日午后才能归来。何能老爷从大将军府瞬间飞回府邸来的?太傅笑道,你且起身来,有话吩咐你。泰澍听言,颤颤微微地立起身来。见泰澍面露疑惑,龙谦说道,你没看错,此间是真太傅也。你去哨探消息,消息也确实属实。我等在定水河边与一股敌人拼杀。不过别人眼中看到的太傅,乃我着人装扮而已。太傅真身,实我半夜入府之时,装扮成我的跟随混进了府门之中。泰澍不懂,虽有疑问,但不知从何问起。卢畏向他解释道,前夜差你去打探定水桥边的情况,你所看到和听到的情况,基本属实。确实有一帮歹徒潜伏定水桥畔,欲行刺老爷。幸亏龙将军早有准备,应变机警,先着人假扮老爷,留在定水桥上吸引歹徒,自己则带着老爷乔装打扮,趁乱快速地回到府邸。你所看到的泰安泰福尸首,也确实是两人为保护老爷,献身战死在河边。泰澍听到这,更是云里雾里,心急之下又跪了下来,说道,少爷我还是不明白呀。为何适才在外间,您和龙将军一口咬定说我打探来的消息不实?龙谦见泰澍又跪了下来,促狭心起,一把拧起他的耳朵,边使劲拉他,一边笑着说,你这鬼奴才,心眼也太实了。这十几年过去了,当年一小毛孩子现今也成大小伙,可这缺心眼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你此时说的话,表面装着糊涂,只怕心里是怪我与你主子适才在外间冤枉与你,诬你办事不力?泰澍负痛又不敢喊,歪斜着嘴支撑起腿杆,被龙谦提溜了起来。这边太傅咳嗽了一声,龙谦忙放了手。这里泰澍报怨,龙将军是当老爷的人了,咋还欺负我这小奴才?说着揉着耳朵。太傅这边说道,你且站好了听。泰澍见太傅严肃起来,忙垂首侧耳细听。太傅清清嗓子说道,现今有歹徒欲对我不利,在定水桥边对我行刺不遂。彼时敌众我寡,不得已龙将军出此下策,让人李代桃僵装扮成我,以此迷惑敌人,留在桥上与众护卫拼杀,而我装扮成龙将军的随从,乘间逃离险地,混进家中。你彼时所看到蓝元常玉二将军在定水桥边,看来歹徒基本被两位将军全歼。然歹徒元凶或当场伏诛,或潜匿在逃,犹未可知。于是老夫定计,先假装自己遭遇重创,好观察观察几天。在这几天里,自有人全城搜捕,看看该案中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泰澍听后恍然大悟说道,哦,老爷这是要引蛇出洞吗?说着话以目光看向卢畏。卢畏笑着赞许他说道,你这句话说得很对。泰澍听到卢畏夸赞他,不禁面有得色,嘿嘿一笑说道,奴才明白了。老爷定是要我在家人面前,就当自己今夜所说的话所看到的全是胡说八道。太傅也是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不疑最近没少教你,你领悟得到是很快。不过,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别事。泰澍一听太傅说还有别事,顿时收起了笑脸,请示道,老爷还有别的吩咐吗?太傅说道,须知该案此时外间若是尚有余孽,定要千方百计打听老夫的踪迹,若是他们知道老夫尚在府中,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你即已知道我的足迹,若你是歹徒,会作何为?泰澍听到太傅相问,顿时茫然。因他自小儿服侍卢畏开始,事事具听吩咐办事,现今让他视情况自行决定行为,他转变不了身份,也一时转变不了思路。卢畏启发他道,若你是歹徒,知定水桥边刺杀太傅不成,而太傅好端端地在太傅府中,将作何解。泰澍又思考了一下,嗫嚅地说道,躲起来。此回复让太傅卢畏龙谦大呼意外。龙谦问他,你若是歹徒,刺杀不成,为何这般行为?泰澍生怕回答错误,又被龙谦欺负,但又不能不回答,否则又被龙谦扯耳朵,他先是护住双耳,小心翼翼地说道,常将军和蓝将军满场搜捕,我要是歹徒,得逃了命去?太傅这边说道,汝言不无道理。歹徒若是胆怯,当护命要紧,自会潜伏藏躲。但若是歹徒背后的主人催促甚紧,歹徒怕事败牵扯自己,只怕也会铤而走险,当寻找机会继续对老夫施行追杀。这时泰澍灵机一动,对太傅说道,所以老爷想再来一次李代桃僵?此言一出,太傅卢畏龙谦皆大惊,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位当朝大员,泰澍怯怯地说道,奴才是不是又猜错了?三名当朝大员相互对望了一眼,只心下领悟。龙谦脸色一沉,你个小奴才,猜错了还在这里言语支吾。去,先把衣服脱了。泰澍委屈地看向卢畏,说道,少爷,龙将军他……见卢畏半晌不理,只顾垂目思考心事,泰澍知道少爷也拯救不了他,看来这顿打又是少不了了,只得慢腾腾地走到一边,缓慢而又无奈地脱下外袍。泰澍脱了外袍,以目光哀求龙谦,希望龙谦放了他。龙谦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泰澍见龙谦神色不对,赶紧动手去解内衣的丝绦。不想龙谦立马上前一脚,踹得泰澍一个趔趄,接着说道,臭小子,越发得没有礼节,快快穿将起来。泰澍听龙谦如此说话,立刻喜上眉梢,拿起外袍就要穿起来。嘴里还说道,就知道龙将军,不,驸马爷心痛我,不会让我……话还没说完,龙谦又是脸色一寒,说道,嘴贫,找打,谁叫你穿这个的。泰澍又蒙圈了,不是……驸,不,龙将军让我穿起来的吗?龙谦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要让你穿得那件衣服。说着话他把手指向挂架上刚才太傅脱下来的那件原本龙福的外袍。泰澍无奈地走向挂架前,拿下那件衣服,穿上去之后,他左右看看又嗅了嗅,对龙谦问道,龙将军,叫奴才穿这件半件衣服作甚?此衣合身到是合身,只是有人穿过许多日子,脏臭了些,当洗洗再穿才好。 一三六 龙谦说道,休要嫌弃。太傅正是穿着这件衣服混进府里来的。现在太傅需要隐身这书房内一段时间,不能再出府门。所以天明之前需要你穿上这件衣服,跟随我出得府门去。泰澍不敢追问龙谦,自己思考了一段时间才有些反应过来,说道,太傅假扮随从跟着将军混进府中,将军是要我现在也假扮成前夜跟随将军入府的太傅所扮之随从么?龙谦笑笑说道,你脑子虽然反应慢些,但终于还是有些用处了。泰澍高兴地说道,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因为上半夜有人看到将军带着随从入得我太傅府,待天明之时,将军又带着随从离开了太傅府?龙谦点头。泰澍又接着说道,如果将军一个人离开太傅府,那么暗中偷看将军的人就会怀疑将军为何落下一人留在太傅府?龙谦笑道,你说呢?你这小脑瓜子还是有些灵活嘛。泰澍嘿嘿一笑,用手挠头,接着自己往下思考,嘴里还不忘说出来,那暗中观察的人见将军独自离开,一定猜想将军留在将军府的人,必非一般之人。若是我是偷偷跟着将军的人,也一定会猜测,莫非此次跟随将军进府之人就是太傅假扮?说完话他拿目光看向龙谦。 龙谦点头严肃地说道,你知道就好。我们现在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或是怀疑太傅尚留在太傅府,他们不清楚太傅的下落,必然四处打听,欲知太傅之生死。趁这些歹徒四处打听勾结的时候,此时我们才有机会调兵遣将,将这群漏网之人一举搜捕起来。在未逮捕这群人之前,我们得打消他们的疑虑,让他们以为太傅遭受了重创。你应知道,太傅府非大将军府,尔等一群平民,非大将军府之人俱是百战之人,所以不能让歹徒知道太傅的藏身之处,若是他们知道太傅的所在,必然会对太傅不利。若此等歹徒再聚百众攻击太傅府,量尔等之身,虽有百余口,但与这等残暴之徒相抗衡,无如螳臂挡车,羊入虎口,不堪一击。因为你的身材和太傅相仿,正适合太傅进府之时所装扮的我之跟随,所以现在你要穿上这件衣服,在稍稍装扮一下,好跟我着出这府门。好让那些偷偷跟着我的人,或是天天盯着太傅的人明明白白地看到,我龙谦带着一个人进了太傅府,临走之际,还是两个人出了这太傅府。这样他们才不会怀疑,昨夜我是带着太傅进的府门。 泰澍这时全都明白过来,顿时点头捣蒜,口中只是相称,将军英明,龙将军神机妙算。卢畏这边又是叮嘱,你跟随龙将军而去,事事必要听从龙将军的吩咐,尽量少开口说话,若有人相问,凡对太傅不利者,必慎重回答,或是干脆不予回复。泰澍忙不迭地回答,少爷尽管放心,我此去只装哑巴便罢,若是有人对太傅府不利,泰澍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他。龙谦笑道,你不用装哑巴,但是这张脸面还是要装扮的。说着话拿来案几上墨砚,将砚上的墨汁泼在地上,又弄一毛巾,在地上一顿揉搓。待他起身时,手中拿着毛巾,笑嘻嘻地唤过泰澍。泰澍也甚是听话,走到龙谦面前。龙谦将手中沾落墨汁和耐灰尘的毛巾在泰澍脸上一顿擦拭。待龙谦办妥之后,适才泰澍那张还算英俊白皙的脸顿时变得油污不堪,粗犷沧桑。龙谦忍着笑说道,这便像话了许多。泰澍听龙谦这样说话,便知脸色不能相看,便拿目光瞧向卢畏。卢畏只是轻轻点点头,说道,若是将头再垂下去,这样就极不容易辨认了。泰澍一听,便听话地将头垂到胸前。 太傅这时上前,对泰澍说道,汝父母早逝,汝父生前跟随与我,与我情同兄弟,办事亦是极为妥当的。今汝已成年,既跟随少爷左右,须学得汝父,凡办事像模像样,妥贴为上。今太傅府中,除吾父子之外,只汝一人知晓老夫下落。今汝为老夫出府办事,必要小心谨慎,切记安全。待这次险关过后,老夫将在府中婢女之间,挑一上等之人,配与汝作家室。也好让汝早些成家立业,以嗣先人。泰澍哭泣说道,老爷养育我在府中多年,少爷待我又如亲弟,自小跟随少爷,天天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荷老爷少爷今夜又委我重任,奴才自是无能,不能为老爷及少爷分忧解难,心里惭愧不已,何敢奢望老爷配妻成家?我父母早亡,我身乃太傅府所有,常思太傅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如此命此时为太傅府所用,虽命终亦无憾。奴才情愿终身服侍少爷,绝无二心。太傅听泰澍说到这也是伤感不已,养汝成人,配予妻室,乃是吾当年与汝父面应下的承诺,老夫自当不能食言。况汝非宫中之太监,何谈不配妻室?且人伦之事,人之常情,非别事可废。汝且先去!此事待汝回来再议。泰澍听太傅所言,忙收了眼泪,又向卢畏告别,退出了书房。 这边龙谦问卢畏,吾兄将泰澍遣于我,府中家人若是相问泰澍去处,吾兄将作何回答。卢畏笑着说道,这个无妨,适才我已在家人面前,当众责泰澍办事不能,说他出门打探太傅消息,却偷懒跑到定水河边看热闹,为应付差事,只将谣言和不利太傅府之言语,带回家中,以此蒙蔽家主。今既以查明,故我要将泰澍逐出家门,从此生死不问,自安天命。众家人一番求情,说向来太傅府都是厚待家人,只有往家里带人的份,没有将家人撵出府门的先例?况泰澍其父乃老爷当年亲随,虽泰澍有罪,但念及其先人之情,当饶恕他这一次,若下次再犯,当绝不轻恕。我假装思量一番,说道,既是老爷先前亲随之子,姑且将他锁上老爷书房后的阁楼上,先饿他个几天,府上所有人,均不可帮助泰澍,必要离他远远地,等老爷回来之时再作处罚,看他以后还敢胡乱嚼舌头不?龙谦笑道,谁说吾兄不知计耶?如此甚妙。 那边太傅见天色露亮,便对龙谦说道,汝且去?龙谦说了是,施礼退出书房。出了书房,来到府门处,龙谦先是让泰澍稍离之十步,再催促门人快快打开府门。门人见龙谦要走,慌忙牵出两匹马来。龙谦以眼色示意泰澍快快上马。泰澍不敢抬头多看,只将帽沿压得低低地,接过门人递过来的马的缰绳,慌慌地欲上得马背,因不惯乘马,数次尝试,竟跨不上马背。 天色微明之下,门人见这一位军伍穿着的灰脸汉子,浑身酸臭,却偏偏上得马背,甚是诧异,不觉走上前来打量。 一三七 龙诚见黑衣人又被龙福打晕过去,担心他会失手,赶忙提醒他说道,福伯,父亲适才在我等出府之前就交待,若此行遇人阻拦挑衅,务必要留活口。福伯嫌龙诚啰嗦,说道,放心,这厮没这么容易死,他现在是羞见故人,只在这里装死而已。龙诚听龙福所言,甚觉意外,就说道,原来福伯这里遇见故人了啊?为何我却不认识。龙厚这时说道,二爷先不要再问了,此事回府细说。我们还是先将他弄到轿子里,抬回去,待他醒来,让老爷再行审问。龙诚说道,三叔说的有理,在外间讨论这事,甚不方便。说话间,龙厚和龙传将轿子抬到跟前,龙福将黑衣人如提孩童般单手拎起,待龙诚掀开轿帘,龙福一松手,就将黑衣人掼进了轿子里,他也不管这黑衣人能否坐得上轿凳子上。龙传见龙福这么一掼黑衣人,黑衣人却一点声响没有,便又掀开轿帘察看。只见黑衣人蜷成一团,像个肉团似地整个儿堆在轿凳上。龙传说道,这哪儿行啊?我们抬着轿子,一颤一颤的,只怕半路会将他颠出轿子来。说着话龙传转着眼睛四周察看了一番,接着说道,大哥还是借你腰带一用,我好拿来捆住这厮。龙福老大不乐意地说道,就这厮作死。不知哪里生的福气,今天偏要我龙氏兄弟来服侍。先说好,我只借腰带,一会儿休要我来抬轿子。龙福说着话,解下腰间的丝绦。龙传无奈地说道,好呆你也是大哥,也有个大哥的样子。刚才坐在轿子里半天,不还是我俩兄弟抬着你?我们又有什么时候敢劳动你大驾?龙传说着话接过龙福递过来的丝绦,让龙诚挑灯过来。龙诚挑着灯笼过来,龙传欲看龙福的腰带够不够长,细看之下,发现这不是龙福常用的腰带。便说道,大哥何时对自己如此大方?竟买了条如此昂贵的丝织腰带。龙福这时一拍脑袋想起来说道,此腰带乃刚才我与太傅调换衣服之时,太傅所使用丝绦。你给这厮用上便是,此腰带虽是太傅所有,但被我系过了,想是太傅也再不会再要了。龙厚在轿后听到说道,拿太傅的腰带来捆这厮,可是对太傅大大得不敬,老四赶紧换别物,勿听大哥所言。龙传说到,我本以为大哥体宽,他的腰带甚长,可以拿来将这厮捆在轿子里,不至于让这厮跌出轿子来。我俩出府之时,都是短装穿着,哪里来的腰带?现在既没了腰带,你让我拿何物来捆这厮?龙诚听到龙传说到此处,说道,四叔拿我的腰带来捆。太傅的腰带,我权且先系着。龙传说道,这只好如此了。说着话,龙诚解下自己腰上的腰带,将太傅的那条腰带系上。龙传接过龙诚解下的腰带,将腰子里的黑衣人胸膛上绕了两圈,腰带两端又固定在轿子后侧,使黑衣人身体紧靠着轿子后方,使之不能前仆。一行人收拾妥当,龙诚前面挑灯,龙传龙厚二人抬着轿子。龙福走在轿子后边,因为体胖,又穿着肥大的袍子,此时没有了腰带,他只好双手将袍子左右掖紧,迈着步子扭着身躯跟在前面的轿子走。一行四人押解着轿子里的黑衣人,约一盏茶功夫便又回到刚才出来的那道小门。 龙诚叩了小门几下,里面便有人打开小门。只见龙平自里面出来说道,二爷回来了。龙诚点头,见是龙平开门便问道,你怎么在此?老爷可安歇了?龙平说道,还没有呢。老爷特命我在此守候,吩咐我说,若是二爷回来,一行人可速去书房见他。龙诚说,知道了。便将灯笼递给了龙平,自己前面先走向书房走去。龙平接过灯笼,照着龙厚龙传将轿子抬进院子里。轿子进来之后,龙平正欲关院门,不想龙福有意落下轿子十余步,此时见龙平正欲关门,便忽地一下从黑暗中跳出来,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没见到你大爷还在后面吗?龙平听到龙福的骂声,顿时吓了一大跳,挑高了灯笼细看,只见龙福大大咧咧地走进院门。龙平诧异地问道,大爷出院门之时不是坐在轿子里面的吗?怎么这回来之时人便从轿子里落下来了?龙福不知龙平有意奚落他,只说,你小子懂个球,我这是活动活动筋骨。龙平笑道,大爷这深更半夜里在外面蹓跶,知道的说你活动筋骨,不知道的以为你梦游呢?小侄以为只怕是三叔四叔嫌你摆谱,将你从轿子里撵出来的?龙福笑骂道,龙平你这小崽子,哪天有空非揍你一顿。你福大爷有意走在轿子后面,行军之时这叫做押后,以防后边有敌人尾随,非骁勇善战者,不可担此任。你小子乳臭未干,未曾在前线阵地经历过,不懂就不要瞎猜?龙平捂着嘴笑道,我年幼虽未随将军出过征,但亦知晓,凡行军打仗,胜后班师,皆敲锣打鼓,欢天喜地,恐天下人不知之。唯出征将军打不过人家退兵之时,才会留兵将暗伏于后,以防追兵。莫非福大爷今夜出征打了败仗?故乃落后十余步,暗伏于黑暗之中,亲自断后,以防追兵? 这时西南的天空处,慢慢亮起了一道红光。龙福此时见黑暗的天空里传来异样的亮光,忙侧头细看,也不接龙平的话茬,自顾自地说道,今夜繁忙,我先不与你计较。老爷可还在书房?龙平说,正在书房等您老回来呢?龙福说道,赶紧关了院门,随我进书房去,今夜怕是落不到安歇了。说着话,龙福掖紧了袍子,大步地向院里大将军书房里走去。龙平从未见龙福如此严肃,顿时紧张起来。他慌忙关了院门,紧随着龙福的步伐,穿过后花园一起向大将军的书房处走去。龙福前面大步流星,走得很快。龙平挑着灯笼后面追赶,先是紧步走,后来逐渐小跑起来。龙平以为这样会很快追到前面的轿子,可是走到大将军的书房外,竟然一直没有看到龙传龙厚抬着的那顶小轿。龙平不禁地思索到,三叔四叔走得如此之快吗?他们是将轿子抬向了哪里呢? 一三八 大将军的书房之内,龙传龙厚将黑衣人从轿子里搬出来,掷于地上。见黑衣人仍然没有苏醒,龙传便叫黑衣的双脚捆住,令其不可直立。因其胳膊已被龙福拧断一只,便不再缚其双手。龙厚出书房外弄了此些清水,进房后嘴含清水,朝黑衣人的脸上喷去。端坐在椅子上的龙大将军端详着地上黑衣人的脸庞,思索良久后,便对龙厚说到,此人如此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龙厚说道,老爷可想起数十年前攻打灵州之时,有一鼠辈抗命,不服调度,断我粮草,使我等战虽利却又难以为继,不得已只好退兵。老爷退兵之后命老大与我带令牌去他营中,将其押解回京,扣在大牢里,欲待班师之后再行处理。后来不知怎地,京城内乱,这人就形踪不见,再无消息。不料数十年过去,此人还尚能进多大将军府,可见冥冥之中,此贼终难逃法网。大将军猛然想起,点点头说道,果然是他。可将他弄醒来,我到要问问。龙厚转身见黑衣人兀自未醒,便又嘴含了口清水,喷到黑衣人的脸上。 黑衣人脸上被喷清水之后,本来昏死之中,忽然灵台一冷,昏沉中便觉一支箭矢射向自己的额头,恐吓之余一个激灵便被惊醒过来。他暂未睁双眼,先试试手脚,脚已捆缚不能动,手又断了一只,心里便知此时已被所捆缚,迷迷糊糊又似曾听到人语,便知自己要么是在牢中,要么是在堂上。稍稍清醒之后,黑衣人便索性不动,暗暗思考着对策。龙厚喷完水后,见黑衣人闭着的眼睛眼珠转动,手脚又有明显地动弹。便放下清水,说道,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醒过来了。黑衣人听龙厚如此言语,便不再装作,索性睁开眼,欲坐起来,可惜身上数处暗伤,身体疼痛欲裂,一动便眼冒金星。挣扎了许久,黑衣人才勉强坐在了地上。他的眼睛从黑暗中忽见光明,眼睛不免一阵刺痛。等他适应了灯光,他拿目光先是环视了一周室内的环境,知道自己身处一内室,并不是堂上,也不是牢里。惊讶之余,黑衣人随后将目光停在坐在椅子上的大将军的脸上。此时大将军说道,肖校尉别来无恙?不知可还认得龙某?认定眼前之人便是昔日的仇人之后,黑衣人故作镇定冷冷地笑道,龙飞将军,你我数十年未见,不想龙将军依然风采过人,我肖某到是神往得很。一旁的龙厚喝道,肖恩,休得无礼,我家老爷乃是当朝大将军,一等镇国公,岂是你随便唤其名讳的?唤作肖恩的黑衣人又是一阵冷笑,转眼对龙厚说道,龙老三,我肖某数十年前只认的龙飞将军,数十年后本就不识当朝大将军或是什么唤作一等镇国公,我肖某此时眼中只认得昔日的仇人。龙厚欲待发作,龙大将军却朝他挥挥手制止了他。龙大将军叹息一声说道,荣华也好,名讳也罢,都如浮云而已,何必在意?在老夫这个年龄,能见到昔年的故人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肖校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我当年俱身在军旅,行军打仗皆以军纪为先。当年你押解军粮屯于我后方,前方战事吃紧,急赖衣粮,你既为后军主将,无故断我军粮,使我虽胜却不能前进,虽得城池却无辎重粮草固守。无奈之下,老夫只好退兵,使万千之儿郎攻下的城池再拱手让予敌人。其后果不可谓不重矣,汝之责任不可谓不大矣!我撤你兵职,交兵部查办,未曾徇私,军中之时亦有公论。你我私下并无任何恩怨,却不知肖校尉为何将当年之事,记作仇恨?今犹未解。肖恩不屑地说道,当年之事,你我皆明,何必惺惺作态?当日亦犹如今日,你尊贵在堂,我卑贱在地,你放屁皆是有理有据,我分辨皆谓胡搅蛮缠,何来公论之言?大将军眉头微皱说道,似乎肖校尉并不愿与老夫讨论当年的是非?肖校尉既信不过老夫,难不成还信不过兵部?肖校尉有什么委屈,大可在公堂之上自我辨白,但不知肖校尉在京城内乱之时,为何要趁乱逃遁,从此踪迹全无?此不是又背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吗?肖恩冷笑道,既是冤屈之身,不能自辨,又何患再添一冤?当年留在兵部大牢,也是被尔等巧立名目,寻罪治死。既然拖延下去,难逃一死,肖某又何不假借机会,死里逃生?大将军听肖恩所言,以手扶额说道,肖校尉既远遁他方,不在他乡隐姓埋名,颐养天年,数十年仍念念不忘之与龙某旧仇,今日是来寻仇的吗?肖恩说道,正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肖恩自那次兵部大牢死里逃生之后,余生只剩一件事,便是了结我与龙将军之仇恨。今日只当此轿中所乘为你,乃冒然行刺。不料天不眷顾肖某,奈何龙将军依然是诡计多端,竟将龙福那厮放在轿子里来诓我。我既平生夙愿不成,为龙将军所囚,但求速死而已。龙大将军看向肖恩说道,我龙某十余年不出府门半步,不期肖校尉今天为何猜测轿中为我龙某?难不成肖校尉在京城多年,时时在我府邸周围刺探?肖恩说道,龙将军说的不错。我肖恩在京已逾七八年,京城中的街巷与将军府邸四周我熟悉无比。但龙将军常年足不出户,肖恩苦无机会。不想今日夜里,将军府邸角落一小院门打开,出来一顶轿子,也不打灯,领路之人乃令二公子龙诚,两名轿夫,乃是龙老三龙老四。我便猜测此轿中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多半乃是龙将军本人。龙飞大将军听肖恩说完,紧盯着肖恩说道,肖校尉猜测不无道理。但老夫有几事不明白,到要请教。肖校尉既要寻仇龙某,又素知龙某深居简出,出行必有百名护从,何单枪匹马前来我府?就算今夜老夫乘轿外出,虽近身只有两名护卫,肖校尉就如此小觑我龙府之人,敢以一斗四吗?肖恩说道,仓促之下,肖恩不及细思,机会难得,不容肖某错过。 龙飞大将军待要再开口相问,此时龙福大步走进书房里来。龙福也不避讳,直接走到大将军面前,俯耳对大将军低语数声。大将军凝神听后乃抬头淡淡地对肖恩说道,只恐肖校尉言不符实。肖恩见龙福进来同龙飞大将军相语,因相离得近,正欲细听他们在谈些什么,突然被龙飞大将军开口如此一说,顿时感到不妙,惊吓出一身冷汗。 一三九 龙大将军对龙福说道,大哥和老三老四带些人速去接应应逊。龙福点头,转身冲一旁的龙厚龙传一点头。龙厚龙传立即会意,撇下地上的肖恩不管,只跟随着龙福出了书房来到外间。龙诚听到大哥那厢和太傅当有危险,立即请求父亲准他前去帮助。大将军未曾理会,门外边龙厚传来声音说道,二少爷还是留在家中。此贼还要继续审问,务必查清他此行的目的。况我等皆在外面,家中若是又陡生变故,需要有人照应处理。龙诚听到龙厚这番言语,又看父亲默不作声,只得作罢,侍立在书房一侧。 龙福从里边出来看到龙平站在书房门口,就冲他说道,速速召集人马,大少爷那边紧急,我们得马上去接应他。龙平一听,知形势危急,不及多想,速到院后马厩里解开十余匹马,又将喂养马匹和管理杂务的人喊了起来。龙平带着一干人牵着马立即到了大门口。这边厢龙厚龙传也去库房取出数付破败的盔甲和一些刀剑枪棒也来到了门口。一群人稍稍穿戴,虽不甚整齐,也好呆人手都有武器,只短枪长戟,稍显杂乱。龙福见众人都上了马,就吩咐未有马匹的人留下守家,其余的人都跟着他走。说着,打了唿哨,命龙平前头挑着气死风灯,一群人从刚刚启开的大将军府门内纵马飞驰了出去。 书房里走了龙福等人,房间刹时安静下来。龙诚未经世面,此番情景不敢擅自相问,龙大将军和肖恩各怀心思,便短时间里停止了交谈,此刻书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压抑起来。大将军心忧太傅与龙谦等人安危,正暗地里自责自己还是大意了些,恐怕安排的人手不够护卫太傅。若是早些通知巡守之人前来护送太傅,大队人马之下,这原本今夜太傅归家应无大碍。只因自己和太傅太过争强,欲引出潜伏大将军府邸附近多年的细作,便商量出对策,以太傅为饵,勉强让龙忠带着府内十余人护送,希望让对方轻视之下,冒然出手,以大将军府之精锐,量对方区区数十名细作,必可一举拿下,从而一劳永逸,以除后患。待龙谦护送太傅走后,自己又担心此计不成,于是又安排人手,乘夜以一顶小轿抬出大将军府偏门,心谓若暗中仍伏有观察之细作,若彼不被太傅等人引出,也必被此轿所引诱,必于路尾随。尾随之数里后见护轿之人人数稀少,引路之人又是龙诚,必以为大将军府暗度陈仓,以人乔装打扮从大将军府正门招摇而出,实则此轿中才是真正的太傅,于是现身刺杀,此可正中自己的计谋。以轿所诱,细作果然中计,但以今夜所擒拿一贼是孙盛看来,敌首为谁,尚不可知。若是孙盛为首,则今夜欲对太傅不利之人,必人数众多。当年孙盛官至校尉,亦率领三千兵马,总管后勤。今日虽不知肖恩为谁效命,但他若带队,虽是实施行刺之务,但人数必不在少,且必精悍之辈,彼觅机数年,得此良机必殊死一搏,不完此功誓不罢休。如此看来此番若是太傅被袭,必凶多吉少了。自己苦思之计,虽得以将潜伏之细作一网打尽,可若是此役之中,使太傅与龙谦等人尽陷虎口,有生命之危,一旦有虞,则自己损失巨大,可谓完败。大将军想着心事,盯着一旁的轿子,衡量不下。 瘫坐在地上的肖恩,在观察太傅龙谦等人招摇出府之时,便认为凭着自己对龙飞本人的一贯了解,此事并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于是便让孙盛带人先行,埋伏于定水桥下。他独自留在大将军府周围继续哨探,本欲若大将军府再无别的变故,自己等到定水桥那边纵火之时,这边自己看到后便急速赶过去接应。但没想到未等到定水桥边的大火烧起,大将军府中先偏偏抬出一顶小轿,此轿则让他误以为太傅实在此轿之中。虽然自己小心谨慎,于路尾随,还是中计被大将军府所擒。肖恩自思事已至此,非懊恼可以解此事,行事不成,亦为天命。自己虽然被擒,好在自己多少能拖延住大将军府的人马,使之不能快速接应龙谦那边。以龙谦所带的十余人和太傅府的几名亲随,孙盛所率领之百余众可砍瓜切菜般快速解决。再者自己选定定水桥为伏击地点,并和孙盛带领众人与别处复制此桥反复演练攻击,可谓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所千挑万选之人,皆是死士,这些人常年跟随侯爷征战,身家性命皆系于侯爷,决无二心可能。定水桥边的周围地势街貌自己和孙盛等人均了然与胸,此次刺杀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均占尽,几无失手可能。想到这肖恩还是对自己此次行动有着七八分的把握,毕竟他的对手是当朝大将军,以他戎马一生所观,几无败绩。自己没有十分的把握,所差的那二三分原因,就源于运气站在哪边或是大将军几无失败的延续性。于是他还是非常担心孙盛那边能不能速速得手,若是交战迟缓,不能速胜,则引来巡逻之人和大将军刚刚遣起的人马围攻,则行刺太傅之事势必不能得手。若不能得手,又不能退,还有被歼俘的可能。若是今夜自己毕全功一役的战争没有取胜,则自己又有何面目再见侯爷?想到这,肖恩顿感脊背发凉,心中焦虑不安。 书房里的悬吊着的大灯,灯盏里的灯芯烧至一个圈,芯端又蜷进了灯盏。不知不觉中灯光暗弱下来。龙诚走上前去,用挑子将里面的灯芯挑了出来。醮了油的烧焦了的灯芯,重新燃烧,高温之下,啪的一声,爆出了一星火花。肖恩先是沉不住气,干咳了一声,对龙大将军说道,龙飞将军遣人出府,不知京城又发生何事?大将军抬头看向肖恩,缓缓说道,刚才你有意拖延时间,老夫竟一时之间未曾察觉。看来老夫年迈体弱,精力大有不济,竟没注意到这些。 一四零 肖恩冷笑道,龙将军未曾察觉之事还少么?想当年,龙将军领兵攻打灵州外围的枫岭堡,不想枫岭堡堡垒坚固,守堡之人拼死抵抗,将军久攻不下,每天损兵折将,却依然寸步难进。龙将军在枫岭堡用兵多时,却无力下城,迁延日久,贻误战机,恐皇上怪罪,借故肖某没有按期交付粮草器械,遂拿肖某向皇上顶罪。肖某押运粮草器械,在运输途中被灾民围困,灾民势大,人数数倍于我。我若与之开战,则胜负未知,又耽搁行程,误了交期。且灾民何罪?只为活命才冒死抢夺粮食,若与之拼杀,胜之不武,败之则有虞。为免粮草器械尽数落入灾民之手,只好与灾民妥协,给其一半粮草,彼得一半军粮,方放我等出来,这才换来我等平安度过危难,堪堪按期交付粮草器械。不料将军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我拿下,按军法处事。试问将军,当年可曾明察秋毫?肖某既被关兵部,初实尚欲等候堂审之时,自剖清白。幸而受高人指点,谓肖某说道,军法之严,岂容空谈。贻误战机之事,必令严惩,以绝后效。今龙将军久攻不能下敌之堡垒,此举影响战局,使皇上攻打灵州备受掣肘。此事若不严惩一方主将,皇上将何以能号令百官?然龙将军与皇上同起于草莽,休戚与共,荣辱一体,皇上怎可使龙将军受此之辱?故使你顶罪,再行严惩。一则号令可行,二则君臣和睦。故肖某彼时明白,如今身在兵部大牢,走不走得堂审,其结局已大致而知。肖某遂放弃幻想,乘京城内乱,觅得良机,逃脱他乡。如今肖某潜伏十年,欲向将军一雪当日之耻,今晚虽得良机,奈何天不遂人愿,使肖某十年心血,功败垂成,仍然被龙将军所擒。肖某虽死,但亦无憾了。 龙大将军听完肖恩所言,默然半晌,又徐徐说道,说了这半天,肖校尉无非是想转换老夫的视线,为自己的部下争取时间,好使计划成功。但你既诉说了这半日,老夫还是要点拨你一两句。军人当以命令为第一要务,不管你当年是何困难阻挡了你按期缴纳粮草器械,然军令就是军令,不容拖延妥协。须知老夫在前方时时有部下捐躯堡垒之下。因你没有及时向老夫缴纳粮草器械,老夫在堡垒之下,已是在众兵将面前失约。当时之时,兵将皆饿着肚子,又缺少兵器器械,日日奋战,然战却不利,士气正弱,老夫百般安抚,惟恐兵士哗变,使情势不可收拾。你既拖延数日才到枫岭堡下,虽缴得了半数钱粮,奈何兵将煎熬多时,虽等到钱粮,然却到手不足应得一半,顿时兵将积怨难消,群情共愤。若不是老夫当机立断,将你撤职押向兵部,稍解兵将之积怨,恐你我当时,俱不能保全性命。你虽在兵部大牢,亦不过等得数月半载,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岂能将你长久搁置?如你刚才所言,不知肖校尉当年在兵部大牢之时,受了何人的蛊惑,乃趁乱逾牢而去。此一逃走,却坐实了你畏罪潜逃,使肖校尉一世英名,从此付之东流。以老夫现在思来,亦是痛惜不已。且肖校尉既是向我龙某寻仇而来,只冲龙某行刺而来既可,何必把手伸向太傅?须知太傅清正廉明,爱民如子,在百姓之中,素有口碑。肖校尉既然与太傅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却向他行刺,想必这也不是你的主意?但不知肖校尉这又是受何人所指。 肖恩听完大将军言语,又是一阵冷笑道,我肖某恩怨分明,今日刺杀太傅,本是太傅与龙将军沆瀣一气,一丘之貉。龙大将军久居大将军府,足不出户,肖某无机可趁,只好拿太傅练手,借此嫁祸龙将军。龙将军怀疑肖某受人指使,真正小看了肖某,肖某一堂堂丈夫,岂可受制于人,被人当作枪棒而使。且肖某向来独来独往,不愿带着一大帮子人。今日之事,只我一身前来行刺。肖某既然被擒,只此一身,龙将军应知肖某并无虚言。 龙大将军听肖恩如此说,叹息道,肖校尉就如此小看龙某吗?龙某虽不才,但阵前亦曾带得十万兵马,临阵对敌,阅人无数。肖校尉今夜只拿些只言片语来唬弄龙某,毫无真诚可言,让龙某惭愧不已。 先不管龙大将军和肖恩在大将军府的书房里如何唇枪舌剑,还是先看看龙福出府如何。龙福带人心急火燎地策马急驰在大街上。一群人只是循着火光向前奔跑,且不知远远虽看到火光,顺着火光的方向沿街跑向下去,往往直钻入了死胡同,或是又被道路绕向他方。因是宵禁未解,街上没有灯火,更无行人。一群人几番试探和折转之后,龙传等人终于打马转到了定水河畔,眼见得河的上游火光冲天,下游又看到有几具尸体漂流在河上。龙福等人在黑暗中隐约看去,大约识得一两具尸体所穿着的衣服正是大将军府之人。龙厚说道,上游火光处必有人交战,速速奔向上流才是正经。现在河岸道路曲折,多有不通,此河河道较宽,水流缓慢,河水尚浅,不如驰马从河道逆流而上,当更快些到达。龙福同意,于是也顾不得自家人的尸体,尽皆催马向下河向定水河上流跑去。跑了两盏茶的功夫,龙福等人已看到烧塌了的定水桥兀自在河中燃烧,河里漂流的尸体也越来越多。龙福等人还未到达定水桥下,便见到常玉所率领的人正在沿河搜寻尸首。龙传见是宵禁巡守之人,便拉过来一人欲问一下情况。搜寻之人多有认识大将军府之人,便向龙福龙传说明情况。原来河岸战斗刚刚结束,常玉带人值守搜寻,蓝元带人护送太傅龙忠等人回大将军府而去。龙福一听,忙折马上岸,不再去定水桥下,而是策马追逐蓝元而去。龙厚等人也不敢怠慢,速速弃了定水桥,纷纷拍马上岸,尾随了龙福,向大将军府方向,追赶蓝元而去。 一四一 蓝元护卫着太傅和龙忠正在朝大将军府走去,忽听到后面马蹄声响。蓝元急回头看去,只见当先一匹马向着自己的队伍急驰而来。蓝元心头一惊,黑暗之中,未曾看清对方是敌是友,忙让士兵,摆起阵列警戒起来。阵列刚刚摆好,便见来者立即勒住了马,那马匹咴的一声长嘶,前面双蹄腾空而去,凌空虚弹几下,便伫立在原地。马上一人,未等到骏马立住身影,便片身下马,走到蓝元面前,蓝元后退几步,以手按剑,正欲喝问,只见来者双手一拳,向他施礼道,尊驾可是蓝将军?蓝元打量来人一番,问道,正是蓝某,你是何人?来者说道,我乃大将军府龙福是也。蓝元未曾开言,后面又是一阵马蹄声急促,只见十余匹骏马急驰到蓝元的队伍跟前,临近之时骏马齐唰唰地立住,马上之人皆片身下马,悄无声息立在龙福身后。龙福见蓝元不语颇有疑虑,忙解释道,蓝将军勿忧,来者均是我大将军府之人。我等受大将军差遣,前来接应太傅与我家大少爷。不想在定水桥边遇到常将军带人搜寻敌人,方知太傅与我家大少爷在此处遇敌行刺,乃被蓝将军解救。战罢之后,我家大少爷与太傅在蓝将军护卫之下,正在返回大将军府,故急驰一路追来。蓝元听到龙福这番解释,稍解疑虑,心说果然是大将军府之人,此番纵马奔驰,骤停之下神色泰然,动作干脆利落,乃知是久经战阵,训练有素之人,非一般兵士可比。于是忙报手还礼道,原来是大将军府龙世伯,吾应逊兄时常在小侄面前提起,龙世伯之名,我辈早如雷贯耳。小侄久慕龙世伯乃当世英雄,不期今夜相会,正一解小侄多年仰慕之情,小侄备感幸甚。说罢蓝元弯腰鞠躬。龙福本是粗人,听到蓝元说龙谦在外间多方赞誉自己,顿时心花怒放,飘飘然似脚跟离地,一开口便哈哈大笑道,应逊真这般说我?嘿嘿,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看蓝将军果然一表人才,少年英雄,也是个有眼光的人。蓝元一听龙福此言,便知龙福是个性情率真的人,便也在一旁陪笑。这边龙厚走上前来,对蓝元施礼道,在下大将军府飞骑尉龙厚,见过蓝将军。蓝将军一听龙厚之名,知也是一员骁将,忙一边还礼一边说道,龙世叔好。双方礼毕,龙厚问道,听说蓝将军正在护送太傅及我家大少爷,不知太傅及我家大少爷情况如何?蓝元见问,便让士兵散开队列,将龙福及龙厚带到龙忠之处。龙忠身躺在一临时找来的木板上,两名士兵抬着行走。此刻木板放在地上,龙忠意识模糊,几不能言。龙福看到龙忠如此,气得钢牙直咬,双拳紧攥,脸色通红。龙厚上前拉住龙忠右手问候道,二哥自觉如何。龙忠迷迷糊糊这中一听知是龙厚相问,便以左手拍拍龙厚手背,示意状况尚好。龙厚见龙忠虽不能言,但意识清醒,稍觉宽心。龙厚再去见过太傅,太傅以目示意。龙厚领悟便觉放心,于是退向回来。蓝元这边对龙福又说道,小将本在宁安街上巡守,不期看着定水河方向隐隐有火光,就赶忙带人奔向这边察看。不想半路遇到应逊兄,我问应逊兄欲往哪里去,他不回答,只朝我要了两匹马,和带着的一名随从一同骑了,然后就急急赶路走了。临走之时,应逊兄要我务必急速赶到定水桥边,说是这边有敌情。小将不敢怠慢,便急急赶向定水桥边,来到桥头一看,果见桥中央火光冲天,约有二百余人相对厮杀。我高声询问之后,方知龙二世伯在此遭受黑衣人攻击。无奈桥头被堵,道路狭窄,一时之间路障无法清除。小将所率之兵虽人数众多,却无法翻过障碍到达桥中央支援龙二世伯。情急之下,小将令人沿河朝下游翻进河道,欲从河堤攀上桥去接应。正巧龙二世伯在桥上被敌人所迫,从桥上翻越而下,跳入桥下河水之中。于是小将率领众人联合大将军府之兵将,在河水中与一众黑衣人短兵相接。一番拼杀之下,终将黑衣人尽数剿灭,才保得太傅与龙二世伯平安。龙厚一旁连道感谢,一边盛赞蓝元英雄盖世,英勇善战,一边又说此番保护太傅及大将军府众家丁,龙厚必定请求太傅与大将军上奏皇上,为蓝将军请功云云。龙福耐不住性子,打断龙厚话语对蓝元说道,不知我家少爷朝哪方去了?蓝元说道,应逊兄只管找小将要了两匹快马,没告知小将将要去何方。龙福听说蓝元也不知龙谦去处,便不搭理蓝元,只管拉过马来,纵身上马,只朝定水桥方向驰去。龙厚这边立即呼唤,龙福只是不理,纵马走了。龙厚这边不敢耽搁,一边忙向蓝元告罪,一边忙吩咐龙传留下来,前面带路,领着蓝元往大将军府行去。蓝元见龙福拍马而去,心中甚觉无理,顿时对此人不喜。无奈龙厚一旁不停告罪,蓝元也只好陪笑应付。龙厚不敢多作停留,交待好龙传这边,便骑上马,带着十余骑,朝着龙福消失的方向追去。龙传见龙忠伤势危急,忙催促蓝元起身。蓝元便命队伍起身,加速向大将军府行去。 这边龙福驱马又跑到定水河边,猛然看到,定水桥已然燃烧坍塌,早坠入河中。龙福见状,顿时一阵茫然,没了方向。龙福在定水河河堤上驱马盘旋,上下蜘蹰之时,龙厚亦带领众人策马追赶过来。见着龙福之后,龙厚问道,老大这番走得如此匆忙,可知少爷下落?龙福见龙厚相问,顿时一阵焦躁,只管说道,我哪里晓得应逊现在何处?我只见你在那里同蓝元啰嗦没完,只恐误了接应应逊。蓝元既然不知应逊下落,和他空谈无益,不如早些离开,沿路朝前寻找应逊便是。龙厚下马,拉着龙福的马上前几步,见身后的人离得稍远了,才同龙福密语道,适才蓝元队伍之中,我见太傅乃龙宝所扮,不知老大可看得清楚?龙福惊道,老五乔装太傅?话音未落,他见龙厚以目示意,便立即压低声音对龙厚说道,那真太傅哪里去了?龙厚说道,太傅自然是同应逊一起了。龙福心下焦急,皱着眉说道,那应逊眼下何处呢?只恐现时凶多吉少。 一四二 龙厚说道,应逊机警敏捷,凡陷敌遇难必能全身而退。既然应逊见敌众我寡,选择将老五扮成太傅留在桥上迷惑敌人,自己和太傅抽身先退,那必然是考虑到先将太傅送至一安全地方。以我猜测,那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尽快将其送到太傅府上。龙福看着龙厚说道,老三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往太傅府一趟?难道应逊就不怕有敌众追击到太傅府上?若是有敌人尾随而至,发现太傅被应逊送进太傅府,再拼死杀入太傅府。太傅虽入家中,就那么几个菜鸟家人,不甚会械斗,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怎敌得过这些亡命之徒?我看应逊若是把太傅送回府中也是蛮危险的。龙厚说道,观今夜定水桥上一战,敌方人数之多,毕是倾巢而出,这是打算玉石俱焚,不成功便成仁,可能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如是这样,那就不可能再有准备二次袭击。即便现时侥幸逃脱的敌人发现龙逊踪迹,也是强弩之末。以定水桥上一役之后勉强逃蹿几个黑衣人出去的话,敌方首脑若存,也不具备对太傅府发动冲击的可能性,毕竟人数太少。不管怎样,我们赶到太傅府,能碰到应逊的机会还是蛮大的。一来若是应逊未去太傅府,我们也好通报一声卢大人,让他知晓今夜之事,要有所相应准备。二来若是应逊正好如我所料送太傅回府中,我们正好迎接上去给他打个照应。龙福听后,自己也无头绪,也只好点头称是。于是一干人往定水河下游走了一程,挑水浅的地方趟过河,再回到大路,往太傅府驰去。 泰澍见门人向他走来,稍稍慌了神,忙将头转向一侧,欲避开门人的眼睛。龙谦见状,忙快步上前,抢在门人的前面先到达泰澍面前。只见龙谦举着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泰澍的背上,口中还骂道,叫你这厮晚上不要饮酒,你偏不听,不想还喝的烂醉,连马都上不去了。以后休要再跟我出来,免得外人面前丢人现眼,谓我大将军府之下人皆是酒色之徒。说着龙谦又将泰澍朝门外搡,又轻抽了马背一鞭子。门人见龙谦在训斥自己家人,不好再上前察看,于是便停了脚步,帮着向龙谦求情说道,龙将军手下留情,可别伤着自家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晚上守夜,晚上夜长,喝点酒也是驱赶睡意。泰澍被龙谦一推,借机从门内赶紧走了出去,顺带着将马匹也牵了出门去。龙谦见泰澍出去,用马鞭指着他的背影说道,今夜先饶了你,若不是贵叔帮你求情,现时就再赏你几鞭子。说完话龙谦接过门人递过来的缰绳,一边道谢,一边跨上了马背,出了府门。龙谦见后面的门人仍在门口相送,便对前方的泰澍高声骂道,你这厮还在磨蹭什么?这酒醉骑不得马,难不成还不能走吗?要不要我再叫辆马车,将你驮回家中?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龙谦边说着话边叹气摇头。泰澍被龙谦拿话一点,连忙拉着缰绳,牵着马朝前走。门人拿手捂嘴,恐龙谦看到自己神情尴尬,忙在龙谦身后掩了门,偷笑着退回太傅府中去了。 泰澍前面牵着马走,后面龙谦骑在马上骂骂咧咧里,像是赶着泰澍行走一样。龙谦和泰澍走出一箭地之后,见离太傅府稍远,街上渐有行人,天色向明,不能久做耽搁。龙谦便下马欲将泰澍扶上马背。正在此时,前方马蹄声响,龙谦只当有人上朝,正欲拉马往一边避让,却见龙福龙厚已打马奔到离自己不足十丈开外的街上,龙谦看得仔细连忙呼唤。龙福龙厚听到龙谦的叫唤声,忙停了马,徐徐骑到龙谦面前。三人相见,彼此相互对视一眼,因旁边人多,龙福龙厚又见龙谦带着一个生人,不便相问。龙厚开口问道,应逊此间事可了了?说着话龙厚朝太傅府呶了呶嘴。龙谦会意,点头说道,此间事了了。定水桥那厢情况如何?龙福欲待开言,龙厚却拦住龙福说道,蓝将军和常将军已经了了。只是桥已被烧断,我们须绕了路回府中。龙谦听说蓝常二将军俱在,心下略感放心,点头说道,勿须多谈,先回家中细说。龙福龙厚点头,一众人先上马。龙福龙厚帮着泰澍上马后,又令两名家人帮着照顾。于是一干人快马加鞭向大将军府回去。 龙传这边带着蓝元急急赶回大将军府中。到府中之后,一边赶紧叫人禀报大将军得知,一边欲将蓝元和诸将带到大厅用茶,一边又遣人去唤胡太医来与龙忠治疗,忙得不可开交。大将军府众家丁,见府中忽然来了众多兵将,顿觉亲切,又见龙忠重伤,又自神伤,忙起身烧水泡茶。龙传几番盛请,蓝元怎也不肯擅自进入大将军府,便勒令众兵士,皆在大将军府外等候大将军吩咐。龙传无奈,只好又命人进去禀报大将军得知。 大将军府后院。龙诚听到外间禀报之后,进书房对大将军说道,外间人回来了。龙大将军点头,便对肖恩说道,老夫与肖校尉久别,本欲畅谈别情,但不料话不投机。不如今日先谈到这,只是委屈肖校尉在府中暂住几日,待事情有了眉目,肖校尉自有去处。肖恩听到又是一阵冷笑,也不言语。龙诚带了两个下人进来,说道,肖校尉劳累了这一宵,请肖校尉暂时在厢房歇息。两个下人道了是,对肖校尉说了请字,便一边一个,抬着肖恩的身体,就走出了书房,去向别的房间暂歇不提。 龙诚见人都退了下去,又忙将太傅请进了书房。对大将军说道,忠伯已回家中,只是身中重创,五叔已派人请胡太医来府中治疗。大将军盯着太傅的脸,缓缓说道,这是应逊的主意?太傅笑了笑说道,亏得应逊应变迅速,也果让太傅逃了一劫。大将军点头说道,你伤势如何?太傅听大将军相问,便用双手朝脸上直搓,口中说道,腿上中了一箭,脸上被燎了几个大泡,无甚大碍。双手直搓之下,太傅弄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半秃的脑袋,又扯掉了下巴的假须,开口便是两颗大龅牙。他双手搓的脸上水泡巨痛,呲牙咧嘴之下让人直感狰狞,此人顿时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一四三 龙诚在旁边看着龙宝像变戏法似地恢复了本来面目。说道,六叔到是扮得很像,只是可惜了太傅这身衣服,穿在六叔身上,怎也不似。大将军起身对龙宝说道,老六还是先在书房里歇息,现已天明,人多眼杂,须不要让无关人等知道了你的身份。等胡太医看过二哥,我再带来书房给你瞧瞧伤势。龙宝说道,老爷不用太挂念我。老二现时伤势危急,需是恳求胡太医不遗余力,用心抢救才是。龙大将军点头说道,这个自然,你安心在书房休息就是。既回了家中,万事有我。龙宝听大将军如此言语,便点头坐下休息。大将军又对龙诚说道,诺之快领我去看你忠伯。龙诚说道,蓝元蓝将军还在府外等候,不如先请他们进来?大将军说道,先带我去见你忠伯。龙诚道了是,前面带路,领着大将军来到了龙忠的房间。 龙忠已被人扶在床上躺着休息,旁边站着两个家人,虽是神色忧愁,却又无计可施。两位家人见大将军进来,忙施礼口称老爷。大将军微微点头,走到龙忠床前。只见龙忠身中三处箭伤,当胸一箭,腹部一箭,股中也有一箭。箭矢虽未贯穿,然箭矢入肉之处,皆血水外涌,似有不止。龙忠衣服已被褪下,袒露着的胸膛和面孔,被火烧的焦乱,皮肤上此刻渗透着带有气味的体液。大将军见龙忠烧得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饶是沙场多年,什么血雨腥风都见过的三军统帅,也是一阵心酸,流下一滴老泪。大将军抑止住悲痛,对龙忠轻声呼唤,二哥,感觉伤势如何。龙忠意识已自模糊,迷沌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听声音又似曾相识,便欲开口回应,谁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想喊出声音只是心中的回响。在龙忠身边的旁人看来,他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而已。龙大将军见追随陪伴自己多年的家人,近花甲之年,此刻已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一息尚存,心下又是一阵悲怆,下意识地以手捉住龙忠的左手,紧紧地攥住,也是痛在心中,口不能言。 此时外间有人禀告,说胡太医带着伙计来了。龙诚忙上前提醒龙大将军,龙大将军听说胡太医到来,也忙打起精神,起身和胡太医寒暄了一番。胡太医见龙忠情况不容乐观,忙对大将军说道,国公爷还请自便,下官这先给龙校尉疗伤要紧。大将军忙道,这个自然,胡太医请。老夫这位兄长,胡太医是了解的,自老夫年少之时,就跟随老夫出生入死,死人堆里救过老夫性命,乃老夫左膀右臂,还请胡太医,不遗余力,努力救治才好。如需要什么药汤金石,或缺少什么物件,胡太医只管提出来,老夫就是搜尽京城,亦要办齐备了。胡太医说道,不用国公爷交待,下官自是明白。下官与龙校尉相识多年,龙校尉忠肝义胆,下官钦佩之至,现时不仅国公爷悲痛,下官亦伤痛不能自抑,必会全力以赴。纵使龙校尉被阎王拘走了三魂七魄,下官也要从阎王那里将其魂魄夺回来。大将军听胡太医说得明白,便点头退让一旁,看着太医和两个伙计张罗。 一旁的龙诚说道,蓝将军在府外等候了多时,要是父亲倦了,不如先去体息,我自去外间打发他走。大将军这才回过神来,对龙诚说道,你且请了蓝将军在大厅里坐,老夫去更了衣,便去相见。龙诚得大将军的了令,便急忙出了府门。出了府门,龙诚便见蓝元只在那里踱步,便远远对在大将军府门外等候焦急的蓝元施礼说道,有劳蓝将军等候多时,在下多多失礼,蓝将军恕罪恕罪。蓝元见龙诚出来,忙施礼相见,说道,诺之兄好。小将昨夜更值,奉应逊兄命,闻龙忠龙世伯在定水桥和敌人拼杀,便过去接应。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被小将及时赶到,将敌众尽皆剿灭,救得龙世伯性命。小将观龙世伯伤势严重,太傅也亦负伤,便作主亲自护送,故来到大将军府上。既然太傅和龙世伯已安然到达大将军府,下官想既然到了大将军府,当听大将军命令差遣,不可擅作主张,遽然离去。现时诺之兄出府与小将相见,想必大将军有令,小将当可离去否?龙诚笑道,蓝将军说哪里的话?蓝将军救了太傅及我家忠伯,其功对朝廷大焉!朝廷当有重赏。蓝将军对我龙家也有救命之恩,我龙家这里尚未言谢,怎能诺之一出府相请,便言告辞。非龙诚闻蓝将军来敝处不及时出门迎接,只是家父身体一直欠安,这上半夜刚刚睡下,不想定水河边便有战事,有人欲对太傅不利。刚刚遣了我大伯三叔出去相寻,眼见的至今未归,便在书房里胡乱睡了。适才蓝将军来到府上,诺之才去唤醒了父亲,因身体的关系,张罗了半天,方才穿衣梳洗起来。起身之后,又在书房同太傅聊了昨夜之事。这里太傅刚刚安歇下,此刻家父正在厅里恭候蓝将军大驾,特命诺之来请。还请蓝将军恕诺之慢待之罪,里边请!蓝元见龙诚相请,推辞不下,便应了下来。对龙诚说道,太傅伤势以小将看,只是皮外伤,不过是受了惊吓而已,精神稍有不佳。小将来时的路上,已是和府上二位龙校尉相遇,两位世伯问我应逊兄下落,小将言应逊兄只朝我要了两匹马,便不知去向。二位世伯便遣了一位世叔领小将来府上,其余十余人接应应逊兄去了。龙诚听后,稍感放心,便伸手作请蓝元进府。 蓝元道了稍等,便回头安排了兵将说道,大将军原本安歇。知我等夜来奋战不易,故特意请进府中相见。然大将军身体偶感小恙,需要调养,太傅又负轻伤,故我等不能入府打扰大将军与太傅静养。今大将军二公子盛情邀请,蓝某却之不恭,便代表诸位进府与大将军相见,致意我等对大将军仰慕慰问之意。我现入府,诸位俱在府外相候,切莫大声喧哗,扰了大将军府的清静。众兵将皆诺,便原地待命,屹立在大将军府外。交待完之后,蓝元对龙诚道了请字,便率先进了大将军府门。 一四四 大厅外边的阶上,大将军恭手而立,站在那里笑呵呵地对迎面走过来的蓝元施礼,口中说道,蓝将军大驾光临,老夫未曾远迎,失礼失礼。蓝元赶忙急跑几步,向大将军施以军礼。说道,小将闻应逊兄令,飞速赶往定水桥边救援太傅及龙校尉,不期还是稍迟了些,令太傅与龙校尉身受重创,请大将军责罚。说完蓝元半跪大厅外阶下。大将军忙走到阶下,以手挽住蓝元左臂说道,尝闻应逊说蓝将军聪慧并重,胆略过人,诛除余贼,攻杀陈朝,立有勋功。老夫早欲一睹蓝将军之风采,今朝有幸,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老夫初见蓝将军,便知蓝将军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说完大将军哈哈笑着将蓝元挽起,又叹口气说道,今晚之事,事发仓促,不料竟然有人欲对太傅不利。怪老夫一时糊涂,没有充分准备,便让太傅上路回府。而此正被贼敌有机可乘,蓄意刺杀太傅。幸而蓝将军及时赶到,击毙贼众,保全太傅。否则太傅如有不测,老夫如何向皇上和天下百姓交待?这国公府上下百余人,其罪大焉!今既天而有幸,太傅被蓝将军所救,老夫不甚感激。请蓝将军受老夫一拜。说完龙大将军便欲跪下。蓝元怎肯让大将军如此,二忙单膝跪地,以双手托住大将军胳膊,使之不能下沉。蓝元口中说道,大将军这是要折杀小将吗?蓝元常随应逊兄左右,受之教诲,知身为军人,职责所在,莫说今夜是太傅与龙校尉,便是平民百姓,被敌人掠杀,小将亦要拼死保护,与敌死战。龙大将军见蹲不下去,只好作罢,起身呵呵笑道,蓝将军忠肝义胆,令老夫钦佩。蓝将军既与犬子相善,老夫托大,唤蓝将军为侄,不知可否?蓝元听闻大喜,说道,小将有缘能得见大将军,始是三生有幸,不敢冒犯僭越。若得大将军垂青,蓝元自当以死效命?大将军笑道,你我均身属朝廷,自当为朝廷效忠。且老夫与汝父同朝多年,未曾犯颜,皆因同忠于朝廷,职责分明,同心协力,辅佐皇帝。不知令尊近来可好?蓝元回道,回大将军,家父身体一向很好,谢大将军关怀。余贼在时,家父亦闲居家中,抑郁不得志时,对大将军可是十分挂念。自余贼除后,家父尝言大将军当出府议事。龙大将军捻须说道,老夫幸甚,区区贱躯,不敢劳蓝大人挂念。贤侄当回告蓝大人老夫言,自余贼除后,陈朝授首,观后辈才俊,智谋可用,年富力干,当堪大用。吾与蓝大人等一众臣子,或因年事已高,或因痼疾缠身,精力大有不济。且因持家多年,多有富裕,皆有退保之心。后再以诸多老臣立于朝中,遇事必多谋而少决。其心顾虑重重,如恋栈之马,畏国事之深远。其行必权衡得失,思自身而捐朝廷。不似当今少年之辈,常思建功立业,轻身而重功名,掷青春而觅封侯,此正好为国家所驱使。我辈皆有劳苦于国家之人,朝廷亦多给恩赏,不如留此残身,百事不闻,只娱暮年!蓝元听之,忙唯唯诺诺。大将军作了个请,便与蓝元进了大厅看茶。 龙谦与龙福龙厚快马驰回大将军府。下马看到诸多将士,侍立墙根,皆多有倦意,更有甚者靠着墙根打盹。龙谦忙下马相问,众言说蓝将军已被龙诚请进府中与大将军相见,军士乃在大将军府外间等候听命。龙谦忙告了罪,说道,承蒙各位兄弟昨夜相救,逊之先在这里谢过了。然此时诸位虽在敝处,无奈大将军府乃先皇所敕造,未有皇上之命,一般人等皆不能出入府中。逊之此刻虽有意相请,无奈未有王命,不敢擅专。众将士听龙谦此言,忙说道,不敢有劳龙将军,我等品阶不及,不能犯律擅入大将军府,龙将军还请自便。龙谦说道,诸位先等,应逊去去就来。说罢龙谦进了府中,先是命了人去大将军府对面的茶楼叫开了门,又请等候蓝元的将士皆在茶楼休息,又令茶楼上了早点,让一众将士吃喝将息。安排妥当,龙谦又留下两名家丁服侍众将士,自己又匆忙进了府中。龙谦听龙诚说大将军在大厅中与蓝元相谈,也不进大厅,带着龙厚龙福及泰澍进了大将军书房。 龙宝一夜未眠,枯坐于大将军书房之内。久坐无聊,便双手笼于袖中,伏在案上朦朦胧胧地小睡。龙福先进书房,顿然见到一人伏于书房之案几上,一声高叫,太傅怎么在此间睡了。龙宝睡梦之中,被龙福一声怪叫惊醒,忙一下跳将起来,看着龙福。龙福龙宝两人对视良久,龙福又欲大叫,龙宝忙用手掩住嘴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龙福见到龙宝手势,顿时硬生生地将怪叫之声压了下来,他口中的话音便成了一句咕哝,怎么会是你?此刻龙谦带着龙厚与泰澍从身后走了进来。龙谦唤道,六叔,伤势如何?龙宝嘿嘿一笑,此等小伤,量无大碍。龙福拉着龙宝的胳膊,拨拉着龙宝转动一圈,摇摇头说道,你扮来极其不像,个头矮了,身材又胖,不及我扮,不及我扮,快快脱下来给我穿上。龙宝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朝上撩了撩拖在脚跟的袍子说道,虽是如此,当时事急,应逊让我扮,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好在总算蒙混了过去。虽说太傅这件袍子穿起来不舒服,颈子上的扣子又勒得我十分紧,然现时我还不想脱了呢?我也好好过一回权倾朝野当朝帝师的太傅的瘾。说着龙宝一阵得意,脸上浮现笑容,又因笑起来弄痛了脸上的水泡,他又不免龇牙咧嘴,显得笑容极其地鬼魅。龙宝痛得难受,索性一下坐在椅子上以手抚脸说道,穿着这身袍子,一付酸腐派头模样,又不能打仗,不知哪里来的舒服。不过大哥你的身段太过臃肿,面相凶悍,扮起来更极其不像,不然这捞什子衣服我便脱下来与你,免得我穿在身上受这一股子束缚和鸟气。龙谦见龙宝因疼痛抽着冷气,便笑着说道,福伯嫌六叔身材短粗扮得不像,六叔又嫌福伯臃肿,你二人见我请来这人如何?说着龙谦将手指向门口一人。 龙福龙宝皆朝着龙谦指着的方向看去。 一四五 大将军正在大厅同蓝元相谈甚欢,忽有家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后差了吕公公亲自前来问昨夜之事。大将军听言,忙起身欲出府门迎接。蓝元听言宫中有人来,知自己不便久留,忙起身向大将军辞行。大将军也不挽留,只说自己不便相送,望蓝将军见谅,改期再会云云。说罢便命人送蓝元出府而去。送走蓝元,大将军忙命人取来朝服,更换过后,急急赶出府门之外迎接吕平公公。吕平公公早被大将军府之诸相公在府门外接住好生侍候,停留歇息。龙大将军赶到府门之外,同吕平公公在相见。吕平见大将军远远趋步走来,忙起身相见,施礼笑道,下官见过大将军。久未睹大将军之英姿,今见之大将军龙骧虎步,雄姿不减当年,终解下官渴慕之情,吕平这边厢心甚欢喜。大将军忙还礼哈哈笑道,龙某何敢受公公称誉。只因下官受太后与皇上宽爱,命龙某常年在家中调息将养,使龙某身体所受当年之征战创伤,大有痊愈之势。然岁月终不饶人,虽龙某身体趋于康复,可精力大为不济,近日来夜里常难以入睡,偶有入梦之酣,也是片刻便自惊醒,醒后便觉浑身汗透,胸背冰凉。吕平公公笑道,这有何难?待下官禀过太后,差一御医前来与大将军医治。谅大将军虎躯虽患小疾,在国医妙手之下,当不日而愈。龙大将军摇摇头说道,谢过公公美意,龙某亦曾服药,然终不觉症减。料生死有命,岂在欲念之间?吕平肃颜说道,下官幼时进宫,蒙太后垂爱,对吕平提携有加。吕平虽是残躯,官不过五品,却知此身非吕平所有,此生此躯乃为太后与先帝所有。平既有所属,当从一而终,故平呼吸之间,丝毫不敢有懈怠之念。大将军还请善待自身,此身虽属大将军所有,亦属国家之有,现今国家未平之时,正是大将军报效当年先帝托孤之厚恩之际,岂可因大将军一念之私,而自殄其身不惜?大将军笑道,龙某惭愧得很,惟时时念及太后与先帝之隆恩,尝有力有未逮之感,非借病躯萌生退却之意。一番寒暄之后,龙大将军命大开府门,鸣钟奏乐迎吕平公公进去议事。吕平笑道,大将军休要如此,恐在下职位卑微,陡遇隆厚,惶恐之下,当会折杀。大将军笑道,吕公公久在宫中,甚少出外办事。今既大驾光临,必携有太后旨意,当下龙某以礼法迎接太后懿旨,未曾僭越。公公以皇家之身份受此迎接,当坦然处之,何谓折杀?吕平公公笑道,我此番来,未有太后旨意,不必进府唱宣。虽如此,太后闻言太傅昨夜离长寿宫后,便直至大将军府,后又有人报定水桥畔厮杀连连,至晨方休。故谓若是普通敌寇作乱便罢,只怕昨夜骚乱乃与太傅有关,又担心太傅安危,乃遣吕平到大将军府候听消息,探知一二。下官不便进大将军府了,只在此听大将军吩咐,大将军告知了吕平确切消息之后,吕平当立即回宫禀报太后,以安其心。大将军闻听吕平此言,甚觉遗憾,只得告知吕平说道,请吕公公回宫禀报太后,只说太傅现时平安。昨夜定水桥畔之具体事宜,说来烦杂,非三言两语可概之,下官当遣犬子进宫亲自禀报太后与皇上,请太后勿忧。吕平听后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下官立即回宫报过太后,以解其忧。另太后又有一言告之大将军,稍后皇上当差人来问昨夜之事,还请大将军慎重对待,酌情据实告之。大将军听吕平转告之太后所言,忙点头说道,这个请太后放心,下官自当查清实情,据实禀报,绝不负太后与皇上之圣恩。吕平听大将军此言,起身呵呵说道,下官所办差事,皆已妥当,当下便回宫复命,在此别过大将军。大将军忙起身相送。吕平公公说道,大将军一夜未休息,想来此时府中事多烦杂,还请自便,吕平这里就请不必送了。大将军忙道失礼,就驻步不前。只命一跟随陈安相公相送,吕平公公出得外来,片身上马,在三俩小太监簇拥之下,疾驰回长寿宫而去。 目送吕平公公远去,大将军伫立原地思索之际,又见一旁有人正在收使帷账鼓乐之类的,便问为何要叫礼器搬来搬去。有一相公禀道,报知大将军,吕公公既已回宫,小生便将所有钟鼎器乐帏账等收回府库。大将军说道,不必,一会还要用。这些礼器常年藏在库中,久蒙尘埃,不如此时清扫干净为好。此位相公当下听言,见大将军既已吩咐下来,便命下人不要再收归齐来,只在原地将器具一一拍打清洗。 大将军也不回府内,只在原处坐下,又命人端来早点,便在府门外吃将起来。刚刚吃完,只见适才送吕平公公而去的陈安相公手拿包袱匆匆走了回来。大将军问道,这是为何?陈安相公上前回道,小可虽词穷语尽,可吕公公坚辞未受。小可不才,未能完成国公爷之命,尚请恕罪。大将军笑道,汝何罪之有?吕公公一向忠于太后,矢志不渝。不收外人之礼,自在情理之中。陈安说道,以小可之见,只恐尚有他因。大将军听言,忙摇头说道,礼乐之事,久未排演,不知今日用时尚能准确否。陈安相公回答道,大将军自管放心。此事非战事艰难可比,量无差池。大将军点头说道,现已卯时了?陈安相公抬头看看太阳,说道,卯时当快过完,辰时已近。大将军便道,汝在此处同我等待便是。陈安道诺之后,便在大将军下首肃立。 不时,便有俩小太监驰马赶来,在府门外跳下马来。这俩太监见大将军府门之外人手杂乱,都在清扫器具,处处灰尘,便捏着鼻子问周遭的人,各位是大将军府上的人吗?陈安相公上前回道,见过公公,我等皆是大将军府中之人,不知公公有何吩咐。一小太监说道,烦请告知国公爷,就说谢公公奉皇上差遣,前来宣旨,请国公爷出府门外跪接。陈安相公便请俩位太监进府中歇息。俩太监说道,未曾奉命,不敢擅入,谢公公只命我等报知国公府后,便在此等候。说罢,小太监不再多言,便垂手站在临街之中,面向东南。陈安相公无奈,便过来请示大将军。大将军笑道,准备鸣乐跪接。又令人入报府里所有有官职之人皆来府门之外,众人不时到齐。于是陈安相公便命所有下人停下手中的活来,所有礼乐用具一应准备停当,按部就班,沿待肃立。稍纵之后,大将军府门之外半里之地,一应商贩走卒全无,沿路商户闭门阖户,一条街顿时鸦雀无声,寂静无比。 此时,半里之外,隐隐传来鼓锣之声。大将军起身上前,扶冠整衣,当前而立。龙大将军当下率大将军府所有之人,静待迎面而来之人。 一四六 此时龙谦正在书房之内同龙福龙宝交谈,龙福龙宝听到龙谦指向一人,便顺着龙谦所指的方向看向龙谦带来之人。龙福龙宝乍看到门口这人,身材模样神似一人,不觉张大嘴巴,诧异当场。只听龙福动了动嘴咽了口吐沫喊道,卢畏贤侄何时到此?速速看坐。龙宝骨碌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这人一番,忙止住龙福的话头说道,卢大人当今御史,大哥休要放肆,再以前言戏之。泰澍站在门口,忽见龙福凶神恶煞般地瞧向自己,另边又有一怪异之人眼神诡异,只在自己身躯上下乱打探,不觉心里发毛,小鹿乱撞,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和龙福龙宝对视。垂首之际,忽听见二人以自家主人卢畏之名相唤,顿觉诧异,便抬头以目光相询龙福龙宝。龙福未曾瞧出不同,便回头对龙宝说道,我便称呼卢畏咋地?我看他幼时长大,他既与我相熟,又是大度洒脱之人,何曾怪我等粗鲁?龙宝说道,虽是如此……说到这,龙宝眼睛乱转,只听他话风一转,你这般称呼卢大人,也是可以。龙福听龙宝此言,甚觉不妥,只见他往龙宝那边凑了凑,说道,老六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快便赞同我,我到是第一次见过。龙宝笑笑,便不回答龙福。只见他走向泰澍,也不管泰澍愿不愿意,便牵住他的手,将他牵到龙福面前,并对龙福说道,我便将你的卢贤侄交给你了。龙福猜测不透龙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便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泰澍,口中不时说道,奇哉,怪哉!这太傅何时也在外间养了妻室?龙宝皱眉说道,大哥这话何以见得?龙福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然这卢畏贤侄何时来得一亲弟弟?龙谦见龙福越扯越远,忙上前对龙福说道,福伯勿多作疑。此人与太傅关系重大,大有用处,须得诸位叔伯多加守护。龙福欲待再问,只听外边龙诚说道,福伯六叔都在里边吗?龙谦走出来问道,何事?龙诚说道,大哥何时回府的?只因外间报来,说是宫内谢公公就要来府里宣旨,父亲令我等有官职者,皆要去府外迎接。我这边四处寻找通知,大哥既在此处,一会儿也快快出府迎接,我还得通知其他人等。不在此耽搁了。龙谦点头说道,你便去,福伯与六叔我自通知便是。回到书房内,龙谦沉思片刻,便对泰澍说道,我等一会便出府接旨。你只在书房里休息便是,等我归来。切勿走出书房,切勿与生人相见。泰澍慌忙点头,只在一旁的凳上并膝坐下,不发一声。 这里交待完泰澍,龙谦便与龙福龙宝走出大将军府,来到门外与大将军相见。龙飞龙谦父子相见,低语数句,便听到鼓锣之声由远而近,缓缓传来。 鸣锣开道而来的,便是钦差谢禄大公公。谢大公公坐在轿里,看见街上远远跪着的龙大将军,连忙招呼随身的小太监,吩咐他俩赶紧过去将龙大将军扶起。两名小太监连忙跑上前,一左一右不由分说便伸出手臂架在龙大将军腋下。龙大将军颤微微地随着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之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垂首恭立原地。谢禄的轿子停在了大将军的身旁,一旁有一太监从右臂伸在轿旁,被谢大公公一把打开,只见他从轿中走出来,弯腰便向龙大将军施礼,口中说道,下官见过大将军。龙大将军又连忙还礼,口中说道,谢公公乃是钦差,不可礼下下官。谢禄笑道,未曾宣旨,国公爷乃当朝勋贵,下官当然要先行参拜。二人在府门外叙些家常。龙大将军又说道,还是先请公公入内宣旨。谢大公公说道,国公爷说的是,应先以国事为重。国公府左右两侧,一班人吹拉弹唱,鸣炮唱和,热闹非凡。于是谢公公前走,率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国公府。国公府里正堂上,早已引烛燃香,安排妥当。龙大将军率众官齐齐向北跪下,乃欲接旨。谢大公公见众人都已跪下,便徐徐走上前来,背北面南而站,对着龙大将军和众人口中唱道,皇上口谕:朕闻昨夜定水河畔,有贼寇袭扰,喧嚷半宵,至旦方休。有人奏知朕,说因国公府一众人护送太傅夜归,至定水桥被贼寇所袭,故与贼寇发生火拼,以致定水桥焚毁,桥下伏尸百余具,朕闻知甚忧太傅安危。既然此事因大将军府上所起,现既令龙飞着人速来宫中报知于朕,不得延误。钦此!龙大将军听完谢公公宣完皇上口谕,皆跪伏于地山呼万岁。礼毕,谢大公公连忙上前搀扶龙大将军,口中说道,大将军,快快请起!龙大将军连忙称谢,口中亦答道,唉!这人一上了年纪,真是不中用了,这腿脚愈发地不灵活了。劳烦公公了。大将军说罢,又用拳手轻捶了几下膝盖,乃缓缓而起。谢公公笑道,大将军正值壮年,料身患小疾,当不日而愈。龙大将军以手扶腰,捋须摇头笑道,若是换作当年,区区小伤,自不在话下。然下官征战数十年,贱躯颇有疮伤,现今每逢阴雨天,腰上旧伤隐隐作痛,发作之时竟不能直起身体。这真正一岁年龄一岁人,龙某亦是老迈得不中用了。说罢龙大将军不停摇头苦笑。谢公公笑道,大将军为国操劳至此,下官钦佩不已。看大将军身患旧疾,竟致身体长年痛楚如此,下官亦痛心疾首,如痛己身。待下官回宫禀过皇上,必请求皇上派一妙医圣手,前来国公府上精心为大将军医治。龙大将军听到此言,以手把住谢大公公的手臂,口中感激地说道,如此,下官当感激公公不尽。 二人堂上归座,龙大将军命人看茶。谢大公公说道,现今皇上最最担心便是太傅之安危,不知现今太傅何处,可否与下官相见?还请大将军早早示下,也好让下官及时回宫向皇上复命。龙大将军说道,还请皇上与公公放心。昨夜犬子龙谦曾亲自护送太傅回府,路上虽有差池,幸好天可怜见,犬子应付得当,使太傅安然归家,此时太傅当无大碍,应在府中休息。谢公公听龙大将军所言,便点头称善,口中说道,既是龙公子护送其恩师,虽有万千敌众,亦无大碍。下官这颗心,当可放在肚子里了。龙大将军哈哈笑道,还请公公不要对犬子过誉才好。适才公公宣皇上口谕,皇上未曾要下官亲自去宫内面圣,下官自当留在府中。以下官来看,就不如遣犬子随公公一同进宫面圣可好?谢大公公笑道,国公爷吩咐,下官不敢不从。然龙公子昨夜鏖战一宵,应当先行休息。既太傅无虞,昨夜贼寇已遭到诛除,下官也好早早禀过皇上,一来复命,二来也好让皇上早些安心。这里就不叨扰国公爷了。说罢便起身告辞。这边龙大将军苦苦挽留,说道,府中宴席已备,公公初次莅临寒舍,只当下官为公公接风洗尘,还请公公看下官几分薄面,留下小酌几杯。谢公公自是不肯,只是说道,来日方长,下官自有常来国公府之时。因皇上在宫中翘首以盼,下官不敢耽搁,这里只好却了国公爷的盛情。告罪了,告罪了。一旁作陪的国公府相公也是一番好言相劝,谢公公只是不听,一边吩咐随身的小太监,备好轿子,便欲走出大堂。龙大将军见挽留不住谢公公,便一边端茶一边以眼色示意一旁的相公陈安。陈安会意,便拿起适才放下的包袱,转身便追着谢大公公出了国公府外。 一四七 胡太医见龙忠伤势危急,心中亦无把握,只得先行施刀将肉中箭镞一一剜出。只见箭镞出处,血流如注之下,而龙忠竟无丝毫呻吟之声。胡太医不敢大意,急速在龙忠伤口处洒上药粉,又将布匹紧紧缠绕创口。待将龙忠身躯各处创伤一一包扎完毕,胡太医便以手试他的体温。因火燎身体多处,龙忠体液从患处迅速渗透体外刚刚包扎的白布。胡太医伸手一试之下,便觉龙忠皮肤发烫,又观察龙忠颜色,只见面白如纸,唇色焦黄,眉头深锁,牙关紧咬。胡太医心里一叹,知此番龙忠恐凶多吉少。 胡太医刚刚将龙忠调治妥当,便见龙诚从外间慌慌张张地进来说道,不知先生此处可否暂停,外间报宫内有谢公公前来府内宣旨,家父交待府内所有身有官职者皆须去向府外跪接。胡太医皱眉说道,现今人命关天,下官怎能因区区礼数,而置伤重之将士而不顾?府内居官者人数众多,量少我一人,那些太监也不能察觉。此处龙校尉伤势极为严重,若是我等去了,何人可照看于他。龙公子可代我回过大将军,恕下官不能从命出去,若非得胡某出去迎接谢公公,下官须得带上下官手中的病人。龙诚见龙忠伤势极重,知胡太医处事体重大,双手一摊,只得由他。龙诚正欲转身出房去向别处,忽想起一事,又扭头说道,先生若是此处替我忠伯疗治结束,可先行至家父书房内,那里还有位家叔等待先生疗伤。本来在下应陪往先生前往,可眼下谢公公行跸已至,龙诚实在分身乏术。家父书房,先生亦是轻车熟路,可自行前往。胡太医点头说道,这个自然,眼下我这里已替龙校尉疗治结束,这就打转去向大将军书房外间等候就是。龙诚听后便告辞出房,马不停蹄地又去向各处通知家人内居官者全部出府。 胡太医稍坐片刻,见龙忠除昏睡之外,并无其它反应。便留下一人在房内照看,自己带着一名跟随唤郭三的朝大将军书房走去。大将军府里之人,皆长年跟随大将军征战之人,几番出征之后,府内之人,老少皆有功名在身,身无官职者居少。此番大将军府内上下,在龙诚并几位相公催促之下,皆纷纷涌向府门之外,迎接宫内的谢公公而去。胡太医识得大将军书房之路,便一路堂而皇之走去。从龙忠房内去向大将军书房路途不长,然亦是过得几个厅门,穿过数个院落。胡太医一路走来,于路几无遇到行人,待行至大将军书房外间的小院,平日里守在这里的小厮,竟也不见。胡太医微微皱眉,便止步停在院落的外间。身后的跟随郭三问道,老爷怎么不走了?胡太医说道,大将军书房,乃是重地。我等怎可轻意擅入?跟随郭三说道,老爷常年出入大将军府书房,与大将军府上上下下亦是熟络得很,怎会有此顾虑?胡太医笑道,你还是太年轻。往日来者,于路皆是人,我行止之处,皆有人见,当清清白白,无有他虑。而此时府内之人皆跪接宫内使者而去,我虽堂堂正正进了大将军的书房,自亦不惧闲言,然行止不为他人所见,总算私入。若数日之后大将军书房内丢失物件,大将军自无所谓,但若为好事者知之,私下与人相论谓我曾私入大将军书房,不知私入所为何事,众人听言便生猜疑,以讹传讹之下,那时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跟随郭三听胡太医所言,便服其高论,不停点头称是。 胡太医只站在院门处欣赏院落里的风景。跟随郭三却稍显急躁,来来回回踱了几回,便冲着院子里面的书房喊道,屋里可有人在?我等是为疗伤而来。屋内可有人需要医治?虽连喊数声,院里和书房内均无回应之声。跟随郭三便对胡太医说道,想是龙公子的那位叔父也去了外间迎接宫内的谢公公去了,院内亦并无家仆。胡太医捻须说道,应该如此,我等只在此间等待便是。你不要再喊了,恐引其它府内之人被你声音招至之处。若是片刻龙公子等人回到书房,见我等聚集于此,虽不好当面训斥下人,待我等走后,恐又要责罚下人了。跟随郭三听胡太医如此说,便吓得不敢再出声向院内呼喊。就这样俩人又在院落之外捱了片刻。忽然,胡太医目光闪动,回首对跟随之人郭三说道,你可曾将药箱背了过来?那跟随郭三听到胡太医问他话,顿时一楞,慌忙看向自己的腋下,发觉果然药箱没带。郭三拿手拍向自己的脑袋,颜色泛红对胡太医说道,老爷看我这脑袋,老爷只要不提醒,我便记不起要将药箱随身携带。胡太医笑道,这不怪你,你天生性格急躁,落下药箱是常有的事。幸而现在伤者还没回书房,不然现时等药箱使用而不得,可要被伤员咒骂了。跟随郭三听到胡太医如此说来,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口中说道,老爷说得甚是有理,我这就回去,将药箱取向过来。郭三边说话,边扭头朝来时的路上跑去。胡太医见到郭三这样,只得一遍遍摇头,然后冲着远去的郭三喊道,你可还识得来时的路?那边厢跑远的郭三回应着胡太医的话消失而去。可惜这边胡太医是一点儿也听不清他喊得什么话,他只得又一番苦笑摇头。稍顷,胡太医的目光忽然深沉起来,他抬起头,盯向院落里的书房上的门。 书房里的泰澍待龙谦等人走后,便一直老实地坐在凳子上,丝毫也不敢起身。因昨夜彻夜未眠,现时书房安静,当泰澍正感到困倦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到书房外的院落里有谈话之声。他一下惊醒起来,他想起龙谦临行前的交待,虽闻人声便也不敢起身查看,也不敢移动身体,只好侧耳细听,希望能听到院外之人的谈话内容。只听院外谈话之声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忽听得有人冲着院内喊话。他听到喊话之后猜测应是院外之人想进来替谁疗伤,但是没有人相请,也不知房内是否有人,便不敢入内,故在外以声相求,若是屋内有人相应,使欲进入院内。泰澍很是紧张,他担心若是院外之人忽然闯入进来看到自己,自己将无法掩饰身份。紧张之下,泰澍不知觉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并将身体向屏风后边隐起。藏起片刻之后,见并没有人走进书房里,泰澍便知来者是在院外等候,并不会走近院子里来。稍稍放心之余,泰澍的紧张还未缓解下来,此时外间忽又响起了有人在奔跑远去的脚步之声,他听到外间又有人高声叫嚷,知来者二人应是落下了什么重要东西,要返回拿取。泰澍顿时缓缓吐出了口长气,此时他回看屏风里边,屏风隔开的空间并不大,里间只有一张床,床上铺有被褥,被褥摊开并未整理,想是此床应是平日大将军累了歇息之处。 见屏风里间并无他物,泰澍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泰澍先是侧耳细听,见院外并无什么动静,知道来者已离开而去。见再无旁人打扰,泰澍渐渐将心放回了肚里,他便欲重新坐回凳子上,继续等待龙谦等人的归来。待他还未坐下之时,他的目光扫处,忽见得书房刚刚掩住的门,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被慢慢推开,那景象就像一阵无声的风,徐徐推开一扇无声的门…… 一四八 眼前惊悚的一幕要泰澍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动物般地本能使他踮起了脚尖迅速朝屏风后边一跳。这一弹跳迅速而又有力,将泰澍的身体完整地隐藏在了屏风后边,因为脚尖先着地,泰澍在屏风后边双脚落地之时,足尖和脚腕缓冲了他身体的绝大部分体重,使他的落地是无声地。泰澍落地之后,先是惊奇了一番刚才的动作,那动作的敏捷和效果远远超出了他平时的状态。意外之余,泰澍正欲打算从屏风后边探出头来窥视外边。此刻书房里忽然吹进来了一阵风,那风瞬时盈满了书房,恰好将案几太师椅椅背上的轻搭的衣服吹落在地。泰澍感觉这风犹如黑夜里从郊外的坟头吹过来的一样,阴森森瘆得自己的寒毛都炸立起来了。麻木的脑袋让他来不及思考,泰澍急切地寻找着躲藏的地方。环顾之下,泰澍无奈地轻手轻脚地躺在了这屏风里间惟一的床上,然后焦急而又迅速地替自己盖上了被子,又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罩在被子下边。泰澍闭上了眼睛,也许这样,才能让他稍稍感到安全些。被窝里本来就是黑暗,泰澍尝试着鼓足勇气睁开眼睛,虽然他很清楚现在是白天,被窝里面的黑暗只是因为被子遮住了他的眼睛而已,可他没有勇气掀开被子。泰澍在被窝里终于睁开了眼睛,努力控制着焦急的心情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被窝之外可有传来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声音。被窝之外寂静无声,可是外面越是寂静,泰澍越是感到莫名的压抑,这种压抑就像自己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正在等着面带凶恶的惩罚者拿着利器向他慢慢走来,他感受到了缓缓走过来的痛楚和恐惧,也预感到了彻底地绝望和死亡般地窒息笼罩过来让他无处逃遁。泰澍极力地忍受着那份绝境里的煎熬,那种煎熬就像有人拿着小刀一点一点地割着自己的肉体,又像猫爪一样慢慢温柔地舔着脚心。这种或死或生的痛苦或是快感让泰澍在绝望的边缘挣扎,他不知道将要来临的莫名的危险何时到来,也不知道这种对自身肉体的伤害会经历多大的惨痛,他也不知道经历的过程中是该痛哭还是痛笑?他只是觉得内心那种魔鬼般的揪扯将再也抑制不住,于是他彻底地的放弃了忍耐和约束,他要放纵那种内心深处的呐喊不受控制地从灵魂深处快速地冲向自己的喉咙。 院外突然传来喊声,先生哪里去了?我已将药箱带来。先生呢?先生究竟哪里去了?可是进了书房内?声音刚刚喊完,接着又是一阵咚咚地来回跑动声。 屋内泰澍正要冲破喉咙大声喊出来,却被外间的喊声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听到外面的来回跑动的脚步声,终于将憋在喉咙处的呼喊化成一声长叹,长长地呼了出来。 此时外间又传来另一个声音,说道,我不是这在这里吗?你东跑西跑地大喊什么?外边那位似乎很着急的人笑道,嘿嘿,我以为先生等不急了,先进了书房。另一个喝斥他道,你又胡说什么?我只是一时内急,去旁边找了个地方方便方便而已。瞧你这急躁的毛病,迟早会给我惹出事来。焦急的那人连声陪笑道歉。 泰澍不再顾虑,将掩盖的被子从脑袋上取下来,大声地放纵地长长呼吸了几口长气。原来在被子里憋气太久,泰澍竟有些缺氧,此刻他才感受到眼前有金星乱蹿,他用手轻拂眼前,又试到额前布满了冷汗。受到刚才的自己一番地胡思乱想地惊吓,泰澍感到浑身瘫软,他试着动了动身子,除了感到腰部汗湿一片以外,竟似无力坐起。想到自己这般惊吓自己,泰澍顿感惭愧,想动手抽上自己两耳光,双臂也是软绵无力,泰澍一边自责一边躺在床上懊恼不已。 院外胡太医见郭三久去不归,便无聊地来回逛了逛。忽听到郭三返回在院门那里看不到自己,便高声叫喊,便觉得大不妥当,就慌忙返回到院门之处。看到郭三仍然没有看到自己,胡太医便在郭三背后咳嗽一声,先是喝止了郭三无礼的吵闹,并训斥了郭三几句。郭三理亏,只好腆着笑脸向胡太医陪不是。 训斥完郭三,胡太医又一边和跟随郭三闲聊,一边又左顾右盼希望看到来人想早点知道外间里的消息。胡太医正失神之际,忽听到后边有人喊道,失礼失礼,要胡太医久等了。胡太医慌忙回头看时,只见龙谦从另一条院门里转了出来,看着自己微笑。龙谦的身后,跟着龙平。胡太医慌忙拉着郭三躬身施礼,口中说道,下官唐突了,还望龙将军恕罪,恕罪。只因龙二公子交待下来叫下官医好龙校尉之后,就要速速赶来大将军书房之处,说是这里还有一名伤势甚重者须要医治。下官不敢耽搁,那边厢医罢龙校尉,这里又匆忙赶到大将军书房外。因院内不知有没有人,又无人通报,下官不敢擅入,故只好在此等候,希望外间宫内的太监能早些完事,离开府邸,龙二公子也能快点回到此处,也好让下官早些替伤员医治。不想下官正在焦急时刻,龙将军先一步赶回来了。如此甚好,不知现时伤员可在书房内,能否容下官进大将军书房内替伤员医治。龙谦一边还礼一边微笑着说道,胡太医太见外了。想这家父书房,一年里,胡太医少则六七次,多则十余次,总会在这里同家父小聚。既是常客,何用等待相请?胡太医只管当成自己家里进去便是。胡太医笑道,不妥不妥。平日里来,自有府上人相随相送。今日府里大事,无人在此值守,下官虽不用避嫌,然无人引带,竟无所适从。故在此等候,欲寻得一府上之人,带我进去书房才是正经。龙谦笑道,还是胡太医持重老成,我便没有这番心思。只是府内恰有宫内谢公公莅临降旨,家父要求凡居官职者皆要出府跪迎,故原本留在书房内的家叔便带伤出府跪迎圣旨去了。这不,待送走谢公公后,家父急切关心我忠伯之伤势,我等家人便随家父同至忠伯屋内。我等到忠伯屋内之后,却不见胡太医,愚弟此时方告知原来是将胡太医遣来此处医治家叔了。既然家叔已不在此处,于是家父便让我速速过来相请,请胡太医还是先到我忠伯屋里,另一位须要医治的家叔也在忠伯屋里等候。胡太医这边厢请!胡太医说道,既如此,我等还是速速回至龙校尉屋内才是。说着便让郭三前边走,自己跟着郭三,急匆匆地折身朝龙忠住处走去。后边龙谦说道,我让龙平相随带路,胡太医先请,我到书房里替家父取些救心丸便随后过来。胡太医也不回头,只是口中说道,龙将军自便。勿许着人相随,下官识得龙校尉住处之路。龙平却跑向郭三的前边,笑道,胡大人还是让小的带路,也好让小的孝敬孝敬您老。胡太医笑道,好好好,我就知你小子滑头,是个无事不献殷勤的主。你既有心,老夫到是酌情考虑考虑翠环碧月之事。龙平不及思索说道,您老说的,关碧月何事?话一出口,龙平就即后悔。胡太医笑道,我觉得碧月和你较为般配,我心甚有意之。龙平听到胡太医此言,心中大为懊恼,不觉神情暗淡下来。胡太医观察到龙平神情,心内便是窃笑。 待胡太医一行人走后,龙谦便回身走进院子里,他从院子里慢慢地走过去,似乎怕踩坏了院子里路上铺的砖石。待到书房的门外,龙谦停下身来,目光深峻地看向房门。 一四九 龙谦推门进了书房。他先是环视了四周,后乃慢慢走到太师椅旁,将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捡来了起来,掸了掸灰尘,又将衣服放在了椅靠上。尔后他又走进了屏风里间。里间躺在床上的泰澍兀自喘着粗气,直到看到进来之人乃是龙谦,他才无力地喊道,原本是龙将军,吓死小人了!龙谦问道,怎么躺在了床上?须知此床乃大将军平日休息之所,你怎可坦然自若地睡在上面?泰澍一边挣扎着欲起身,一边说道,将军有所不知。适才您和诸位老爷一同走后,过了一段时间便有两人在院外大呼小叫的,我因怕有人相识,便不敢出门张望。我只道是这二人张望交谈一段时间见书房无人便会自行离去,就坐在凳子上没打算动弹。屋外果然一会儿便没有了这二人的声音,我只道他们已然离去,谁知此刻小人突然感到房门被从外向内推动,接着一阵风吹进来将椅子上的衣服吹落。小人惊吓不已,只道是有人私自开门闯了进来,我若是这般被人看见,就大事不好了,想到这我就赶忙找地方躲藏。可是这屏风里间,除了此床,再无别物,小人只好慌忙躺在床上,用背子盖得严严实实,不敢露出一丝儿脸面。我这般无奈之下仓促行之,还请将军和大将军恕罪。龙谦笑道,大将军还未这般不通情达理。可是外面有人进来吓到你了?泰澍说道,我当时用被子蒙着眼睛,只觉得有人靠近,吓得我怎么也不敢扯下被子。直到外间的那两人去而复返,谈起话来,我才敢把脸露出被子外面来。现在见到了将军,小人平静了许多,想是小人天生胆小,一碰到紧张的事情就自个儿吓唬自己造成的假相。龙谦又笑道,你到是会安慰自己。你且说了半天,为何还不从床上起来?泰澍见问便脸红地说道,还请将军搭把手,扶我一把。我这里适才太过紧张,竟然浑身瘫软,再无力起身来。龙谦也是诧异,皱眉说到,你这厮如此絮叨。便走到床前,一手伸到泰澍腰下,一手扳着他的肩膀,用力将泰澍扶了起来。泰澍起身坐在床上,龙谦便觉刚才扶他腰下的那只手,竟满是汗渍。龙谦不动声色地说道,没用的奴才,你该不是尿床了?泰澍慌忙以手下探腰间相拭,然后不停地摇头对龙谦说道,没有没有。小人只是天生如此,一遇到紧张的事情便浑身冒汗,如浆洗般汗淋全身。龙谦又问道,你适才说有人推开书房之门?泰澍想了半天,摇头说道,我没有看见有人推开门,想是院外吹进来的风将书房之门吹了开来,我误以为有人要进到书房来,便赶紧躲了起来。龙谦笑道,何故胆小如此?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将你吓到瘫软无力?以后遇到这种动静就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省得被人说没出息。泰澍红着脸低头说道,小人向来敏感,也能时时凭感觉避开危险。只是今日之事,还请将军不要向外述说才好。龙谦板着脸说道,他日有人相问,我便说泰澍惊吓之下,便溺不禁。泰澍一听龙谦这般吓唬,赶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驸马爷不能这般唬弄小人,若是这般传出去,小人在他人面前还有何颜面。龙谦忍着笑,对他说道,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好!你只要不对外说出今日之事,我便替你瞒下这事。泰澍听后连忙叩首道谢。龙谦笑出声来说道,你要是怕有人问,赶紧把床上收拾干净,大将军一会就要回书房来了。泰澍听言,赶进起身,忙不迭地将床上湿透了的被褥收拾起来。 胡太医一行人急匆匆地朝龙忠住处赶去。进了屋里,只见龙大将军坐在龙忠床前,双眉紧锁,已是等候多时。胡太医忙上前见了礼。龙大将军开门见山地问道,胡太医,不知家兄伤势如何,可否详细说来?胡太医说道,吾观龙校尉虽身中多处箭伤,失血过多,伤势危重,然此等创伤,不足以夺走其体内元气。下官只要以药行气活血,当可使内生肌理,表外愈合。然龙校尉体肤多处烧伤,体液渗透布带,若是换作常人,恐早已难以忍受痛楚,就此西去。刀箭之伤,可以外药敷之,以布扎之,再服以药调理精气神,当可痊愈。然烧伤之处,体液乃元气之精华,此时外渗乃以体内元气之寒欲灭外热烧伤之处,如此之下,当大量损失龙校尉之体内元气神,伤其根本。再者此时体液内外交换,恐外邪入侵体内,引起风症当加重体内症状。故当今之际须龙校尉本体乃生求生之欲望来调动其体内全部精气神而奋真元而驱外邪。故此本身之欲望非外力可调可比,可收可养,须得龙校尉自发而始为之,外力不可助也。龙校尉吉人天相,数十年几番死里逃生,其求生之本能异于常人,此番也定能逢凶化吉,度过此关。龙大将军胡太医所言,频频点头淡淡地说道,不知家兄此番光景几日可大安?胡太医说道,若是能度过后日日出,当无大碍了。 龙诚在旁恐父亲太过伤神,上前说道,若忠伯现时无甚大碍,可否请胡太医先给六叔瞧瞧?因适才迎接圣旨,已耽搁了许多时间。龙大将军听到龙诚此言,便顾左右寻找问道,你六叔呢?快快叫来请胡太医医治。此时龙宝从人群里走出说道,老爷,我在此处。龙大将军冲胡太医挥了挥手。胡太医不敢耽搁,忙叫郭三将龙宝请到一旁。待两人坐定下来,龙宝伸出右手,胡太医闭目切上了他的脉。稍顷,胡太医睁开眼睛微笑着说道,六爷并无大碍,看您这身衣服,便知搏杀之时,六爷一定离得远远的。龙宝一听胡太医有揶揄自己之意,骨碌着眼睛一瞪说道,老胡你瞧不起谁呢?说着话他感觉自己声音大了,便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搭理,于是他又低声对胡太医说道,当时我身肩重任,虽未近战,但也是被火烧得好惨,也是几近丧命。胡太医听完龙宝的话摇摇头说道,吾观六爷脸上虽有焦灼之痕,可身上衣服浆洗干净不染一尘,便知六爷当时可能是躲得远远地,不过是事后怕旁人嘲笑,借机在脸上胡乱涂抹而已。龙宝冷笑道,你老胡不行医坐馆改行看相打卦了吗?不望闻问切,只看来人脸色行事?胡太医笑道,适才扶过六爷这脉象,四平八稳,刚健有力,不像是受过激战而亢奋不已,亦不是体力透支滑弱之状。故我老胡便胡乱猜测,开个玩笑而已。龙宝又是一瞪眼对胡太医说道,老胡你到是看得挺明白,但凡事不可只看表象。就像我现在这身衣服,为什么没有烧焦的痕迹?只因宫内来了太监,我等皆要跪迎圣旨,所以我刚刚换过呀!龙宝说到这,冲胡太医只是摆手,说道,算了算了,我不同你扯了,你可快点开方子!要多开些才好。胡太医说道,适才都说你脉象四平八稳,何用开什么方子?再说六爷向来不爱服药,何时痛改了前非?龙宝说道,四平八稳地就不用开方子吗?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让我补补不行吗?再说你看我这一脸的泡,火烧火燎地疼得狠,看看有什么药可敷一敷。胡太医微笑着摇摇头说道,药不是胡乱吃的。六爷这脸上的水泡,可拿酱油抹一抹便好。龙宝没好气地嘟囔道,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来大大地补一补,没想到你老胡只拿酱油来敷衍我。若是只需要酱油,何必在这里同你罗唣半天。二人说着话间,这时龙平走过来欲扶起龙宝,又一边问道,六老爷这是要干嘛呢? 一五零 龙宝说道,你六爷就想问老胡要几方补药。龙平笑道,六叔你看你好端端的,要什么补药啊?这药也不是随便吃的,再说这后边还有这么多的兄弟。你老看完了身体,也得让胡太医给别的兄弟瞧瞧身体。龙宝回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人,起身说道,又是应逊让你跟着我的?这毛小子,枉费我白疼了这么多年。龙平在他身后说道,大哥这不是关心你吗?都说了你痰湿内盛,不益进补。龙宝哼了一声,朝屋外走去。这里胡太医冲他喊道,六爷勿须急躁,我回去就开一方子,待二公子得空取了抓上药便好。龙平这边又对胡太医说道,有劳太医了,这边屋里屋外还有许多的府里的人,还得辛苦您一一医治呢!胡太医笑道,勿用多言,这便是我份内之事。说着胡太医带着两名跟随便挨个给大将军府里凡带伤者医疗包扎。 龙大将军见龙忠病势不见好转,情绪大为低落,便撇了一屋子的人独自走出屋外。想着多年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风烛残年却这般光景,大将军顿感英雄迟暮,感慨万端。龙大将军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心里思绪万千,恰好被后边走出来的龙宝看见。龙宝看到大将军神思恍惚,心神不定,不觉大为惊讶。他双手笼于袖中,趋步紧紧跟在了大将军的身后。大将军走过几道门,忽见身后的龙宝跟着,便问道,老六为何不在二哥屋里?龙宝说到,老二这般光景,有老大老三等人服侍便可,我留在那里无益。到是老爷这般心事重重,我已多年未见,甚是放心不下。龙大将军长叹一声,心下感动,以手扶住路旁的假山口中说到,想我等兄弟十余人,一生戎马,久战沙场,原本立志皆欲马革裹尸,青史留名。幸而这近十年,国家安定,我等皆未曾出征,到都落得清闲自在。我私谓我与这帮兄弟,具能安享宝贵,过上几年平静的日子,也是人间美事。未曾想到今日之事,老二却还是未能躲过这刀兵之劫。龙宝劝道,我兄弟等人自当年追随老爷之日,便欲生死相随,不惧危难。今日老二之事,也算了了当年的夙愿。须知人命由天,我等与老爷皆至暮年,阴阳相隔,也是朝夕之间的事情,老爷亦不必太过悲伤。龙大将军听到龙宝此言,也是点头笑道,不料老六近年对这世间之事到是参透了许多,这点愚兄不及于你。龙宝笑道,老爷要操心的事太多,哪像老六整天闲得胡思乱想。既这边事了,老爷不如先回书房,那边的事还是要老爷费心操持呢!龙大将军点头称是,便收拾了下情绪,稍稍整理了下衣冠,便又恢复起昔日的雄姿,和龙宝二人向书房的那个院子迈进。 见大将军进到书房,龙谦忙起身。待大将军坐定,龙谦便拉着泰澍上前,将昨夜在太傅府之事详细说来。大将军听后,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泰澍,然后点头笑着说道,老夫眼拙,初见小哥还以为是太傅之子不疑呢!论这长相,真是与不疑相差无几,若是二人站立一起,旁人定以为你二人乃是亲兄弟。泰澍被大将军这番夸奖,不觉脸红,又不敢回声,就不由地拿手搔头。龙谦拿眼盯着他说道,不可,你这毛病得改。泰澍醒悟,忙端正自己,挺胸收腹,屏神凝气,眼鼻一线,垂目看向地面,之后便不发一言。龙宝一看泰澍这样,不觉好笑,说道,嗯,这便是神似了。不想这小子模仿得到挺快。你先且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泰澍见龙宝相唤,不解其意,便拿目光询问龙谦。龙谦说道,你且随六叔去。于是泰澍便跟着龙宝,出书房去了另外的房间。见泰澍走后,龙谦便对大将军说道,适才我们出府,儿子大意,只将泰澍单独留在书房,险些酿成大错。待我回来之时,泰澍便告知我似曾有人进了书房。大将军听后眉头一皱,如此便是这小哥被人看到过,当不能再扮太傅了?你刚才所言似曾,是何意?这小哥究竟有没有看到何人进我书房?龙谦答道,我刚才也问得清楚,泰澍并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进过书房,那基本可断定,即使有人进了书房,也未看到泰澍真颜。大将军环顾书房四周,说道,这屋内也似乎藏不了人。你如何断定这屋里有没有进来过人,若有人进来过这小哥又是如何躲过此人目光的?龙谦说道,泰澍先是听到院外有人谈话,后又见风吹开书房之门,天生警觉的他,以为有人误闯书房,便赶忙躲在屏风里间,并躺在了父亲的床上,且用被子紧紧地掩盖住了脑袋。直到外间有人高声呼喊交谈,泰澍方取下被子,大口呼吸。由此泰澍憋气的时间来判断,若是有人进屋,也必未在房内停留太久,此人既进屋原本必想查看屏风里间的虚实,只因外间有人呼喊,他怕被人发现,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回书房之时,见书房之门虚掩,若是泰澍所言据实,门外有风吹进,此门亦必被吹开。因前者六叔脱下太傅之袍,并搭在了父亲所坐的太师椅上,而我进来之时便看见太傅的袍子落在了地上,说明泰澍所言非虚,确实有风吹开了房门。然风既从外吹开了房门,又怎能从外将书房之门吹闭合上呢?由此,儿子便怀疑确定有人进了书房,只不过时间仓促,他来不及细想,便顺手将书房之门又关上了。大将军听完龙谦所言,盯着面前的案几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来者不是想得不够清晰,他原本以为自己推开了门,离开之时也应将门掩上,他却不知在他开门之时,有一股风恰好吹进来,并将我所坐之椅背上的衣服吹落进来。他进来之后,看到落在地上的太傅的袍子,却未曾捡起,便以为这袍子本身就是早就从椅背上滑落在地上的。他不想触摸屋内一切物件,只是此人出门之时,因为仓促,转身之际,衣物带起来的风误将案几上的笺纸吹落在地,此人慌忙将笺纸捡起,按原样放在案几上,然后就飞速出了书房。龙谦盯着案几上的笺纸,问大将军道,父亲如何知道此笺纸落在地上,又被此人从地上捡起?大将军笑笑说道,昨晚在此审一贼,为父无聊,便随手写画了几张字迹。因书写之前,为父将最上一张笺纸用砚台重重压了几下,笺纸上便留有压痕。昨晚我盯了此笺面太久,知此笺纸压痕之下,是另一张笺纸上的肖字上端,而我现在看过此笺纸多时,发现笺纸压痕之下,却移动到肖字之下。故我便知有人动过我的笺纸。汝和诺之皆不会动我墨迹,你六叔虽在此案前坐过,他不识字,亦必不动我案几之物,他若动过,此案早非昨夜之态。龙谦听到父亲说完,频频点头说道,如此,当可断定,书房之内必有人进来过。然此人虽是进了书房,因时间较短,院外有人呼喊,便匆匆返回院外,故一无所获,更遑论见过泰澍之面。大将军摇头说道,此人并非一无所获,此人若是识得此物,便是得了大大的收获。龙谦顺着大将军的目光看向椅子上的袍子,思索片刻之后,龙谦说道,但愿此人识得此袍,也正好为我所用。龙大将军见龙谦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可知这泰澍所言这院门外的两人,先是交谈,后又高喊之人分别是家里的哪位?龙谦转回头看向龙大将军笑道,并非府内之人,我回书房之时,在院外还曾与之碰面。 一五一 龙大将军说到,原来是他?说完大将军沉吟片刻又叮嘱龙谦说道,还是先不要惊动他,此事还得细细查询,方知端的。今日书房之事先不要让诺之知道,他心底坦诚,不甚玲珑,若让他长久秘其已知之事,他内心不堪其重,必面露忧愁,让人容易觉察。亦不必再让其他人等知晓,以防走漏消息。你既费尽心事筹划此事,当不可再生意外,使前功尽弃。龙谦点头应允,然后说道,昨晚之事,既太后和皇上都先后遣人相问,不可不进宫禀告,儿子想稍后便进宫先面圣,再见太后。大将军点头,只道,凡事小心些,他人相问,当不必据实相告。太后若相询,只说昨晚刺客主谋已被擒拿,至今尚在审讯之中,但当和林、历、石三州无关。龙谦笑道,儿子明白。只恐皇上担心太傅安危,追问太傅下落,儿子不好回答。若据实相告,恐隔墙有耳,走漏风声,若虚以委蛇,恐皇上不高兴,治儿子欺君之罪。龙大将军笑道,当可据实相告,谢公公在时,我亦告知汝已将太傅送至太傅府中。若是真是隔墙有耳,也正好替贼人传递消息。贼人再若去太傅府探其虚实,量太傅与不疑持重谨慎,必令其无从得之实情。龙谦说道,儿子不甚明白父亲为何将太傅去处告知谢公公?大将军叹道,皇上非太后,亦不似太后这般信任于我。我若推脱不知,皇上身边之人谄言蛊惑,此干系当由你来承担。我明告知谢公公太傅去处,无非两条原因,一者不落欺君之名,可免落小人口实。二者太傅安危干系重大,当不可轻泄露其生死或行踪,若是太傅现居何处由我大将军口中说出,亦不符我素日谨慎低调之行事风格,此行当可迷惑贼人,使之难已判断,贼人揣测不定,当必再探其究竟。贼人如此,我等当可有乘人之机。龙谦点头说道,父亲如此打算,儿子便依事情发展而酌情自定了。龙大将军说道,吾知你心甚明白而缄口不提,腹谋之策重行不重言。然为将者行事不可凡一不改,你既掌兵事,当知虚虚实实,皆惟结果为要,余者皆可变也。 书房隔壁的屋里,龙宝正在审问泰澍。龙宝问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尿床了?泰澍慌忙摇头否认。龙宝指着泰澍身上的袍子说道,为何穿上这件衣服?泰澍老实回答道,适才龙将军让小人换上的。龙宝上下打量了一番泰澍说道,我这老头子别的不行,鼻子到是很灵。你虽脱了原来的衣服,换上太傅这件袍子,但是你换下来的衣服,堆在这院子的角落里,未曾浣洗,散发出一股子骚臭味。泰澍说道,适才换下来的衣服乃是昨夜龙将军叫我穿上去的。老爷闻着的这味,定是那身衣服原来的主人留下来的。我昨天穿时,也嫌味重,为此还被龙将军训斥了一顿。龙宝皱着眉说道,味重?那不是你便溺所致吗?你可知你穿进府内来的那身衣服是何人的?泰澍不明白龙宝为何这般发问,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泰澍说到这看到龙宝的眼睛发出了绿光,慌忙答道,莫非……莫非是老爷您的衣物?龙宝干咳了一声,说道,算你小子反应够快。昨晚我和太傅互换了衣物,我穿太傅之衣而归大将军府,太傅穿我衣服而被应逊护送回府。你既然穿着我的袍子进了大将军府,可见现时太傅安稳如常。你进大将军府来定是应逊要你掩人耳目,所以又着你穿上了太傅的袍子。泰澍结巴着说,龙将军说……说他昨晚进太傅府带了名随从,离开太傅府之时,当带一名随从离开才是,故就带着小的穿上这身衣服跟着他来到了大将军府。龙宝喝道,小子,应逊如何安排我不管,但是太傅的袍子原本是我穿来换洗的,你现在弄脏了我的袍子,又将太傅的袍子穿在身上,这两件衣服你都穿过,要老爷我穿什么?泰澍无奈地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衣服,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小的去把这换下来的这身衣服洗了如何?龙宝点点头,说道,快点便是,这太阳就要下山了,这晚点就晾不干了。老爷我穷酸,只有这两件袍子,你可仔细不要冼坏了。泰澍听到只好苦笑着走出门外,将角落里刚刚换下来的衣服并被褥统统拿起,欲出了院门找地方浣洗。此时龙谦听到院外动静,出门看到泰澍欲出院门,就对龙宝说道,六叔就不要再逗他玩了。龙宝看着龙谦出来,就喝止住快要出门的泰澍说道,你先停下来。泰澍听到龙宝的话便停在原地。龙宝皱着眉回头对龙谦说道,应逊,我看这小子太过老实,行事呆板的像极了不疑。若是哪日他在外间,被人追问欺骗,便当露了马脚,这番如何扮得了太傅?龙谦说道,急切间,哪里顾得了这么许多。横竖这几日不让他出门便是,再者太傅尊贵,敢亲近者几无常人,泰澍身段,神韵酷似太傅,若是远远地离开人群,蒙混几日还是可以的。少不得这几日六叔和福伯三叔四叔小心谨慎些,勿走漏了风声。龙宝听龙谦所言,又回头看看泰澍。便缓缓走到泰澍身前。泰澍心怯,拿眼躲开龙宝的眼神,脚步意欲朝龙谦这边挪动。只见龙宝一把夺过泰澍手上的衣物,口中说道,你现时是太傅,哪有人敢劳动太傅大驾,使唤其做浣洗之事。泰澍先是吓了一跳,见手中衣物被褥被龙宝夺走,便拿眼睛望向龙谦。龙谦说道,切记。这几日不可出此书房。便是这院子,只能在深夜出来走动走动,不能多作停留。你现时就是太傅,遇事当思太傅之所为,言行举止当依太傅法度。泰澍听后频频点头,此刻方知龙谦带他进大将军府所为何事,他虽心甚明白,又有许多疑问想要向龙谦询问,但此刻他见龙谦神色严肃,旁边又有一凶巴巴的老爷在旁,房内还有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他便知自己现时关系重大,虽猜疑不透,却也不敢多问。所以泰澍听了龙谦说完,不敢多作停留,赶紧走进书房。 见泰澍进得屋内,龙谦便对龙宝说道,六叔,现时可召集福伯,三叔,四叔,就说老爷所言,须快快来老爷书房外值守。龙宝道了是,便问道,你忠伯当留何人照顾?龙谦深叹一口气说道,小侄无能,累及忠伯重伤。现时可留龙平在旁侍候,他心细如发,遇事松驰,若遇忠伯伤势紧急,当可酌情迅速而定,而不用辗转请命,耽误时机。龙宝说道,大丈夫纵横沙场,出生入死,本是命悬一线之间。你忠伯遭遇此劫,皆因缘际会所致,旁人无须悲伤。若依你言,昨晚交战之时,我等当时皆在老二身边,他之生死我等怎能脱过干系?所以你当不必自责。龙宝说完转身出了院门。 龙谦又回到书房。书房内龙大将军对战战兢兢站在自己面前的泰澍说到,小哥勿须惊慌,你且在这书房之内小住几日,他日应逊领你出府,此事便了了,你当可回至太傅府中。泰澍毕恭毕敬地对大将军道了是。大将军让泰澍坐下,泰澍怎也不肯。大将军无奈,只好说道,老夫这般在书房之内,你当永无宁日。不如这样,老夫还是先迁出去暂住,也好让你自在自在。龙谦笑着说道,也只好如此。父亲还请暂居卧室,待会六叔带来被褥,这床暂让泰澍休息。我与福伯等人值守院内,隔壁房间便作我等休息之所。这几日一应饮食,只叫二弟送到院门之外,我等自取进来食用既可。大将军听龙谦所言,点头称善。 一五二 胡太医在大将军府医治完伤员,便带着两位跟随回到家中。归家之时,已是掌灯时分。郭三和另一名跟随先行退去,家人胡安接着胡太医说道,蓝将军带领兵中数名伤员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胡太医听到不觉冷笑道,我虽是官差,难不成还让我累死不成?须知这朝野上下不只是我一名太医。老夫在大将军府劳神费力地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想稍事休息,不料还是有人在家中等候。你这家人也真是,就不能想办法替我打发了吗?胡安笑道,我这里早已和蓝将军说过,只说老爷归家定是很晚,回来也定是疲倦不堪,精神不济之下是万万不能再给伤员医治的,让他再寻别家太医。蓝将军说是前些阵子城外兵荒马乱,士兵百姓皆伤亡颇众,故太医院人满为患。昨夜之战,士兵亦伤亡甚众,除太医院接收一部分伤势较重伤员之外,其余城中太医院中太医家住近者皆接手部分伤势较轻者兵士在家治疗。除此之外,这外面的几条街上的大夫,皆被守备大人安排数名或数十名伤势较轻微的兵士。蓝将军又说他也是奉命行事,正在沿街寻找大夫安排伤员,因知道我家老爷白日一整天皆在大将军府,故只带了数名伤势最为轻微者来家中等候老爷医治,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胡太医听道胡安这番述说,便说道,既如此,就让郭三和另一黄先生一齐去诊断。蓝将军既然说伤势最为轻微,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种事情郭三应当还是可以胜任的。我这里只在早晨喝了一碗粥,半天滴水未进,一口饭食也未吃上,便匆匆赶了回来,现时困乏饥饿得狠。你先叫小凤给我弄些吃的,再去交待郭三和黄先生不迟。胡安答应了下来,接着问道,蓝将军等候半日,老爷这番不见他人,恐怕不妥。胡太医叹道,胡安你是越发不中用了,这点小事你便处理不了吗?胡安见老爷疲倦之下动了肝气,忙嚅嗫着解释,蓝将军乃是当朝大员,皇上身边之人,小的也是担心老爷无端得罪人,故我便有意提醒些。既老爷如此,我便回绝了他就是。说罢,胡安转身便欲离去。胡太医叫住胡安,想了想对他说道,你便对蓝将军说我在房中正为太后调制药丸,不可轻易打扰。既是伤员不多,伤势较轻,有郭三既可。若是郭三处理不来,就让伤员留下,我休息一夜,明早便给伤员治疗。胡安听后点头称是,便出去办事去了。 胡安来到厨房,见碧月正在厨房忙碌,便让她略备菜蔬,要尽快些做好端到胡太医房内。又交待她禀过了小姐,速至胡太医房内用膳。交待完这些,胡安又来到药室,见郭三和另一位跟随正在炮制成药,便问道,二位可用过晚膳了。郭三说道,适才略用了些点心。刚才先生说这些药要及时调配出来,因我等归来之时,大将军府也跟着来人正等候着取走此药呢。故我俩在这赶紧炮制,待这些药炮制好之后,我俩即刻回家了。胡安又问,此药还要多久炮制成功?郭三说道,就好了。待这几样研磨完,包起来就好。说着话郭三便让另一人取纸来,他自将砵里已研磨好的药粉盛将起来。郭三边干活边询问胡安,你老来到这边,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胡安笑道,真是对不住大家,我这里还真有点小事。只是你二人随我家老爷在大将军府忙碌了一整日,已疲倦至极,想想便让人心疼,我这里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郭三笑道,有事你老就赶紧开口,都是自家人,什么不好意思好意思的?说这话不都见外嘛。胡安听郭三这样说,就点点头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体。就是蓝将军带着几名伤员,在这府上等了半日,原本是要等我家老爷回来帮忙疗治,见老爷不大家,便欲离去。我心说蓝将军乃是朝中大员,皇上跟前的人,人家既然冲着咱家老爷的医技来的,咱不能拂了人家面子,于是就擅自做主将蓝将军等人留了下来。这老爷刚刚回来,体力不济还没顾得上这些。我谓既老爷忙不过来,也不能再让蓝将军久等,就想请郭先生黄先生俩人帮忙到厅上瞧瞧。我想二位医术高明,想必外面几位士兵的这点皮外伤当不在话下!说完胡安拿目光瞧向郭三。这郭三也是爱揽事的主,平日里久在胡太医旁边打下手,今日见胡安相求,便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便拍着胸膛满口应承,说道,你老只管放心。我郭某不才,但素来跟随先生学习,耳濡目染,量此等区区刀箭创伤,我还是能够处理得好的。你老现在便带我去,别说数名伤员,即便数十位士兵,我郭某也只是片刻功夫,手到擒来,药到病除。你老就在一旁瞧好!胡安听后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完再拿目光瞧向另一位跟随。那位名唤黄先生的听到郭三向胡安吹嘘,只好在一旁略显尴尬地陪笑。他见胡安拿眼睛瞧向自己,原本忙碌一天,只想休息的他也只好跟着笑道,那我就陪着郭兄,跟着郭兄后边学习一二。胡安见黄先生答应下来,心里便笃定下来。就说,二位一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两位请随我来,黄将军此刻大厅上定是等得焦急万分了。郭三便拿了医箱,和黄先生一道跟随胡安朝厅上走去。 碧月准备好了几个时蔬,放到托盘里正准备端到胡太医房中。忽见门口闪出一人,来到她的面前打拱说道,碧月姐姐近来可好。碧月吓了一大跳,左右看看胡安并不在厨房,诧异这院内之中怎么来了个生人?此时来人抬起了头满脸堆笑,口中兀自说道,好香的豆角。果然碧月姐姐厨艺过人,炒得菜蔬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碧月此时才看清来者乃是龙平,不觉噗哧笑出声来,口中说道,你小子几日不见,便这般油嘴滑舌么?这般光景之下,想是饿得头昏眼花,才说出来这些花言巧语?意在骗些吃食。龙平笑道,姐姐说得哪里话?现时虽是晚膳时分,然龙平虽饿,也不至于头昏眼花。实属姐姐心灵手巧,才能烧得一手好菜。龙平这般看见,心里实在羡慕不已,故发出肺腑之言。碧月心里虽是清楚龙平乃是有意恭维,然花季少女酸涩之时,实难让她此刻对眼前的这位不算讨厌的少年所发出的美言称赞而起厌恶之心,何况她又一向又自矜自己的厨艺。听完龙平称赞不停,只见碧月索性放下手中托盘,面露得色地咯咯笑个不停。龙平见碧月笑个不停,也傻呵呵地在一旁陪着笑脸。碧月笑毕,突然板起脸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龙平说道,我原本想不通翠环这妮子是如何看上你这臭小子的。今天看来你小子原来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这般地不正经。别的不说,就听你刚才的一番花言巧语,试问哪家的姑娘受得了?何况翠环这丫头一向自视甚高,心里满是算计,整日蹙眉不整闷闷不乐,倒像别人欠她钱似的,惹得别人不敢亲近。你到好,一见她便拿话语恭维于她,她未经世面,怎能抵抗你这般言语哄骗?龙平听到碧月这般尖酸,不敢反驳,只好陪着笑脸说道,我这点小小心思,怎能瞒过碧月姐姐?但姐姐说我哄骗翠环,真正是冤枉我龙平了。龙平一片赤诚,心里由衷钦佩碧月姐姐及翠环的,姐姐及翠环在龙平心中,既神圣而又纯洁,龙平心内神往而高山仰止,相比之下,龙平自惭形秽,何敢起觊觎之心。碧月一撇嘴说道,少一口一口姐姐翠环的,到我就是姐姐,到那丫头便是翠环,就是我是外人呗?龙平见失言,忙不迭地解释。碧月说道,你少在这给我灌迷魂汤。我这里忙得狠,要赶紧给老爷上菜去。你既然不饿,先忍受些,就烦你龙大公子去园内通知一下小姐,就说老爷再等她用饭便是。龙平一听碧月此言,又忙作揖打拱,口中连连称谢。碧月笑道,没见过这么贱骨头的人?使你干活跑路,还一味地道谢。龙平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姐姐瞧得起在下。换作别人,姐姐还懒得搭理呢!龙平这就辞了姐姐,往园中去了。碧月点头笑个不停,你若是这般磨磨蹭蹭,莫非是等月亮出来?龙平听到此言,忙一边转身,一边向内朝园里去了。 一五三 郭三带着药箱和胡安来到外间,他让胡安等人先到厅上,自己要先把研磨炮制好的药交给大将军府来的人,稍后再到大厅。胡安便和黄先生头前只奔大厅去了。郭三独自来到门房,却没寻到龙平,心里纳闷龙平来时还说不进屋里,只在此等候,这会工夫他又跑到哪里去了。见不到龙平,郭三心想是不是该把药放在门房等龙平回来自取,还是把药带回厅上等待龙平再来寻找自己之时再把药交给他。他又担心自己走后,龙平又回到此处,若是龙平一时半刻不来,大厅之上胡安等人必等得心焦。郭三正在蹰躇之间,只见翠环从内院走了出来。翠环来到门房,远远只见郭三正在那里抓耳挠腮,心神不定。便走到前去问道,郭先生回来了。不知老爷可一同回来否?郭三见翠环相问,忙上前笑道,翠环姑娘好。许久不见姑娘了,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翠环笑道,因为天晚,小姐担心老爷外出一时不归,故遣我来门口问问,看看可用等老爷回来一起用膳。郭三笑道,我等随先生一起回来的。先生已进书房半日了,小姐还没看着他吗?翠环听到郭三如此说法,便哦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忽又问道,我见郭先生手拿药草,在门口这番张望,莫非是等什么人吗?郭三见翠环相问,便如实说道,咳,只因我等今日去大将军府上医治伤员,其中一位校尉,因是烧伤严重,急需一味药粉涂抹患处,此药外间药铺又一时难以凑齐配方,幸而先生库里还存放了些,故先生与等回府上现行调制。因为时间紧急,故大将军府也遣了一位家仆跟了过来,意在等待我等研磨好药粉之后,好能及时取回去替伤员外敷内用。此人随我等到家之后,只说不再进府内,只在此处等候,谁知我研磨好药粉出来之后,却未曾看到他,故在此左右张望,希望能早些找到他,好将此药交与他,完了他的事。现时他的事未完,厅上还有事等着我呢。翠环听郭三先是说大将军府有伤员需要医治,先是心里一紧,后又听说中间一校尉伤势较重,便略宽了心。又听郭三说大将军府有跟随来人,等候取药,心中便有心留意。便笑着对郭三说道,我见郭先生貌似很焦急,不知大厅里还有何事?要急等郭先生处理。郭三笑道,就是这番焦急。因老胡说蓝将军已在大厅上等候半日,说是带了几名伤势较重的士兵等候治疗,先生已交待我让我赶紧去大厅上接待。我便对老胡说须是等我将此药交给大将军府上的来人,交待他如何服用,方能再到厅上,于是老胡便先去厅上应付去了。我这边在此等候半日,只是不见大将军府上之人的影子,又恐老胡那边等得不耐烦,故心里也甚着急,不想姑娘竟看出来了。翠环笑道,不如这样。老爷既已回来,我也是闲着无事,郭先生把此药交给了我,再对我说出此药该如何服用,我便记好了留在此处等候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横竖再等些时间,那人总是会来到此处的,待那人来此,我便将药并服用之法一起告知他,之后就完结此事。先生只管先回厅上便好,既是我家老爷交待了让郭先生去治疗伤员,也定是万分着急的事,先生不好在这里耽搁,而误了厅里蓝将军等人的大事。郭三听到翠环这样一番主意,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果然还是翠环姑娘体贴人,见微知着,又极明事理,处处能替我这般粗人着想。既如此,便依姑娘所说,我就将此药交付与你?翠环微笑着点头,说道,郭先生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郭三连忙摆手,说道,翠环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觉得时常麻烦姑娘,心里觉得不妥。姑娘既有心相帮,那我老郭便此药交给姑娘,彼时大将军府上人来了之后,姑娘只管转告与他,只说此药分两份,一份早晚调温水冲服,一次两汤匙,一份外敷患处,一日一次,涂抹均匀既可。另有一味丸药,伤者不能自食,须是研碎了,用温水送服。另外患者伤重,饮食流质,忌辛辣之物,切勿用酒作药引,送服药物。不知姑娘可都记住了?翠环一边倾听,一边频频点头,待郭三相问,她便笑着将刚才郭三所说的话重复了一边。然后又问郭三,不知我可记得有差池?先生再请指点。郭三笑道,姑娘果然好记性,所言和郭三刚才所说一字不差。那这里就有劳姑娘在此处相守了,我这便到大厅之上,再晚恐蓝将军发怒,老胡颜面不好看。翠环笑道,郭先生赶紧忙正事,这里有我便可。郭三施礼道谢,便转身离去。翠环款款还礼,目送郭三向大厅而去。 等郭三相去甚远,转身不见。翠环便左右巡视一番,不见来人,她便携了药剂,转身向内院走去。来到小姐所居内院,果见龙平在院门之处朝内左右张望,一边又怕来人看见,张望几番,又忙闪躲逃避。翠环见状,整了整云鬓,理了理衣衫,后乃咳嗽了一声。龙平本就心虚,在院外朝内张望,几番不见来人,又恐外间有人看到自己,见自己所行不端,误将自己认作登徒子。此时忽听到后边传过来一声轻咳,连忙吓得转身,待看清来人,便惊立当场。翠环见自己一声咳嗽,便将龙平吓得脸色煞白,不觉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笑声一出,翠环便立刻忍住,寒着脸问龙平,你在此作甚?初见翠环,龙平不觉茫然,心里早憋着的一番牵肠挂肚,柔情密语,被翠环寒脸一问,荡漾春心乍停,便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来。龙平支吾了半晌,只好期期艾艾地说道,就是想看看姑娘。说罢低下了头。翠环被龙平这番实语相告,惊愕当场,只觉龙平这番短短数字朴实之言胜过往日花言巧语太多,思过之后便觉龙平真挚之言颇为动人,就不觉红着脸低下头来心内窃喜。龙平一语之后,二人便觉气氛粘稠,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暧昧半晌,两人互拿目光偷瞧,不觉天色暗将下来。翠环心想这番光景也不是事,便对龙平说道,你既见到我,可有何话说?龙平斟酌半晌,方问道,你我之事,可说将你家小姐知晓。翠环说道,你待我一个清白姑娘家,如何将此事说与我家小姐。龙平嗫嚅半晌,竟也想不出个好主意。翠环见龙平不语,又说道,梅老爷前些日子来到我家,想是我家小姐与龙二公子之事成了。我已打定主意,横竖是要随小姐过门的。龙平听到翠环这番言语,不觉喜上眉梢,说道,姑娘既这般主意,我便回去说与大爷听,让他与我作主了。翠环不禁相问,你误说什么,就算你想说出此事,也应告知你家二公子才是,怎么会告知龙大公子。龙平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二爷是个不爱拿主意的人,凡事只要国公爷与我家大爷交待下来,他只管照办便是,他自己若中遇上什么事来,也是请示过了国公爷或是大爷才能操办。我若将你我之事告知二爷,二爷不敢自专,少不得还去找大爷相商,要他拿主意,如此这番,便费上一些时日,不如我直接去求了大爷,让大爷替我做了主。翠环听龙平这番诉说,便不追问,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药剂,便递向龙平说道,你家的事,我才懒得管谁来做主。你既等候取药,怎能擅自跑开。须知伤患之人,生死攸关,岂能耽误片刻?你速取了药赶紧回府去。龙平暗道,这个饶舌的郭三,又不知对翠环说了些什么,害自己挨骂。龙平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嘴里又笑道,姑娘批评得对。但不知是哪位将这草药交与姑娘转交给我的?我因在门口久等不来,便进来寻找呢。翠环说道,你少装蒜。小姐遣我去门口打听老爷消息,我去到门口看到郭三在那左顾右盼,便知他在寻人,便上前询问我家老爷可曾回府。郭三便告诉我说老爷已回家半日,只因大将军府上来人等药,故他备了药来到门口要将药交与大将军府上等药之人,只是大将军府上的人此刻却没了踪迹,又因大厅之上,蓝将军和老胡在等候他,所以他便在门口犹豫是否要等候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我一听便猜取药之人多半为你,便求了郭三将药交予我,我好在门口替他等候。待郭三去了大厅,我便转回园子里来,就看见你这般鬼鬼祟祟在院外朝内张望。你这边听好了,我只将这草药如何服用之法说一遍,你休要记差池了。说完翠环便将适才郭三告知的药粉施用之法仔细地说了一遍。龙平听着翠环述说,不觉出神了一会儿。翠环说完,看到龙平心不在焉,不觉生气,喝道,你若是嫌我不耐烦,此刻便走了。 一五四 翠环说完话,就将手中的药朝龙平怀里一送,便欲转身朝园内走去。龙平见翠环生气,一把伸手拉住翠环的胳膊,连忙笑着解释,我哪里是嫌姑娘不耐烦,我只是在想刚才姑娘所说的话。翠环见胳膊被龙平攥住不放,挣扎了几下,竟没挣脱,急切间羞红了脸,又恐人看见便低声央求他说道,你且先放手,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龙平听见翠环这般说,知自己失态慌忙放了手。口中只说道,你且听我将你刚才交待我的话复述一遍,再来恼我好不好。说着话,龙平就将刚才翠环所说关于如何使用药粉的话重复一边。翠环认真听完,便说道,虽然一字不差,但你刚才在我说话之时确实分神了。你到是说来却是为何?龙平说道,适才听姑娘述说,说是郭三讲那蓝将军带兵士前来府上请胡太医医治,我感觉此事有些蹊跷。要知道清晨之时,蓝将军还在我们府上,彼时胡太医也进了我们府中正给伤员医治。蓝将军彼时为何不将有伤之士兵留下来,当场等待医治,却要自将有伤之兵士带到你们府上,等待你家老爷归来之时再行治疗。再者蓝将军在宫里来人到我府之时,便先告辞,这般一天的功夫之下,有多少伤患士兵还救治不来。如我猜测不错的话,蓝将军此番前来等候你家老爷多时,说明此伤者必来历不凡,或是尊贵无比,或是对蓝将军极为重要,否则哪有一位守备将军亲放着正事不干带普通士兵访宅寻医之说?翠环说道,我哪里管得了你们外间男人的心事。我这里要赶紧去小姐房里了,你也听我劝,早些儿带着这个药粉正儿八经地回到家中,须知你家的那位伤势甚重者正等着此药救命呢!蓝平这才反应过来,心知若是再在此处盘桓,恐怕家里的忠伯凶多吉少。龙平手中拿了药正欲转身,谁知忽然想起一事便一拍脑袋,就赶忙又转身对翠环说道,瞧我这记性?适才在厨房之中,碧月姐姐交待我说,她做好了菜,正给胡老爷送去,正欲打算进园里通知小姐,恰好我到了厨房,碧月姐姐便差了我进园里通知小姐。姑娘这里就请转告小姐。翠环冷笑道,难怪郭三在家门口等你半天不来,不想你放着正经事不干竟跑到厨房与碧月厮混?可不知是谁刚刚口中说道在这园外张望,是为见我一面。果然天下的男人的嘴哄起人来都是一样,没一个准信的。龙平听翠环忽冷冷地说出此话,顿觉失魂落魄,半晌才说,姑娘就认为我龙平是这样的人吗?我去厨房原本是寻张妈去的,哪知张妈不在,我便与碧月姐姐周旋,无非就是想打听你的下落,知道你是否在院中,这样我也不至于到处寻找,还扑了个空儿。碧月姐姐也知我的来意,故有意差遣我进园里一趟。不想我这般如实相告姑娘,却被姑娘误会。若是龙平真是姑娘口中这般朝三暮四之人,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曝尸荒野,让野狗食尽骨肉可。翠环原本只是戏言,见龙平当了真,心下过意不去,慌忙堵了他的嘴,脸上悻悻笑道,我怎不知。只是张妈最近告了假,离开了家中两三日了。我劝你还是离碧月那妮子远些,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嘴,当心早晚哪天把你吃了。龙平见翠环这般说,心中便转悲为喜,口中说道,休管她伶牙俐齿,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若是哪天我被人吃了,也定是姑娘你。翠环听了脸红,忙催促龙平离去。于是龙平告辞了翠环,出了胡太医家院门。这里翠环眼见龙平远去,才依依不舍地回去找了小姐,说是老爷回来多时,正欲叫小姐下去一同用晚膳。 且说胡安带着黄先生离了郭三先行来到大厅上面。只见蓝元正在厅上来回行走,显得神色非常焦急。他带的几名士兵,也东倒西歪地坐在大厅两侧的几张椅子上,口中发出夸张而又怪异的声音,互相大声交谈的话语之中,无非是充满了对胡太医久久置他们不顾的各种抱怨。另有一位士兵,头上盖着毡帽,脸上裹着纱巾,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正襟危坐,对大厅里的动静充耳不闻。待胡安一进门,这名士兵便拿那利箭般锐利的眼睛瞥了瞥胡安和黄先生。这名士兵识得胡安,亦认得胡安身后之黄先生,认出之后,此人便收敛目光,转脸把目光瞧向屋外。胡安打下午蓝元到来之时已见过这名士兵,因为对方蒙受了头脸,他只觉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见过。胡安只是不敢与此人对视,他只觉此人目中精光四射,几欲看透自己的心底,让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无处遁形。胡安发自内心地对此人感到恐惧,只觉他气质神韵超过一旁的蓝将军,亦非其他一般士兵可比。胡安进来之后,连忙向等待焦急的蓝元施礼解释道,让蓝将军久等了,小的实不过意不去。我家老爷刚刚回府,现时只因要为太后调制丹药,无暇为几位官家老爷诊脉。所以就安排了黄先生和郭先生同至堂上为几位官家老爷诊疗。郭先生晚到几步,我与黄先生先到厅堂,不知蓝将军先安排哪位老爷先行接受黄先生医治?蓝元听到胡安这番述说,皱眉正欲说话,不想旁边躺在椅子上的一名士兵愤愤地说到,不想我等出生入死,拼得满身刀伤,性命危急之际,太医居然有空替太后调制延寿丹也不为我等治疗?我等奋勇之士,为大夏守疆拓土,竟抵不过太后那几粒区区药丸吗?蓝元听到,赶紧喝叱那名士兵住嘴。然后他又对胡安说道,胡先生也看到了,我蓝某麾下这些粗野之人,骄悍有余,礼节不足。然这些人虽不懂规矩,言语鄙浅,所言却皆在情理之中。烦胡先生再进去转告胡太医,就说蓝某带兵无方,以致手下多人被敌所伤,这些伤员先前苦苦等候胡先生搭救,不想先生回府之后却闭门不加理睬。此举大大损伤了我大夏勇士忠君卫国之心,只恐士兵一会愤怒起来,蓝某是遏止不住的,但凡这群人一会儿要撒起泼来,做出对胡太医不利的事来,蓝某这里先陪不是了。胡安忙笑道,蓝将军说的哪里话!我家老爷亦交待下来,说是这黄先生和郭先生亦是太医院的大夫,又常年跟随我与各衙门行走,故医术愈发地精湛高明,将军大可放心将麾下这群勇士交与郭先生和黄先生医治。老胡我这里也打下包票,若是哪位兄弟对郭先生和黄先生医治得不满意,可尽管拿下我老胡这项上人头当球踢。此言一出,适才跳出来高声叫嚷的士兵立刻从椅子跳了上来,一把拧着胡安的脖子说道,我先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再进里面找出那位胡太医。须知老子只认得胡太医一人,哪里管得了什么黄先生郭先生。老子这条性命,也是娘老子千辛万苦抚养长大,也是有爹娘疼爱牵挂之身。现在老子等人为国挂了彩,岂能让这等坑蒙之人来为我等混乱医治?不如我先拧下你的脑袋,再烧了这个屋,我看那胡太医出不出来。他再不出来,我便烧尽他的老窝,将他烧死在里边,今日不出来为我等医治,老子便让这全京城之人,谁也别再想等到胡太医医治。胡安被此人在脖子上一拧,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的黄先生,也吓得远远躲开,恐这群士兵愤怒起来先拿他开了荤。蓝元连忙上前,拿手噼里啪那从身后给了那士兵几巴掌。口中兀自骂道,我把你这剥皮的东西,打死了拉倒。胡太医乃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比拟地。 一五五 旁边的士兵见蓝元抽打出头的那名士兵,连忙上前拉架。其中一名士兵说道,将军息怒,这张校尉也只是一时急怒,一时按捺不住脾气,这才出手对老胡无礼。我等随将军征战多时,如今负伤立功,却得不到好的疗治和安抚,将军这般只顾责骂而不加抚慰,恐怕伤了兄弟们的心。那里张校尉见身边的人替自己求情,兀自不松开拧着胡安的手,口中又自顾说道,将军这般维护胡太医,却不怜惜我等兄弟性命。兄弟虽知道军令如山,我这里已然违背,亦不怕遭受责罚。今日就是拼到死,也要胡太医出来,替兄弟们疗伤。待兄弟们疗治完毕,不用将军动手,兄弟我自缚去有司付罪。张校尉说完,手中又紧了紧。胡安负痛,连忙求饶,口中结结巴巴说道,张校尉还请松手,我这里有话商量有话商量。张校尉兀自不管,他见胡安不松口,自己手中就是不松手。胡安只好把目光转向蓝元,希翼蓝元帮忙解围。蓝元见状,只是双手一摊,脸露难色地叹了口长气,说道,老胡你看,适才我蓝某好言相劝,你犹是不听。想我这众兄弟,都是些鲁莽汉子,阎王殿里趟过几个来回的人,情势危急之下,他们只顾兄弟情谊,眼里没有军法长官。我若硬拿尔等军法从事,只怕他们今后再也不拿我当兄长,如此蓝某惟恐哪天军阵之前,尔等不顾号令,倒戈相向。再者我这众兄弟今日这般诉求,合情合理,我虽属尔等长官,更没有不为之请求或满足的道理。我劝老胡你还是莫嫌麻烦,这般再进去禀过胡太医。胡安说道,你们这般挟持与我,让我如何进去禀报胡太医?不如让这位黄先生在此,你们松开我,让我进去禀告我家老爷如何?我老胡进去,必要请求老爷出来亲自为几位英雄兄弟疗治。那位黄先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身子瑟瑟发抖,勉强用桌子撑住身体,以免身体耷拉到地上去。此刻听到胡安这般叙说,便努力站直了身体,慢慢挪动脚步,欲要出厅去。谁知未走几步,便让那位张校尉看到,只见他高声招呼身旁的人道,老李赶紧过去抓住那厮,莫让那厮走脱了。话音刚落,果见一名士兵身体敏锐地朝前一跃,堪堪在厅门之前将那位黄先生堵在屋内。只见这位老李只是伸手在黄先生的肩胛处一捏,黄先生便负痛不过,龇牙咧嘴地慢慢将身子瘫软在地上。这位老李说道,黄先生,先委屈您了。我这里不能放你出去,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跑进去通风报信,让那位胡太医跑掉了。黄先生虽是痛疼不过,口不犹不屈地喊道,这里乃是胡先生的府上,胡先生还能往哪里跑去。你这般对待与我,你可知我亦是太医院的人,亦是有品阶的官员。我不是胡先生的家奴,你就不怕胡先生禀过太傅,着太傅治尔等的罪?说着这里,黄先生仍扭头朝外观望,口中兀自大声喊道,我又不是惧怕你们逃跑,我是想替老胡进府内对胡先生通报一声,就说蓝将军制止不住手下叛乱,意欲强行进入胡先生的内宅,强迫胡先生为士兵接诊!这位老李呵呵笑着,只管等黄先生口中胡乱喊说。这老李正得意间,忽见厅外檐下闪过一条人影。老李脸色一变,便知黄先生后边乱喊,不是喊与自己来听,而是冲外边的人喊叫,意在提醒那人的。这边蓝元见黄先生一通乱喊,脸色越来越青,又见老李制止不住,便上前攥住拳头,对黄先生怒目而视。说道,你在威胁本将军吗?黄先生在蓝元亲到面前,顿时威风全无,耷拉下脑袋来。只听老李对张校尉喊道,适才有人在外边闪过,我们得跟上前去。张校尉一听老李喊话,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立马提了有胡安,边朝厅外走去,边高声喊道,兄弟们赶紧上前去,不要让外边那人走脱了。周围还余的数名士兵,立即齐唰唰地跳出厅外,果见有人闪过内宅的院门,便立即追了过去。厅里张校尉已将胡安提将到门前,可怜胡安偌在一人,在人高马大的张校尉面前,犹如孩童般被张校尉提着行走。张校尉出了厅门,大步流星地追着前面的士兵,这胡安远本身形瘦小,脚步哪能赶得上步伐巨大的张校尉,没行走几步,胡安脚下便追赶不上。只见张校尉的手仍像铁钳一样钳着胡安的脖子,胡安脚下的步子散乱,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扑倒。可是张校尉的双手坚固如石,提着胡安就像提着一个木偶,胡安虽脚下停止了行走,身体却仍是被张校尉拖着前行。胡安双脚脚尖着地,偶尔着地抓实便朝前迈步,若是脚尖离地,便任凭两条脚在地面上前后划动,身子就这样被张校尉强制着明前移动。 胡太医在房内正同人谈话,忽听得外边传过来忽喇喇地有人朝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室内二人生性警觉,忙对视了一眼。二人相互看过之后,胡太医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此刻正好外间人也跑到门前。胡太医先不声响,侧耳细听外边动静,只见外边那人到了门前,就朝门上急拍,一边拍门,一边喘息着喊道,胡先生,快快开门。胡先生,快快开门。胡太医一听声音,不觉皱眉,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另一人,只见那人正低头清点药柜,只不管这边门口的动静。胡太医先定了定神,扣好了衣衫上的扣子,打开了门。胡太医一边出门一边对外边的人喊道,郭三,你这毛病总是要改上一改,这般大呼小叫地却是为何?他一边训斥来人,一边又随后扣紧了门。 匆匆赶来拍门的正是郭三。原来郭三在门口辞了翠环,便紧赶慢赶地朝大厅走去。谁知刚到大厅外边,便听到厅内传来吵闹之声。郭三想赶紧进去查看一番,却不料里边忽然传来黄先生高喊声。他急切一瞧,便见厅门口处,黄先生被一士兵执拿,动弹不得。郭三大吃一惊,一边见着黄先生欲要挣脱士兵之手,一边又见黄先生以目视自己,口中又喊出了那番话。郭三愣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黄先生的喊话内容,知道厅里这些士兵,急切见不到胡先生,便生气扣留了黄先生和老胡,如是自己此刻进去,便是自投罗网。郭三来不及多想,赶紧朝外边跑去,跑了两步,他想到这伙士兵为了疗伤在府上等候半日,欲待必要胡先生亲自治疗,谁知胡先生归府却不接诊,便惹得这帮虎狼之士大动干戈,执了老胡和黄先生便要找胡先生兴师问罪。如果自己这般离开了胡府,只怕一会胡先生便要遭罪,不如自己赶紧跑到内宅,给胡先生通个信儿,也好让他早作准备,或暂时离府而去,或想着法儿不要被这帮士兵所执才好。想到这,郭三便拿定主意,立即折转身,朝胡府内宅跑去。 郭三一路跑到胡太医的药室,跑到就赶紧拍门。待胡太医一出来训斥自己之后,郭三便也顾不上解释,喘着气连忙说道,先生还是赶紧出府躲一躲,我刚从大厅上来,那里出大事了。说着话郭三便回头看看。胡太医一听郭三喘着粗气说得模糊,便淡淡地说道,在我府上,还能出什么大事?所有的事,无非都是生死的事。郭三回头看到没有人追来,就咽了咽唾沫又转头对胡太医说道,我因有药要交与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故让老胡和黄先生先到厅上。我在门口等候大将军府的人,故晚了些时间到大厅上。没想到我一到大厅,便见黄先生被士兵捏着肩胛骨动弹不得。黄先生见到我,便冲我大喊,“我又不是惧怕你们逃跑,我是想替老胡进府内对胡先生通报一声,就说蓝将军制止不住手下叛乱,意欲强行进入胡先生的内宅,强迫胡先生为士兵接诊。”我一听,再细一想,这不是糟了吗?一定是这伙人强执了老胡和黄先生,再强迫先生为他们接诊。所以就赶紧跑了这里向先生通报,希望先生还是尽快出府躲上一躲。这结士兵都是些亡命之徒,若是不从他们所需,那些人急红了眼是六亲不认的。 胡先生听着郭三说完,呵呵笑道,郭先生说的有理。但是不知我胡某为何要躲?可知这里乃是我的府宅,我还能躲到哪里去?郭三还要劝下去,忽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笑,笑完接着说道,胡太医说得有理。郭三听到此言感到脊背发凉,他连忙转身向来人看去。 一五六 郭三转身看向来人,只见那位叫老李的统领已快步向他走来,边走还边向郭三说道,还要多谢这位郭先生替我等带路,否则胡府这么大,想要快点找到胡太医可真不容易。郭三一听这话,赶紧溜到胡太医身后,臊眉耷眼地不敢言语。这位老李走到胡太医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胡太医好大的架子,我们蓝将军堂堂当朝二品,居然入你胡府还让你这区区五品的太医拒见。在下是个粗人,替我们将军不值,故不揣冒昧,未等通报便擅入内宅,希望胡太医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胡太医冷哼一声说道,蓝将军有事召胡某,胡某怎敢不见。只是这座房子不是朝堂,乃是我胡某私宅,蓝将军未有任何谕令便擅自闯入,强令胡某接待不知是依了我大夏哪一条律令?老李一怔,心谓还是有求于人,故不便恃强凌弱。他正自忍耐性子思考如何回答胡太医的问话,只听身后那张校尉说道,胡太医不好这番相问。蓝将军乃是被人请进胡府,你看我等不是随胡安带着进入内宅的吗,何谓擅闯?胡太医抬头望去,只见张校尉单手提着胡安向这边走来。他手中的胡安,应是被他提拉之下吓得魂飞魄散,仿佛晕了一般,此刻低着头只见其嘴角一线涎水垂向地面一路拖拉而来。胡太医顿时怒从心起,用手指着张校尉说道,尔等实在过分,须知我胡某亦是有官阶之人。汝等这般私闯民宅,胁拿家人,还颠倒是否,敢当何罪?张校尉走到胡太医面前,将胡安朝地上一扔,说道,胡太医是想明日奏报有司,治我等的罪吗?还是要去禀过皇上和太后,要拿我等抄家问斩?胡太医听到张校尉这般满不在乎的回答,气得浑身发抖,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张校尉接着说道,我等为国家负伤,杀敌立功之后,理应接受朝廷太医的治疗。我等随蓝将军来你府上半日,却始终见不到你的面。胡太医如此不待见我们,只拿这位家仆来回跑得厅上几次,三番五次有意拖延敷衍我等,何我等之命卑贱如此乎?明日之事如何,我等且管不了,不过今日,胡太医若是不把我等医好了,恐这胡府上下,均难以善了。 此时蓝元与另外几名士兵扣着黄先生也来到此处。蓝元见张校尉言语冲撞,甚是无礼。赶忙上前对胡太医施礼口中说道,胡先生请息怒。尔等这般放肆,蓝某后边一定会严惩不贷。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请先生先为我这帮兄弟治好创伤。否则这些人逞起勇士之气,蓝某虽于法可办,但于情理却不通,故亦是遏止不住的。胡太医听到蓝元这般说法。当下按捺怒火,对蓝元施礼说到,下官自大将军府刚回家中。听家人说蓝将军已来府上半日,下官正想更衣去厅上相见,不想将军属下之人这般梗直,焦急之下就这样直撞入进来。下官仓促之下,这般与将军相见,失礼之至,尚请将军原谅。蓝元笑道,蓝某惭愧得很,胡太医休要自责。于理,乃是蓝某失职失礼,还请您多多原谅。他日还请胡太医休要在朝堂之上与众同僚提起,以免众同僚面前蓝某羞愧难当,蓝某这里感激不尽。胡太医听蓝元这边自谦,自己脸上总算挣回些颜面,也不好细论,便就坡下驴笑着说道,蓝将军大人大量,不责罚下官怠慢之罪便可,下官哪里还敢对旁人提起今日之事。不过这里狭窄,不可施展,蓝将军随我到前堂之中,我再替各位兄弟察看伤势如何?这里张校尉插嘴进来说道,我就说你们这些文人唧唧歪歪,一肚子花花肠子。我等皆是外伤,你只管现场诊断,开药抓方便可。天色已晚,我等哪有心情同你去外间侍候,再端茶斟水,理论半天?胡太医微笑着说道,这位兄弟,若只是你一人我便现场给你诊了。须知你身后还有数位兄弟,我这居室如此小巧,哪里容得下这许多人?张校尉冷哼数声,突然上前,一把欲推开胡太医。谁知一推之下,胡太医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张校尉颇感吃惊,便再次发力向胡太医撞去,身体堪堪与胡太医相挨的一瞬间,只觉胡太医的身体忽然向后倒去,恰恰避开了他身体撞过来的力道。张校尉只觉这一撞,仿佛撞向了空气,自己的力道像是隔着空气将胡太医撞向一边一样。随着胡太医避开的身体,张校尉的身体失去平衡地从胡太医的身边擦了过去。张校尉马上使劲收回重心,前跨几步终于站稳下来。胡太医躲过张校尉的身体,还未站直身体,便瞥见蓝元身后忽然闪过一人,身形之快,让人难以相像。胡太医还未调整身体做出反应,只见此人以手一拍,房门便由此打开。张校尉站立身体正回头诧异地看向胡太医,却见有人推开了房门,便撇下胡太医,跑进房里。口中兀自说道,我便要在这房内等你治疗,你待怎地?胡太医见房门已开,便急忙上前欲用身体挡在门前,却不想那推开房门之人,恰时地堵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法逾期越而过拦截张校尉。胡太医吃惊地望向此人,此人也正好拿眼睛瞧向胡太医。胡太医见对方眼光凌厉,头戴毡帽,面裹围巾,一手扶门,一手持刀,便知是利害角色,于是就多看了几眼,觉得身形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房门开处,张校尉径直走进房内,进来之后,他怔了一下,只见室里一人正在弯腰理药。张校尉说道,室内这般黑暗,如何却不点灯。那人镇定地说道,我正聚精会神在此理药,不想天这么快就黑下来。我这就点灯,我这就点灯。说着话,他便四处寻找灯盏。 门外的胡太医对蓝元说道,这里房子太小,原本是为太后调制丸药而设,故里面盛放着许多名贵药材,皆不可多得,世面难以觅得。且有些药材,极易碎失风化,除我和里面的那位先生常在此配药之外,外人不可擅入。现时这位兄弟闯了进去,房门大开,若是撞散了一些药材或是让风吹坏了味成药,下官可是担待不起,必要禀过皇上知晓的。蓝元听到胡太医这样说,知恼了太后,皇上都担待不起。便赶忙招呼张校尉,唤其先从室内出来。张校尉欲待不肯,但是环视一周之下,见房间太小,且没有窗户,房内黢黑一片,乍一看之下,什么也看不到,又见胡太医只是不肯进来,只好先悻悻退了出来。见张校尉从室中出来,适才推门之人对蓝将军说道,这室里甚窄,只适合一人待诊。众兄弟中,惟我一人伤势最重,若我久居室外,恐伤风邪,还请将军准我一人进室内让胡太医诊断。蓝元一听此人所言,便点头道是,接着就对胡太医说道,胡先生,我这位兄弟伤势最为沉重,外间亦走过了十余所医馆,一般人等,皆难以医治,故蓝某乃带人直至胡太医处,欲待胡太医丹心妙手,能令我这位兄弟起死回生。蓝某今日所来,只因他故,属下粗鄙之人,行止甚为无礼,还请胡太医多多体谅。现已天黑,不如依蓝某一言,你且先进室内为我这位兄弟诊脉,余者伤势轻微者,皆留在外间,让郭、黄二位太医为其疗伤,你看如何?胡太医沉吟一会儿,知今日局势,如一意孤行,恐于己大为不利,权衡再三之下,只得将站在门口之人请进了室内。 原本那位室里之人仍在四处寻找着烛火灯盏之类的。胡太医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且回去。那人听言便低头欲退出室外。只听随胡太医进来的那位自称伤势甚重的兵士说道,我看就不必了,你还是在外面拿一灯盏进来重新坐下来的好。那人听这位士兵如此言语,暗暗心惊,拿目光向胡太医望去。 一五七 胡太医找来灯盏,点燃后放在案上,回头对那人说道,你且坐在门后。那人点头,搬过凳子到门后,又掩好了门,然后自顾坐了下来。胡太医也在案内坐了下来,冲那名士兵说道,来,我先替你把脉。那名士兵取下头上的毡帽,走到案前,毫不客气地坐在胡太医的对面,然后伸出左臂捋起袖子搁在案上。胡太医伸出食中二指,放在这名士兵的腕上,然后阖目片刻。诊完左手,胡太医又要过这名士兵的右手。半晌过后,胡太医开眼对这名士兵说道,这位兄弟脉象并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伤在哪里?这名士兵听胡太医相问,便起身解开衣衫,只见他的腰腹之间,血迹斑斑,横纵七八道刀伤,堪堪避过要害部位。因血迹干涸,伤口结痂,已和衣衫沾在一起,这名士兵脱下衣衫之时,撕动皮肉,只见衣衫缓缓离开皮肉,鲜血顿时又从痂处涌起。疼痛之下,这名士兵也是一时皱眉强自忍住。胡太医起身拿过灯盏凑近观看。观看之下,胡太医说道,这位兄弟昨晚负伤,为何早间不及时就医,拖延至此。你的痂处,有些地方已起溃乱,许是在水里泡过一样。这名士兵说道,本人负箭落水,在河里泡过了半日。刀伤便罢,只是所中之矢,箭杆虽已剪断,奈何箭镞仍自留在肉中,还请太医及时将之取出为好。胡太医点头,出门对瘫坐在地上的胡安说道,快去将我的工具取来。胡安得令,赶紧从地上爬起,欲待去前屋取胡太医的医具。一旁的张校尉只是皮外伤,黄先生简单包扎之下,已无妨碍。他见胡安这便要走,便追上前来对他说道,我与你一道来此,也好道出去。胡安无奈,只好在张校尉的尾随之下去前厅取来了胡太医的工具。转回的路上又遇见了碧月,碧月催问老爷何时用饭,这饭菜已凉透多时,小姐还在等候。胡安咕哝着说道,怕是一时半刻用不了晚膳。你只让小姐自己用了晚膳,早些歇息便是。碧月看着胡安神状不同往日,又见其身后跟着人高马大的张校尉,便欲追问胡安怎么回事。可是张校尉只顾催促胡安快走,胡安无法,只好闭紧了嘴,不顾碧月的问话,一个劲儿朝前赶路。碧月见胡安被那名士兵赶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对自己所问爱理不答,顿感事态不同寻常,也不敢追上前去询问,想了一番后还是觉得先进到院内禀过小姐再作打算。 张校尉押着胡安来到小屋外。胡太医自取了医具又进了小屋。这里黄先生和郭三已替其他人等包扎完毕,竟都是些皮外伤,无非是擦些药膏,抹些药粉之类的。郭三嫌这般由是显得自己不济,便擅自开了些药丸,俱是些壮阳大补之方。这里诊疗既已完毕,蓝元便命所有人等俱随了郭三去外间药室里抓药,又交待张校尉和老李,抓过药后,黄、郭、胡等三人俱要随士兵们在大厅等候,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离开。张校尉和老李得令,复押着黄先生郭三胡安三人去了外间的药室。众人走得干净,蓝元便独自一人守在这小屋的门外,眼见的夜幕降临下来,偌大的园子里漆黑一片。 胡太医来到士兵面前,又瞅了瞅眼前这名雄壮的士兵。说道,你我既是老相识了,阁下不如取下面巾以真面容相见为好。那名士兵听到胡太医如此一说,便不再隐瞒,拿手缓缓解开缠绕在面部的面巾。坐在门口凳子上的人看到士兵露出本来面目,不禁立起身来压低声音喊道,原来是董老板……那名士兵听人相唤便回头冲着门口那人回道,何必惊讶呢?张老板。那被称作张老板的人一听董老板已是认出自己,便默不作声地又坐了下来。胡太医又瞧了瞧眼前露出的这张熟悉的脸,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要用钳子在董老板的腰间和腹部上夹出箭镞,因这里没有麻沸散,还请董老板忍受些才好。董老板若是忍耐不住,巨痛之下扭动身躯,恐将我胡某手中的钳子误插入要害,彼时董老板便有性命之忧,胡某亦是回天乏术。董老板笑笑道,董某区区这点小伤,胡太医妙手丹医,自是难不住。至于疼痛一事,董某已在河水里泡了半夜,又东躲西藏地忍受了一天,想必还能忍受得一时半刻。还请胡太医快点下手,早些替董某了却了身上的伤痛。说完话,董老板脱完上衣,便偏身坐在椅上,双手扶住椅背,以背对胡太医,不在观望亦不在言语。胡太医便不再客气,拿过灯盏将钳子在火苗上燎了几下,然后又将钳子用一块布擦拭几下。弄完钳子,瞧准位置,胡太医便冷静迅速地将钳子插入伤口。未等椅子上的董老板发出闷哼声,胡太医手中的钳子已将他肉中的一粒箭镞夹出。胡太医见已取出的箭镞位置又有鲜血涌出,他先放任不管,手动如风,由是手中的钳子在董老板的背和侧腹上翻飞。胡太医手中的钳子插拔几下地过后,董老板的身体多出了一个个血窟窿,他身后的地下,也多出了数枚箭镞。董老板冷汗满脸,仍是静坐椅上不动,仍凭身上的鲜血汩汩直流。胡太医董老板身上的箭镞已然取出,便弃了钳子,手上撮了药料,将一个个血窟窿堵将起来。董老板身上的血暂时止住了,胡太医又对他说,董老板果然是真英雄,适才胡某这几下,董老板连声音也不出一下,仅凭这点,胡某钦佩不已。不过接下来胡某要切掉你身上已自溃乱的肉,这过程虽不是那种巨痛,但是要比刚才拔出箭矢所用的时间要长一些,董老板还是要忍耐片刻。董老板嘴唇铁青,强忍疼痛,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发出颤抖说道,董某已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惧怕这点疼痛。胡太医勿用担心董某,只管放心手术就好。务必弄得仔细,不余后患才好。胡太医点头说道,这一点请董老板,胡某的金字招牌,不是旁人吹嘘而来。胡太医说着话间,已在董老板身边来回走了几步,意在将董老板身上的伤痂全都看得仔仔细细。待反复确认清楚之后,胡太医再次出手,他手中的小刀将董老板伤口上的在水中泡了半夜已是发白了溃乱腐肉,唰唰割去。割尽腐肉之后,董老板原本结痂的伤口又在冒出丝丝鲜血。胡太医扔了手中的小刀,以拇食二指撮了药粉均匀仔细地涂抹在董老板的伤口之上。董老板昨晚遭受重创之后,已是担惊受怕了一夜,加上处处躲藏,逃避巡兵,又是一日未食,现今又被胡太医在他身上的创口处一顿蹂躏,渐渐支撑不住,晕厥过去。董老板意识尚存,晕厥之前,犹是用双手死死抓住了椅子的靠背。 董老板的晕厥是极其短暂地,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侯爷在叱问于他,他欲待向侯爷解释,面前的这张脸却变成了肖恩,他顿时大喜,想上前抓住肖恩,可是肖恩倏忽不见,面前竟显出太傅那张威严的脸。董老板看到太傅这张脸,顿时大惊失色,急欲扑上前去欲待用剑刺向太傅,不想太傅的身体忽然像雾一般四散开来。董老板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惊骇之下,又奋力向前追去,不料脚下一绊,却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扑倒在地的董老板顿时被痛醒,我睁眼看向自己的身体,身体已自椅子上滚落地面,好在头仍搁在椅面上,袒露的腹部已被胡太医缠满了面条。董老板抬起迟滞无神的双眼向前面望去,只见胡太医在他的前面一边拿毛巾擦拭双手,一边拿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一五八 董老板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总算积聚了些力气。此时他觉得身体上的疼痛虽较之前更强烈、更新鲜些,但骨肉内的精神元气却在一点点的恢复,也逐渐有了一点点活力。董老板用力缓缓爬起,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面。坐在案几对面的胡太医见董老板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徐徐说道,想不到董老板放着好好的饽饽店老板不做,却不知何时跑到蓝将军部下做了一名士兵?董老板也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世事无常,人的职业变来变去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好必胡太医,数十年前从闾州跑到京城当起太医,但原本在闾州之时从事何种谋生,想必却鲜为人知了。胡太医听完董老板这番言论,顿时脸色苍白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又拿目光看向门口的张老板。稍顷,胡老板隐去了眼中的杀气,又把眼睛转向面前的董老板。胡太医对董老板问道,不知董老板从哪里得来消息?胡某向来居住京城,不知你口中所说闾州在何方。董老板见胡太医听到自己的话之后突然面露杀机,也是毫不惊讶,待胡老板将目光转向自己讯问之时,他便知道胡太医似乎也明白了当前局面并没有杀人灭口那么简单。他先是对身后缓缓走过来的张老板说道,张老板还是先退回坐位上,听我把话说完。张老板一听董老板这话,便停止脚步,拿眼瞧向胡太医。胡太医轻叹了一口气,朝董老板身后的张老板挥了挥了手,示意他退回去。张老板见胡太医发令,便又袖藏起适才掏出来的匕首,慢慢又退回了原位。胡太医劝退了张老板,自己便轻轻坐回了椅子上,以一肘支在案上,又拿手捏前额,口中对董老板说道,董老板不妨有话直说,我胡某到想听听你能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出来。董老板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当年我在林州之时,曾遇一位朋友,我与这朋友性情相投,十分谈得来,遂成莫逆。一日酒后借着酒兴,他便告诉我说起当年在闾州的一些轶事。我这位兄台来林州之前,曾在闾州韦大人手下盘桓过一些日子。闾州刺史韦大人手下,良将百人,兵士数十万,能人奇士如云,身怀异术者举不胜举。其中有一位军医高手,名唤胡政者,我的这位仁兄尤为推崇,究其原因,因这位医中圣手黄政当年曾在京中救过他的命。当年京中播难之时,我的这位仁兄因犯军法而被关押京中牢禁,这位黄政因军中从医故在京都,适逢他当月适值牢狱,替收治犯人治疗。故二人在数面之缘下互生钦佩,相熟之后,便相互谈论彼此的家业前程,因谓京中始无指望,便欲结伴离开京城是非之地。一天夜里,黄政下药将我这位仁兄迷倒,使之口鼻全无气息,浑如死状。看守牢狱之人,不辨真假,只以为他在牢中无端死亡。因害怕被上司责罚自己失职,故在黄政巧言之下,便放任黄政将我这位仁兄尸体放置牢中,意欲烧死。看守之人见我这位仁兄牢舍布置停当,便借故走开,又支走其他看守护卫,让黄政实施火烧之计。这黄政知道待自己火烧牢舍之后,看守之人必回来取自己性命,于是便大开牢狱之门,纵放囚犯,再放火烧了牢房。看守离狱远远观看之际,见牢房火起,正因为自己得计,却不知牢中囚犯,趁乱全部逃蹿。黄政也领着我的这位仁兄,趁乱借着夜色一路狂奔至随口渡,坐船泛海东去,直至闾州。说到这,董老板咽了咽唾沫,又对胡太医说道,胡太医这里可有什么喝的?董某絮叨半日,唇干舌燥的,急须饮水解渴。胡太医听到董老板相求,便起身自橱柜里取了一坛子下来,又随便找来一砵,便从坛里倒出一褐色液体将这砵斟满。倒满之后,胡太医放置好坛子,又将砵端到董老板面前,对他说道,此屋本是药房,没有茶水,亦无杯具。仓促之下,董老板既要快速解渴,现时只有这白莲苍龙液可以将就,不知你可敢饮?说完胡太医将砵递向董老板。董老板接过砵说道,胡太医若是想杀我,适才也不用救我了。再说,董某这个故事还未说完,想必胡太医虽是恨我,此刻也不用着急动手。不如先忍耐片刻,让董某将这个故事说完如何?说完便仰头喝起那白莲苍龙液来。胡太医听了董老板的话,冷哼一声说道,我胡某不识的你这位仁兄,也不知董老板适才说了这些你的那位仁兄的陈年旧事,究竟和胡某有什么关系?董老板将砵中的白莲苍龙液一饮而尽,喝得甚是起兴。他放下里面一滴也不剩的空砵,又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唇,打了个饱嗝。想想似乎有些不雅,董老板笑笑说道,董某实在是渴得很,让胡太医见笑了。口中虽是称着无礼,董老板却不忘用舌头舔了舔下巴,接着说道,这给太后调制的药,果然非同凡响,董某喝了这一大砵,顿觉精神饱满,饥渴全无。胡太医冷笑一声,坐回原处说道,此白莲苍龙液无非是一些清热滋阴的药汁而已,没有你所说的那般神奇。董老板,点点头,咂了咂嘴继续说道,这黄政一去从此杳无音讯,可苦了他乡下的夫人和独子,独子虽已成年,然夫人却在这场变故中忧思成疾,撒手人寰。好在黄政虽不在京中,但京中仍有不少故交旧友,比如前太医院里便有一位胡太医,正是这位黄政的挚友。胡太医见黄政消失不见,只以为老友被狱中囚犯所胁持,被囚犯带往别处,囚犯亡命天涯,那么老友旬日不归,当早就魂归西天,再无归家之时。于是这位胡太医便常前往这黄政家中,对那位老友独子多有接济照顾。胡太医一生未娶,更无子嗣,待这位黄政独子守制满后,便将这位昔日老友之子收为己子,改名胡琏。胡太医之后又设法将胡琏弄进太医院,还向他传授平生所学,令这位昔日故友之子成为一代名医。董某说到这里,不知胡太医可还能想到些什么吗?胡太医见董老板相问,也不言语。在他以手捏前额之下的那张脸,外人全然看不到上面的表情。董老板见胡太医不接茬,又继续说道,这位胡太医不久病逝,而黄政的故交挚友也先后调零,从此这位胡琏的身世便再无人知晓,他也再无对旁人提起,便是后来娶妻生女,其妻子及女儿亦不知道。胡太医听完董老板说完这个故事,便起身来回踱步,之后又缓缓地对董老板说道,好巧不巧,董老板口中所说的胡琏,便与胡某同名。天下同名者甚多,董老板有意将故事中的主人名字命为胡琏,莫非以为此种故事便能套用在我胡某身上,意欲从胡某这里做些交易吗?董老板笑道,还是胡太医明白事理。像董某这等粗人,绞尽脑汁也只不过是编个故事。而故事本身实际并不能把胡太医怎么样!至于胡太医能给董某多少些有用的东西,就全凭胡太医听完董某这个故事的诚意了。毕竟一般人即使在大街上听上那么一段书,也能扔下几枚大子在地上。何况董某煞费苦心,忍饥挨饿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在胡太医家中等候。胡太医停下脚步,对董老板说道,适才胡某出手相救,还顶不上听一段书的钱吗?再说董老板一身的伤病,恐怕外间的医馆药铺,更无一人敢接待疗治。若是不直胡某的家中,在外间再迁廷耽搁,过了今晚,董老板恐怕生命有虞。董老板笑道,胡太医出手相救,董某感激不尽。然董某此来,疗治身上的伤痛只为一者,还有二者,更为重要,不可不待胡太医相告。 一五九 胡太医停下了脚步,望着董老板说道,董老板切莫得寸进尺,须知你所说的故事跟胡某并没什么关系。再者虽是我与那位胡琏二人凑巧同名,可依你适才所说当知,这另一位京城中的胡琏亦并非什么歹徒,也没听你说出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董老板却因一个故事对胡某再三要求?胡某刚才出手相救,本非图董老板什么知恩图报日后报答之类的回报,而是出于医者父母心也。董老板来我府上半日,适才胡某观看董老板身上的伤势,只有箭伤和刀伤,惟独没有烧伤,且箭镞之上尚刻有大将府字样,胡某自思,难道还有大将军府之人拿箭射蓝将军手下之人不成?先思觉得可能因为误伤,又思不妥,因我在大将府一日,所疗治兵士或多或少,均有烧伤灼烫痕迹,而董老板身上却未曾看到。故胡某便知董老板当是昨晚刺杀太傅之人。然董老板既来我胡府,胡某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胡某不忍见董老板猝死夜里,可董老板在胡某出手相救之后,不思感谢,却有要挟之意。董老板在京城数年,苦心经营一爿饽饽店,以胡某对董老板的数面之缘了解,董老板心思缜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能力超群,总能久居区区一饽饽店多年?胡某也曾听三两朋友说过董老板来历,董老板自林州来京城,已逾十年,尝谓别人说道自己自林州逃难而来。胡某这就不明白了,以董老板自林州逃难来京城之时,必身无分文,人无立锥之地,何不出几日,便能在大将府不远处盘来一处店面,又招收了数名伙计?所以以胡某猜测而知,董老板当是别有用心之人。观昨夜刺杀太傅之事,以胡某料来,恐怕半个京城之人都已知晓。胡某不知董老板在同伴死亡殆尽之下,昨夜是如何逃脱掉官兵的搜捕?胡某大将军府亦听到有人说昨晚蓝将军巡城,当下看到定水桥畔火起,蓝将军便赶过去救援。蓝将军赶到之后,全歼刺杀太傅之贼。但目前来看,这伙贼人之中,惟独跑了董老板一人。以胡某思来,董老板能有通天之能,莫非与外间的蓝将军大有关系?你说呢?董威董老板? 董威在被胡太医一番言语较量自下,默然了半晌。后乃说道,我董某只谓自己对京城中的人物个个了如指掌,对胡太医亦是知根知底。却未曾料到胡太医早已将董某的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董某钦佩胡太医技高一筹,自己甘拜下风。可见闾州韦大人手下,果然个个英雄,谋略过人。说完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胡太医把话说的这么通透。董某就不仿直言相告,今日宫中两位太监均到访大将军府,无非是想一是了解昨夜定水桥之事,二来了解太傅之安危,三者督促大将军捉拿刺杀太傅凶手余党。胡太医既知董某来历,当知董某现在只关心一事,此事还请胡太医如实相告。胡太医不解地问道,你所疑惑之事,当问蓝将军可知,何用问我?董威说道,昨夜虽是蓝将军到定水河边救援大将军府之人,后又是他护送太傅等人齐齐回到大将军府中。然大将军府之人行事万分小心,蓝将军虽身份尊贵,又与龙谦私交甚好,亦是皇上身边之人,但一旦欲接近太傅,就被大将军府中的护卫拿理由支开。蓝将军虽是远远参见太傅,却未见太傅真实面容,故心下疑虑,不敢确定所救之人,乃是太傅真身。胡太医听到此处呵呵笑道,故蓝将军一早之时,便借护送太傅之名,混入大将军府中与大将军盘桓多时,欲多方打探。须知龙大将军阅人无数,恐怕蓝将军亦无功而返。董威见胡太医有揶揄之意,只是淡然一笑,接着说道,后蓝将军驻足途中,等待谢公公出了大将军府,并和谢公公一处,一齐入了皇宫向皇上复命。蓝将军于途中向谢公公打探,据谢公公转述龙大将军的原话,说太傅现时正在太傅府中。董某听到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须知董某筹划此事,已逾数年,个中人力财力耗费无数,现今手下兄弟死伤殆尽,刺杀太傅之事岂能一击不中,半途而废?然董某一向素知龙大将军神出鬼没,虚虚实实,关于用兵。蓝将军亲自将太傅送入大将军府,龙大将军却言太傅现时家中,莫非他对谢公公所言不实,有意蛊惑我等?也未可知。董某兄弟惨死,董某不敢独生,然董某死前,决心誓要先完成平生之夙愿,再为死去的兄弟报仇。然复仇之前,当先知太傅生死或是现居何处。我素知胡太医和大将军府里上下均亲近无比,府中虚实,胡太医当了如指掌。胡太医今日一天俱在大将军府中为府中之人疗治,若是太傅负伤,必先请胡太医疗治,故董某特来府上相求,希望胡太医能告知太傅现今是生是死,现身居何处? 胡太医见董威并不避讳,直言己意,切中要害地逼问自己,脸色愈发地阴沉下来。思来想去之后,方对董威说道,如你所言,大将军府上下虽是对胡某亲爱有加,然一旦询问太傅伤势情况,均顾左右而言其它。说来惭愧,胡某在大将军府一整天,竟也未曾见到太傅一面。董威对胡太医的答案显然非常不满意,又微笑着说道,董某听说前些日子梅大人上府上来为令千金说媒,意欲将令千金许配与龙大将军府中的二公子?既两家已结为姻亲,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何胡太医此去大将军府救治伤员,大将军府之人却将胡太医当成外人?再说以太傅昨夜重伤之躯,竟未让胡太医参与治疗?此话说来恕董某难以信服。现时天近一更,想胡太医到大将军府一整日,忙碌未曾歇息,现时当是饥饿难耐,董某亦是饿了一整天,当下亦是饥肠辘辘。我在厅上之时便听说府中厨房饭菜已备好,令千金正自等胡太医回家一起用晚膳,董某现在就让蓝将军将令千金请来此处,大家一起用膳同叙如何?胡太医一听董威说出此言,顿时怒从心起,起身喝道,董威,你我既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只当尽心竭力,恪尽本分。大丈夫做事,事或周全,或有不遂,当光明磊落,何因你我之事而连带家人?你我皆是有妻室之人,既然各有奉命之事,事成则宜,事败亦不累及家人。你今日既生龌龊之心,他日汝之家室,必当遭受报应,此行当为我胡某不齿。董威见胡太医生气之下,口不择言,不怒反笑道,好一个各为其主。胡太医终于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家同在京城十余年,各为职责而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董某不幸,谋画之事不成,终受其咎。当下董某别无选择,亦不会前来叨扰胡太医。既董某有求于胡太医之处,胡太医应当不吝赐教才是,何隐瞒至深,不为董某诉求而动。 胡太医听完董威所说的话,身体缓缓深入了案几后的椅子中。正在胡太医低头沉思之时,此刻董威身后的张老板像个幽灵般又站了起来,他一边朝董威身后靠近并一边发出了低沉而又凶狠的声音说道,暗室之中,董老板何视我张某为无物?你我现在咫尺之遥,不用等你出声呼救,张某手中的利刃顷刻便可要了你的性命。董威头也不回地说道,董某重伤之躯,岂能抗过张老板全力一击?张老板还是稍安勿躁地好,须知投鼠忌器。你若是对董某动了手,董某死不足惜,可此事便大发了起来。你就不怕误了你主人的大事?此时沉思中的胡太医又抬头对张老板挥了挥手。张老板看看董威,又看看胡太医,权衡再三,他最终咬着牙跺了跺脚还是坐回了原处。胡太医见张三冷静下来,又对董威说道,不是胡某不愿实言相告。只恐告之董老板我在大将军府中的见闻,一则董老板未必相信,二则实话出口,恐怕我这胡府上下,竟再无活口。 一六零 董威说道,胡太医这话从何说起?董某是为疗伤和太傅消息而来,现胡太医已对董某治疗结束,董某也甚感满意。说到这董威不忘上下打量自己的身体,同时又动了动手脚,活动活动筋骨。接着说道,只要接下来胡太医能告知太傅去处,董某将感激不尽,对胡府上下之人亦再无恶意。莫非胡太医是怕董某会将消息泄漏出去,从而使胡太医招致杀身之祸? 胡太医缓缓说道,二者恐怕都皆有之。董老板领着蓝将军带着一班人马到我胡府,定是有备而来,想来今天之事必不能善了。适才胡某口风不紧,抖露出了董老板的来历,董老板却毫不惊讶,显得并不担心,而且向胡某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董老板为表诚意,又故意将蓝将军牵扯其中,意在若是胡某不甚配合,董老板便让蓝将军拿我府上十余人性命动手。适才胡某言语稍露不满,董老板便拿胡某小女相威胁,可见董老板此刻已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且董老板将自己的接下来所行之事假意一一向胡某袒露,表面上是对胡某开诚布公,意在表达和胡某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为其主、各安天命之意。不过此意在胡某看来,也不过是董老板在向胡某做最终地摊牌。今日关于太傅去处之事,恐怕胡某若是不配合,这胡府上下恐将遭受董老板屠戮,若是胡某配合告知太傅的去处,按胡某对董老板行事风格的猜测,胡某今日也定难全身而退。故我适才所言,现今胡府上下平平安安,皆因董老板尚未得到太傅的准确去处。如若现今胡某让董老板得知到了太傅详细去处,恐怕胡某人再无可用之处,且我胡某人已得知了董老板的全部的行动计划,董老板定顾虑胡某会将自己的行动计划及去处告知大将军府之人,故对胡某杀人灭口,当是情理之中。 董老板听完胡太医娓娓道来之言,不觉讪笑。说道,胡太医果然高见,我之当下行事,皆在你预料之中,董某确也想过此番行事,现既已被胡太医识破,便也无妨,当如实告之。自昨夜事败之后,董某留此残身苟活至今,无他,只为主人交待之事未曾完毕。大丈夫行事,一诺千金,岂可因性命而轻弃承诺。现今承胡太医出手相救,董某此身得以暂时保全。然董某自昔日兄弟死亡殆尽之时,已不愿苟且世上,留此性命,是因打算玉石俱焚。故接下来董某的每一步行事,若有人阻拦于我,或是不从我所求,董某必全力击之,以命相搏。想必胡太医不会不相信董某的决心? 胡太医点头同意董威的话意。然后说道,这正是胡某担心的地方。董老板打算玉石俱焚,让胡某非常钦佩董老板的英雄气概,胡某并不愿意阻拦,甚至于不愿意知道。胡某只在乎这胡府上下十余口的性命安全,可董老板却正有拿这十余口性命来威胁胡某之意。这让胡某异常难办,若是从了董老板的所求,董老板便要杀人灭口,若是胡某拼死抵抗,不欲让董老板得逞,便是成了董老板口中的不从所求,在董老板和蓝将军的围攻之下,胡某不啻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董老板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这些问题,董某一向嫌麻烦,自来都是留给对方思考的。只是以董某看来,胡太医想必也没有第三种选择,不如从了董某,董某可以给胡府上下一个痛快。董威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张老板又猛然站起了身,同时张老板的左手的袖子里滑出一柄匕首,张老板左手持住匕首,突然向董威蹿了上去,匕首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闪电,向董老板的脖颈处掠去。董老板笑声未尽,突然起身,操起身下的椅子向张老板砸去。张老板见椅子挟着风声向自己快速飞来,只得先向旁边闪躲,跳将开来。董威逼开张老板,又闪到一旁,将自己携带的兵器拿到手中,唰地一声,只见他手中宝剑出鞘,寒光四射。张老板一击不中,便失去先势,现在又见董威宝剑在手,身手异常敏捷,相对自己手中的匕首便显得相形见绌,他便不敢贸然行动,只得远远地看着董威,等待机会。只听董威目视张老板,冷笑道,张老板就如此小觑我董某吗?区区背后偷袭,便想撂倒我董某。为今之势,董某也只好先拿你开刀,也免了胡太医痴心妄想有意拖延的念头。说完话,竟也不顾旁边的胡太医,舞着宝剑就冲张老板杀向过来。张老板虽是气势矮了几分,但见董威杀向过来,少不得左遮右拦,拼命抵抗。 胡太医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这场战斗。不过几个回合,董威在持剑狂砍之下,将张老板手中的匕首,震飞开来。被董威的宝剑震飞自己手中的匕首的张老板,神情由先时的淡然逐渐变得凝重,近尔又变得恐惧。董威见张老板手中再无兵器,就毫无顾忌地持剑刺砍,全无章法。张老板虽是左跳右闪,却也难免被剑刃撩擦到,顿时他的身上衣衫破烂,皮开肉绽之下,鲜血直流。胡太医见张老板渐有不支之色,知自己若再不制止,张老板便有性命之忧。便连忙高喊住手。董威杀得性起,竟不顾胡太医的喝止声,又唰唰几剑将张老板逼向角落。张老板身在角落,已退无可退,见董威手中宝剑向自己头顶砍下,只得闭上眼睛横起双臂,意欲拿双臂硬架住董威手中砍过来的宝剑。见张老板瞬间就会毙命,胡太医情急之下便随手抓起案几上适才董威喝白莲苍龙液的石砵,抓起后便直向董威的脑后砸去。董威虽是专心对敌张老板,然亦并没有错过胡太医的举动,他瞥见胡太医随随便便就拿了个东西向自己砸来,也不敢大意,就连忙收下宝剑,退身跳向一边。空中飞舞的那只石砵,错过了董威的脑袋,直直地飞向屋壁。在张老板瘫倒之处的头顶上方,这只石砵深深地嵌在了木壁上。董威见这只石钵原本平平无奇,却被胡太医不经意的一抛之下,便势大力沉地深嵌入木壁几寸,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心里说道,想不到区区一名太医,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平日深藏不露,这一出手,便一鸣惊人。董威心下迟疑,手中动作便停了下来。他眼见着胡太医走向张老板身边,掀开张老板的衣衫,也不阻拦。 胡太医察看完张老板的伤势,又低声询问了几句。见张老板并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便也不拿药,胡太医又慢悠悠地回到案几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董威冷眼看了半晌,见胡太医又回到了座位上,正欲开口相问。却听得胡太医说道,胡某到是想到了第三种选择。董威诧异地开口相问,董某愿洗耳恭听。胡太医说道,眼下胡某惟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选择不和董老板合作,至少在这胡府之中,胡某人选择不合作。董威来回走了两步,显然没有更多的耐心去思考胡老板的话里的意思,便索性开口问道,胡太医究竟什么意思?胡太医笑道,我觉得,董老板现在还不能杀我,至少最近几天,我胡府中若是出了命案,恐怕董老板接下来的计划也不能顺利地实施了。董威怒道,你以为董某有这么多的耐心吗?董某现在便可杀了你,接着将胡府上下屠戮干净,再去大将府杀了太傅。这样有何不可?胡太医笑道,我只是替董老板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况,若是胡某不告知董老板太傅现居何处,董老板便要杀了胡某全家,然后再去大将军府中,再将大将军府里上下百余口性命全部杀尽。若是董老板侥幸得手,将大将军府之人满门屠尽,鸡犬不留,发现仍然没有太傅,不知董老板作何打算?难不成还要杀向太傅府中?董威渐显不耐烦,喝道,董威已不惧死,杀向太傅府当势在必行,又有何妨?胡太医说道,胡某只是想提醒董老板,以你现在的人手,杀向大将军府,心中有几成的把握?胡某知晓董老板不惧死,属下之人亦是和董老板同心同力,视死如归。然以昨夜董老板所率领的人和大将军府的人两军对垒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大将军府上的人稍占上风。董威听到胡太医说到这里,心里也是一阵黯然,然局势如此,容不得他多作思量,便随即开口说道,昨晚若不是有援兵赶到,大将府之人,皆是我董某刀下鬼。现今董某未死,胜负犹未可知。我之如何行事,当不用胡太医操心。你只要告之太傅现居何处,董某酌情,当答应放了你府上之人。胡太医听到董威有松口之意,便惨然笑道,董老板之意,释放之人是不包括胡某和张老板了?董威如实说道,董某谋划行事,只恐消息泄漏。如今知情者惟胡太医与张老板,若二人中有一人走出胡府,我之计划泄矣!计划若泄,董某功败垂成,虽死而遗恨千古,此等容董某万万不能答应。 一六一 胡太医苦笑道,看来董老板丝毫没有放过我胡某和张老板的意思。不过胡某到是想试试,看看自己的主意能不能保全自己及所有人的同时,还能让董老板放弃自己的想法。董威一听胡太医在绝境之下,竟然还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董老板并没有出言阻止胡太医继续说下去,只是冷哼了于声,便接着凝神倾听胡太医说下去。胡太医接着说道,董老板既然不打算退让,那胡某只好先行退让一步,选择和董老板配合,愿意告知董老板太傅现居何处。不过,董老板不用高兴太早,胡某虽主动要求配合,也是有条件的。只有董老板先行答应胡某的条件,并按约定办到,胡某才能兑现刚才的诺言,将太傅去处告知董老板。不知董老板可有兴趣听胡某说一下条件?董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天色已不早了。董某的耐心已接近耗尽,如果胡太医有什么要说的,还是有一炷香的时间的。胡太医笑道,区区一炷香的时间,胡某当可说得足够清晰。我的条件便是,董老板和蓝将军及二位带来的所有人等,均即刻退出我胡府,今后亦不得骚扰我胡府之人。作为回报,我胡某在清楚胡府上下均不再遭受危险之时,再将太傅现居何处之消息,告之董老板。董威听到胡太医说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说道,胡太医这是生了妄想症吗?须知目前胡府上下,均在我董某掌握之中。但董某乍听胡太医适才所言,仿佛董某就是傻瓜,莫非胡太医早在胡府设下圈套,但见我董某已入瓮中,就可玩弄自己股掌之中,就像胡太医到是那位占有上风之人?就目前这种局势之下,董某到是很好奇胡太医如何操作此事,其结果还能让你我双方皆能满意。胡太医说道,胡某认为目前这种局势,若是各取所需,还可以商量有挽回的余地,若是两方僵持不下,一拍两散,当是双输的局面。由此可见,胡某虽是受制与你,但你也未曾占尽上风。目前胡某有个双赢的方法,其实不难,但需要董老板也要退让一步。怎么操作,但听胡某对董老板道来。就今晚局势而言,董老板断不可在我胡府行凶,需知董老板目的所在,乃是太傅。而主要目标未曾出现,董老板便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以主要目标为首要考虑对象。如果董老板不顾一切,和胡某拼个你死我活,胡府上下当难以保全,然董老板行凶之后,如何销声匿迹,如何寻找主要目标来完成自己的终极任务?须知今日董老板血洗胡府上下,明日官兵便全城张榜贴告,满城缉拿凶手。而今日满城街坊,均看见蓝将军大摇大摆地带人进入我胡府,蓝将军至夜未出我胡府,而明早有人见我胡府上下均遭屠戮,不知蓝将军又如何洗脱嫌疑?此二者理由,足可以让董老板顾虑重重,投鼠忌器。而胡某现在愿意配合董老板,只要董老板答应胡某所求,胡某当和董老板一同离开家中,过了今晚,胡某当兑现诺言,将太傅下落之处,告之董老板,而胡某生死去留,但凭董老板处置。董老板以为如何? 董威笑道,不知胡太医有多大的能耐,仅凭一人,就能换回这胡府上下十余口的性命。再者,即使董某答应了你的要求,带你出了这胡府,可胡太医怎么保证这张老板或是你府上之人,不去报官。 胡太医笑道,胡某何种身份,想必董老板已经知道。张老板再愚蠢,想必也不会不顾及胡某的生死。再者这胡府上下,俱是胡某多年的家人,主人有难,哪有仆人不用心维护之理。再者,胡某大大方方地找个正当理由离开家几天,也是再平常不过了。家人有所顾虑,也以为胡某离家因为差事,不会多生疑心。胡某所议者,谓己可免家人无故受牵连而命丧当下,谓董老板当可省去造无谓杀戮之业和东躲西藏之苦,此其一双方之利也。其二利于我双方者,胡某答应明日告知董老板太傅下落,董老板当可一边养伤一边策划所举之事,接下数日当可从容应付,且董老板之伤势,亦包在胡某的身上,所举之事,既当克定,亦包在胡某身上。有其上二利者,尚请董老板仔细斟酌,再三权衡。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用尽,这胡府上下十余口性命,皆决于董老板之手。董老板之生命,亦朝不保夕,而举之事,殛待策举,孰轻孰重,请董老板尽快定夺,胡某这里只图一痛快。 董威听到胡太医那句所举之事,成败亦包在胡太医的身上这句,不免有些心动。他摆动着手中的宝剑,来回在室内走动。董威心中非常清楚,杀了胡太医一家,是个相当大的冒险,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自己一旦暴露,将会牵连出许多人,这些人对侯爷来说相当重要,他日侯爷兴举大事,这些被自己牵连之人对侯爷的帮助将远远超过自己对侯爷的用处。所以就目前这些侯爷他日需要使用的人等,就算自己赴死,却万万不可拉上这些人。否则,自己当酿成大错,对侯爷的损失是相当巨大的。董威接着心里暗忖道,自己先是刺杀太傅不利,折了上百余名生死兄弟,现在若是再让侯爷损兵折将,那也显得我董威太无能了。此路既然不通,那就试着按胡太医的计划实施如何呢?这胡太医诡计多端,不知所言可否属实,万一他只是用了缓兵之计,先将我董威诓出胡府,他到是保全了家人,再暗地呼来援兵,这样对我董威而言岂不是引狼入室?但是这胡太医也并非说得全无道理,须知他亦是自己同道中人,彼虽各为其主,然职责使命相同。如果他使用诡计,将我董威诓入圈套,当也畏我将他的底细告知官兵,若官兵知其来历,除他自己身死之外,其家人亦难保全。如是这般,这胡太医自投罗网之事当是干不出来的。那这胡太医其真正的目的何在呢?董威想到这,拿着将信将疑的眼神看向胡太医。 胡太医看到董威半晌不语忽又向自己看过来,他便明白,董威心内已是动摇,决定的天平已在向胡太医这边倾斜。但是同时胡太医也明白董威看向自己的意思,就是说董威可能选择相信自己,但是他差一个下决心的理由。胡太医明白自己需要彻底打消董威的顾虑,就说道,胡某在京城多年,一直未能为主公办上一件有用的事,心下实在惭愧得很。若是能携手董老板,能在主公面前,献上一功,胡某也不枉公主栽培多年,提携之恩。董威未曾明了胡太医的意思,于是他开口问道,不知胡太医口中所说的携手我董某之意,究竟指的什么?胡太医笑道,董老板目前所举之事,至死不休却是为何?难不成取区区太傅一命就能助董老板之主公成就大事?依胡某看来,却是未必。董老板主公原本之意,意在挑唆,若杀之太傅,当可嫁祸大将军。此举虽不可致大将军于死地,然可让皇上与大将军心生仇隙,仇隙一生,皇上便疏离大将军,大将军或生退意,或起抵抗。如此种种,君臣互猜,朝廷必起内耗,若皇上势单,又失去太傅,必招外戚相助,彼时得利者当为董老板之主公。不知胡某所言,董老板以为然否? 董老板说道,如胡太医所言,莫非携手董某,亦是指此事否?但不知胡太医谓之为自己主公献上一功,与此事中可得何利? 胡老板说道,如胡某适才所言,大将军遭受猜疑,皇上必招外将。此则可谓大将军仇者满天下,也不为过。大将军在朝中一日,诸州府牧,皆无升迁可能,人人皆欲取而代之,奈何实力不济。若是胡某联合董老板,携手共除太傅,假此消除大将军,而我家主公,亦可得利也。 一六二 董威听完胡太医的话,似乎对这个理由很满意。既然胡太医句句在理,愿意交出太傅的去处,且又愿意与自己共同策划大事,相对而言,自己这边少了一个敌人不说,又平白多了一位战友,这样自己这边成功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何乐而不为呢?再者,如是和胡太医僵持下去,除了自己的手上多添加几条人命之外,还为自己后边的行动添加了非常大非常多的的麻烦,既然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就没有不听的道理。想到这,于是董威收了手中的宝剑,笑着对胡太医说道,胡太医分析透彻,句句在理,董某也是思索再三,所谓合则两利,敌则两害,如今既胡太医忠诚合作,态度坚决,不容董某不从。既胡太医愿携手董威共商大事,那董某亦当表明态度,就此不再为难胡府上下人等。然作为条件,还得委屈胡太医和张老板跟从董某暂时移居别处,一则胡府上下人多口杂,于我等不利,二则我等既筹谋大事,当寻一安全寂静之处,从长计议。待董某大事已成,董某当恭送诸位大驾。 张老板皱眉说道,董老板的意思就是不让张某走么?须知胡太医适才已是讲过,只他知道太傅的去处,且并未告知张某。董老板请胡太医去一安静处便可,要张某跟去何用?且张某适才出手搏杀迫于无奈,皆因董老板欲要相害张某,张某出于自卫,不得不先出手。张某只是来府上送药,巧合之下身陷尔等争斗之中,张某不愿意和尔等羼和一起,亦不愿随二位刺杀太傅。董老板既然答应了胡太医,不再伤害胡府上下之人,那就容在下现在告辞。说完话张老板一拱手,便欲打开房门。 董老板冲张老板冷笑道,你适才如若不动手,现在当也是个健全的人,然则刀剑无眼,董某不幸误伤了张老板。今日之事看似与张老板无关,然则张老板的伤还是要调养的,现时全京城最好的跌打医生已被董某带走,现时张老板出得外边,当再也难找到大夫。我想张老板还是跟着我董某的好,毕竟有京城鼎鼎大名的胡太医随身诊断,想必还是安全可靠的得多。 张老板板着脸说道,我张某区区皮外伤,死不了人。且张某技不如人,身上虽是挂彩,心中愧恨尤大于这些皮外伤,皮外伤好治,张某心病难医。容张某无颜和董老板和胡太医厮混一处,还是让我早些去了。 董老板不耐烦地扭头冲向张老板说道,张老板的店铺离大将军府太近,如果现在放张老板回家,董某只是担心张老板一时忍耐不住,跑到大将军府告之大将军府的人今晚胡府所发生的事。彼时,大将军府众人倾巢而出,满京城寻找胡太医与董某,彼时董某的处境也就不太好了。再者,张老板并非这胡府之人,不知为何却认为董某会不为难与你?你既不是这胡府的人,想堂而皇之地走出这个房门,依董某看来,也只能是具尸体了。董某劝张老板还是老老实实,不要有别的心思才好。须知这房间之内,计谋深远者,当是胡太医为第一人,董某自愧不如。然则依董某的心计,亦当略胜张老板一筹。你张老板长年厮混于大将军府众人中,于大将军府中所得消息,假谓为胡太医府上送药为名,尽皆转告于胡太医,岂谓董某无知?今日只因看胡太医面,不想为难与你,你且仔细斟酌的好。 听到董老板将自己的老底揭露,张老板老脸按捺不住,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虽是如此,不擅言语的他,却不知如何反驳咄咄逼人的董老板,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他犹自不服气地,靠在墙壁那里喘息。胡太医见董老板说出张老板太多的行动细节,知其准备充分,不可小觑。另一方面,胡太医心中亦恨张老板办事麻痹大意,处处秘密动作皆被人暗中探知,虚实皆示于人,如何能胜之?他一边想一边也提醒自己不能大意,就连忙忙招手示意张老板忍耐,一这里又对董老板笑道,董老板既早已探清我等来历,亦知胡某口中所言非虚。你我既愿意携手合作,应当摒弃前嫌。董老板既答应放过我胡府上下,那胡某就替张老板做主,我等二人均跟随董老板,一切行动就按董老板的意思来办,董老板以为如何? 董老板听到胡太医开口说出这番话,就哈哈笑道,董某就说胡太医是高人,何时何地均能审时度势,不像某些草包,总在关键时点放任自己。说着话他还拿目光瞧向张老板,眼里充满了讽刺和不屑之意。张老板假装没有听着董老板的话,低头只是不语。胡太医为免张老板尴尬,捂嘴咳嗽一声,对董老板说道,时间不早。为免节外生枝,胡某提醒董老板,还是早些离开我胡府得好。董老板听言,点点头,便向房门走去,欲待开门。 且说胡府千金小凤见其父一大早便被召至大将军府,只道是和平日一样,例行性地为大将军号号脉开几付方子之事。只到午饭时间,她见父亲并未归家,便觉纳闷,就出到外间,找到胡安问了些家常话。此时胡安刚刚从街上采办回来,见小姐询他外间之事,胡安便答小凤说道,小姐当有所不知,只因昨晚发出了天大之事,现在街面上闹得沸沸扬扬,俱在谈论。小凤忙问,外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难不成又有贼寇攻城?胡安说道,那到是没有。只是昨晚定水河边有贼寇侵扰,和就近士兵发生了战斗,战斗之下,贼人势危,便纵火烧起了定水桥,定水桥乃是木桥,沾火就着,火势滚滚,照亮了大半个京城。只因我们这条街离定水桥那边甚远,听不到厮杀之声,也看不到火烧定水桥的火光,到是没有被这声战斗吵到。这士兵与贼寇拼杀搅扰了半夜,到凌晨方结束了战斗。听说定水桥已被全部烧断,河两边的人俱不能过河,也不知真假。不过贼寇终被平息,据说死伤了许多人,也有胆大的清晨起来偷偷沿河观看,发现定水河上漂了许多尸体。小凤听到胡安这番言语,惊道,可知昨夜巡城之人是哪几位将军?与贼寇厮杀的士兵又是哪位将军统领?胡安摇头说道,满大街的人目前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是蓝元蓝将军带的兵正好巡逻到定水桥边,见到贼寇,便上前捕拿,结果双方人员交战一处。也有人说不对,是大将军府的人行至定水桥上,却被贼寇从两头堵在定水桥的中间,然后纵了火,大将军府的人被火烧不过,纷纷跳入水中,贼寇又从岸上追入水下,和大将军府的人厮杀一块,结果全被大将军府上的人消灭了。小凤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出大概,想必父亲一大早去到大将军府上至今未归,不仅仅是为大将军把脉开方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因为昨夜的那一场战斗,大将军府之人虽是骁勇善战,奈何贼寇烧了定水桥,大将军府被烧伤甚重,虽是最终惨胜,然众多伤重士兵,均是要及时医疗救治的。想到这里,小凤便交待胡安,你午饭之后,再到街上找下相识可靠的人多方打探一些信息,回来便告诉我。老爷既去了大将军府这半日未归,想必也是和此事有关系。若是依你适才所言,昨晚有贼寇烧了定水桥,那一定有众多的士兵被烧伤,你也要将那些平日里未用的治疗烧伤的药材早些儿翻找出来,以免老爷回到家中就要取用。胡安听到小姐的一番话,连连点头,答应按小姐的吩咐午饭后就立刻照办。小凤交待完后,犹自心神不宁地回到内园里。 一六三 到了申时初刻,去街上转了一圈回来的胡安对小凤说道,我这里打听的仔细了。原来昨晚太傅在大将军处宴饮,宴饮之后便打马回府,大将军府亦派了家丁跟随着一道护送太傅归家。一行人一路走得好好地,谁知行到定水桥处,太傅等家丁及大将军府的人俱被堵在了桥中间,河东岸堵满了木头,河西岸正好有一伙贼人杀来。想必是这伙贼人早已准备在定水桥上动手,故埋伏多时,上来二话不说,立马纵火烧桥。小姐年初时进香时是经过那座桥的,你是知道的,那座桥原本就是木桥。这伙贼人上来借着火势便强攻太傅这边,欲要了太傅的性命。好在大将军府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人个顶个可都是跟随着大将军南征北战的人,怎会惧怕这区区一众无名贼人?于是,大将军府的勇士们在桥中间便与这一众贼人混战一块。怎奈何,这大将军府之人虽不惧贼人,但是太傅是一介文人,哪见过这阵仗,他见桥上火是越烧越大,又退无可退,守在桥上就是个死字,便慌慌张张地从桥上跳了下来。好在有大将军府里的一名唤作龙忠的老校尉,他见太傅欲从桥上跳下河去,又来不及阻止,就冲上前去一把抱着太傅和太傅一起跳到了桥下边的定水河里。幸亏这龙忠护着太傅,不然这太傅恐怕是命丧当场了。太傅虽是保住了,可这龙忠却是负了伤,在河里爬不起了。这桥上的一伙贼人见太傅与龙忠均跳到了河里,就死咬着不放,纷纷跳得跳,爬得爬,又从河边或桥上都跳进了定水河里,于是双方人马又在河里死战。这贼人势大,足足有五百余众,虽说大将军府之壮士均能以一抵十,怎奈何人手太少啊。你想这太傅跟随不过二人,这大将军遣去相送的也不过数人,这两下一算,这双拳难抵四手,虽是这大将军府龙忠率领的人马个个英雄了得,但还是敌我悬殊太多,再加上龙忠负伤,这仗打到后来,大将军府这边便渐渐难以支撑。要不说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呢,就在这危急关头,我们的蓝元蓝大将军恰在此时赶到了。那蓝将军带领的人马,就如豺狼虎豹般地一股脑冲到河里,对贼人实行了围剿。那贼人见大将军府这边来了援军,顿时队形大乱,赶紧跑得跑,逃得逃。蓝将军哪里放过这个机会,再加上自己带的兵士足够多,便十个擒拿一名贼人,俱将这一众贼人,杀得杀,抓得抓,一个也未曾放过。小姐你说贼人这样的下场,解气不解气。 胡小凤耐着性子听胡安这胡扯了半天,听到他说完,便相问,这些消息,你是哪里打听到的?胡安笑道,我这不是在街面上转了半天吗,打探了许多人,却也没有人对昨晚之事了解的甚是清楚。我正思寻找个信息准的人来问呢,幸亏遇到了这卖馅饼的老邵。我见到老邵时,他跟前儿正围了几圈的人,像是听人说书似地,这老邵呢也顾不上卖他的馅饼了,正在哪里谈论昨晚的事。我走上前头去听,原来这老邵的妻弟在蓝元手下当差,他妻弟一早解了差,便跑到他店里休息,他也是一大早听他回家休息的妻弟说的。据老邵听他的妻弟说,他们河边这边完了差事,又跟随着蓝将军,将太傅和大将军府之人俱送回大将军府去了。大将府的人俱挂了彩,那名龙忠老校尉,伤得尤其严重,太傅也伤的利害。我们老爷这一大早便去了大将军府,想必是给太傅和这一干人等疗治去了。若是人多,老爷只带了老黄和老郭,怕是忙不过来,不知今晚几点才能归家了。 胡小凤见胡安分析的有理,也点头认同。接着又问他,那些前面吩咐拿出来的草药可都取出来了。胡安说,还没顾得上去,这从街面上刚回来,又见着前面几家医馆均有士兵带人进去,想必也是医治昨夜伤员之事。看来小姐说的没错,也不知昨晚到底伤了多少士兵,这太医院和巡城司等署处的大夫人手都不够用,便在街面上找大夫接诊了。小姐没其它的吩咐,我便去库房里,寻了那些草药出来晾着。胡小凤便点点头,让胡安出去照办,自己又回到闺房,拿起针线却也无心针织。 翠环见小姐今日心神不宁,长吁短叹,与往日大是不同,只道是小姐心情不佳,小姐不说,她也不敢过问。此时又见小姐刚从外间回来,手虽拿起针线,人却失魂落魄般地不自在,忍不住地上前说道,小姐看看我这鸳鸯的翅膀半色紫半色绿着的丝线可好?小凤正自出神,见翠环拿着鞋面过来相询,便放下心思,接过翠环手中的鞋面看了看,说道,还行,就是紫绿过度之时,仔细些深浅变化,莫从紫色一下便接着绿色,你可把线减添股儿,或是紫多绿少,半紫半绿,再紫少绿多,这样这模样儿就不显得呆板着了。翠环听到小凤说完,只管嗯了一声,也不去接小凤递回的鞋面。小凤说完话,看翠环也不接茬,想了想回过神来突然问道,这个是男人的鞋样,你是为哪个绣的?翠环亦是不回话,只是绯红了脸。小凤立既醒悟过来,口中骂道,你个作死的,怎么这会子想男人想疯了。你把那小厮做鞋,竟也不背着我些。你须知你尚是我胡府的人,怎能私底下地给外面的男人做体己?翠环见小姐骂她,也不顶撞,只是淡淡地说道,我道是小姐这般魂不守舍地,定是牵挂那许久未曾来的二公子,于是就拿了手中前些日子您交待我和碧月得空给二公子做的鞋子给你看。没想到小姐看完就骂,还冤枉好人说是翠环私下给外面那些个男人做的。翠环有几个胆,敢犯了规矩。既使翠环有些私心些,还怕那饶舌的碧月大呼小叫,扰得这胡府上下,人尽皆知。胡小凤又仔细看了看鞋面,笑骂道,你个狡黠地奴才,我什么时候交待你和碧月给什么二公子做鞋面了?这明明是前些日子,张妈托你给她家二儿子做的吗?你还背着我不让我知道,后来不还是碧月对我说来着,我才知道张妈家二儿子最近要大喜了。 翠环笑道,哦,我这是拿杨柳当棒使,费了好大的劲,才知道为了这么一个二公子。小姐既不是为了这二公子,却也不知小姐在为哪般伤神,在此长吁短叹?胡小凤笑骂道,好你个奴才,你这是长竹竿进城,绕了半天的道道,却在这里等我。你道我在这里是为了龙家二公子吗?我的事暂且不提,我看你今儿个拿话叉了半天,什么鞋面子,什么二公子,却不是为了我?你就明说,这些天那龙家的小厮有没有来找过你?翠环见心底所思被小姐识破,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说道,这会子碧月不在,咱们俩说会子体己话。那小厮自二公子一道来过之后,也是没有来过了。我与他的事,小姐明里暗里,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与他虽是有情有意,但翠环心里还是把小姐放在第一位的,小姐在家一天,我便服侍小姐一天,不管小姐将来嫁到哪,到哪我便跟到哪。打翠环进家里来的第一天,翠环的命便是小姐的,不管什么时候,翠环都与小姐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胡小凤心里憋着笑,板着脸说道,你可仔细些,这些话儿可不能乱起咒。我嫁不嫁地暂且不论,不过我和老爷当下已议过了,待我出阁之时,你和碧月得留下一人照顾老爷。我对老爷说过,惟你心细,当可持家,且我不会烹炒,带着碧月当是一得力助手,老爷听后,亦是准了。小凤说完也不看向翠环。翠环讲完话正拿眼偷看小凤,正满心期待地能听着小姐说些宽怀体己的话,没想到小姐半真半假地说出了一番让她留在家里服侍老爷的话来,她顿时心里焦急,不觉红了眼眶,急切问道,小姐是真得打算将翠环丢在家里的么? 小凤说出这番话,还以为翠环能看出诓她,再试图编一些什么鬼话出来。没想到翠环心急之下乱了方寸,竟也忘记思辨,只真切地流露出情感来。小凤看到翠环这般可怜楚楚,也是心下激动,不忍再骗她,便走到翠环跟前,捏着她的双手说道,死丫头,姑娘我是那么负情的人吗?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姑娘我怎会只为自己打算,却对你的将来不管不顾?翠环一听,破涕为笑,心下又着实一阵感动,不觉动情抱起小凤伏在她的肩膀轻泣。 二人正在相互慰藉之时,忽外面传来碧月的声音,二人忙分开拭尽了泪。只听外面碧月说道,姑娘我这里就要烧晚饭了。听胡安说外面的厅上来了几位军爷,其中还有一位的叫做蓝将军什么的。敢问姑娘,我这晚饭可要做厅上几位人的么?说着话碧月掀帘而进。看着屋里两人形色憔悴,面有泪痕,碧月惊诧之下,赶忙住了嘴。小凤便问道,厅上何时来了军爷,他们到此是为何事?碧月怔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翠环忙上前说道,敢情今儿个碧月这是要疯了,小姐问话你也敢顶嘴?碧月冷笑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我还能拿鬼话唬弄姑娘不成?似你们这般在这儿偷偷地说些悄悄话,说完了还伤心流泪地,却是疯了呢!翠环啐道,你在混说些什么呢?我与小姐什么事儿有瞒着你的呢?你过来却不相问,劈头盖脸便是责备之言。碧月问道,你既不瞒我,我却问你,你与姑娘在此却是为何哭泣?别想拿话诓我,须知你二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擦拭干净呢。小凤见碧月咄咄逼人,只好把刚才诓翠环的事告诉了她。碧月听后哈哈大笑,说道,我说平日里翠环你也要多跑跑厨房,怎也不听。你今日是知道了?你不会做饭,留在家里便是老爷也嫌弃。小凤连忙喝住她说道,老爷何时嫌弃过你们二人?我适才拿话诓她,她便哭了起来,才劝住了她,你又来挑事。碧月听后闭言,犹是嘴角笑个不停。小凤稍后说道,你且去厨房。那厅上的几位军士定是上门求诊的,既然老爷不在家,想必他们等等就会走的。碧月听到小姐这番说,便点点头离开了自去向厨房。 碧月走了之后,小凤与翠环又做了会针线。翠环不经意地问道,自梅老爷来府上之后,已过去多时,却不见龙二公子这边有何动静,却不知为何?小凤停了手上的针线话对翠环说道,你可知外间又出了许多的事情出来?翠环惊讶地摇摇头。小凤说道,这也难怪,即便是我,若不是从老爷口中打听一些,我也不知道朝中最近又生了什么事。听胡安说,昨晚大将军府出桩大事。翠环乍一听,急切问道,大将军府能出什么事情呢?小凤便将听胡安探知来的消息说与翠环听。翠环听后,也是吓了一身冷汗,惶惶然地说道,原来小姐心神不安却是为大将军府这般事情啊?小凤点头说道,便是我这小女子,亦知道太傅与大将军于朝中是何等重要,一般等闲之辈,一辈子怕是也见不到这二位尊容。偏偏此时有人却向这二位大人动手,动手之人,何等背景,所为何来?令人深思。我日间心惊胆颤,却也不知是为何事,听胡安说出昨晚之事后,我便觉此刻京城多事,大将军府不容闪失啊?翠环听完小姐说的话,又问道,但不知大将军府此番能度过危机吗?小凤蹙眉说道,动手之人明显是冲着大将军府而来,却为何对太傅下手?且看未来几天如何!翠环听后点点头,自己胡乱思考了一番,放下针线对小姐说道,我去门口看看,我家老爷此刻可是回来了。小凤说道,也好,你便去,只对胡安说,我等老爷回来一起用膳。翠环点头称是,便向胡府门口走去。 一六四 翠环在大门口先是遇见了郭三,同他啰嗦了半天,拿了药进园里来,却在园门口碰到了龙平,二人又在此处缠绵半晌。龙平见天色已晚,便辞了翠环就自回府,翠环看着龙平远去多时,才依依不舍地欲待进园。不想此时只见碧月心急火燎地从外间跑了进来,翠环见了赶忙假装头前走着。只听见身后碧月一边走,一边喊道,不得了了,出大事了……翠环听到唬得魂不附体,赶忙回身对跑过来的碧月说道,你这会子是怎么了?大呼小叫地,吓死个人。碧月早见到翠环,便是冲她叫的,此刻见她相问,她只是说,快点赶紧地随我去告诉小姐去。翠环见碧月急不可耐地表情,也不敢问了,就双双携了手,急匆匆地朝小姐闺房跑去。 胡小凤见天色已晚,翠环又去了多时,却还没回转,心下便愈发地不自在起来。既然在楼上无心做事,她也懒得点灯,心想不如直接去前头看看,索性此时爹爹已回家来呢?也未可知。想到这,她便放下了帘子走出来。未曾下得楼梯,便远远地看到园门处模模糊糊地两个人影正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了过来,稍待两人走近些,便认出了二人正是碧月与翠环。小凤见二人手指紧扣,仓皇无措,一路小跑,心下纳闷,心说此二人何此时这般情景?于是便站在楼上等她二人走近。 碧月扯着翠环,边跑边朝前看。只到赶到小姐闺楼之前,看到楼上的小凤。碧月才停下脚步,手仍不放下身后气喘吁吁的翠环。碧月一见到小凤便高声喊道,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碧月喊完这句,又拖着身后的翠环,往楼上爬去。小凤见碧月如此情景,约皱了皱眉。她知碧月一向急躁,素日里碰到一些不如意或是奇怪的事,就是禁止不住,大呼小叫地。这种事见多了,她便认为今日碧月又不知是碰到什么蹊跷事了,一会儿又要听到她咋呼。想到这,小凤便站在楼梯之上,等待碧月跑上前来。碧月果然是个没什么耐性地人,楼梯走到一半,她发现牵着翠环累赘得很,便放了手,双手挽起裙子,脚下噔噔噔几下,便蹿上了楼来。一跑到小凤面前,碧月便咽了口唾沫说道,小姐听我说啊!胡安刚才到厨房里来对我说,说是老爷已回家来了,因为饿了一天,叫我快点送些吃的过去。我一听,就赶紧炒了两菜,先端着去书房给老爷送去。谁知我到老爷书房一看,老爷却并没在此,我心想是不是外面来了几位军爷,老爷正在厅上会客呢?于是我便放了手中的菜,便去外间厅上请老爷回书房用膳。哪知道我刚转出园门角,还未到廊上,便远远地见厅外的走廊上郭三在前面跑,他的身后有位军爷在后边追他,一边追着还一边叫骂郭三。我正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又见厅上又跑出来一些军爷,其中一位那么粗,那么壮,只见他一边大步走,一手又拎着我们家胡安。可怜胡安被人从后面拎着颈子,他就像是被那人提着小鸡似的,那胡安耷拉着头,想必是晕死过去了。在胡安的后面,黄先生也被人拿着肩膀,痛得龇牙咧嘴地被逼着跟在军爷后面。我当时见到这帮凶神恶煞似地士兵拿着明晃晃地刀剑,吓得心快要跳出来了。小姐你是知道的,我一急呀就喜欢吱呀乱叫。我当时捂着嘴不让自己喊出来,待这帮人从走廊里走了过后,我便壮着胆子去大厅上看了看,却也并没有发现老爷的人在里边。我心想,今天家里是怎么了呢?怎么军爷进家里多时也没什么声响,老爷一归家,这帮人便拿了胡安和黄先生,一见到郭三便撵了起来。是不是老爷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啊?他们这帮人在追捕老爷呢?想到这,我就赶紧从厅上跑进园子里来跟小姐报信来了。好在小姐心眼多,此刻儿也快点拿定个主意,打听打听我家老爷在外面怎么就惹了这些子恶鬼来。 听着碧月连说带比画地讲了半天,小凤心里也是格登了一下。可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碧月虽是说了这半天,也只是她看见了几处场景而已,具体情况,碧月并不知道,她又怎么可能说得清。小凤稍一思索,便对碧月和翠环说道,这事未必是你看到这么回事,是否别有隐情也未可知。眼下我们还没见到老爷,见到了老爷,什么事情便知道了。翠环出去了这半天,可见到老爷了吗?翠环被适才碧月这么一番舞弄加比画,着实有些茫然,此刻见小姐相问,便连忙摇了摇头。小凤见二人均未见到老爷,来回走了几步,又见着碧月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急不可耐地样子。便心下一横,冲她俩说道,天色已晚了。你二人赶紧掌起灯来,我们一道去前头寻老爷去。 碧月与翠环听道小姐拿了主意,忙急急地找来灯笼,二人打好灯笼一前一后地照着小姐下楼。三人趁着夜色来到前院,先是寻到胡太医的书房,胡太医的书房无人亦无灯,只见碧月放在桌上的菜已是冰冷。三人无奈,只得走出书房正思去胡太医平日里常在的库房寻找,正走之间却听到前厅之中传来话语之声。三人一听到前厅传来的话语之声,一阵大喜,只道胡太医在前厅里会客,便向前厅走去。走到厅外,便见厅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嚷,三人心下更是笃定胡太医此刻正在厅上。于是碧月上前,上手便推开了厅门。 厅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厅里之人俱是心下一惊。众人齐唰唰朝门口看去,却看到门外此刻正站着三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张校尉顿时来了兴趣,他拿开放在长凳的右脚,站起身来,摇摆着走到门口,对小凤等三人笑道,原本以为是夜风吹开了门,没想到是三位仙女下凡,来到此间。说罢,张校尉回头冲着厅上围满一桌的军士哈哈笑道。此刻却听到在一旁侍候的胡安说道,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厅外的小凤等三人被厅里走出来的面目狰狞的张校尉着实吓了一大跳,看着他那臃肿的身体和堆满肥肉的粗壮的脖子,碧月和翠环挑灯的手不觉微微颤抖起来。到是小凤略显镇定,她冲着迎面走过来的张校尉微微一笑说道,军爷说笑了,哪里来的什么仙女?胡太医乃是家父,我名小凤。我适才带着家人正从外归,见厅上明亮,便过来看看,不想家里今日竟有贵客,小女子唐突来见,失敬失敬。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那张校尉一听胡安唤小凤为小姐,又见小凤彬彬有礼,丝毫未曾对自己露出憎恶和惧怕之色,也是暗自称奇。张校尉又见小凤美貌动人,两边的婢女也是花容月貌,观看之下,便觉醉了心眼,又听小凤对自己以兄相称,心下更是一阵狂喜,虽自己平日厌烦客套,不过当下还是按捺住性子报上名来说道,在下张骠,现居蓝将军帐下校尉。我等在此喧哗,不想惊扰小姐深夜来房,在下这帮粗人实在失礼得很,小姐莫怪,莫怪。小凤见张骠强装客套,言语粗鄙,便知对方军伍出身,身份卑微,故有意恭维,便微微一笑,款款低身施礼,口中又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张大哥啊!今日小凤得幸与英雄张大哥相会,甚觉是人生幸事,不知小凤可否进来与张大哥一谈?张骠耳中听小凤之话语如琴音绕梁,面迎小凤吐纳气息便似兰香拂面,待小凤话语说完,他整个身体便是酥软如泥,娇若无状,竟口中开不了口,只得弯下腰用右手对小凤做了个请字。小凤察觉到张骠异样,心下窃笑,但面色不改,又微微冲张骠施礼道了声谢字,方才领着碧月与翠环二人,进了厅上。 厅上之人只有黄先生郭三和胡安三人乃是胡府之人,余者六七众,小凤尽皆不识。小凤走到前去,一一向前挨个同军士施礼,又一一问了军士的姓名。得知其姓名,便以其姓后加哥哥相称。这群军士久在行伍,平日虽是耐不住寂寞偶尔与街头巷尾处寻花问柳,但其间种种,大家心知肚明,只聊以打发寂寞空虚而已。似小凤今天这般如天女下凡,毫无人间烟火之气,凡人见之,便觉神圣玉洁,自有一种不可侵犯之力量,抑或小凤举手投足之间,尊贵如皇母圣女,娴静如家中姐妹,常人愈发地觉着亲切近人,人皆以其柔弱待佑之。行伍之人,哪见过今日这等状况,众军士先是愕然地回礼,然后又一一向小凤报上姓名,言语之间对小凤充满了敬意,心底更不敢有丝毫地亵渎之意。小凤一一见礼毕,环顾一周,又浅浅笑道,众位大哥,还请坐下说话。说完小凤做了个请字。军士在与小凤见礼之时,俱已站直了身子,不敢乱动,此刻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甚觉尴尬。张骠嘿嘿一笑,对小凤说道,小姐还请上坐。我们这帮粗人,平日里都是活动惯了的,不惯长坐。小凤又甜甜一笑,诸位大哥还是同小凤一起坐下,我让丫环上些好茶上来。张骠见小凤一再相邀,便看了看左右。只见左右此时挤眉弄眼地示意自己,便哈哈笑道,既然小姐一再相请,盛情难却,我等就一道坐下来了。说完张骠上前,首先打横坐在了小凤旁边。众军士见张骠坐了下来,也忙不迭地抢上前拉扯长凳。顿时,七八个人便将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只余胡安和郭三及黄先生面色愕然地站立一旁。 小凤见众人都坐了下来,便让翠环和碧月泡茶。众人正饮茶之际,小凤与旁边的张骠说道,不知今日张大哥与诸位哥哥来我胡府,是为何事?家父既不在,容小凤听了看看可能尽力办掉,好不消诸位哥哥在此久等。张骠见众人只顾低头喝茶,只好强笑着接茬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因昨晚遇见一伙贼人,我等随蓝将军征剿,贼人虽是全部消灭,然我等兄弟之中,亦多有伤者,今日乃将一重伤带到府上请胡太医诊断。小凤一听张骠所言,便知胡安前者所说亦是真事,便扭头假意问向胡安,不知老爷现在何处?今晚尚能为几位大人看诊么?胡安未曾回答,那边李校尉便笑着抢着答道,小姐想必刚回府,有所不知,我等之伤已承郭先生和黄先生出手,已诊断结束,均无大碍。只是我等的那位重伤兄弟,此刻正在药室之中,令尊正在亲手为他治疗。因是嫌我等在药室之外吵闹太甚,不能令太医和我等那位兄弟安心诊疗,故蓝将军令我等随着老胡在此大厅等候。现蓝将军一人在药室之外等待令尊给我等那位兄弟治疗,待他治疗完毕,也会来此厅上。小凤听完,便放心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想来天色已近亥时,几位哥哥未曾用过晚膳?说罢环视一周,张骠等人一听小凤此问,相互看了一眼,便一齐频频点头。张骠笑道,不瞒小姐说,我等来府上半日,只这老胡小气,只舍了我等一盅茶喝。到现大之时,我的肚皮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凤笑道,小凤亦未曾用得晚膳,如此也是好办。只要诸位哥哥不嫌弃舍下寒微,酒菜简陋,就请稍等片刻,我命人去厨房炒几个小菜上来。众人一听,又是齐齐喝彩,连连夸赞小凤知书识体,诸事想得周到。 一六五 小凤见众人赞同,便吩咐碧月和翠环去厨房张罗。张骠说道,只两人去忙,只恐稍微慢了些,这样,我叫个兄弟去厨上帮忙。小凤听到张骠如此说,便笑道,如此甚好,就有劳哪两位哥哥了。张骠便点了两个人,二人会意就跟随碧月和翠环一道去厨下不提。厅上小凤和张、李二校尉一边饮茶一边说笑了一番,厅上旁人俱是凑个热闹,听到小凤和张、李二校尉说到好笑处,也跟着哄堂大笑,顿时厅上气氛愈发显得轻松许多。稍时待翠环端了两道菜上来,小凤便扭头对一旁的胡安说道,诸位哥哥既要用餐,当有酒助兴方显得好,当下有菜无酒,岂是我胡府待客之礼,不如让老胡去弄坛酒来可好?胡安听后嗫嚅地说道,小姐恐怕是忘记了,老爷一向交待甚紧,不准家人私自藏酒,恐饮酒误事,所以一向是不允许我们这些下人饮酒的,由是家中向来亦是不存酒的。小凤听后以目注视胡安说道,我自知道爹爹平时教导,然今日家有贵宾,虽是家中无酒,怎要劳烦你跑上一趟,去街面上打了一坛回来才好。此刻家中无酒,有张、李二校尉在座,有宴无酒,甚是缺了礼数。胡安会意,点头道告退,欲待出了厅门。此时张骠笑道,老胡休要出去。俺老张先替兄弟们谢过小姐了,只因我等俱是军人,此刻正在当班,按律是饮不得酒的。小凤笑道,张大哥当我这胡府乃是阵前吗?诸位哥哥们俱是当了一天的差,此刻夜深,又是晚膳时间,适量饮酒也好解了一天的乏累。哥哥们又不是临阵杀敌,喝点酒稍后收班便回去自行歇息会误了什么事?李校尉笑道,小姐一番盛情,兄弟们甚是感谢。若是现下饮了酒,大家虽是不醉,然浑身的酒气一会子被蓝将军看见,我等一众俱少不了挨罚,轻则十大板子,重则削职查办。所以兄弟们眼下虽是馋了酒瘾,但也没法子,只能回到军营才能享用。小凤听到张校尉这番言语,只得作罢,十分失望地对张、李二校尉说道,小妹只想各位哥哥来家中一趟不易,故欲略备薄酒欲待为诸位哥哥洗了风尘,不想诸位哥哥军事在事,不能尽情享用,也是没有法子,小妹亦觉得遗憾。不过此酒今儿先留在我家中,待诸位哥哥哪天无事,可到我家中,小妹与诸位哥哥推杯换盏,痛饮一番如何?李校尉听到小凤这一番盛情相邀,当即拍案而起说道,没想到小姐乃是一位女中豪杰,与我等亦是肝胆相照之人。既然小姐盛情邀请我等,不拘多说,他日我老李与老张定携了酒来,与小姐一醉方休。众人旁听之下,见二人话语投机,聊得甚是干脆利落,顿时一片鼓掌叫好声。小凤也是兴奋,举了手中茶盏起身笑道,既然诸位哥哥瞧得起小妹,今日无酒,小妹以茶代酒,先敬诸位哥哥,他日小妹定在府中恭候诸位哥哥大驾光临。说罢,便将盏中之茶,豪饮而下。盏中之茶未及流入小凤口中者,俱在小凤两腮倾泻而下。小凤豪迈之气,甚是让在场之军士为之感染,众人见她饮尽,亦俱拿了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喝罢众人皆哈哈大笑。 众人喝尽茶水,因劳累疲乏,又饿了半天,便低头用菜干饭。此时小凤对张骠说道,诸位哥哥在此间用饭,蓝将军却在那厢等候,如此当是不敬?且蓝将军片刻回到厅里,见诸位都已饱食,而自己却是忍着饥饿,不知会生气否?张、李二校尉听了小凤说的话,一边对望一眼,一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张骠目视李校尉说道,要不,老张你去请了蓝将军来?李校尉略显尴尬说道,请什么请,我们在此等候便是。旁边之人见张、李二校尉放下了筷子,亦扒拉了两口,也放下了筷子不吃。小凤见到此种情况,笑道,真是煞了这番光景。我料蓝将军乃是当朝大员,岂会在乎这些小节?诸位哥哥且先用着,我这去请蓝将军来厅上便可。若是蓝将军有所怪罪,小妹一人承担,不叫他责罚了诸位哥哥便是。张骠笑道,蓝将军一向待我们不薄,当不会在意我等私下饮食这些。只是我们未曾想到适才小姐说得这些道理,小姐既然说到我等饱食却不顾将军之言,我等甚觉有理,蓝将军既为我等主帅,我等当敬而亲之,等他到厅上一起用餐才是正理。小凤笑道,依小妹之见,在此等候蓝将军不如前去相请。我这就前去相请蓝将军,不知哪位哥哥愿意为小妹掌灯? 张骠见小凤执意前去相请蓝元,便自告奋勇说道,既小姐欲亲自去请蓝将军前来厅上用餐,俺老张愿意上前为小姐挑灯。说罢便上前夺了胡安手中的灯笼,迈步向前,走在了小凤的前面。 蓝元独自一人守在药室之外,先是听到室里传来问答之声,稍后又听到里面传出打斗之声,他不禁皱眉,心下暗忖,如此却是如何行事,是帮那厮呢还是任其生死?正在他思量权衡之间,房里打斗之声却已歇下。蓝元心下惊异,想到,莫非董威那厮已是身死?他忙拿耳去门边倾听,手中亦握紧了兵器。稍后又听到屋内传来话语之声,蓝元这才放下心来,心谓这董威果然勇猛,不是胡太医等常人可以对付得了的。心下稍定,蓝元便松了手中的兵器,离门远了几步。这里刚刚安静下来,蓝元却听到前面的厅上喧哗不停。蓝元心中暗叹,心想董威这厮还没治疗结束吗?待他快快了结此间之事,自己也好带兵早些离开胡府回营。在此耽搁越久,无谓的麻烦恐怕越多。须知这胡府偌大的园子,蓝元自进来之时,除胡安和门房之外,便没见到仆人。蓝元心里暗自着急,惟恐这园子里的仆人被这些骄兵悍将吓了出去,这帮胡府仆人,见士兵未走不敢回家便在外间散播出一些不实消息,这些消息对蓝元来说,极为不利。蓝元希望屋内的董威能早早地将胡太医打发妥帖,不要让胡太医这边出现闪失。否则,自己就面对两难的局面。想到这些,蓝元又不禁握了握手中的兵器。 蓝元听到药室之类重新响起董威和胡太医的对话之声,便也稍稍放心下来。他离开房门在药室之外的廊下来回走动,警戒着周围,他不想此时跑出一些闲杂人等来搅了此间的事情。他不时朝药室的小门看去,希望那扇小门早点打开。他听到前面大厅里面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心想如何才能让这帮兵士安静下来。他回顾左右,发现身边的亲随也早已被自己支开去了前厅。蓝元无奈地摇摇了头,心里清楚,许多事情,越少有人知道越是有利。就如现在的情况,董威假扮士兵之事,即使亲随,蓝元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蓝元想到目前复杂的局面,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环伺四周,对黑夜里的风吹草动,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恰在这时,走廊的尽头的那堵院门处,亮起了一盏灯笼,紧随灯笼之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挑着灯竿走进门来,灯笼的照耀之下,那门里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走在前头打着灯笼的人,蓝元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手下张骠,而张骠身后跟着的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他却是不识。蓝元心下诧异,心想自己明明交待得很清楚,叫他们一干人等,俱在厅上等候,这张骠何故敢违我军令?这深夜之中,张骠何故带了一名女子过来?且看这张骠对此女子恭维有加的态度,此女子当是来历不凡。她是谁呢? 张骠挑着灯笼前走,唯恐身后的小凤看不见路面,或是跟不上自己的步伐,便不时回头看看小凤是不是紧跟着自己,如此高挑的灯笼便被张骠摇曳地或前或后一明一暗地。蓝元远远望去,只见张骠身后的那名女子在若隐若现地灯光照耀之下,两鬓如乌云堆月,二眸自顾盼生辉,额现雍容,脸颊生霞,眉飞入云梢,鼻翕悬凤胆,红唇似笑非笑,双指拂云追月,整个人如初雪梅花轻摇,春雨海棠临风,慢慢向他飞掠而来。 一六六 蓝元见到张骠引着小凤向他缓缓走来,下意识地手中一紧,又紧紧攥住了刀柄。未待张骠开言,蓝元沉着脸色对他说道,张骠,你是忘记了本将的军令了吗?张骠原本还是兴高采烈,此刻被蓝元一训,立马开不出口来,站在原地低下了头。小凤款款上前矮身向蓝元深施一礼,浅浅笑道,想必这位便是蓝将军,小凤这边有礼了。待小凤说完话,便拿着笑脸仰视着蓝元。蓝元见到小凤一袭曳地红裙,笑靥如花地站在自己面前,轻吐话语之间,吸吐的气息又恰似深谷幽兰,扑面而来。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之下,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正带着仰慕的眼神如醉如痴地看向自己,蓝元顿感心底一阵荡漾,心猿意马之下,你竟无力收束心神,忘记回话,怔怔望着眼前的小凤出神。想必张骠此刻感觉到了异样,他见蓝元只顾出神,忘记了面前的小凤。就上前施礼说道,启禀将军,这位便是胡太医的千金,小凤姑娘。小凤姑娘因在前厅备好了饭菜,特意过来请将军过去用膳的。蓝元就像没有听到张骠的话一样,兀自站在原地不动。小凤见蓝元只顾看向自己出神,心中异样,便咯咯笑出声来,退后一步,站在原地。被小凤这边一笑一退,蓝元这才清醒过来,只见他眼睛仍然不离开小凤的脸颊,一边还礼一边口中亦笑道,原来是小凤姑娘。蓝某这里唐突了,失礼失礼。小凤笑道,小凤回府较晚,未及远迎将军,还请将军恕罪恕罪。蓝元连忙说道,哪里的话,蓝某未及通报,便造访胡府,当是蓝某失礼的很。京城传闻胡太医育有一位千金,国色天香,知书达礼,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初次相见,才知外间传闻名不符实,种种赞言,实未及小姐一二。蓝某今日有幸得一睹小姐芳容,真乃三生有幸。小凤听蓝元对自己称赞有加,只盈盈笑道,盛誉之下,小凤实属难当,外间传闻,不足以信。小凤只一普通女子,无才无德,蓝将军谬赞了。听说蓝将军日间带了重伤军士来家中要爹爹诊断,我便好奇想过来药室看看。又因见夜已深沉,将士当差辛苦,至今犹是饿着肚子,小凤适才刚叫厨房略备了菜饭,诸位军士因蓝将军有令在此,不敢擅自食用。小凤过意不去,便到药室这边看看,一来看看父亲诊断可已结束,二来相请蓝将军过去厅上同军士们一起用过晚膳,不知蓝将军这里可方便?蓝元听到小凤相请自己去厅上用膳,便拿眼瞧向张骠,张骠心虚,赶紧将头扭向一边,故作不知。蓝元当小凤之面,不好责备下属。只好回眼看看药室的房门,对小凤说道,小姐美意,蓝某心领了,然此间事未了,蓝某不好擅自离开。我这帮兄弟,自让他们在厅里等候,只让老胡和郭黄二位先生看着就好,不用小姐相陪,小姐还先请自便早些休息。小凤也看了看药室之门,对蓝元说道,听说将军带了一位重伤之军士在此处让小凤爹爹治疗。小凤只是好奇问问,小凤爹爹在里间为这位军士治疗,还未结束吗?蓝元说道,正是如小姐所说,胡太医此刻仍在为我这位下属治疗。因蓝某这位下属伤势严重,需要胡太医紧急治疗,此时应是治疗的关键时分,万万不可让人在旁边打扰,否则我这位兄弟当有性命之忧,故胡太医令蓝某在此守候,不让旁人靠近室内,以免耽误军士的治疗。小凤见蓝元语气肯定,犹是半信半疑,便叹道,小凤只一爹爹一位亲人,且年事已高。今日他去大将军府一日,只清早用了一碗粥,虽是大将军府事罢便回到家中,然至今犹未进食。家父虽是官差,拿着皇粮,然亦是血肉之躯,岂能几个时辰不饮不食?由此,小凤十分心疼家父,恨自己却不能替他老人家分担一二。既然蓝将军守在此处不愿离开,可见蓝将军其心爱兵,视如手足,不便离开实属职责和情感所在。那小凤心疼家父,因为孝道,更不该去了。依将军适才所言,目前不便进入药室之内,不如小凤陪伴将军,便守在这房门之外,待家父疗治结束。蓝元一听小凤执意留在此处,心下顿时不快,唯恐室里董威与胡太医一会出来场面或有不便。正在搜肠刮肚之下,寻个主意欲要支开小凤。却听到身后的药室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开之后,只见一军士头戴毡帽,面裹围巾,先自内走出之后,只见他出来之后便侧身一旁,俯身向里做了个请字。室内便缓缓走出胡太医与张老板二人。胡太医走出药室,见到小凤在此,便微微一笑说道,小凤怎么过来了?小凤连忙上前扶住父亲说道,小凤见爹爹一日未归,便来相寻。爹爹一天未用饮食,想必是饿坏了?当快快随了我去厅上用膳才好。 见药室里面的门出来,蓝元早已目视张骠。张骠会意,一手执灯,一手紧握胯上的刀柄,有意无意间,便站在了张老板的身后。蓝元亦赶紧走到胡太医前面施礼说道,辛苦胡太医了,不知我这位属下情况可好? 胡太医先是拍了拍小凤扶着他的手臂,接着对蓝元说道,将军尽管放心,现时这位兄弟的命,已无大碍,但是这位兄弟还是伤势太过严重,后续情况,尚有待观察几天。小凤一旁忍不住诧异地问道,小凤见这位军士自药室出来,气定神闲,步伐生龙活虎,哪里是伤势严重之态?胡太医捋了捋胡须,只是笑了笑。旁边的董威冷冷地说道,小姐有所不知,在下的病,不和别的兵士外伤相同。在下只是受了些许的皮外伤,而重疾所在,实在腠理之间,非小姐外观所见也!一旁的胡太医也是点点头对小凤说道,正是此理,正是此理。董威又接着说道,鉴于在下身染沉疴,在下便恳求了胡太医,须胡太医离府几日,跟在下去到军营之中,为在下调理身体,及时根治。小凤看向胡太医说道,爹爹是同意了吗?看到胡太医似笑非笑,默认之态度,小凤又皱眉问道,既然这位老爷症状如此严重,当留在家中治疗,较为妥当,何爹爹任由重症之人,到处奔走,不处静室调养?且病人若在外间沾染风寒,加重疾病,虽是身边有爹爹在,然所需要草药,无一具备,终未不济,爹爹岂不是更是难以对付。依小凤之意,不如将这位壮士留在家内,家中药草俱齐,爹爹当可思辨得失,精心施方,岂不是十分方便得很?董威未曾想到小凤有此一问,只恨自己出口太快,未及细想,此时被问之下,一阵黯然,到也没想出一番好词来搪塞过去。只听到胡太医哈哈一笑说道,小凤一女儿家,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休要管这些军国大事。这位兄弟因为有重任在身,须臾离不开岗位。目前虽是身患重症,然亦以国事为重,此番作为,当为我辈之楷模,由是令我胡某钦佩。既然兄弟为国不恤性命,我胡某区区离府几日,陪上此壮士一段时间,也是力所能及,亦不在话下。董威与众人听到此处,俱点头称是。小凤又指着胡太医身后的张老板问道,那张伯伯也一道跟去么?张老板原本面色惨淡,此时见小凤相问,只好上前一步答道,小凤姑娘好。你适才也是说过了,你爹爹在外,如需要药草,那药草哪里可得?当然要我老张去找啊!此位壮士有重任在身,你爹爹都肯随身侍候,我老张岂能落他人后?当然我也会随着你爹爹一同陪在这位壮士身边,直至他痊愈为止。小凤见到董威虽称为蓝元下属,然面对蓝元,态度倨傲,心下暗暗称奇,又听到父亲及张老板似有难言之隐,心细如发的她也就默许点头,不再多问。 一六七 众人随着胡太医一同来到厅上。众军士见蓝将军来到,齐齐起身,肃立两旁。蓝元看到桌上杯盘狼藉,残羹剩饭,也是微微皱眉,问道,尔等敢违我军令耶?众人不敢接口,只李校尉上前说道,只是大伙腹中饥饿,小凤姑娘盛情款待,小的们忍不住便用了些饭食,还请将军恕罪。蓝元望了望旁边的小凤,只说道,待吾等回到军营之中,再治汝等私取民宅食物之罪。众人唯唯诺诺,不敢顶嘴。 胡太医说道,只现在情况紧急,恕胡某不再挽留众位,胡某现在就同诸位去之军营便是。蓝元及董威也连忙附议,同意现在就离开胡府向军营而去。小凤见父亲未及饮食便要离家而去,心下万般不舍,欲待强留其父足食而去。胡太医一边安慰小凤一边笑道,女儿家家地不要这般行事。须知军令如山,为父亦是军营中人,岂能违令而行?为父昔年尝行军打仗之下,亦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量区区一顿饭,何能饿倒于我?你只管在家中放心等待,我此去多则五六天,少则二三天便回。这一顿饮食,不在家中食用也罢。须知蓝将军及你张伯伯等人俱还没有用饭,只好一道去军营中用饭便是了。小凤见违拗不过父亲,只得目送这一群十余人出了客厅,离家而去。 蓝元一行人出了胡府,夜已至亥时,街中宵禁,故渺无行人。一行人来到署理衙门处,蓝元先是支开众人,后只带张骠和李校尉二人领着董威、胡太医及张老板来到一秘室。进门之前又将张、李二校尉留在门口值守,后四人乃进入秘室之中。进来之后,蓝元对董威说道,董兄需要什么,只管交待外面二人即可,且不可轻离此室。此室前为看守重要囚犯所用,为蓝某专管,故常人难以靠近。董兄若是要出此门,须得着二人禀告我之后,我同意之下,方能离开。未来几天的饮食及换洗衣物,均有张、李二校尉负责,诸位尽管放心在此,切勿有身居险地之念。董威听后,只是微笑点头,说道,此处甚好,此处甚好。也不称谢。蓝元望望董威几眼,又朝胡太医施礼道,请恕晚辈怠慢,此处尚属安全,只要胡太医及张老板能够配合董老板将他身上的创伤治疗痊愈,晚辈以性命担当两位的安全。只是辛苦两位在此多逗留几天,待董老板处事毕,晚辈便亲送两位回至府中。胡太医笑道,无妨,多谢蓝将军考虑周全。胡某亦是与董老板有约在先,量他不至于为难我等。蓝元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蓝元交待完毕,正要离去,忽回头对董威冷冷说道,蓝某原本不想掺和你的事情,奈何父命难违。既父亲要我好好保全与你,并助你完成宏愿,蓝某现今已是做到让你生命得已保全。至于董兄未来几天要策划何等大事,蓝某只提供方便,绝不参与其中。胡太医乃朝廷命官,他与这位张老板的性命,现皆系于你一身,你万万不可在蓝某密室之中造次。蓝某言尽于此,希望董兄明白,莫要让蓝某难做。董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将军只管放心,兄弟我绝不会在此逗留多时。待时机成熟,我董某便离开此地,或生或死,或远遁他处,绝不会和将军有任何关系。令尊当知晓董某禀性,可知董威乃言无不信之人。蓝元听完董威说完,便不言语,就退出了室外。 出了室外,蓝元便交待张骠说道,今后几天,便要多辛苦你与老李。凡董老板一应所求,当尽力满足。只此事及其室内三人乃在秘密之中,除你二人之外,切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此室中之人。室内之人一应饮食及物用,皆由你二人亲送至室内。你二人只在此值守,白天一人,晚间一人,其它一应差事,只与你俩无关。另有一事,你二人切当注意,就是不可与室中三人私谈。须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你二人可明白没有?张、李二人见将军反复叮嘱,知道兹事体重大,二人又在京城当差多年,对这些王府将相之中一些的野史秘闻,早就深谙了装聋作哑,依二人的目前的地位,若是多管了闲事,他日怎么死的都会不明不白,况二人向来便是蓝元心腹,将军既委以腹心,二人当自勉力照办。于是二人听完蓝元交待就忙点头称是。李校尉问道,与我等一起至胡府中的兄弟,若是问起胡太医,我等将如何应答?蓝元想了想说道,明早我便将其他数人分别调离城中各处值守,待此处事毕,再让他们回归。衙门之中若是有不相干人相问,你只说胡太医已随我到别处巡查,此密室之中,乃是关押数位重要犯人,故我着令你二人亲自值守。张、李二校尉听后乃会意,不再多问。蓝元见交待妥当,便打马离开行署向家中而去。 密室之内原本是关押重犯所用,室里虽小,却又隔开两间,小间为方便洗浴所用,大间为卧室之用。卧室之内只有一床,乃以土垒成,除此之外,室内别无他物。董威因重伤在身,本就挣扎了一天天夜,现今又是赶了许多的路,再加上之前胡太医在他身上用了许多的创伤之药,如今药力发作,疼痛之下,他便爬上土坑之上闭目养息。胡太医见董威并不着急询问自己,自己也是劳累一天,也便缩在室内角落之中,双手拢于袖中,闭目养神。独张老板心情焦灼,在室里来加踱动。稍稍走动几步,张老板便觉腹中饥饿难耐,他连忙走到门边,轻轻拍了拍门。稍顷,门上的小窗哗地一声打开,探进张骠的那颗大脑袋。张老板见有人答理,便笑道,张某实在是饿的得难受,敢问军爷可有吃的?也好拿些来与在下祭祭这五脏庙。张骠拿眼瞟了瞟他,说了句,等着。说完他便缩回了脑袋,门上的小窗也随之关闭。未等多久,密室之门从外打开,张、李二校尉从外面进来,张骠端着一托盘,盘中三只碗尽是饭菜,又有三双筷子。李校尉手中搂了两床柳絮被。二人进来之后,便将手中之物只往坑上一放,也不言语,便走了出去。张老板也不可气,手中端了两碗便走到角落唤胡太医用饭。胡太医接过张老板递过来的碗筷,此时便觉腹中饥饿,便席坐于地,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董威此时睁开了眼,他见胡太医与张老板正在用饭,顿觉香气扑鼻,又见坑上尚余一碗饭菜,便赶紧抢入手中,狼吞虎咽起来。 三人陆续用完了饭,董威见坑上有了两床柳絮被,便拿了一条,自故自盖在身上。将息了半天,又用了饮食。董威渐觉身体康泰如初,元气满满。他取下脸上的围巾,拿眼瞧着墙角处兀自闭目养神的胡太医和张老板。注视良久,董威徐徐说道,不知胡太医现在可否告知董某了。胡太医听到董威相唤,叹了一口气睁开眼说道,董老板何心太急也?为今之计,需要先行将董老板身上的伤治理好才是上策。若是身体不将养的好,只怕机会在即,董老板亦是力不能及。董威冷笑道,董某身体现行如何,自己还是知道的。胡太医既有意与董某合作,当以与董某推心置腹,现董某已放过胡府上下,胡太医当信守承诺,当及时告知董某太傅现居何处。胡太医苦笑着说道,非胡某有意拖延也,实是胡某在大将军府中并没亲眼看见太傅起居何处。董威听到胡太医说出此话,顿时面色僵沉,许久才故作轻松说到,如此说来,胡太医在府上对董某所言,乃是有意诓我董某了?胡太医说道,董老板拿我胡府十余口性命相威胁,胡某仿佛也别无选择,只好拿话语遮掩一时,希望能保住我胡府上下老小。董老板见胡太医承认之前乃是拿话欺骗与他,便仰头叹道,胡琏何欺我董威太甚?说罢,董威遽然起身,向胡太医走去。 一六八 胡太医看着走过来的董威说道,董老板可否让胡某将话讲完?董威听到胡太医的话便站立原地,脸若寒霜,一动不动地看着胡太医。胡太医咳嗽一声,从地上立起了身,接着说道,胡某原是大将军府常客,所以也能时常出入龙大将军的书房之中。今日去大将军府中为府中之人疗伤,宫内有人传皇上圣旨,凑巧龙大将军等府中所有之人俱出府迎接宫内的谢公公,而胡某推以伤员急需治疗,须臾离不开我为由,留在了内房。适值大将军书房更无他人,胡某便趁此之机独自进入了龙大将军的书房之中。大将军之书房分为内外两个房间,胡某壮胆进入书房之后,首先看到得便是太傅之寻常所穿官服,此时正搁在一椅靠之上。太傅之衣服破烂不堪,上有数处火焰烧焦之痕迹,这想必是昨夜董老板所为?董威看到胡太医说到此处便看向自己,不由得冷哼一声,仅凭一件衣服,也不能断定太傅目前尚在大将军府之内。胡太医是不是草率了些?胡太医接过话说道,董老板言之有理,胡某当时亦不敢断定就凭一件官服便能断定太傅仍在大将军府中,说不定是太傅在匆忙之中,落在此处,而人早已不在大将军府?也未可知,想到这,胡某便决定将冒险进行到底,于是就进入了书房的内室。这书房内室,并无他物,仅有一张床,乃是龙大将军平时将息小憩之处。我进入内室之中,便见到床上躺着一人,看其身段与太傅乃是十分地相似。董威听到这不觉皱眉,说来说去,难道胡太医就没有亲见其真实面容?胡太医摇摇头说道,此人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脸,胡某亦不好十分判断。我见此人正似酣睡,便想上前一探究竟,我正欲掀开被子之时,恰逢龙将军龙谦此时在院外呼喊,胡某来不及观看此人面貌,便急急退出书房,回到院外。听到这里,董威来回走了几步,对胡太医说道,以胡太医的判断,此床上所躺之人,确属太傅否?董某与胡太医已有约在先,不想胡太医只拿此模棱两可之事与董某周旋。胡太医淡淡地说道,原本我也不敢确定床上所躺之人是不是太傅,但龙谦将军急急来到大将军书房所为何事呢?要知大将军府经昨晚与董老板之属下鏖战一夜,损伤严重,府中所需要料理之事甚烦,龙谦不陪大将军之左右,亦要进宫禀告皇上及太后之昨夜情况,再或是亦要亲到衙门之中署理军事,带兵搜捕董老板之余党。然其单身速来大将军书房中,必为人或必为事而来,不管为哪种,其情必十分重要。那龙将军究竟为何事而置其它事情不办呢?以胡某猜测,当是太傅之安全为首要任务。既然太傅之安全如此重要,这种事情必不能交于府中他人代办,一则为太傅安全秘密之需要,二则必谓他人能力不济,必欲自己亲自行之。综上所述,故胡某以为书房之中定是太傅无疑了。龙谦因紧张书房之人有什么意外,放心不下,故送走钦差之后,迅速回到书房看守。董威听后默言半晌,方徐徐说道,依胡太医的意思,就是说太傅原本与龙大将军等人留在书房之中,因宫中来人降旨,龙大将军便要求全府上下所有人等俱要出府迎接钦差,为求保密,故将太傅一人暂时留在书房之中。这就有两点董某不明白了,其一,既然太傅当前起居之处,十分保密,龙大将军为何不安排人手,严密防守此地,却还让胡太医进入密室?其二,不管太傅有没有负伤,伤势情况如何,胡太医当今国手,龙大将军不可能不让胡太医为之治疗。以上两点,胡太医能让董某释疑吗?胡太医微微一笑,说道,胡某亦是说过,在下与龙大将军十分地熟络,胡某每月俱要到大将军府中一二次,所以大将军府之人,对胡某并无防范之心。再者,太傅若是昨晚被董老板属下所伤,若是严重,龙大将军必会要求胡某为之治疗,然太傅亦是精通医术,这个董老板想必知道。以胡某对太傅之医术的判断,胡某医术之能是远远不济太傅。如是,则胡某知道,其一,太傅必在大将军府中。其二,昨夜董老板带人死战之下,并没有伤到太傅,最起码太傅可能只是微伤。之所以彼时躺在床上休养,只因昨夜太过疲倦,加上在书房之处秘养,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就在床上休息。因昨夜闹腾一宵,太傅安然入睡,故酣睡之中,胡某虽走入书房内室,太傅亦没有察觉。试问,彼时安然躺在床上酣睡之人,若不是太傅,更是何人呢?先时龙大将军有令,府中之人,全部要出府迎接钦差,若此人是府中之人,当不敢违抗龙大将军之命令。再者,何人敢卧龙大将军之床?量举国上下,只太傅一人耳!董威听胡刘太医说完便笑道,以胡太医所言,胡太医平日里便能从容出入大将军府邸,而适才所述,以董某看来,实在是巧合的很,董某实难相信。胡太医忽然颜色一整,说道,董老板在京城多年,想必经验十分老到,收集各种情报当不在话下。若是今日胡某换作董老板,不知董老板如何在大将军府中探知太傅究竟?董威见胡太医不满自己的质疑,心下亦是知道胡太医与自己既是相同身份,那么心机眼力必是十分了得,此刻自己虽仍没弄清楚胡太医是如何进入龙大将军之书房的,但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也并不用质疑胡太医的能力,今日即便换作自己了,也总会想法混入大将军书房之内一探究竟,况京城之中,早有传言,此胡太医已是与龙大将军结为姻亲,以此身份,再加上平日的熟络,此时胡太医在大将军府上下行动,想必亦不是难事。想到这些,董威笑道,董某并无嘲弄胡太医之意。只是董某只此一回机会,故不想在没有确凿太傅所在之前,便误打误撞,若是全凭猜测,妄自行动,董某无疑是以卵击石,功亏一篑。说着话,董威转向室门,围上脸的围巾之后便轻轻拍打了几下门板。稍后,门板上的小窗打开,小窗里又露出张骠那颗硕大的脑袋。董威对张骠冷冷说着,请转告蓝将军,董某需要知道,太傅现今可在太傅府内。张骠见董威甚是无礼,他虽是不认识董威,但知道他的身份特殊,连蓝将军都要让他三分,故张骠皮笑肉不笑地对董威说道,你老还有其它什么吩咐吗?董威又是冷冷地说道,我们三人,你只给两床被子,如何盖得过来?张骠说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蓝将军临行吩咐,现天气并不十分太冷,然胡太医年事已高,此二床被子其实是专为胡太医而备。你老和那位张老板,只在坑上将就便可。董老板十分惊愕,回头看看胡太医,又转头对张骠说道,我现在重伤在身,如何能捱过这凉夜?况就算我等都是囚徒,也没有不给予卧寝用具之理,还请给予我一床被子。张骠说道,此处及是囚室,找到两床,已实属不易,我哪里去寻找如此多的被子来供你用?你若是要使用,让我明日回过了将军待他同意后,再去衙内领了几床再给你。董威想了想,摸了摸身后,发现并没有银两,便默不作声。张骠见董威不再言语,便又问道,还有什么要转告将军的吗?董威摇摇头说道,目前没有,想到了再吩咐你。张骠被董威一堵,顿时也没了好脾气,只冲董威喊了句,等着。说完话,张骠便将小窗重新关上。董威无奈回到坑上,拿起一床被子扔给胡太医,自己裹了一床,将就着这样在坑上睡下。张老板打开被子,与胡太医背靠背依了坑沿坐了,然后将被子围裹二人身上,也囫囵睡下。 一六九 且说蓝元回到家中,将今天所经之事,均说与父亲蓝瑛听。蓝瑛听后惋惜地摇摇头说道,你昨晚若是晚到定水河边或是在桥头多做停留,那董威便大功告成了,何故后边再生这许多事出来。蓝元说到,孩儿原来是和定水河背道而去的,只因在途中遭遇龙谦龙将军,他令我赶紧前去定水桥畔救援,我不得不从。虽是磨磨蹭蹭来到桥头,又见到是战况胶着,我使了些法子,意在拖延军士搬离障碍的速度,但是终究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另兵士久在原地,多有焦急,皆欲独自上前应战,我若再加以阻拦,恐怕军士亦会生疑。且若是我再消极怠战,迁延时辰,待后面前来接应的巡城队伍赶上,发现我指挥不当,救治不力,恐怕还要指责与我。故我临场独断,只能弃车保帅,舍弃了董威手下的那帮子无用之人。蓝瑛听到儿子说完,又是叹口气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此一帮人俱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不可谓不勇猛,董威训练这部分人又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和时间。只可惜还是临场应变较大将军府之人欠缺太多,让大将军府之人逃过一劫。此番折损,恐怕让侯爷多年心血亦是白白虚耗,让人痛惜不已。幸亏昨晚你赶到及时,好在还是保住了董威一条性命,让此番任务总算留有一丝希望。若是别的将军提前赶到,恐怕这一干人等,折在定水桥那里不说,还可能将你我及侯爷等人俱要受到连累。蓝元听父亲说完,不解地问道,昨日父亲让我留意董威的行动,又交待我尽力保全他。然以今天情况所见,董威冒着天大的风险前去胡太医处求治,又意欲从胡太医口中探得太傅消息,与父亲和我来说,实属得不偿失。董威困兽犹斗,不惜一切而欲搏取功成,然与我们来说,需要顾及的太多,反而不可以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以我观董威所行,每一步计划打算不留后路,所以孩儿断定他的计划必败。不如让孩儿结果了他,这样才能不留后患,亦不会让董威挟我父子而行。若是放任董威一意独行,孩儿恐怕董威这样下去,总是会拖累我们父子。蓝瑛听完蓝元的话,便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徐徐说道,我真是奇怪,你虽是我生,怎么你的禀性一点不像我?你且说说,人生何处无风险?既然你知道董威乃是一介莽夫,不善工于心计,此种人不正好为我所用吗?侯爷一直厚待董威,董威亦常思报效侯爷,此正可谓心之所向,当顺势而为。现今董威只有二件事可做,一是报仇,二是雪恨。有如此之爪牙正好为我所用,夫复何求?蓝元又说道,惟恐董威事败,被龙谦抓捕,如是供应出我们,恐怕大是不妙。若至彼时,侯爷乃是当今国戚,太后之弟,皇上不能拿他怎么样,而我父子无权无势,又非国之仰赖,满朝之中,连个给我父子二人说话的人恐怕都没有。蓝瑛说道,我正要说此。想为父年轻之时,凭一身才能,屡获升迁,只因未攀结朝中权贵,先皇逝后,又累遭排挤。余贼在时,将我排挤出中枢,太傅与大将军不发一言。这余贼新除,陈朝殒命,也未见太傅提拔于我。我蓝瑛非无能之辈,既朝中遗忘与我,岂能谓我良禽择木而栖?我平生几番弄险,方得进入中枢,如今你到反劝我求诸全身,而不要弄险,此非我所愿,你亦不可为之。所谓富贵险中求,我们只能结连侯爷,扳倒太傅与大将军等人,为父当有再出头之日。蓝元说道,父亲莫要太过大意,须知大将军与龙谦将军俱是人中龙凤,他们父子在朝中皆引以为退,甘居人下,不执权柄,当知谦退有度,明哲保身之道。蓝瑛笑道,你说得不无道理。须知大将军昔日权柄如日中天,余贼在时,虽是寻着机会让太傅回府歇息,然就是扳不到龙大将军,何也?这便是龙大将军的高明之处,旁人不寻之与大将军,便觉朝中似无大将军此人,若是寻他麻烦,欲要取而代之,便觉处处便是大将军的影子,怎么也无从下手。大将军明着是怕功高震主,有意收敛,不执意寻求权柄,追求富贵,然若是有人想挑战于他,便知道龙大将军是个绕不过去的麻烦,其一主要原因,便是皇家不允,谁也无可奈何。大将军所处之境,恰让皇帝抬不了他,也拿不下他,主要原因便是,皇帝也要依赖龙大将军慑服百官。现在依你看来,龙大将军这番行为,可算是真正高明?蓝元沉默半晌,说道,父亲既知道的清楚,何必自寻烦恼,意欲挑战大将军之威望,非要与之一较高低。我与龙谦,幼时一起俱在宫中,他之行为,变幻无方,胆大心细,不入俗套,他人难以揣之。孩儿与之相较,自认不及他之才能一二,故孩儿认为,朝中有龙谦一日,我等只要按部就班便可,切勿作他之邪念。蓝瑛听完蓝元说的话,也只是笑笑说道,可知当年我千方百计使你进入宫中,伴读太子,乃是为何?蓝元说道,父亲希望孩儿一是亲近太子,他日太子登基,孩儿当可得其赏赐功名。二是因太子身边,俱是朝中元老之子中佼佼者,与这等人朝夕相伴,对自己能力和知识是大有裨益的,亦可快速提高自己的学业和精神水平。孩儿这样年在宫中,便已深刻认识,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以当年陪伴太子一干人中,才能当属太傅之子卢畏第一,若能纵横机变,当属大将军之子龙谦第一,若论阴谋诡计,黄凌不遑多让,当然要说最能取悦皇上,了解皇上,还属岑玲为最。孩儿与其他区区几人,能力只在伯仲之间。蓝瑛听完蓝元总结完毕,乃点头说道,你总结的很有道理。可知这些年来,你习练进步得很快,然亦并无突出之优点。你如今虽是封侯,若是这般以亦步亦趋之势走下去,终其一身,你恐怕很难再进一步。以我之见,寻常之人若是能取得长足进步,建功立业,惟弄险一条路而已。因平常循规蹈矩之路,早已让才能人品之士,或是机变纵横之辈占满了。普通之人若想翻身,挤是挤不上这条道路的,惟一可走的道路,便是前者这些以人品自诩之辈不敢趟过的路,这便是一条险路。既然是一条险路,当然寻常之人不敢行走,就不会拥挤。若是你肯愿意行走这条道路,便要千方百计地筹谋,日以继夜地寻找,当然,还要加上一些忠心耿耿追随之人。除此之外,险路当然是危险的,虽然你具备了种种条件,也耗尽心血地避开种种危险,但是,一路行走下去,一身的伤痕累累也是避免不了的。这一点,你得习惯不要惧怕。蓝元又是默想半晌,说道,孩儿明白父亲良苦用心。孩儿只能量力而行,勉力为之。蓝瑛听到蓝元说出这一番话,此刻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不可量力而行,而是全力而行。须知人生就是上刀山,下油锅,趟过九九八十一难,方能修成正果。为父现在便看出你有知难而退之心,心里犹如刀割。须知为父几十年的心血,不能白白浪费。这条路,既然为父为你铺就了上半程,下半程,便由不得你不走下去。蓝元听到蓝瑛说出此一番话,便低下头说了一声,是。蓝瑛见蓝元已是默认了自己的意思,脸色缓和许多,稍顷又问蓝元说道,前几天我问过你,钱大人家的千金你意如何?若你无异议,为父当选个吉日去钱府一趟。蓝元说道,我听说钱大人家千金不习烹饪,不学女红,又不识字,体态丰盈,孩儿想再考虑考虑。蓝瑛说道,这都是你的所谓的问题?你且说说,哪样的姑娘,你才中意?蓝元嗫嚅着说道,似胡太医家的姑娘便好?蓝瑛一听,扭头瞪眼对蓝元说道,莫非你不知道胡太医之女民许配大将军家二公子?蓝元一听父亲此言,不觉握紧了拳头。 一七零 蓝瑛看蓝元态度紧张,似有怒意,不觉笑了起来,又继续说道,这才像话。男儿立于天地,当惟我独尊,你想要什么,当然要千方百计据为己有,岂能让他人抢了去?就如你眼前之境,虽有钟情之女子,奈何名花有主。你若不忍心中这份痛苦,便绞尽脑汁也要避免落入这种境地。须知大在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心中所念,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也是值得的。蓝元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话,脸色慢慢变得冷静和坚毅。蓝瑛继续说道,以你昨夜在定水桥下和今天大将军府里看到情况而言,其实你并不确定太傅此刻仍在大将军府内?是这样吗?蓝元说道,孩儿其实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昨晚若是龙谦亲自带队护送太傅归家,何半途独行呢?如果龙谦并不是和其他人同路,而是兵分两路,一路护送太傅归家,一路作为疑兵,有意迷惑对手呢?蓝瑛听到蓝元说出两种疑问,不觉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也许董威的计划早就被大将军府内的人知晓,所以故意分兵两道,有意引董威现身,而欲对对其逮捕?蓝元摇头说道,这样思来也不合理。若是龙谦早就知道董威昨晚的行动计划,有意分兵两路,那么龙谦必独自一人护送太傅归府,另一边龙忠所带之人乃为疑兵,那作为疑兵,为何董威现身多时,龙忠支撑不下之际,龙忠的后边却没有接应之人呢?再者,龙谦既欲亲自护送太傅归家,当龙忠那边堂而皇之欲以引诱董威之时,万全之策,龙谦此刻当秘而行之,为何龙谦行到半路见我巡到那里,便找我要了一匹马去呢?临走之时,还刻意告知与我,要我火速赶往定水桥处。所以,依孩儿猜测,其实龙谦并没在知道董威的行刺计划,也没有兵分两路,或者他只是知道了或许有人会对太傅不利,但是显然轻视了对手,所以没有做太多的人手准备。蓝瑛听着问道,如果如你所述,那龙谦夜半之时,行之半路,所为何事?与你相遇,又找你要了两匹马,却又是为何?蓝元想了一会儿,方自说道,我想一定是原本龙谦与龙忠同队而行,行之定水桥中,被董威带人堵住桥的两头,龙谦先行带杀出重围,而故意留龙忠带人死守定水桥上,其意欲在拖延董威追杀过来,龙谦带着太傅独自逃离桥面之后,因没有马匹,便只能在夜里独行。巧合之下,正好碰到我在街上巡行,龙谦定嫌若是步行下去,一来时间太久恐太傅劳累,二者乃是恐桥上龙忠等人死守不住,被董威越过桥面,追了上来,如此,则太傅危矣。于是,龙谦乃不避我,便上前找我讨要马匹,又向我告急,令我火速救援龙忠。蓝瑛听完蓝元叙说完自己的猜测,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思考一边迈着步子。稍顷,蓝瑛转身看向蓝元说道,依你之见,太傅其实一直在龙谦身边,而彼时桥上众人之中,实是有人假扮太傅迷惑董威,令董威识别不出,故在此死战。蓝元点头称是。蓝瑛又问道,你适才也说过,你在大将军府外有意等到谢禄,并和他一道进宫,如谢禄所言,龙大将军自己亦亲口告诉谢禄说道,龙谦乃亲自护送太傅回府?蓝元又点头说道,谢禄也确实如此说法。孩儿便这般不懂了,既然太傅之安危如此重要,龙大将军何在杀手没有追捕完毕之时,便大庭广众之下,告之谢禄太傅当时之去处,难不成龙大将军另有别法,不惧逃亡之杀手再度会对太傅不利?蓝瑛摆手说道,龙大将军万万不会如此托大,即便有成全之策,以龙大将军城府之深,但不可轻意会将太傅之去处泄漏出来。我思龙大将军之所为,所谓兵者虚虚实实,虚者实也,实者虚来。他既然当庭宣布太傅之仍在大将军府中,其意有二,一者为迷惑,因为他还不知道昨夜之杀手,究竟还有没有余党,所以为了太傅之安危,龙大将军便有意散布假消息,既然他说太傅现时在家中安养,那太傅多半不在家中。其二,若是太傅并不在太傅府中,那龙大将军将太傅去处指向太傅府,其意又何在呢?依我猜想,此行多半为诱敌所用。因为昨夜董威一众刺杀太傅,不知成败,一般便会就地隐匿,隐而不发,或干脆就是惧罪潜逃,匿藏他乡。大将军恐怕若是刺杀太傅之人逃跑他处,不能聚而捕之,便有意散布太傅现在安全之境地,并指明地点,意在引诱昨晚失手之人,不甘屈辱,奋而向前,杀向太傅府。此策乃为万全之策,若是昨晚杀手仍有余党,当会再入圈套,龙大将军彼时再在太傅府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再有成千杀手进入太傅府中,也成了龙大将军的瓮中之鳖。若是等待日久,仍没有人进入太傅府中,龙大将军当可断定,京城之中,要么刺杀太傅之凶手昨夜便被全歼,要么偶有一二漏网之鱼,但这些人早就逃往他乡,不敢在京中逗留,如此,则太傅凶险解除,以后当无大碍。蓝元听到父亲说完这段话,不禁问道,若依父亲推断,太傅府中此刻并无太傅,那太傅目前仍在大将军府内吗?会不会昨夜龙谦独自护送太傅去了一所秘密所在,旁人无从知晓?蓝瑛说道,此种情况不无可能?依龙大将军多年的作战经验来说,其首要目地当然是秘而不宣的,既然太傅现时下落不明,我们当猜测现时对太傅而言,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宫内?大将军府?抑或别的地方?蓝元回答到,如父亲分析得当,孩儿当以为太傅现时应在皇宫之内。这京城之中,不会再有比皇宫之中更为安全的地方了。蓝瑛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然则皇宫之大,藏个把人,即便皇上,也未必知道。但是偏偏一大清早,两位宫内最大的公公便一前一后地去大将军府中找龙大将军询问太傅的下落和安危,可见皇上与太后皆不知太傅现居何处。依我看来,最大可能的情况当是太傅现时仍在大将军府内。蓝元摇摇头说道,难不成龙谦昨晚带着太傅绕了京城一大圈,再秘密地将太傅带回大将军府里?也不一定,若是他将太傅藏入宫内,当在宫内何处呢?蓝元边说边低头思考,想到这他突然灵光一现,边抬头对蓝瑛说道,若是龙谦将太傅藏入宫内,孩儿惟一能猜到地方,便是安逸公主的寝宫了。蓝瑛听到蓝元说到此处,也是点点头说道,你分析的也不无可能。然宫中之大,人手亦不少,龙谦若是将太傅藏入安逸公主的寝宫,少则一二天,多则日,即便他人不知,恐怕安逸公主身边之人也会将此种情况,告知太后。既然能有人告知太后,也当然可能将此消息传出宫外。再则,以太傅之禀性,是万万不可能藏在安逸公主之处的,除非龙谦以诈将太傅骗到此处。我们相商了这半天,其实以上的三处均有可能是太傅现居之处,其中某处没有一处能排除可能的,包括太傅府中。我刚才也说过,龙大将军善兵法,兵法云虚实不能让对手猜透,既如此,若龙大将军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说出实话,而让对手以虚猜之,也不无可能。所以,当下还是要打探出太傅现在之确凿下处。蓝元听到父亲吩咐,道了是。又说道,孩儿长在宫中,这里打探,确也不难。太傅府中,人手其实不多,我明日便去跑得一趟。只是大将军府中,孩儿进去过一趟,恐怕不太容易的再找着借口进入大将军府中,得我仔细斟酌一番才好。蓝瑛点头说道,现今董威既被你藏入衙内,他在外又无帮手,只能辛苦你跑几趟,去以上三处分别打探得清楚。蓝元听到这里,便问蓝瑛道,我听父亲说过,董威之前不是还有一位帮手吗?只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没无常,难不成也在昨夜殁了。蓝瑛叹口气说道,此人不说也罢。 一七一 蓝元听父亲说完,不解其意,便问道,父亲为何这般评论此人?蓝瑛说道,原本此人乃是侯爷亲遣而实施行刺之人,此人名唤肖恩。肖恩昔年和龙大将军有隙,龙大将军寻着机会便欲将之置之死地,后闾州韦疾有心腹在京城,知晓此事之后,想着此人亦是一位英雄,或可为己所用,于是便设计搭救肖恩,将其从牢狱之中救出,并带着他逃到闾州,面见了韦疾。韦疾当时也是大喜过望,以为肖恩乃是当世英豪,也曾委以腹心。然不出一年,肖恩在闾州便屡屡造次,欺男霸女,祸害百姓,韦疾也曾想拿肖恩问罪,可终究是念到肖恩不远万里来投,如自己在肖恩来到闾州不足一年,便将其杀之,恐怕将会失去后来相投之人,故韦疾对肖恩网开一面,给其金银,任其另谋高就。这肖恩自知理亏,便携了金银,辗转腾挪,便到了林州地面。地了林州,恰逢侯爷到值,与肖恩一见如故,便将肖恩匿入府中,早晚请教。后肖恩谓京城皇上驾崩,当有可为,乃撺掇侯爷让自己秘密潜入京城,静观其变,寻衅乘机起事。侯爷受了他的蛊惑,便让肖恩回到京城,多给其金银,让肖恩招些流亡之人,豢养死士,寻机起事。肖恩来到京城不久,便将自己的好友董威招到京城,开了一家饽饽店,从而便有了其落脚之点。从此,肖恩在暗,董威在明,凡京城有事,其消息皆通过董威转告侯爷,这家饽饽店便成了肖恩董威等掩人耳目之幌子。本来刺杀太傅之事,肖恩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然以昨夜情况来看,董威带人在定水桥上与大将军府之人酣战之际,肖恩却踪迹全无,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刺杀太傅不利,此人定是溜之大吉了。由此可见,肖恩这人也是反复无常之人,韦疾向有识人之明,当年不留肖恩,由此可见一斑。蓝元说道,父亲也是最近才同侯爷联系,何这十年前之事便都知晓?若是父亲一早便知晓肖恩董威等人来历,想大将军与太傅不可能不知道这般人等,既然知晓肖恩董威等人的来历,为何却任其发展,而不拿其是问?蓝瑛摇头笑道,此事我原本不知,若不是侯爷恐肖恩董威等人失利,要我暗中协助,恐怕他也不会告诉我这等事。然依你适才所言,我等俱不知晓肖恩董威等人在京城潜伏滋事之事,可龙大将军和太傅何许人也?依我猜测,董威将这家饽饽店开在大将军府一条街上,方便他窥探大将军府内的动静,这十年来,龙大将军怎么可能会不知晓董威来历?然彼知而不发,原因无非有二,其一,各州之牧守,哪位没有亲人故交留在京城之中,既各州牧守在京城中有诸多相识,那这大群人自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一家有事,任谁都会声讯互告,内外相连。故有将在外,家中有人留守看望,是人之常情,此事是万万避免不了的。其二,各州牧在京城之内应,并无犯罪之实,捉拿无名。就算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将此捉拿干净,然依然伤害不到诸位州牧分毫。各位州牧为求自保,依然会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还会陆续派人进京驻守,而且较前之者更为秘密谨慎。如此一来,则州牧行动,更加难以掌握和预判。有以上二者,所以龙大将军和太傅的方法,便是任其留在京城之中,虽是这些人会不时将朝廷之中的变故告之其背后的主人,然朝廷也会将他们的动向掌握清楚,推理之下,也间接知晓了州牧之举措。蓝元听完父亲的话,也是频频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昨夜之事,是大将军府和太傅等人早就预料到的了?那大将军府俱已知晓,必然会搜捕饽饽店了。然今天只到午后,也任没有接到龙谦的将令,命各处搜捕。蓝瑛听完蓝元说出的疑问,也是点头说道,我也奇怪啊?按常理推之,既是太傅从大将军府出后在河畔被袭,今天皇上应会调动人马会沿街搜寻,可直到天晚,也没看到大街之上有什么动静。难不成,龙大将军又在酝酿什么良策?惟一可解释的就是龙大将军不愿打草惊蛇,故有意按兵不动,迟延时间,然后再发雷霆一击,欲一击拿下。蓝元听父亲说完,说道,兵贵神速,何龙大将军作此番行为呢?难道他就不怕刺杀太傅之余党会乘机逃脱出京城?蓝瑛一听蓝元这样叙说,忽惨然一笑说道,怕是龙大将军早已知晓昨夜行刺太傅之人其背后真正主人为谁。他隐而不发,只怕是顾虑重重,毕竟捉拿一二小卒,并不能伤损其背后之人分毫,并且,撕破脸皮,与大将军自己身上也是不利。故大将军之意,可能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人面前俱留得了颜面,亦不伤彼此的筋骨。想我蓝瑛这般左右计算,还是慢了龙大将军一整天的时间。说完蓝瑛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蓝元皱眉说道,依父亲之意,不管昨夜遁逃之凶手现在何处,大将军俱不会再派人追捕。然既是龙大将军欲放过,恐怕皇上太后也不会同意啊?况太傅生死未卜,卢畏必请求皇上下令全京城搜捕。此事断不会就此罢休。蓝瑛抬起沉思半天的脑袋对蓝元说道,若是龙大将军早就知道此事幕后主使乃是侯爷,他作何解呢?禀告皇上,才告知太后,再勒令侯爷自林州自行押解来京城,向大将军俯首认罪么?如是此,则太后颜面何在?先皇之帝业本从太后之父而来,如今若是拿了侯爷等诸兄弟,皇上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故大将军早就参透个中利害,选择秘而不发,欲将此事之损伤降到最小,直至湮没无闻。从龙大将军此态度来看,太傅目前断是身未伤及分毫,安若泰山,不知躲在哪里享清福呢!蓝元思考一会儿说道,如父亲所言。太傅被刺之后,龙大将军为了不打破目前京城与各州牧之间的平衡,在太傅无恙之下,选择隐忍,欲将此事平息过去,一则保留太后及皇上的颜面,二则实是警告侯爷等人,使其自行放弃后面再实施手段。蓝瑛笑道,想必龙大将军自己也是确实做如此之想。然侯爷于此事之中,未受到痛楚,怎么可能会选择罢手?故依我所想,后边太傅与龙大将军必要设法让几位侯爷不会过得那么太平。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啊!说到此处,蓝瑛不觉一阵激动,脸色微微泛红之下,他起身来回快速走动,一边走动一边背手低头沉思。蓝元看到父亲此时既紧张又兴奋的表情,心下不免涌出一丝豪迈之气。他对面前左右行走的父亲说道,观父亲之表情,既奋且喜,莫非有什么计划?蓝瑛听到蓝元说出此话,乃停下脚步,面向蓝元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若是换作前些日子,你看到为父这般情景,定是劝我稍安勿躁,不要静极生到。看来这些时日之下,京城内外,发生了诸多战事,还是让你成长许多。眼下,为父确实兴奋,自余贼播乱之时,我谓我的时机已到,当可再出东山。不料余贼迅即授首,后虽有陈朝作乱,也不过是数日之后而自取灭亡。朝廷初定,我当时叹道,难不成天不假时与我乎?机会又与我擦肩而过?不想又经昨夜之事,我才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既现今朝廷与各藩不和,正是我等乘势之时,朝廷用静,我当不欲使其静,朝廷若是动荡不安,于我等才能从中取利。为今之计,太傅必欲死耳!蓝元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父亲,心头一阵眩晕,眼里也是泛出一阵迷茫出来。蓝瑛慢慢冷静下来,后看着蓝元说道,眼下,你我父子当要从长计议起来! 一七二 谢禄辞了龙大将军,便打马往宫去回去。这里走出没多远,便被大将军府相公陈安追赶上来,谢禄耐着性子和陈安周旋一气,然后陈安辞别,他便继续赶路。谢禄的一队人马走了二里地,又逢蓝元在此等候。谢禄便问道,蓝将军不回衙里,怎么在路边盘桓?蓝元笑道,我因要回宫里向皇上奏报昨夜之情况,知公公去子大将军府,稍时必从此路回来,我便稍作停留,在此等候公公,好一道进宫。谢禄笑道,也难为蓝将军昨晚忙碌一夜,此刻却不歇息,还要赶着进宫面圣。如此,我们一道同行。蓝元点头称是,就请谢禄前行,自己打马随后跟随。谢禄也不客气,自己上了轿,一行人便往宫内行去。 待二人进入宫内,皇帝此刻正和岑玲用膳。见谢禄和蓝元二人进来,便唤蓝元过来同坐。蓝元笑道,皇上万万不可,臣只在一边进食便可。谢禄便命人取了碗箸,旁边搬来一案,谢禄又亲自用筷子挟了几碟菜肴,放在小案上,又取了酒盅,令一小太监在旁边替蓝元斟上。蓝元见谢禄安排停当,曲曲膝坐了下来,独自饮食。皇上不悦地看着蓝元说道,当年朕尚为太子之时,朕与众卿等一同饮酒,大块吃肉,痛快欢畅,也曾纵情歌舞,通宵达旦,悠然快哉。何朕自登基以来,卿等处处躲着朕呢?朕有时想找三两玩伴,饮酒作乐,哪知你们皆推以忙于差事,无暇分身,让朕扫兴。蓝元起身说道,回皇上,皇上当年在东宫之时,臣等尚自年轻,少不更事,行事不忌,均有失君臣之礼,因是年幼,先帝不责臣等有悖礼制,乃是天大的恩惠。而今皇上已是当今天子,乃九五至尊,臣等不敢冒犯天威,故每见陛下,犹思为皇上所做差事,十分欠缺,故战战兢兢之下,较彼时就略显生分。皇上见蓝元站了起来,朝他摆手,示意他坐下。蓝元便又坐下饮食。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彼时东宫之伴,独岑玲常伴朕身边。如今朕也是明白了何谓寡人,寡人之意,便是孤家寡人嘛。朕虽富有四海,然却无人与朕同享,也是寂寞的很。皇帝说到这里,蓝元未及答话,那边岑玲便不悦地说道,皇上前几日可是说了要与岑玲共享,如今却为何说出这般话语?皇上略显尴尬地呵呵笑道,朕前几日说过此话么?朕到是想不起来了。岑玲却是不听,冷下脸起身离桌,跑出宫去。皇上见岑玲离去,也是一阵怅然,端了杯子和蓝元对饮。蓝元又欲持杯起身,皇帝不耐烦的说道,你且好好地坐着,吃顿饭起来次,朕看着心烦。蓝元听出皇上不大高兴,持杯忙饮了酒,然后坐也不是,站来不是。谢禄在一边说道,依老奴看来,皇上当年的那些个伙伴,如今都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每一个人治国理邦,俱能独当一面。皇上有这些个忠心耿耿的臣下,众人又尽皆戮力同心,为皇上打点这万里江山,亦是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虽然不能天天看到这些个幼时玩伴,然就是因为他们的尽职尽责,皇上当自可以坐享太平,永享齐福。老奴想来,天下亦无十全十美之事,皇上虽然想念幼时玩伴,诸位大人当然要尽忠皇上,以皇上之需为首要。如各位大人们主内又主外,一面在外边忙于差事,一边又要在宫内陪伴皇上,如此内外事勾连一起,诸位大人亦是分身乏术,恐怕不能面面俱到,亦不能事事周全。老奴只是想来,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大夏国的事,便是皇上的家事,陪伴皇上玩乐之职责,当属嫔妃之事,在外耕作收割之劳作,当是众臣工的差事。不能让这些臣下既做了外面的事,还要做了宫内的事,如此长久之下,宫内众位妃嫔,当要闲不下去,吵到太后那边去了。不如皇上便让这些妃嫔亲近些皇上,这样诸位大人当会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外面的差事上,也愈发会把差事办得妥帖。皇帝拿眼看向谢禄,冷冷地说道,你在教朕如何做事吗?谢禄一听皇上气愤犹在,赶忙笑道,请皇上息怒,老奴只是看着蓝将军至今站在不敢坐下,老奴便拿话周旋,希望皇上能给个蓝将军台阶下。老奴一时多嘴,实在是该打,该打。说着话,谢禄拿着巴掌轻轻地扇了几下自己的脸面。皇帝看着谢禄又看看蓝元,挥挥手说道,行了行了。赶紧坐下去。蓝元听到忙谢恩坐下,谢禄亦给皇上斟满了酒,垂首退立皇上身后。皇上此刻叹口气说到,朕幼之伴读,惟卢畏最为严肃,离朕最远,朕稍有不妥,卢畏亦不给朕留些情面,直言上谏,有时在君臣之中,总是让朕下不来台。想朕也是一血肉之躯,亦有七情六欲,怎能不违反礼制呢?现如今,你这谢大公公,也乱糟糟地说上朕一通。你且先说说,你这一大早便去了龙飞的府邸,那府上是何情况,赶紧说与朕听听。谢禄上前禀道,回皇上,昨夜之事,蓝将军亦参与其中,不如先让蓝将军将昨夜之情况先行向皇上禀报,待他说完之后,老奴再将龙大将军府内之事再行禀报。皇帝听到谢禄说昨晚之事,蓝元亦在场,顿时来了兴趣,他把头面向蓝元这边,问道,卿昨夜也在现场?快快与朕细细说来。蓝元起身离席,来到皇上跟前,便从昨晚巡守之时,偶遇龙谦,待他报警便火速赶往定水桥畔说起,一直说到将太傅与龙忠等人俱送到大将军府止。皇上听完蓝元说完,点点头说道,既然应逊在场,朕便放心了。说罢,皇帝又拿眼望向谢禄,谢禄会意,便上前将大将军府内所见所闻一一做了汇报。皇帝听完谢禄说完不觉蹙眉说道,适才蓝元所言,乃亲自将太傅与龙忠送回大将军府中,你刚刚却说,大将军告之于你,说是应逊乃亲自将太傅送回府中。孰真孰假?蓝元和谢禄见皇上追问,也是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过后,谢禄说道,依老奴这番看来,只能等龙将军进宫之后,才能知晓答案了。皇上问道,应逊何时可来?谢禄说道,大将军说过是等府里置办停办,便叫龙将军亲自进宫来当面向皇上禀告。皇上听到微微点头,回头看看面前的酒菜,后乃说道,这饭菜已凉了,快快撤下去。蓝元也忙了一夜,你且回去歇息,追捕凶手之事,朕令别人来办,你不用管了。蓝元听到,忙起身道了诺,又辞了皇上,便出了宫去。这里谢禄叫了小太监进来,一一撤去案上的酒菜。皇上移步书房,谢禄便赶紧跟了过去。皇上边走边说道,昨晚之事,以你看来,此事可有眉目?谢禄说道,依老奴看来,大将军若是有意隐瞒,必是另有隐情,此间种种,等龙将军进宫之后,便知端的。皇帝听后点点头,忽停下脚步,转身问谢禄道,何人欲对太傅不利?谢禄说道,老奴不敢乱言。不过以太傅为人刚正不阿来看,太傅多年中枢之中,所结冤之仇家亦是遍布天下。若昨夜遇刺之事并非偶发,或是太傅某位仇家指使也未可知。皇上听谢禄说完,又说道,你稍后着人速去城外羽林军处,传朕谕令,令黄凌速带五千人马进入城中,会同常玉,满城搜捕,凡与昨晚行刺太傅之贼众有牵连者,俱拿下审问,务必要审出背后指使之人。谢禄听到皇上下令,道了诺,忙出去派了人出了京城。城外羽林军处黄凌接了谕令,不敢怠慢,忙会同裘大将军,点了兵马,火速进入内城。 且说龙谦见家中之事料理完毕,就一边叫人了去太傅府通报卢畏,一边又牵了马,准备进宫面圣。 一七三 龙谦派龙传赶住太傅府向卢畏通报。卢畏得报,赶紧将龙传请了进来,龙传先行说明来意,然后说道,应逊的意思,是希望卢大人能派些家人过去。卢畏会意,点头同意,先请龙传暂且先行回去,自己这就下去安排,稍候便带人赶到大将军府那边。龙传便告辞卢畏,先行回到大将军府中。 卢畏送走龙传,便召集家人。待家人到齐,卢畏对卢守说道,果然您老昨夜说得没错,父亲昨晚受到了贼人袭击。卢守一听,顿时脸色通红,紧张的说发不出声音来,旁边的众人也是慌作一团,面面相觑却又均说不出话来。卢畏又说道,好在父亲虽然受到袭击,当时幸有大将军府之众家丁舍命相救,故父亲有惊无险,生命得已保全。大将军府之家丁保护父亲与贼人大战之时,又遇到蓝元将军及时赶到救援。在将贼人全歼之后,蓝元将军又一路护送父亲与大将军府众人又原路返还,回到大将军府中。卢守本是坐着,不等卢畏说完,颤微微地站起身来拉着卢畏的手说道,不疑你快些说,太傅现时怎么样了?卢畏拍了拍卢守拉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笑道,守叔您尽管放心,父亲只是受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卢守这才阿弥陀佛一声,虚脱地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他又想起一事,又伸出刚才拉住卢畏的那只手,说道,那赶紧派人去把太傅接回来啊?卢畏说道,我找您老,正是因此事与您商。卢守掂了掂手中的拄杖,说道,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太傅不在,这个家当然你是一家之主,何来问我这老朽的意见?卢畏笑道,您老在家里多年,是经历过许多大事的。不疑年轻,尚是第一次经历此事。所以不疑这边安排,如是不当,您老当及时指点一二。卢守说道,你且说来听听。卢畏听完卢守之言,抬头看向众家人说道,昨夜之事,想必大家也有耳闻,此事原本就是因太傅而起。昨晚太傅去大将军府中与龙大将军夜饮,不觉兴尽酒醉,伏案小睡。彼时大将军之子龙谦谓我在家中等待焦急,便亲自过来报信,告知我太傅昨晚将在大将军府中歇息,这事大伙昨晚都已知晓。众人听到卢畏说到昨晚之事,尽皆点头。卢义担心地问道,那昨晚泰澍所见所闻当是真事了?卢畏点头说道,泰澍所言的确千真万确,但当时之时,龙将军并没有归府,所以他并不知道他离府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直到适才大将军府的龙传龙校尉来到家中向我通报昨晚之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昨夜的全部事情的经过。卢守此刻说道,少爷还是快点告诉我们昨晚定水桥上究竟怎么回事,人言定水桥已是烧断跌入河中,我这里早按捺不住,正要遣卢义过去一探究竟呢!卢畏见卢守着急,忙安慰他说道,守叔莫急,且听我说来。太傅昨晚与龙大将军均醉卧书房。太傅稍憩片刻,便自醒来。醒来之后,太傅谓留在大将军府中过夜甚是不妥,如此事被朝廷知之,恐将对大将军府及本人不利,于是便欲告辞离去。龙大将军虽是苦苦挽留,但又见太傅所言有理,便派了龙忠等家人护送太傅离府。时近子时,归府途中,太傅与大将军府众人途经定水桥被一伙贼人行凶。贼人势大,将太傅与大将军府众人围堵在定水桥中,前进不得。大将军府中人拼力与歹徒厮杀,竟成势均。贼人见拼杀不过,便纵火焚桥,太傅见桥上不可停留,便随大将军府之龙忠奋力跳下桥去,跌入定水河中……众人听到太傅跳桥,都是一声惊吓,卢守又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道,太傅伤得如何?可有生死之虞?卢畏摇摇头说道,幸亏龙忠大义,不惧生死,在太傅跳桥前一刻,便以自己的身体护住太傅,先行落入河中,太傅落河之时,恰好先落在了龙忠之身上,自己并无大碍。但是龙忠为护太傅,以肉身跌入河中,与河上之石相撞,必受重伤,此刻又为缓解太傅身体落河之时受到的伤害,便浑身不动,甘做太傅之肉垫,又被太傅之身下落之势砸下,自己身体伤势当是雪上加霜。卢守点头叹息道,真英雄也?果然不愧是大将军府中的英豪,个顶个地男儿本色。说完卢守不觉地挑起了大拇指,又对卢畏说道,太傅得以保全,你得好好感谢此人。卢畏点头称是,接着说道,太傅虽是安然跌入河中,无奈这伙贼人又纷纷追杀而来,眼见得大将军府之人人手太少,敌众我寡之下,渐渐支撑不住,好在此刻蓝元将军率军及时起到。蓝将军等人马一到,局势立马改观,那伙贼人见再行无功,便想四处逃蹿,蓝将军便带人四处追杀,又遇常玉将军适时赶到,二军汇合一处,便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太傅之众家人听到卢畏说道这里,都额手称庆,便愉快地笑出声来。卢畏制止了众人的欢呼,又说道,蓝元将军见常玉将军也来此处,又见龙忠伤势危重,桥已烧断了,马不能前进,便让常将军沿河搜捕漏网之鱼,自己带着人马亲自护送龙忠和太傅原路返回大将军府中了。回到大将军府后,龙大将军见太傅人虽无恙,然仍有些皮肉之伤,又恐怕贼人仍有余党,于路潜伏,欲再次对太傅不利,便不肯放太傅归来,只在府中待太医疗治调息。故龙谦将军回府之后,知晓了他走后府中及定水桥那边所发生的事怀,便急忙遣了人过来向我通报,免去了牵挂焦急之心。众人听完,知太傅有惊无险。众人原本见太傅至今未归,又从街面上听闻定水桥那边乱纷纷地,本就狐疑不定,心中不安,现时太傅安全,只是暂时在大将军府调养而已,便都放了心。 卢畏话风一转,脸上尽显悲痛地说道,不过,大将军府昨夜所遣护送太傅之二三十余众,尽皆在昨夜与贼人拼战之时,伤亡殆尽。龙其那位龙忠英雄,现今性命垂危,令不疑十分担心,十分愧疚!卢畏说到这里便低首拭泪。众人见卢畏这般,也是黯然,心知这位龙忠对主人有救命之恩,龙忠救了主人,亦相当救了众人一般。此恩未报,恩人却生死攸关,受人恩惠,却难以回报,任谁此刻心里自是惴惴不安。卢义慷慨地说道,公子你便直说,要我们怎么办才好?若能以命换命,我卢义一定舍了我这条性命,来换取这位龙忠英雄能活过来。卢守见儿子发出此言,以拄杖狠狠拄了两下地,说道,糊涂,现时是人家伤势严重,无力救治,哪里是以命换命的时候。看不疑的意思,莫非是龙大将军恐有贼人再攻打大将军府不成?大将军府之精锐,俱在昨夜损伤殆尽,当无力保守。以老朽之见,不疑须赶紧报告皇上,请皇上速速派兵将大将军府保护起来才是正理。卢畏看向卢守说道,不疑原本作此打算。然龙大将军的意思是,我在明处,敌在暗处,原本逃匿别处的敌人还不知太傅生死,若是此时盛兵齐聚大将军府之处,不是明白地告知潜匿的贼人,太傅现时是在大将军府之处吗?卢守一听此言,哑笑道,堂堂京城之中,兵士何止千万,量区区贼众亦不过数百人。这数万雄兵,还能保护不了这大将军府?卢畏说道,守叔说得没错,然此时不是这般道理。不疑私谓大将军的主意,定是欲将昨夜之贼人一网打尽,须知昨晚京城之中,竟突然冒出数百贼人,这贼人从何而为?须得细察,若是兵士之中,有人暗中同贼人联系,恐怕后患无穷,故虽然调兵容易,捉贼却难。 一七四 卢守听卢畏说完,也是点头说道,如是这般,不疑不知有何主意呢?卢畏说道,我是这般打算。我会速速去宫中向皇上禀告情况,并恳求皇上尽快从城外调兵进城,并加快搜捕贼人之余党。城外之兵尽是杜浚将军自阳城带来,来到京城时日尚短,故不太可能与昨夜这伙贼人有所瓜葛,由这一众军士在城中搜捕,料是要比城中之兵可靠得多。不过眼下迫在眉睫的问题便是大将军府因昨夜伤亡惨重,缺少人手,没有皇上之命,龙大将军也不能随意从别处调动兵马,故现在特别需要加派人手去向大将军府中来保护太傅。而现在处处人手短缺,太傅所依仗者,惟这太傅府之亲人了。卢义在一边听到卢畏这般说过,忙振臂高呼,为太傅安危,卢义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众人中年富力强者皆跟随卢义高呼,愿去大将军府中保护太傅。卢畏见群情激昂,便对卢守说道,守叔看看眼下如何处理?卢守站起身来说道,老朽跟随太傅数十年,太傅视我如弟,我亦视太傅为兄,此刻太傅有难,老朽岂能袖手旁观?我虽不堪大用,然值班放哨还是能做的。今日算我一个,既是上刀山下火海,太傅在哪,我卢守便在哪里。卢畏听后甚是感动,连忙弯腰对卢守谢礼,并说道,有守叔这一句话,不疑便放心父亲了。不疑在这里先替家父谢过诸位叔伯了。卢守既然表了态,众家人年老者,皆踊跃向前,纷纷向卢畏面前表态,深恐会落人之后。卢畏见时机成熟,便对卢守说道,还请守叔吩咐安排。卢守连忙摇头说道,我若年轻,当不避艰险,现已年迈,体力精神大为不济,若还要逞强主事,恐怕废事。现时你为一家之主,只要你安排妥当,我料这些叔伯子侄辈的,不敢不听。卢畏见卢守推辞,便站直身体施礼一圈,又说道,太傅现今不在,家诸事便由我来作主,诸位没什么意见?众人说道,原本就该如此,少爷何须自谦。卢畏见众人首肯,便说道,那好,不疑便作主安排了。现家中共有五十余人,年富力强者二十五名,此等是不疑兄弟子侄等人俱要跟随不疑去往大将军中,听候龙大将军调度,保护太傅。年长者有六位,此六位叔伯与诸位婶娘姊妹及嫂子又有儿童等人俱留在府中照应各处,看守值夜,烧洗买办,不可废了家事。我等一众人去了大将军府中,不出意外,少则日,多则七八日,便自归来。归来之后,诸位的辛劳,太傅亦会重重地赏赐。然则这几日里,诸位在大将军府中,俱要谦让恭行,举止有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休要在外人面前露了怯,让别人笑话。须知我们这太傅府中,亦是书香门第,不能在外面人眼前,丢了斯文。少不得大家多多忍耐这几日,几日过了,我等再回到家中,便是一切恢复如旧。 众人听完卢畏的安排,皆服其分配,更无异议,待卢畏话一说完,年轻力壮者便各自进屋收拾行囊去了。惟卢守偏偏非要跟随卢畏一道欲前往太傅府中,卢畏不从其请,卢义也在一旁劝道,您老现时年迈,行动不便,扛不了枪,拿不动刀,更打不了仗。您说您若是跟随我们去了大将军府中,那龙大将军还要支派几个人来服侍您老啊?卢守见儿子挤对自己,怒瞪双眼,高举手中的拄杖,便要向卢义打去,吓得卢义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卢守便要追赶,卢畏一把搀住他说道,守叔且莫再自作主意,须知这太傅与我均不在家里,诸事操持,您老可要多费心了。现今外面之人皆已知晓昨夜定水桥之事,若是我出去之后,有人来府中拜访,您老可要仔细接待了,来探父亲之人,千万怠慢不得。卢守一听卢畏说出此言,只好作罢,便反复叮嘱卢畏去往大将军府中诸事小心谨慎,一定要守护好太傅等云云。卢畏按捺性子,听着卢守唠叨了一番。半炷香过后,卢义等人便收拾停当,因为没有刀枪,便只是随意找了些趁手的棍棒等,俱走到厅前。卢畏见众人站了一排,俱背着行囊,拿了棍棒,便皱眉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将军府中,难道还没有区区几付盔甲刀枪等兵器不成?尔等这便拿了家伙,出了家门便招摇过市,让那些无敌市民怎生看待?快快撇了。众人听到,便将手中的家伙统统放到靠墙处。卢畏一边吩咐卢义套了马车,一边又回头对卢守说道,泰澍昨夜甚是无礼,当众违悖于我,故我罚他这几天均在父亲的书房之内省过,一来禁他的足,令其反省,二来又为父亲抄写金刚经,父亲因前时太忙,落了许多金刚经篇章,此时正好让他来代其抄写。您只须午酉二时带了饭菜,只放在书房之外,泰澍出来自取便可。泰澍因抄写佛经,心里需要澄静,故不能见人,我已在书房外门上贴了封条,便是不让他擅自出屋所设,送饭之时,放在窗边一小洞处便可,您须不能破了泰澍的戒。卢守听完卢畏的吩咐,不停点头说道,难怪我刚才找他半天,没看到他人呢?没想到是少爷你将他关了起来。这小子前世修得好福气,难为太傅看重他,你又素日里教他识字。只是这小子不识好歹,虽是机灵,却长着一付懒骨头,不怕负了太傅与少爷的教导。卢畏说道,泰澍自幼丧父,太傅与我均对其关照不多,他便无人用心管教,便显得顽皮了些,其实泰澍本质如玉,只须耐心循循善诱,假以时日,其人品能力当超乎常人。守叔平日里还须看待他些好。卢守见卢畏维护泰澍,便不在再言语,只催卢畏快些上路。卢畏见卢义套好了数辆马车,已进屋候命,便辞了卢守出府。卢畏出府之后,便让众人均坐上马车,又让各个马车上的帘子挑开。准备停当之后,卢畏当先一马,后边又是一溜五张马车,这一阵人马便招摇过市,出了太傅府,沿街扬起了好大一股风尘,只奔大将军府而去。 卢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大将军府之外,龙诚得讯,赶紧迎出门外。见卢畏下马,龙诚深鞠一躬,口中说道,不疑兄一向可好?卢畏赶忙还礼,说道,托福,愚兄一向还好,听说二兄弟近来要与胡太医之女联姻,甚是可喜可贺。龙诚笑道,惭愧得很,弟之小事,让兄见笑了,快屋里请。龙诚一边请卢畏进府,一边又让龙厚龙传等人接引太傅之众家丁。 龙厚龙传忙带了太傅之众家丁至别院暂歇不提。且说卢、龙二人来到密室,上茶以后,龙诚摒退左右,乃对卢畏笑道,家兄今日进宫之前交待,谓之做戏要做足,故遣了人去府上让兄跑上这一趟。家兄又对我言,称若是兄来府里之后,不必久留,当速速进宫内一趟,若是不然,当在外人面前显得兄长不那么在意太傅安危,其情可疑?外人若是出了猜疑,这戏便演不下去了。卢畏笑道,应逊思之有理,既是敌暗我明,现期还是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鱼儿不来上钩便罢,鱼儿若是来了,识出真假诱饵,那便是大大地不妙了。我正有进宫之意。只是我带了这二三十人来到府中,定是要盘桓几日的了,这期间人嚼马吃,各种叨扰,还有各种花费,当是要二兄弟耽心不少,愚兄这里实在是过意不去。龙诚笑道,兄长说得哪里话,兄非外人,我们自小儿一起长大,诺之承蒙兄多年教诲,受益非浅,此时这点小事,非兄一家之事,若是兄长仍记挂在心上,弟甚为惶恐。卢畏放下茶杯笑道,我们二人俱不要这般见外了,入府这半日了,我这里便去见了大将军,好早早进宫面圣。 一七五 一七六 一七七 一七八 一七九 一八零 一八一 一八二 一八三 一八四 一八五 一八六 一八七 一八八 一八九 一九零 一九一 一九二 一九三 一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