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可不能死!朕还没一统天下呢!》 第1章 她怀疑自己回了个假大胤 京都盛州,大雪连绵三日不绝。 帝王昼夜不歇的奢靡歌舞终也暂得罢休,归还皇城以片刻宁静。 “吱呀——” 宫门紧闭的金殿外,矮太监龟缩着脑袋,确认无人后轻推开门,蹑手蹑脚溜进去。 殿中烛火通明,朱床红帐外倒了一人,锦衣之上盘旋着龙纹,手边摔碎的杯盏还留有微黄余渍。 见状,矮太监眼中闪过诡光,捂紧口鼻小碎步跑去,伸手一探,欣慰笑了。 “这地府门果真名不虚传,小皇帝终究还是嫩了些。” 待他用绢布将碎片裹进袖袋,又重摔了只杯盏。 正欲悄然离开,却忽有一阵风急促吹起,刹那间烛火皆熄。今夜无月,殿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随后,雷声乍响,白光闪入,照亮朱床红帐,影影绰绰似有人影,且还不止一个! 可方才分明无人在此! 矮太监下意识上前两步,眯着眼,手已摸向袖袋中碎片,脸上露出凶狠,只待良机。 下一刻,却听“噗哧”,似锐器入体,帐中传出一声忍痛的闷哼。 过后竟还有不属于小皇帝也不同于内臣的阳刚男声传出:“毒杀你的是外头那人,何苦对我下手?” 闻言,矮太监鼠躯一震,缓退几步。 恰此时,又一道惊雷乍起,白光直直照在他脚下。 但他脚边却空无一物! 狂风怒号,红帐飞舞,龙床上一躺一坐两个身形映入眼帘。 而坐着的那人,正是本已气绝的小皇帝! “鬼、鬼……有鬼啊!” 矮太监后背发凉,被吓得颤颤巍巍摔在地上,哪还有什么方才的凶狠,这会儿是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将将凭借求生本能连滚带爬逃了。 夜黑天高,风雨欲来。 宫阙上空久久回荡着惊恐不已的尖细刺耳之音—— “不好了!宫里闹鬼了!” 而殿内,容岑(cén)便是被这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公鸭嗓拉回思绪的。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手水果右手水果刀,从现代厨房台前瞬移到这古代宫殿龙床上。 如今那刀还亲密贴贴着她身下的男人。 是的,身下。 她此刻动作很是有“霸王硬上弓”的帝王风范。 倒也算……对得起这身龙袍? 猝不及防对上男人的目光,容岑不作他想,抛开水果一把擒住他,反客为主质问道:“谁指使你爬朕的床?” 对方不慌不忙,未见丝毫狼狈,倒是审视般看了她几息,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陛下不妨先看清楚这是何处。” 细碎的笑与慵懒嗓音传入她耳中,与此同时,灼热掌心贴上纤软细腰,不过瞬间便天翻地转。 容岑一把摔进舒柔锦被,剧震后罗帐坍塌,红纱盖头。本就不甚明晰的视野,隔着朦朦胧胧的红,周遭一切都变得似虚似实。 “陛下酒醉,许是记不得了。” 殿内蜡烛不知何时已复燃,他握着她的手腕拔出刀匕,又借她手将红纱挑起,四目相对,就好似洞房花烛。 “这可是陛下藏娇的金屋啊。” 他因受伤面色苍白,此时玩味一笑,却是鲜活靡丽,别具风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息,刀尖沾染的血凝珠掉落于容岑眼尾,绽开妖冶的花,触感冰凉。 她清醒几分,未被钳制的手下意识锁向他的喉关,两人看着不相上下、互为掣肘,实则她分毫都奈何不了他。 若非对方并无敌意,她恐怕早已下去拜见诸位先祖了。 此人,是谁? 容岑拼命回忆着,脑中飞快掠过了一丝什么,但却没来得及抓住。只陡然意识到另一层,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猜测,对方又笑了笑。 “陛下睿智。” “藏的正是在下。” 容岑瞳孔微睁,纵使时隔多年过往难忆,她也深知“金屋藏娇”这等荒唐行径绝非自己所为之事。 难道她回的……竟不是故乡大胤(y)?! 意念不过动摇一瞬,便听声音自殿外传来,略有耳熟。 “陛下!陛下!陛下!” 宫门大开,一道身影疾奔至龙床前,猛地推开压制容岑的人,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见着她脸侧血痕,圆润稚嫩的脸铺满担忧,瞬间皱成苦瓜,俨然是“伤在君身痛在奴心”。 “陛下被伤何处?”小太监手足无措,不敢碰她,眼神上下左右扫遍容岑全身,生怕再看到她哪儿伤了。 许是他眼拙,愣是没发现伤处,需得叫太医来把脉,但他又不愿陛下孤身在此无人伺候。 更何况,那行凶者还在呢,他岂能不顾陛下将其置于险境! 小太监忧且气,急得直打转。 于是毫不留情朝软软歪躺一旁似若无骨的男人踹了一脚泄愤:“大胆!谁允你以下犯上冲撞陛下!” 他人小力气却不小,几乎快把人踢下床。 久逢故人,喜上眉梢。 余光瞥见美人幽怨的眼神,容岑方敛了神色,绷直意欲飞扬的唇角,唤起阔别已久的名字,“周耿(gěng),朕无事。” “怎算无事!陛下您都见血了!若偏半寸便要伤及右目了!” 周耿掏出绢帕,欲为她清理伤口,又怕再伤着她,手悬在半空未敢动作,恨恨瞪男人一眼。 嗯,怎么不算呢?就连这丁儿点血都还是别人的。 容岑随手接绢帕将残血擦拭干净,露出那张朝气蓬勃毫发无伤的脸,侧头扫过帐下美人,“给他宣个太医。” 周耿意会,顿时大松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将她搀扶下床。 “陛下无事便好!”说着还不忘横眉怒目斜睨男人,就差没指名道姓,“谁若胆敢损伤圣体,奴才定第一个与他拼命!” 整衣敛容毕,容岑往外走,灯火通明的深宫,一路竟未见半个宫女内侍。 纵是冷宫,都不可能无人值守。 容岑心生疑窦,身后慢她几步的周耿无所觉,开始老生常谈。 “陛下安危乃大胤之本!陛下怎可不顾龙体与那男宠如此戏耍!” “陛下连幸三日已是莫大殊荣,他竟不知好歹!不若明日便召旁的公子,须知八方馆内使臣可还多着呢!” “今夜已深,陛下寝宿何宫,可要歌舞助兴?” 喋喋不休的唠叨中,容岑听着这愈发昏聩的人设只觉头大,回头看了眼,脚下一趔趄。 藏娇殿。 她怀疑自己回了个假大胤! 第2章 咱家前来恭送皇上殡天! “主子,杀吗?” 待容岑周耿身形彻底消失,一孔武有力壮汉悄无声息自殿顶飞下,疾行入内,脸上是少见的兴奋与期翼。 龙床美人:“……” 那小太监着实不靠谱,太医迟迟未至,他苦等多时,终于得见自己人,谁知竟只等来这句话。 “你可知,你主子我即将死于你的见死不救?”龙床美人将刀匕扔过去。 伤不重,刀山火海他都趟过,更何况小女子一时失手罢了。但他方才为图便利拔了利刃,以致如今血流不止。 壮汉利落接过,照旧收进包袱,不问他此举何意,也不去想他为何受伤,只取出瓶瓶罐罐,面无表情洒药包扎,手指翻飞,尽显急迫。 事了抱拳,欲拂衣而去:“主子保重,属下这就去了结那赝品。” 却被按在原地。 “她的人头暂不可动。” “主子曾说,那人假扮大胤新帝行昏君害民之事,需得尽快解决,拯救苍生于水火!属下随行北上,不正是为此而来吗?” 龙床美人握拳轻咳:“且先欠着。” 壮汉满脸毛发浓密粗硬,胡子竖起,虽未再说什么,但不满已溢于言表。 早知不能杀人,不如不来! “日后定双倍奉还予你。” 允诺一出,瞬被安抚。 - 夜深雪重,步行甚慢。 打伞难抵冬寒,回至寝殿,容岑周身尽湿,四肢冰凉,如坠冰窟。 一路向周耿探听获悉自己已昏聩近半年,豢养男宠夜夜笙歌、从此君王不早朝。 想来这半年便是她离开的时限。 异世漂泊二十余载,今朝终得回归,却有寄居者将她的大胤搅得天翻地覆! “陛下,可安歇了。” 理好被褥,周耿就要跪到她脚边伺候。 现代人做久了,乍见这场面,容岑眉心一跳,眼疾手快拉住他,起身向龙床去。 “朕、朕自己来,你回去早些安寝。” 周耿不料她会如此激烈反应,两手空悬着站在原地,茫然不解,最后还是顺从地屈膝退出内殿。 “那奴才便在外间守着,陛下有事尽可吩咐。” 龙床被烘得极暖,容岑体乏眼涩,恨不得大睡一场,但她暂还不能。 皇权旁落,形势不容乐观,她需保持警惕,徐徐图之。 记忆悠远绵长,不知宫中如今被何人把控,守卫松弛得不像话,若有谋反之徒,轻松便可攻下皇城,挟君禅位。 今次毒杀她不成,或在筹谋下次。 地府门……似为异国秘药。 此事牵连甚广,容岑竟是茫无头绪。 殿中熏香清烟缕缕,应有安神助眠之效,她身上的疲惫席卷而来,神情逐渐恍惚,强撑着的眼皮缓缓阖上,几欲入睡,却听外边传来喧哗声。 只是不甚清晰,行至门前,才听得真切几分。 依旧是那矮太监的尖细刺耳之音。 “哟,周公公忙着呢?” “看来你也不是多忠心,主子倒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塑雪狮。” “大家伙都砸了,不过是些腤臜玩意儿,待会皇贵太妃和熙王就要摆驾龙章宫,可别碍着娘娘和殿下的眼。” 容岑拉开门,只见那矮太监背对着寝殿在她的宫院发号施令。 周耿被小太监们堵了嘴下死命押着,唔唔嚎叫,挣扎不开。 “你问咱家来此作何?”矮太监拍了拍片尘不沾的衣袖后,左手握拳右手成掌将其包盖,以凶拜之势扭着残躯转身朝向帝王寝殿,微有自得:“咱家自然是前来恭送皇上殡……” “天”字还没出口,就与活生生站在寝殿前的容岑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瞪直了眼,想起几个时辰前的诡遇,未尽之话全被堵在嗓子眼,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小皇帝竟真如此命大还没死?! 震惊之余,极有眼色跪下磕头,“皇上万岁!奴才罪该万死,错信小人之言,竟误以为您已然……” 足以见得他背后的人俨然早已把自己当成皇城之主了。 矮太监默默抬袖抹泪,竟是流露出了浓重悲恸。 “奴才愚笨,早该想到如皇上这般真龙天子定然洪福齐天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辞振振,有几分真尚未可知。 但能确定的是,他很明白背后之人不会保他,否则也不至于同她虚与委蛇。 不过一息间便想清其中利害关系,这人脑子还算好使。 容岑缓步踏下宫阶,未置一词。 年轻帝王的威压笼罩在这四方宫院,底下小太监们纷纷扑通跪下,一丝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寒风瑟瑟,自远处吹来略显焦虑的催促—— “再快些再快些!听闻皇上遇刺,哀家这心啊,七上八下的,甚是不安。” 不多时,仪仗停在龙章宫,轿帘掀开,女子朝服出场,龙云祥纹,金丝萦绕,周身显贵。 她急着亲眼见证重要时刻,脚下疾步如风,宫人并未来得及通报。 “母后怎深夜前来?” 容岑这才悠悠开口,信步行至太后面前,语含试探:“可是父皇托梦,有何指教?” 太后瞪圆了美目,她的震惊与矮太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三分惊慌失措,三分惴惴不安,四分强装镇定。 下一刻,她整个人西子捧心状地倚在大宫女搀扶的臂弯,脸色苍白憔悴,好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对、对,哀家梦见先帝说皇帝今夜有大劫,因而惊悸失眠,特来看看。现在见你安好无事,哀家也就放心了。” 她身后乌泱泱跪倒一片的宫女,面上皆是恰到好处的哀色,宛若商市批售而来。 “原是如此。”容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父皇果然神通,儿臣今夜还真渡了个大劫。” 最后五字被她刻意咬重,近观对方反应,很快便成功将鱼钓上钩了。 太后当她还是那个昏庸的无脑样儿,立马急切问道:“是何大劫?” 天又开始飘雪,容岑弹了弹衣上白絮,长话短说:“无非是毒杀刺杀,恰在藏娇殿,得美人以身相救。” 转而问道:“母后,可要进去坐坐?” “不了,恐会误了早朝。”太后只想继续打探:“那护龙卫可有将凶手拿下?皇城内外守卫森严,这好端端的,怎会混入歹人?莫不是……” 第3章 天塌下来哀家自会为你撑着 她裹紧了斗篷,手捂着大宫女抱的汤婆子,状似随意地扫了眼四周,目光在矮太监身上停留一瞬。 “哀家瞧皇贵太妃宫里得用的几个奴才早已在皇帝这儿,不知所为何事?可皇贵太妃与熙王二人却并未至,若为避嫌,着实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皇帝以为呢?” “儿臣愚钝。母后言下之意是……”容岑斟酌片刻,低声道:“乃陆母妃设计弑君,以助二弟成龙?” 太后虽然确实是在暗示她往这个方向猜想,自古君王多疑,就算小皇帝现在无权,只要罗织罪名污了熙王名声,也能为她带来助益。 但她还是惊骇于容岑如此直言,竟毫无禁忌。 英明如先帝都有所忌讳,她当年想方设法才勉强拿捏一时,否则她如今也不可能稳稳当当坐在太后之位。 不过还好,容岑换了个昏庸芯子,不难对付! 太后千思百转,正欲诱她直接给多年老对手定罪,就听到一声污秽的“呸!” 是周耿挣脱了束缚,吐出被塞在口中的破布,奋力爬到太后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禀太后娘娘,陛下夜里遇刺,护龙卫都未现身救主!龙章宫的宫女太监成日躲懒,陛下身侧只剩奴才伺候,连轿辇都无只能踏雪而行!” “陛下刚安寝,皇贵太妃宫里的殷公公便带人上门打砸欺凌,奴才命贱一条不算什么,可他打狗也得看主人,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啊!” “奴才跪求太后娘娘为陛下做主!” 周耿字字泣血地控诉容岑近期遭受的冷遇。 太后是陛下亲母后,定然能替陛下撑腰! 容岑:“……” 太后来此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偏周耿把她当救世主眼巴巴往前凑。 听完,太后假意皱眉,关切地拉起容岑的手,雍容的妆面上尽是心疼,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皇帝啊,当真如此?” “儿臣无能,御下不严,烦扰母后忧心了。”容岑满足她的戏瘾,语气颓然:“就连朝堂之事都得劳母后与皇叔打理,儿臣深感愧疚。其实儿臣也想奋力撑起大胤让母后安享天福,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后连忙打断,可不敢让她再说了。 “皇帝切莫多想,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天塌下来哀家自会为你撑着。” 她拍了拍容岑的手,以示慰藉,“快五更天了,哀家不可耽误早朝,皇帝回寝殿歇着。” 临行前,太后又看了殷公公一眼。 厉言厉色:“狗奴才,还不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的阴谋诡计已然暴露无遗,胆敢买凶行刺皇帝,简直狼子野心!” 矮太监跪着猛磕头,如临大敌,话都说不利索:“是是是,奴才谨遵太后懿旨!” 两拨人陆续离开,龙章宫恢复冷清。 容岑见周耿仍保持着伏地跪磕的姿势,唤他起身进殿。 缓行几步,脚步忽顿。 “为何夜塑雪狮?” 难道是心情不好的发泄口?那矮太监许是见周耿情绪低落,以为她确实死了才敢肆意妄为? 周耿思及雪狮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奴才本想让陛下高兴些。” 因为分明感觉到陛下的抵触与排斥,然不知为何,令人心忧且惧。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陛下心里藏着事儿有损圣体。 夜半三更思绪乱飞,辗转难眠,扫过窗外飘雪,爬起来就是干。 陛下爱雪,但因羸弱多病,少时被先帝勒令于寝宫安养,皇室耳目众多,行事处处受限,冬日里只能登楼遥望他人塑雪狮。唯有那时,陛下眼中才会流露出像个孩童的天真笑容。 周耿哼哧哼哧忙了许久,雪狮排排站,壮观得很。但还没来得及请陛下看,就被殷公公带人砸得稀碎,只有最角落一个小小的勉强幸免于难。 不过想到今日所遇,他很快就释然了。 “幸而太后娘娘尊驾到此,有娘娘撑腰,他人定不敢再如此轻待陛下!” “……” 容岑只当没听见这话,吩咐道:“焚香,朕要沐……朕要更衣。” 早朝在即,现下是来不及沐浴了。 “陛下要去何处?” “金銮殿。” 周耿疑惑:“陛下为何要去金銮殿?” “……早朝。” “陛下上早朝作何?眼下前有摄政王殿下,后有太后娘娘,陛下无需疲于国事,何不就在寝殿安歇?” 容岑以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皇权被架空,趁别人还把她当傻子,她必须尽快将沉迷男色君王不早朝的人设彻底摆脱,破解眼下的困局。 有些人已经忘记大胤江山是姓她容岑的容了,而非太后的叶、亦或皇贵太妃的陆。 这半年政事她一概不知,今日早朝,非去不可。 容岑思虑半宿未眠,此时太阳穴胀痛。 踏出寝殿,便见外头已天光大亮,一轮红日自东方升起。 再瞧周耿夜塑雪狮处。 雪人亦消瘦,渐化为水矣。 - 金銮殿。 君王已近半年不早朝,殿内正上方“建极绥猷”匾下龙椅空置,左下方为监国理政的摄政王添设了一座,右后方乃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容岑踏入后殿时,群臣正执笏跪拜。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朗男音与凌厉女音同时响起:“众卿免礼平身。” 显然可见两人配合多月早已默契十足。 早朝刚开始,平静被太后率先打破—— “昨儿小年夜,龙章宫竟遇刺客,诸位入宫可曾见过轨迹可疑之人?”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前殿众臣窃窃私语间,宫女不知附耳对太后说了什么。 只见太后转头朝后扫来,凌厉的目光与容岑短暂相交,招手唤她过去。 “皇帝怎来此?” 许是布局有了良好进展,人逢喜事精神爽,对方难得没计较容岑违背“君王不早朝”人设的“逾矩”。 “罢了,今日所议之事,你来听听也无妨。” “启禀太后娘娘,”有朝臣出列直言,“臣以为皇贵太妃屡害皇上未遂在前,此事亦有重大嫌疑!” 另一朝臣看了眼官员最前方,意有所指:“熙王殿下心思活络,现已参朝政,正是胸怀抱负的年岁,生出些想法也是在所难免。” 第4章 朕,定不负帝师! 随后数位朝臣异口同声:“臣附议!” 听这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言论,容岑心道荒唐。 透过珠帘,她远远看见长身鹤立的少年郎,挺拔如松,从容不迫。 “本王或可提供些许线索,诸位听完再下定论也不迟。” 熙王悠然揖礼,“太后娘娘,臣母妃宫中的殷公公最爱钱财,月前却赠了支银钗给您宫中的宫女,又于昨日午时换回一瓶西南秘药地府门。而叶国公旁支家最喜搜罗稀奇玩意儿的表少爷恰在昨晨自西南游玩归京,国公夫人昨日巳时进宫问安却头一次未被留用午膳。” 叶国公正是太后嫡亲兄长。 那矮太监,果然也是太后的人。 此言恍若惊雷,将太后党纷纷炸出。 叶国公最先跳起来。 “熙王殿下可要慎言!如今皇上不愿早朝,这大胤都得靠太后娘娘顶着,莫说臣等不容、天下百姓又岂能容你肆意污蔑太后娘娘?!” “当真是皇上不愿还是另有他人不愿?”熙王无所惧,言辞锐利:“再则,国公眼中竟只剩太后娘娘已无摄政王了么?莫非是叶氏生出了什么在所难免的想法?” 翩翩君子舌战群臣,他一可抵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得太后党众人口干舌燥,郁结于心。 身后的熙王党都无需花费半点唾沫,乐得笑看好戏。 太后的脸是紫了又青,青而转黑,怒火中烧,指间的碧玉扳指随手砸下大殿,清脆的破碎后响起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够了,都给哀家住嘴!” 毫无存在感的摄政王浅浅喝了口茶,“此事有伤和气,不若还是先议南浔使臣一事。太后以为呢?” 观两方对战分析时势的容岑猝不及防和小皇叔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来了个对视。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未等太后应声,底下朝臣便已发声。 “南浔使团来时二十人,现八方馆中仅余三人,臣斗胆发问——皇上连日传召的使臣,如今可还安在?还请摄政王殿下如实相告!” 摄政王指间随意玩弄茶盏:“若皆有去无回呢?” “若真有去无回……”那朝臣掀袍跪下:“皇上如此行径,臣等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依老朽看,尔等大逆不道是想谋权篡位!” 一老臣直接揭穿他的意图。 那朝臣也不恼,反而冷笑,果真大逆不道:“虞(yu)帝师莫非还忠此君?” “老朽忠君,然却非只忠君。”虞恒朝高悬于大殿的“建极绥猷”四字一拜,“老朽所忠乃贤仁爱民之君,而非奢靡享乐豢养男宠、夜夜笙歌不理朝政的昏庸之君!” “此言有理!臣亦以为大胤江山不可毁于昏君,当另择明主!”那朝臣义正言辞,重重磕了一头。 众朝臣陆续掀袍而跪。 太后党声势浩大:“恭请太后临朝称制!” 熙王党不甘示弱:“应废帝立贤于熙王殿下!” 摄政王党勇抓时机:“摄政王殿下继承大统最为名正言顺!” 各党派蠢蠢欲动,什么另择明主,不过是为抢夺那无上至尊之位的托辞。 容岑木然看着殿下乌泱泱跪倒一片却无一人是为她而跪的朝臣,目光扫过零星几位傲骨挺立的老大人,最终定在虞恒身上。 父皇给她的那些人多已转投新主,尚还留下的保皇党恐也早被她先前的颓靡伤透老臣心,只是忠君爱民思想根深蒂固罢了。 指甲掐进掌心的疼让容岑夺权迫切的心得到一瞬冷静。 三方混战争执不休,虞恒却是仰头大笑。 “老朽想问问诸位可曾想过,十七名使臣接连死于大胤皇宫之事,要如何向南浔交代?割地赔款?公主和亲?还是等着他国铁骑踏平我大胤各州?” “北丘占我遥州,东离欺我安州,西凛欲夺凉州,羌蛮滋扰边州,外有群狼环伺,尔等却仍内斗不休!莫非稚拙以为废帝、交出元凶,便可歇了那被富庶江南养大胃口的南浔借机起战之心?!” 虞恒咳喘不息,浑浊的双眼掠过珠帘后双拳紧握的隐忍少年郎,好似看到了曾经的先帝。 对方尚还意气风发,而他已然垂垂老矣,说两句就得喘上三句话的功夫。 年少时约好的河清海晏盛世路,他也实在走不动了。 虞恒只能独怆然而涕下:“皇上少时并非如此暴虐心性,老臣日夜思省却茫然不知为何您登基后竟如此作为?” “皇上,您究竟意欲何为啊?!”他跪在大殿正中咚咚咚磕头,似癫若狂,“老臣实乃愧对先帝!” 容岑闻之颤抖,不经意与缓缓抬头的虞恒四目相对,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走入前殿。 一句“帝师,学生知错了!”脱口而出,众人瞩目。 与此同时—— 那位从末流小官走到大帝师、傲立于朝堂几十年的三朝老臣,竟一头撞上主柱,血洒金銮殿,就此结束了他忠君爱民的一生。 “御医!传御医!” 慌乱间,容岑跌跌撞撞下了宫阶。 人死走马灯,她想起儿时覆于帝师膝上听史。 “老臣触柱而亡,新臣另投他主,江山暂且无恙,然社稷殆危矣!” ……这是帝师给她的最后的劝谏。 虞恒亡,保皇党骤然失去一大主力。 方才都不曾跪下的几位老大人,此时已涕泗横流跪倒在虞恒身侧,伏地向容岑叩首。 “帝师苦心孤诣以死相谏,吾皇也该幡然醒悟罢!” 容岑早已泪流满面,言语哽咽,却掷地有声。 “朕,定不负帝师!” - 朝罢,容岑不出所料被太后阻拦。 “冬时风大,皇帝身子骨弱,如若不慎着凉诱发旧疾,恐会伤及性命。” 太后端着良母之姿,虚假关切中不乏警告:“御医亦屡劝你卧床静养,忠言逆耳,皇帝切不可任性,往后无事还是莫出龙章宫为好。” 这无异于幽禁的话,已然是直接撕破了脸。 未等容岑反应,就见人刷刷刷从四面八方包抄围堵,披坚执锐,训练有素。 “皇上,请。” 正是帝王涉险都不见踪影的护龙卫。 第5章 朕还没一统天下呢! 容岑看着四方宫墙,一眼都望不到头,明白自己果然还是关心则乱操之过急了。 但群臣倡议另立新君、帝师死谏的形势已容不得她再徐徐图之。 酝酿好无能狂怒的情绪,容岑才收回目光,咬牙切齿怒视太后:“儿臣多谢母后关怀。” 胜券在握的太后瞧着容岑双目赤红却奈她不何的模样好玩极了,憋了一早朝的气终于得到纾解。 冬风凛冽,雨夹着雪沙沙砸落。 容岑被押解着狼狈回宫,落在瞌睡惊醒的周耿眼中却宛若众星捧月。 “刺客不日便会落网,皇上且安心养病。” 护龙卫首领说完,示意众人各自找个角落值守。 陛下登基以来,龙章宫还是第一次如此守卫森严! 太后娘娘果真为陛下撑腰了! 容岑瞧周耿暗喜的模样,就知对方又在瞎脑补太后的好,嘀嘀咕咕着“只是有些人阳奉阴违不尊陛下”。 倒是难为他那笨脑子能看出护龙卫不尊她。 更衣后容岑草草进了碗粥,填饱肚子倒头就睡。 一则,她现在身娇体弱脑子混沌,不补眠实在没精力想出路。 二则,她都无能狂怒了,太后那边的废物皇帝人设还是得做一做的,不然可不是白瞎了护龙卫的监视。 殿内清香袭来,体乏得到舒缓,但她一闭眼,父皇枯朽垂床畔的手,帝师洒满金銮殿的血,就不停在眼前回旋。 恍惚间好像还听到无数来自遥州安州凉州边州的凄声惨语,百姓们将她死死困住,恨不得食她肉、啖她骨、饮她血、寝她皮。 容岑猛睁开眼,头痛欲裂。 正欲喊周耿,却见自己坐起的部分呈透明状,身体还安好躺在龙床上。 容岑:???地铁老人看手机 jpg 还没消化自己突然变成一缕幽魂的事,就听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凭空响起。 【等你许久了,女帝。】 再三确认自己是真的没看到任何人的容岑:“……?” 【我是维持宇宙秩序的神明。】 对方自报名号,语气毫无波澜。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系统。】神善意提醒:【我在你脑中,你愿意的话可以剖开看看。】 不愿意谢谢。 开玩笑,她又不是没长脑子,莫名其妙找死。 容岑默默吞下了未出口的“我是无神论者,阁下有胆以真面目示人吗”。 【你确实没长脑子,自古君权神授,你不信神,如何让人信服于你?】 这是个会捕捉人类心理还有点毒舌的神。 容岑点头,心里啥也不想,嗯嗯嗯狂点头就对了。 【言归正传,你所处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古言架空小说。这个世界的秩序被破坏者打乱,所以,神来了。】 【你是书中最悲惨的意难平女配,功在千秋福泽万代却凄凄死于民族大义。但现在你人设崩塌,严重影响了故事后续发展,因此你需要尽快走回属于你的那条路。】 “倒也算死得其所。”容岑听着这个be结局,还挺欣慰:“后来的大胤,可是国富民强河清海晏?” 神这次沉默良久,直到虚空中好似突然出现了个影子,幻化成高大的人形。 只见那人沉重摇头。 【新君继位,奸臣当道,城破国亡,生灵涂炭,横尸遍野,满目疮痍。】 敌军陈兵于京都城下,夜袭盛州肆意虐杀大胤子民,百姓无力反抗哀嚎丧命。 那场原着中血流成河的亡国之战,就这样呈现在容岑眼前。 她看到一个拖着残躯奋勇杀敌的血人,于是便奢求对方能一人抵千军万马,扭转局势。 可城里有挡不完的刀剑、杀不完刽子手和救不完的黎民,那人终究败在孤立无援。 英雄长眠于他所坚守的城下,望着皇宫的方向,死不瞑目。 惨无人道的杀戮日夜不绝,最后敌军踩踏着他的尸体,接管了这座死城。 容岑如一缕幽魂从一片片尸山血海穿透而过,再一次体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 弱者无人权,落后就要挨打。 但大胤并非只有弱者,那些站在权力巅峰指点江山的人上人,他们在干什么呢? 容岑双眼发涩,嗓音随身体微微发颤: “这满目疮痍神可看到?” “你们高高在上深受众生仰望却袖手旁观,就任由这片土地千疮百孔吗?” 神一袭白衣胜雪,银色面具下传出轻轻的嗤笑:【普度众生的是佛,神可不管闲事。】 【不若问问潜心求佛的世人,又可曾见过佛祖显灵?】 “那为何让我走回属于我的那条路?那条死路?” 【这个王朝正在慢慢由内而外地腐烂,被命运所选中的人是你,所以能救它的,也只有你。】 【但好人,从不长命。】 “是,好人不长命,有人长命百岁就有人英年早逝、早死早超生。”容岑心绪逐渐平静,笑得肆意:“但谁规定我必须走哪条路?我生来不爱束缚,偏要自己走出一条康庄盛世路!” 容岑飘着幽魂,站到盛州城门之上,纵览江山。目光所至之处是大胤十九州,目光所遥不能及处是大胤之外的整个天下。 “既选中朕当救世主,那朕可万万不能死!” 这万里江山,令她热血沸腾,“朕还没一统天下呢!” 她要四海列国都归附大胤,要这天下河清海晏盛世繁华。 【但你这条路可不好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想清楚是否真的选择将自己的路走到黑。】 容岑语气坚定:“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神突然想起,史书仅以“死得其所”寥寥四字便讲述完了她短暂却功绩赫赫的一生。 凭她这灼灼信念,应当之无愧。 - 容岑醒来已是午时。 那熏香闻着令人心绪烦躁不由暴戾,与昨日分明不是一种。 容岑佯装震怒一脚踹倒了香炉,正摆午膳的周耿闻声而来。 “陛下怎了?陛下切莫动气,气坏龙体可不得了!陛下若实在生气,便打奴才出出气!” 哦,原来是废物小皇帝睡醒了闹脾气呢。 外头因突来声响心生戒备的护龙卫顿时放松了警惕,接着喝酒。 “没事没事,兄弟们,咱继续!来,一起走一个,都直接干了啊!” 趁护龙卫醉酣,一小太监悄悄潜出龙章宫。 第6章 朕来救你的命 午时四刻,藏娇殿。 美人正烹茶,茗香袅袅,神情专注。 他连头都没抬,似是早料到会有贵客,邀请道:“陛下可要尝尝这腊雪煎茶?” 容岑在他对面坐下,便见骨节分明的手递上一盏热茶,玉瓷杯中青绿透亮,馥郁雅气扑鼻,入口柔回味甘。 明前龙井,齿颊留香。 太后已加强宫中守卫,意欲在近几日完成皇权更迭,容岑花费不少时间避开耳目绕到藏娇殿,这里却依旧松弛得不像话。 十几名使臣悉数亡于此,太后不可能放过这一极有力的废帝罪证,而他作为唯一活口不但没被关押,还能“风花雪月”。 美人所坐之处侧头便可观窗外风雪,他点燃熏香时,容岑下意识皱眉,闻出熟悉的清香后眉心舒缓。 品茗,赏雪,焚香,如此悠哉。 南浔有北扩之心非一日之事,太后为对付她竟不惜与虎谋皮? “还未曾问过陛下,所来何事?” 思绪被打断,容岑敛神,按原计划先唬他一唬:“朕来救你的命。” 美人一愣,随即笑了。 “有劳陛下挂心,在下活得很好。”他扫过容岑身上的小太监服,复而又笑,“况且陛下自身都难保,即便我当真身陷险境,你又如何救得了我?” 自身、难保。 容岑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太后阴险狡诈,于南浔而言,与其合作又何尝不是以虎谋皮。 八方馆如今被各方盯着,有重兵把守,幸免于难的那三人都处于监禁中。 不止容岑,藏娇殿这位亦有自身难保之患。 所以太后不是没动藏娇殿、也不是不想动他,而是动不了! 容岑茅塞顿开,开门见山问道:“那十六名使臣,现在何处?” 使臣团必不可能只是使臣团,南浔定还有不为人知的谋划。太后受其牵制,不敢轻举妄动。 “已接连被虐杀而死了,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他话中分明带着淡淡的嘲讽,脸上表情却平淡如常,再次为她斟茶,“陛下想说什么?是要告诉我最好听话,否则我就是第十七个吗?” “你已是第十七个。” 四目相对,容岑缓缓道出早在心中斟酌过数遍的措辞,“今日早朝……” “不必多说,我皆知晓。”美人丝毫不怕暴露他的情报网,仿佛已看透她的心思,语气似有不齿,“所以你是来向我借兵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借兵啊! 容岑微愣。 美人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完全藏不住了。 容岑感觉对方瞪着眼是在喷她——不是不是,怎么会有人真的这么废,连祖传的皇位都坐不稳!拜托我可是南浔人啊,你堂堂大胤皇帝竟然也要无耻地通敌叛国吗! 虽然容岑也很疑惑,为何他一介古人的心理活动能做到比她还现代化。 “没有,慢走不送!” 美人收回容岑手边的玉瓷杯,立马就要将她才浅尝一口的好茶倒入痰盂。 容岑看得肉疼,心更疼。 那可是千金难得一两的明前龙井啊!充盈国库的珍宝诶! 脑子还没下指令,容岑的胳膊就已横在美人身前,纤细的手护下她的珍宝。 一口干。 简直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啥也没品出来,纯暴殄天物。 美人:“……” “朕并非来向你借兵。”容岑松开按住他的手,站正了身子。 “南浔为寻求和平相处之道而来,我大胤自然乐见其成。朕先前行为不端,他日定设宴赔罪,以最高国宾礼相待。使臣们既安然无恙,还是尽快解开误会为好,切勿伤了两国之谊。” 很官方的套话。 但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可她也不是真就无所求,先给戴个崇尚和平的大高帽,既然你们家使臣还活着就赶紧出来露面,别影响咱两国和平,更别让人误会我堂堂皇帝沉迷男宠玩死了你南浔十六位使臣。 对方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这台阶给了,他若不下,便是南浔觊觎大胤国土想点燃战火。 多年来南浔一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起战之心,一旦暴露在明面上,得不偿失。 “陛下高见。” 美人揖礼,冷不防话音一转:“那你来前可否想过会命丧于此?” 容岑心头一惊,终于想起被忽略得彻底的问题。 这是靠权力厮杀的旧王朝,她手中无一兵卒,竟妄凭道德绑架他人乖乖就范。 可笑至极。 毫无还击之力的容岑自知难逃一死,却听男人含笑开口,语气熟稔。 “也该你栽我手里一次了。如此,我祁奚欠你容云期的救命之恩,今日便算还清。”他为她斟了第三杯茶,用的是使臣对国君的礼仪,“在下来胤月余,还未尝过京都特色,不知陛下何日设宴?” 几番转变,容岑皆看在眼里,足以确定他的善意,心中不解却未言明。只是兀自深思,眸色微暗:“且待帝师大丧。” 多事之冬,她需亲去送帝师最后一程,以安其魂,慰老臣心。 祁奚七窍玲珑心,自是看透,眼神复杂,“出宫容易,陛下再想进来,那可就难了。” 从生杀予夺全由他人决定的恐惧中脱离,容岑复又捡起了她的傲气。 “朕回自己家中,有何难?” - 龙章宫。 嘴里塞布被绑在龙床的周耿见一小太监踮着脚鬼鬼祟祟进来,急得焦头烂额。 叫人,他万一被杀人灭口了怎么办,那谁伺候陛下啊? 不叫人,也不知来者善不善…… 容岑顺利从藏娇殿溜回来,轻轻关好殿门,刚回头,就和想叫又不敢叫的周耿对上了。 周耿眼睛一亮,顿时“唔唔唔”起来,手脚并用挣扎着。 可惜未果。 容岑帮他从束缚中解脱。 “陛下您无事?奴、奴才醒来就这样了,奴才也不知为何……但奴才绝无二心!奴才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周耿自觉跪下请罪表忠心。 “无事无事。” 容岑不在意地敷衍道。 他确实不为何,但她可太知道了,毕竟她亲自给他龙袍加身的。 “或是歹人所为,朕不会怪罪于你。”趁周耿换龙袍的间隙,容岑迅速把没被他注意到的太监服换了,扔进暗格里,又问:“你醒多久了?可有看到什么?” 第7章 哀家要她,有去无回! 容岑的说辞,周耿深信不疑。那群护龙卫确实就是酒囊饭袋,醉得半死,刺客通行无阻。 他回忆着,“奴才约莫醒了有三刻钟,期间无人。” 容岑扫过沙漏,午时六刻。 敢情她刚从龙章宫溜出去,他就已经不迷糊了…… 什么劣质假药啊? 亏她下手之前担心会药得周耿本就痴傻的脑袋雪上加霜。 嗯,看来下次剂量还得再多些。 熟练地将绳子收进暗格,容岑突然想起忘把昨夜落在藏娇殿的匕首要回来了。 凶器留在别人手里,终究不安全。 虽然严格来说它并非凶器,只是来自异世的一把水果刀。但谁让它穿梭时空后自动变成了匕首呢。 还有她随身携带的钢笔变成了支毛笔,昨夜硌得慌才发现它在龙袍里炸开了花,却没瞧出什么名堂。 容岑润过紫毫笔,随手写了俩字。 周耿在旁伺候笔墨,看陛下左一个忠又一个义,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什么难题。 正欲出言开解,容岑就问起了被视为禁忌而未敢提及的名字。 “近来未见原忠,他现在何处?他从前受过太多罪,身上落了病根,逢冬便发作得严重,不知今冬可还好。” 原忠是先帝的御前总管公公,亦是先帝留给容岑的老人之一。容岑即位后依旧让他总管内廷,也带带小太监。 她自回来后就没见到过他,只以为是身体不适暂未当差。 周耿却是吓得差点摔了那方端砚。 “奴奴才不知!原爷爷数月前惹了事就被赶出宫去,已在宫外买宅安老。陛下当时发了极大的怒火,还说、说日后谁敢再提此人,便拉下去砍了!” 墨锭与砚台相撞溅出浓汁,落在左侧纸上。 墨色污浊,已认不出是忠字。 容岑扫了眼迅速跪拜下去的周耿,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神色不明盯着被浸染的字,沉思许久,方说:“起来。” - 戌时入夜,容岑安寝。 那自称“神”的系统果然又出现在她脑中。 容岑向来不信鬼神,但高科技产物不可不防,尤其此等擅长读心、自带人设还能虚拟场景的ai智能。 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没有科技的落后旧王朝,亦不知是由何人操控着定时启动、日常沉眠。 【今夜月色甚好啊。】 【女帝,请尽快完成[夺权]任务,否则性命堪忧哦。】 透过窗可见乌云遍布,响彻云霄的雷声中,容岑几乎快听不见他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来有何意义?” 白日里说秩序被打乱所以他来了,需要她尽快走回该走的那条路。但若只是这样,他完全不必来。 因为她会让一切回归正轨,将旁落的皇权收回手中,使分裂百年的江山大一统。 【朝廷天下波诡云谲,行差踏错则至干戈四起。】 【神来此,是为你指明方向。】 “大方向朕知,能否提供细节?” 容岑也算是初来乍到,人寡权轻,不明形势,长达半年的记忆空窗期,她真的很需要“剧情回顾”啊! 【不能。细节一经改变,后果不堪设想。请专心当下,勿受结局庸扰。】 【等你积累功德,攒够回归值,自可兑换剧情。】 纵然容岑保持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心态,但结局分明是别人阖家大团圆而她坟头草都长几尺高了啊,她得多不想存活于世才能不为其所扰? 更何况,她只知自己会早死,却不知是何时死,因何而死。功业未成,怎甘早死! 在人人平等天下为公的新时代安逸二十余载,如今她被这吃人的旧王朝打压得喘不过气,太后、贵太妃、摄政王……各方夺嫡势力防不胜防。 容岑第一次觉得自己要走的千古女帝人设过于沉重难捱,山高路长而她孤寂无依。 “回归值如何攒?” 【做利国利民的好事。】 【根据与原着人设的对比,你目前已偏离9999,回归值为-9999。】 【请注意,一旦偏离度达到百分百,这个世界就会崩塌,所有人物都将堙灭。】 容岑:“……” 她也要炸了。 到底是何方无脑玩意儿把她一手好牌打得如此稀巴烂! 最后,系统似是于心不忍,扣扣搜搜给了点提示。 【先在明日的刺杀中活下来。】 只能说,聊胜于无。 夜深人尽眠,龙章宫依稀传出护龙卫醉生梦死的酣叹。 “今儿这御赐美酒着实好,都尽兴啊!嗝~当皇帝还真是享受,醉生梦死灯下看美人……” - 大胤逢五休沐,今日廿五,不早朝。 护龙卫又醉倒一片,正是容岑溜出宫的好时机。 难得好眠的太后,刚醒就有人来禀,小皇帝出了龙章宫。 “护龙卫呢?还不拦住她!” 碧玉扳指砸中人后,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报信的矮太监悄然离开,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谁也不敢吭声。 太后闭目按着因动气而开始发痛的头,指尖轻抚额间的褶皱,却是怎么也抚不平。 皇帝不如之前那般好哄骗了,撞死一个帝师而已,竟如此强烈地反抗她。 难道……是那个小孽种回来了? 太后倏然睁开眼,下意识摸向扳指,却摸了个空。 “娘娘,已是第四百三十三枚了。” 大宫女适时从妆匣取出一枚别无二致的新碧玉扳指,为她戴上。 太后呆怔片刻。 更衣毕,外头护龙卫统领急急来报。 “启禀太后娘娘,皇皇上出宫了,他身边有数位高手,臣等实在无力招架!” “连个废物都拦不住?你们这群货真价实的废物!” 又是一道清脆声响落下。 护龙卫统领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虞恒今日出殡?” “是。” “既然皇帝执意要去送他一程,哀家也只好允了。”太后指间又戴上了一枚新碧玉扳指,冰润而富有光泽,她摩挲着,露出个满意的笑:“那就让她留在宫外和虞恒做个伴。” 护龙卫统领猛的抬头,惊恐地望向她。 这这这可是弑君! 都做出叛主的事了还这丁点儿胆量,太后嫌恶地皱起眉,言尽嘲讽。 “怎么?狗做久了听不懂人话?” “哀家要她,有去无回!” “如此,可明白?” 第8章 尔等南浔狂徒! 一出皇宫就是京都长街。 平民百姓丝毫不受权谋之争影响,年关将近,到处是热闹的吆喝叫卖声。 虞恒啬己奉公,于城郊乡下置房产,平日早朝寅时不到便要出发。 容岑一行此去虽有祁奚的快马,仍需花费大半个时辰。 途经的荒山有几处地势偏险,骑术不精坠崖者不在少数。 劫匪最爱守在此地,毕竟来了啥也不用做,笑着等捡金子银子就行。 那山便被人称为“金银山”。 按照祁奚的安排,南浔十六位使臣,两名前往八方馆,两名先行虞府,十名埋伏于金银山,两名充当容岑的护卫,方能万无一失。 本以为金银山最易遇刺,结果马车还在禁止策马的京都长街悠哉缓行,就与刺客们狭路相逢了。 正是飞檐走壁追赶而来的护龙卫。 嚣张得很,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将暗袭升级为了明杀。 护龙卫倾巢而出,马车在一瞬之间被蓝海包围,利剑出鞘,剑影飞闪,他们开始无差别攻击。 感知危险的民众顿作鸟兽散,摊贩也顾不上收捡用以谋生的物什,或吃食或小工艺品,散了满街。 京都长街混乱不堪,恐惧的尖叫此起彼伏。 托祁奚的福,只两位使臣在,护龙卫就完全近不了容岑的身。 但看着惊恐逃窜的百姓,她拧紧了眉,无力感泛上心头。 今日来这一遭,不知又有多少人过不上好年。 - 慈康宫。 太后用过早膳后,听说那群没长脑子的护龙卫在京都长街明目张胆行刺皇帝。 盛怒中又摔了枚碧玉扳指。 “可真真是好得很!先帝悉心培养出来的竟是此等废物!九泉之下他若得知,恐恨不得化作厉鬼上来索命!” 太后喝着清心茶,气极反笑。 “南浔使团既选择皇帝,那便也不能留了。” 她亲自挑了枚新碧玉扳指套上,“差人去请京都府尹。就说,南浔使臣刺杀我大胤皇帝,意欲挑起两国之战。” 底下太监嗫嚅道:“娘娘,若南浔真有此意……” “那便战。”太后斜睨他一眼,“瞧你窝囊样,怕甚?南浔又打不到这盛州来。” - 京都府尹带着人手抵达京都长街时,护龙卫已经精疲力尽。 南浔使臣武功极高,却不伤人,只御敌。 护龙卫攻八百回,他们就能完美防御八百零八回。本想凭人多势众以车轮战了结对方拿下龙头,不料却被两人遛了马。 京都府尹瞧这阵仗,第一想法:不愧是护龙卫,一可抵百! 嗯,他把南浔使臣当成了护龙卫。 别说他,护龙卫不换装明晃晃刺杀、全员出动还比不过人家俩人,这谁见了不得迷糊啊。 “尔等南浔狂徒!岂敢在我大胤肆意撒野!简直目无王法!” “来人,给本官统统拿下!” 于是,得太后授意的京都府尹,奉命治安,将刺客打入了大牢。 对,关的就是真·护龙卫·刺客没错! 在京都府尹看来,定是南浔使臣伪装成护龙卫进行刺杀。 正事干完,京都府尹例行问候并告退。 “皇上您没事?那臣去审刺客了!” 远在皇宫的太后蓦地被茶呛到,内心隐隐感觉不妙。 - 冬雪方歇,雨又连下。 帝师大丧暴雨如注,烟雾缭绕着整个盛州。 先帝驾鹤才半年,尚在国丧期内,一切从简,虞府只挂了白绫白灯笼。本需停尸三日方可下葬,也被改成了次日出殡。 皇权争夺的风口浪尖,上门吊唁之人寥寥无几。 虞恒别无亲眷,灵堂前跪着一夜苍老了许多的寡妻。 虞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泣不成声,哭得快要晕厥过去,泪已湿透了数十张帕子。 仅剩的几位保皇党齐聚于此,就连先前身体有恙早朝告假的丞相都抱病前来了,却迟迟未见最该来的那人。 称缺席的那位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 “我等当真还要忠此君吗?” “帝师此举欠缺考虑,实乃令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众人或叹息自问,或愤懑不平。 “要我说,你俩老头就是太后派来的细作!狗嘴嘚嘚嘚不停喷粪,臭气熏天!”丞相身侧少年闻言出声,“若不想忠君趁早一头撞死,在此挑唆是要拉谁下水?” “你你你……” “我我我,我如何?小爷我忠君爱国长命百岁!都道你平日最喜胡乱参奏,待陛下来,非让你也尝尝被参的滋味不可!” “丞相大人,这……” 那老臣被他有辱斯文的地痞做派气得怒不可遏,转向其父,手臂微晃着,甩一甩衣袖:“汝闻人言否!” “犬子无状,本相必严加管教。”丞相面沉如墨,给了少年一个眼神:“肃静!莫扰帝师安宁。” 少年白眼对之,一身反骨皮糙肉厚无所畏惧。 瞧他那“诶嘿,告状也没用”的小人得志模样,丞相真恨不得当场踹上几脚。 却听外头似有骚动。 虞府人丁稀少,三进的小院空置了许多厢房,周遭幽静,门房通报声远远就清晰传来—— “皇上驾到!” 随后便是少年刻意提醒道:“老头儿,可竖耳听否?陛下亲临虞府了!” 容岑只听了个话尾子,刚踏入虞府的二进院,又听少年另一番话。 “老头儿,可睁眼看否?陛下一言九鼎,既说了不负帝师,就定然不负帝师!” 久违的少年郎,身量颀长,吊儿郎当,还是记忆中“招猫逗狗小泼皮,不学无术气夫子”的京都纨绔之首。 帝临,灵堂跪倒一片。 容岑说了句“免礼平身”,走到虞夫人跟前将她搀起,“师母节哀,万望保重!” 虞夫人见她更是悲从中来,泪流成河不可断绝,仍不忘带着期冀往她身后看。 可皇上身旁除了一高一矮俩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再无他人。 虞夫人失落地收回目光,眼神空洞,连抓着皇上衣袖的双手都忘了放下,仍死死攥着容岑。 周耿瞅着陛下伤处被人二次伤害,心里急得正要拉开她,却被陛下眼神制止。 容岑心中愧对虞夫人,一是未能阻止帝师死谏,二是未能带其女来尽孝。 “师母,皎皎她……” 第9章 此后这世间却再无她的帝师了 虞恒与夫人伉俪情深,然子女缘浅,膝下仅一女虞晗。虞夫人宠溺独女,虞恒声色俱厉,养成了虞晗不服管教的骄矜性子。 去岁容岑还是熠王,得先帝赐婚,虞晗入宫成了她的侧妃。二人本就青梅竹马,在外恩爱两不疑,私下情胜同胞‘姐弟’,宫中虽规矩诸多但容岑并不束缚她,那时的虞晗性情有所改观。 但先帝逝后,不止“容岑”沉迷美色夜夜笙歌,成为贵妃的虞晗也养起了男宠。初时虞晗还有所顾忌,虞恒的劝谏使她叛逆,听腻了便越发肆无忌惮,半年来这对父女已是两相反目。 京都甚至有“帝师一生,唯其败笔”的传言。 容岑出宫前特意去过长乐宫,但虞晗并未见她。宫女也只说娘娘不适无法见客。 她不确定虞晗是不是还对其父有怨,对虞夫人只能用来时打好的腹稿。 “皎皎昨夜染了风寒,今早发起了高热,身子受不得奔波。故而……” 言语实在牵强。 再大的理由也大不过死者为大,更何况还是父丧。 虞夫人松了手,不再执着。她满面苦泪尽干涸,对容岑行了命妇参拜之礼,“臣妇失礼,皇上请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虞夫人怨恨她,亦是人之常情。 只是容岑既决定来送帝师最后一程,便必不可能半途离开。 丧葬沿用了虞恒故乡风俗,晨间吊唁,午时丧饭,未时正出殡。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起灵时由容岑代为摔盆,她披麻戴孝,抱着虞恒灵位站在哭丧队伍最前方。 天空阴沉细雨蒙蒙,二胡哀乐不绝,虞夫人哭声凄凄,已无暇顾及她。 城郊虞府至盛州陵园不远,三步一跪三叩首,如此重复,行三跪九叩礼,足足用了近两个时辰。 唯有容岑全程站着,她以学生身份本该跪,但那些老臣哭着不让她跪,说她天子屈尊抱灵位已是大忌,再跪恐怕就要把帝师积攒几十年的阴德都跪没了。 待帝师入土为安,天色已黑。 头顶乌云低压昏暗,如同墨染,阴森诡异,令人心中生惧。 像极了先帝崩逝那日。 借着燃起的火把,容岑的目光落在墨迹未干的碑上,遥记当年拜师时。 虞恒弯腰望向尚不及自己膝高的小人,摸着她的头言笑晏晏:“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勿忘化雨功。” 而此后这世间,却再无她的帝师了。 一轮月趁无人注意悄悄拨开乌云,散发出微黯荧光。 明日,或是好天气。 - 廿六。 卯时正,钟声响,宫门大开。 容岑端坐龙椅,看着朝臣有序入殿。队列前方几位年迈老臣,步履蹒跚,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倒。 许是她亲临虞府定了老臣心,此时以丞相为首的保皇党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摄政王与太后忽略了个彻底。 但党臣自己极其会找存在感。 “皇上久不早朝,今日突至,可是为禅位?不知皇上是否已拟好诏书退位让贤?” 依旧是太后党率先冒出,矛头直指容岑。 行径俨然是逼宫。 未等容岑反应,下一位党臣出列发言。 “皇上,近半年我大胤国运维艰,多亏摄政王殿下监国理政,方保山河无恙啊!故臣以为,若皇上无意皇位,理当禅于摄政王殿下!” 哦,这是给摄政王站队的。 接着,又有另一位不服输的党臣高声开了口。 “皇上,熙王殿下可是您的亲兄弟,暂不论手足之情深,且说熙王殿下高风亮节,怀瑾握瑜,如若继位,那便是当之无愧的仁德明君啊!因而臣以为……唉哟!” 嗯,这是熙王一派的。 只不过这位话还没说完,就被后殿飞来的物什砸破了头。 时隔一天,清脆的破碎声再次在金銮殿内响起。 “够了!诸位大人莫不是嫌命太长,竟插手管起皇家的事了?” 昨日刺杀失败,护龙卫还被关进大牢,太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皇帝却全须全尾回了宫。虽然容岑并非毫发无损,但那伤分明是为永绝护龙卫后患而刻意伪造的。 太后听了怎能不气,昨儿夜里连摔三枚碧玉扳指,可谓是快要气得西去了。 一夜不得好眠,临了梦见先帝又受了顿气,本就心情不豫,早朝见各党争皇位,脸色更是阴沉。 她是想置皇帝于死地不假,但上好时机已失,既没死成,那便继续当她的傀儡。 皇帝绝不可活着禅位。 “皇帝乃大胤正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岂容你们说废就废!” 太后盯着龙椅上做了她半年提线木偶的人,指间传来冰润触感,是极有眼色的大宫女提前备好的新碧玉扳指。 有太后压制着各方,这场闹剧无需容岑出手,便草草结束。 其中用意不知,总之目前局势于容岑是有利无害。 她喝茶润了润嗓子,准备清算旧账。 “京都府尹何在?” “臣臣臣在!” 一紫色官服男人出列,年纪不大,正值盛年,体型偏胖,加之关错人的行为,着实显得有点憨傻。 “昨日刺客可审问清楚?” “启禀皇上,”头顶各方威压,京都府尹吓得直接跪下,衣袖不停擦额上汗珠,已然慌了神,“臣无能,尚未……” 得知抓错了人,他担惊受怕一夜未睡,两眼乌青,感觉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摄政王出言:“胆敢当街行刺皇上,本王觉得无需再审,处以午后斩首示众便是。太后以为呢?” “哀家亦以为然。” 前殿后殿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和随风碰撞发出声响的珠帘,容岑都能听见太后那宛若咬碎银牙的声音。 她侧头往左看去,与摄政王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息。 而后抛出下一个话题:“既可结案,那便请诸位再议南浔使臣一事。” “此事还有何可议!摄政王都已明言十七位使臣悉数遇害,如今皇上不认,叫臣等如何向南浔交代?” 近日屡屡受挫的太后党朝臣直言冲撞。 保皇党当了半年背景板,终于又可以发光发热,“摄政王、太后容禀,据臣所知,南浔使臣并未受害……” 第10章 他们那个忧国忧民的陛下终于回来了! 告假许久的丞相站了出来。 “臣身老体不济,旧疾难治,素闻南浔回春妙手大师崔清子,可活死人肉白骨,此次来胤使团中恰有其徒。陛下垂怜,未免老臣白高兴一场,便一一夜召使臣,替臣寻医问诊。” “崔大师爱徒仁心仁术,亦是杏林高手,竟果真能治此等顽疾。臣沉浮官场几十年,昔日树敌颇多,为防有心人谋害,陛下便暗中请使臣到臣府中。” “臣这病难治,是以陛下将十七名使臣悉数送于丞相府协助医者。如今旧疾已愈,臣特在此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浔使臣已入殿,二十位,一个不少,皆是活生生的人。 丞相一番话可谓是将容岑歌颂到了新高度。 皇上不再只是昏庸无道的皇上,皇上亦有体恤下臣的贤良仁君之象。 保皇党捧场叩首大呼,一部分骨子里刻着忠君爱国的大臣也纷纷下意识跪下高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势磅礴。 其余朝臣站得突兀,只能加入。 “众爱卿快快免礼平身!” 看着满朝跪拜的臣子,容岑明白,她这还只是刚走出了第一步。 朝罢,有人欢喜有人愁。 容岑连下三道罪己诏反省过错,分别从“帝庸”、“失遥州”、“民苦于灾”出发,言真意切,向大胤百姓宣告——朕知错则改,日后定会勤政爱民,收复失地,扶危救难。 太后党气急败坏,熙王党愤愤不平,摄政王党又恢复不争不抢的模样。 唯有保皇党,一群正处不惑之年接近知天命的老臣们,一扫之前的颓靡,看着龙椅上品性如往言行熟悉的人干劲十足。 他们那个忧国忧民的陛下终于回来了! - 临近过年,容岑不记得大胤官场是什么风俗,但结合新时代奇遇,她想给众臣发点年礼啥的。 礼部官员暂还不熟,容岑决定由宫内送。 嗯,她记得自己后宫是有皇后的,正是丞相之女。只不过上有诸多长辈坐镇,皇后存在感不强。 “周耿。”容岑下意识唤。 “奴才在,陛下请吩咐。” 却见来者是位面生的小太监,面相偏成熟,看着略长周耿几岁。 应是龙章宫新上任的御前公公。 容岑突然想起昨夜周耿被她送走时那哭天喊地的叫声。 “陛下,奴才不想走,奴才想留在陛下身边,求陛下别赶奴才走!” “奴才伴君整整十四年,若离开陛下,奴才何以为家啊!” “陛下,您真就不要奴才了吗?” 她怎么回的来着? ——“朕要做明君,而你太过忠君,忠君至极则为愚忠,愚忠是为不忠。你心已盲,不辨是非,放任昏君,长此以往必酿大祸。” 容岑敛了敛神,正欲张口,却发现不知面前这人他姓甚名谁。 刚被提拔上来的这位极有眼力见,当即道:“奴才出生那年家乡大旱,老爹盼着能有水喝就给取名万水,进宫后避免冲撞贵人叫了小万子的诨名。奴才跪求陛下赐名!” 沉吟片刻,容岑方说:“那你便叫,万礼。” 忠孝礼义廉。 伏首于地的万礼一愣,唯恐自己幻听,确定无误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谢陛下赐名!”再抬头已是泪盈满眶,“吾皇万岁!” 万礼,名字含有万贯家财、扬名立万、鹏程万里、善气迎人、温柔敦厚、以礼相待之义。 他一介阉人,本万万配不上,但陛下却将这等高贵名字赐给了他。 见此,容岑微皱眉,“免礼,起。” 刚送走一个头脑不明白的到原忠那儿一对一培训,她可不想再送一个过去。眼下这个最好是能机灵点,能让她先凑合用一段时间,至少等周耿“毕业”。 万礼倒是很有眼力劲,看出陛下不喜动不动就行跪拜之礼者,立马顺着她的意爬起来,也不谄媚,安静侯着旨意。 容岑瞧着确实顺眼许多。 “摆驾凤姿宫。” 阖宫之中,就数凤姿宫离龙章宫最近。 得摄政王暗中相助,容岑如今有了点实权,与太后斗自是还不够格,但起码不会缺人用。 出龙章宫不必再鬼鬼祟祟,去凤姿宫也不用双脚亲自走了。 上了轿辇,一炷香便至。 一袭缃色暗花云锦宫装的闻人姝(shu),于冷风中迎驾。许是在宫中足不出户,她没穿凤袍,朴素无华。 “臣妾给陛下请安。” “不必多礼。” 容岑虚虚扶起她,指尖微凉,“外头冷,进去。” 凤姿宫内碳烧得足足的,宛若进了暖炉。 阔别数月之久,容岑乍然来访,闻人姝心中并非没有惊讶,但近日那些事她也有所耳闻,自觉无需多言,于是只顾着燃香沏茶伺候她。 一杯茶下肚,身上回暖,驱退宫人,容岑才敢与闻人姝抱了个满怀。 “燕韶(yān sháo)……” 开口便知是故人。 闻人姝拍抚着她的后背,面色温柔,眼底是刚化散开的丝缕愁绪,又增添了几分笑意:“陛下无事便好。”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容岑正色道:“燕韶,朕有事找你相助。” “我会全力协助,爹爹也会帮你。” 把脑中尚不成熟的想法告知闻人姝,容岑又递上一枚金色钥匙。 “我的私产一直是原忠在打理,昨日特向他要了私库钥匙,里面有积攒十几年的奇珍异宝,以后皆由你安排。” 静候片刻,容岑听她郑重答:“好,此事便交与我。” - 此后,朝臣陆续收到来自宫中的赏赐,名曰年礼。 满库奇珍异宝如流水般往外运送,真迹古画,琴谱美玉,微雕核舟,旷世宝剑,金银珠宝,…… 闻人姝把朝廷官员研究得透彻,投其所好,都送到人心坎上去了。 官场你来我往的,平日站队站得好,逢年过节能得不少封赏,只不过都是些主子们统一赐的,没今年这独一份的礼深得人心。 但一听是皇上送的,群臣却是一连惴惴不安了好几天,时刻紧绷着,生怕被皇上揪着什么错给乱杀咯。 以至于年尾这最后几次早朝,出人意料地和谐。 就这样相安无事迎来了除夕佳宴。 第11章 真是个呆子,光长个了 除夕这日,皇城再次热闹起来。 帝王需清晨祭拜,容岑寅时三刻起,半晌都忙于各种仪式。 迈出奉先殿,迎着冬日暖阳,她的眼神与步伐变得更加坚定。 自容岑下完罪己诏,又恢复早朝,虽还未夺回皇权亲政,却也收拢了部分原先在各派间摇摆不定的臣子。 午时宴请百官,席上尽是山珍海味,觥筹交错。 年关喜庆,万事吉祥,趁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容岑准备化解金屋藏娇的流言蜚语,挽救自己的形象。 “众卿,且听朕言。” 容岑斟酌着用词,“过去数月朕昏庸无道,沉迷于悲痛欲绝中不能自已,夜夜笙歌借酒浇愁……” 她自然不知是何理由,但寄居者行尽奢靡之事,现下就不得不由她背锅了。 许是年味浓郁太后党心情愉悦,竟难得没蹦跶起来,安分守己坐于席间。 本等着他们恶言恶语发难刺激泪腺的容岑,只好暗自掐了把大腿。 冬装繁厚,容岑刻意下了死力,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泪眼潸然。 “然举杯消愁愁更愁,如此非但无果,反而劳民伤财,更伤了诸位老臣的心。”容岑开口已是哽咽的颤音:“朕简直糊涂啊!” 演着演着,竟无语凝噎。 过犹不及。 眼看快刹不住车了,她只好以袖挡面,阻隔视线,留下无限遐想。 大胤并无不得直窥圣颜的规矩,因而众臣是亲眼见证了容岑潸然泪下的那一幕。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们左顾右盼,面面相觑:“这、这……” 最后还是位列前席的丞相起身相劝。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望陛下节哀顺变!” 隔着龙袍,无人可见处,容岑眨巴着眼睛将泪水收了回去。 平复情绪后,她放下抬袖的手,泰然面对众臣,“父皇崩逝已半岁,朕心悲痛亦然,却也逐渐明悟,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反躬自省数日,朕一愧列祖负先帝,二愧帝师负百姓,今次就先自罚三杯。” 贡酒下肚,容岑从龙椅上站起,宫殿最高处视野广阔,她从左到右巡回扫视,对上下方诸位臣子的目光。 有的曾同她北上除贼平匪,有的曾随她南下救灾安民,虽现在她记忆仍不甚清晰,但国丧期并未科举,在座多是一路伴她成长的老臣。 而今,他们或转投新主,或誓不站队,或固执保皇,原本同路的人变得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但恰恰因为如此,她才能看出,每个人都深切地爱着这个国家。 生是大胤人,死乃大胤鬼,生生世世永不磨灭的大胤魂。 他们不愿家国毁之一旦,所以才像只无头苍蝇般寻找出路,渴望有一个仁心仁德的明君拯救大胤。 这个人会是谁? 太后?摄政王?还是熙王? 或许都不是。 毕竟系统选中了她当救世主。 容岑豁然一笑,不再想,扔下一句“众卿尽兴”便肆意离去。 她走得突然,小太监没反应过来跟上。 微醺状态下立于丹墀,容岑恍惚见一人穿梭殿宇楼阁间,在宫里行走自如,就像身在南浔境内一般。 嗯?南浔? 她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南浔人? 嘴中呢喃了声什么,猝不及防被人拍了后肩。 有人问她:“陛下,祁奚是何人?” 容岑眼神迷离,摇了摇头。 “不知。” 片刻,万礼匆匆赶到。 容岑喝了碗醒酒汤,又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温热帕子,敷着泛红的双眸,头脑终于从混沌渐渐转为清醒。 侧头看身旁的人,正是那日在虞府笑斥老臣的少年郎无疑。 帝师大丧后,她忙于宫中布局,无暇相会。 “陛下?” 闻人栩唤她,“你有心事,何不诉与我听?” 许久未见,他今日随父赴宴,是特意来找她的。 “你们都退下。”闻人栩遣退宫人,手臂搭在容岑肩上一把揽过她,径自朝御花园方向走,“陛下看着不快,那便陪你去看看腊雪寒梅。” 万礼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听这“越俎代庖”的吩咐,身后还有两个踟蹰的小太监。 容岑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相识多年,闻人栩的种种动作她早已习惯,每每见面都不忘长臂一捞,揽着她走,偏他人又高大壮硕,视觉上像是要生生将她压垮。 步子也大,没半点改进。 “呆子,你走慢点。” 容岑极难跟上,几乎是被拖行的状态。 梅花林前,闻人栩才放开了容岑。 “就知道只有陛下会如此喊我!”他笑得咧开了牙,还真像个呆子。 “陛下先前只与我最要好,今岁却频频召旁人陪驾,我多次求见陛下都拒而不见。那日特在虞府侯着,你也未曾寻我一叙,我这心里头着实不是滋味,索性进宫来找陛下要说法了。” 闻人栩说着一脸不高兴,随后又一扫阴霾,“来时路上遇到一老道,说我此行必能达成所愿,果不其然!我想见陛下,正巧陛下也没有不愿意见我!” 他是丞相之子、皇后长兄,亦是容岑的伴读,两人虽志趣不同但向来情谊深厚,他所言应是指寄居者的冷落。 他分明不知内情,却未责怪她,反而自己把自己给哄高兴了。 “真是个呆子,光长个了。” 容岑一阵心酸泛起,拍净他衣上的尘,那日不曾发现,这半年他又长高许多,她需得仰着头才能与他直视。 闻人栩伸手比划着两人身高,在容岑看来他笑得贱兮兮的:“陛下正相反,光长脑子,迟迟不长个。” 容岑才刚到他肩边,这还是她鞋里塞了几层垫的情况下。 没办法,姑娘家就是长不过男人,更何况她长得晚,这具身体癸水未至,用新时代的话讲就是,还没开始青春期。 按理她已十七,越岁便十八了,不至于如此。 等等!周耿曾说自她出生他便在身边伺候,可那日却又说伴君十四年整…… 未及容岑深想,闻人栩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陛下,你看那朵梅花,多……” 他憋了半天干巴巴说:“多好看啊!不愧是陛下喜爱之物!” 顺着他的视线只有光秃秃的梅枝。 容岑侧头,却见他死死挡住某个方位,像一堵墙垒在她面前。 第12章 你可以的,燕骁 她左右歪头,他便左右抵挡,两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遮遮掩掩,绝对有鬼。 容岑干脆踮脚攀在他肩头看。 闻人栩慌乱不堪:“陛下,你答应过永远与我天下第一好的!” 容岑:“?” “陛下,我不知你有何谋划,我也不懂你所求为何,我甚至帮不上你半点忙,毕竟我读书不精,心中也无甚民族大义,每日只知吃喝玩乐,一生所愿除你安乐之外,便是能在家族的荫庇下活得自由自在即可。” 每说一句,闻人栩的头就低一寸,直到所有说完,他挺拔的身躯已经完全佝偻。 容岑也看清了他极力想挡住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个人。 对方看上去和闻人栩年岁一般,却与他气质全然不同,文弱书生面相,身披狐裘,着素白长袍,倒像个娇贵公子哥。 是何人她不清楚,但从怏怏不乐的闻人栩可以看出,此人便是寄居者频频召见陪驾之人。 所以这呆子是以为她新近有了宠臣,便不愿与他相交了? 见容岑细细打量着身后那人,闻人栩将她拎开,又急急说道:“那软柿子同我皆是京都纨绔,陛下若当真为他而舍弃我,我绝不服!与其那般,陛下还不如去同名誉京都的孟粽子、温桃子等人结交!” 什么软柿子硬柿子、粽子桃子的,京都何时盛行起了这种诙谐名号? 容岑正不得其解,又听他低声叹气,声音闷闷的。 “虽说我平日里与他们不对付,但好歹他们能对陛下有所助益。不至于如我这般,只会扯你后腿,坏你大事。” 八尺有余的男儿完全被失落笼罩,像条耷拉着脑袋的修勾勾。 容岑本想来个摸头杀安慰他,手伸到半空,方向一拐,按住了他的肩。 男人的方式才能更好地激励他。 容岑要走的路万般凶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闻人栩是她身边亲近之人,他的出路她想过无数遍,一直都没有最好的安排。 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忽略了本人的感受。 他虽是纨绔子弟不假,却也并非只想安逸享乐。他心里更愿做的,或许是能与她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好友。 腊雪寒梅的枝头,罕见地有只不惧冬寒的蝴蝶飞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终于落下。 “投军。” “陛下在说什么?投军?!”闻人栩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见容岑点头,当场就呆愣住,食指对着自己,“我、我、我?” “就我这三脚猫功夫?” 呆子挠了挠头,失落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同时还有积累了十几年不为外人所知的卑怯令他心生退却之意,他讪讪笑了下:“肯定不行的。” 看到他的眼神发亮,虽只有一瞬,但足以驱散容岑方才还尚存一丝的犹疑,她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 “你可以的,燕骁(xiāo)。” 得到好友的肯定,闻人栩的自馁顿时一扫而空,他重重点头,郑重道:“嗯!那我就听陛下,投军!” - 那位帝王新宠“软柿子”,容岑终究没能近观接触。 对方只是远远望了她几眼便离开了。 御花园别后,闻人栩心潮澎湃回家准备相关事宜,容岑则是回了龙章宫休憩。 万礼按揉的手法不错,酒后的头痛缓解不少,随着殿内清香,容岑进入了梦乡。 难得好梦,却被系统打扰。 【早先就提醒你除夕夜有危险,到今日你还不当回事毫不设防?】 【午宴未受刁难,不代表晚宴也能平安度过,若你不重视,性命难保!】 这系统,约莫只能在她入睡时出现,只要容岑闭眼睡觉,它可谓是不舍昼夜、次次入梦,神神叨叨的,还没法屏蔽。 “如你所言,我总归是要死的,是早是晚又何妨?” 【你之前可不是如此言论。】 容岑疲惫得紧,她得养神应对太后的招数,不想像那日那般中二打鸡血。 “那是因为你觉得我必须按你的路走、按照设定而死。” “但我这一身反骨,压抑了十余年,如今叛逆得很,偏要与神作对。” “不若我今夜便死一死,你可得仔细瞧着,清明雨后记得烧纸告诉我有趣否。” 【……】 成功将系统噎住,容岑耳根终于清净。 - 除夕晚宴,算皇室家宴,但细数起来,人也不少。 太皇太后常年礼佛,清居皇寺,平日不在宫中。她是继后上位,并非先帝亲母,却与先帝相处融洽,可谓母慈子孝。先帝临终甚至许了摄政王之位给她的亲儿子——仅年长容岑十岁的小皇叔。 先帝子嗣不丰,太后膝下唯余容岑一子,贵太妃膝下亦唯余熙王一子,另有两位太妃分别育有芙阳公主和安王,其余尽数早夭。 安王还是垂髫小儿,据说近来被太皇太后带在身边教养。 熙王虽已参朝政,但还未到出宫立府的年纪,席位设于龙座正下方。 容岑垂目看他,果真儒雅,不愧是得朝臣“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之赞者。 没记错的话,他字瑾瑜? 察觉上方的注视,熙王亲自斟了杯酒,高抬双臂置于齐额处:“臣敬皇上,祝皇兄,早日亲政,收复失地。” 此言一出,自是掀起惊涛骇浪。 是投诚,还是挑唆,难说。 “那朕就借二弟吉言了。” 容岑以茶代酒,执盏相对。 听万礼禀告贵太妃身子不适未至,她还有些许遗憾。 从刚回大胤容岑便听说了这位的诸多传闻,矮太监声称是她授意弑君,亦有朝臣指证她屡害自己未遂。 记忆中她是被父皇捧在手心疼的女人,后宫佳丽三千人,唯她盛宠不衰十几年,却不知父皇山陵崩后她心绪如何?可曾伤怀? 待扫过帝王嫔妃列席处,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容岑敛眉,她的后宫何时竟被塞了如此多风情万种的美人? 最具异域风情的那位,媚眼如丝。 “臣妾为陛下献舞。” 舞着舞着,一路舞到了龙椅上。 美人坐怀的瞬间,容岑捕捉到异常沉默的太后神情微妙地笑了。 很诡异,后背发凉的那种。 但容岑没心思细品,她扶着龙椅把手,表情已经快崩不住了。 淦,美人怎么能这么重! 第13章 定然倾国倾城 殿内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席间众人各怀心思,眉眼过招,你来我往,语藏机锋。 美人绝色,投怀送抱,虽是正儿八经的后妃,容岑也早已做好了对方随时掏出匕首给她致命一击的准备。 但庞然重物乍然压在左腿上,容岑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臣妾这舞如何?陛下可喜欢?” 偏她还勾上了容岑的脖子,扭着腰,左右摆动荡秋千,如石滚磨盘般不停碾着,好似要一寸寸将骨碾成粉把肉碎为渣。 谁能想到,美人的武器不是杀人见血的凶器,而是她自己啊! 容岑艰难微笑:“舞得……不错,朕甚喜。” 随后携美人齐齐摔下了龙椅。 谢邀,和拥有两条健康正常的腿相比,帝王脸面还真就啥也不是。 容岑翻身跃到龙椅后,欲甩开美人,可非但没成功,还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更可恶的是,对方死不松手,重重砸在她身上! 二次伤害。 容岑感觉自己的左腿是勉强保住了,但肋骨……不太好说。 值得庆幸的是,她脑袋稳稳摔在一片温软的毛绒地毯上,安然无恙。就是有点硌,枕得不太舒服。 叠罗汉的两人,看着御桌被推翻,美酒佳肴泼洒了一地,耳边传来万礼尖锐又沙哑的惊呼声:“陛下!” 以及殿下各种混乱的喊叫—— “怎会有刺客!太后娘娘心宽放权,皇后娘娘办事便是如此疏忽的吗!” “举宫皆知贵太妃惯以身子不适为由暗害皇上,今日定又是她唆使江嫔!只求江嫔不要发疯乱咬旁人!” “啊啊啊!你这没长眼的贱婢!竟敢踩伤哀家凤体!还不快扶哀家起来!” 嫔妃宫婢四处逃窜,好好的宫宴变得狼藉不堪,贺元殿乱成了一锅粥。 “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太后话音刚落,就被地上不知谁掉落的绣鞋绊了个跟头,摔得狼狈,碧玉扳指磕碎在她指间,当场见了血。 此时正由大宫女搀扶着,再无方才的神气,太后整个人倚在宫女身上,眼窝深陷,嘶声力竭:“护龙卫何在?!还不速速去将护龙卫从大牢里召来护皇帝安危!” 容岑就搁地上躺着,听太后借机发号施令意欲放出因年关延缓行刑的护龙卫,她彻底不顾形象翻了个白眼。 她所在的位置乃众人视线死角,倒是无伤大雅。 唯一能看到的万礼,正上演着容岑给他安排的重要戏份。 “你就照着朕惨死的势头哭。” 小太监脑子里只盘旋着这一句话。 “陛下……” 美人上身微悬,低头看向容岑,娇柔开口,配上刻意演绎的微表情,只显得矫揉造作。 这位旁人口中的“江嫔”,音色突然变了样,纵是及时止住,仍被容岑察觉出。 属实不对劲。 不止音色,身高比例亦不对劲。 容岑抬眼只能看到对方衣襟上的如意云纹。 尤其是方才肌肤短暂相贴时,她分明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耳边蓬勃跳动,可自己脚下却完全够不着对方的脚跟。 同为女子,没道理即便她胸以下皆算作腿都不如对方长啊。 如此逆天大长腿,音色低沉,人还超重…… 容岑脑中闪过“江嫔”摇曳多姿走向自己的场景,身形完美与某人重合。 她猛地瞪直了眼,忍着震惊用气音唤出了那个名字:“祁奚?!” “若非药提前失效,声音暴露,陛下恐怕认不出在下。” 祁奚坦然承认,见她盯着妆容似乎觉得有趣,便言:“陛下择日或可一试。” 又戏谑道:“定然倾国倾城。” 容岑脑中顿时警铃大响。 她是女儿身只有亲信知晓,莫说南浔,大胤皇室她都时刻防着。 许是早先祁奚的熟稔语气使她微微放松了戒备,竟忘了对方南浔人的本质,他虽暂未对自己释放出恶意,但一直处于敌友关系模糊的状态。 非敌非友,或敌或友。 言多必失,容岑避而不谈敏感话题,以免暴露身份,推开他,问道:“皇室家宴,你怎会来此?” “嘶……”伤口被按压到,祁奚闷哼一声,见铁石心肠的容岑毫无反应,看出她对自己的防备,微微叹气。 “得知有人要假扮江嫔暗杀陛下,特来救驾。陛下不领情?” 容岑听了只觉得他多此一举。 真的大可不必。 受此等人间酷刑,她情愿挨江嫔一刀(bhi)。 从“大山”的压迫下解脱,容岑这才发现,方才枕着的哪是什么毛绒地毯,是祁奚的手。 好,有点感动,但不多。 “多谢祁大人。” 之前有何交情当真不记得了,新时代已过二十五载,她脑容量哪存得下那么多。又没场景回顾,平白来个人与自己过分亲密,着实反常。 且不说此人是南浔人,只论他心机重城府深表里不一,容岑便不愿与他有何瓜葛。 “那江嫔现在何处?” 容岑对她没印象,应是近半年新添的佳人。 “她是陛下的嫔妾,我怎会知她在何处?”祁奚撇清关系,听着下头热闹,转而问:“陛下不出去主持大局?” 容岑摆摆手:“陛下乏了,想躺躺。” 自有摄政王和熙王收拾这烂摊子。 两个人排排躺,祁奚悠哉悠哉,容岑骨头疼,内心腹诽他说着来救驾,却不知给她挖了多少大坑,还是环环相扣的那种。 她一想到自己浑身伤痛皆是拜他所赐,就恨不得把他掐死在这。 但偏偏不能,她还没强大到可以不留痕迹解决南浔使臣,亦抵挡不住南浔的怒火。 好气哦。 容岑:今天也要坚强活着鸭 jpg - 皇城禁军齐齐严守于贺元殿外,摄政王和熙王的人手皆被控制。 容岑尚还未培养人手,只有万礼跪在帝王的“尸体”旁哭丧。 重获新生的护龙卫更加忠诚,列队而入后跪伏在太后面前,“臣等叩谢娘娘救命之恩!” “你们的命既是哀家给的,日后就得好好为哀家卖命。若再擅作主张,休怪哀家收了你们的命。” 太后神色恢复成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扫了圈殿内自觉按派系聚拢的众人,眼神示意:“还不请两位王爷回寝宫休憩。” 第14章 太后这是逼宫 “王爷,请。” 护龙卫绕着摄政王和熙王站成了两个圆环,贺元殿被围得水泄不通。 摄政王却置身事外坐着,不动如山。他仍一心把玩着杯盏,好似看不出如今局势紧张,性命攸关。 手中那只玲珑奇巧的杯盏,晶莹剔透,在烛火照耀下散发着微光,与太后的扳指是同种玉质。 倏而,它清脆地掉落在桌案,未碎,却足以引起太后的注意。 “瞧摄政王都开始手抖了,还不将他搀回广寿宫安养。” 广寿宫乃太皇太后居所,如此,是不打算将任何人放出宫了。 摄政王提壶倒了杯酒,一口饮尽。 入口却是茶,凉苦,发涩。 待喉间怪味消散,他方才抬头,看向立于贺元殿正中央刚过暮春之年的女人。 “太后这是要逼宫?” “摄政王何出此言啊?”太后却忽然笑了,指着杯盘狼藉乱七八糟的地面,她的笑意加深,眼里是不再掩饰的野心:“逼宫的不是你们吗?哀家不过是平定内乱罢了。” 说完,对上摄政王熙王波澜不惊的眼,俩叔侄与先帝如出一辙的神情,令她心生厌恶。 “尔等竟不知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吗?那便让护龙卫告诉你们。” “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护龙卫统领立马列出几宗罪名。 “贵太妃弑君,熙王欲夺权篡位,摄政王勾结南浔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又趁机吹了一波彩虹屁,还不忘威吓一番。 “若非太后娘娘神机妙算早有准备,国将不国!今太后娘娘仁心仁德,虽恕免尔等死罪,但活罪难逃!” 闻言,意识到皇权即将更迭,惊觉自己站错队的部分后宫嫔妃果真被吓得不行,当场就哭哭啼啼跪下求饶。 “臣妾一心向您,与熙王素无往来,太后娘娘明察哪!” “臣妾被父亲当作棋子送进宫中,属实是身不由己!臣妾宫中有摄政王私密手信,求太后娘娘开恩!” “臣妾自幼失恃,见您就犹如娘亲,成日都想着对您尽孝求您垂怜,太后娘娘疼疼臣妾!” 一个个争先恐后跪爬到太后脚下,发髻乱了,衣裙脏了,世家千金的尊严不要了。 太后谁也不管顾,抬脚踢开扒拉着她的手,踢不开便踩在脚下,一只只纤美柔荑在细碎瓷片上绽开了花,血肉淋漓。 踩痛了,自然无人再敢冒犯了。 “真是一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蹄子!如今才想起投靠太后娘娘,晚了!” 方才不慎摔倒被踩后骂骂咧咧的顾太妃,此时卑躬屈膝站到了太后身侧,言语谄媚:“就让臣妾来,可别踩疼了娘娘的凤足。娘娘的手伤,还得仔细养着呢。” 太后手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指间缠了细布,她握着不便戴上的新碧玉扳指覆于其上,没理会顾太妃。 她难得有了点耐心,不能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皇帝已死,便只能从摄政王熙王下手。 “若乖乖认罪,并说出神印藏处,看在先帝的份上,哀家定会网开一面。” 只是摄政王的嘴着实难撬。 “本王可不知什么神印。” “倒是这贺元殿……”他顿了顿,“如今遍地都是鬼印,可怖得很啊。” 演尸体演得快睡过去的容岑,听到这句瞌睡都醒了,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愧是皇叔,精辟。 虽然把友军也骂进去了,但显然自己人都是脸皮巨厚者,丝毫不受影响。 反观太后,她的心态就不行,气得想摔碧玉扳指。 容岑就等着她摔呢,听个清脆响,还能精神些。 结果她竟然不摔了! 也没咬着银牙放狠话,平日里分分钟怒气值爆表的人,今天怎么如此能忍? 容岑没看见太后的脸色几番变化,十分艰难才平复了怒气。 只听她道:“这么说来,摄政王是拒不认罪了?” 殿内静默,无人回应。 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浓厚,容岑总感觉太后下一刻便要发疯,这戏差不多也该收场了。 却听太后以胜者的姿态笑着开口:“那熙王呢?” 硬骨头啃不动,软骨头易嚼。 “瑾瑜啊,你母妃可是亲口认下了弑君之罪,自请缢于康宁宫。” 随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应是太后走到了熙王列席的桌案前。 “瑾瑜莫怕,哀家已派人救下你母妃,许她禁足一年闭宫不出抄经抵罪。” “宫中一直传言贵太妃早有弑君之心,哀家却是从来不信的。陆妹妹生性纯良,怎会那般?” 陆贵太妃与熙王向来母子情深,太后刻意提起,无非是想借此拿捏他。 但熙王并未如她所愿。 “信与不信,皆在太后之口。”少年郎嗓音清润,目光直视她,“皇兄突遇不测,太后娘娘竟不伤怀吗?” 莫说他,容岑亦觉怪诞诡奇。 她是太后唯一的儿子,却被太后视为头号仇家。 她的母后,无数次想置她于死地。 她有足够理由怀疑自己的身世作了假。 太后却冷笑一声:“哀家懂了,熙王也不愿认罪。”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为你穷极手段,谋划多年,一朝败露又独自担罪。何苦?” “既然两位都不想与哀家说,那便去暗牢与酷吏说。” 太后招了招手,“护龙卫。” “臣等这就将逆贼叛党全部拿下!” 护龙卫齐刷刷亮出贴身佩剑,指向在场的两位“贼首”。 利剑出鞘,发出铮鸣。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兵刃相接之声,锵锵当当,不绝于耳。 禁军统领的尸体不知被谁一脚踹得直直进了贺元殿,砸塌了幸免于混乱的桌案。 一截断臂滚到顾太妃脚边,吓得她瘫软在地,嘴里呜哇啊呀乱叫。 太后亦被吓了一跳,但她强撑着,“还不堵上她的嘴!” 话音刚落,未及她下令部署防卫,就听“嗖”地一声,凭空飞来两支羽箭,一左一右同时从她颊边划过,留下两道血痕。 只差一点点!她便性命不保! “护护护龙卫!” 太后再也撑不住地腿软颤抖,言辞不清,像患上失语症。 而殿外传来了清晰有力的回答—— “护龙卫在此!” 第15章 肖廉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一彪形大汉破门而入。 慌乱中欲关上殿门的盗版护龙卫皆被拍到墙上,晕死过去。 “陛下,臣救驾来迟!” 只见那人左右张望,言语铿锵有力。 他一身夜行衣持剑而来,手里拎着个黑不溜秋的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兜了何物,一路走来似乎还有水珠不停往下掉。 滴落在金砖上,溅出满地黏稠红花。 而他身后,竟蜿蜒着一条细长的血路…… “逆贼叛党皆已伏诛,陛下可现身了。” 大汉站在殿门处高声禀告,视线扫过太后,他举起手中包袱,扬眉喊道:“贼首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莫做无谓挣扎!” 未及众人反应,他身形一闪,手起剑转,颤颤巍巍挡在太后前面的两个人,双双人头落地。 正是护龙卫的正副统领。 两颗不算圆润的球在地板轱辘滚了几个圈,撞到废墟,脸歪着,嘴张着,眼珠子瞪得直发白。 “没听到我老肖说吗,莫要再做无谓挣扎!真是欠削!” “护龙卫优中择精,精中选最,谁行谁上,谁打趴了别人谁就能留下。我老肖踩着无数同僚的尸体才登上这统领之位,就凭你一介草包也敢假冒?” “护龙卫的实力向来不容人小觑。太后可见识到了?” 他吹了吹剑上沾染的污血,宝剑经献祭后越发锋利,剑刃划过半空的血珠,洒了太后一脸。 但她敢怒不敢言。 风乍起,将腥咸发臭的气息卷进了贺元殿,令人生呕。 殿内尚且如此,那外头又会是何等血流成河之惨状! 太后无暇琢磨他话中深意,皇帝死没死活不活的,已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这尊杀神。 护龙卫尽损,禁军全军覆没,那她兄长侄子呢?她还有命可活吗? 大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手一抬,黑不溜秋的包袱就扔到了太后脚边。 那声响,与方才护龙卫人头落地的声音别无二致。 偏他还极其乐于助人问了句:“太后可要我老肖帮你捡起来,仔细认认脸?” “肖廉!哀家定要你不得好死!” 太后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被宫女太监死死按着,才没能冲上去抓花他。 甩开大宫女,她蹲下解开包袱,最先入目的是她略显沧桑的兄长,一旁与之脑袋紧紧相靠的是她尚还稚嫩的乖侄。 太后神色惨白,眼含泪却始终未落,掌中的扳指已被生生捏碎,粉末与血液杂糅,手心绽开的花儿却远不如脚下的鲜艳。 她苦苦谋划了几十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若非她执意如此,她兄长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死无全尸!死不瞑目啊! 太后潦草擦干手上的污血,细细为叶氏父子整发敛容,为她的兄长永远合上了眼。 她唇微张,颤颤哆哆的,再说不出话来。 其余嫔妃早就都被吓哭了,惊恐万状。 但杀神在此,又有护龙卫人头落地的前车之鉴,无人敢发出声音,生怕会被他随便找个理由砍了。 皇城清剿已结束,贺元殿被货真价实的护龙卫包围,一只蚂蚁也别想溜出去。 后宫女人最为善变,她们再次哭哭啼啼为自己寻求庇护。 护龙卫不近女色,美人计不管用。 而肖廉,他看也没看,心满意足直向龙椅奔去。 “陛下,藏着躲着非大丈夫所为。” 龙椅后看戏入迷的容岑这才举手示意,肖廉长臂一伸,将人拉起扔到了龙椅上。 “皇祖母可好?” “有我老肖出马,陛下何须牵挂!” 容岑彻底松了一口气,终于心安。 她刚不过太后,只能隐藏实力先苟着,等她逼宫,再请君入瓮,而后趁她得意偷她家,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人手不够,是摄政王从皇寺拨了人过来,心里便担心太皇太后那边守卫不足会出事。 好在太后的人笨且菜。 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做到垂帘听政的? 再看贺元殿,周遭狼藉自不必管,有宫人收拾。只是这满堂莺莺燕燕,无处安放。 “陛下忙着前朝之事即可,臣妾来理后宫琐事。”闻人姝今日着了皇后朝服,难得主动请缨。 “允。” - 除夕盛宴被破坏,容岑与摄政王熙王及一众统领将军移步仁政殿议事。 除领头的司国公、襄陵侯这对叶氏父子之外,参与宫变的一干人等中,众头目几乎全都被肖廉抹了脖子,身首异处。 一进仁政殿,他便自觉跪下,却不是认罪,听着还像是请功。 “陛下,臣自幼干的就是杀人的事儿,今次杀的还都是逆贼叛党,只是一不留神没收住手,杀得有点多了……” 肖廉突然一副忸怩不安的模样,“陛下可不能怪罪于我啊!那些人都已经杀了,再如何也于事无补的。正所谓不是尸体的人会占着位置多吃国家粮食,臣这可是为国分忧啊!” “更何况陛下早先答应过,不会用朝臣那套约束我老肖的!陛下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话糙理不糙。 乱臣贼子杀了便杀了,一个个尸位素餐的,不杀怎么给她提拔人才的机会? 今儿肖廉这一大杀特杀,还真是腾出来不少好位置。 容岑深感赞同,面上却丝毫不露,批评状,敛眉细数他的“战绩”。 “人家是造反你却是要屠城,禁军大半折在你手里,护龙卫直接被你全军覆没,国公王侯成为你剑下亡魂的不在少数……哦,还有个禁军统领。肖廉,你把人都杀光了,朕这大胤还要不要守了?” “陛下,臣失手误杀了禁军统领,这罪臣认,只是……”肖廉脑瓜子一闪,心生妙计:“陛下,如此重要职位可空缺不得啊!说来也巧,臣刚好有一人选,陛下可否容我举荐?” “臣要举荐的这人啊,他长得那是身高八尺孔武有力,武功高强天下无敌,还刚正不阿!世间难得!臣以为哪,禁军统领就需要这种绝不会胆小怕事的人才能胜任!” 这满口溢美之词,瞧着真挚听着浮夸,容岑已经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她还是饶有兴趣地点头附和,“何人?” 果不其然,肖廉笑开了花。 “陛下您看我老肖如何?” 第16章 国库告急 “好啊你个肖廉!” 容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笑了。 肖廉厚着脸皮发问:“那陛下允是不允?” “朕说得可不作数。”容岑将话题引向被忽略的摄政王,“朕还年幼,所知尚浅,需得皇叔考量你是否可担此大任。” 又看了眼同样被忽略的熙王,“瑾瑜以为呢?” 摄政王许是痴迷杯盏,从金銮殿早朝玩到贺元殿除夕宴,到了这仁政殿仍不离手,对朝政之事兴趣寥寥。 他许久不言,熙王便揖礼道:“此乃国事,臣怎能越权,当由皇叔皇兄做主。” “本王就不用考量了,云期以为可,那便可。”摄政王斟茶自饮,决策果断:“肖廉,皇城安危交与你了。” 忐忑不安的肖廉,顿时欢天喜地,“臣遵旨!” 朝容岑一跪,“谢陛下!” 换个方向,又朝摄政王一跪,“谢摄政王殿下!” 刚起身,想到还有一个天潢贵胄,复而又对着熙王一跪,“谢熙王殿下!” “那臣就先告退了?”功请完,官也升了,肖廉整个人飘飘然,“陛下可得记着拟份圣旨,臣等着明儿接旨谢恩,还是周……” 他顿了顿,看了眼容岑身旁,发现没了昔日熟悉的小太监,明白什么后秒改口,差点被口水呛到,“还是走官道送到肖府,臣今后光明正大。” 肖廉是死士出身,从暗卫摸爬滚打到了护龙卫统领,其中艰辛难以想象。 虽是升官,可论权力,禁军统领是万不如护龙卫统领的,但护龙卫终究无法活在人前。 肖廉终于如愿以偿,容岑心中亦感慨。 他话中的停顿她自然明白,周耿伴她多年,连她都经常将万礼唤错成周耿。 可人必须成长。 容岑给他时间成长。 发散的思维被强行止住,她又扫了眼万礼,“明儿你去。” “奴才遵旨。” 肖廉离开,在场的几位将军也悉数被论功行赏,同时举荐了人才补位。 只是,是否采用还待考察。 待宫变之事议完,一拨拨武将离去,仁政殿只剩下丞相、太师等两位重量级文臣。 丞相保皇,太师乃陆贵太妃兄长,妥妥的熙王党。 太后暂被关押,如何处置还需等太皇太后回宫共同商议。太后党虽还有余孽,但也相当于废了。 是以,朝中四党瞬间变成三派,摄政王又无意朝政,纯属给容岑占位。 之前容岑不行,摄政王党准备搏一搏。 但现在容岑能行了,摄政王党自然不争不抢。 因此,眼下只剩熙王与容岑逐鹿。 亦是保皇党与熙王党的对决。 而明日元旦将设国宴,宴请别国使臣,譬如南浔二十使臣。 个中安排,自然少不了双方一番争执。 丞相与太师深夜入宫,便是为此而来。 皇城宫门早已落锁的时辰,又逢宫变之夜,胆敢冒大不韪进宫,但凡换个皇帝换个摄政王,恐怕会以谋反之罪将这两人拉下去砍了。 可容岑就不会,她不仅是个没啥权力的皇帝,她还想当个明君。 所以活该她打着哈欠听这两人一个皇上一个陛下喊着,一会摄政王殿下一会熙王殿下的。 “皇上!摄政王殿下!熙王殿下!臣以为当拿下南浔使臣!南浔使臣在我大胤宫中自由出入,如入无人之地,不日我大胤江山便会成为南浔囊中之物!臣以为勿瞻前顾后忧虑南浔出兵,南浔与我国交境处可是去夏雪灾皇上曾亲往赈灾处,当地百姓感恩戴德无不歌颂,南浔若想攻打我大胤也得问他兴城百姓答不答应!” “陛下!摄政王殿下!熙王殿下!臣这老身子骨若非南浔使臣相救,便要这两日西去了!老臣自知不可将私事儿与国事混为一谈,老臣就暂先托一回大,老臣在朝为官近三十载,辅佐先帝治世,曾出使天下各国,如今官至丞相,老臣的命便不单属于老臣自个的命,亦是我大胤的脊梁!那南浔使臣救老臣于危难,救大胤丞相于危难,是老臣的恩人,亦是大胤的恩人!又怎可恩将仇报,平白送予南浔把柄借机起战?太师莫非想看大胤生灵涂炭不成?!” 容岑头都大了,眼神微瞄,见摄政王已捧着他的宝“杯”睡着了,而熙王极力降低存在感已成功当了个透明人…… 只剩她半清醒地1v2。 这一个两个都各有各的道理,双方较着劲,容易全盘否定对方观点,说法不太全面。 邦交需维系,但也不可不防。 方才在贺元殿,她竟不知祁奚是何时悄无声息离开的。 南浔势力已然渗透到了大胤皇宫,着实可怖。 可确实暂且动不得,大胤国运维艰,经不起战火纷扰,需变革发展,休养生息。 “你二人各写份奏折,待初七开朝再议。”容岑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甩锅给摄政王,“今儿皇叔受累,坐着都入睡了,尔等切莫再吵,扰皇叔不得好眠。” 她吩咐万礼:“夜已深,还不扶皇叔回广寿宫暂寝。” 又问:“你们可要也在宫中安寝?” 接着又道:“朕也乏了呢。” 两位老油条相视一眼,难得默契:“多谢陛下\/皇上,臣告退。” 终于打发走两人,摄政王立马醒了过来,眼神清明。 熙王也不装透明人了。 宫人被遣散退,殿内只剩三人。 熙王率先发言:“皇上,今岁未曾召见各州官员述职,国库岁贡不足,明日国宴恐……” “嗯,瑾瑜不提本王都要忘了,国库确实告急。去岁皇兄召见地方官员,收了不少贡,本该够用到明年,谁知你挥霍无度……”摄政王接过话茬,“云期啊,你可得想法子补齐。本王记得,你私库有不少好东西?” 容岑:“……” 她还处于发困的状态,她严重怀疑她幻听了。 她的私库不要再提,已经给出去了!闻人姝送礼毫不心疼,不知有无余项。 可是摄政王却不打算放过她。 因为他不想干了。 只见摄政王倒了杯茶,凉的,发涩,他却钟爱那个滋味。 而后便听他含笑道:“本王可一直盼着你做出政绩好尽快还政于你啊。” 第17章 人间烟火又一年 “皇叔言之过早了,且不论朕及冠亲政还需三年,纵是朕亲政也仍需皇叔相佐。” 容岑言语衷心,她虽也想尽快亲政,掌权搞变革发展大胤,但任重道远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也吃不成大胖子。 况且这半年多亏皇叔坐镇,扳倒太后亦得益于皇叔的势力,用完就扔令人心寒。 见她一副“这大胤离不开你”的模样,摄政王连连摆手,“打住,本王可等不了你三年。” 许是方才装睡脖子歪得有点酸,摄政王叹着气换了个姿势,倒了杯茶,开始卖惨。 “本王已近而立,王妃至今还没个着落。你也知道,太皇太后她年纪大了,只想含饴弄孙尽享天伦,时常做梦梦到子孙绕膝,都能给她笑醒咯。” 说得就像真的。 可容岑又不是不知他内心想法,儿时他还哄骗自己,让她长大后娶妻生子给他养老送终呢! 问他为何,他亦如今夜这般,伸出两指沾了沾杯中茶水,点到眼下,顺便掐了把大腿肉,两眼泪汪汪道:“皇叔这辈子啊,或是娶不到娘子了。京都千金眼界都高得很,她们可看不上你家没抱负的小皇叔。” 好似这天下再无比他更可怜的了。 实则是他看不上一众名门闺秀! 但那时的容岑懵懂不知,虽不明抱负为何物,仍绞尽脑汁给他出谋划策,奶声奶气回:“那皇叔背个包袱哇,我听帝师说过,爹爹有好大好大的包袱,把他的给你!” 摄政王却对着她的头弹了个脑瓜崩,极痛。 “那是留给你的包袱,若被皇叔背了,太后得打断皇叔的腿。” “你父皇是贤明君主,皇叔当个闲王便够了。” “痛吗?痛才能长教训。回头就叫人将谨言慎行四字刻你脑门上。” 记忆中皇叔唯一一次凶巴巴的,容岑似懂非懂。 而今,场景重现。 容岑总归不会再上他的当。 “摄政王府实在冷清,确实需要位女主子。不若便定在初三选秀,趁着新年空闲朕也可为皇叔物色一二。” 摄政王被堵得哑口无言,手中的茶方才已被沾污,一时之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瞅着一旁默不作声却肩膀微耸的熙王,越发觉得顺不过气。 “瑾瑜开春便十五了,这一眨眼都到了选妃的年纪,不若初三就办个新年宴,召各位大人携女眷入宫,太皇太后也能同贵太妃一起掌掌眼。” “云期自登基后还未曾大选过,亦可瞧瞧京都适龄姑娘,早日诞下龙子,让太皇太后得四世同堂之乐。” 能拉一个下水便拉一个。 左右太皇太后催他多年未果已不作期待,但这两位年轻人可不一样。 容岑:“……” 熙王:“……” 容岑哭笑不得,不知该为皇叔未识破自己女儿身而喜,还是该为年纪轻轻便被催生而忧。 熙王表情亦是一言难尽。 仁政殿寂静片刻,又听摄政王理直气壮道:“云期啊,本王至多再给你一年时间。若你仍是扶不起的阿斗,那这龙椅就便由瑾瑜来坐。” “可并非本王擅作主张啊,皇兄遗诏亦是如此。待太皇太后回宫,你大可找她要来看看。” 摄政王终结话题,准备遁了,“本王该回了,莫叫宫人收拾广寿宫偏殿。” “也不必惊扰宫城守卫,本王翻出去便可。” 留下容岑与熙王面面相觑。 两人相顾无言了半息,熙王也遁了。 “臣告退。” - 子时四刻。 准备安置的容岑突然听到“嘭!biu~”地一声,烟花在皇宫上空炸开。 相比新时代精美绝伦的技术略显劣质,但同样蕴含了民众对新年的期盼与祝愿。 而后是宫中各处烧腊树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是最原始的鞭炮。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容岑看着天上盛景,感慨人间烟火又一年,亦暗暗许誓。 大胤江山,绝不能、也定然不会毁于她手中。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朝堂之上针锋相对的老臣,都笑着互相揖礼道祝语。 容岑依旧是一大早便忙于祭拜先祖,直至辰时,国宴在麟庆殿隆重举行。 祁奚携十九名使臣行国礼入席,席上不止有京都特色,大胤各州风味亦齐全。 “得陛下此等礼遇,在下不胜荣幸。祝陛下江山永固,胤浔永好。” 万礼送旨去了,小太监容岑用不惯,便自行斟酒,遥敬他,说着场面话:“朕还要多谢使臣施救丞相,愿胤浔永好。” 心中却知,这个永远,并不会有多久。 南浔虎视眈眈,早有吞并之心。 而她,最迟十余年后,定会完成先祖夙愿,一统天下。 午时宴罢,宾主尽欢,杯盘狼藉,众人各怀心思散了场。 太皇太后约莫快回宫了,太后一事尚未解决,容岑正要摆驾广寿宫。 却被祁奚拦了去路。 “陛下在躲我?” 容岑启唇欲否认,被他抢先,“若非如此,陛下何故对在下视而不见?” 说完他将头凑到容岑面前,细细打量她的神情。 祁奚今日一袭绯色长袍,绚丽冶艳,长足白鹤绣满衣襟,颇具美色。 “并无此事。”容岑绝不承认,“实乃朕国事繁忙……” “尚未开朝,陛下有何可忙?” 祁奚似笑非笑,随口胡吣:“陛下自登基后还未曾大选,莫非要忙着选妃?” 容岑竟不知自己年方十七,不对,她实际年龄还有待考究,总之便是她年纪轻轻,为何一个两个都来操心她? 皇叔那张嘴,若在太皇太后那乱说,她上哪去变个小皇子出来? 见容岑沉默不语,祁奚当她真有此意。 “陛下后宫佳丽无数,竟仍觉不够?” “孝衷帝大丧方才半年,眼下可不是陛下选秀的好时机。” “陛下就不怕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确实并非好时机。”容岑想起昨夜提议,面色懊悔,迟疑自问:“那便得再耽误个三年?” 再拖三年,皇叔可真就年老色衰了啊。 到那时,京都女子估计真如他自己所言看不上他了。 可小皇叔的私事,她操个什么心? 容岑许久才反应过来,再抬头,已不见祁奚身影。 拜肖廉所赐,皇城依旧守卫松散,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容岑陷入沉思。 第18章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午时五刻回宫的,仪仗轻简,宫人不过数五。 虽未大肆宣张,但太皇太后乍然回宫,又逢新年,后宫女眷皆去拜见,广寿宫里外乌泱泱跪倒一大片。 “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岑九五之尊,不必跪拜。 只见一身米黄素袍,手里捻着佛珠,看着未过半百的女人下了轿撵。 “皇祖母,新年万安。” 容岑上前搀扶她,檀香味涌入鼻息。 “云期亦安。” 太皇太后依旧如记忆中温柔和蔼。 对着这满宫人头,自免不了一阵问候寒暄。待打发走无关紧要之人,已是午时七刻。 广寿宫只剩太皇太后及亲信、摄政王与容岑几人。 “手怎地如此凉,可是身子不适?哀家瞧着云期消瘦许多。” 会面后太皇太后便捂着容岑的手,全程都没放开过。 她本就慈眉善目,自皇寺清居归来,身上好似有了佛光,毫不吝惜地普照着容岑。 “哀家将空兰给你带回来了,日后接着让她为你调养。哀家知你有远大心志,但也得先把身子骨养结实了,才好图谋大事。” 太皇太后眼中尽是心疼。 “云期这些时日沉溺歌舞,已然肥矣。”摄政王看不下去,“消瘦的可是你嫡亲儿子,成日操劳国事,为他收拾烂摊子,头发都花白了。” “你既然身为皇叔,自该有所担当。为国效力是你的福气,理应珍惜。” 自己生出来的是个什么德行,太皇太后最为了解,向来不惯着他。 摄政王还想再辩,直接被太皇太后下了逐客令。 “迟迟不娶妻,有何脸面在此说嘴?快快出宫去,莫碍哀家眼!” “与你见这一次,不知亏损多少功德,枉费哀家于佛祖座下日夜抄经念佛!” 摄政王:“……” 若非年龄对不上,他真的会怀疑云期才是太皇太后亲生子,而他则是从小便被人拿云期那狸猫换了的真太子。 容岑默默看着摄政王语梗离场,不知太皇太后是刻意为之。 只觉得,皇祖母没有给皇叔说嘴的机会,很好。 赶走了逆子,太皇太后的耳边终于清净,开始拉着容岑说贴心话。 “嘉懿(yi)。” 乍闻此名,恍如隔世。 印象中只有先帝偶尔会如此唤她。 父皇教她治国理政,将她培养成文韬武略的奇女子,告诉她女子亦可撑起一片天,甚至将大胤留给了她,却从未说起过她的身世。 在这个世界,他不过离去半载,百姓仍讴歌颂德铭记着孝衷帝,但容岑在飘零二十五年,早已记不清他是何模样。 只记得他临终时枯朽的手,耷拉在沉香木龙床畔,他存在过的痕迹慢慢消散在她记忆长河之中,唯独留下了最后那句“吾女嘉懿”。 “可是想起你父皇了?”太皇太后轻轻按揉着她手心穴位,“你年幼便扛下如此大任,着实是他难为你了。” 容岑被她从昏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才恍觉喊自己的竟是皇祖母。 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岑猛地抬头,看向这个寡居多年依旧未被岁月侵蚀半分的女人。 果然,太皇太后点头。 “哀家知道,但哀家已答应先帝,不会泄露出去,待时机成熟自会告诉你。” 被容岑目光灼灼盯着,她眼中似有不忍,好像下一刻便会背信弃义说出真相。 容岑决定添一把火,一把烈火。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后所出,她膝下唯一的儿子,可她从未正看过我。我五岁之前被养在沧澜宫,她不曾前去探望,有次远远见到她身边的大宫女,满心欢喜以为母后要来看我了,翻箱倒柜找华美衣裳,准备良久,却发现封菊姑姑只是经过而已。” “后来我能出沧澜宫了,当即便去慈康宫找她,却不知为何竟惹得她雷霆大怒,将向来最宝贝的碧玉扳指摔到我身上,还命公公轰赶得我狼狈离开。” “再长大些,我随父皇出入仁政殿,春猎秋狩,除匪救灾,……期间遭遇种种刺杀毒害,无数次死里逃生,若非命大,恐早早便已夭折。前些日子,我查证了陈年往事,才知原来我这十几年活得艰难,皆因太后次次亲手将我推入鬼门关。” 容岑等着,一炷香燃尽,可她却还是什么都没透露出来。 在新时代看过的影视剧中,身世都是在父母临终时说出来的。 她不解,父皇已亡,为何还不能将身世说与她听? 需要到何种时机成熟之际? “皇祖母,只言片语、蛛丝马迹也不能说?” 太皇太后别开眼,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皆沉默,僵持着。 空兰“唔唔”打破平静。 容岑这才注意到太皇太后之外的人。 她的贴身医女空兰,以及太皇太后的大宫女宋嬷嬷。 空兰早先还是正常的,温软绵柔的声音甜得很。只是当年为救她试错了药,导致嗓子受损口不能言。 再见空兰,那些悲切戚然的过往好似就在眼前。 空兰姑姑跟着她受了太多太多苦。 刚回大胤时,身边亲故之人只剩下周耿,容岑心忧,却微有窃喜。 不跟着她好啊,长命百岁。 后来才知,是太皇太后帮她保下了那些人。 太皇太后借以惹怒贵人的罪名,将原忠送出宫外颐养天年。又以身体不适为由,把哑女空兰调到了她身边。 明责暗护。 “多谢皇祖母。” 容岑再无法对她生出怨气。 若非太皇太后,此刻太后已然宫变成功,或许正忙着登基大典。 杂事暂不提,当下应清算叛党余孽,协商如何处置太后。 太皇太后也要说这事,她叹了口气。 “先帝确实是明君不假,前朝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后宫之事,他不擅长!” 那张和气致祥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愤懑情绪。 “当初他于太后有愧,酒后稀里糊涂给出了两份免死旨意,还被闹得京都人尽皆知!” “昨夜肖廉血洗叶党,若说无你授意是没人信的,初七开朝定有斥责不尊先帝的奏折如雪片般纷飞到你面前。” 太皇太后握紧容岑的手,安抚性拍了拍,道:“所以嘉懿啊,叶氏……你姑且动不得。” 第19章 你心绪乱了 容岑神情微滞。 动不得?难不成要养虎为患么? 她生性并非嗜血,又受了先进思想的熏陶,本不愿行杀伐之事,但这吃人的旧王朝容不得她慈悲为怀。 她若不杀人,便是人杀她。 此番放过太后,等着来日再被对方置于死地么? “朕不能放过她。” 容岑语气坚定。 察觉到她自称的变化,太皇太后不再多言。 抬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胳膊不慎撞翻了何物。 只听空兰又开始“唔唔唔”,她迅速捡起掉落在地的金丝蜜枣,就要往碟子里放。 被宋嬷嬷阻拦,“脏了,不要了。” 空兰不肯,执意要放碟子里。 “宋嬷嬷别拦着她,她是要摆字。” 容岑一眼看出空兰的想法。 约莫半炷香后,“陛下不可杀太后”七个字映入眼帘。 太皇太后与宋嬷嬷隔空相视一眼,呷茶不语。 “为何?” 空兰面色急切,挥舞双手比划了一通。 眼花缭乱。 容岑只看懂了她最后一句—— “陛下明白吗?” 陛下不明白,真的完全看不明白啊。 容岑本觉得自己到异世走一遭极好的,新时代先进思想、各行业科技及救灾济民经验都可以为她所用,发展大胤。 但在那边待久了再回大胤,她发现自己丧失了许多原本拥有的能力,警惕性降低,勾心斗角玩不过别人,连空兰的哑语都不会了。 果真用进废退。 倒是太皇太后明白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叹气道:“哀家忘记提醒你了,太后亦知你的身世,切不可轻举妄动啊!” “还有谁知?” 容岑不觉得稀奇,要不然太后也不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 但可千万别告诉她,这是《除了我自己以外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身世》的惨案。 太皇太后想了想,“应该再无旁的人知晓了。” “那我是父皇亲生……” “说的什么话!” 话未说完便被太皇太后打断,“莫要胡思乱想,你继承大统名正言顺!这江山本便该是你的,你有千古一帝之资。” “纵是女子又如何?先帝精心栽培十几年,你有哪样不精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何曾输于男儿!” “先帝在天之灵,等着你从北丘手中收回遥州故土,等着你将东离击退安州,等着你把羌蛮打出边州,百姓也都等着呢!” “这些,你小皇叔可都不行,瑾瑜也没那实力。只有你能做到,嘉懿,你是大胤的神。” 容岑自幼没有母亲怜爱,但她缺失的母爱皆被太皇太后补上了,只多不少。 太皇太后是真心为她好,得知皇叔哄骗她,差点打断摄政王的腿。 但她还是想探寻真相。 “那我……”容岑顿了顿,“我娘她知道我现在……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表达疑问,太皇太后应该甚至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即便听懂了,或许也会避而不答掀过话题。 可她就是想试试,万一太皇太后微表情暴露了呢?又万一她顺口就说了呢? 守着秘密不说,憋着多难受啊。她也是在为皇祖母分忧。 太皇太后一怔,“应是不知。” 普天之下,无奇不有!这么大的事,她娘竟然都不知道。 她娘可真惨。 再往下问也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又回到了令人头大的如何处置太后的问题。 “皇祖母可知,那两份免死旨意现在何处?” 她得先看看,再做决定。 太皇太后摇头,愁容满面:“是叶氏亲自收的,谁也不知她藏于何处。当年先帝酒醒后私下派暗卫搜过,未见踪迹。先帝也只记得是随手撕了一角龙袍写于其上,甚至连所书内容都不清楚了。” 容岑:“……” 以前竟没看出父皇有这么荒唐的一面。 “嘉懿,不若先将叶氏幽禁于泠州行宫,对外便称她思念先帝,自请前去为先帝诵经祈福,誓要满九九八十一天。待风声一过,暴毙即可。” “不可!” 泠州行宫是距京都两百多公里的避暑胜地,先帝正是在那驾鹤西去,帝陵亦在泠州境内。 父皇生前与太后并不和睦,她幼时常见太后歇斯底里,只觉父皇可真薄情寡义。 后来才知,太后就是个疯子! 太后只能死得远远的,在泠州会扰父皇不得安宁。 她即便没说,太皇太后也能看出她为何不愿。 “嘉懿,叶氏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太后,死后要与先帝合棺的。除非……” 容岑接下太皇太后的未尽之语:“废后!” 但她心知肚明,不可能。 先帝已故,她如何能废父皇的未亡人? 废太后比杀太后更不现实。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嘉懿,你心绪乱了。唯有心宁,才能如愿以偿。” 在她看来,容岑的心绪全然被太后一事扰乱,容易被一时的仇恨所蒙蔽,从而丧失理智。 宋嬷嬷取来般若心经。 只听太皇太后念了句佛语:“阿弥陀佛。抄经百遍,心静后再做决定,回去,云期。” - 龙章宫,烛火彻夜未熄。 万礼伺候笔墨,看着容岑自元旦未时抄到了初二卯时。 般若心经全文二百六十字,整整百遍,近九个时辰。 东方已破晓,红日初升。 万礼眼下乌青,头如小鸡啄米,憋着哈欠欲打不打的。 见容岑停笔,顿时清醒,将一张张墨迹晾干的御纸收叠好。 “陛下可要安寝,奴才为陛下宽衣。” 容岑已经彻底心平气和,熬了一宿双眼微涩,人却反而更加精神。 “摆驾慈康宫。” - 慈康宫。 护龙卫守着,实力摆在那儿,里头那位惯爱摔物什的主儿,如今连杯碗都不敢砸一个。 宫人所剩无几,内殿被太后发泄,打乱得一片狼藉。 叶氏身边仅剩一个大宫女和瘸腿太监伺候着。 她已没了往日气焰,内心依旧还是不服输,看谁都感觉在奚落自己。 慈康宫缺粮断水,瘸腿太监想方设法才弄来了点残羹剩饭,不足果腹,但能勉强充饥。 却免不了太后一顿斥责。 “猫儿都不吃的东西,你个老蛤蟆竟拿来给哀家吃!” 第20章 朕不与你玩毒杀 “哀家是已失势,可哀家还是这大胤的皇太后!” “你一介阉人,岂敢如此折辱哀家!” 残羹剩饭被踢翻,汤汁泼了一地,各种菜色混杂,油腻难闻。 那瘸腿太监却是跪爬到她脚下,将护在怀里还算干净的白米饭呈上,“娘娘,您好歹用些,否则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你在咒哀家死?哀家非但不会死,哀家还能先送你去死!” 太后一脚踢开死扒着自己的瘸腿太监,脸色苍白,但眼神中却燃着一团火。 昨夜她竟是忘了,手中还有小皇帝的把柄,那可是她的死穴,一击必中。 不过她不急,有太皇太后那守口如瓶的妖妇在,小皇帝定会亲自找上门来。 “皇上驾到——” “参见陛下!” 这不,鱼儿来了。 太后笑了笑,眼神如同猝了毒。 容岑淡然走进内殿,桌椅无一完好,被褥里的棉花都被掏出来撕了,杂乱程度胜过昨夜的贺元殿,堪比宫变的皇城。 看来太后挺着急上火的。如此,她便放心了。 “太后可曾用过早膳?” 容岑年轻,一宿未眠看不出什么痕迹。 太后就不一样了,眼皮耷拉,双目红肿血丝遍布。加上昨夜兄长侄儿惨死的打击,发髻未理,鬓边微白,一夜憔悴。 “皇帝盛情相邀,哀家岂有推却之理。” 太后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万礼,摆膳。” 话刚落,御膳房一行人就如鱼贯入,过年该吃的一应俱全。 福糕参粥,步步高升。 饺子汤圆,更岁交子,团团圆圆。 鱼羹浇面,年年有余,万事顺意。 太后平日是会注重传统习俗寓意的人,可今日皇帝这出,分明是讽刺。 是想告诉她,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太后,请。” 见她不动,容岑亲自尝了一口粥。 “朕不与你玩毒杀。” 太后放下心来,正要开吃,就见那瘸腿太监扑了上来。 “娘娘可马虎不得!奴才先替娘娘试毒!”瘸腿太监嚼都没嚼,一口吞下了冒白气的热饺子。 容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要真下了微量剧毒在馅里,有皮儿包裹着,他这一时半会好像也试不出效果? 却见太后突然怒气冲冲掀翻了饺子,发难于那瘸腿太监—— “下贱东西,御宴也是你配吃的!” “简直丢人现眼,你这老蛤蟆还不速速滚下去!” 容岑好整以暇看着,总感觉太后不太正常。 那一大碗饺子,好巧不巧,正正好就倒进了不远处地上泼了残羹剩饭后空置的食盒里。 说不是故意为之,容岑是不信的。 方才还未入殿,便已听闻太后怒吼怒骂,无不是针对瘸腿太监。 看来太后和这瘸腿太监,有点东西啊。 容岑不动声色扫了扫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瘸腿太监。 他身上是脏污不堪的太监服,头发也乱得很,遮挡了一只眼睛,左腿微跛,应是有旧伤。 而殿内另一人存在感极低,是一直都在太后身边伺候着的大宫女,细心妥帖,最重要的是忠心,只对太后忠心。 容岑见过她许多次,正是封菊姑姑。 她可是自己儿时拼命想巴结讨好的人,只为了求她向太后说说好话,最好是能请太后来见一见她这个被冷落的孩子。 容岑面无表情地扫过封菊,再看太后,内心已毫无波澜。 约莫半刻钟,太后停下了筷子。 “太后可是吃好了?” “皇帝有何事便说。” 太后饿惨了,还未饱腹,只是被皇帝盯着,食不下咽。 容岑自是看出,心境平和后,她还能对着太后笑,“太后还是先用膳,待朕说完你便不会想吃了。” 太后不信邪,不动。 行。 容岑接过万礼斟的茶,润润嗓子。 “太后可知自己死路一条?” “老妖妇没告诉你,哀家有先帝亲赐的免死圣旨吗?” 两份,她本是留给兄长侄儿的,怎料! “那又如何?朕有的是法子悄无声息了结你,使你的圣旨变成废布两张。” “伪造?皇帝可真是年幼无知,竟不知……” 话至一半,突然听见瘸腿太监痛苦呻吟,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抠着喉咙,极力想催吐呕出什么。 太后久处深宫,又用毒多年,症状过于明显,她一眼认出。 “锁喉钩!” 中毒者会不受控制死掐自己脖子,最终窒息而亡。一炷香毒发一次,若两个时辰后无事,则可自动解除毒效,转危为安。 太后急道:“封菊,制止他!” 平平无奇的大宫女,力大无比,瘸腿太监不再自己掐自己,但这只是开始。 太后怒目圆瞪着容岑,“小皇帝你果真想杀哀家!” “朕说了,朕不与你玩毒杀。” 容岑顺势站起,双手背在身后,给头顶的梁上君子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是让肖廉下了点致幻药而已,算不得毒杀。 太后却不听她言,猜测:“你是知道身世了?” 说完,又自我否认:“不可能,那老妖妇一直在阻止我泄密,她自然也不会让你知晓。所以你定是有所察觉,偷偷前来!” “哀家亦不会告知你的。” 太后一口拒绝,心里却等着她询问,以便谈条件。 谁知容岑迟迟不语。 眼看瘸腿太监一轮又一轮毒发,太后耐心告罄,“哀家要锁喉钩的解药,你有何条件?” 容岑等着她先开口沦为被动的弱势方,既然她开口了那就好说。 “朕要那两封免死旨意。” 旁人不知写了什么,持有者胡诌八扯亦是不知。 未知的底牌留在敌人手里太不安全。 既然暂时不能动太后,那她的底牌必须全部抽走。 “你妄想!”太后果断拒绝,“除此之外,其他哀家都……” “倘若朕要你的命呢?” “你怎敢?”太后声音尖细,音调拔高起来,“你不敢的皇帝!” 理不直的人惯以气壮压人。 太后不过虚张声势。 “朕为何不敢?” 容岑背在身后的手抬了抬,梁上君子当即飞身跃下,立于太后面前。 她轻轻笑了笑,语气危险:“肖廉,太后可是觉得你不敢取她性命呢。” 第21章 谁说这是锁喉钩了? “我老肖活了三十几年,向来是见谁不爽就削谁,有何不敢的?” 肖廉的威力不容小觑,撂倒欲救主的封菊,又敲晕了瘸腿太监。 宝剑架到脖子上的那瞬间,太后连连往后退,却被逼入死角,她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面上仍强装着镇定:“今日哀家若死于此,天下人的唾沫便会将你淹死!即便你自毁长城将身世大白于众,也无从下手!弑杀亲母,罔顾人伦孝道,哀家且看你这皇位如何还能坐得稳!” “成王败寇,史书由朕而写,是非自有公论,功过后人评说。” “可不论如何,太后是看不到了。” 容岑手指在半空微点,肖廉的剑便逼近太后几分,利刃割伤了她紧绷的脖颈,已然见血。 太后头定着,不敢再动半分,只剩眼珠子滚动,还妄想与她谈条件。 “哀家可以告知你的身世!你不是想知道……” “真相嘛,朕自可探寻。但既然太后愿意说,那定是再好不过了。” 容岑捡起落于桌下的半截碧玉,突然来了兴趣,轻轻摩挲着,细察其纹理,脑中思绪骤然串联。 “还要多谢太后配合,朕在此奉茶一盏,以表谢意。”她回以与当日殷公公一般恶劣的礼仪,斟茶三杯,悉数泼洒于地。此乃祭拜死人之礼。 “待太后诉完陈年往事,朕便能将身世布告天下。是何死法任君挑选,全当朕向太后尽最后一次孝道了。” 而后,容岑对着太后轻笑,问:“太后以为,此计妙否?” 本以为有转机的太后,恨恨地瞪着她,眸幽如墨。 如此狠绝,与先帝别无二致,当真是那小孽种回来了,她早该发觉的! 她本想道出真相攀扯出相干人等,再添上一把烈火,让小皇帝与其鹬蚌相争,而她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未曾想小皇帝根本无意从她嘴里套话,她迂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明白,后路皆被断了! 唯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咽下了她这一口恶气,“那两封旨意……” “在叶府何处?”容岑换了个姿势,闲适坐着。 太后瞠目结舌,震惊得很。 转而一想,皇城宫变血流成河,小皇帝必是命人掘地三尺找过了。没找到,那便只有可能是在叶府了。 青出于蓝确实胜于蓝,容岑不过年芳十五,竟已比先帝更胜一筹。 许是因为她配合,肖廉的剑逼得没那么紧,太后侧头看向昏死的瘸腿太监。 “先解毒,他知道藏在何处。” “东西到手自会为他解毒。” 容岑寸步不让。 太后如今强不过她,只得同意。 谁知,却被肖廉绑在宫柱上,不及她张口怒斥,就又被塞了布堵嘴。 而肖廉,提溜着瘸腿太监凌空飞出了慈康宫。 这速度连容岑都为之佩服。 太后落魄得很,衣裳发髻凌乱,伤口也没包扎。不过没事儿,都没割破大动脉。 割破了也不要紧,容岑等着她死呢。 来去约莫半个时辰。 肖廉脸不红气不喘,带着两把破布飞回来了。 瘸腿太监被丢回地上。 容岑捧着发皱的龙袍两角,有点怀疑人生。 确实是加盖了孝衷帝私章不假,但这上面仅仅只写了“免死”二字,实在是过分儿戏。 枉她还威逼利诱的,想解决这一隐患。 有这功夫,她能看多少奏折啊! 她怎么就不相信先帝会写出个这种玩意儿的旨意呢? 容岑扫了眼瘸腿太监,依据她在新时代吃瓜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俩人的瓜保熟。 太后为救人应该不会耍花招…… 肖廉取出了太后嘴里的布,剑又架在她脖子上。 只听她急急催促:“皇帝,东西已经给你了,速速为他解毒!” 小问题,假冒伪劣的锁喉钩而已。 容岑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寂静,什么都没有,乌鸦都没飞过半只。 再打一个,依旧如此。 肖廉剑都架得不耐烦了,手一用力又给太后脖子划拉出一道新伤,他抬头粗声壮气喊:“老八,你窝那给燕子筑巢呢?” 落脚于宫檐正懒洋洋躺着的麻雀,被大嗓门震落了几只。 随后,又一梁上君子飞身而下,他脚步踉跄,还哈欠连连,“陛下恕罪!肖老大恕罪!” “可真有你的,老太后搁这大吼大叫都能把你给吼睡着!”肖廉嫌弃:“做啥好梦了,还不赶紧把口水擦擦!” “梦见我打赢老大成为新的老大了!” 老八伸手一抹,“嘿嘿”笑着,从胸膛掏出一个小陶瓶,拔了木塞,放到瘸腿太监鼻下,由着他嗅。 肖廉拍了下老八脑袋,“这还用得着做梦啊,我老肖升禁军统领了,护龙卫统领可不就空出来了,若你表现好些,陛下可不就将其嘉奖于你了!” 两人笑作一团。 容岑无奈地摇摇头。 却听太后乍然开口:“锁喉钩的解药为乌青药丸,约莫绿豆大小,尔等这是作何?” 肖廉:“谁说这是锁喉钩了?” 老八:“这明明是自戕幻啊!” 中毒者会有自戕的欲望,至于是自缢还是自咬舌根,亦或其他方式,那就完全很随机了。 像瘸腿太监方才那样想自己掐死自己,纯属是碰巧和锁喉钩症状相似。 太后怒了:“你竟戏耍哀家!” 拔了牙的老虎是纸老虎。 谁能想到,一开始分明是太后找神印,结果现在却被容岑撬出来她的底牌。 虽然太后这底牌什么用也没有就是。 - 隐患暂且消除,容岑回龙章宫好好睡了一大觉。 两夜未见的系统,在她睡饱后出现了。 依旧是熟悉的男女莫辨的声音,只是略显生硬干冷,不如之前富含感情。 【恭喜女帝,[夺权]取得良好进展,当前回归值-9997,当前偏离度9997。】 【接下来请再接再厉,尽快巩固政权,努力发展大胤,打造盛世繁华。】 容岑:“……” 要不要这么抠?才两点! 照这样,她这倒欠的九千多点,得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回归值是如何计算?朕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中饱私囊暗自克扣。” 【……】 久无回应。 “你说话啊。” 片刻后,她听到电子软萌童音响起—— 【我在呢~听到你的呼唤,我马不停蹄地赶来啦!】 第22章 观世音菩萨在人间 容岑:“???” “你嚯嚯朕辛辛苦苦赚来的回归值换语音包去了?!” 【回归值五五分账哦姐姐,我用的是自己那份。】 【天生童趣,可爱加倍。我现在的声音是不是很可爱鸭,姐姐~】 一口一个姐姐甜得很,但说出的话却是如同一盆冷水自容岑头上泼下。 五、五、分、账。 敢情那四位数的巨债她还得赚双倍才能还清? 【是的呢姐姐~】 【呀,怎么只有三天体验期?姐姐加油喔,还有好多漂亮皮肤等着我宠幸呢!】 容岑:“……” 听这性感波浪式的语调,怕不只是换了语音包,根本是直接换了个幼稚的新系统给她。 而她,像极了新时代社畜,天天累死累活上个小破班,结果都是在为老板买豪车别墅而奋斗。 - 未时,太后仪仗前往泠州行宫祈福。 临行前,顾太妃跪在慈康宫门前大哭大喊求着,身边是跪得笔直的安王。 “娘娘此行受苦,身边只有封菊伺候怎么够,就让臣妾一同去,好多个照应!” “还有云图,他自幼受娘娘大恩,也想在娘娘跟前尽尽孝啊!” 安王乃顾太妃所出,顾太妃平日靠着讨好太后才在宫里站稳脚跟,心知太后厌恶皇帝,于是带着儿子往慈康宫走得极勤。 实践证明,刷脸是很有用的。 太后亦有扶持安王的心思,因此安王算是在她膝下长大的。 但她向来看不上顾太妃,即便如今落魄败走,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睥睨一切。 “你照应哀家?若带上你,哀家不定还要收拾多少烂摊子!” “你一贯欺软怕硬,作威作福,树敌颇多,是怕离了哀家就会横死在这皇城之中无人收尸!” 顾太后哭声一顿,被凌厉的目光吓得浑身颤抖,再开口,哭得愈发悲惨。 “娘娘明鉴啊!臣妾一心为您啊!” 太后并不动容,她本就不是慈悲之人,何况她自身都难保,更不会滥行好事。 顾太妃狠狠掐了掐身旁的儿子,各种明示暗示,低声教他喊:“还不快哭,求娘娘带我们一同去,不然咱们母子连今夜都活不过!” 小奶娃瑟缩着,“哇哇”大声地哭了出来:“母后凉凉!也带儿臣走……” 太后眼神扫过他,却未做停留,在封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呜呜呜,儿臣好痛痛啊,母后凉凉,儿臣不想屎……” 封菊掀开车帘,太后辞色俱厉的声音传出来:“痛也忍着!哀家平日怎么教你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哭甚?有何可哭!” 哭得涕泗横流的安王顿时收声,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太后,不敢言,但可怜的小表情已诉尽了所有委屈。 太后难得心生不忍,问:“那老妖妇,会放你走?” “会会会!怎么不会呢!” 这是要松口了,顾太妃顿时用胳膊肘推推儿子。 安王当即磕了几个响头,说得磕磕又绊绊:“儿臣向皇祖母请了旨旨意,求母后凉凉允儿臣睡醒!” 顾太妃连忙拍他,“说错了,是‘随行’!‘随行’!不是‘睡醒’!” 太后怎会看不出这是她提前教安王背的词儿,只是看不得小小一团的孩子跪在宫道上恳求,额头都磕出一片红印子了。 “行了,云图,起来。” 这是彻底松口了。 顾太妃喜出望外,扶起儿子,“快,到你母后娘娘身边去。” 安王迈着小步子爬上太后的马车。 “母后凉凉!” 他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奶嗝,吹出一个大泡泡。本人浑然不知,灿烂笑着就要扑到太后身上去。 没躲开的太后被蹭了一身:“……” 小奶娃怎能如此脏!! 顾太妃在大宫女的搀扶下走到马车前,刚要上去,就见封菊关紧了马车门。 车夫一声“驾”,马蹄差点踹到她。 顾太妃吓得后退两步,却见马车扬长而去。 “娘娘?!臣妾还未上去啊!” 她表情龟裂,想追怎么也追不上,只能和大宫女眼睁睁看着马车驶出宫门,就这样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她的儿子,她母凭子贵的梦。 没了,全没了! - 广寿宫。 太皇太后看着心绪宁静的容岑,欣慰点了点头。 抄经还是有用的。 不经意扫到一旁毫无坐相的摄政王,赶紧侧头别过眼。 这亲儿子不能看,看了容易大动肝火。 但她这亲儿子偏就喜欢刷存在感。 “母后作甚同意安王到太后身边去?好好的孩子都要被她教坏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太后卷土重来,安王毕竟也是皇兄亲骨肉,难保不会对云期的位置有所想法。” 摄政王可不想看着自己呕心沥血守了半年的龙椅,交给云期,却被别人抢了去坐。 虽然他那夜说,云期扶不起便换人,但先帝遗诏中只说换瑾瑜上,可半句没提安王啊。 毕竟等那么个奶娃少说也得十年,大胤还要不要了? 但就是这么个奶娃,今日自请去行宫祈福,谁知道太后会教成什么鬼样? 当下云期瑾瑜虽有争却还算和平,再来个安王,不知得乱成一锅怎样的粥! 容岑见皇叔发愁,道出更令他发愁的一句话:“已被教坏了。” 太皇太后骤然停下捻着佛珠的动作。 与她四目相对,面带沧桑,叹了口气,“云图确实已被教坏了。” “哀家便是担心会如此,才将他接到皇寺带在身边教养,岂知他自小耳濡目染,根早已黑透……” “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城府深沉,惯会哄骗人!” 眼前浮现五岁孩童奶声奶气叫着“祖母凉凉”,私下却欺辱宫人虐杀生灵的画面,太皇太后道了句“阿弥陀佛”,不愿再多提。 “也罢,既然已经知晓他的真面目,日后云期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摄政王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只与云期关系亲切,与瑾瑜都只是泛泛之交。 容岑自然更不必说。 渴望了十几年的母爱,那个人连半点目光都未曾停留在她身上。可安王轻而易举获得了那个人的垂怜。 容岑没将其除之而后快,属实是观世音菩萨在人间了。 第23章 越查越混乱 陪太皇太后用过晚膳,坐轿撵回宫的途中,容岑却听脑中童音突然响起—— 【叮~回归值+05,恭喜姐姐!】 【当前回归值99965,当前偏离度99965。阿呜将持续为您实时播报情况~】 【任务还很艰巨呢,姐姐加快提升哦,以免被强制抹杀辣(?﹏?)】 容岑猛地坐直身体,掐了把自己。 嘶,疼。 她还醒着啊,系统怎么就来了? 万礼一脸疑惑:“陛下怎了?” 容岑摆摆手,“无事。” 系统遁了没再发言,也不知那05因何而来的。 赚钱不易,她想刷分! - 待到帝王寝殿,万礼闭紧了宫门,遣护龙卫再三确认隔墙无耳,开始汇报近日所查。 “陛下,江嫔乃南浔人士,去岁七月十一入宫,为和平而来。” 七月十一。 容岑紧握龙椅扶手,指下是两头巨龙。 去岁五月廿四夜,先帝为她挡了毒箭,龙体重创。查出幕后凶手后,怒极,病情加重。 那时容岑还是熠王,受命监国,不过月余,便收到来自泠州行宫的急召。 六月廿五,大暑消夏宴,先帝临终传位于她。 而江嫔,竟是七月十一入的宫! 重孝在身,未足二十七日国丧,便迎娶了帝妃。 “为和平而来……”容岑只觉讽刺。 南浔果真野心勃勃,先帝一死,就迫不及待安插棋子。 万礼又说:“奴才昔日在冷宫扫洒,听闻江嫔并非南浔皇室公主,而是常宁皇帝认的养女,据说来历不明。” “可知她现在何处?” “正在宫中卧床养病。江嫔除夕夜宴受了惊吓,回去时不慎失足落水。” 落水?那夜的江嫔是祁奚假扮,他说有人要假扮江嫔刺杀她。 是太后安排刺客假扮江嫔,却被祁奚截了胡? 那真的江嫔,宫变的那个时间段,她去干什么了? 祁奚又为何要屡次帮她?他有何目的? 容岑脑袋里好似被塞了无数毛线,乱七八糟,理不清。 一个头五个大,她要暂时放过自己,先不深究,问:“还查到什么?” 万礼自觉为她揉压太阳穴,手法娴熟。 “就如陛下所料,太后宫中秘库,满满十大箱都是碧玉扳指,一模一样的纹理,皆是照着先帝生前御赐的那枚所制。只是奴才无用,没能偷运出来,太后今日离宫,那些宝贝都已被封菊搬空了。” “太后喜好摔扔打砸,本不应在意摔了多少物什,却命封菊一一记录成册,奴才百思不解,便对这事上了心。奴才今日终窥得冰山一角,封菊记录的是太后摔碧玉扳指的缘由、时间和数量。” “册子是从天佑五年开始记录的,二十余年来毫无间歇,多次出现天佑八年、天佑十一年、天佑十二年、天佑十八年、天佑二十一年、天佑二十二年、天佑二十四年,其中又以天佑十二年和天佑二十二年为最。” 看上去都是些先帝嫔妃有孕或生产的年份。 先帝子嗣仅剩下容岑、熙王、安王与一个公主,熙王生于天佑十二年,安王生于天佑二十二年。 太后痴迷权势,不论她对先帝有无情意,容岑毕竟是个假儿子,有嫔妃生了真儿子,太后自然窝火。 “不必管了,随她去。” 她只是想确认一些事罢了。现在已然能够确定了,便无需花费时间留意了。 “是。奴才还探听到,地府门乃剧毒却验不出毒,无色无香无味,杀人于无形。” “只是须得有朝天路作引,再配以微量地府门即可致死。” “奴才私下找了小谢御医相问,他不知此等毒药。空兰姑姑亦不知。” 空兰师从游走天下的神医,她都不知道的毒药,难不成凭空变出来的? 熙王曾言是西南秘药……西凛?还是南浔? 查明明是为了探寻事实,但容岑却是感觉越查越混乱。 一根线牵扯出来无数线头。 不知哪条才是真正的尽头。 万礼觑着陛下疲惫不堪的神情,他肚子里还有话,不知该不该继续讲。 太阳穴处按压的动作变得迟钝,有一下没一下的。 容岑干脆闭目养神:“还有什么?一口气都说了。” 内心叹息,来来,猛烈的暴风雨。 各种线索直接烧死她的脑子得了。 “奴才查到了有关祁大人的……” 祁奚?! 容岑睁眼,神色瞬间清明,“细说。” “是。祁大人去岁……现在应该说两年前了,即天佑二十四年,盛夏,南浔边境兴城雪灾,陛下南下救灾安民。南浔亦有数名赈灾官,祁大人便在其列。” 天佑二十四年啊……容岑记得。 南浔气候宜人,冬时都难得落雪,更枉论炎夏之际,落地成灾。那年兴城大量难民向大胤边境逃窜,久难治理,民不聊生。 常宁皇帝发来国书求助,容岑是自请前往边境解决难民问题的。她那时好像是与一位南浔高官一见如故,救灾时默契十足,交谈甚欢,结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所以是祁奚?她竟全然没有印象了。 - 大年初三,南浔使团动身回国。 容岑作为东道主,自是需要临别践行一番。 昨夜乍然发现祁奚是曾经的知己,她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还未好好看看盛州,陛下可否相与京都一游?” 祁奚发出邀请。 容岑:勿cue,朕对京都不熟。 身旁就是吃喝玩乐无不精通的京都第一纨绔,她立马将烫手山芋扔出去,“燕骁,带祁大人阅览京都盛景。” “那便谢过闻人将军了。” “祁大人过奖了,哈哈哈!” 闻人栩别提多高兴了,他三脚猫功夫,还没投军呢,就有人看出他是当将军的好料子了! 真是慧眼识英雄! 虽然他现在还啥也不是,但他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但祁奚笑得是真的假,容岑都看出来了。 以前怎么没感觉他是这样的人? “陛下不一同去吗?” “朕批奏折……”皇帝的万能借口。 刚说完,想起上次用这借口被拆穿了,还就是对眼前这个人。 祁奚似笑非笑:“陛下可真是勤政勉励,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朝政大事,实有千古明君之风范。” 第24章 逸州急报 容岑到底还是微服出宫游览了京都。 莫说祁奚,她也未好好看看过这盛州。 生于斯长于斯,十几年,容岑出宫的次数两只手能数过来。 盛州对得起它的名字。盛,繁荣昌盛。 尤其当下随处皆有浓浓的年味,百姓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 一行人泛舟游湖,登山观景,见过万物逐渐复苏的春光后,闻人栩带着二人逛繁华的京都长街。 路过烧饼摊,他先偷偷塞几个铜板在摊主看不到的隐秘角落,再光明正大顺俩张饼走;路过小菜摊,他又顺两根红白萝卜,手里拿着,嘴里啃着,至于铜板,从钱袋里随便抓了把,信手往后抛,扔准的少扔不准的多,天女散花似的,引得百姓哄抢,菜贩垮着脸捡。 闻人栩从小就在京都长街称王称霸,这条街没有不认识他的,只是人见人怕,避之不及。用新时代的话讲就是,他很社会,流里流气,像个街溜子。 午食是在素有饕餮圣地之称的食为天解决的,各种京都特色美食,色味俱佳,十里飘香,令人回味无穷。 祁奚亦连连称赞,直道“此行无憾”。 未时四刻,头顶的太阳逐渐偏西,南浔使团才启程,南下回他们的故乡。 来时冬风凛冽,归途春风拂面。 - 闻人栩不日便要随军前往边关历练,今儿恰偶遇昔日好友,就辞了陛下,与他们再吃一回酒。 都是些纨绔子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花样多,脑子里压根没有“精忠报国”那根筋,无人理解他为何突然要投军。 “燕骁兄,你可是堂堂国舅啊,又是曾经的皇子伴读,陛下一句话就能平步青云,又何必去战场拼命?放着这逍遥日子不过,图什么?” “就是啊,大哥,你都不识几个字,头脑也不怎么机灵,文不成武不就的,边关那种混乱之地,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图啥?闻人栩不知道。 陛下希望他投军,那他便投。 陛下相信他行,那他便一定能活着回来。 想不清楚便不想了,听陛下的准没错。 - 打道回宫后,容岑第一件事就是挖除已知的他国棋子——以刺杀之罪将南浔和亲公主江嫔打入冷宫。 她刚不过南浔,人暂且杀不了,就很憋屈。 但电子童音响起,容岑知道她做对了。 【叮~回归值+3,当前回归值99935,当前偏离度99935。】 【恭喜姐姐,累计获得55点回归值!】 【首次只需10点即可兑换记忆碎片,有几率触发剧情回顾或剧情预知哦,努力积攒叭~】 系统再次说完就遁,容岑没来得及问出疑惑,只能自己摸索回归值的变化依据。 第一次废太后底牌+2,上次将太后幽禁行宫+05,这次把江嫔打入冷宫+3。 巩固皇权、私人恩怨、家国层面……格局越大回归值越高? 那她是不是可以直接靠打天下刷分? 转而一想,不现实! 且不说国运维艰,十九州实际只剩十五州,大胤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日薄西山。更何况安外必先攘内,熙王还等着她退位让贤呢,怎么也得先坐稳龙椅、做出功绩正式亲政。 容岑深深叹了口气,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趁还未开朝,她直接住进了仁政殿,通宵达旦,处理各派眼线,翻历年奏折,查皇阁典籍,恶补荒废了二十五年的为帝之道,从缺漏弊病出发,列举大胤变革发展的可行之策。 接下来几日,皆是如此。 直至初六,逸州传来急报。 亥时,灯火通明的仁政殿中,摄政王震怒。 “糊涂!简直糊涂!” 老臣跪倒了一片,无不伏地,唯恐被牵连发落。 只有为首的丞相闻人墨和太师陆祎(yi)的腰杆仍挺直着,不愿弯下半分,皆丝毫不觉有错。 容岑神情凝重,眉头紧锁,思量对策。 南浔使团于逸州千尺谷遇袭,逸州施援却不敌杀手,五千军卫损伤惨重。 而南浔使团,竟就此不知去向! 早先太师主杀,丞相主和,二人冒着大不违连夜入宫进谏。显而易见,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刺杀多半是陆太师所为。 陆祎贫贱出身,十七高中状元,鲤跃龙门成为人上人。虽其妹是宠冠后宫十几年的皇贵妃,他却不屑裙带关系,灭人欲,只立业不成家,凭实力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变成皇贵妃与熙王最有力的靠山。 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陆祎不惧人言,野心都在眼里,太师府养了诸多死士众所皆知的事情。 容岑那日未采纳他的意见,他便自己干。动机成立,实力也允许他那样做。 而丞相,许是发觉此事便修书调逸州军卫阻拦,于是两方交手,两败俱伤,死伤参半。 他们内斗打得不死不休,可人南浔使团早溜了。 自大胤京都盛州南下,走陆路约莫十余日,车队可抵达南浔兴城。 而南浔使团一路快马加鞭,三日半便至逸州,此刻指不定已连夜出了大胤边境! 不怪摄政王发火,那可是五千军卫,不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丞相糊涂啊!纵然是救命之恩,也断不该拿逸州五千军卫的命去还! 唯一庆幸的是逸州并非在大胤边境,否则,今夜后它便要被画进南浔的舆图里! 除此,还有一种可能:太师做局,陷害丞相。闻人墨为报恩而擅自调兵,枉顾军卫性命,往重了说就是通敌叛国。 容岑闭了闭眼,莫名到异世一遭,莫名昏庸半年,遥州已在“她”手中丢了,再失一州的后果,容岑实在承担不起。 哪怕有一丝风险,她都要扼杀于摇篮。 仁政殿气氛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丞相还有何话可说?” 年轻帝王的声音终于响起。 闻人墨已年近半百,两鬓发白,颈背微驼,但他的脊骨永远笔直挺立着。 固执,亦坚定。 “老臣未曾做过的事,绝不认!” “既如此……”容岑顿了顿,艰难道:“那便暂免了丞相的早朝,在府中闭门思过。何时想清楚了,何时再来见朕。” 一锤定音。 第25章 由大理寺彻查 “皇上且慢!” 丞相尚未发言,便听太师高亢出声。 “老臣以为皇上的决策过于儿戏,丞相乃大胤的脊梁,怎能无凭无据便被罢职禁足府中!” 陆祎跪执揖礼,面色肃然,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冠冕堂皇。 “如今嫌疑在身,不若皇上先将我二人皆押入大牢,由大理寺查明究竟是何人通敌叛国,再依律处置也不迟!” “老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被查,相信丞相大人亦然!” 容岑:“……”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蹬鼻子上脸是什么? 免了丞相早朝被他说成罢职,闭门思过被他说成禁足,通敌叛国的帽子也开始乱扣了。 太后扳倒了,太师想把丞相也干下去。 容岑内心莫名生起庆幸,还好她及时从打天下刷分的梦中清醒,不然这会她人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家被熙王偷了。 摄政王的目光在两位老臣身上来回转了几遍,随后才问:“丞相以为呢?” 丞相是两朝贤相,他正直无私,大义凛然,虽远不如陆太师活泛,但也不像虞帝师那般古板。 容岑以为丞相定会据理力争,明知是陷阱不可能义无反顾往里跳。而且两人是多年死对头,丞相少说也得与太师怼上个几百回合。 谁知闻人墨这会一根筋死轴着,中了太师的激将法,连挣扎都没有,直接顺了陆祎的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请陛下、摄政王殿下命大理寺彻查此事,还以老臣清白!” 摄政王默默向容岑传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他都看不下去了,抬起左手捂着眼,右手四指摆动:“行,本王允了,那就都关进去。再宣大理寺卿觐见。” 两人被新上任的肖统领指挥着禁军押了下去。 不多时,收到紧急传召意犹未尽从自家夫人的温柔乡里爬出来的大理寺卿,忐忑不安地跪在了仁政殿。 “臣拜见皇上、拜见摄政王殿下!” 殿内寂静,他保持跪拜姿势等了近一炷香,都不见上方有何反应,不免愈发紧张。 新帝昏庸半载,科举早已如同虚设,大理寺卿这官职是寻了门路封荫而来,他爹死了,他子承父业。 他上任不过数月,平日清闲,点卯即可,没机会见识什么大场面,除了早朝与年宴不远不近仰视过皇下和摄政王的威容,今儿还是第一次面圣。 虽没立功,但他自认也未曾有过。莫非皇上要整顿朝堂恢复科举,因而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大理寺卿觉得自己已经看透皇上的目的了,家中只剩他独苗苗,又无甚裙带关系,满朝文武就数他最好拿捏,皇上肯定是要拿他开刀了! 他越想越心惊胆战,冷汗涔涔。 他甚至不敢抬头,皇上势微,那帮站队的老臣肆无忌惮藐视天威与皇上分庭抗礼,他可没那胆子学,他能明哲保身就谢天谢地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死个痛快。 大理寺卿吞了吞口水,又高声喊了一遍:“臣、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心里还忍不住叹气,方才答应将夫人娘家舅哥招进大理寺当巡捕的事办不到了。 容岑与摄政王皆不知大理寺卿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 两人并非没听到,只是忙着甩锅,谁也不愿开这个口,互相推托。 太师这招是真的绝,容岑不久前刚信誓旦旦表示会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做个明君,这才几天啊,她将两位肱骨重臣齐齐打入了大牢。 年都还没过完,谁家明君会干这种昏君事儿? 脸皮厚如城墙的摄政王也不想沾这种离谱事,虽然把人关进去的命令是他本人亲口下的。 “李大人还跪着呢,快快免礼!来人啊,给李大人看座。” 摄政王笑容和蔼,体恤下臣:“陛下深夜召你入宫,也是事出紧急,辛苦你跑一趟了。” 转而又侧头看向容岑,状似责怪,“本王都说了,夜深,李大人定然已安寝,云期啊,你这不是扰人安眠吗?” 容岑:“……” “不不曾安寝,皇上有召,臣便是死了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大理寺卿立马表忠心,只要不撸了他的乌纱帽,啥都好说。 不就是阿谀奉承拍马屁吗,他天天甜言蜜语哄夫人,如今溢美之词已能张口就来! “瞧瞧,李大人这赤忱之心,天下再难有第二个!” “摄政王殿下谬赞!皇上人中龙凤,殿下千古豪杰,臣等凡人只配瞻仰风采。” 容岑听这二人你来我往商业互夸,一个比一个假。 却听摄政王突然cue她。 “本王与李大人一见如故,今日陛下还有话与你说,待他日,本王定要请你小酌几杯。” “臣谢殿下厚爱!臣恭听皇上垂训!” 烂摊子一大堆收都收不完,容岑只能抱着跳蚤多了不怕痒的心态,笑对生活。 “李大人,抬起头来。” “臣遵旨!” 容岑左看右看,这李大人,好像和她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许是记忆久远不甚清晰,她没多想,命万礼将逸州急报给他看。 “这……” 大理寺卿腿都软了,如此机密,不应该找丞相和太师吗?皇上给他看,是不是要找借口灭他口? 酝酿一番后,容岑利落开口:“大胤有通敌叛国者,为引蛇出洞,朕已将丞相与太师打入大牢,现命你速速严查此事,还望李大人尽快查出真相,还清者清白,拿叛党归案。” 听完,大理寺卿觉得还不如被皇上灭口呢。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敢查丞相太师。真是神仙打架,他这只小鬼遭殃! 大理寺卿在想着摘了乌纱帽逃命,带夫人回老家种田的可能性。 “李大人?” 但一听上头那人叫他,他就控制不住立马磕头,“臣臣臣遵旨!” 不成啊,他若变成种田汉,他家夫人可不干,那细皮嫩肉的娇娘子会跑别人怀里过好日子去! - 初七,新年首次开朝。 新帝登基第二年,不再沿用先帝年号天佑,改为承宣。 宣有皇诏之意,继承先帝遗诏,继承先祖遗志,一统天下。 自此,属于容岑的时代,才算正式开始。 第26章 陛下使不得啊 因逸州一事,如雪片般飞来为太后请命的奏折皆被按压下来。 容岑简要说明了大理寺卿严查通敌叛国者一案,欲调兵加强逸州守卫。 但朝堂上乍然没了两大重臣,众臣像是没了主心骨,他们迫切希望丞相\/太师回来。 “皇上孩童心性,说过的话转眼就忘,既无威信,又如何让臣等信服!臣只想向摄政王殿下奏明,太师绝不会干出通敌叛国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而丞相那日大肆宣扬南浔使臣之恩,可见逸州五千军卫皆是为他送了命啊!今次丞相如此,明儿便会联合南浔将前往边关施援遥州的军士一网打尽,他日岂不是就要里应外合彻底吞并我大胤各州!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向天下布告丞相真面目,还太师清白!” 熙王党往日背靠熙王不愁怼不赢,无需多言吃瓜便可,今儿个可谓是蓄足了火力,瞄准丞相。 “区区黄口小儿岂敢血口喷人!”气得保皇党几位老头子们吹胡子瞪眼。 “陛下、摄政王殿下容禀,丞相大人乃文官之首,自古文武相轻,丞相大人怎会私调、又怎能调得动逸州军卫!况且丞相大人向来与逸州毫无联系,倒是太师大人,屯养府兵可是向各州请教了不少经验!故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 这架吵得容岑脑瓜子疼,文臣一个个都没了昔日儒雅风范,武将们歪头斜脑饶有兴趣看着,就差没抓把瓜子嗑了。 文武百官也是时候整顿整顿了。 “你一个当务之急他一个当务之急,尔等真的知道当务之急是何意吗?” 容岑重重拍了下龙案,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泪腺发达得差点当场泪流满面。 来不及多想,她直接将逸州急报扔下。 “这才是当务之急!逸州疲弊,你们视而不见!朕说调兵,你们听而不闻!朝堂之上议家国大事,尔等舍本逐末,是要眼睁睁看着逸州失守,看着我大胤继遥州后再失逸州吗?!” “一旦逸州失守,南接兴城北连逸州的岐州将受两面夹击,如此岐州亦危矣,而南浔入我大胤南境将如入无人之地,不日浔军便可长驱直入、挥师北上,攻打京都!十里盛州灯火不休,看似繁华实为抱火卧薪,外无勇将内无良兵,尔等以为,届时诸位还有命可活吗?!” “这大胤,不能亡于朕之手,亦不能亡于尔等之手!” 轻飘飘一张纸,飞不过三步远,落在龙案下,打肿手充起来的气势瞬间减半,这一减相当于效果为零。 容岑连忙顺起手边最近的物什,眼看就又要往下扔了壮气势,却听右后方万礼尖细的提醒声急急响起。 “陛下,扔不得!这个扔不得!” “有何扔不得?”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就刚好够满朝文武都听见。 听着训斥准备继续装聋作哑的众臣抬头一看可了不得,皇上气急之下竟要砸了传国玉玺! “陛下使不得啊!” “胡闹!皇上可快快放下!” “摄政王殿下且劝劝陛下!” 群臣整齐划一地跪下了,尤其是年纪大的那几位,直接摔在了殿内金砖地板上。 摄政王正喝着茶,闻言扫了容岑一眼,差点被生生呛得西去。 他当即起身,走到龙椅前,拍了拍容岑的肩,低声道:“云期,这个是真扔不得,扔了咱俩都得下去谢罪。听皇叔一句劝,太后的坏习惯你别学。” 咬耳朵的话快速说完,摄政王两手拦着容岑摔砸的动作,面上秒变一副冒着生命危险劝谏的模样。 “陛下,息怒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各位大人都是心怀大道之人,何须如此!” “来来来,陛下将玉玺给本王。” 眼看传国玉玺被摄政王安安稳稳放回了龙案之上,群臣的心也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愿罚俸一月,陛下切莫气坏了龙体!” “陛下,不就是守逸州嘛,臣去!臣带着老兵老将,保管把逸州守得如铁桶般!” “皇上,臣等亦会加强京都守卫,勤练兵,随时待命!” “老臣以为岐州亦需加强守卫,以防不备!” 听着一声声请命与谏言,容岑的气终于消了大半。 还真是不发火就不知好歹。 “允。” “还有何谏,尽可畅所欲言。” 容岑饮尽清心茶,今日才微微体会到太后暴躁易怒的缘由之一了。 “皇上,国库空虚!粮草、衣被皆难以供应啊!” 户部尚书哭穷。 他不提,容岑都快忘了,不仅国库没钱,她的私库也差不多被嚯嚯完了。 搞钱迫在眉睫啊! - 凤姿宫。 朝罢,容岑第一件事就是找闻人姝问问自己的私库还有无余项。 若有便当做本钱,用别人不知道的法子暗暗捞几把大钱。 “陛下不理庶务自是不知您的私库有多少奇珍异宝,先前送礼不过只动用了十之一二,如今还宽裕得很。” 闻人姝温婉笑着,又道:“见陛下愁容满面,许是急用钱财?臣妾手里有几间热闹街市的铺子,京郊亦有良田庄子,可盘出去供陛下暂时周转……” 容岑眼睛突然亮了亮,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她正缺的这些。 铺子盘出去,哪有用来经商有源源不断流入金银好,还有庄子,形成完整的上下游供应链,店铺生意做得好,绿色可持续发展之道这不就来了。 “不必盘出去,朕差肖廉寻几个会经商的人,做点买卖,看看进项几何。” 肖廉动作快,有些事还是用他顺手。方才容岑刚让肖廉去寻旺铺了,回头还得研究一下哪边更适合发展什么。 她这皇帝当着可真累,防完太后防熙王,又要防他国入侵,还得想法子充盈国库。 皇权不集中,暂无可用之人,只能先亲力亲为。 “商人轻贱,百姓做点小本买卖或许能不愁吃穿,但陛下……这……这偌大的大胤国,陛下又不擅经商,如此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闻人姝听着容岑的语气像是要长此以往靠经商补贴朝政国用,瞬间忧虑了起来。 容岑刚回来时被打压得够惨,如今心态还挺乐观:“擅长与否,试试便知。” 再怎样,总比别人开局一个碗要好百倍? 第27章 听闻先生经商有道 初八,宜出行。 容岑站在盛州城墙上,亲送几位老将去往他们的战场。 南北兵分两路,赴边关防御。 闻人栩被派去了逸州,遥州凶险而他此行是为了历练,去了遥州反倒添乱,不如跟着老将军守好逸州。 于朝堂上主动请缨守逸州的那位将军早在几年前便已至不惑年岁,如今都快半百知天命,但在一众苍颜白发老将军里尚正当壮年。 临行前,他中气十足保证道:“陛下放心,臣等必定守好逸州,亦会时刻关注南浔军卫的动向,寸土不让,誓死保卫大胤!” 闻人栩牵着马儿的缰绳,一身戎装,高抬右手向容岑挥舞着,咧开了大门牙,笑得像二傻子,“陛下,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等我回来,定要让陛下看清楚,我比他们柿子粽子桃子都好百倍千倍万倍无数倍!” 东风吹,战鼓擂,号角鸣,大胤的旗帜随风飞扬,大军整顿出发。 容岑朝他们挥手告别。 “朕在盛州等诸位凯旋!” - 巳时,食为天雅间。 容岑亮出一锭金元宝,壕气道:“你这儿的菜各来一份,现做。” “这……食为天的菜少说也有百样,客官您一个人可吃不完。”小二略难为情,笑着建议,“不若我先给您上几个招牌菜,您尝尝如何。” 容岑又亮出一锭金元宝。 “得嘞!小的这就去叫后厨给您备菜,贵人您稍候!”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二前脚刚走,容岑后手就连忙把两锭金元宝又收进了钱袋里。 沉甸甸的,才让她有安全感。 菜上得很慢,等了约莫半炷香,肖廉推门而入。 “主子,人我带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男人,穿着粗布衣裳,沾满了灰尘,看着营养不良气色不好,眼神却神采奕奕的,有一股向上的精神气。 容岑打量他的同时,对方也在默不动声地打量她。 若非容岑活在尔虞我诈中,感官敏锐,还真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 “先生请快坐,劳先生一路奔波,烦等候片刻,酒菜马上便来。” “在下姓陈,乃南境迁徙而来,刚到京都不久,人生地不熟,想做点买卖尽快站稳脚跟。听闻先生经商有道,故而今日特请先生到食为天一叙。” 出门在外不披马甲怎么行呢,容岑迅速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假身份,扫到那男人右肩有块一尘不染,应是方才被肖廉以佩剑武力压制而来。 这肖廉,都说了要当贵客好好请过来,他怕不是把人当牢里的“贵客”了! 容岑只能歉意笑笑,“手下人不懂事,并无恶意,希望没有冒犯到先生,还望先生大人大量不做计较。” 男人没吭声,眼里是戒备。 “不知先生贵姓,如何称呼?即便不谈合作,在下也想与先生交个朋友。” 容岑亲自为他斟茶一杯,递过去,对方依旧未放松警惕,不动,不接。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老肖便好人做到底,亲自喂你!” 肖廉见状,直接端起来就给他灌进去。 “咳咳,咳咳咳……” 一杯茶半洒半入肚,勉强饮尽。 肖廉的剑重重放在桌上,左手茶壶,右手茶杯,虎视眈眈看着男人:“得我老肖亲自伺候,茶味如何?可要再来两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自己喝。” 男人最终屈服于恶势力。 “这才对嘛!苦着脸像什么话,来,对我主子笑一个。”肖廉扭着他的脖子,将男人的脸正对容岑。 对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岑警告性道:“老肖,你下去催小二上菜。” 肖廉离开,男人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先生见谅,我们并无恶意,再次请先生勿怪,老肖他……” 算了,肖廉挺过分的,这借口容岑也找不出来。 “免贵姓贺,我自当不得陈公子喊这声先生,也谈不上经商有道,只是早年科举无名,一家老小要养,便做了点买卖糊口。” 他说起来有些窘迫,“去岁遭逢变故,辛苦积攒的家底也早已亏得血本无归,近日正准备将宅子卖了,回老家耕种去。” “陈公子找我是找错人了,在这京都,只有钱家才是真正的经商有道。”说着他开始叹气,气叹完,他又解释道:“方才并非我刻意无礼相对,只是家中有人惹怒了京都名门子弟,见公子手下持剑,只当是仇家寻上门,要杀要剐随意,我虽贫贱,却不愿屈服于他人权势。” 话毕,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接着急忙补充:“我并非是仇恨权贵,只是、只是……总之,陈公子可切莫误解我意!” 懂礼,谦虚,有家庭责任感,嘴虽略略笨拙,但却明事理。只是容易轻信他人,随便就将家事全盘托出。 这是容岑对他的印象。 但听到他的事,她眉头紧皱,肖廉寻来的自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亦不可能是徒有虚名之人,那就是得罪人了…… “无事。你所遭遇的尽可详尽说与我,在下不才,也会竭尽所能帮衬一二。” 见容岑不像胆小怕事之人,贺喜既觉得后生可畏,又为她担心,“陈公子,京都不似别处,权贵比比皆是,多如牛毛。出门泼足汤不定就会把哪家皇亲国戚淋个满头!陈公子年轻,路还长着嘞,可要慎言慎行!” 容岑点头:“多谢贺先生劝告!” 心里却想着,世间人人都惧权贵,这天下岂非成了权贵的天下? 贺先生不想说,她便不问了,回头差肖廉打听打听即可。 正在此时,肖廉抱剑推门进来,小二紧随其后上菜。 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刚上一半菜,桌上已是满满当当,碗箸杯具皆不便搁置,吃着也实在施展不开。 小二便做主:“贵人,不若您几位先吃着,吃好再喊小的继续上。” 容岑本有意从吃的方面下手做点生意,恰来时在城墙脚下看到不少乞儿,便所有菜全都点了一通。 还以为古代无甚调味品增香,酒楼菜色应不多,谁知竟也有一两百样。 三人是吃不完的,即便给乞儿们,冷了也不好吃。 容岑便允了小二提议。 第28章 她的钱啊!!! 小二下去了,肖廉大步走到桌前坐下,正对着贺喜的位置。 身材魁梧,剑不离身,凶神恶煞,吓得贺喜一动不敢动。 容岑看在眼里,轻咳两声:“老肖。” “咋了陛……”肌肉记忆太可怕,肖廉差点顺口暴露容岑的身份,好在他反应极快道:“比家里的好吃!你们吃啊,凉了味就不美了,都看着我老肖作甚?” 容岑不便直言,眼神示意他赶紧端几个菜到隔壁去吃,大不了待会她再多付个包雅间的钱! 肖廉却完全没t到她的意思,见容岑瞅着酱猪蹄和姜汁鱼片眼抽抽,突然回想起平日里陛下是要人试毒喂饭的。 毒肯定没毒,肖廉都啃完俩大肘子了,好着呢!所以今儿不会是要他来当这个喂饭的人? 肖廉低头看了眼沾满酱汁的双手,勉为其难擦了擦,准备伺候陛下午膳。 想啃猪蹄是,得嘞! “……” 容岑眼睁睁看着肖廉给自己夹了最大的那块酱猪蹄,再不便直言也得直言了。 “老肖,你挑几个爱吃的,找小二另包个雅间,到那边去吃。” 说得够明白了。 原来如此啊,肖廉恍然大悟。 只要不是让他喂饭就行,像那些太监一样娘们唧唧的,他大老爷们可不干。 肖廉:“挑爱吃的成,出去不成,我要贴身保护主子安全。” 他转头发现进门处那边角落不错,刚刚好有个小茶案。 “那儿就不错。” 眼看肖廉端走了酱猪蹄、烧猪耳、炖猪头、熏五花……桌上菜肴已所剩无几。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主动道:“你们吃,我叫小二再上菜。” 容岑不再管他,对贺喜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先生请用。” “诶!” 容岑本习惯食不言寝不语,但看贺喜不太自在,便挑起话题:“听闻贺先生是靠吃食买卖起家,早先得利,就没想过在京都开个食楼?” “害,”贺喜深深叹气,“怎么没想过呢,但在京都立稳脚跟哪有那么容易!” “陈公子年轻,还未成家?不必为生计忧恼,可放手去干,将来定大有作为!” “像我等上有老下有小的,顾虑重重,成事难矣!” 容岑复又试探问道:“贺先生家中究竟得罪了何人?可否一说?在下日后也好避让着点。” “是得避让!” 贺喜声音低了几许,“司国公独子、当朝太后亲侄儿襄陵侯!” 容岑眼睛瞪大。 只听贺喜还在不停善意的忠告,“新帝不理朝政,太后垂帘听政只手摭天,连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与几位顾命大臣都不敢动太后分毫!” 说完,叹息道:“牝鸡司晨,国之不幸啊!” 容岑:“……” 不知日后你知道皇帝也是女子身、并且就是你眼前这位,会作何想。 话说回来,太后已被扳倒,虽说还有余孽未处置,有可能卷土重来,但目前暂时是不会死灰复燃的。 太后一事出于皇家颜面未广而告之(容岑觉得没必要,但太皇太后担心有人拿太后宫变作伐攻击容岑名不正言不顺,皇祖母极怕她的身世被察觉,好似她见不得人)。 因而对外只说太后去泠州行宫为先帝诵经祈福了(人都去了那么久,不知祈哪门子福),底层人不明内情便就罢了。 但容岑早已连下三道罪己诏布告天下,意味着她要奋起了鸭,民众竟全然不知么? 容岑像贺喜那般压低声音,道:“在下听得小道消息,说司国公襄陵侯皆已伏诛,太后亦败退泠州行宫去了。” 太后的落魄没人知晓?无所谓,反正她会出手。 “竟有此事?!”贺喜震惊,“此话当真?陈公子不是刚到京都不久,打哪听来的消息?” “在下自有门路。”容岑高深莫测,不愿多说,笑着:“还未恭喜贺先生,自此没了心头大患!” 贺喜看得出他不是普通人,说有门路肯定就是有门路,听得一脸喜色。 容岑又引出她的话题:“既然如此,贺先生不如就留在京都继续做点买卖,您老家还不知是何光景呢!但在京都,可就不一样了……” “这……” “先生还在犹豫什么?”容岑打肿脸充胖子,侃侃而谈:“在下有财,先生有才,若是结盟经商,必定利滚滚,天下无敌手啊!” 贺喜:“陈公子想做什么买卖?” “这要看贺先生敢做什么买卖了。” 容岑停了竹箸,为贺喜斟茶。 这口气大得让人不敢接话。 容岑又道:“原想从吃食下手,才约先生来此,怎料食为天道道菜都口味一绝,难以超越。” “在下同太后有血海深仇,和先生算是有共同的敌人,今日又与先生一见如故,属实想促成合作。” “这样,丝绸、茶叶、香料……先生觉得自己能做什么?只要先生能做,在下便能许货给你。” 这陈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如此高成本的物什,他一个小平民怎么卖得出去?平民买不起,名贵看不上,就算最后没砸手里,也无甚利润可言啊! 贺喜开始局促不安。 “我先前做吃食买卖皆是散客,虽也有常客光顾,但所得的那几分利远不足交租,是以一直不曾赁个铺子。陈公子凌云之志,这买卖,我实在做不了。” 不是不想做,而是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陈公子家境优渥,钱扔江里打水漂都无关紧要,他赌不起啊,再亏了一家老小连西北风都没得喝! 若是容岑知道他心里想法,定哭得比他还惨。 家境优渥个鬼哦!她穷得恨不得把龙袍龙椅都偷偷卖了,私下卖给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再找机会通通抄家! “先生可曾做过丝绸、茶叶、香料之类买卖?” “不曾。” 容岑笑了,“先生都未曾一试,又怎知自己做不了?书总是念了才知会不会,就如孩童蹒跚学步,纵然摔跟头,亦坚持摸索着前进。” 不知哪句打动了贺喜,他最后终于松口答应。 “行,我干!” 说出了反派的气势。 能开始搞钱了,龙心大悦,容岑为他斟今日第三杯茶。 但当离开时听到小二报的那串数字,容岑蚌埠住了。 微笑着坚强地给出了两锭金元宝。 面上豪爽大方,内心痛得滴血。 她的钱啊!!! 第29章 有缘自会再相逢 食为天在京都长街最繁华之处,周遭有各种风月场所,供盛州子弟玩乐。 长街春意正浓,花香郁郁,茶香浓浓。 一出食肆,便听得琴声悠悠,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这与新岁盛景违和的悲乐,听着像是对面阁楼雅间传出,沉浸其中又恍觉是自遥远边关而来。 容岑竟无法真正判断它到底从何处来,好似寻不到源头,却能将人死死拽入凄惨无助的漩涡之中。 长街行人议论纷纷。 “又开始了,新岁伊始本该乐乐陶陶,她却日日奏凄清曲,这不是触人霉头吗!” “敢问奏曲者何人啊?劳驾这位老哥说说?我刚从南境来京都,此行便是想为家中小女择一乐师,虽是悲乐,但音音细韵,足见其技艺之绝,欲求一见啊!” “你竟不知?这是潇湘楼近来的头牌红鸾姑娘,数月前以一曲潇湘云水成名,她最擅凄惨曲乐,只是整日冷若冰霜,是个木头美人,引得无数达官贵人竞折腰,心甘情愿毫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呢!” “既是楼里姑娘,那我可不能请。说来红鸾姑娘为何不笑?她这般,潇湘楼妈妈也任其如此?就不怕得罪了贵人?” “红鸾姑娘在,那些宝贝如流水般送进潇湘楼,楼里都指着她赚钱呢,还能不当佛供奉?” 容岑听了两耳朵,若有所思。 片刻后,却听“铮”地一声,应是琴弦乍断,琴音亦戛然而止。 方才想聘乐师的人意犹未尽离开。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无人再为其停留。 “这位公子,快进来坐坐呀……” 不知不觉已行至食为天斜对面阁楼外,邀新客的姑娘们热情似火,被抱剑的肖廉吓得噤声,不敢再有拉拉扯扯的动作。 半空中,一条帕子缓缓飘落,准确来说是一块碎布掉下来。 偏黄的深褐色映入眼帘。 “她怎的又来了,成日里欲擒故纵,欲迎还拒,贵客全被她包揽了去!” “公子可莫要被她骗了,红鸾惯用这招勾人!” 立于檐下的容岑伸手接住,将姑娘们细碎的不满置于脑后。 麻布质地,厚而硬,绣着一个“羽”字,针脚粗糙难看。 “公子!” 随后,楼中跑出来一个双髻小丫头,不太标准地行了楼里姑娘娇柔的见安礼,“这是我家姑娘的帕子,还望公子归还。” 容岑挑眉:“何以证明?” 姑娘家向来娇嫩,更别说潇湘楼的姑娘,如水做的豆腐一般,自然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 麻布,乃最下层平民所用。 潇湘楼头牌,怎会有机会接触? “我家姑娘的东西为何要向你证明?” 小丫头伸手就要拿,被容岑躲开后她又欲抢。 一旁肖廉的宝剑抽出几寸,小丫头才吓得瑟缩,蹭蹭蹭跑回楼去。 容岑捏着那块麻布帕子,内心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 她竟然觉得,上面有遥州故土的味道。 大胤国十九州,容岑分明从未去过遥州,若非北丘强行侵占,她甚至不会那么快注意到它。 思绪纷乱间,那小丫头又蹭蹭蹭跑了出来,别扭且极不情愿道:“我家姑娘请公子入楼一见!” 阁楼花窗推开的声音轻轻响起,容岑稍稍走出楼檐,抬头便见戴着面纱的女子向自己盈盈望来,瀑发如血。 对,就是血色。 好似鲜血所染就。 她身上极有故事感,那双眼透出历史的沉重。 或许容岑该尽快见见她,但绝非现在。 虽是微服私访,但也不能确保没有小尾巴跟着,青天白日进青楼,她帝王名誉还要不要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容岑回过头,递上四不像的帕子,物归原主。 “有缘自会再相逢。” - 马不停蹄回宫,批奏折。 摄政王是真不想干了,他什么都不管,全都扔给容岑。 容岑一个头两个大。 大理寺卿求见,她才想起有两个大佬还在牢里蹲着。 此时已酉时,丞相太师被关押了两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座。” 这事肯定说来话长,得体恤下臣,俘获臣心,不能让人一直跪。 容岑想着,又差人给他沏了茶。 “李大人憔悴许多,查案辛苦了。” “朕私库应有血燕灵芝,送予李大人补补。万礼,你亲自去走一趟。” 憔悴好,说明他没被收买,心里煎熬。 结合上次可知他胆小怕事易掌控。 啧,终于让她逮到一个无主之人了。 “谢皇上隆恩!但臣不敢居功。”最怕上司突如其来的关怀,大理寺卿惶恐跪了,“臣有心无力,未能查出什么证据,暂不能洗清二位大人的嫌疑。” “先起来。那你近日查到了什么?” 容岑轻呷了口铁观音,绵甜甘醇,沉香凝韵,沉重的历史文化与沉淀很难不令她偏爱。 对于此案,太师既然自请入狱,他定早有准备。大理寺领命搜查丞相府太师府,或许栽赃陷害于丞相的有力证据就等着李焕。 而丞相门生遍布天下,他的拥趸自不会坐以待毙。同理亦有能证明太师心怀不轨的证据等着李焕。 谁的清白都还不了,真正的通敌叛国者也找不出,这看上去就是个死局。 但也并非全然无处突破。 只看李焕,可不可用。 “皇上,臣无能,非但没将丞相太师摘出来,还把已故的司国公、襄陵侯并太后也牵扯进去了。” 大理寺卿又跪了。 李焕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皇上灭口,他有夫人的第六感,这次是真的! 毕竟他查出了皇室秘辛…… “哦?如实说来。” 容岑一扫疲惫,兴致盎然换个姿势靠在软垫上。 若太后真的通敌叛国,便趁早杀了。 她虽夹带了亿点点私仇,但国恨在前,通敌叛国诶,不诛个九族像话吗? 况且叶氏已死绝,太后别无亲眷,只剩下她自己。哦,还有宫女封菊和不知名的瘸腿太监,那就凑起来浅浅诛个十族好了。 大理寺卿在仁政殿长跪不起,“臣、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好家伙,怕成这样,手里的证据应该够太后死得透透的了? 第30章 你故乡的一抔土? “臣查到司国公在逸州屯、屯兵十万,更有粮草三十万石……” 容岑瞬间坐直了身子,叶氏的把柄是抓着了,可对付为太后请命的折子。 但,这可是十万啊。 整个大胤十九州兵力,纵是算上老幼病残,至多也不过百万。 叶国公他在一个逸州就屯了十万兵马,那与之邻近的岐州,或别处呢? 简直狼子野心。 不过倒提醒容岑了,要屯兵屯粮,防内斗,防敌国外患。 人,她缺;钱,她更缺。害,不能想,一想就脑壳疼。 正巧万礼取完血燕灵芝回来,为她揉按太阳穴。 李焕又道:“臣料想应是皇上下了密令给司国公,便未声张。臣愚钝,不知此事如何终结,求皇上示下!” 难怪他方才说没查到证据,只觉得还把太后一干人等都“牵扯”进去了。 也是,天下人不知她身世,只当新帝亲近外家,任其独大。 亦不知除夕宫变。禁军空缺悉数由肖廉闲来教养的孤儿补上,外界听说的版本是叶氏父子于国公府被仇家索命。 帝王之道,示假隐真。 容岑忽而笑了,只是那笑含杀伐之气,她手下碾过龙头,语气不明:“若朕不曾下令呢?” 李焕怛然失色,不寒而栗。 司国公竟是私屯兵马!莫非意图谋反? 夭寿了,事关太后的皇家秘辛还没来得及禀告皇上,现下他又知道了一个比他全族身家性命重上千金的…… 这下事态可就更严重了。 九族警报滴滴滴响起。 李焕连磕了仨响头:“臣、臣有罪!” 早知他今日不走这一趟,只恨未将夫人的劝放在心上,该拖到陛下召见才是!虽说早晚有一死,但他自是越晚越好! “朕早已知司国公有反心,铁证如山,李大人何罪之有?” 容岑轻描淡写揭过。 李焕面上一松,刚舒一口气,转而又听皇上锐利发问:“莫非李大人与司国公结党营私不成?” “皇上明察!臣素来独行,与那叛党绝无半点干系!” 李焕生怕皇上一言不合就给他拉下去咔嚓了。不成不成,今日还未与夫人亲香。至少,再留他过完今夜? “独来独往,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吓了他一吓,容岑开始夸夸顺毛戴高帽,“李大人高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皇上谬赞,臣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 危险暂时解除,李焕这才敢抬袖擦汗。 胆小,懂看眼色,识时务,尤擅溜须拍马,却恰到好处并不令人生厌。 且放他一马,看他能奔腾多远。 “李大人所言太后之事,且说说。” 容岑随意提起,李焕却是第不知多少次吓得不敢呼吸。 措辞片刻,他顶着上司的压力开了口。 “臣查到当年太后随先帝在南境体察民情时曾与一俊美男、男子来往甚密……遥州幸存军卫那日见过的一位年轻男人,恰与其画像足有八分像,因而臣猜测……” 声如细蚊,说得断断续续,头一低再低,脸都快贴到金砖上了。 话未尽,但其言之意很显然了。 太后与旁的男人有过首尾,还为其生了儿子。 容岑抚额,一时竟不知该以何心情面对此等事儿。 屡次暗害皇家子嗣,外戚专权,把持朝政,逼宫,私屯兵粮,……私会外男,苟且生子…… 哪一桩哪一件,不足以废后? 先帝怎就能忍得下? 容岑心情复杂地喝了口茶。 一个找外头的美男子生真儿子,一个和她那不知道是谁的娘生下了她这假儿子。 算了,就当两个绿油油的人臭味相投。 贵圈真乱。 “此事,朕知了。” 容岑语重心长道,“丞相太师日渐年高,身体不适久处牢狱,李大人可要尽快查明真相,无关之事暂且搁置一旁。” 李·又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焕:“是是是,臣遵旨!” - 京都盛州这几日春暖花开,天气大好。而距此两百多里外的泠州行宫,则是细雨朦胧。 都说春雨贵如油,南境春耕祈雨迟迟未果,泠州却连着下了数日,真不愧是“下得满街流”。 行宫不缺宫人,但太后落魄而去,身边只有封菊并金蟾(chán)伺候。 金蟾便是先前那瘸腿太监。原名不可考究,是太后随意赐了个名。 蜗居行宫无事可干,太后越发惫懒,辰时方起。 “娘娘醒了?” 封菊伺候她更衣漱口,发觉太后望着某方向,便道:“奴婢瞧外头桃花梅花竞相争艳,便做主剪了几枝,娘娘看着也能欣喜些。” 瓷瓶置于桌上赏心悦目。 但她被幽禁于此,若无好消息,又如何能欢喜? 太后扫视一圈,他还没回来? 封菊了然,答道:“金公公仍还未归,不知他此行是否顺利。” 话落,便见捧着一抔土的金蟾一瘸一拐进来,风尘仆仆,衣衫褴褛,脚上沾满泥,身上水珠滴啦。 “可算回来了,娘娘正问起你呢!”封菊长呼一口气。 金蟾跪下,那抔不知是什么的土被他小心护在怀里,“娘娘,奴才幸不辱命。” “起。” 太后深深看金蟾一眼,“带了什么宝贝回来?你故乡的一抔土?” 封菊也好奇,却皱起眉:“你这一身,还不快去换了再来回娘娘话。” “无碍。” 太后递给她一个多嘴的眼神,“封菊,早膳可好了?” 又向金蟾道:“你若没吃便一起用。” “娘娘。”金蟾眼神似有躲闪。 “奴才路过,见此花顽强生长于岩间,不甘凋零,便挖了回来。” 说是花,其实看不出花样,不认真看会以为只不过一抔土夹带了根野草。 那花长得细小,花茎软软垂下,焉巴巴的,许是因金蟾连日奔波而被折腾得半死不活,未受风吹雨打,却还是掉落了几片花瓣,哪还有半分顽强之象。 太后好笑道:“逸州带回来的?” 却还是让他栽于盆中,好生照料着。 封菊麻利摆上早膳,伺候太后用膳,金蟾席地而坐,以圆凳为桌。 尊卑,有点,但不多。 金蟾饿惨了,狼吞虎咽。 “慢点,没人和你抢。”太后眼神闪过柔和,只微微一瞬,便又恢复往常惯有的上位者姿态,“哀家与你说过,逸州一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说说,是何情形了?” 第31章 倒扣是什么阴间操作? “娘娘放心,奴才都安排好了!” 金蟾立马放了竹箸,跪下回话。 “庞将军早已将逸州牢牢控制在手中,待他把邵恩带去的老弱残兵一网打尽,便可兵分四路神不知鬼不觉拿下南境五州。” 金蟾越说越精神,俨然胜券在握。 “南浔使团被梁将军引入汤(shāng)州附近的迷障林,纵是大罗神仙进了那,也有去无回!兴城子民与岐州百姓亲如一家,南边有岐州挡着,南浔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吃下这暗亏,将仇记在京都那边。” “奴才在此先恭贺娘娘又消除一心头大患!”金蟾连日赶路的疲惫消失在笑容中,取而代之的是对全盘谋划的期待,“若他日南浔忍不下这口恶气,想要发作一番……冤有头债有主,与娘娘毫无干系。” 金蟾磕头,跪着爬行至太后脚边,“万望娘娘保重凤体,切莫忧思过度,您荣登大统,指日可待!” “有你,哀家甚是心宽。” 太后欣慰笑了,伸手搭在金蟾头上,嘉奖性抚摸几下,“去把那花儿抱来,哀家给它浇浇水。” - 京都盛州,皇宫。 入夜。 【叮~回归值-5,当前回归值-99985,当前偏离度99985。】 【由于姐姐消极怠工,系统扣减5点回归值作为警告!友情提示,只差一点点你就要被抹杀了哦!】 【目前姐姐累计仅获得05点回归值,很遗憾,还什么都不能兑换呢~】 “???!!!” 系统又双叒秒遁,被震醒的容岑化身了除草机。 倒扣是什么阴间操作? 她忙得分身乏术,头发都快掉光光,怎么就消极怠工了? 容岑下意识挥着拳乱锤,砸在沉香木龙床上,梆硬。 嘶,手疼到麻木。 响声惊动外间的万礼,推门而入,只见陛下已披衣而起。 他瞧了眼外头天色,犹疑提醒:“陛下?才四更天……” 指骨泛疼,容岑转了转细腕,五指稍稍活动后,她端起桌上冷茶一口干了,人彻底清醒:“摆驾仁政殿。” 不睡了,起来就是卷。 一炷香后,容岑坐在仁政殿,看大胤军防分布图。 十九州百万军卫,十万守京都盛州、二十一万驻北境三州、二十五万驻南境五州、二十万驻西境四州,二十四万驻东境六州。 叶氏屯兵十万于逸州,欲取南境五州为太后添势助力。 虽叶氏父子已死,但太后未死,且对方良将在、粮草充足。 而逸州四万军卫在千尺谷折损了五千,余下三万五或也被叶军围困。 初八南下的邵恩闻人栩等几千老将新兵抵挡不住,打发李焕后容岑就立马派肖廉携护龙卫精锐连夜赶往逸州。 没办法,无人可用之际,肖廉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财政商业,军事防御,想到的能做的她都去做了,算哪门子消极怠工? 总不能因为暂时还没有进展就否认她的努力? 等等!进展…… 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容岑猛地起身,取来天下舆图。 诸国之中,大胤国土辽阔,物资丰饶,民风淳朴,觊觎者众。 北边有北丘,苦寒贫穷,资源匮乏,自私好战,屡次进犯大胤,烧杀夺掠,无恶不作。 遥州在大胤最北面,百姓惯称为北州。北丘看中它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恶意曲解:“北州北州、可不就是我们北丘的吗?” 去岁,北丘屠尽遥州百姓,侵占后却将其更名“乌达元新部”,北丘语信仰之意。 可谓讽刺至极。 西北沙漠腹地有绿洲部落羌蛮,先帝逝后时常滋扰边州。 西边有游牧民族西凛,骁勇凶悍,虎视眈眈,一直都想夺下凉州从而将大胤西境划入舆图。 南边有同样是农耕文明的南浔,鱼米之乡良田万顷,占着极具优势的地理位置,不知比大胤富庶几何,文化繁荣,民众开化已久。数年来养大了胃口,欲先吞并大胤,再统天下。 东边则有渔猎民族东离,临海小国做了猖獗海盗,劫抢安州船队钱财货物,百姓苦其久矣。 以上皆为外患。 而太后、熙王、顾王各方势力逐鹿,国库空虚,科举虚设官位空缺,人才老龄化,……种种内忧不胜枚举,百废待兴。 除此,更有洪水、干旱、饥荒、瘟疫等天灾,都想宠幸大胤。 道阻且长啊道阻且长! 容岑本准备先夺权安定内乱,再借着休养生息的功夫,变革除弊发展大胤。 现下是等不及。 留给大胤的时间不多了。 回来的这半月里,容岑日夜身心交瘁,但却无实质性进展…… 她要炸了。 脑袋抵在龙案上,毫无头绪,开始默背般若心经。 睁眼,乍然见桌下多了一双脚。容岑警惕心生起,侧头却见,原是空兰姑姑不知何时来了。 她温温柔柔,和蔼笑着,递上热参茶,肢体接触时,反握容岑的手。 指尖划过手心,很暖,微生痒意。 是空兰姑姑在说,陛下缓行之,莫急莫忧。 不知是默背的般若心经,还是空兰的安抚起了效用,容岑莫名心宁。 空兰在殿内燃起了安神熏香,容岑静下心来,一切都有了思绪。 龙案上,娟秀的字迹工整写了数十张宣纸。 东方也终于现出了一抹白。 - 金銮殿。 熬了大半宿的容岑未见丝毫疲态,瞧着底下大半老态龙钟的朝臣们,反而前所未有的精神得很。 她手挥了挥,“免了免了,此后年逾四十的臣子皆不必跪。” 新时代人均寿命长,六十岁退休。旧王朝平均年龄才三十几,又正值无人可用之际,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还真巧了,朝堂上年纪最大的那帮老臣全都是保皇党。 但反对得最强烈的恰恰也是他们,一个个叛逆地行了最隆重繁琐的三跪九叩之礼。 “这……这有失体统啊陛下!” “陛下体恤臣下,臣等谢主隆恩!但自古君臣跪拜之礼不可废啊!” “陛下若因臣等乱了祖宗礼制,臣等便是大胤的千古罪人,日后还有何脸面到地下去见先帝与列祖列宗啊!” 第32章 他日之大胤,必是举世瞩目的强国 这帮固执老臣! 早朝早,许多臣子住得远,未食早膳便开始奔波劳碌,饮食作息不规律,文臣成日坐着,易体弱多病……对一个明君来说,良臣的命就是皇帝的命、国家的命,命都没了怎么为国效力? 大胤急需出台一些福利性政策,才能吸引更多人才,共同撑起这片江山。 但眼下没钱,局势又紧张,还不是时候考虑这些。 “诸位莫要再吵,平白耽误早朝,有何谏言上折子。” 容岑急急转移到下一个话题,“昨夜父皇托梦,只道南境可能不太平,嘱咐朕必要多加关注保其安定,却未说明是何缘由、会有何事。” 国运维艰,宫变容易制造恐慌,故掩下了叶氏罪行,自然也不便直言司国公在逸州屯了十万兵意欲造反。 托梦玄学一出,顿时引发轩然大波,朝臣开始交头接耳。 听他们讨论,隐隐有点“昏君当道天降神罚”的意思。 但容岑既然敢用这个理由瞎扯,就做好了他们会往自己身上想的思想准备,不等谁跳出来斥责浪费时间,她先下手为强。 “恰好朕亦觉得逸州兵力尚不足,邵恩将军一众毕竟宝刀已老,因此欲再调十万军卫南下加强防御。” 叶军,南浔,鱼龙混杂,她怕南境生异变。 众臣接连震惊。 南境五州,为何偏偏向逸州调兵?十万!这可不是小数字! 这次是太师的党羽最先跳出来。 “皇上,逸州向来安定,损兵五千还是为了救遇袭的南浔使团,我朝除了闻人丞相哪还有其他通敌叛国者啊?不说旁的,各州兵力有限,即便皇上想调也有心无力啊!再者,莫非他南浔还能踩着兴城百姓的尸体挥师北上不成?皇上与其忧虑这些没影儿的事儿,不如先将太师放出来!太师府中可是养了诸多死士,就等着有朝一日能为大胤效力呢!” “陛下,臣以为,忧患意识不可无,向南境五州各派兵一万即可!” 保皇党一号认同陛下,但不完全认同。 “五万,说得轻巧!这兵从何而来?”这是终于不用吃瓜能插得上话的某武将。 “由东西北境各拨一万,京都拨两万,自三面南下包拢南境,若真有不太平之事也便于平定!” “北境已失遥州,羌蛮滋扰边州,北丘贪得无厌还想侵占顷(qg),二十一万军卫防御北丘羌蛮二族已是艰难,若再分走兵力,不慎失了北境三州算是谁的罪过?!这责任谁人敢担?!又谁人能担?!”这是热血沸腾的少年将军。 “不过一万兵力而已,说得如此严重,疆土没守住还不是武将不行!供那么多粮草衣被,全白给了那些读书少没脑子的粗鲁悍夫!” 这是……容岑表示眼生得很。 虽然话有几分道理,但以一己之力作死拉满全场愤怒值,此等人才,应是原太后党? “刘大人行,刘大人读书多,刘大人有脑子,刘大人非粗鲁悍夫。那敢问刘大人,为何不去边关守疆土?却在此浪费唾沫星子!若有刘大人征战沙场,大胤岂能失遥州啊!” 刘大人被阴阳怪气伤到了,开始给对方乱戴帽子,“你你你……朝堂之上,竟口出狂言!视陛下于何物?置摄政王于何地?还有没有礼法可言?!” 真能扯大旗。容岑都惊呆了,保皇党还有这种人存在,他怕不是刚从太后那头跳过来的? 帽子戴完,刘大人正要跪下求皇上摄政王做主,却被同列的朝臣捅咕了几下,对方眼神疯狂示意什么。 他顺着视线抬头,便见摄政王此刻面色不悦,紧皱着眉头,突然“啧”了声。 虽不明所以,但连忙跪下求饶,“摄政王殿下息怒!” 见状,比他更不明所以的容岑疑惑地向右看去,低声喊:“皇叔?” 摄政王整个人不在状态。 容岑差万礼去叫他,随后,只见摄政王灌了两杯茶漱口,语气随意得很。 “哦,本王今晨用膳被菜叶塞牙缝,现下剔牙忙呢,你们接着说,无需顾及,权当本王不在。” 容岑:??? 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知是谁当初吐槽上一任摄政王不讲究脸面,说大胤摄政王价值万金的面子价值都被便宜卖了。 原来如今皇叔就是这般“讲究”的:) 容岑被他雷了个外焦里嫩嘎嘣脆,朝臣却是心中倍感慰帖。 摄政王不拿他们当外人啊! 看,摄政王年纪轻轻也像他们这群老骨头一样会塞牙缝! 而方才想告状求做主的刘大人,被这茬打断得忘记要怎么发挥了。 容岑寻思着大家吵完架,就该她总结一番了。 “诸位,太师丞相是自请入狱,大理寺正全力调查此案,有疑问可向李大人求解,若发现什么线索也交于他。” 越过几位朝臣,容岑看到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大理寺卿还在瑟瑟发抖,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到这位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时候了。 接着又不失公允道:“逸州一事,几位大人各有道理,陈小将军所言亦有理。” “但如今内忧外患,国运维艰,危急存亡之际,北丘、羌蛮、西凛、南浔、东离……群狼环伺,敌人是对付不完的,只有自身强大起来,方可永绝后患!” “大胤故步自封,已然落后了。朕以为变革除弊刻不容缓!疆土要守,但工农商各行各业亦要发展,诸位不妨设想——若大胤比南浔文化繁荣民众开化,比北丘西凛骁勇善战,比羌蛮团结一心,比东离船坚炮利,……” “遥州能被北丘侵占了去吗?!羌蛮敢滋扰边州吗?!西凛能将凉州视为囊中之物吗?!东离敢肆意劫掠安州百姓吗?!南浔又岂能妄想吞并大胤一统天下?!” “诸位啊,大胤势微并非仅武将不行,是大胤不行了!良将惨死,军卫懒散,科举恍若虚设,借着裙带宗族关系入仕为官餐位素食。这个王朝正在由内而外腐烂,它已然病了!” “自然,朕会寻找出一条正确的路,让它重获新生。他日之大胤,必定是举世瞩目的强国,将如头顶三寸那日光,永远照耀天下人!” 第33章 臣会让天下人皆知陈季安,且闻之丧胆 容岑的豪言壮志发表完毕,等待朝臣反应。 却感觉底下众人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群臣心里想法,但猜得很准。 朝臣们无一不觉得皇帝疯了! 只一天时间而已,他们不过是睡过一觉醒来,莫非新帝昨夜一头栽到金砖地板撞出了脑疾?否则怎地净做些宇宙强国的白日梦呢! 全场静默。 虽然容岑被自己尬得脚下已然抠出了大胤十九州,但她绝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是诸位大人心不纯! 说好的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呢?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喝她顶顶好的新鲜鸡血? 是真男人,就一口干了好吗! “臣祝大胤早日药到病除!祝陛下早日一统大业!” 果然还是得热血青年陈小将军。 众保皇党自然不甘落了下风,哗啦啦跪下高呼,给足容岑排面。 “臣等祝大胤早日药到病除!祝陛下早日一统大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熙王党从不会明着搞对立,而太后党因太后大势已去几乎都转投新主,自然都跟着一同高呼。 前所未有的“心齐”。 容岑这才笑着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那便如辅国公所言,由东西北境各拨一万,京都拨两万,自三面南下包拢南境,保南境太平!” 虽摄政王乐得放权,但毕竟容岑还未正式亲政,她例行一问:“皇叔以为呢?” “允。”只一个含糊不清的字。 侧头往摄政王那边一看,得,皇叔还在与菜叶子顽强抗争呢! 容岑哑然失笑,想到是正经场合,不能耽误时间,很快恢复严肃模样。 斟酌片刻,问道:“陈小将军,可愿前往顷州,驰援北境?” 那陈小将军尚未及冠,看上去至多十六七岁,面嫩,神情却坚毅。 闻言,他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臣愿!臣愿!” “既如此,朕便允你率五千京都军卫北上,守我北境大后方。” 话音刚落,金銮殿中,一句句“陛下\/皇上不可啊”此起彼伏。 “陛下容禀,这陈小将军少不更事,未曾上过战场,怎堪如此大任?” “是啊皇上,这小将军不过挂个虚名,官职都是捡他二哥的……” 容岑眼神扫向说话那臣子,“此话从何说起?” 不等旁人插嘴,陈小将军自己开口。 “禀陛下,臣二哥名陈仲楚,去岁死于遥州一战,被北丘鞭尸挂于城门示众。”他哽咽着诉说,很快收敛伤怀,坦然道:“科举未举,臣便找了门路,接替了二哥的将军职位。臣父乃工部尚书陈建仓,吏部兵部的叔伯们不敢委派臣出征。平日礼部叔伯亦约束着不敢让臣上朝,担心臣胡乱请命,今儿是臣偷溜来的。” 年纪小小,倒是门路多。 “陛下恕罪!臣管教不严,小儿言行无状!”工部尚书陈建仓出列。 正是最先冒头,认为陈小将军少不更事难堪大任的那位老臣。 原是亲父子,相貌七分相像。 “陈尚书,何以为小将军不堪大任?” 容岑方才点了他的将,无非是觉得此人难得。 倒不至于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他的军事能力,而是看中了他的性情。 有这种热血沸腾少年将军,何愁打不了天下? 闻人栩去了南境,陈小将军既愿意,便去北境。昔日将军已老,总要有新的将军为大胤守卫疆土。 “陛下,非臣自私,臣这小儿子不成器,惯会胡闹,没有分寸,实在难成大材啊!” 陈建仓恨铁不成钢,“臣只怕他去了北境只会添乱,反误了军机大事!” 陈小将军确实挺没分寸的,朝堂之下不顾皇帝摄政王,大声喧哗:“父亲!儿都未曾一试,你又怎知儿不能当那南征北战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但容岑欣赏少年人这份自信蓬勃的精神力和无畏无惧敢于尝试的勇气,她愿纵容他这份纯真之心。 于是她微微施力,让他离将军梦更近一点。 “陈尚书不必忧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相信陈小将军,可堪大任。” 这是极高的信任与鼓舞了。 打仗的事不是闹着玩的,陛下给他五千军卫守北境,他定要好好守住!有朝一日,他还要将二哥没守住的遥州收回来! 看着斗志昂扬的陈小将军,容岑不由发问:“朕还不知,陈小将军名唤什么?” “臣名陈季安,生于东境安州。陛下今日不知臣名讳暂无妨,他日臣会让天下人皆知陈季安,且闻之丧胆!” 陈季安,如此豪言壮志,善哉。 南北境防守有了定论,接下来便是东西境了。 东离相对来说尚还算好对付,对方只抢钱财货物不伤人,为的是金银珠宝而非安州那块地。 兵力不足之际先不多管,待以后强盛,让它千百倍偿还。 西凛就难搞了,凉州都快被它划入舆图了。 调一万南境,五千北境,京都十万守卫只剩八万五。 这应该还是掺了水分的八万五。 凉州……怎么救? 想不到就先不想了,容岑放过自己,又提起新的话题。 “礼部尚书何在?” 朝臣老的老,死的死,还有诸多被派出去的。金銮殿中,队列稀拉拉的,只剩为数不多的还走得动来上早朝的,和实在没法往外派的。 科举选材,刻不容缓。 “陛下!臣在!” 哦,正是跪喊礼不可废的那位。 容岑下达命令:“尽快恢复科举,用人之际,便一年一试。朕希望,最迟于先帝冥诞,能见到新臣。” 她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毕竟不到半年的时间,能干什么? 所以她说完就示意万礼喊退朝,立马溜了。 刚到仁政殿,屁股还没挨着龙椅,便有宫人禀告,长颐侯求见圣驾。 据容岑恶补的京都名人录所知,这长颐侯乃不折不扣的太后党,平白来找她干嘛? “不……” 容岑挥手就要拒了,却听宫人又补了一句:“长颐侯说他有解决凉州之患的法子,想为陛下分忧解难。” 她连忙拐了话音,“见见见!还不速速宣长颐侯!” 是真是假,先见过再说。 第34章 大事年表? “臣拜见皇上!” 来人一身紫色官服,约莫不惑之年,面相不佳,虽恭敬地笑着,小眼睛却咕噜转不停,甫一进来便自以为隐晦地将仁政殿扫视了个遍,连头发丝儿都透出了奸诈算计。 长颐侯出身显贵,乃京都世家大族之一孟氏家主,先前背靠太后好乘凉,在盛州风头无两。 如今大树被砍倒了,急着寻找下一棵抱上,是人之常情。 至于树给不给抱,那就看他能拿出什么回馈了。 “免礼,赐座。”容岑近日忧思甚重,倒也无需装模作样,她眼神发亮,怀着无尽期望向对方看去,“凉州危急,朕听闻长颐侯有锦囊妙计?” “臣不才,见皇上日日忧于国事,臣心更是忧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谈不上锦囊妙计,只不过略有小计,但愿能为凉州尽一份绵薄之力,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只见长颐侯从衣襟中掏出了个信封,双手呈上,由万礼递到龙案之上。 “臣已将解决凉州之患的法子一一列举下来,个中利害一应俱全,还请皇上过目!” 米黄色信封被火漆封缄,甚至郑重其事地加盖了孟氏家主私章。 容岑半信半疑拆开,抽出厚厚一叠染满墨迹的纸。 好家伙,比她昨夜草拟的“三年大胤五年天下”计划还多。 最上方那张正倚交错的“凉州谏”三字映入眼帘,铁画银钩。 往下看,密密麻麻皆是—— [六月廿四,未早朝。 廿五,未。 廿六,仍未。 ……] [七月十一,迎帝妃。 八月,迎。 九月,再迎。 ……] [十月,召阮世子。 十一月,召。 腊月,还召。 ……] [腊月二十,幸使臣。 廿一,幸。 廿二,连幸。 ……] 不对劲,再看看。 本云里雾里的容岑扫了第二遍之后,因为某个眼熟的时间和某个名字,瞬间了然。 七月十一江嫔入宫为妃,而“她”频频召见的新宠“软柿子”实则是阮世子。 再往下看,愈发心惊。 [腊月廿三,死,而复生。 廿四,早朝,不负帝师。 廿五,死里逃生,送虞恒。 廿六,罪己诏。 ……] [除夕,悔悟,劝军,平宫变。 元月,扳倒太后。 …… 初八,送行邵恩,巳时入食为天,用过午膳,潇湘楼外驻足两炷香。] 幸好容岑那日没赴潇湘楼红鸾姑娘的约,否则,她的一世英名真就毁了! 这孟氏,一直派人监视她,记得跟大事年表似的,竟还敢送来给她看?! 容岑抬眼,见长颐侯小眼咪咪,搓着苍蝇手,笑得像朵丑花。 “皇上意下如何?” 容岑神情不变,内心却冷笑。 怎么?威胁完了还想要她给赏赐不成? 没得到回复,长颐侯急了,“皇上,虽说有弊端,但相比来看,是益处更多!现下凉州危难,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边关战事吃紧,再等不了了啊!” 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些法子,若皇上不采用,他的精力可就全然白费了! 闻言,容岑浅饮一杯茶冷静下来,见他心急如焚不似作假,心中不免诧然。 看样子,长颐侯不知道信封里是什么,盖那私章应是有意揽功。 容岑:“孟……?” 长颐侯连忙答:“骞!皇上,臣名孟骞!” “孟骞,”容岑点头,试探问:“此凉州谏……乃你亲写?朕瞧着,不像孟卿的字迹。” 她顿了顿,敛眉,“大胤缺漏颇多,朕还尚未开始查缺补漏,此中计策凶险,强行之,恐江山不稳啊!” 随后面上浮起慈悲怜悯之意,道:“若是孟卿之计,便快快收回。朕可网开一面,只当从未曾看过不知此事!” 容岑吓唬人的功夫可谓是日渐长进。 孟骞吓傻了眼,信封是他亲眼看着写好封蜡的,上面的法子皆是可行之计,弊处自是不可能没有,他只隐约记得事关财政与各州军权。 对,就是这个!需拨大量钱款供各州养兵以防外患,而此举必会削弱京都的军财,使皇帝号召力大不如前! 定是坏在此处! 他向皇上献计是为了给孟氏另谋出路,但却不慎得罪了人。 想通其中关窍,孟骞吞了吞口水,嘭地跪下,“乃乃乃府中幕僚所呈,与臣无关!臣今日回去立马将其发落,求皇上宽恕!” 他果然不知内容。 容岑将信原样装回去,交于万礼收好。 指尖点着龙案,有一下没一下轻扣,响声落在孟骞耳中,制造起了浓浓的恐慌。 煎熬,度秒如年。 此行是想让孟氏更进一层楼,但此刻他已经不敢奢望皇上拉拨孟氏了,只要今天能不被降怒,孟骞就谢天谢地了。 容岑启唇:“幕僚?”不信哦。 那双眼,锐利地望向孟骞,似乎能穿透人心,看破真相。 - 两刻钟后,仁政殿殿门再次打开。 木轮轱辘滚动的声音响起,渐行渐近。 “皇上,这便是犬子,孟阳。”孟骞介绍完,又对来人道:“还不快向皇上行礼!” 那人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来的。 已是初春,他却仍着厚重冬装,披狐皮大氅,腿上毛毯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被包裹起来,只能看到他苍白无色的薄唇,应是畏寒惧冷。 形销骨立,弱不胜衣,瞧着就一副孱羸早夭之相。 容岑当即摆手:“免了。” 她很难相信,自己被这样的人监视着。 “谢……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人才刚说一个字,便咳喘不止。 殿内回荡着他干哑的咳声,好似一个年老无力气息奄奄之人。 “皇上恕罪!犬子无意冒犯,只是自幼体弱,常年多病,久难治愈。”孟骞先是跪下陈情,又吩咐推轮椅之人,“还不快给宗子喂药!” 宗子? 容岑有所恍悟。 世家大族惯将继承人称之为宗子。 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名誉京都的“孟粽子”啊。 所以他都是装的? 小厮从荷包里拿出黑色小瓶子,将药倒在手中,喂给孟宗子。 容岑盯了对方几息,发觉他纵然吃药也不肯多露半点皮肤,随着吞咽动作,那根白得透明的脖颈才在她眼前闪过一瞬。 待他咳疾暂缓,容岑便道:“朕欲与孟宗子单独谈谈。” 第35章 请问是否选择兑换? “这……犬子身上诸多顽疾,离不得人照顾!”孟骞言真意切,俨然是担忧孩儿的好父亲。 但他满脸的抗拒已被容岑收入眼底。 世家惯会装模作样。 容岑淡淡反问:“朕不是人?” 可谁敢劳您照顾啊? “是是是!皇上恕罪!臣笨嘴笨舌,失口乱言!”孟骞自扇俩巴掌,只恨昔日站错了队,如今得罪不起又讨好不上,只能圆润滚了,“那臣就先退下了。” 弯腰屈膝向后退行时,他悄悄叹着气,不停给孟宗子传送眼神。 近年来孟氏枝叶硕茂,已然成长为京都人口最多的世家,谱中数千人。 他只挂了个有名无实的长颐侯爵,一心想带领孟氏更上一层楼,却是有心无力、力不从心。盼了多年的继承人,谁知竟是个病秧子…… 他这儿子啊,是体弱短命不假,但偏偏心眼子却比孟氏全族的命还多! 只怕祸从口出,行差踏错,毁了孟氏! 瞧着孟骞恋恋不舍,万礼出声催促:“快些走长颐侯,莫让陛下久等。” 闲人遣散,殿内只剩俩都坐着的人。 一个坐龙椅,一个坐轮椅。 “仁政殿有地龙,孟宗子应不至于如此畏寒。” 话落,那人摘了大氅帽子,露出一张病态白的脸。与孟骞只有两分像,许是随了其母,眉如远山,目似朗星,还挺惊艳。 轮椅高,称得上是肤白貌美大长腿。 “陛下,咳!咳咳咳……” 只是他一开口,就又咳了起来,感觉要将五脏六腑都尽数咳出,听着还有呕意。 挺假的,这是人设? 容岑就静静看他飙演技,但咳了约半炷香仍未停息,她开始有些信了。 “你身上可带了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仁政殿?传出去名声不好。 却见他突然捂住了嘴,纯白帕子被污染了一片红。 “不必吃药。”对方见惯生死的淡然语气,“吓到陛下了,失礼。” 那倒没有,只是…… 容岑看着他嘴角的血渍,“你还没擦干净。” 见风咳血短命鬼?太夸张了,不信不信。 孟宗子抬手,精准抹了个干净,收起血帕,问:“不知陛下因何召我?” 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容岑暗自呼了一口气,听他咳得都嗓子发痒。 “不是孟宗子想见朕么?”提起此事,她心情不愉,“你派人跟踪朕并记下了朕的行迹,今日又借凉州谏告诉朕,孟宗子所求为何?” 孟骞献策,是为孟氏而来,却被他动手脚毁了。他是孟氏宗子,孟氏未来都是他的所有物,他应该不会想毁孟氏,所以他真正想的是…… 孟骞死! 这局是父子仇。 突然想清楚的容岑瞳孔微张,对上了他血色苍白的笑,听他赞道:“陛下睿智,阳自愧弗如。” 阳?哦,他叫孟阳。 但她并没有对孟骞下手。而对方表情管理得太好,容岑难以判断他有没有敌意。 “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孟阳又道:“阳想见陛下不假,今日便是为凉州而来。” 话题终于返回到最初的地方,凉州。 容岑示意他继续说。 孟阳掏出一卷羊皮地图:“阳曾去过凉州,知晓其风土人情,凉州之患,可从地形下手。” 他不良于行,只能容岑亲自过去拿。 展开,赫然是极简版地形图。 将他推到议事桌案前,又好人做到底为其斟热茶。 “西境地形复杂,其中凉州尤甚,每年冬春黄雾(沙尘暴)多发、更有数处天险可布埋伏。” 一杯热茶灌下肚,喉咙经过滋润,孟阳的声音终于不那么干哑。 “西北境相接,凉州与边州亦相邻,先调离凉州军卫唱空城计,将西凛引入凉州后,再汇聚兵力于凉州,瓮中捉鳖。北边各族自大好战,对付北丘羌蛮亦可用此法。” 他难得不咳了,一边说着,另一边相并拢的食指中指不停在羊皮地图上比划。 容岑跟着他的思路设想一番,只觉得他还真是大胆,赌徒一般。 地形方面,同是在北边,没多大相差。凉州有应对沙尘暴的经验,北丘羌蛮西凛就没有吗? 再说空城计,难。打的是心理战,大胤势弱,最先熬不住。即便熬住了,西境的军卫能战过西凛军吗?岂不是主动将凉州送给了西凛? 如若真用此法,难保北丘羌蛮西凛不会沆瀣一气,一举吞了大胤北境西境。而南境又有南浔时刻想着挥师北上…… 什么馊主意,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亡国得了。 容岑扫了眼龙案整整齐齐码得老高还不曾批阅的奏折,心道早知不该见长颐侯,浪费她半日时间。 “陛下?” “容朕想想。” 容岑假意敷衍,唤了万礼,殿门大开的瞬间,她看着照进门槛的日头,一副“呀这时间过得真快啊”的神情,情不自禁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朕就不多留你了,回去。”这会出宫还能赶上午膳。 “那陛下便好好想想,臣告退。” 小厮推孟阳离去。 容岑目送着,见人没影儿了,翻了个白眼。 不想,不做赌徒。 - 熬了个大夜,早间不觉疲惫,浪费一上午没批奏折,用过午膳后,哈欠连天地看。 文官写字小而密,事无巨细汇报,洋洋洒洒就是两千字,繁琐冗杂,咬文嚼字,艰涩难懂。 武将写字大如牛,一页只够俩字,过于白话,好些不会写的字直接空着,整本折子还装不下一件事。 看得容岑人都气清醒了。 这帮子没文化的悍夫,回头她一定开个扫盲班,全塞进去读书再教育,让他们都识文断字! 怒气平息,困倦又上头了。 容岑熬不住,她再不睡,就离死后长眠真的不远了。 躺上小榻午憩,一觉无梦,醒来已是日暮西垂。 【叮~回归值+10,当前回归值-99885,当前偏离度99885。】 【恭喜姐姐,累计获得105点回归值!首次只需10点即可兑换记忆碎片,有几率触发剧情回顾或剧情预知哦~】 【请问是否选择兑换?】 系统这次没有遁,不知是不是容岑刚睡醒眼还花着,她好像看见凭空出现了个透明窗口,手指碰了碰。 【兑换中,请稍候~】 第36章 兵粮难调 她白捡了十点回归值? 容岑瞬间清醒。 邵恩闻人栩一众初八南下,老将缓行,此刻约莫还在半途。得知逸州屯兵十万,她已下了密令召回他们,避免无谓牺牲。 护龙卫飞檐走壁,日夜兼程,算着应该已经到了逸州。但敌众我寡,几十人对抗十万军卫,无异于以卵击石。肖廉他应该知道暗中蛰伏等待时机的? 北边更艰难,而早先北上的亦是老将残兵,陈小将军今日才领命,此时在点兵准备明日出征。 军政皆毫无进展,商业方面贺喜在忙着开张。 容岑还没想明白这十点哪儿冒出来的,就听系统卡顿的电子音响起—— 【很抱歉,兑换失败!系统报错,回归值作废!】 【叮~回归值-10,当前回归值-99985,当前偏离度99985。】 【请勿抱着天掉馅饼的侥幸心理,脚踏实地去肝!】 容岑:“……”玩呢? - 逸州城外已是盛春,山野遍布着各种郁郁葱葱的绿。 一簇簇灌木丛长了腿似的,左右挪动,有的活泼跳跃,有的缓慢蠕动,竟还会说人话! “还等什么啊?都说了直接攻进去,杀他个寸草不生片甲不留!”一棵大树上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噤声!噤声!”临近的灌木丛中传来微弱的气音,“莫将叶军招来!” 只见灌木丛前两棵大树的枝桠突然晃了晃,一个人影跃下,正是肖廉无疑。 “邵将军,我尊你虽老却有骨气才听你言,但你实乃有勇无谋啊。咱们光守在外面能有何用?尽快混进城中,多抹几个脖子,才是正经事儿。” 他扫了圈漫野的灌木丛,那些苍翠欲滴的绿叶子都快遮不住他们满头的白发。 见状,肖廉叹气:“陛下可是命我召尔等归京,你们执意跟来,赶路已精疲力尽,如何再战?” “我!我可以!” 大大的一簇灌木丛噌噌噌瞬移过来,某张天真不谙世事的脸出现在肖廉眼前,透着清澈的愚蠢。 确实可以,一路赶来,就他毫无疲态。 这小子一身蛮力,三脚猫功夫纯属独家自创,虽毫无章法,却招招出其不意,愣是让人找不到突破点。 奇才。 邵恩抖了抖灌木丛,直起身子在肖廉所处的那棵大树后坐下。 逸州城外这种三人合抱的大树颇多,倒不必担心暴露,只是伪装成灌木丛更易于侦察。 闻人栩来历练,邵恩也有意栽培,慢慢教他,“后生听着,这叫勘察地形,是战前必不可少的准备。俗称,探路。”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踩点。”邵恩指指肖廉,“咱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已然落了下风,便更要将地形了熟于心,以弥补劣势。” 闻人栩嗯嗯点头。 见他懂了,邵恩又对肖廉道:“叶军已封城,且不说你常年在陛下身边,哪名官员不认识你?即便你借易容术成功混了进去,也是双拳不敌四手!” “那便在这坐以待毙?” 肖廉飞身上树,老将残兵在灌木丛中休憩,由护龙卫哨守。 他们人数不足五百,为守逸州而来,来前也不知会有重兵把守,他们如今被拦于城外,攻亦不得,退亦不得。 “暂先静观其变,容诸位老将军休整一二。” 邵恩深思,道:“叶军小将每隔一个时辰便到城墙上远眺,像是在等什么人。若没猜错,许是在等我们这帮老骨头。” “按你们老将残兵的脚程,还需两日才能抵达逸州。”肖廉估算着,有了头绪,“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此埋伏两日,届时只看叶军有何动作,再随机应变?” “不错。我观叶氏早有不臣之心,现叶君楚父子惨死,太后已无后顾之忧,私屯兵粮于逸州,恐意图谋反,南境五州危矣!望肖统领派人归京,速将此事告知陛下。” 不错啊,一叶知秋。 “陛下已知晓,是以我老肖先来一探究竟。”肖廉这才将实情全盘托出,听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太后竟在除夕夜便发动了宫变! 肖廉:“陛下命我拖延些时日,等从各州调兵南下驰援。” 闻言,闻人栩咧嘴笑了,“那咱们再撑几天,等援兵前来,把叶军赶出逸州,就可班师回朝见陛下了!” 邵恩却是不容乐观,摇头叹气:“北境亦危急,西边东边皆有外患,兵粮难调啊!” - 兵粮确实难调。 且不说从天高皇帝远的东西北境调往南境,便是自京都皇城脚下调兵,圣命都难以执行。 国库空虚,难以供给衣粮。 而京都十万军卫由李将军统率,他不愿配合点兵。 陈小将军奉命领五千军卫北上,却被用马夫伙夫搪塞,队列中的军卫屈指可数,面黄肌瘦如竹竿。 北境严寒,这样的人,都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到顷州! 与李将军理论,对方振振有词:“若将精锐都给了你们,京都谁来守卫?皇上安危谁来负责?” 宋大将军奉命驰援南境,他是个脾气暴的,发觉两万军卫缺斤少两得厉害,当场就痛揍了李将军一顿。 打得李将军哎呦哎呦地瞎逃乱窜,“宋匹夫你敢打我?!我爹可是摄政王面前的大红人!” “打的就是你!老子还能怕你爹那个摇尾乞怜的老孬种不成?”宋将军拽住他的衣领,往他身上锤,都是验不出伤却能悄无声息致命的部位,“陛下说的两万,你最好麻溜补足数,否则你私留着的那些军卫,就是给你送终哭丧的了!” “补补补!宋将军手下留情!我这就给你补!” 以恶制恶成功,宋将军点完兵心满意足离开后,气得面目狰狞的李将军凶神恶煞怒吼:“去去去,看什么!还不快滚!”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独留正思量着自己效仿宋将军能有几成胜率的陈小将军。 然后,就被匆匆赶来的恶人先告状告到了御前。 仁政殿,李将军他爹扶着鼻青脸肿的李将军跪在金砖地板上,痛哭流涕。 “皇上!摄政王殿下!就是他!平白无故突然发了疯似的暴打犬子!臣就这一个独子,被人欺辱至此,求殿下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第37章 皇位本就该属于我儿 仁政殿中,用完膳的容岑,正和摄政王熙王一起商讨凉州之事。 刚提到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险计,就被人不顾不顾闯进来打搅一通。 只见李氏父子哭天喊地,身后跟着欲哭无泪的万礼:“陛下恕罪!奴才没能拦住李老将军!” 容岑皱眉,收起羊皮地图,挥退宫人,问:“何事大吵大闹?” 双方各执一词。 李老将军一口咬定他儿子没错,是陈小将军突发癫症暴打无辜之人,在场诸位有目共睹。 陈小将军则是流畅地将李将军被打的全过程完整说了出来,将对方的语气神态演绎得形象生动,足有九分像,连李老将军看了都要迷迷糊糊当场认儿子的程度。 听到“你敢打我?我爹可是摄政王面前的大红人!”那句,容岑看向摄政王:“皇叔?” “李老将军?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瞧瞧,本王面前的大红人长什么样?” 摄政王漫不经心把玩着杯盏,说要看,却并没匀半点目光给他。 此言一出,容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又是一个扯大旗的。 李老将军乞老久不早朝,李将军又不爱早朝成日告假,是以两人皆不识年轻面嫩的陈小将军。 “摄政王殿下切勿信了这小儿!”李老将军心知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开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诸位将军点兵出征,他却在此添乱,妨碍边关军务,其心可诛!” “好一个其心可诛。” 容岑下了决策,“李老将军既然知错,便将李将军带回家去好好养病。” 他还高喊着摄政王求饶,不肯罢休。 “来人,拖下去。” 容岑迅速结束了这场闹剧。 她不觉叹气,“京都军卫竟是如此人等管辖。” 又看向底下那人,“陈小将军今日受苦了,朕说了五千军卫,就是五千军卫,必会一个不少地交给你。” 陈季安:“谢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仁政殿大门再次一开一合,殿内只剩三人时,摄政王幽幽开口。 “瑾瑜,今日何意啊?” 容岑不明所以,只见熙王起身,屈膝跪了,“臣知错,认罚。” 接着又听摄政王道:“皇兄虽说过云期不行便你上,但最近云期这皇帝做得不错。内忧外患之际当勠力同心,兄弟阋墙……是皇兄不愿看到的,本王亦不想看到。” 两人不知在打着什么哑谜。 容岑:“???” 请问有什么是朕这尊贵的大胤皇帝不能听的吗? 凉州的对策终究没能探讨出来,因为皇叔把熙王禁足了。 - 熙王年十五,还未成年,容岑登基后他本应出宫立府,但因“她”昏庸便被搁置,仍住在身为皇子时的毓华宫。 被禁足,已是皇叔法外开恩了,熙王并无多少不快。 倒是听说此事的皇贵太妃,立马赶到了毓华宫。 见他悠闲坐于书案前,神情专注,似在临摹字帖,心道还算不错,我儿随我,沉得住气。 走近才发觉他真正在干什么,皇贵太妃一把抽走了那书册,“你不反思自己怎会被禁足,竟还有心思看这闲书?!” “母妃。” 熙王起身行礼,余光盯了被扔在地上的志怪小说《十九州异录》一瞬,扶着皇太贵妃上座。 皇太贵妃盛宠多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花信年华,即便动怒也是眉眼含笑,流露出几分撒娇味儿。 而此刻,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温润清雅,克己守礼,他从不发怒,向来都是一笑置之。 皇贵太妃满腔怒火,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待喝茶浇灭怒火,她复而又问:“瑾瑜,摄政王为何……” 熙王反问:“母妃为何让李将军作难?” 方才他差宫人去问过李将军,皇上下令调兵,他为何擅作主张不配合众将军点兵。 李将军直言,并非他擅作主张,而是听命于皇贵太妃。 皇贵太妃眼神一变,“摄政王得知此事了?” “母妃可知,此举是妨碍军务,边关战事吃紧,急需调兵驰援,若被耽误,大胤极有可能再失疆土!” “丢了便丢了,遥州已丢在他手中,再丢个边州逸州也无妨,就让他去做那昏庸无道的狗皇帝。” 皇贵太妃眸中含恨,转而又被满怀希冀的光芒取而代之,“我儿放心,孟宗子都谋划好了,届时由你收回全部故土,百姓自会推翻昏君,拥你为帝。” 熙王久未回应。 皇贵太妃看透他的想法,拍了拍儿子的肩,“百姓不会受多少苦难,很快的。” 母子四目相对,熙王乍然问道:“母妃为何对那个位置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那个位置?”皇太贵妃笑了,笑得明媚张扬,好似还是多年前宠冠后宫的皇贵妃,“皇位本就该属于我儿。” “如今皇兄做得很好,何必再……” “何必?我儿简直天真,若无滔天权势傍身,你我母子便会落得个无人问津惨死于后宫的下场!”皇贵太妃的手按在熙王肩膀上,紧紧抓着,肌肤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她胸口起伏不定,语气艰涩,嗓音嘶哑:“哀家不曾给你生过皇兄,你只有一个妹妹。明昭……她是如何没的,我儿莫要忘了!” 提起这个名字,两人心情皆是沉重。 皇贵太妃当年生的龙凤胎,熙王曾有一母同胞的妹妹,二人生于黎明晨曦,时东方云霞恰如龙凤呈祥,是为天降吉瑞。 先帝甚喜,大赦天下,举国封赏,赐公主名熙,封号明昭。前头已有大皇子,未免兄弟生了嫌隙便没为瑾瑜赐封号,是他自己后来求的。 只是小公主无福,来人世不过几天,便羸弱早夭。 无人不叹惋,皇贵太妃却是不信的,她认定明昭之死绝对与太后有关系。 先帝本承诺会将皇位传于瑾瑜的,甚至立了太子,临终却又反口。 桩桩件件都少不了太后在其中动手脚。 细说起来,是容岑抢了她儿的位置! 熙王闭了闭眼,将酸涩之意忍下,再睁开时,双目已恢复清明:“儿臣知了。” “只知道远远不够,你还要去做,要去争。”说着,皇贵太妃恨铁不成钢道:“眼看他一日日参政掌权,一步步荣登大统,未承想你竟还是如此胸无大志,枉费哀家为你图谋多年!” 第38章 那些权贵都有钱,狠狠宰一笔! 当夜,食为天。 二楼雅间,容岑与贺喜再次会面。 贺喜这次一扫先前的拘谨,开怀大笑,笑得脸上都是褶子,不说也能看出来,买卖成了。 “陈公子,大喜啊!”贺喜斟茶,以茶代酒,两人碰过杯后,他缓缓道来:“开门大吉,您给的货才在铺子里摆了半日便全被哄抢一空!本白日里就该来见您的,只是忙着盘账。” 他穿着大袍子,从袖口掏出卷成轴的账本递上,“实乃日进斗金啊!请您过目!” 容岑接过,一目十行扫着,何人何物何价采购几何,十分详细。 她看账本的间隙,又听贺喜道:“好教陈公子知晓,我本不乐意做这等买卖。” “俱是因为我出身贫贱,所售之物权贵瞧不上,平常皆是供货给平头百姓,可这丝绸、茶叶、香料他们又买不起也不会买。百姓穷啊,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逢年过节想吃上一顿好的,都得咬牙喝几个月野菜稀粥。大白米饭都吃不起的人,哪里会去考虑穿好用好呢!” 他满含真情实感,闻者亦心忧。 容岑那日列了几条标准差肖廉找,一是头脑聪明有能力会变通的,二是真正受过穷不甘平庸有野心的,三是懂且体谅百姓难处的良商。 初时容岑只当是贺喜在讲述以前白手起家的艰辛奋斗史,以及当下的落魄现状。 听他推却不敢做大买卖,她内心隐隐感觉不对劲,又差人细细调查了一番。才知原来贺喜一直都是那样做着小买卖,在百姓中名声大,并不曾真正发达过。 难怪肖廉找来了名不见经传的贺喜。 容岑还未说话,贺喜又斟了第二杯茶,再次举杯相碰。 “还要多谢陈公子,给我机会。否则我做不了如此大的买卖。”贺喜感激涕零。 店铺是容岑的,货是她的,本钱亦是她投的。收益一九分成,贺喜一容岑九。 定价高,贺喜即便只得一成,这次进项也是往常远远比不了的。 “无碍。” 容岑倒是不在意,她除了钱,最缺的就是人了,找上贺喜本就是为了让他负责买卖事宜。 嗯,说白了是雇了个销售经理。在这叫掌柜,百宝堂掌柜贺喜。 “陈公子的货物紧俏,起初定价高,我还愁卖不出去,岂料京都权贵都想要!” “那是自然。” 容岑摸了摸没有的胡子,神秘道:“我这门路啊,是旁人都没有的。” 毕竟是皇宫出品,能不紧俏么? 闻人姝亲自将内务府库房的物品都整理出来,没有皇家印记的一一入册登记送出宫做买卖。 虽是陈年堆积的,但皇权至上的时代,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宫里来,宫里用腻了过时了,外头才开始卷起潮流。 贺喜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皆是万两的票面,“我白日里特意去钱庄换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面额的钱,更别说一路揣着来了,他走一步得前后左右看十几遍,唯恐被人尾随抢了去。 容岑见他食指沾了沾唾沫,往常难以接受此等行为的她,此刻选择性眼瞎,跟着他一张张默默数着,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整整二十张!扣去贺喜应得的一成,也有十八万两。 一夜暴富不外乎如此! 摸着热乎的银票,反复数了几遍都是十八张,容岑的心都热了。 但想到国库正等着这笔钱急用呢,她脸上又带了点愁色。 对大胤来说,就十八万两算什么啊?还不够十万军卫的军饷银。 实在不行回头再把宫里上下搜刮干净多卖上几次,那些权贵公子哥千金闺秀都有钱,狠狠宰一笔! 待会回去她就下旨,举宫上下缩衣减食行节俭之道。 容岑一个当皇帝的人都因万两银票激动坏了,更别说一介平民贺喜了。 来时他一心想着别掉了银票,没想过自己能分多少。可现在,两张万两银票躺在他手里,这都是他的! 贺喜掐了把自己,哎呦笑了。 “陈公子,您可是观音现世啊!” 足足两万两啊,不是两千,不是两百,也不是他省吃俭用数月才能存下来的二十两,更不是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都难有的二两。 按耐下喜悦,贺喜将两张银票推到容岑面前。 “我见陈公子应是急用银钱,贫贱者乍富易招贼惦记,不若先给陈公子应急,也多谢陈公子拉拨。” 他很明白,陈公子都那么有门路了,不可能没路子兜售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有意帮他。为什么帮他,贺喜不知道,但他承下这份情了。 “我是商人,重利,便不说什么陈公子带我做买卖这第一笔银钱就不要了的话。只当陈公子暂借我的银钱周转,他日手有余钱再还。” 真重利,就不会外借银钱了。 听他如此说,容岑笑笑,没推却。 贺喜说的有道理,两万两放在他身上,难免会招来横祸。 两人又详细聊了后续计划,容岑绘制出大胤商业帝国的蓝图。 相谈甚欢。 - 踩着戌时的尾巴,容岑从食为天后门拐进小巷子,最终溜进了潇湘楼后院。 前庭灯火通明,浮华夺目,依稀可闻各种琴声、吟词小曲儿,以及姑娘的娇笑声。 青楼一醉,倚红偎翠。王孙公子,宿夜不归。 不愧是京都销金窟。 事先差人调查过,容岑特意背了潇湘楼地形图,轻车熟路翻进了红鸾姑娘的厢房。 “吱呀——” 细微的声响本会被奢靡歌舞遮盖,无奈红鸾姑娘腕大,一人独居于此,周遭寂静无声。 厢房内未点灯,隐有挣扎之音,容岑正欲探个究竟,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粗声粗气: “谁啊?敢打扰本公子好事!” 不确定对方何人,容岑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片刻,里头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秦公子,许是奴家的猫儿回来了。” 话落,容岑学了声猫叫:“喵呜~” 秦公子深信不疑,一个翻身,木床嘎吱响着,“那我们继续。” 似有脚步声,但紧接着又是一声猫叫:“喵喵喵~” 秦公子急着办事,只当是那猫儿进来了,没管。 随后,正欲进行下一步的秦公子突然倒了,女子浑身发抖地尖叫:“啊……!” 第39章 卖龙袍! “红鸾姑娘。” 容岑将被自己用手刀砍晕的秦公子从她身上推开,没刻意收力,加之秦公子其人长得圆润,“嘭”地一声,人直接摔到了木板地上。 方才吐槽红鸾姑娘住的过于偏僻,此时容岑开始庆幸好在附近幽静无人。 月黑风高夜,适合作案。 两人合力将秦公子推进了床底,伪造出他自然滚进去的痕迹。 “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厢房不见光亮,容岑看不清红鸾姑娘的模样,只听得她说话如莺声燕语,婉转动听。 “无事。”举手之劳而已,容岑摆摆手,床下那人不知何时便会醒来,她起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 她差人已找好了隐秘的地方,不会被打扰,也无人探听。 红鸾姑娘却没有随她转移的意思,“公子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这是担心隔墙有耳? 黑暗中,容岑感觉自己手里被人塞了什么,心中确定了猜测。 “跟他大胖子秦二狗有何滋味,美人儿不如跟你贾哥哥我,保管让你舒服得羽化登仙~” 她开始无剧本临场发挥,俨然一副强抢民女的纨绔公子哥形象。 “公子,奴家虽在潇湘楼,却是只卖艺不卖身的,还请公子自重!” 容岑绞尽脑汁想恶霸欺辱民女的台词,实在想不出来了,余光瞥见窗外月下那道斜影消失,心里松了一口气。 红鸾姑娘自然也时刻关注着那边,见此她又扫了眼床底,确保再无第三双耳朵听见,才扑通跪下,开口:“遥州卫尹良润之女,参加陛下!” “那日冒犯实属情非得已,还请陛下恕罪!”红鸾长话短说,“潇湘楼眼线遍布,臣女不能离开半步,此地危险重重,望陛下尽快离开,小心为上!” 容岑还来不及震惊对方的身份,便被她推出了房间。 回到皇宫已是夜半。 展开密信,只见无字天书。 回忆曾看过的剧里各种使隐匿的字迹现形的方法,容岑一一做了尝试。 皆无果。 空兰姑姑例行来劝她早睡,今夜难得没有端温补之药,只伺候她泡了药汤。 明儿还要早朝,容岑老实躺到龙床,闭上眼却感觉满脑子都充斥着遥州。 遥州在大胤最北边,远在千里之外。去岁遥州沦陷,陈小将军二哥陈仲楚死战,遥州卫尹良润殉城。 红鸾姑娘说她是尹良润的女儿,不知有几分真。若果真如此,却为何会身陷潇湘楼?一介边关闺阁女子,又为何会识得她这个皇帝? 那日空中飘落的麻布手帕,原是刻意用来钓她的? - 次日一早,容岑便打发空兰姑姑清理出来一堆她未曾穿过的衣物。 有些是新裁制的,有些是先前做大了还穿不上的。 总之都是龙袍,整齐叠着放置于箱笼之中。 人生在世第一次当皇帝,还是极度缺钱的皇帝,搞钱太难,没有经验。 常规的法子来钱太慢。 所以,之前灵光一闪的妙计她要着手实施了——卖龙袍! 用惯了的肖廉不在,他的小兄弟老八被万礼领到了容岑面前。 “臣参见陛下!” 她不知老八姓甚名谁,只知护龙卫皆按排名唤人。肖廉没打败上一任、哦,现在应该称之为上上任护龙卫统领,总之,肖廉没当上护龙卫老大之前,也是行八。 多事之春,护龙卫统领尚还空缺。肖廉平日又喜欢将这位老八带在身边,难说没有栽培之意。去逸州却没带着,应是知道南境险况特意为之。 这么看,老八也极有可能小老弟翻身做下一个老大。 被陛下看得久了,老八心瘆得慌:“不知陛下找臣何事?” 容岑指了指桌案前的箱笼,“交给你一个任务,把里面的东西卖了,不可贱卖,朕现下手头紧,换的银子越多越好。” 卖东西? 老八挠了挠头,眼神迷茫,可他只是一个暗卫啊。 “护龙卫新统领任职一事,老肖多次向朕举荐过你,只是……” 容岑顿了顿,吊足老八的胃口后,敛着眉,一脸愁态:“老八啊,你还缺点功绩,未立大功贸然提拔,恐会惹人非议啊!” 眼睁睁看着老八眼睛亮起,很快又熄灭了光亮,宛如小版闻人栩牌修勾勾。 容岑循循善诱,正色道:“若你今日这事儿办得漂亮,朕再提拔你也不至于落人口实。” 老八闻言,立马又恢复了蓬勃朝气,勇敢勾勾不怕困难:“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排忧解难!今日这物若没高价卖出去,臣誓不为人!” 誓不为人??倒也不必如此。 容岑被呛到,掩唇轻咳了两声,“速去速回,朕今日就要见到真金白银。” 小样儿,这还拿捏不住你? “臣先告退!” 老八搬起箱笼,蹭蹭蹭往外跑,转眼就不见人影。 龙章宫上空响起帝王的声音—— “朕在仁政殿等你的好消息啊!” - 老八一路疾奔,路过与他打招呼的同僚皆装没看到,半刻都不耽误,连皇宫宫门口检查出入令牌的禁军都没能喊住他。 出了皇宫,迷茫再次泛上老八的心头。 他自小一直在护龙卫接受训练,稍大些便被送入宫中,平日负责保护皇帝暗卫一心围着九五之尊打转,今日还是第一次自由出行。 盛州的大街小巷他全然不熟,不知卖东西需到何处,逢人便问。 许是他长相憨厚老实,路人愿意回答。 “你若是卖菜便去东市,卖吃食便去南市,卖家中用具便去西市,卖新鲜玩意儿便去北市。” 老八心想,帮陛下卖的东西,那肯定是新鲜玩意儿啊! 于是他兴高采烈奔向北市。 盛州繁华,寅时中就已开市。 此时临近卯时,正是家家户户准备做早食的时辰,集市热闹非凡。 老八一路看着鲁班锁双陆、鹦鹉学舌、喷火杂耍,才寻到了个空位。 放下箱笼,老八瞅了眼身侧,嚯,斗蛐蛐儿的。 他立马就被吸引,目不转睛看了俩回合仍意犹未尽,但毅然决然转头。 不能看,任务还没完成。 这会儿正巧有个婆婆见小哥模样俊,停在他面前,问:“小兄弟来卖何物?” 老八坦然打开箱笼,“哦,我卖……” 第40章 鱼儿,咬钩了 下一瞬,他脸色却突然变了。 那婆婆和一旁小贩皆凑过脑袋来看,反应过来的老八连忙重重合上箱笼盖。 “不不不、不卖了!我不卖了!” 老八一手死死按着,另一手抱起来撒腿就跑。 “诶?这是怎么了?” 集市热闹,身后两人的疑惑化作云散,能解答的老八已消失在北市。 他甚至忘记呼吸,一路屏气狂跑,义无反顾冲进了街尾一条小巷。 空荡无人,寂静无声。 老八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想起方才正正对上的五爪金龙,脑袋回头,攀在巷口,四处张望了几息。 确保无人注意这边,才鬼鬼祟祟钻进了巷子最深处。 老八咽了咽口水,两只手颤抖地再次打开箱笼盖。 巷深,本该黑漆漆一片,却有闪闪金光照在了老八脸上。 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 竟竟竟然是……是真的龙袍! 那双龙睛炯炯有神凝视着他,好像下一刻便要将眼前人吞噬。 饶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仍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陛下何意?莫不是要以逆反的罪名杀了他灭口?他近来循规守矩,并没犯事儿啊! 耳后突然一阵风袭过,似有踩碎落叶的细响,接着是被刻意放得很轻的脚步,还有人的气息。 来了……陛下派人来杀他了! 老八竖起耳朵,按耐住激动情绪,静等对方出招。 心道:二三四五哥随肖老大南下了,也不知陛下今日派来的是六哥还是七哥,这两人皆为他的手下败将,他打着没意思啊,要如何是好! 六哥尚可,七哥很是难缠,若输惨了可会哭鼻子,要不待会装伤哄哄他? 老八正天人交战之际,却听不知何物哗啦哗啦落在地上的声音乍然响起,细闻还有异味。 他侧头一看,谁家小崽子搁这随地小解呢? 熏着俺们陛下的龙袍了!! 那小崽子解决完,吹着野口哨摇头晃脑离开了。 挑衅!这绝对是在挑衅他!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老八拳头握紧又松开,他不能惹事儿他要当老大! 他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抱起盖紧箱笼抱着走出了小巷子。 陛下给他的考验也太难完成了! 龙袍谁敢买? 白送人家都不敢收! 漫无目的走在京都长街,老八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 “欸?八大人!” 是个看着就阴险狡诈的小人。 这人谁啊?不认识。 老八没理他,他是要当老大的人,洁身自好。 那人却还跟着他,满脸殷勤,奉承讨好的笑着:“八大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奴才了也是常事。” 贵人吗?小小护龙卫而已,他前头还杵着七个呢。 老八躲开他的拉扯,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 对方脸皮够厚,依旧纠缠不休。 “奴才是兵部尚书秦大人府上的管家,我家大人近日旧疾复发卧病在床,总说起您先前英勇救人的事迹,直夸您年轻有为!若非有您挡剑,我家大人……唉,旧事不提。今儿一出门便遇见了您,这不正巧了吗?我家大人真真是与八大人有缘哪!” 管家语气夸张,兴奋溢于言表,“八大人既然到了尚书府,不如进去坐坐,与我家大人一叙!” 他看着瘦小,但力气奇大,老八被拉着走了几步,抬头就见“尚书府”三字。 在自家门口堵着他,这也太刻意了!他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哪里会看不出对方有阴谋。 只是,兵部尚书家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紫檀木的牌匾,上好的琉璃瓦大门,特供的金砖砌墙。 老八低头看了看手中箱笼,又抬头看向气派的尚书府,眼睛发亮:“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诶!八大人您里头请!”管家笑眯了眼,招呼小厮去通报,“与大人说一声,便说八大人亲自登门探望大人!速叫后厨备好酒好菜款待贵客!” - 金銮殿。 尖细的嗓音宣布早朝开始,未等容岑开口,底下众臣便急匆匆开口。 “陛下!除京都外,其余驰援南境的军卫皆尚未定下如何调派,各境军卫原本均匀分布,若拨一万南下,各州恐有争议,还请陛下圣裁!” “皇上!北境三州,遥州沦陷,边州受攻战乱不休,顷州亦有虎视眈眈者,显然更需调兵!莫说外调至南境,臣以为南境富庶该向北境驰援才对!” “陛下!各境亦有外患,余下军卫不足以防御!羌蛮屡次进犯,凉州五万军卫只剩三万不到,情况危矣!若再调派,凉州将失啊!” 各州局势紧张,确实都是刻不容缓的情况。 容岑摆摆手,示意众臣停下,先宣布了大理寺卿调查出的结果。 “丞相太师两位老臣的清白已还,明日便恢复早朝,朕的左膀右臂终可回来了。” 容岑面上大松一口气,欣慰笑了笑,不动声色观察朝臣。 幕后主使到底没查出来,只找了个替死鬼,虽说是替死鬼,但也不无辜。 平平无奇的户部侍郎,却吞了军晌二十万两雪花银,逸州那五千军卫亦是间接死于他手。 眼见殿内喧哗被震惊取代,容岑方开口道出逸州如今的境况,说的却是将军擅自屯兵,暂没提司国公。那日孟阳进献的胆大冒进之凉州策,她也一并公开了。 “此计若凉州可行,边州亦可,则遥州也能一并收回。众卿以为如何?” 有人急忙出列,“陛下,万万不可啊!此计过于凶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轻易便会失了我大胤东西境半壁江山啊!” 有人附和前者:“是啊陛下!大胤百年江山不能毁之一旦啊!如陛下言,大胤病了,经不起折腾!” 亦有人赞成:“皇上睿智!正所谓不破不立,大胤如今虽陷入四方困局,但更不能让他国将我等看扁!北边各族最心高气傲,先示以软肋将其引入凉州瓮中,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臣以为此计可行!” 容岑与摄政王的视线在半空相交一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鱼儿,咬钩了。 第4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人话音刚落,更多急促的反对声接连响起。 “承德侯,此言差矣!先帝励精图治二十五载,方保大胤江山安宁,而皇上登基不过半载,便失了遥州,又使边州、凉州、安州、逸州受难,百姓苦不堪言!若再行险计,恐会有义军揭竿而起,各州烽火四起,大胤江山必乱!” “陛下,您先前声称大胤患疾,需得寻一条出路,那日励言警醒臣等,今日怎又糊涂上了呢?还望陛下三思!切莫大意失凉州啊!” “臣附议!陛下三思啊!” 朝臣哗啦啦跪了大片,多为保皇党摄政王党,亦有不少一心一意为大胤着想的熙王党。 只顾争权夺位不顾天下苍生的臣子还是在少数的。 容岑欣慰扫完一圈,发觉原计划难以照常执行下去了。 她实在不忍令仁者心寒。 许是察觉到她的迟疑,摄政王做了最终决策:“凉州一事便由承德侯领兵去办,无需再议。众卿请起。” “臣领旨!谢皇上!谢摄政王殿下!臣定竭尽全力,将北边敌寇一网打尽!” 承德侯跪下,听着前后左右愤愤叹气,面上隐含几分欣喜。 一事毕,另一事又起。 被摄政王一锤定音得不敢说话只能认命的众臣,正欲提起逸州兵变之事,就听头顶传来帝王不容动摇的话语。 “朕欲御驾亲征,平南境军乱。” 声音落下,掀起惊涛骇浪。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圣体乃大胤之本,怎能涉于险境!” “陛下,京都军卫已调离数万,守备严重不足,若无陛下坐镇,恐有乱臣贼子偷玺窃国啊!” 刚起身的朝臣们再度哗啦啦跪下,大势已去的太后党在跪与不跪中摇摆不定…… 瞧着这阵势,容岑果断看向了摄政王。 没办法,没政绩的皇帝没有话语权,压力全靠皇叔顶着。 “好一个‘若无陛下坐镇,恐有乱臣贼子偷玺窃国’!”摄政王却是冷冷笑了,不怒而威:“莫非诸位将本王当做摆设了不成?” “尔等口中的陛下尚还未亲政,他自去岁登基惹下无数祸事儿,本王亦替他收拾了无数烂摊子。本王如此劳苦功高,今日却被诸位忽略了个彻底,实乃心寒!” “陛下不是一心要寻大胤未来的康庄大道吗?逸州疲弊,身为君者理应亲至亲历一番,唯有知百姓疾苦,方能为百姓谋道。何为道?去了自然知晓。道在何处?道在心中。” “本王会为陛下坐镇京都,愿陛下平定南境,不负此行。” 摄政王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完全不给朝臣说话的机会,轻易便将容岑御驾亲征南境一事拍板。 直至早朝结束,众臣才反应过来今儿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无不捶胸顿足。 江山不稳,陛下任性,天要亡我泱泱大胤啊! - 龙章宫。 正用早膳的容岑见万礼收拾南下行囊,忙得团团转,箱笼摆了半殿,个个塞得满满当当。 她出言叮嘱:“无需多带,轻车简行,皆是累赘。” “陛下若想下江南,带上暗卫偷偷去便也就罢,怎地还大肆张扬开来,平白招贼惦记。”万礼语含嗔怪,这话已然越矩。 容岑却未斥责,反倒笑笑:“可知朕为何连你一并带上?” “舟车劳顿,陛下身边总要有人伺候……” 说着,万礼自己都不信,他到陛下身边未满半月,宫中内臣诸多,陛下不是非自己伺候不可。 在陛下跟前伺候十几年的周公公都被厌弃了,难不成他还能于陛下有用处?他脸皮再厚也无甚底气想下去。 容岑将他神色转变尽数收进眼底,瞧他脑子还算活泛,至少能略略想通其中关键,只是谨小慎微缺乏自信,便道:“周耿是何下场,你可知?朕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周耿被她送走,新帝跟前的大红人在一夜之间消失,她不是没听过宫中盛传的小道消息。 说她一朝醒悟怒杀进献谗言的小人以绝后患者有,说她残暴无道动辄肆意虐杀宫人者亦有。 摄政王曾想将嚼舌根的都杀了,容岑极力阻止。 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不过是群身处卑位的人闻风而自我恐吓,何必大开杀戒? 况且宫中朝中风评如何,容岑皆不甚在意了。左右她已万人之上,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帝,立下威名还能保御令畅通无阻。 她要做的是百姓的明君,仁德自在心中,而非浮于表面。 此刻容岑提起周耿,似为吓唬,实则试探。她观察多日,万礼识时务会办事儿,但这种人忠心难有,易叛主。 下属最怕领导乍然提起前任,万礼连忙跪下,“奴才愿为陛下分忧!” 万礼不懂陛下的抱负,但他真切听过宫闱暗里传播的恶言恶语。 他自是不信,还教训了几个不长眼的小太监,送去内庭一人三十大板,饿着肚子高喊“陛下英明!陛下仁德!陛下万岁!陛下观音再世!陛下普渡众生!”三天三夜不休。 帝王多疑,是以他看出陛下的试探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对。陛下愿意用他,已是他祖坟冒了青烟,否则如今他还在冷宫挨饿受冻扫蜘蛛网呢! “起。” 摄政王调来的人,可信,不可尽信。 容岑信皇叔,信皇祖母,但她不能永远活在二人庇护下,自己还是得有判断力的。 万礼到底可不可用,南下一行自见分晓。 - 圣驾定于次日动身南下,护龙卫带兵随行,自楚州、炎州通行,直达逸州平乱,再改道汤州、岐州体察民情。 新岁以来,奏折皆是容岑全权批阅,此番御驾亲征,免不了与摄政王交接一番。 熙王亦在侧。 容岑对这位君子之风的劲敌倒是敬佩,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她也没避着他。 若非时机不对,她定要将熙王也拉入棋局,钓一钓皇贵太妃。 “你这字迹娟秀工整,与先前可是大有区别。”摄政王翻着许久未碰的奏折。 熙王也捞起一本看,“皇兄已是国君,狂狷放纵终究不妥。” 容岑如惊弓之鸟,顺他的话说:“对对对,朕……” 话未尽,只听殿外传来高声喧哗—— “陛下!卖了卖了卖了!” 那两人不约而同向外看去,容岑闭紧了眼,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42章 拿叶氏父子的人头去强买强卖了? 老八“嗖”地飞身进了仁政殿,肩上背着两个平平无奇的大包袱,脸上洋溢着喜出望外的笑。 “全都卖出去了!陛下,我可以当老大了?” 容岑朝他挤眉弄眼,这还有俩大活人在呢,忒没眼色! 怎料老八那个憨憨看不懂,以为陛下要耍赖,他急了:“陛下可是亲口允诺我的,只要将那些全部高价卖出去,就给我护龙卫统领的位置,怎么能贵人多忘事!” 容岑:“……”昏厥jpg 年轻帝王眼珠一翻,头一歪,摔下龙椅,茶杯随之清脆砸碎在金砖地板上。 摄政王那句“云期所卖何物”的疑问还未问出口,便听万礼尖细的惊叫响起:“陛下?!” 容岑近来日夜操劳,众人都看在眼里。 摄政王连忙起身,欲上前扶人,只是走得急,不慎被绊了脚,扭到老腰。 所幸有熙王出手,稳稳托住了容岑的脑袋,夹在臂弯。 憋得演技爆表的容岑差点真的晕过去。 虽说姿势不雅,但好歹救驾成功。 摄政王扶着疼得酸爽的老腰,差使愣着不动的万礼:“还不快去传御医!” 仁政殿人仰马翻。 不多时,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瘫在榻上的摄政王:“怎地是你?萧御医呢?” 万礼喘着粗气答:“萧老御医年逾古稀,步履蹒跚。小谢御医正当年少,行走如风。” 这么一看,确实是。 万礼与御医两人一前一后进殿,前者气喘吁吁,后者气息平稳。 趁这间隙,已被安置在内殿龙床上的容岑眯着眼悄悄一瞅。很好,来者是她的人。 脉刚把上,摄政王就急问:“如何?” 小谢御医略一沉忖,缓缓道:“陛下只是劳累过度,多加调养即可。” 这时,不知何时出去的老八带着空兰姑姑也已赶来,手里还端了碗黑漆漆的汤药。 闻着这气味,容岑心里顿时被十全大补药的阴影笼罩。 “行了,那边没你什么事儿。”摄政王挥挥手,唤小谢御医,“过来,看看本王这腰,有无法子止疼。” 容岑感觉自己被空兰姑姑扶起,温热的汤匙抵在她唇边,苦涩的药汁顺着嘴角蔓延到口腔。 可恶,她都快装不下去了,这些人还不走! 病人需要静养的好伐? 下一刻,有人好似看出她的心声,自觉告退。 “好生伺候皇上。”熙王稍作叮嘱,转而去看摄政王,“皇叔,可要瑾瑜送您回广寿宫休养?” 方才是他将容岑抱到龙床上的。 说来也怪,皇上竟身轻如燕,全然不似七尺男儿。 摄政王婉拒:“无需,本王的轿撵即刻便至。” “那瑾瑜便先告退。” 熙王尚还在禁足中,今日是容岑破格喊他前来,他也识趣。 容岑左等右等,摄政王看完了腰,上完了药,仍是赖着不走。 反而遣退了宫人,“你们都下去,本王在这守着陛下。” 容岑:不是?你自个都是伤员,守啥? 还没抱怨两句,她又听摄政王精准逮住了证人:“老八你留下。” 药丸! 仁政殿只剩容岑、摄政王和老八三人,针落地可闻。 “老八啊老八,你今日立了大功一件,还未恭喜你晋升护龙卫统领!”摄政王顿了顿,又道:“那物……旁人可卖不出去。” “还得是你机灵,快与本王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摄政王的赞赏溢于言表,老八嘿嘿嘿笑了:“多谢摄政王殿下!” 一五一十全盘说出。 当然,除了东市那趟他绝口不提。 只说见兵部尚书府邸豪华气派,管家又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像好人家出来的,于是猜测这秦尚书是个搜刮民膏民脂的大贪官。 买家定下了,老八便跟着管家进了尚书府,加之他先前于秦尚书有救命之恩,自然被奉为座上宾。 兵部尚书旧病复发卧病在床,告假多日未早朝,但却有精力奉承讨好老八。 “臣见他一直巴结臣,可臣身上又无利令人可图,左思右想只能是他想借臣搭上陛下,以此来谋取利益。” “他声称一心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臣便粗略说了陛下当下缺钱缺人,秦尚书高兴坏了,陛下缺的他正巧都富足啊。” “因而秦尚书自觉捐银百万送兵一万,给陛下解燃眉之急。他还说,如若陛下有需要,尽管提,他包揽陛下的用度。” 兵部尚书,好大的口气。 轻易便能拿出百万两白银、一万军卫赠人,不畏惧招来帝王猜忌,他府中究竟屯了多少才能如此有底气? “可是太后党羽秦茂?”容岑不由自主问。 “正是。”老八点头,“秦尚书说他早先识人不清,误上了太后的贼船,如今已醒悟,想为陛下尽忠。”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回答的谁。 摄政王却是知晓的,半是玩笑的语气揶揄:“哟,云期醒了,感觉如何?” 容岑“咳咳”两声,“朕好多了,劳皇叔忧心。” 老八才反应过来,“陛下醒了!那臣重头说。” 老八不厌其烦将他的光辉事迹又说了一遍。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那物究竟何物,摄政王一开始便装了知情人,此刻不便直接问,只好旁敲侧击揪出被忽略的细节,“秦茂看到那物是何神情?” 容岑整颗心提起心,生怕自己干的荒唐事儿被老八彻底曝光。 却听他道:“又惊又恐!吓得失语!瘫倒在地,三跪九拜!” 正常正常……老八还不算太口无遮拦。 容岑放下心来。 摄政王则是越来越不懂这走向了,疑惑万分地看向容岑。 秦茂是原太后党,他这心理变态的好大侄该不会是让老八拿叶氏父子的人头去强买强卖了? “皇叔怎了?” 生怕被他看穿,容岑强装若无其事。 摄政王却是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为真,心道:本王纵你,看破不说破罢了,瞧瞧,还和皇叔装上了呢。 看似荒唐,但真的很云期啊。 不过无伤大雅,帝王手腕须强硬,该出手时就出手。 一晃多年,先帝早逝,跟在他屁股后的奶娃娃转眼就长大了,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小狼崽了。 轿撵到了,摄政王最后深深看了容岑一眼,才悠悠离开。 第43章 这就是你说的一百万两? 容岑摸不准皇叔是否看透,摄政王人一走,她就连忙喊万礼关紧殿门在外头放哨。 “陛下?刚喝完药您就好啦?” 容岑朝闻人栩翻版傻白甜憨憨点头,见他肩上俩大包袱不见踪迹,正色问道:“所卖银钱,现在何处?” 陛下一副说正事专用表情,老八微怵,他挠了挠头,“摄政王殿下身边的公公说,国库空虚,钱要用在刀刃上,陛下拿着容易挥霍,还是由摄政王代为保管更为稳妥。陛下若需支用,差人去找摄政王便可。” 容岑:“……” 今日卖出去的是她的龙袍没错? 若非容岑亲眼看老八将箱笼抱出去,她都要以为他今儿偷偷卖掉的是摄政王的蟒袍呢! 虽说皇叔明事理,真要银钱不会不给,但就他那扣扣搜搜样儿,一两钱恨不得当百两用。 可能也是那位将国库挥霍一空,把皇叔穷怕了。这祸不是容岑惹的,但锅该她背:) 明日便要南下,手上没银子可不行。 她灵光一闪,问:“兵部尚书府上可是富贵非常?” 老八头如捣蒜,“秦尚书说柳街当铺是他开的,常年雇人在钱庄附近偷偷做子钱买卖,京郊建的大庄子堆金积玉……” “你可知藏银处?” “自然!秦尚书带臣去看过,还给了臣一大笔贿赂银。那庄子就在嵛山村,翻过金银山便是。” 听到金银山,容岑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下一刻,她强行掐灭,眼睛却亮了亮,精准定位,“贿赂银?” “臣可没收!臣一心只想升官,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绝不敢贪墨!” 容岑挑眉:“老实交代。” “臣若不收秦尚书便不买,实乃盛情难却!这与臣可无半分干系!臣是清白的!” 老八急慌慌想扯清,只是说着说着,见陛下脸色难看,他明显逐渐底气不足,“陛下,臣也不想收他一百万两纹银,您瞧臣都不曾带回来……” 容岑脸色难看,不为别的,一个兵部尚书,随手就能拿出两百万银钱,媚主求荣、贿赂公行。 一万军卫说送就送,更是口出包揽帝王用度的狂言。 另则,白花花的一百万纹银,老八竟然没要?! 却听他低头小声嘀咕,“每箱沉甸甸,臣可带不回来,都埋在宫外野林树下呢。” 谁知陛下已起身下了龙床,行至老八面前,他那番话自是全被听了去。 容岑似笑非笑看着他,拎起他的右耳,“赃银充公,朕恕你无罪。” “那护龙卫统领……” “看朕心情。” 对上修勾勾期待的目光,容岑毫不客气泼了他一头冷水。 - 逸州。 肖廉等人连守数日,在十二这日,终于发觉叶军与往日的不同之处了。 远眺哨守的军卫,密布城墙的弓箭手,皆被调离。紧闭城门大开着,像是在迎接它来自远方的客人。 “那庞冲果然是在等我们这群老骨头。” 邵恩头顶灌木枝叶,龟缩在第一棵树后观察,逸州城如无人之境,叶军唱起了空城计。 “庞冲不是向来没脑子?这次怎还会使用高端计谋?”肖廉倒挂在树上,脑袋垂下来,“城门后有埋伏,左右各不下十人。” 闻人栩已绕一大圈溜到了城墙下,远远只见那魁梧傻大个摇头摆手,谁知道他在比划啥啊! 邵恩摘了身上绿叶,“按原计划行事,我带老将军们先进城,你留下在此观望,另继续再派几个身手好脚程快的,向其余四州传递消息。” 不是不知道进了逸州城就是送死,但别无他法,龙潭虎穴也得去。否则等庞冲发现他们就在此处,更不妙。 “诸位小心为上!” 一众老兵老将原地整顿,身上仅余的干粮悉数留给了护龙卫,他们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向逸州城门走去。 传递消息是每日都派了人去,能否成功传达尚未可知,肖廉带来的护龙卫却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四天,原先五十名精锐,现下只有三十四个。还包括肖廉。 这片林子都显得空荡荡的。 东方红日冉冉升起,天却似乎更凉了。 肖廉飞身下树,看着邵恩一众离城门越来越近,不安愈发浓烈,心道:陛下,您让我老肖尽力守住逸州,最迟四日会有援军。陛下啊,这可已是第四日了…… 十步,九步,……三步,两步……邵恩等人已安好入城,无事发生。 肖廉刚松半口气,变故却就在此刻! 他方才提醒城门后有埋伏,老将军做足了准备,警惕左右,不料对方一直毫无动静,待他们一行全部进了逸州城,一道道声音响起——“关城门!” 原是如此!埋伏于城门后,竟是为了关门打狗? 那他们此行有何意义?敌我悬殊,无非送死。 肖廉削人无数,打毫无把握的架还是人生第一次。 “老二岐州,老三汤州,老四炎州,老五楚州,务必将消息传递给各州卫。” “是!” - 午后丞相求见,容岑与他详谈了足足两个时辰,说得那是一个口干舌燥,才劝服他同意自己御驾亲征南境。 “有摄政王监国,亦有老臣坐镇朝堂,陆太师不敢轻举妄动,陛下此去可放心。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平安凯旋!” “会的会的。” 容岑敷衍答完,借口午憩终于打发走了闻人墨。 他前脚刚迈出仁政殿,容岑后脚就翻窗去找老八了。 明日便要南下,野林树下那一百万白银,她得先挖个几箱出来应应急。 “几箱?!”老八跳脚,“陛下您还不如去抢钱庄呢!臣总共也才十箱啊!” 一千两一箱,一百万两能装一百箱。怎么样不可能才十箱。 老八莫不是还想私吞? 待到目的地,两人哼哧哼哧挖了出来,看着真就十箱子,容岑有点怀疑人生。 哪有什么一百万两啊,这不就十万两吗? “这就是你说的一百万两?” 容岑侧头一看,只见老八他两眼发光,脸上横竖都写着“一百万两纹银”。 好的,不用回答了。 容岑长叹一口气,她怎么就偏偏找了个不识数的人卖东西? 皇叔那边该不会也是十万两?! 她的龙袍,亏惨了…… 第44章 汤州迷障林 次日,正月十三。 容岑简装上马,身后就是盛州皇城,深宫妃眷止步宫门遥遥相送,前朝臣子跪于城下高呼万岁。 她没回头,轻呵一声“驾”,新上任的护龙卫统领老八领着一万军卫紧随其后。 亲征本瞒着太皇太后的,但皇祖母不知从何得了消息,昨儿夜里寻钦天监观星象,一听今日诸事不宜,火急火燎找上她。 容岑本就不信天命,到异世走一趟后,更是不信了。 无奈老人家信,她实在劝不服太皇太后,只好用了点小手段。 此刻,宫门处一众妃嫔双目含泪看着大军远去,无人不为自身处境担忧。皇上如若死在了外面,届时君权更迭,她们还有活路吗? 而太皇太后,更是一连叹了好几个沉重的气。 这孩子,执拗,不讲情理,她好言相劝,与之分析半宿,反被药得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大军要出发了,若非宋嬷嬷手脚快,连嘉懿的背影都见不着! 事已至此,也只能盼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 太皇太后面朝南境的方向,捻着佛珠,闭了闭眼,默念佛语。 身后一众声音如哭丧,令人难以忽视的晦气。 “诸位皆是各宫的娘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太皇太后转身,惩治的话轻飘飘落下,“陛下离宫,你们闲来无事,不若陪哀家这把老骨头一同吃斋念佛,抄经为陛下与边关军卫祈福。” 她们顿时噤声,不敢再哭。 - 与肖廉的四日之约已过,今儿第五日,容岑不知逸州情况如何,一行赶路忙。 途中遇到几次刺杀,钓到不少鱼,京都妖魔鬼怪都是谁,她心里有数了。 容岑这才脱离大部队,带老八等人先行一步直达逸州,尽快与早两日出发的宋将军两万人马会合。而大部队中会有她的替身,按照原计划的路线不紧不慢行进。 直至十五这日,容岑带着先锋小队终于抵达了逸州城。 酉时正,城门未关,他们做了商队打扮,本以为特殊时期混进城中会有难度,不料城门守将竟就是宋将军。 “陛……” 眼见对方要跪下,容岑连忙飞身上前扶住他,“陈某乃商队东家,打京都来,久闻宋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宋将军到此不过几日,来往的百姓皆亲切地朝他打招呼。看样子是多亏了宋将军力挽狂澜,守稳逸州。 看到容岑亲自前来,宋将军惊喜不已,逸州百姓有福啊。只是看样子陛下不便暴露身份,他秒懂。 “臣……陈东家。”当着百姓,宋将军一副感激的模样,“多亏陈东家眼疾手快,否则宋某可要摔个四脚朝天。” 说完以下犯上搂着陛下的肩,“陈东家快里面请,宋某必定好好款待!” 适逢上元佳节,四处张灯结彩,街头舞狮、耍龙灯、猜灯谜,热闹非凡。 百姓安康,其乐融融,这座城全然不似发生过动乱。 只是不知最初随邵恩同来的那批老兵老将,以及肖廉、闻人栩一众,如何了? 城主府,晚膳摆好,宋将军跪下行礼。 被容岑按住,“无需多礼,与朕说说近几日逸州情形。” “臣谨遵陛下暗令,京都点的两万军卫兵分三路,六千自东面到岐州包抄,六千从西面绕过汤州围堵,八千正面直取逸州,以两万军卫牵制叶军十万……” “臣原先觉得敌我悬殊,未曾想肖统领暗中已带人将叶军粮仓运空,加之叶军治军不严,守卫松散,因此臣不费吹灰之力,叶军便溃败不成军。” “只是不慎让庞冲逃了,瞧着他是往西边去的,恰肖统领怀疑汤州还有余孽,臣已去信告知。另,清理战场时,不见逸州卫的踪迹,折损后仅余的军卫也不翼而飞,而邵恩及老将军们,至今亦下落不明……” “臣总共两万军卫,不仅要看押叶军七万,还须稳守逸州,属实分不出人手,因而尚未派人寻找……” 这一番话听下来,可知局势成功扭转。 容岑微微松气,大胤军卫不行,叶军未必能好到哪儿去,此次不过险胜,如若对上外族,不容乐观。 但攘外必先安内。唯有南境平定下来,她才有精力解决北境西境的外患。 也算是,心安些了。 “朕此行带了一万军卫,由帝影统率,最迟明日应该能到逸州。邵恩等人,朕已派护龙卫去寻。” 方才未见诸位老将军,容岑就觉不对,心里隐隐担忧,派了老八去探查。 “至于逸州卫,他是何方人士?” 宋将军神情严肃,“他是京都人士,多年前科举认了叶氏旁支一位老大人为师,叶老大人正是叶国公族兄,是以逸州卫与叶氏父子来往颇多。” 南浔虎视眈眈,逸州不算好去处,难怪叶氏父子冒着风险也要屯兵于此。 原是如此。 有个熟人,确实行事方便。 “待明日大军会师,朕便去汤州,且看逸州卫是否在那。”容岑说出决定。 这般倒是歪打正着与原计划对上了。 她又问:“可知肖廉将叶军粮草运到了何处?” “臣不知。臣到时,肖统领已安排好一切,只等臣接手逸州。听他言,似乎要去汤州的迷障林,说叶氏惯用阴谋诡计,肯定不会放过迷障林。” “迷障林?” “是的,就如其名,使人迷障不知方向丧失理智,意志薄弱者,会被困于其中,发疯,发狂,最终活活饿死。” 容岑越听越觉得事情在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新时代的科学一去不复返。 - 汤州,迷障林。 白雾茫茫,习习微风一吹便全散尽。可见林木葱郁,古树参天,树根盘虬交错,藤蔓缠绕枝桠,地面长满青苔,树下长虫嘶嘶吐舌,浓黑沼泽发腥发臭。 待风吹完,林子里又恢复幽深、诡异、有着未知恐怖的原貌。 正此时,却听树上枝叶窸窸窣窣,有人抓着藤蔓在树间跳跃,瞧着还不止一个。 “处理干净了?” “嗯!扒了皮抽了筋带回去做鼓,肉剁碎了喂虫,骨头磨了粉入药,丁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我办事儿,主子放心!” 第45章 上元佳节猜灯谜 “欠你的人头,今日已还,勿再揪着不放。”祁奚捂紧口鼻,微敛眉:“此地无人可杀了,你先回南浔去。” 活音刚落,一人荡着藤蔓跳到他所在的树上。 “主子,那你呢?” 壮汉苍髯如戟,不修边幅,脸上是意犹未尽的杀气,看着却不可怖,反倒有一丝萌态。 “我在此等一个故人。” “那我也要留下,万一有人不长眼冒犯了主子的故人,便由我为其讨回公道!” “你若胡乱杀生被人报官捉拿,我可不会去州府死牢捞你。” 祁奚飞身一跃,到了大树最顶端,脚尖踩着树冠,轻而易举越出迷障林。 身后随行者效仿他的步形,齐齐离开。 - 受南浔文化渲染,南境繁华,逸州亦有夜市。 容岑闲逛一番,见民众未被惊扰,心道还好肖廉来得及时。 不足五百人对抗十万军卫,到底是个大难题。 但人少自有人少的法子,肖廉是暗卫出身,擅长下药偷袭打掩护;邵恩等人武艺超群,适合正面迎敌,但毕竟将军易老,辉煌岁月不再有。 因而她让邵恩诈降,先入敌营,关键时刻反水,与肖廉里应外合。 棋行险招,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说来大胤军卫也太弱了,练兵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容岑自小师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钟大将军,武学造诣颇深。 但,那是以前的容岑。 谢邀,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 穿个越把她技能全废退了。 下次遇到师傅,容岑没法交代。辛苦他十几年精力培养出来的武徒弟,却已经连闻人栩那三脚猫功夫的花架子都比不上了。 呆子虽然菜,但他站出来就能唬住人。不像容岑,在男人堆里完全就是短小精悍的白斩鸡身材…… 思及此,容岑突然忆起大理寺卿夸她身材魁梧,雄壮威猛,气概轩昂。 不知昧了多少人的良心,才能夸出这样的话。 飘远的思绪被叫卖声拉回。 “诸位客官瞧瞧,我这店里的灯笼,式样繁多,花灯仙女灯兔子灯孔雀灯,样样都有,精巧绝伦,栩栩如生,仅此一家啊,错过了去别处可买不着喽!” 上元夜,随处可见男女相会,有情人何其之多,姑娘们戴着面纱,手里提着灯笼,月明灯照,人头攒动,身旁的公子哥宠溺笑着,时不时抬手相护。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夕之间,竟不知人在何处。 容岑好像又置身于异世,做那个世界里父母唯一的女儿,他们说她不必过于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 这是她回大胤后第一次泛起了思念。 或许是受氛围所感染。 “陈东家,宋大将军没一起呢?您来猜灯谜?” 街边商贩热情呼唤,“我家灯谜简单有趣,猜中了送!逸州的灯笼虽比不得京都的俏丽,但我们逸州的特色可是京都没有的。” “是啊陈东家,难得长途跋涉来了逸州,进店吃吃茶也是好的。” “陈东家快到我店里坐坐,来尝尝逸州有名的吃食。” 逸州虽不在国境交界处,却也是个边陲小城,民风淳朴,方才宋将军只提了一句,他们便都记住了容岑,这个来自京都的商队东家。 相比秦尚书与老八,容岑当下这才是真正的盛情难却。 “猜灯谜能有啥看头,主子,咱走。” 老八不感兴趣。 “诶,小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上元佳节人团圆,阖家欢乐事如意,这大老远走一遭嘛,看的是风土人情!” 店家纷纷道:“就是就是,小哥来游街不就是为了图个热闹寻个乐子,眼下佳节最热闹的便是猜灯谜!” 容岑拍拍他的肩,“进去瞧瞧。” 老八才不情不愿跟上。 “好叫陈东家知晓,我这店里共一轮共五道灯谜,种类繁多,您可先小试身手,再行挑选。” 店家详细介绍,迎两人入内,只见堂中挂了个巨大无比的灯笼。 正面写“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反面则是“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上个谜。” 容岑:“日。” “陈东家脑子活泛,不出一息便猜了出来!”店家笑着夸道,又问:“陈东家接下来想猜哪类灯谜?” “虽说文无第一,但我家主子就是天下第一。” 老八与有荣焉,高昂脖子挺着胸膛,像刚干嬴了架的大斗鸡。 眼前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视线最前方的木架上,贴了红字区分类别。 “姓氏。” 容岑微微扫视,挑了个难度适中的。 顺着那条路往前走,店家念出了第一道灯谜。 “两画大两画小。” “这我知道!”老八抢答:“秦尚书的秦!” “小哥大才啊!”店家捧场称赞。 老八连数都不识,文化水平有限,第二道灯谜像句诗,略有文化,他一头雾水。 “小桥上下一点春,一剪寒梅自吟诵。” 容岑缓缓开口:“宋。” “对对对,宋将军的宋!” 第三道灯谜:“有根不着地,有叶不开花,日里随水漂,夜里不归家。” 浮萍。 容岑没说答案,她顿觉自己就恍若江上的一片浮萍,不知来处,亦无归处,心口发闷。 直到老八发出疑问:“这也是姓吗?我听着怎么像浮萍?老大说他以前在家日日要划船到江上捞浮萍喂养鸡鸭。” 店家才反应过来,“错了错了!我人老糊涂挂反了!” 翻到另一面,念:“水神共工不泛洪,鸿雁高飞鸟不还。终当力卷沧溟水,来作人间十日霖。” “江。” 水神共工,三点水加工;鸿雁的鸿字,鸟飞走了就剩下江了。 “陈东家又答对了!” 第四道简短些:“戌边走千里,走后戍易听悦音。” “越。” “连对三道!若非世道如此,您定能科举高中青云直上啊!” 最后一道灯谜,字面上听着相对通俗易懂,但却最为难解。 “山上有洞,洞下有山,山洞相连,顿见新颜。窗前柳线拂樱桃,家中丢猪欲先归。” 不愧是压轴题,容岑思考许久,皆无头绪。 身后乍然响起含笑的回答:“容。” 第46章 好歹知己一场 容岑回头,大熟人映入眼帘。 那人依旧是一袭绯衣,长身玉立,形貌昳丽,多情桃花眼含笑,轻易便令人溺于其中。 他手中持了一盏动物灯,是古代罕见的毛绒材质,一眼望去像团胖乎乎的蜷曲毛球。 待距离逐渐拉近,容岑才瞧出那形态状似只温顺软绵的小羊羔。 “自京都一别,已是七日未见了。” 嗓音不疾不徐响起,人不矜不盈在离容岑三步处停下。 只见他抬手将小羊灯往前一递,轻扬下巴,示意她接下,眸如春花含笑意,语调慵懒,尾音拉长:“别来无恙啊,陈东家?” 祁奚?他怎会在逸州? 此处有外人,容岑不得不先将满腹疑问吞进肚里,颔首回应:“别来无恙。” 灯笼刚到她手中,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小羊头上微微冒尖的细角随风耸动,竟发出了“咩咩咩”的拟羊叫。 “它还会叫?像,太像了!既然有羊灯,是不是还有牛灯马灯鸡灯鸭灯?”老八瞬间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容岑浅浅一笑,逸州还有这种新鲜玩意儿? 却听店家亦惊奇问道:“这位公子的羊灯打哪儿来的?没看错的话,是用白狐皮毛做的,模样精致机巧,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 闻言,容岑抬头,看向祁奚。 “乃在下请机巧大师所制,世间只此一盏。” “难怪难怪!”店家大加称赞,将话题转回灯谜上,开始道贺:“恭喜两位赢得彩头!” 店家取来五盏姓氏宝灯,汗颜道:“我家灯笼万不如陈东家手上的,这位公子当真是费心了!” 说着,他又送了几盏小莲花灯。 “三位可去澧河畔放花灯许愿祈福,多放几个,总有能实现的。戌时正独钓台还有烟火表演,一年难得一次,待会我也要去看呢!” 店家热情好客不怕亏,容岑眼看两手空空的老八已经拿不下了,自己与祁奚二人也都被塞了个满怀,她连忙喊停:“已然够了,多谢掌柜美意。” 离开前,祁奚还嘴甜补了句:“祝您店门呈盈,生意昌盛,财滚滚!” 吉祥话谁不爱听?哄得店家那是眉开眼笑乐不休。 容岑这趟称得上是满载而归。 老八左手握着五支手柄,右手抱着大摞花灯捧在胸前,左顾右盼,没看到目的地相同的行人,便道:“主子,我去问问放花灯往哪边走!” 许是百姓都去等节目了,这条街冷清许多,零星几位路人也行色匆匆。 独留祁奚与容岑并肩而行。 再无外人。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 细碎的笑在容岑耳边炸开,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放大,祁奚言笑吟吟:“云期呢?可有想我?” 他陡然凑近,容岑心生怪异,下意识后退,又往前走了两步,随口敷衍:“嗯。” “好歹知己一场,你竟只言片语都不愿与我说了吗?”一声轻叹自身后传来。 她印象中……好她完全没印象,但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知己? 容岑看他就像个过分戏精的自来熟,她轻咳两声,转移话题:“祁大人不是回了南浔复命么,怎会在逸州?” 甫一问出,她就发觉出不对劲。 刚回大胤那夜他在,太后逼宫他亦在,逸州动乱他还在。 他不止在盛州皇宫畅通无阻,他在整个大胤皆是。 方才谜底的五个姓氏:秦茂搜刮民膏民脂,犯了她的大忌早晚要除;宋将军被她派来驰援,是逸州百姓眼中的大英雄;而江、越和容分别是南浔、西凛和大胤的国姓…… 前两个不提,只江越容三大尊姓,普通百姓,寻常店家,谁敢拿来猜灯谜图一乐? 除非背后有人授意。 而这个人,显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区区一个使臣,不可能无需向南浔皇帝复命而来去自如。 她在外能披着陈公子、陈东家的马甲,别人亦能。 所以,祁奚或许也只是他披着的某张皮而已。 不是南浔使臣,那他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 脑中“智慧之光”飞快闪过,她想起自己曾命肖廉搜集的天下各国信息,南浔常宁皇帝膝下五子一女,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四皇子皆已参政在朝中任职,唯有五皇子江允……招猫逗鸟,不学无术。 当属他最“游手好闲”。 容岑脚步猛顿,南浔势力竟渗透至此,她越想越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祁奚复又与她并肩而行,只一个眼神对视,便知她所想,却毫无身份暴露的慌乱,反倒像是揭穿他人身份的那一方,气定神闲轻笑:“陛下睿智。” “但不必受其庸扰。”似是察觉她心情沉重,他再开口略有安抚之意,“你我结交的是人,又不是身份。” “身份决定立场,你我处于敌……”容岑咽了咽口水,只恨方才没将情绪藏好,虽未言明却被对方一眼看透。 此处偏僻无人,前方不远还有条幽深小巷,是绝佳抛尸地,而老八迟迟未回,她危矣! 坐以待毙定然不可能,容岑生出了一百二十分警惕,如若他有异动,势必要先抛却花灯,她亦可借手上这摞花灯拖延一二,但自己这三脚猫都不如的功夫……打肯定打不过,就看能否跑过他了。 容岑已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却听祁奚坚定道: “我与陛下,永远不会站在敌对面。” 永远?这谁说得准?怕她没用晚膳会挨饿,搁这给她画大饼充饥呢? 容岑没作表态,默默又离他远了两步。 祁奚:“……” 你后退两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祁奚舌尖抵着后槽牙,气笑了:“陛下忘了与我的约定?” 容岑:“???” 不是,你一副被我始乱终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还能恋爱脑发昏不顾大局与你私相授受不成?! 容岑瞪着铜铃眼,脑子一片空白,没检索到任何相关记忆。 她试探问道:“是何约定?” 祁奚微笑:“你果真忘了。” 赶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容岑抢占先机,“那必定不会,只是你整个人都是造假,你我缔结的盟约自然也做不得数。” 笑话,你都看出我不记得前事,我还能给你胡扯蒙我的机会? 第47章 不敢过分奢望 “造假?分明是陛下先入为主。陛下的想法,在下可没法控制。” 瞧他一脸无辜,容岑内心只想翻白眼。 确实不可控,但你一直在往错误的方向引导我啊。 “当真不曾骗你,祁奚是我的字,好友互称表字有何问题?至于其他,身外之物,不甚重要。” 顿了顿,江允又道:“再者,陛下不是早在当年就已查过我么?陛下谨言慎行十几年,若非得知我是南浔朝堂的边缘人物,你又怎会冒着随时可能被栽赃勾结外族的风险与我结为知己?” 容岑:“……” 她能说什么?她难道能承认她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两人正经过小巷,这时一阵凉风急促吹过,自巷尾呼啸而来,裹挟着春夜潮气,悄然钻入脖颈,向四处无限蔓延,凉意很快侵袭全身。 再配上江允毫不避讳的直白,着实是瘆得慌。 “若是我两位皇兄在此,势必要将那变成你的埋骨地,搅乱大胤时局,趁机挥师北上。但我……”瞧容岑抖了一抖,他顾自一笑,“陛下莫怕,亦不必如此防我,杀你于我而言毫无用处。” 确实,他想杀早已杀她无数次了。 因而容岑还真没被他吓到,纯属冻得打哆嗦。 “如你所言,若为知己,当坦诚相待,不该隐瞒?”抛开其他暂不提,容岑还是想知道他为何在此。 “怎么?暗卫查到的不是陛下想看的?”江允的笑又在她耳边炸开:“何德何能啊,陛下竟对我如此感兴趣。你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在逸州作甚?初六至今,数十日滞留于此,有何图谋?” “图谋?我知陛下会来,便在此等候,算不算你以为的图谋?” 容岑自是不信,眼前这人满嘴谎言,挖坑都无需用脑,张口就来。 两人僵持着,却听老八的声音迎面传来。 “主子,我打听过了,澧河在西边,这会人少,我们快走。速速放完花灯,去钓鱼台占个绝佳的位置!” 老八直接挤开江允挨到容岑身边,三人并肩原道返回。 江允倒识趣,没再开口。一路都是老八絮絮叨叨,讲他听来的热闹,笨拙地描述一年一度的烟火盛景。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显现两条小道。 “主子,往左走。” “右行。” 江允本在容岑左侧,方才被老八挤开,他不知何时又走到了她右侧。此时容岑被两人夹在中间,他俩争执不下,她左右为难。 “逸州姑娘说,左边离钓鱼台近!” “右边视野开阔,若赶不及,可就地远观。” “怎会赶不上!是放花灯又不是做花灯。” 江允不说了,只看着容岑,大有让她做决定的意思。 容岑扫了眼三人满怀的花灯,心道:扔都得花费不少时间。 她选了右边小道,余光瞥见江允做了个鬼脸,而老八如同斗鸡落败。 澧河畔,人寥寥无几。 卖烛火的店家在亭中煨火,见有人来,出声招呼,“到这来!” 花灯摆在岸边,容岑终于解放双手。 店家拿出纸笔供他们写下祈愿。 容岑未经思考,一挥而就,娟秀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胤繁华。” “一统天下。” 见她只写了两张,江允又递来一沓。 “店家说的有道理,多写几个,总有会实现的。” 容岑接过,复又执笔,毫无停顿地写了三份相同的。 先祖的,父皇的,帝师的,丞相的。 或许,亦有她的。 案几边尚有不下十张,容岑侧头,只见江允认真折叠他的心愿,仅一张而已,却穷极耐心,神圣而庄重。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允抬眼,对容岑笑笑:“我心自私,从未怀天下,此愿太大,不敢过分奢望。” 不过继承遗志罢了,谈不上心怀天下。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你偷看我写?” “无意窥见。”江允歪头道:“不为自己写几个?” 容岑得他启发,也自私了一番,腕部蓄力,笔下狂狷放纵。 江允这次没再偷看,连容岑自己甚至都不敢多看,匆匆卷起。 她怕心起贪念,徒生期盼。 老八最初本就向店家要了十张,容岑江允余下的又全到了老八手里,他已攒了二十张,嘴里叼着毛笔,绞尽脑汁半炷香,抬头看着容岑,欲言又止。 容岑猜他在纠结要不要找人代写。 又过半炷香,他终于涂涂画画好了。 所有的心愿都被装入莲花灯,店家取来蜡烛,叮嘱他们小心烛火。 澧河畔整整三十盏,江允只写了一个,容岑九个。 老八兴致盎然,一个接一个往下扔,他武功没白练,力气控制得恰到好处,花灯平稳地飘向远方。 三人愣是突显出了三十人的壮观。 “放完了放完了,主子我们该走了,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老八催促着。 小路幽静,正如江允所言视野开阔,已能看到钓鱼台人头攒动,隐隐还能听到商贩叫卖与孩童的欢呼雀跃声。 一行继续向西走。 容岑似有所感,不经意回头一望,却见那盏最为与众不同的红莲灯,翻了。 其上的烛灯、纸卷,尽数倾覆,烛油引燃了花灯,泛起一小片火光。 但并未牵连其他花灯,唯独那一盏,偏偏那一盏,不得幸存。 终究不过妄想。 “云期?” 发觉异常的江允亦回头,正欲顺着容岑的视线看去,被她一拉,“无事,走。” 钓鱼台的热闹,前所未有。 许是历经了叶军封城,百姓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几人到时,表演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方才听店家说,容岑还以为与除夕那夜看的略显劣质的烟花一般,只是专供达官显贵玩乐,平常百姓没机会也没钱见识。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是铁水……几位膀宽腰圆的男人,据称是表演的老师傅。 戌时正,表演开始,百姓自发安静,几位师傅光膀赤膊抡铁花。 金花四溅,铁水横飞,如同流星漫天,如彩蛇飞舞,如炮竹齐鸣。 民众拍手叫好,孩童咯咯笑。 此刻逸州城,是铁树银花不夜天。 第48章 那花儿,如何了? “主子你看啊!方才那姑娘说的就是这样!” 老八亦拍手叫绝,他第一次见如此大的世面,啊啊嚎叫着与容岑分享激动。 转头见某些人脸如城墙厚、总爱往上凑贴着他家陛下,老八又挤过去将两人分开,鼻孔怼着对方哼了声,护着陛下继续看烟火。 他将灯笼塞到了江允手里,手舞足蹈欢呼跳跃,甚至不学自通开始蹦迪…… 那虎背那熊腰,看得容岑是一言难尽。 江允听不清她侧头对老八说了什么,后者立马安分下来。 盛景足足半个时辰,时间飞逝,百姓意犹未尽散场。 归时下了小雨。 “无事,我有伞。” 江允悠悠然掏出把油纸伞,袖珍,一开一举,不足以挡容岑的头。 还真别说,除了脑袋,她任何地方都能得到上天的恩赐。 有伞,但不完全有。 容岑长见识了。若非如此,她都以为这人已破除科技难关,造出现代自动伞了呢:) 丑事不提,江允转移话题。 “云期下榻何处?” “我主子对外头的男子不感兴趣,你休想勾引!”老八推开他。 容岑做好了她的脑袋也接受上天恩赐的准备,老八倒是难得机灵一次,人推开了,袖珍伞也夺了。 得逞后,还出言挖苦:“细皮嫩肉的,一推就倒,我家主子才不喜欢。” 容岑都不知他何时学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住城主府,你呢?”总归瞒不过,容岑如实相告。 “在下无处可去,求陛下收留。” “若不收留呢?” “陛下心怀天下,怎会忍心看我露宿街头。” 城主府就在眼前,容岑看着长街,挑了挑眉:“这儿就不错,朕便允你睡在石狮下。” “那有两尊,任君挑选,遮风挡雨又无人驱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容岑笑得慈悲,“老八,若他愿意,就赠他一床锦被。” 说完她便进了城主府。 老八一脸坏笑,“请!” - 泠州行宫。 月初下了不少雨,上元这日罕见的晴空万里,日头发烈。暮色渐深,仍留有残余热意。 太后吃用俭苦,瘦了不少。金蟾先前还会暗中采买,被行宫地头蛇揍后不敢了。 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看得是愈加严了,各派眼线都盯着太后的举动。 但她不能轻举妄动。 太后靠坐小榻上,怀里抱着猫,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微碰一下,猫便瑟缩不止。 那猫毛发不纯,黑中夹灰,糟乱干炸,被剪光的爪子渗着红液,绿眼好似垂泪,呜咽着凄叫,如婴孩哭泣。 但太后不为所动。 逸州已多日没有消息传来了。按理邵恩被灭,庞冲会飞鸽传书报喜的。南浔那群不识好歹的被引入汤州迷障林必死无疑,梁象亦不可能不传信请功的。 这俩人皆是居功自傲之徒。 太反常了。 逸州定然是有异变! 那个小孽种胆敢御驾亲征,她传了信去命人悄无声息灭口。 但现下…… 太后突然掐住了猫儿的细颈,惊得它尖叫,声声泣血,却半点不敢挣扎。只因恐惧深深刻入了骨子里。 “无趣。” 太后将它从软榻拨弄下去,短暂的呜咽声伴着重物落地声响起。 封菊立马收拾干净,抹布沾水反复擦拭几遍,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太后看着外头的落日余晖,状似随意,问:“那花儿,如何了?” “禀、禀娘娘,”封菊“嘭”地跪下,“还是老样子……” 近几日太后越发暴躁,动辄打骂,人所处的境地不好,金蟾从逸州带回来的那花更是不好。 那花不知是何品种,瞧着就是株野花,却比御花园的牡丹还娇贵。许是水土不服,又或是长途跋涉经不起风霜,加之泠州雨水连绵,悉心照料数日却比之前还焉了唧。 金蟾又出了远门不在行宫,太后的脾气封菊实在承受不住。 她颤颤巍巍端到榻边小桌上,等候太后发落。 “他是如何照料的?你又是如何照料的?短短三日,便了无生机!” 太后意外地没动怒,她算着日子,心平静下来。 小皇帝还未出发,金蟾便先南下了,走了整整三日。 三日杳无音信,全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逸州,究竟发生了何事? - 当夜,容岑在梦中,久违地又与最初的系统相遇了。 【恭喜女帝,[夺权]取得良好进展,当前回归值-99485,当前偏离度99485。】 【女帝,时局诡谲,万望珍重。】 那位神,他还是白衣胜雪,银色面具,昔日冷峻,不近人情,今次却好似多了一抹柔光。 不知是否因为容岑身在逸州,今夜的场景亦在逸州,她透明的身形立于城墙之上,看着逸州万家灯火。 回归值能涨,在她意料之中。不然她岂不是白布了这么大一盘局了? 只是,容岑心中早有疑问,眼下亟待他揭晓。 “你最近去哪儿了?为何没找我?” 直觉告诉她,那个所谓的买了语音包会撒娇卖萌擅长坑人的系统,与眼前这位人工智能不是同一个“东西”。 【你已累计获得515点回归值,首次只需10点即可兑换记忆碎片,有几率触发剧情回顾或剧情预知,不选择兑换吗?】 可恶,避而不答。 明日有要事,现在不是好时机,容岑拒绝了兑换。 本还想多聊两句套套话,结果被他踹出来了。 真就是踹,容岑实实在在感觉到了疼,她整个人……啊不,她身体没动,准确来说是她整个灵魂重重地摔回了身体里,疼到几乎再次灵魂出窍。 - 正月十六。 两路帝影皆抵达逸州城。 他们是先帝为容岑选的暗卫,特殊情况下可当替身供她金蝉脱壳。用先帝的话讲,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她去死。 先帝还上了双保险,帝影一男一女。 自小与容岑一同长大,学习她的举止言谈。有时,容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的她,她又是谁的替身? 此次两人都受了伤,不重,医救及时,已然快好了,但伤痕将愈未愈时最折磨人。 容岑转移两人注意力,细细询问一路情况,得知与计划无差,便不再浪费时间。 “我欲亲去汤州,你们在逸州养伤。” 第49章 失策失策 “陛下,属下无需养伤!可随您一同前去汤州!” 帝影是八百个不同意,这次分开行动就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相当于是容岑的分身,但他俩更多的是贴身保护她的影子,只有随时随地都跟着她,才能在紧要关头偷天换日、移花接木,护陛下安危。 “朕就在逸州,去汤州的是我。” 话说得绕,但意思好懂。 逸州还需要陛下坐镇,她只是暗中去汤州一趟。 陛下行事何须报备他们啊,帝影便不再言,领旨遵命。 此去汤州需半日,容岑带了老八,备好车马,早早出发。 却在城主府外又遇到了江允。 “在下刚经过便遇到云期,巧了不是?既如此,你我不如结伴而行。” 他昨夜不知下榻何处,看着精神不错,换了件竹青色长袍,腰间挂着云纹玉佩,身后跟着个毛发旺盛的黑皮壮汉。 容岑的眼神定在玉佩上,正欲细看,便被老八挡在面前,俨然是要为她撑场子。 老八挺直胸膛,毫不畏惧地对上壮汉,大有一副“来啊,谁怕谁”的气势。 巧个秦尚书的腿,爷信你才有鬼!这招大门口守兔子的玩得比秦尚书家的管家差多了,他一眼就看穿了。 容岑拨开老八,被他阻隔的视野恢复正常,她不动声色看了眼江允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玉质极佳。 “云期喜欢?” 不料对方过分敏锐,瞬间察觉,江允随手扯下,将其递到容岑眼前,挑眉笑:“你我同行,便赠予你,可好?” “不必,道不同不相……”容岑拒绝。 “我与你同道同途。” 容岑不与他过多废话浪费时间,侧头对老八使了个眼神。 后者点头收到,手攥紧拳,冲江允二人挥出,拳风呼呼,拳拳到肉。 趁他拖住两人,容岑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快走!” 江允微微往后仰,完美躲开,让出位置供他身后的壮汉发挥。他扔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命令,便飞身上了向西疾行的马车。 “下手轻点,让他七分。” 长街上空盘旋回荡着壮汉的回答:“好嘞!” 而后则是老八不服气的怒吼。 “谁要你让啊!还让七分,瞧不起谁呢?” “等着,爷让你九分,都能打得你爹娘不识满地找牙!” - 江允到底还是死皮赖脸上了容岑的马车。 车门锁死,车窗紧闭,他直接从天而降破车顶而入,砸了她满身木屑,呛了她满嘴灰尘。良心人,还送了她一口的新鲜空气。 外头车夫惊叫,还以为遇到刺杀,一溜烟跑没影了。 马车里,四目相对的两人,皆是一脸懵逼。 一个眼白上翻,看着头顶热乎且时髦的“新天窗”,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再看一本正经坐在她对面那比天仙下凡还震撼的“天外来物”,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强撑着半丝狼狈礼貌性笑笑。 “失策失策。这马车华而不实,明日我为陛下换辆新的。”江允深表歉意。 滞留迷障林多日,他已习惯了高飞,方才那一跃没控制好力度,本欲跃到前面正常登上马车再进入车厢,怎料不慎蹬到了车夫圆润的脑袋,就此走上了不寻常之路。 好在没将她撞个满怀。否则,她或许又会与那夜一般……嘴上甜言蜜语,待降低他的防备,再心狠手辣捅刀子。 但她那甜言蜜语确实好听,千金难买帝王恩呐。 思及此,他唇轻轻扬起。 落在容岑眼中,无语至极。 笑笑笑,不知整日都在笑个什么破烂玩意儿,活像个黑心肝的弥勒佛。 容岑冷笑:“你毁了朕的马车,却空口白牙说它华而不实?三番五次跟着朕,纠缠不休,坏朕好事,五皇子究竟意欲何为?莫非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不成?” “诚然,南浔需要一个起兵的理由,但众所周知使团早已返浔,常宁皇帝不会承认你擅自入胤,你虽是皇后之子却远不如三皇子四皇子得圣心,你当不了他的筏子他便不会保你。而逸州乃大胤地界,你的暗卫被牵制,朕将你悄无声息灭口,也无人能知。” 她目光凛冽,拒人于千里之外,眼神凌厉,眸中有杀意,竟是真起了杀心。 “所以陛下要杀我于此?” 车门被江允推开,窗边布幔随风飘扬,外头荒凉,全无春意。 他眉微皱,还挑上了,“此地非风水宝地,不若留我到汤州,凤栖霞坡或是迷障林,随你心情。” 汤州迷障林,他果然有所图谋! 宋将军说肖廉被庞冲引去了汤州,是以她决心亲去一探究竟并斩草除根。 所以,这其中又有他的手笔? 容岑身无利器,无法偷袭,打又打不过他,别提灭口了。 她收起杀气,江允得了便宜还卖乖,眼神幽怨道:“上次的伤都还未好全,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上次?刚回大胤那夜? 容岑突然想到什么,手一伸:“匕首还我!” 江允双手一摊,摇头耸肩。 他又不傻,匕首给了她,自己还得挨上几刀。 马车内气氛凝滞,马车外传来枯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靠近。 容岑心生戒备,却听外头响起车夫弱弱的呼唤。 “公公子你还活着吗?” “我在这看着嘞,刺客不在,小公子,你快出来!” “小公子?你若还有气儿,就踢两下车厢!若断气了,就踢三下……” 容岑:“……”哪来的无脑猴儿。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以为“刺客”不在是因为他在车里?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断气了是听不见你说话,更踢不了车厢的?你还妄想公子踢三下? 江允“噗嗤”,朗朗笑声炸开。 “公公子你还活着啊?!” 车夫扒开草丛,屁颠屁颠回到马车,高兴得像捡了装满银票的钱袋。 可不就是捡到钱了吗!今儿一早就有蒙面人给钱,让他将马车驾到此地,待公子死透回禀即可。 那人前脚刚走,又有一蒙面人,出双倍买他绕路保公子平安。 第50章 怎么,怕我下毒? 他寻思着,前者凶神恶煞,他若不听自己平安都难保还想保公子呢?于是干脆听天由命,若公子死了那是公子命不好,若公子命大活下来了…… 那就是他命中注定发大财,白得两袋银票啊! 车夫嘿嘿笑着往后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呆若木鸡。 这这这咋有俩公子?! “别废话,快走。”容岑面色不虞。 一个两个的,耽误她多少时间了。再不走,真有刺客来了! 话音刚落,风声飒飒,脚步沙沙作响,利剑铮铮鸣动。 透过窗幔可见黑衣人在慢慢逼近,风雨已来。 一波箭雨“咻咻咻”地下,破空划过,锐利的箭头插入车辕,箭棍卡住车轮,还有不少飞进了车厢,自容岑耳边近距离掠过。 生死关头,容岑能屈能伸,大腿该抱就抱,她笑得甜且腻歪,“祁奚啊,咱俩可是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天下第一好知己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都不要死,活得越久越好!” 与半炷香前判若两人。 “自然。”江允很是受用。 容岑有腿了,车夫立马紧紧抱住她的脚死不撒手,“公公公子……” 公子、还母子呢,人命关天,叫爹也没用。 容岑鞋不要了,两只都脱了塞他怀里。 “金线,看到了吗?一只百金,比你收的那百两银子值钱多了。” 车夫是她昨儿在街头随意寻的一个,瞧着老实忠厚,没成想会是个心黑贪财的坏东西。 黑衣人摆了半天pose没动手,容岑探头望,还收获了一批友好微笑。 “你的人?” “陛下睿智。” “……” 容岑的白眼都翻到九重天上去了,脸也丢到了十八层地狱底下了。 这走向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来时做好了被刺杀的心理准备,暗中亦有护龙卫守着,还没到真正危险的时刻,她便没暴露出来。 发现车夫被收买,容岑还期待了一下,毕竟钓鱼嘛,总归是越多越好的。 谁知这么儿戏?刺客太废物了,比她还废。回头她重练武功,那些鱼都碰不着她一根头发丝儿,更没意思。 只是,容岑完全看不明白,江允究竟要干什么啊? 昨夜派出老八密探,一无所获。 藏得太深了,南浔朝堂边缘人物,在大胤能像在自己家一样?呵,还没到那一天,什么都难说。 容岑方才虽扬言灭口,却也不过是胆大包天口出狂言,其实她半分动不得亦不敢动江允。 表象永远只是表象,谁知道常宁皇帝私底下是不是最宠他呢,否则怎独独养出他这么一个废物儿子? 树大招风,容岑最懂这个道理。 她自小便被当做靶子,各宫防她害她,兄弟姊妹如仇敌。 容岑的心思,江允不知是否看透,亦或看破不说破。 武力恐吓下车夫哆哆嗦嗦认错,一五一十招了收买他的是为何人。 “那人蒙着面我看不清长相,只记得他身材高大,头发乱糟糟,遮住了眼睛,声音尖细,没什么阳刚气,像馆子里的男伶。哦对了,他腿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武功高强,一掌就能拍死我!若是我不照他说的办,一家老小就要没命活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一瘸一拐。 容岑印象中只认识两位不良于行之人,一个是长颐侯的好大儿、见风咳血短命鬼孟阳,一个是太后身边的瘸腿太监。 而车夫这一段话,精准定位在了瘸腿太监身上。 太后果然贼心不死。 既然派人来了,那她就好好招待一二。 “杀吗?主子!” 黑皮壮汉不知何时来了,满脸兴奋,只等江允一声令下。 容岑往他身后瞧,没看见老八。 壮汉:“你找那个白斩鸡啊,他回家哭去了!” 容岑:“?” “我不小心把他腿打折了,我当场给他接回去了!这事我干得多,故人公子,我的技术你放心!” 故人公子又是什么?哪来的叫法? 容岑一言难尽地看向江允,想不明白他手下怎么是这种风格。 “元叁,将他送回去。” 江允命他带几个黑衣人,将车夫一家老小送回老家,避祸。 总之,最后是剩下的黑衣人打砸马车,木板碎了一地,完美制造出遭受刺杀后搏斗激烈的假象。 而容岑被江允拎着,双脚离地勒脖子,体验了把轻功水上漂。 怎么不算刺激呢~ 渡过汤江,正式进入了汤州境内。 容岑双脚终于软绵绵落地,细细整理衣襟,见江允竟无半点疲惫,简直变态。 她一个“坐飞机”的乘客都困倦了,他堂堂“开飞机”的机长竟还精神抖擞着…… 666(计算器背景音乐)。 没逝的,有朝一日她也会这么厉害的! 江允打断她的幻想,开启新一轮劝说:“你真要去迷障林?迷障林的传言不全为真,但也算不得假。里面有使人迷障不知方向丧失理智的菌菇,被困于其中发疯发狂活活饿死者不在少数。” “去。” 就这一段,容岑听了不下五遍。 这个解释相对没那么离谱,“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也不失为一种科学。 汤州在大胤,那就是在容岑治下,那她肯定要研究明白,到底是何种菌菇有如此强的迷惑性,还要找解药,万一有民众误食了呢? “你若不敢去,我自己去。”容岑激他一把。 她自己是万万不会去送死的,花拳绣腿的,又是第一次来,没有场地优势。 容岑本是要在汤州体察民情的,既然江允来了,工具人不用白不用,便去迷障林探一探好了。 她算盘打得好,江允纵是此刻在南浔皇都奉宁城都能听到噼里啪啦响。 “服下。这个收好,如若不慎走散,吹响它,我就知道你在何处。” 江允袖袋掏出个锦囊,小罐里倒出两颗蓝色小药丸,并鹰哨一同递给容岑。 啧,他是早就把大胤各州都摸熟了。他对南浔都不一定能有这么熟。 见她迟迟不接,江允轻笑:“怎么?怕我下毒?” 第51章 踩到了什么 话落,江允将药丸抛到口中,他下颚微动,喉结一滚,咽进肚里。 静候片刻,未见任何不良反应。 江允再倒出两颗,递给她。 容岑这才微笑接过,嘴上说着:“那必不可能”,内心逼逼: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闻着无味,捏着发硬,甫一扔进嘴里,却是清润香甜,像新时代的约会接吻糖,似乎又有点口香糖的嚼劲,只是咂巴两下就没了。 容岑抿了抿唇,舌头轻卷,将口腔中最后一丝甜尽数吞下,她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气,意犹未尽问:“还有吗?再给点?” 馋虫被勾起,她现在颇有种刚迷上口香糖时压抑不住的热情,无异于当年“一颗不够再浅浅来个四五颗吹个大泡泡”的想法。 江允却是两手一摊,“没了。” 眼睁睁看着他指尖飞闪收进袖袋的容岑:“……” 我都听到响声了啊喂!! “正事要紧。”江允侧头朝迷障林入口虚虚一点,他歪着脑袋,露出招牌笑:“陛下请。” “还是五皇子先请,指不定会有各路人马跟来,就由我殿后,护你一二。”容岑满脸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实则她是不想走前面,眼前是幽深诡异的原始树林,未知生物的压迫感扑面袭来。相比之下,即便八百个刺客拿刀剑怼着她,都不算啥了。 两人过多废话,浪费时间,江允这次没再推让。 他跳跃至半空中,信手一拽,落地时手里多了条藤蔓,一端紧紧绑于左手,另一端往后丢,随之丢去的还有一句“跟上”。 待容岑绑好,两人便抬步进了密林。 林间静谧,树叶细密茂盛,繁杂生长,身临其境就如被一望无际的绿布笼罩着,抬头窥不见半点儿天光。 脚下软绵绵,恍若立于厚毛毯上,深深的踩屎感,又柔又滑,像苔藓而非苔藓,似草丛却非草丛。 光线暗,看不清前路。容岑两眼一抹黑,由藤蔓牵引着被动前进。 行进良久,容岑脚下不知踩到了何物,微硌脚,轻脆爆裂,有包水滋开,滑得她接连踉跄几步。 藤蔓受力绷直了,失力又回软。 江允有所感应,他脚步顿住,稍稍下力扯了把藤蔓,将人拉到身边护着。 稳稳栽进他怀里的容岑是懵逼的。 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什么闪得睁不开眼,要瞎了要瞎了,她死死捂着自己那双尊贵龙眼。 下一刻,光明乍现,照亮了整个世界。 透过指间缝隙,容岑看到了江允那超高清4k俊脸。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两只耳朵……他肩膀耸动,分明在憋笑,瞧着有点欠欠的。 应该不是幻觉,就是他本人无疑? “陛下怎摔了?没事?可还好?” 关切的声音响起,在容岑听来,他话中尽是“哦哟,平地摔啊~你怎么没摔得更惨点?” 与此同时,光明也被送到了她面前。 容岑才看清差点亮瞎她硬化氪合金龙眼的元凶。 盯着他手中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容岑很想反问:你没事?有灯不早拿出来,非得看到我摔才甘心? 但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容岑微笑忍了。 “无事。” “你方才踩了什么?” 容岑也想知道她踩了些啥。 夜明珠璀璨夺目,照耀得迷障林十分亮堂。 参天古树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眼前,密而茂盛,遮掩得异常严实,藤蔓肆意交织于笔直的树干上,如爬山虎占据领地,不留半寸空余。 树大根深,本该深扎土壤之下的树根却破土而出,盘旋在地面,黑褐色,粗而长,好像随时会从泥土中剥离,飞跃着卷起人一口生吞。 土质疏松,沙而散,含水量低,却偏偏长满了苔藓,一片片墨绿浓浓。春意过分盎然,令人惊悚不已。 而踩在脚下被容岑以为是厚毛毯的,是她认不出的植物的叶子,飘落了满地。春日老树发新芽,本不该落叶才是,况且周遭并没有这种植物…… 所以迷障林令人闻风丧胆,并非真的玄乎到离谱,而是有人在暗中装神弄鬼! 那她踩到的是什么? 容岑蹲下捡了几片毛茸茸的叶子,叶片根还算新鲜,应是人为刚摘下不久的。 闻着……有淡淡腥味? 容岑指尖摩挲着,捻了捻,是血迹。 “有发现?”江允敛眉。 他神色严肃,容岑想着他随身携带药,做足了准备必是常客,既然他对这儿熟,那就好办了。 “你来过几次?此处多大?” 宋将军说肖廉可能在迷障林,还是追着庞冲来的。庞冲敢闯进来,必定是有防身之策。他是太后的人,逸州卫与数万军卫不知所踪,或亦在此处。 她前脚刚到逸州,金蟾后脚就跟来了,莫非太后有南下之意?逸州稳住了,但汤州却有了变数,迷障林……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是第三次。迷障林之大,不可估量。” 第三次便研究出小蓝罐药丸了? “你这药丸何人所制?药方何人所写?”容岑突然问。 “一个庸医。” “?!” “放心,性命无虞。我既带你进来,就会带你出去。”江允保证道。 容岑觉得他的保证没有半点儿用。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难保他不是玩文字游戏,死抠字眼骗她。 又没说会带她活着出去,即便如此说,他亦有反口说成他本意是“我活着带(死了的)你出去”的余地。 瞧他那样儿,根本就是想让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语气! 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容岑控制自己逐渐发散的思维,绞尽脑汁谋后路。 刚回大胤不久,容岑的心思藏得还不是很深。 江允静观她神情几番转变,笑了。 “陛下放宽心,我如何带你进来的,自然会如何带你出去。” “嘘。” 容岑已经不纠结那个问题了,她好不容易寻找到蛛丝马迹,顺着血迹的叶子翻找,听到点沙沙响的动静。 就在铺满了整个林子的叶片下。 江允问:“有东西?” 她动作没停,点头。 夜明珠被塞到容岑掌心,她双手才将将捧住。 下一瞬,百叶于空中飞舞。 容岑找到了新线索。 第52章 是你想杀我 密密麻麻的黑蚁,在抱团打转,怪吓人的。 这是两人进入迷障林中后,见到的第一种动物。 容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她闭眼不想看,但又忍不住探查真相。 黑蚁为何聚集于此?叶下有什么吸引它们? 蚁类爱肉、甜食,叶片上有血迹…… 此处新近死过不少人! 会是谁?庞冲还是……打住,她相信吊炸天的肖廉足够牛逼,那便只能是庞冲。 容岑印象中并无此人,只知道他原是司国公手下,统领逸州十万军卫的将军之一,如今听令于太后。 庞冲敢来迷障林,说明提前有所部署,但却横死…… 还有第三路人马参与! 答案呼之欲出,容岑正要说她的推测。 但江允似乎也被惊吓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卸了力,叶子簌簌落下,原样铺满了地面。 惊吓?他也会害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容岑:“你再来一遍,有些东西我还没看清楚。” “不怕了?” “我做好准备了,你扫叶子。” 嗯,扫叶子。这不就是扫地僧么? “……” 江允难得无语,不过还是依言照做。 百叶再次于空中飞舞。 这次容岑看清楚了。 她捡起几片叶子,拨动着什么东西。 很快,江允脚下摆了一堆,圆溜溜的,会滚动的……眼珠子! 加上方才被她踩爆汁的,不多不少,四十只。每一只瞳孔里都还透着恐惧。 叶子又簌簌落下,再度铺满地面,却不再是原样。因为,江允的脚边多了个被堆积眼珠子隆起的小山丘。 万籁俱寂中,容岑突然发问:“庞冲是你杀的,那个壮汉,对?” 虽是疑问,但语气肯定。 宋将军曾说庞冲有两个十人精锐小队,加上庞冲本人一共二十一人。庞冲败逃时,其中一人以命相护,死在了逸州城。是以庞冲身边只剩十九人小队,及三万大军。 三万大军不知被安置在了何处,但庞冲等二十人,定是进了迷障林却葬身于此。 容岑思绪瞬间清晰,前因后果陆续串连起来。 她仍半蹲着,抬头与江允直视,开始复盘。 “初六南浔使团逸州千尺谷遇袭,你将计就计,表面失踪不知去向,实则是来了迷障林。逸州军卫损失五千,是你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都,留下线索让大理寺卿顺藤摸瓜查出叶氏在逸州私屯兵粮,提醒我南境将有动乱,更借以引我南下。” “你说这是你第三次过来,我便姑且信你。但之前我并未听说过迷障林,此间诡异恐怕皆由你所造。第一次你来踩点,营造阴森可怖氛围,顺道吓人使迷障林惊悚之名远扬;第二次你将庞冲引来,令他与手下齐齐丧命,扒皮抽筋,肢解躯干,毁尸灭迹;这第三次,你将我带来……” 顿了顿,容岑又道:“我不信命,亦不信缘分。在我看来,天下没有巧合,一切不过都是幕后之人有意安排。” “所以,宋将军是你的人。”说到最后,她愈发肯定,很平静的七个字,直直戳进了那人的心口:“江允,是你想杀我。” 第53章 陛下的知己可真是难做 江允许久未言。 就当容岑以为他是默认时,对方却突然笑了。 这个笑与往常极不相同,含着讥讽。 “昏君奢靡,人人得而诛之。” 江允薄唇轻扯,语气冷冽:“我若欲杀你,你早死了千百回。” 他毫不避讳,坦然回视,盯着对方那双凤眸,寒星碎玉,美则美矣,眼中却满是戒备,全无半点信任。 夜明珠光芒闪耀,将她细微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她过于小心谨慎,面部肌肉紧绷着,提着一口气看他,使出了十二分精力。 三分后知后觉的惊骇,三分破局自救的迫切,三分清醒思考的冷静,更有四分识人不清的悔恨。 熟识多年的知己啊,就这就这就这? 看着实在扎心,江允干脆别开头,眼不见心不烦,冷哼一声。 “陛下的知己可真是难做。” 他向前微一倾身,夺回夜明珠。那张颇具美色的脸陷入阴影,江允眸色黯了黯,摒除不合时宜的杂念,开口就背账本般。 说是账本也无不可,一人头上被他记了数笔大账。 “闻人丞相家的傻儿子,只需听你的话便被陛下当成好兄弟,为他谋划前程。” “书香世家的软柿子,只需陪你吃喝玩乐便成了天子宠臣,无召也可自由入宫。” “长颐侯家的孟粽子,只需假意献上凉州策便得了帝王恩赏,连带宫中孟太妃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试探完毕,听他一桩桩算起旧账,容岑的警惕在不经意间放松,放着放着就没了。 江允停顿片刻,待情绪到位后,悲戚道,“而我,为你奔波劳碌,为你谋划全局,不顾性命屡次救你……你不怀恩也就罢了,怎能怀疑我?我费尽心血才救回你,作何又找机会杀你?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此等患有脑疾之人?” 啧啧啧,瞧那强行酝酿出来的委屈,听那茶里茶气的语气,假,太假了。 比孟宗子见风咳血短命鬼的人设还假。 容岑心中,却不知为何,莫名心虚了一瞬。 虚完她又强硬起来。 是知己,又不是旁的关系,只能1v1。作甚那么斤斤计较? “他们都是朋友,”容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用的大概是类似“多个朋友多条出路嘛”的语气。 江允的手突然摸到了腰间,只见他缓缓解开腰带,容岑瞪直了眼,这是干什么?! 却见一把软剑映入眼帘。 觑见他脸色不好,状似真要拿刀捅、啊不,拿剑抹了她脖子,容岑连忙找补:“你你你不一样,你是我知己!” “嗯……朋友多如牛毛,而知己,知己只有你一人!” 容岑情真意切,江允信没信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信了。 古人云,骗人先骗己,她已经骗过自己达到最高境界了了,从今以后,江允就是她的好知(大)己(儿)。 “闭嘴。” 江允没空听她敷衍,他看着不远处盘桓于树根、已然盯上这边随时准备飞扑捕食的软体动物,手中软剑亦随时准备起舞。 对身后危险毫无所知的容岑:“???” 不是你要听好话么? 第54章 就不该进这迷障林 一道光闪过,什么划过长空,溅起一滩血水。 微凉。 容岑直愣愣回头,才乍然发觉,自己身后有条“虎视眈眈”已久的软体动物。 长如柳条,足有腿粗。 这是今天在迷障林看到的第二种动物。她内心默默记下。 江允从袖中取了干净帕子,下意识要为容岑擦拭,手举到她脸侧,却又停下,指尖动了动,将帕子递给她。 “往里走更凶险,长蛇蚁虫只会越来越多,注意脚下。”他解了之前的藤蔓,飞身跃起又扯了根新的,韧劲十足,在手臂打了死结,“藤蔓绑死,跟紧我。” “多谢。”容岑照做。 眼下重要,两人暂将旧账揭过不提。 再往里走,很快便遇到一片沼泽,黑而浓稠,像口柴火锅,咕噜噜吐泡泡,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味。 容岑愕然:“没路了?” 江允:“你轻功如何?” “嗯,就还行。”容岑面不改色。 女人,怎么可以说自己不行!! “说实话。” 他满眼质疑,容岑嘴硬道:“我轻功挺好的。”微顿,又欲盖弥彰补了两字,“真的。” 没轻功,但不能让你知道啊。 半炷香后,容岑被迫开启了爬树之旅。树干笔直光滑,她以前玩过的高空攀岩都比这容易。 看着轻松飞上树、已悠闲躺在树枝上、正哼着小曲儿的江允,容岑眼神幽怨。 好奇心连天王老子都能害死。 她就不该进这迷障林! 容岑双手抱树,手臂都环不拢巨树,她两脚用力蹬,艰难蠕动着。只是好不容易向上一寸,就要往下掉两寸。 难得很。 说没轻功就用爬的,这什么破主意。 - 泠州。 正月里,雨水连下一旬方歇,上元佳节晴空初霁,第二日突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午后半边天都是暗沉沉的,恍如黑夜。电闪雷鸣间才叫人看清这是青天白日。 难得入睡的太后亦被天边惊雷炸醒。 行宫中,太后被分配的宫殿如同冷宫,长年失修,来时蜘蛛网遍布,蟑螂耗子到处蹿。 大费周章收拾好,太后才委屈住下。 今儿这遭雷,却是将窗户劈开了,细雨斜飞,顺着那块缺处淋进殿内,地面湿漉漉一片水渍。 封菊进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太后盯着某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这倒春寒的,天凉,您再躺下歇会?” 不乱发怒火的太后是很好伺候的主子,封菊摸了摸她的手,冰凉刺骨,连忙又去抱了床被子给她加盖上去。 “四日了。” 太后眼神迷离,似喃喃,“封菊,他已四日不曾留信。” 天空又劈下一道雷,坚强挺着的半扇窗户终于也被大风刮下,透明的琉璃片在殿内碎开。 下一瞬,这座如冷宫寂静的宫殿有客来访,宫门被外头的人推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跪下。 “太后恕罪!奴才送信来迟!”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声音太像,太后眼珠子动了动,分了半点目光到他身上。 不是金蟾。 封菊斟热茶端给那人,并向太后介绍。 “娘娘,这就是金公公带的小太监。金公公走前特别吩咐,有事由他来传口信。” 第55章 逢吉 太后不轻不重“嗯”了声。 封菊又道:“快先喝完暖暖身子,向娘娘禀明金公公的消息。” 那小太监的面相倒有几分肖似金蟾,许是未变音便入了宫,声音还像个稚嫩孩童。 “禀娘娘,金公公人还在逸州探查南境情况,他说:若形势大好定会早日飞鸽传书给您,届时他在汤州恭候娘娘大驾。” “除此之外,他可还有说什么?”太后问。 小太监摇摇头:“不曾。” 两人是用罕见的能高飞的大鹦鹉进行联系,由鹦鹉学舌,也算是别样的千里传音。 太后不喜带翅膀的动物,金蟾才叮嘱小太监来转述。 四日,还在探查形势。逸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成什么样了,金蟾竟然还未把控住南境? 太后指头微动,习惯性揉了揉,但手上空无一物,她什么也没抓到。 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侧头问封菊:“那猫儿?” “逢吉素来喜食果子,奴婢便将它葬在了后山的海棠树下。待金秋时节硕果成熟,它也可敞开肚子尽情吃,不至于再挨饿。” 是了,那沦为她玩物的猫儿,已然死透埋了。 “带哀家去看看。” 后山海棠成片,初春始发绿芽,尚还是光秃秃的树枝,雨潇潇下,风沙沙吹,湿了绣鞋,乱了发髻。 行至林子正中央,最大的那棵树下堆了个小土包,竖着木牌,上书“逢吉丁辰”,便是猫儿简陋的衣冠冢。 昔日高高在上贵气十足的太后,被颓靡所笼罩,落魄得很。 她伸手摸索凌乱的发丝,许是想摘支簪子陪着它,无奈周身素净,竟只余指间一枚碧玉扳指。 “娘娘?这可是……”封菊欲言又止。 太后不看她,顾自刨了个小坑,神情凝重,“暂先委屈娘的逢吉了,待去汤州,娘命人给你筑金穴,雕玉碑。” 起身却一头栽倒了。 “娘娘?!” 再睁眼,封菊的惊呼近在耳边,太后看着将她扶稳的小太监,心神微动。 语气却无波澜:“逢吉,此后你便叫逢吉。” - “其二人私通生子,犯下塌天大祸,便取了‘逢凶化吉’之名。你父皇不愧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隐忍宽恕,为其掩下丑事,封官、进爵、立后,是一个都没落下他叶氏。” 江允单手卧枕于树,给容岑讲着陈年大瓜。他的袖袋像个魔术盒,不知何时变出个小罐子,各色糖豆扔进嘴里,好不自在。 一桩轶闻说完,江允侧头往下看,他的好陛下啊,还在龟速向上,当真毅力可嘉。 江允打了个哈欠,“在下有些困倦,陛下累否?可要上来歇歇?” 末了,他又补了句:“哦,差点忘了,陛下上不来。” 语气贱兮兮的。 容岑仰着头,感觉脖子隐隐将断,脑袋都快掉了。 白眼已经翻到外太空,懒得搭理他。 “求我?” “求你。” 慵懒嗓音自十几米高的半空传来,甫一落下,容岑就秒回。 江允一噎,骨气呢? “朕已然求你了,识相点。” 嗯,她为人帝者的傲气还是在的。 第56章 饿了,要吃大馒头!!! 一声轻笑随着风自上而下吹来,裹挟叶子,沙沙作响,容岑被提溜着衣领带上了古树。 她脚刚沾树,便听江允将玩笑语气尽数收敛,严肃道:“噤声。” 有人来了?容岑竟全然无所察觉。 现下她的警惕心是越来越差了,方才若非江允暂无杀心并出手相救,被剧毒蟒蛇盯上的她不死也得半残! 容岑迅速抱树站稳,江允已将夜明珠严丝合缝收起,世界陷入黑暗,林中亦回归寂静。 不过也就片刻,呱呱声响起,树叶随风沙沙,有人悠着藤蔓,正朝容岑江允这个方向荡来。 听着动作,约莫五人。 第一道声音疑惑:“我分明看到这边亮堂堂的,像大皇寺佛光一样,怎么眨眼就没了?” “定是有人行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引我们至此好让庞冲逃命,又在前方埋伏等我们送上门。”第二道声音谨慎小心,略有文化还会用成语,“老大,我们势单力薄,还是原路返回去找庞冲,以免再生事端。” “怕甚,谁敢算计咱们啊,老大打得他屁滚尿流!”第三道声音就显得鲁莽了。 “嘿嘿嘿就是,有老大在呢,捅破了天老大都能补好……” 第四道声音憨傻,说到一半像被人踹了脚,“哎呦”痛呼。 随之响起第五道声音,正是肖廉无疑。 他应是捏着鼻子,气音浓而粗重,“老子又不是女娲还补天!都瞎吹什么牛!还不憋气!谁再晕过去可没人捞!” 这迷障林里到处是迷人的毒菌子,轻易便致幻,使人晕倒掉入沼泽。是老三不留神摔了下去,他们才发现。 四人费了老鼻子气好不容易把人捞出,身上臭烘烘的不说,连带着跟了几只癞蛤蟆出来,一只瞄准一个人,现在都还在他们头上呱呱呱。 往好想,能被癞蛤蟆看上,也算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毕竟除了癞蛤蟆,可没人再觉得他们这群杀人为生的粗鄙汉子是天鹅肉了。 是进是退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五人皆屏气凝神,滞留原地。 容岑却是听笑了,唇微扬,她未出声,用胳膊肘怼了怼身后男人,示意着什么。 全程没有眼神言语交流,只一个动作而已,江允却明了,本虚虚圈着她的手往前一搂,自容岑腰间绕过,他腾出手从袖袋中取木匣,十指飞动,于黑暗中扭动机关,不过须臾,夜明珠的光彩便普照方圆数里。 唔唔叫声响起:“亮亮了,又亮了!在那棵大树上!” 五道目光刷刷射过去,确是“佛光”无疑,但隔着茂密的树叶,人影虚虚实实,看得不甚清楚。 容岑的肚子不合时宜“咕咕”两声。 废话半天,差不多到午间了,容岑本不感觉饿,但江允全身重量都倚在她身上,胳膊横亘在她腹部,压迫到了她的胃,是以她的胃开始找存在感了。 声音不大,江允刚好听见,气息就在她耳边,“饿了?再忍忍。” 容岑没忍住往后踢了他一脚,他分明可以像她一样抱树,非得来这一遭,让她不好受。 况且她原意也并非如此,方才只是想问他还有没有蓝色小药丸。若有,能否拿出来分给肖廉五人;若无,便当未曾遇见也不必相认,省得平白浪费时间寒暄,还影响他们憋气求生。 谁知江允竟直接亮出了夜明珠,这下好了,他若不愿给药,就让肖廉削他。 想法刚冒出一瞬,容岑整个人便被江允搂起来,对方手松开,独留她腿麻抽筋站在粗壮树枝上。 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又被他揪着衣领勾到身边。手心多了个冰凉的东西,不知何物,她下意识攥紧。 容岑低头盯着江允塞给自己的小罐子,脑袋被人用指骨敲了敲,清润嗓音从头顶落下:“站好,扶稳。” “多谢。”容岑扶树,侧头朝他感激一笑。 不论如何,这个知己他做得很到位。 容岑扬了扬手中小罐子,“肖廉,是朕。你不必答话,先来领药。” 肖廉五人晃着藤蔓,借风力“咻咻”到了容岑所在的古树上,排队服下药,终于解决随时晕进沼泽的后顾之忧。 “陛下,给点吃食呗?饿几天了,这野林子西北风都没得喝。” 遇到陛下,肖廉不再矜持,揉着肚子直截了当讨要。他刚开口,另外几人也争相说饿,一个赛一个可怜。 容岑的肚子又咕咕起来,十分应景。 “陛下也还没吃呢?”肖廉作恍然大悟状:“那正好一起!这出门在外啊,就得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陛下别再像宫中那么约束,活得忒不自在。” 他简直恍然大悟了个寂寞。 五人纷纷应和,丝毫不觉得,陛下也是没吃食才饿得慌。 容岑战略性掩唇笑笑,侧头看向江允。 他那两只衣袖瞧着像布袋,小伞暗器药糖零嘴一应俱全,应该也带足了干粮? 肖廉等人便跟着眼巴巴地看他。 果不其然,江允缓缓掏出来一张大饼,啊不是,是一个……钥匙??? 六脸懵逼看着他,无不是怀疑人生之面相。 荒郊野外的,要这钥匙有何用?! 难道你还在迷障林里藏了宝不成?就算真藏了,你还能找到埋在哪? 纵然能找到,他们五把剑都葬送在沼泽了,连个铲子都没有,饥肠辘辘的,谁去刨出来? 连个馒头都不肯给吗?街头行乞都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这小子突然朝我老肖亮出把钥匙是几个意思?想问我配不配?配几把? 金钥匙?他不会要来一段河神情景的即兴表演?小伙子你掉的是金钥匙还是银钥匙??那我是不是得配合他?谢邀,我掉了能敞开肚皮管饱吃的金馒头,行不行? 不愧是容岑的人,内心活动的丰富程度与她有的一比,江允将各类表情尽数收进眼底,穷尽全力忍着没笑,才道:“看到那棵树没?” 树,这到处都是树,您说哪棵? 容岑握着江允送上的金钥匙,四顾心茫然。 “我知道了!是那棵树对不对?”有人朝某棵营养不良的枯树一指,“那树虽然长得不行,但它全身都是宝!把它砍下来能钻木取火,果子解渴果皮防蚊虫,然后咱们再下去捉几条大虫炖了吃!” 肖廉接话:“老三说的是,你把这佛光收了,咱哥几个下去捉大虫!” 大虫…… 容岑真的会有心理阴影。 可不能继续往下说了,她怕待会真得吃那玩意儿。 容岑抬胳膊肘又怼了怼江允,神情示意,眉毛跳起了颇有难度的舞。 江允微微叹了口气。 她这群手下,怕不是随了其主,皆有脑疾? 江允轻咳一声,眼神悲悯道:“往西半里处,树皮开裂的那棵。” 肖廉四人这才止住发散的思维,悠着藤蔓荡过去。如土匪进村般,上下里外搜寻了几遍,皆无收获。 “啥也没有啊?” 江允再次叹气。 谁家东西藏那么明显啊?他指那棵树不过是因为那树适合当个地标,自然不可能真藏在那里。 “肖廉,你左侧那棵。” 容岑发现其中关键,扫到旁边一棵不显眼的树上挂了个绿布包袱。 “竟然真藏了宝贝在这!”老三惊呼声传来,“你们快往后退,我来把这铁箱子砸开!” 眼见他解开包袱,就要蓄力破开,容岑连忙道:“钥匙在这!” 就他那巨无霸之力,万一真是馒头,可别砸个灰飞烟灭。 肖廉抱着铁箱飞到容岑身侧,接过钥匙一插一拧。 众人虔诚地守在箱前,只听咔哒一声,箱子被打开,虽是白花花的一片,却如有金光笼罩。 大馒头!!! 肖廉手最快,拿起俩就往嘴里塞。 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容岑没眼看,意有所指地咳咳两声。 肖廉秒懂,第一个要先孝敬陛下。 唉,他有些不舍地将擦了擦沾上口水的馒头,递给容岑。 容岑又是一声咳,下巴轻扬指着江允,眼神示意。 肖廉眼疾手快将口水舔上馒头,才很不走心地问他:“喏,你吃吗?” 容岑、江允:“……” 不等对方回答,肖廉又道:“穿得这么好,一看就进来没多久,肯定不饿。” 容岑看着他们统一的丐帮风,身上臭气熏天,几人如山间猴子抓着藤蔓荡来荡去,愣是都没把头顶的癞蛤蟆荡下去,五只小可爱还在不停地呱呱呱。 江允很仁慈:“你们吃。”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辛劳一日终于归家的农夫,刚打开家中羊圈准备喂食,就见里头小羊欣喜咩咩地朝他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鸡鸭鹅猪狗各一只,一众家禽团团围住了他手中的食盒,嗷嗷待哺。 话落,数十只手齐齐伸向了大馒头,一摸一个黑印子。 这让容岑着实难以下手。 江允安抚性拍了拍她,手中像变戏法般多了五个鹰哨,留给肖廉等人,叮嘱一番,便与容岑荡走了。 “诸位慢用,我们先去找线索。” 容岑猝不及防被带着飞出去,险些惊叫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还肚子还饿着没吃上大馒头呢! 第57章 佛前苦苦祈求几百回 莫非,有好吃的? 容岑眼睛发亮。 夜明珠被他收起来揣身上,周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不知荡了多远,才停下。 窸窸窣窣的解包袱声和容岑肚子的咕咕叫声都近在耳边,江允哑然失笑:“吃,香喷喷的大包子,兴城特色做法。” 管它哪里做法,容岑耳中只有大包子三个字。 她深深咽了咽口水,正欲大快朵颐,结果一摸,梆硬,她整个人麻了。 手一松落在铁箱,“咚”的一声震耳,似半夜打更,她都差点下意识吐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台词。 谁家大包子又干又硬,扔出去能砸死狗啊? 什么叫狗不理?这才是真的狗不理! 容岑还以为江允是有好吃的要带她来吃独食,亏得她对这一饭之恩感恩涕零的。 茫茫黑暗,容岑沉默良久,才听见自己很假地笑了一声:“要不还是你吃?”她艰难补了句,“我还不饿……” “……咕咕咕。” 她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控诉。 不用看容岑都能猜出,江允此刻定是挑了挑眉,一脸玩味地看着她:都这么饿了还嘴犟,怕我下毒? 之后他定又会流畅地切换到伤怀模式,一脸受伤,语气委屈:陛下对我这知己就无半点信任吗? “陛下何须如此?方才我可是对你有救命之恩,既然陛下全然不信我,那我以身为陛下试毒……” 来了来了来了,风会停雨会歇,江允的苦情戏永远不会迟到。 藏娇殿那日他分明怪自己不长心太轻易信任他人,等她不轻信了他又不乐意。害,男人啊。 话罢,江允摸了个包子,他手速快,还没摸出什么手感就直接往嘴里送了,险些将门牙磕破。 “你没事?”容岑憋笑。 他怼上嘴的那个声音还挺大的。 不过,看样子他竟然也不知道大包子是这样? 夜明珠再次被请出来,照亮世界的美。 大包子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满满一箱的金馒头! 容岑学着影视剧老太太上嘴咬,差点硌掉牙。是真的!! 虽然是不能吃的那种,但容岑还是忍不住口水嘶哈嘶哈。 原因无他,这可是金闪闪的钱啊!! 谁能不为钱钱疯狂心动呢?! 江允本愕然无措,见状倒是勾唇笑了,漾及满脸。 他反复看,越看越有趣,容岑那张小脸上横竖都写着两个字:想要! 这分明是个妥妥的小财迷,哪还有半点儿一国之君的模样。 “给你?”江允微低头,眼含笑意,与她平视。 闻言,容岑两只灵动的大眼睛瞬间睁大几分,透着光芒,是毫不掩饰的激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本就是我暂为陛下保管的钱财。” 容岑不明所以:“?” “逸州卫被庞冲收买,逸州有难他视而不见,欲携银钱逃跑,我便擅作主张提前替陛下抄了他的家,又打断了他的腿,令他插翅难逃,最终病死在逃亡途中。” 江允依旧是那副招牌笑,他长得太具有欺骗性,妖冶美人看着何其无辜,却不过是层面具之一。 千人千面,百人百性,在他身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南浔的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便是这般高深莫测。同为纨绔,闻人栩憨憨不识字不懂理,江允则是凭一己之力拉高了纨绔子弟的门槛。 越美越毒,闻人栩那个呆子,输在了长相。乃先天所生努力不来之物,不怪他。 容岑将飘远的思绪拉回,面上笑得真挚,“多谢五皇子为朕殚心竭虑。” 南浔的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大胤处境堪忧啊。 当大胤的皇帝,容岑头发都快掉光了,她要不先去南浔争储得了,皇位一到手,首先奶活大胤,再用南浔军力威慑列国,以经济促各国合作,待文化繁荣昌盛,天下大一统不远矣。 啧,倒是个好办法。 天下这个大集团的企业战略在容岑脑子里粗略过了一遍,她为未来描绘了一幅美好蓝图——但只能是个白日梦,不切实际。 容岑一个异国人,还是大胤皇帝,如何夺南浔的嫡? 她总不能直接找常宁皇帝问,“你还缺不缺儿子”?人家可是一口气生了五个大胖小子,纵然早夭了俩,还剩仨呢。 又不像她爹,生不出儿子似的,愣是把皇位打包送给了她这个假儿子。倒也没有生不出,毕竟熙王安王是真真切切的儿子。 所以先帝究竟为何……不惜让她女扮男装,也要瞒天过海推她上位? 容岑的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到了十万八千里远,人在汤州迷障林,心却飞到了盛州皇城里。 离京多日,不知皇叔那边情况如何了? 算着时日凉州那边的计划也已展开,但愿能一次性多钓上几条大鱼。 国库急需抄家丰盈丰盈。 “举手之劳而已。”江允打断她天马行空的想法,“逸州卫府上金银颇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另有数箱藏在他处,待南境各州事毕,必悉数清点交还于陛下,分文不少。” 容岑掂了掂,一个大金馒头大概一两斤重,她数了数,一箱整整三十个。 这都才其中之一啊,大胤的钱全让这些人捞去了,真就随便拎出来一个官员都富贵泼天。 抄家大法好!比她卖龙袍挣得血汗钱来得又快又多。 容岑再次露出了贪财之相。 引得江允情不自禁抬手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笑道:“放心,都是你的。还有很多数不清的宝贝,将来也全是你的。” 容岑的肚子“咕咕咕”,见财心喜而被她刻意忽略的饥饿感再度袭来。 江允:“先放回去,下次再取。现在带你去吃大包子,这次一定不会错。” 容岑恋恋不舍和金馒头们无声告别,心想错了也没关系,她爱财大于爱吃。 能让她钱多多的话,她甚至愿意不吃这顿! 她曾在太皇太后宫中那尊佛前苦苦祈求几百回,若能发大财,她可以不杀太后,就让太后茹素百年,保她稳坐江山一统天下。 说起来,也不知道贺喜那新式买卖做得如何了,有没有给她捞到权贵子弟的巨额银票? 第58章 雄蟾蜍入药,可解迷障 江允保证的当真做到了,再到另一棵树上,寻到了真的大包子。 兴城是何特色风味,容岑已然忘了。 脑海中倒是想起了些许兴城雪灾的场景片段,城池被厚重的雪掩埋,白茫茫一片望不尽,好似世间再寻不出第二种颜色。 兴城百姓皆穿着黑褐色粗布衣裳,飘雪美则美矣,却更冻人,大胤多少百姓都没捱过一个冬,更枉论南地盛夏大雪,天骤然寒地冻,尸横遍野,刚倒下的人立马被雪就地掩埋,三尺冰半日寒,连尸首都找不回。 南浔气候温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胤就不一样了,北地严寒,子民冻惯了。是以常宁皇帝才向大胤送国书求援,愿以此换边境十年太平。 应是两年前,那年容岑十六,宫中待久了闷烦,她自请南下,想见见皇宫之外的世界。 记不清为何与同往救灾的祁奚结为了知己。 但她不会忘记,灾救完不久,南浔便背信弃义,妄想挥师北上,先帝驾崩后更甚。常宁皇帝曾许下的十年太平就像个笑话,至今也才不过两年罢了。 国恨当头,眼前这位昔日知己,她要如何枉顾家国天下,才能真正做到笑容以对? 江允很好,但恕她始终无法卸下防备。 容岑闭了闭眼,敛去沉重情绪,再睁眼时眸中一片清明,脸上是心满意足的浅笑。 “既然庞冲已死,我也已找到肖廉,就一同出去。” “不找毒菌子研究解药了?”江允问。 帝王的霸气侧漏,“封了此处便是。” “难保不会有歹人利用迷障林行恶事,将人骗进来置之死地。” “就如你杀庞冲那般?”容岑挑眉。 江允纠正:“是庞冲引我至此,他命丧黄泉,怪不得我。” “他?”容岑福至心灵,“太后欲将你除之而后快?” “我上了陛下的船,她自然要踢开挡路石。” 他说得煞有其事,但容岑还是不太信。 江允必是做了什么惹怒太后的事儿,否则就太后那种心狠手辣恶毒之人,妥妥的书中大反派,岂会如此沉不住气? 江允带着容岑又荡起了藤蔓,去与肖廉等人会合。 风自耳边吹过,只听她突然问:“你说的那位庸、神医,是何人?现在何处?” 江允虽说他是庸医,但从肖廉他们的经历来看,那小蓝药丸确实管用。那便要尊称神医了。 “你要找他炮制解药?却是不巧,他人回了南浔。解药我也不多了,不过……”江允卖了个关子,“药方我有。” “是何药方?” 容岑急急问道。 两人恰好返回那棵大树,四脚刚落在树上,就与吃饱喝足的肖廉五人来了个十四目相对。 加上他们头顶尚还在此起彼伏呱呱呱的小可爱,足足二十四目了。 江允:“药方就在他们身上。” 容岑:“?”总不能是那几只癞蛤蟆? 江允却是扬了扬下巴,肯定道:“雄蟾蜍入药,可解迷障。” 肖廉五人听得面面相觑,敢情他们顶了半天的就是行走的解药啊? 缓和片刻,几人上手抓住癞蛤蟆,有了用处,这浑身疙瘩的丑东西,看着都顺眼不少。 五只小可爱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嘎嘎叫,好似在警告对方:“我也是公的,走开,不要碰我啊!” 第59章 她竟不知那老蛤蟆私下养了个干儿子 江允提供了布袋给他们装起来。 “早知这东西能解迷障,我老肖也不至于混成这模样!” 肖廉连连叹气,气还没吐顺,又打了个饱嗝,散发着在林中混迹多日的馊臭。 容岑江允两人微掩口鼻,默契地后退两步,离他远了些,避开物理攻击。 另四人则是神同步皱紧了粗眉,手掌如扇挥开难闻的浊气,嘴撇着发出长长的“嗯én~”。 “咱们半斤八两,你们还嫌弃上了?” 肖廉如锤地鼠,一人敲了个重重的脑瓜崩,对老三尤甚,给他敲了俩,“没良心的东西,老子下沼泽捞你都没嫌弃!” 那语气,不亚于“你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临了你却不给他养老”。 午后已然过去大半,可别再浪费时间,容岑及时喊停:“先出去,查查汤州。” “得令!” 暗卫的习惯刻在骨子里,五人当即肃然跪下。 一行七人又开始了荡藤蔓之旅,期间肖廉终于想起来问江允:“祁大人怎么会在南境?还与陛下一起……” 未尽之言被容岑眼神制止。 迷障林中还有无旁人也未可知,终归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允带着容岑打头,沿着原路返回,很快便回到铺满不知名树叶的那片掩埋了庞冲等人眼珠之处。 没有五彩斑斓的毒菌子,没有臭气熏天的沼泽,也没有呱呱呱乱叫的癞蛤蟆。 树绿苔藓青脚下软,微风徐徐,不凉不燥。除了同样不见半点光日,一切都好。 “这地儿好啊,怎么就叫庞冲死在这风水宝地了呢?”肖廉感叹道,脚下碾碎眼珠子的动作不停。 “庞冲并非死于此处。”江允缓缓道出真相,“初六那日庞冲将在下引入林中,见我等因毒菌子而晕头转向,他们便去了黑沼泽,瞧着像是在抓什么,听其手下言谈才知雄蟾蜍入药可解迷障。而后几人皆被蟾蜍咬伤,毒发身亡。未免引来不明毒物,在下特地将其尸首分离……诸位遇到蟾蜍却相安无事,可见是大福之人。” 说完,又看向容岑,“绕林数日,我等终于找到出路,便命人抓十余只雄蟾蜍炮制药丸,于十四再度进林试上了一试,得到结果意满离林,发觉竟已至上元佳节,又与陛下偶遇……” 这一番话真不真假不假的,就属实是自圆其说了,容岑没表态。 只有肖廉那群头脑简单的傻白甜会全盘相信他的话,纷纷点头,“啊,原来是这样吗?我们太有福了!” 肖廉最甚,他还抒发感慨:“祁大人与我们陛下可真有缘分啊!你们不愧是能上刀山下火海、前面没有白胡子老头后面也不会有死鬼索命的好知己!” 容岑江允相视一眼:“……” 他应该是想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江允权当这是在夸他和云期感情好了,照盘全收,回以一笑:“肖统领与诸位大人的情谊也是如此,真真羡煞旁人。” 这句肖统领深得肖廉的心,诸位大人的称呼听得刀口谋生的暗卫们心中那是一个熨帖。 容岑亲眼见证他一句话套牢了五个汉子芳心的光辉战绩,直到出了迷障林,肖廉五人都是笑眼眯眯的飘飘然状。 眼见天边皓日西斜,申时已过四刻。 容岑一行朝西南,向汤州城去,赶在日落前查探一番,留个宿,明日再返逸州。 同一时辰,老八在逸州郊外哭断了肠。 他口出狂言,又不敌那黑皮壮汉,落得个双腿皆断的下场。虽说对方当场给他接了上去,但他不放心啊,这可不只是他自个的腿,这还是为陛下卖命的腿! 于是他横躺地上不起,引得街头大娘为他好一顿讨伐,硬逼着黑皮壮汉带他到医馆看了手脚。 嗯对,就是手和脚,继断腿之后,去医馆的路上他又被有仇当场必报的黑皮壮汉咔嚓咔嚓拧断了俩胳膊…… 前情暂不回顾,包成粽子的老八讨价还价半天才花半两银子雇人将他抬来了城郊。 与陛下约好此处会合,可却只有被砸得破碎的马车,连车轱辘都稀巴烂,可见其惨烈。 呜呜呜陛下又双叒叕遇刺了! 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该不是被人掳走了?谁如此歹毒啊,竟毁他谋生之道! - 雷鸣电闪天阴沉,因而太后早早便在逢吉的伺候下用晚膳。 两菜一汤,一碟子春笋炒了丁点儿肉沫算作荤腥,一碟子鲜嫩椿芽,另有一盅清澈见底不知是什么的汤水。分量皆不多,但于今之落魄境地,能吃上菜已是万分难得,更别说时蔬。 菜是逢吉去领来的,这小太监颇有几分手段。 封菊疑心生暗鬼:“娘娘,这也太过丰盛,他莫不是收了谁的好处出卖娘娘?” 换作往日是不算什么,太后娘娘金枝玉叶向来锦衣玉食,但被监禁于此,受了数日冷待,有上顿没下顿的,纵是塞银票,也多的是人往她们食盒里放老鼠菜里下巴豆。 泠州行宫风气真就沦丧至此,娘娘她好歹还是大胤国尊贵的太后! 太后闻言才好好看了小太监一眼,足足半炷香,视线直白毫无顾忌,好像逢吉整个人都被她剥净扒光看了去。 逢吉跪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奴才对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他穿着补丁布衣,躯干笔直挺立,不像宫中任谁都能糟践的太监,倒像个如玉般的翩翩少年郎。 没有天潢贵胄富家子弟的孤傲,身上的谦卑浑然天成,却不曾卑微到骨子里。就如同十几年前逸州澧河畔偶遇的那位俊公子,独钓台边火树银花中惊鸿一瞥,自此走进了她心里。 “好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起来,不必跪着。”太后净手,吃了他夹的椿芽,味道谈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吞咽下肚,问:“你跟着金蟾多久了?” “奴才自幼入宫,记不清是何年岁,只知是在阿爹膝下长大的。” “阿爹?”太后猝不及防被呛。 她竟不知那老蛤蟆私下养了个干儿子。 逢吉抬手抚背帮太后顺气,倒了杯温茶伺候她喝下,“金公公认了奴才当干儿子,奴才以后要为金公公养老送终,便唤他一声阿爹。” “原是如此。”太后语气渐平和,还笑了笑,“那他定与你讲了许多逸州趣事,行宫孤寂,正好说与哀家听听。” 第60章 梁将军 汤州邻近西境,不比逸州繁华。 又是春日风大之际,容岑等人吃了不少沙。 除了她外,都是腿脚利索轻功傍身者,因而到汤州城下也不过用时一刻,仍还天光大亮。 却不知发生何事,城门处军卫严守,身着盔甲的小将领重重把控着,似乎在警惕什么。 “停下!说的就是你们,进汤州城是干什么的?”小将差使几个军卫,“去,搜身检籍!” 被拦在城外,容岑微微皱眉。 严格把关是好事,但这阵仗未免太过? 她草草扫一圈,城门口密密麻麻少说几千人头,有认真干事的军卫,自然就有撒手不管聚众说笑的痞子。千余人可做的事愣是派了数千人,若都如此安排,汤州五万军卫还不够围着这城墙绕圈。 汤州卫治下,不行啊。不知汤州由谁领兵,如此松散。 耳边传来江允的一声轻啧:“云期,停留一夜恐怕不够。” 容岑亦心知肚明,逸州危难解除,此番整顿汤州,定要花费不少功夫。 正准备捏造几个假身份混进去,却听城楼上传来恭敬高喊:“城下可是梁将军携亲信来了?快快开城门,本官要亲自下去迎接梁大将军!” 方才阻拦七人的小将闻言,态度立马来了个三千六百度大转弯,扔了佩剑,讨好地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将军万万莫因小人生怒气,伤了贵体不值当!” 城墙上那位自称“本官”的大人已然下来,行至肖廉身前,双手合拢行大礼,“梁大将军拨冗前来汤州,下官恭候已久!酒菜已备好,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 肖廉歪着脖子看容岑,被江允一把扭回了原位。 “大人见谅,梁将军一路奔波,不慎着凉受了风寒,口不能言,便由我们代为传达指令。” 江允接受良好,不仅迅速找理由圆了肖廉的行为,还捏好众人的身份。 “我是将军府上幕僚之一,姓云。”指着身侧容岑道:“这位是军师陈先生,虽年轻却足智多谋,神机妙算。” 又指着其余四个憨憨道:“他们是将军的得力副将,分别姓尔、单、司、吴。” 介绍完毕,他反客为主先行寒暄:“汤州卫赵大人爱民恤物视民如子,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梁将军向来对您欣赏不已,此次便是特地带着我等来与大人认认脸,以促日后协力办事。” 这番话说得漂亮,位置摆得不高不低,言语有度,既不跌梁将军的份儿,也不会显得仗势看不起人。 “谬赞谬赞,能被梁将军如此高看实乃下官之福啊!梁大将军、云大人、陈先生以及尔将军单将军司将军吴将军,远道而来快快往里请,马车已备好,今夜便在下官府上委屈一晚,明日再移步官驿休顿。” 赵纪生自然欣喜万分,梁将军这棵大树他早就想抱了,奈何明面上还得做个好官,不能与武将密交。 早收到消息说梁将军会来汤州,他是日夜盼着,总算等到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抓住谁就是脑有重疾! 今儿可是梁将军主动来与他相交,纵是被人揪着小辫子,那也是梁将军的把柄,和他赵纪生有何干系?若东窗事发,他只管一副位卑无法反抗的模样就成了。 扯远了扯远了,这大喜日子该是高兴的时候,没来由地想那些不可能的糟糕事儿,平添晦气! 汤州卫的私人马车宽敞豪华,容岑一行七人都上了,仍未坐满。 乐姬奏着曲儿,还有如花似玉的丫鬟姐姐伺候,剥了皮的西境葡萄送入嘴里,香软的指头在唇边流连,媚眼勾人心弦,美人儿依偎在怀中,属实人间仙境。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容岑溺在温柔乡里,不胜唏嘘。 不怪男人好色,如此妙可的美人儿,她也爱啊。 江允和赵纪生瞎扯了半天,余光却见容岑与美人儿调笑,忙得不可开交,他没忍住嗤笑。 两人在谈合作一事,汤州完整送给梁将军,后续如何不归赵纪生管,他只要守口如瓶不泄密就行。 赵纪生正暗示,希望太后统管南境能许他高官厚禄,就听见这声笑,极尽讥讽,好似在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竟异想天开。 “云大人,可是梁将军觉得下官所言有何不妥?”赵纪生看着他的哑巴梁将军·肖廉。 担心会忍不住说话拆了队友台便特意服了失语散的肖廉面无表情看向了他那长了张好嘴的云幕僚·江允。 江允倒是淡定,暗中警告性掐了把容岑的细腰,见她脸色一变,微微收起那副色迷心窍的鬼样子,侧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怒目圆睁瞪了自己一眼,他才心情转晴,接着给汤州卫画大饼。 “赵大人此言有理,他日事成,犒赏三军,定少不了赵大人的那份。毕竟赵大人可是大功臣,太后娘娘心里都记着您的大恩情呢。届时您想要什么,都不必开口说,今儿多看了那金佛像一眼,明儿啊就有人争先恐后将其送到您府上去。” 幻想过于美好,赵纪生做梦都得哈哈哈笑醒的程度。 他很是受用:“若无大将军也就无他日飞黄腾达的赵某,下官在此先谢过梁大将军云大人陈先生及诸位将军了!” 还未到汤州城主府上赴宴,江允就再添战绩将赵纪生的心也套牢了。 因而接下来一顿,当真是宾主尽欢。 被困在迷障林几天,午间大馒头勉强果腹,乍见盛宴,肖廉几人两眼冒金光,活像是刚放出笼的猛兽要撕人生吞。 肖廉现在是赵纪生眼中的梁将军,他最大直接开动,不能说话可以专心吃,他吃的就更快乐了。 其余四人坐得近,狼吞虎咽,便吃便互相交流哪个好吃。 “几位将军练武消耗大……”容岑对汤州卫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又向肖廉等人暗示,“将军,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呢,吃个半饱即可。” 她担心江允一路忽悠,好不容易忽悠住的人,因为这帮人吃太凶而露馅了。 但听在赵纪生耳中,就变了意思。 “来人,吩咐后厨再上些菜,梁将军爱吃酱猪蹄、烧猪耳、炖猪头、熏五花……” 第61章 那就劳烦赵大人了 宴上的菜名被赵纪生一顺溜报下来,他发现梁将军啥都爱吃不挑食。 得了,还是每个菜都上两遍! 他眼神示意管家,立刻去办。 皆是重油盐荤腥之物,容岑略略吃了几筷子,酒闻着就度数高,在别人的地盘她没敢喝。 趁江允和汤州卫闲扯转移他的注意力,容岑歪着头朝四处瞧了瞧,还未摸清赵府地形,却瞧见吃撑松腰带的肖廉将腰间那袋蟾蜍摔在了桌案上。 他下意识的举动,容岑的心高高悬起。 偏偏汤州卫异常在意他家梁将军想紧抱大腿的人,就像是特别关心铃声响起,赵纪生秒起身行动,“下官扶着将军到园中散步消消食!” 还以为他没看见那大布袋,容岑刚要松口气,就听赵纪生又提起:“方才都不曾发现,将军这包袱怎么亲自背着?让将军受累了,实在是下官的不是。” 他随手点了个府中下人,“你来,帮将军背着,为将军分忧。” “不必。”江允笑拒,手一伸,轻松拎起,随口解释:“里面都是南浔贼人右耳,二十只皆在此,回头要给娘娘交差用的。” 真牛,真行。 容岑听了都想给他竖大拇指。 赵纪生毫无怀疑,他对“梁将军”一众是深信不疑。 “南浔贼人此事下官亦有所耳闻,据悉是在逸州遇刺,梁将军向其伸出援手却被追杀不慎误入了下官辖内凶险异常的迷障林,好在诸位吉人天相,大难必有后福!” 顿了顿,他又试探问道:“下官还听闻数日前皇上到了逸州,圣驾或许不日便要来汤州,不知太后有何旨意?” 肖廉吃饱喝足,打着哈欠揉肚子,拉着江允塞到汤州卫身边,一手夺回蟾蜍布袋,做了个动作,表示他要携自己那四位副将睡觉去了。 赵纪生:“厢房已收拾好,下官这就送将军过去!” 肖廉摆手:不必。 又没喝上酒,有啥可送的,你们接着唠呗,唠我老肖听不懂的嗑,干我老肖管不着的勾当。 看着梁将军背影消失在园中小道尽头,赵纪生很上道地再次问同他一起尚留在原地的两位,“云大人,太后娘娘可是给梁将军下了什么不便完成的指令?梁将军或可交给下官一试?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此等机要之事,在下不知晓。将军只与陈先生密谋过。”江允将压力转移。 今日扯谎太多,容易夭寿,长命百岁也吃不消。还是换个人来。 当着背景板的容岑突然被cue,暗中将方才马车上被掐的那下重重还了回去,瞬间调整好神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杀朕……真正的皇帝,南境已然掌控在手,下一步便是谋大胤了。” 话末,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赵纪生点头表示收到。 梁将军定是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如何布局刺杀皇上,不要紧,南境五州他赵纪生熟透了。生于岐州,长于逸州,学于炎州,娶于楚州,仕于汤州,他这经历是无人可及的。 皇上现下在逸州,独钓台澧河畔都是人多热闹的去处,最容易发生意外,失足落水或摔个脑疾,那都是没办法的事了。 赵纪生心中草拟的刺杀计划已经有了薄薄一页纸,细细说与二人听。 容岑眉头皱起,又松开,复而再皱,表情复杂。 赵纪生这人,你说他贪财好色,他一不求赐财,好似只想升官离开此地;二不搂美人,听说连妾都不曾纳过,与正室夫人和和美美。 可若说他不贪财好色,他又与乐姬美人同乘奢华马车,铆足了劲想往上爬。 而且密谋刺杀皇帝这事上,他脑回路似乎不太正常。欲除敌,不都是挑个月黑风高夜买凶杀人毁尸灭迹么?谁家重金雇刺客只为把人推水里或让人栽跟头? 虽然要杀的这个人是她,但也未免太过儿戏。她儿时扮家家酒都不是这么个幼稚的玩法。 那会容岑刚认识肖廉不久,他还是个年轻气盛的俊俏大哥哥,只是杀气太重。父皇说:他以后会是你的一把利剑,你尽快要熟悉他学会怎么使用你的剑。 她尚不懂深意,只抓住熟悉二字,便提出让肖廉陪自己戏耍促进感情,玩的就是皇子女自小就遇到无数次的刺杀戏码。 角色扮演,容岑是皇子,肖廉是刺客。她就不该强调两遍,一定要真实。 结果肖廉那厮直接捅了她一剑,毫无感情,全靠杀人经验。 最后他看着容岑腹部的窟窿血流不止,自请关禁闭。这还是轻的,先帝差点把他脑袋砍了。 是疼晕的容岑,嘴上说着不要肖廉当她的剑,私下却求父皇饶过他。 皆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思绪回笼,容岑再看汤州卫都觉得顺眼不少。 赵纪生无所察,“此事包在下官身上。夜深,下官送云大人陈先生到厢房安寝。” “那就劳烦赵大人了。”容岑江允齐声道。 过了园子,便是几排厢房,肖廉以将军身份被安置在最正中央那间,左右各空了一间是为幕僚军师所留,再往外则是四位副将一边住着两位。 容岑江允踏入厢房,略略查探一番,听着外头脚步渐远渐无声,默契地推开了门。 两人相视一笑,拐进了肖廉那间屋子。 本呼噜震天响的肖廉,听到声音立马睁眼从床上跳起,行至江允身侧,伸手索要解药。 容岑瞧着失笑,这个大话痨,竟是一刻也忍不了。 失语散是肖廉身上的药,以防他忍受不了失语的寂寞,被迫上交解药让江允保管。 黑色药丸入口,药效褪去,肖廉重呼一口气,“总算能说话,可憋死我老肖了!” 他埋怨地看了眼江允,“祁大人为何要说我口不能言?” 容岑拍着他的肩,安抚道:“现下我们假借他人身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老肖,你容易说错话,便只能用药。” 不是她不信他的话术,是他压根就没有话术。暗卫营里趟血路杀出来的人,直来直往看不惯就削,不懂人际全无城府。 第62章 不可轻举妄动 这样一个野蛮却纯真的人,掰碎揉烂了讲给他听他都不耐烦听。不曾念书磨性子,哪来那么多耐心? “好了,祁大人先去歇息!”肖廉拿到解药就开始赶人。 江允却坐在圆桌前,不动如山。 不是,这人就没有半点身为异国人的自觉吗?他和陛下有要事相商啊,都不知道回避一下! 容岑接过江允斟的茶,润过嗓子后,毫不在意般,道:“将你南下所遇,详细说与我听。” “这……”肖廉迟疑地看江允,没完全说但意思很明显,明晃晃的赶人:“他?” 这大胤机密,是他能听的吗? 难为他能想到这点,但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江允都知道,容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但说无妨。” 既然陛下信祁大人,肖廉自然没有不从的,他直接道:“按照陛下的吩咐,臣日夜赶路追上了邵恩等老将军,但是劝破了嘴都没用,他们老头子轴得很,不愿意听陛下的话回京都,就跟着臣一同到了逸州城外埋伏等待时机。” “我们在树上睡了四夜,都没有异动,直到第五日他们开了城门,邵将军说叶军在唱空城计,他就带老将军们先进城降低庞冲的警惕,谁知道一进去城门就关了,叶军来了个关门打狗,来历练的闻人小兄弟也绕着城墙游河进去了。总之就是陛下您计划的那样,我们里应外合,诶嘿,成了!” “闻人小兄弟人看着傻乎乎,但是力气大跑得快,他还吃得少!叶军藏粮草的地方就是他发现的,关键时刻这位小兄弟可太给力了,他还装成叶军的将军命令军卫把粮草运了出来,一把火烧了空粮仓,庞冲以为他粮草都被烧没了呢,看着火海抱头大哭!” “邵将军听说陛下会南下主持大局,就自己带队把粮食运到西境去了,他说凉州危急,长颐侯和承德侯都有别的心思,那个法子不管用的!这可不怪臣,臣可管不住他,臣总不能把他们老将军都削了?” 肖廉生平最不喜邵恩这种自己行动不听指挥的,这事和他没关系,他不背锅。 顿了顿他又道:“多亏了宋将军来得及时,不然臣就几十人可打不过这场群架。宋将军带兵镇住叶氏那些柔弱军卫,臣才腾出空追拿庞冲,被他引进了迷障林,然后就在今日遇到陛下了。” 一番话下来,容岑大致了解情况了,事情发展尚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对,好像漏了个人? “燕骁呢?” “哦,闻人小兄弟跟着邵恩去凉州了。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竟觉得自己能打退西凛……”肖廉有些讪讪,说来这其中或许有些受他夸人夸过了的影响。 容岑扶额。 这已经不是刚学会走就想跑,闻人栩这是想直接飞天了。 凉州还布了个局在那,就怕他挨打正着撞进去。 “陛下,太后手都伸到南境来了,当初还不如让我直接削了!”肖廉拿起桌上果子就啃,两口吃完用衣袖擦了擦嘴,“汤州马上就是第二个逸州,要我说,刚才就该削了那赵纪生!我们还和他装什么梁象!” 此番他假扮的正是叶军驻逸州的将领之一梁象,与庞冲是同僚,二人乃叶国公麾下两员大将。 也多亏赵纪生不曾见过梁象,将肖廉错认,否则容岑等人无法这么顺利进城。 只是,江允说,初六是庞冲引他进的迷障林,又见庞冲等人被蟾蜍咬得毒发身亡。 赵纪生却说,是南浔使团恩将仇报追杀围救他们的梁象,才迫使梁象误入了迷障林。 肖廉则说他是追着庞冲进的迷障林,不过跟丢了。 三种说法俨然形成对立。 已知庞冲和梁象不可能同时离开逸州,叶军必有一位主将驻城。若初六庞冲真死于迷障林,那肖廉所见赵纪生所闻皆不成立。 江允赵纪生都有说谎的可能,但肖廉绝不可能,除非有人冒充庞冲……可容岑曾命他详查过叶氏党羽,肖廉对叶军两位将领尤为熟悉,且肖廉不是一般人,他能看破假货的伪装。 所以庞冲不可能会在初六前后死于迷障林! 容岑侧头看了眼默默斟茶的江允,心道这人哪哪都要掺和一脚,看热闹不嫌事大,嘴上没半句真话。 今儿她们借梁象的身份与汤州卫往来,可以看出赵纪生很想上叶氏的大船,因而他并无多少说谎的必要。 那么,说谎的就是江允一人了。初六他被人引入迷障林或许确有其事,只不过并非庞冲,而是梁象! 太后要除南浔使团,便令梁象将其引入有诡异传闻的迷障林,不料却被反将一军,梁象死在了那里,而江允意外知晓了毒菌解药。 正因如此,江允今日才敢直接假扮梁象等人行事,不止因为他曾见过对方,还近距离交过手,清楚梁象的行伍构成,更明白梁象已死无对证无人能拆穿他们。 除非太后南下。但对付一个小小的汤州卫,还不至于引得太后改变计划提前南下。 一条线的两端瞬间环绕成了整个圆。 想清其中关节,容岑愈发心惊,她留着江允在身边本有监视之意,却被他夺去了主动权,与赵纪生的交谈全是由他控制。 容岑曾自认棋艺不错,垂钓多年难逢对手,异世一遭后用惯了现代思维,跟不上古代人均心眼子八千八的勾心斗角,已全然不如眼前此人。 她能看出江允确无恶意不假,可他费尽心思,所谋究竟为何物? 看不透,参不破。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我还得演多久哑巴啊?陛下,我真装不下去了,还是趁夜把那些人全都削了算了。” 肖廉在耳边唠唠叨叨,容岑伸手想抓个果子堵住他的嘴,却见果盘早空了,圆桌上胡乱摆着数十个果核。 她眼角微抽,“不可轻举妄动。” “什么叫轻举妄动?什么才不叫轻举妄动?陛下,我是真不知。除了削人,我别无长处,我是陛下的剑,此番南下就是替陛下除心头大患来的。那赵纪生勾结梁象,成为太后党羽,难道不该除吗?” 第63章 母后凉凉,儿臣害怕 “自然该除。但……” 但什么呢?还得再等等吗?这种时候谈徐徐图之,能来得及吗? 先帝二话不说将大任重压在她肩上,可真看得起她。 容岑陷入迷茫了。 “汤州有梁将军稳着,不必忧虑。炎州楚州无事发生,岐州向来与兴城一家亲,眼下应提防逸州再生异变。”江允实时出言提醒。 逸州? 容岑下意识反问道:“宋将军不是你的人吗?” 若是逸州兵变,宋将军脱不了嫌疑。江允为何自己拆自己的台? 江允亦反问:“我何时说过宋增是我的人?” “白日里我复盘你的谋划,你不曾否认我的猜测……” “对,我确实不曾否认,但同样也不曾有过肯定之言。” 容岑乍然哑言。 是了,江允当时只重在否认杀心,其他都置若罔闻。 “那他是谁的人?”容岑急急问道。 江允食指微沾茶水,在桌面写了个字。 容岑辨认后久久不语,被难得认识个字的肖廉读了出来:“叶?!” 语气震惊,嗓门大。 江允起身从柜中取剪刀挑灯油,惊得烛光跳了一跳,厢房外人影闪动。 容岑心中了然,轻咳一声,佯怒:“老肖,别将人引来!” 不知肖廉有无看出如今处境,他倒是发觉了外头的不对劲,直言想出去看看。 “不用去,你小声点,就没人听见。” 生怕他惊扰房外技术拙劣露出马脚而不自知的鱼儿,容岑连忙拦下,并胡扯了个借口为其遮掩,“定是猫儿走过,深更半夜,哪还能有旁的声响。” “是吗?” 肖廉的疑问刚落下,就听外头还真传来猫叫。 “喵喵喵~” “你听,就是猫儿。”容岑都要忍不住笑场了,汤州卫哪儿请来的人,学猫叫都不会,毫无技巧,全靠求生欲。 “我老肖不可能听错啊。” 肖廉往门外走了几步,“喵喵喵”频繁叫,他脚步一停那叫声也停了,他再抬脚走那声音就又“喵喵喵”起来了,可听着完全不像猫啊。 他不信邪,冲到门后,趁“猫”不注意猛一开门。 好家伙,摔进来两只大猫。 “就知道是有刺客!谁派你们来的?” 肖廉眼睛亮晶晶,一手拎一个,扔到容岑面前。 “皇皇皇上饶命啊!都是臣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其中一人犯了口吃,结结巴巴求饶。 一开口,容岑就听出这是乔装打扮的汤州卫。她还以为是赵纪生派来盯梢的两个手下,却不想对方亲自出马了。 容岑本是想可以泄露点什么让赵纪生知晓,试探一番,看他会有何反应,特意不打草惊蛇,就是想等他下一步计划,观望观望此人是否可用。 结果肖廉直接把人押过来了。 算了,事到如今就不再迂回处理,容岑直截了当问道:“赵大人,可知自己都有何罪?” “皇上叫臣纪生就好!”赵纪生跪着,想着皇上必然已经严查,便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细数罪名,“臣不该装好官,给百姓发新粮用陈米滥竽充数;臣不该为拙荆造奢华马车,使各家夫人争相效仿,奢靡风气盛行汤州;臣不该在技工劳累过度而亡后,谎称他是风寒发热烧死的……” “臣最不该的是妄想抱上梁将军这颗大树,飞黄腾达一飞冲天。”赵纪生的感情十分饱满,悔过自新的模样真挚万分。 “但臣可以保证臣没贪墨,底下给臣的孝顺银臣是一分都没拿!臣只是想做个好官能早点升迁而已,这片小地方臣早就已经待腻了,臣想到大点的地方去看看南境以外的大胤啊皇上!” “臣永远效忠皇上,求皇上再给臣一个机会、信臣一次啊!”赵纪生跪行至容岑脚下,抱着她的小腿死不撒手,眼泪鼻涕随便一蹭。 容岑:“……” 谁能想到赵纪生是这样一个汤州卫啊。 不过还好,他的根还没彻底坏透,人勉强能用用。 - 夜深人静,已过暮春之年的太后罕见地梦到了十几年前那场初遇。 在最美的年华岁月中,遇见心中那个最美好的人。后来物非人非,再无那般美好。 她笑着醒来,怀里搂了一片空,什么都没有。睁眼才发现,自己身在行宫,孤寂一人,无所依。 “逢吉?” 今儿逢吉值夜,他听到声响摸着黑跪到了脚踏处伺候。 “奴才在,娘娘可是梦魇惊醒?喝杯茶压压惊。” 恰到好处的温度,茶水流入喉咙,嗓子润泽,人舒服多了。 殿内还熏着香,是太后惯闻的那种。 往日里封菊用私房银都买不来的,逢吉轻而易举便弄到了。 真不知是费心了还是别有所图。 黑暗中,逢吉却是敏锐感觉到太后的探究的眼神。 他谦卑地低头,躬下挺拔如竹的身躯,一心愿做太后最虔诚的信徒,“奴才和阿爹一样,永远都不会背叛娘娘的。” 像极了平民百姓家中的童稚小儿对着他娘说,我和爹爹永远都会陪伴娘亲的。 听得太后眼角湿润,捂着心口,浑身发颤。 她的逢吉啊,还未睁开眼看看娘便永远离开了。 “娘娘?”逢吉低声唤。 “无事。”太后很快就收起悲痛,“封菊呢?” “安王殿下方才来了,说是伺候他的宫女不知去了哪,他一个人害怕。封菊姑姑便在偏殿哄他入寝。” 太后将安王带来本有意培养他为新一代储君,只是他的贴身嬷嬷管教严格,死死压着,不允他与太后来往。 小孩儿听话,便真没来瞧过太后。 今儿能溜过来,说明那老宫女性命不保了。 无权无势之人在这泠州行宫,就是过着被欺被辱朝不保夕的日子。 “去叫封菊抱他来这,雷雨天气他睡不好,封菊姑娘家不懂,哀家哄着他睡。” 太后亲自如此,安王可谓是夺得头一份殊荣了。 “是,奴才这就去叫封菊姑姑。” 逢吉轻手轻脚出去,不过片刻又带着两人轻手轻脚进来。 安王在封菊怀里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恐惧不安,见到太后如看到庇佑佛。 “母后凉凉!儿臣害怕……” 第64章 有勇时无谋,有贼胆时没贼心 “哭甚?” 太后被搀扶着坐起,词严厉色道:“哀家教你多年,你就是这般学的?” 逢吉点燃油灯,殿内亮堂起来,视线却仍是不算清晰,只因破窗漏风,烛火随其左右摇曳,飘忽不定。 小奶娃钻进被褥卷成一团,瑟瑟地看着太后,不敢言语。眼睛圆溜溜的含泪,强忍着没掉金豆豆,抬头看向太后,可怜巴巴。 太后一见他这双眼就忍不住心软。 她抬手捂住,别开眼,“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孩童浓密的长睫在掌心扫过,一下又一下,生出湿漉漉的触感,烫得慌,太后立马移开了手。 对方却突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紧了她的手腕,脑袋贴在她身上,似撒娇卖萌又似告状。 “母后凉凉,有坏人,云图害怕。” “嬷嬷把儿臣藏进柜子里,儿臣偷偷看到坏人一直打嬷嬷,嬷嬷流了好多好多血,嬷嬷一定很痛痛!” “儿臣想等坏人走了带嬷嬷去看太医,可是嬷嬷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嬷嬷说她要屎了,让儿臣快点逃,逃得越远越好。” “嬷嬷屎了!儿臣以后没有嬷嬷了呜呜呜……母后凉凉,嬷嬷为什么让儿臣逃跑?儿臣要怎么做?” 奶声奶气的纯稚哭声响起,静谧的宫殿方才显得有点人气。 太后手腕扶着他细软的脖子,掌心在后颈处拍打,轻轻抚慰着受惊的孩儿,周身笼罩着母爱的光辉,看上去极尽温柔。 话却不那么动听。 “再哭哀家命人扔你出去!” 这是太后能干出的事儿。小奶娃果然不敢再哭,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见他停下,太后语气随意道:“死了便死了,那老宫女一心只想把你养废,瞧你这窝囊样儿,有她在你将来处处受其掣肘,纵是独得上天眷顾也施展不开拳脚。” “母后凉凉,她为什么要把我羊肺?她是肚子饿了想吃羊肺吗?可是儿臣不能吃的呀……”咕咕声适时响起。 太后:“……”是饿了才上这来的? 封菊噗嗤笑开了花儿,“小殿下哭着睡了一个多时辰,现下定是饿得惨了,奴婢去熬点粥。” 晚膳难得吃了顿新鲜的,还剩下些菜,加上白日吃着略生硬的饭粒儿能熬锅稀粥。 逢吉却拦下她:“姑姑贴身伺候,离不得娘娘,还是奴才去给小殿下找些软烂易克化的吃食。” “你?”封菊信不过他,闻言防备心顿起,有这小太监在,她离开不是,留下亦不是。 “去,速去速回。” 太后摆摆手。 一炷香后,逢吉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细面回来,还带了一竹管羊奶,腥甜的气息弥散开,浓烈诱人。 封菊当即便道:“你还说不是暗中偷收了谁的好处?若非如此,此等匮乏之物,你又怎能轻而易举便取了来!” “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便是现做都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你却只用一炷香之久……”封菊已下论断:“定是你早有预谋提前备好,只为在娘娘面前献殷勤,好获得娘娘信任,收取更多有利情报,供你卖主求荣!真真是枉费了娘娘给你赐名逢吉!” “你还有何话可辩的?” 太后侧目看去,却见逢吉笔直跪下。 “奴才绝无二心,娘娘若不信奴才也没法子,总不能剖开这颗忠心捧上,只恐会惊吓到娘娘!” “有何不能?若你不做,便是心虚不敢了!”封菊接话,“奴婢跟了娘娘多年,心中只有娘娘,全然不敢有自己,随时随刻为娘娘去死也是可以的!你若当真清白无辜,何不以死明志?!” 太后扫她一眼,眼含不悦,封菊顿时如鹌鹑,缩着脖子不敢言。 落魄时有人相助,何其难得,有防备心是好事,但如此直白赶着人家去死,愚蠢至极! “凉凉,饿了。封菊姑姑我饿了!” 安王奶声奶气破了僵局。 他会用竹箸但用得不大好,便由封菊喂着。 一事掀过。 电闪雷鸣尚未停歇,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随风潜入,溅上肌肤,凉透骨。 逢吉拾了块木板挡着夜雨。 太后突然问:“南境可有消息传来?” “奴才正要说起此事,阿爹传话说已与宋将军接头,庞将军梁将军皆在汤州驻守,只待阿爹将逸州拿下,便可再出手收取炎州楚州。各州皆有国公的门生,只需费上些许时日好好运作一番,整个南境便都是娘娘的囊中之物!” 太后听后心情好转。 谁也没注意到,吸溜着面条的小奶娃竟凝神静气听着这番话,默默记到了心中。 - 一顿恐吓后,肖廉送走了腿软肌无力的赵纪生。 临走前他都还一个劲地告罪。 容岑已不知该作何评价了。 行着贪官之事,却还勉强保留了一颗忠臣心。 谁人不知陛下势微,前路艰辛,与其跟着碌碌无为不如傍其他党派的大树,搏一搏锦绣前程,日后不定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御前大红人。 赵纪生明明也想抱大树,抱到棵假树却毅然决然跟着皇帝干了,好一顿悔过自新大表忠心。 容岑还以为今晚又要遇到杀手了,结果人赵纪生压根没想到那方面去。 肖廉再次关上门,“他还挺识相的!” 江允评价:“此人有谋时无勇,有贼胆时无贼心,是以想做好官没做成,恶事虽干了一大堆,倒也不算十恶不赦之徒。” 容岑轻啧了一声,这还不算啊?放在异世早就落马了。 却听江允又道:“陈米滥充新粮一事本不会有,大胤历法并无明令规定一州卫官需要给百姓发粮,便是赈灾也是由朝廷拨粮,但汤州并未上报灾情,陛下可听闻此处去岁曾闹过饥荒?” 容岑凤眸圆睁,震惊摇头。 她恶补了近年来大小事,从未见过汤州饥荒这事。 “是赵纪生掏了自个的腰包,向民众发放粮米吃食。赵夫人乃楚州人氏,她向娘家借了数万两银钱,全力支持赵纪生为民劳碌。”江允缓缓道出真相。 他像个百事通,容岑都不去想他为何知道那么多了,只问:“那奢靡之风一事又是如何?” 第65章 赵纪生该不会是你的人吧? “赵夫人体弱多病经不起奔波劳累,直白言之便是娇气。楚州与汤州相去略远,虽书信一日可达,但赵夫人为向娘家借银两亲自走了数趟。陛下也知赵纪生不曾纳妾,后院只有这一个夫人,他不忍见其受罪,命人打造了舒适平稳的马车,便是今日乘坐的那辆,您也瞧见了,内置确实奢华不假,但赵夫人是持家好手,一应用具皆由她配置,实则花销不大。” 顿了顿,江允语气略怪道:“唯有乐姬美人只露了个面就昂贵不已,方才浅弹一首小曲儿,又喂陛下吃了几颗葡萄,不知要费去赵纪生几百两。” 容岑:“……” 苍天为证,她就吃了俩颗剥好皮的甜葡萄,竟值几百两这么贵?! 她自认也是有几分姿色在的,不知现在换回女装戴个面具去卖艺发家致富来不来得及? 同样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肖廉,遗憾地咂了咂o成鸭蛋的嘴,“早知道那么贵,我刚才把整盘葡萄都吃了!” 曾经有个一口吃百两的挥霍机会摆在他眼前,他没有抓住! 别问,问就是后悔终生! “好了下一个,技工过劳死又是怎么回事?”容岑匆匆进入下一话题。 “你们大胤,南有南浔,西有西凛,汤州虽处南境,但离西凛亦不远,相当于是西南两患就在眼下,大胤兵力不足,因而赵纪生想加固汤州城池。岐州境内常有南浔的巧匠技工,他便亲自去请了来,老师傅绘好图纸由军卫动工,谁知其中一位技工深夜失足摔下城墙。” 提起大胤的外患,江允是毫不避讳。 “那位师傅其实是吃醉了酒,但赵纪生不知,只当人家劳累过度,加之听闻那师傅是个地位不低的南浔老臣,唯恐引起两国矛盾,慌了神,便对外称是发热逝去的。”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供操作的空间很大,端看掌权者想要什么了。若南浔要挥师北上,此事亦不失为一个借口。 江允自然清楚,但他却没有利用这事。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可怕,但野心勃勃的对手却不可怕。毕竟有欲望才有软肋。 人生在世,不可能无所求,倘若一个人没有欲望,只能说明他藏得深,未被发现罢了。这样的人,最是危险。 江允之于容岑,就是这样的人。 “陛下又在怀疑我?”江允挑眉,习惯性向前倾,朝容岑靠拢。 他渐渐逼近她,脸无限放大,再放大。 气息萦绕,呼吸不经意相互交缠,容岑感觉自己的领地在无形之中被人入侵,对方来势汹汹,意欲强占城池。 “祁大人,你干嘛呢?有话你就直说,可别对我们陛下动手动脚的啊!” 粉色泡泡被肖廉暴力戳破。 江允瞬间坐直,侧头掩唇轻咳,心中默念着“暂且把她当男人看”,无人发觉他耳后悄悄染上了一抹红。 容岑却是松了口气,方才瞧江允那副神色,好似知道她是女儿身一般。吓得她内心给自己做了好一顿“我现在是男人”的自我建设。 催眠自己增强代入感,演技才能在线! “既然你知晓他的事迹,对他人为了如指掌,那你为何还拉我们一同装梁象?” 容岑骤然发问。 “借熟人拉进关系。” “熟人?” 容岑脸上满是“你确定?”的表情。 谁会连熟人都认错啊?塑料情? 容岑换了个问法,“既然赵纪生优良品格多,那他为何要想方设法搭上梁将军这棵树?梁象是太后的人,他不会不知道太后垂帘听政有意问鼎天下。” “两种可能:第一,他知道,并且他还知道陛下无能,而他想升官,往上爬,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陛下不是,摄政王和熙王他接触不到,那就自然是太后了。至少目前来看,即便叶氏已经覆灭,太后在无知百姓中仍有声望。” “第二,他不知,他在赌,就像走投无路之人,纵是刀山火海也决心要趟一条路出来。陛下御驾亲征行事低调,除了京都众朝臣以及个别消息快耳聪目明的,州官几乎都无所察觉。又回到方才的话,他不知会有谁来,只能接触梁象试试。” 说白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呗。 “赵纪生该不会是你的人?”容岑突然问。 她感觉极有可能诶,江允今晚一直在为他说好话。 江允看透她心中所想,“在下为他说好话不过是替陛下收复臣子。此人不够聪慧机警,但胜在一颗心纯。好玉需要打磨……” 他现下已然能直视陛下对他的怀疑了,反正她就没有不怀疑自己的时候。 说话,怀疑他别有所图误导人;不说话,怀疑他心怀不轨憋着坏。 “那你方才为何哄骗他说宋将军是叶氏的人?”容岑又问。 江允分明早就知道外头有人,却写了个叶字诱导肖廉读出来。 “哄骗?宋将军没被叶氏收买吗?”肖廉挠了挠头,“那我们明日还去逸州吗?” 江允反扣杯盏:“自然要去。陛下可是下足了饵,不去如何捞得着大鱼呢?” 所以宋将军是谁的人? 容岑灵感一闪,想起近来被她忽略得彻彻底底的另一个派系,熙王。 皇叔无心那个位置,但熙王可不一定。瞧着是清风霁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但内里心气如何,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即便他当真表里如一,那皇贵太妃呢?一个受尽先帝恩宠盛而不衰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该睡了?明儿还有群架要打。”肖廉赶客,“你们要不去自己房里接着说?我反正困了。” 他打了个打哈欠。 约莫已至亥时的尾巴,外头静悄悄的,依稀还能听见四个憨憨的打呼声。 两人不再言语,抬步就走,干脆利落。 容岑本以为今夜还能碰到那个自称是神的东西,想着套套话,顺便兑换剧情。 结果却一夜好眠,无梦到天亮。 旭日东升,依旧是个大晴天,一行用过早膳,逛了逛赵纪生治下的汤州,见识一番风土人情。 容岑才发现,除了风乱刮,土喜欢往口里吹,其他竟然都还挺好。 真别说,赵纪生干得不错。 第66章 改道岐州 “皇上您就放心去,臣一定会守好汤州的!” 汤州城外,古道边,赵纪生泪洒衣襟,痛哭送行。 好一副感天动地的场景。前提是,忽略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也不知他是因为容岑要离开、还是为容岑与他定下的升官之约,喜极而泣。 出发前,容岑留了个信封给赵纪生,命他照做其上几件事,待来年官吏考核,她会亲自验收政绩。若成效不错,便于各州卫官进京述职时,召他讲解,传授经验,供各地学习。 信封是容岑早在还未开朝时翻阅典籍花数个日夜整理出来的,根据各州地理环境及人文特征,制定适合其发展的策略。 且先看看汤州如何。 坐上汤州卫准备的奢华马车,容岑一行返回逸州。 原地的赵纪生,看着为夫人打造的马车席卷着沙尘向东离去,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才突然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喃喃自语道:“陛下太可怜了,竟是步行而来的!” - 逸州城门紧锁,戒备森严。 百姓只当是城外有叶军卷土重来,宋将军为保护他们才如此。 肖廉第二次被人拦在逸州城外,只不过上次是北城门,这次是西城门。 马车远远停在林中,树上传来几个憨憨的话音。 “加上叶氏俘兵,那宋增手里足有数万军卫,咱们就七个人,就算老大一人削千军万马也不是这么个削法啊?”进城不易,老四叹气。 老三:“咱们先前可是去过南境各州求援的,你忘啦?逸州在南境中部,四州军卫将其团团围住,不就能把城攻下来了!” 老二眉头紧皱,语气不容乐观:“三哥太过于想当然了,兵没那么好调的,各州卫都不想外借军卫使本州涉入险境,先前你去的正是汤州,可你没发现此次汤州卫都没认出你来吗?我所去的是岐州,岐州卫倒有心帮忙,只是岐州临边万不可松懈防护,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五点头附和道:“对啊对啊,我去的楚州,楚州卫都没见我,只给了俩咸菜包子打发叫花子。” “难为你们还知道求援,不错,极有长进。”虽然毫无用处,但容岑还是表扬。 只不过脸上的戏谑很明显就是了。 肖廉:“……” 丢脸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谁让你们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些了?! “陛下怎么看?” 江允不知哪儿抽出一把折扇,腕间微微发力,一抖一甩,遮在额前,抵挡迎面乱吹的风糟蹋发丝。 “我选择不看。”容岑回到马车,掀起的车帘被风吹得落下,几乎要掩盖了她的声音,“改道岐州。” “陛下?” 几个铁憨憨不解地跟上了马车。老五落在最末尾,被关在外面驾车。 “刚才就是我一路驾车来的,说好到逸州就换我进去,怎么现在还是我?” 赵纪生的车夫早在出城不久便被他们打发了,坐过了奢华马车,谁也不愿在外头吹风吃土,几人商量好这一路轮流驾车的。 老五最小最弱,打不过其他四人也就算了,他连说都说不过,这委屈只能认了。 车夫老五扯着缰绳,马儿改道向东南狂奔。 车内传出皇上不厌其烦的解释。 “去岐州并非临时起意。瑾瑜算半个自己人,宋将军既是熙王党,那逸州尚还落在自己人手中,左右丢不掉,便冷他一冷,看看皇贵太妃打的什么主意。” 其实容岑本完全不用解释,她是皇帝没必要啊。但不说清楚,肖廉等人容易瞎想,想歪了执行命令就容易错。 车厢内存了干粮,赵夫人不仅悉心准备的茶点果子,更是给添了口小锅,此时正滚滚煮着沸水供江允泡茶,小案几上还放置着两盅汤州特产的陈年米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越往南,柳絮纷飞,若非时节不对,颇有种“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 一路未曾停歇,中途短暂换过江允容岑二人赶车。容岑主要是考虑到暗卫需要精力充沛,让他们好好休憩一番。谁知江允也跟着出来了。 已进入岐州境内,官道多江河,他该不会是怕她将马车驾进去命丧黄泉? 正此这时,额头被人用扇柄敲了下,轻淡的笑意在耳畔响起,“专心点,若不慎跃进河里,不会凫水可没人救你。” 他真的竟那么不信她! 容岑一脸“说好的知己呢?结果你就这样看我!”的愤愤。 全然不反思,她自己怎么就从没信过对方? - 岐州在大胤最南边,北逸州,西汤州,东炎州,南与兴城紧紧相邻,亲如一家。 岐州受兴城文化影响,繁荣开放,姑娘家可不戴帷幕示人,少数戴面纱的也是为了防日晒。 在这里,女子亦有行商者,为人师者,相对其他地域,女子行为不那么受限制,流传千年的女戒女则,更像是桎梏她们灵魂的糟粕。 脱去枷锁的女子,亦可成为天下脊梁。 “原来岐州是这样的?” 众人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闲逛于街头,看什么都稀奇。 刚进城的马车不止容岑这一辆,受繁华限制行之不易,便有人张口大骂。 “没想到闻名遐迩的岐州竟是如此,什么卑贱人物都能抛头露面,真不知这岐州卫如何治下的,简直有失去体统!” “喂,你们这些贱民,岂敢挡路?一个个都长眼了吗?这可是京都远道而来的侯府车驾,还不速速退散跪拜侯夫人!” 眼见肖廉掀开车帘就要出去,容岑急急按下他,“初来乍到,莫生事端。” 可人不惹事,却有事儿主动招惹上来。 破口大骂的声音正是自容岑后面那辆马车里传来,那人嗓门极大,女音尖锐刺耳。骂完外头百姓,她便开始骂前头豪华马车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堵她们的路。 “前头何人?竟敢用如此奢华的马车,可知已违反礼制?当街纵马车乱行,堵塞城中街道,又是另一桩大罪!若你现下出来给侯夫人磕头道歉,夫人心胸宽广定然不予计较,或可放你一马免你牢狱之灾!” 第67章 陛下可知这是谁家丫鬟? 猖狂,太猖狂了。 聚众吃瓜是人之本性,百姓围在街道两旁,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自己坐着华丽马车却不让别人坐,是不是看人家马车比她的好看心里不舒服了?” “听她一口一个侯爷夫人,像京都那边的人,咱们岐州小地方可没有什么爷的,看她如此横行霸道,也就京都那帮仗势者擅长的了!岐州卫官大人与咱们说话都得轻声细语,哪像她啊!” “我本不曾看不起女子,因为咱们岐州好女子众多,但今日这个外来女子,倒叫我开了眼了,自以为高贵,可干出的事不就是泼妇骂街吗?” 岐州民风开放,流行畅所欲言,百姓不畏惧官员,自然更不会害怕外来不明人士。 “贱民何敢?!” 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透过那一角足以窥见其内远比外部所见更为奢华。 锦被软枕,丫鬟婆子,自是最不缺。另还有许多奇珍异宝,随处可见。 一个轻纱遮面的丫鬟走出来,身着鹅黄色锦衣,绣着繁复花纹,以金线镶边,在日头下闪烁夺目。 “谁再碎嘴惊扰侯夫人,当心我报官送去衙门!那地儿可不是这街市,进去了还能出来!” 话一出,便可知方才声音就是她的。 警告完平民百姓,那丫鬟娉婷袅娜行至容岑的马车前,绕了一圈,细细观察。 上好良木所制,刻着专属汤州的图腾,却不知是谁人的马车。 汤州也就个汤州卫官大,但那赵纪生最为欺软怕硬,又贪图小利,为节约银钱闲来无事从不出门。 那便是假冒之人了。 丫鬟冷笑讽刺,“如今真是世风日下,我家侯夫人向来低调,外出都不曾张扬,你们区区假货,也敢出来作难丢人现眼?” 听得周围百姓都无语了。 就你这样恨不得九重天老神仙都听到,叫什么低调?说起来,还是你发难别人,不让人走! “怎么?你们竟是连面都不敢露了?劝你们速速下来与我们夫人道歉,否则今日定要捉拿你们去见官!待到了州府死牢,可出不来了!” 驾车的已换成了沉稳的老二。 听见这话,肖廉的暴脾气控制不住就要下去削人,被容岑一句话定在原地。 “你若胡乱杀生被人报官捉拿,我可不会去州府死牢捞你。” 肖廉僵硬坐下,紧紧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江允倒是没忍住笑了。 她这话,与他先前叮嘱元叁的竟然是一字不差。 “陛下可知这是谁家丫鬟?”江允悠哉问道。 京都侯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容岑所知道的,也就长颐侯和承德侯。 承德侯领兵去了凉州,按惯例,他的亲眷理应被皇室监管起来。 长颐侯还在京都,献凉州策之后开始低调,逐渐沉寂下去,他本人瞧着不像脑子好使的样子,应该背后有高人指点。 江允能问出这话,就说明是容岑知道是某位侯爷。 侯夫人的侍女都敢如此张扬跋扈,显然是有后台撑着,飘了。 若是承德侯亲眷,只会偷偷摸摸度日,不敢如此高调的。 第68章 浮云居 “这还用得着说吗?承德侯去了凉州,他的夫人子女媳婿都被摄政王殿下下令扣押在京,怎么可能大老远到岐州来!”老三抢答。 老四接话道:“但长颐侯可不一样,陛下首肯了孟粽子的凉州策,一人得势鸡犬升天,孟家人扬眉吐气,他们便开始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京都受其欺压者不在少数。” 按照常人思维,确实会觉得是长颐侯府家眷无疑。 但偏偏江允问了容岑,恰说明此事并非如表面所见那么简单。 受其点拨,她眉头舒缓,笑了笑,侧头问江允:“近处可有上好酒楼?” “浮云居。” 容岑似乎有所耳闻,便点头吩咐道:“老二,去与她说,约在浮云居一会。” 隔着车帘,老二回了声“是”,跳下马车,远远向那丫鬟抱拳作揖,当着诸多围观百姓的面,高声邀约:“我家主子愿与侯夫人在浮云居一叙,烦请姑娘代为转告!” “呸!哪儿来的乡野粗鲁男人,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就明目张胆意图勾搭堂堂侯府主母!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丫鬟单手叉腰,右手食指直直指着老二,说话时不由往前走,离老二又近几步,指间捏着的帕子因她动作甩开了花,“谁要与你一叙!莫要玷污我家侯夫人名声!还不快快滚下来当众磕头谢罪,若我家侯夫人心情好还能高抬贵手,饶你贱命一条!” “……” 把老二这个护龙卫中唯一一个讲文明讲礼貌念过书的文化人都给整不会了。 若是老八在此,定要感叹:什么叫口出狂言?他还是太嫩了,这丫鬟才是真正的口出狂言啊! 连百姓都看不下去了。 “这究竟是哪家的丫鬟,也太傲了,简直欺人太甚啊!京都人氏来了我们和气生财的大岐州,还一股子京都嚣张做派,不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吗?” “就是,我岐州又不是没高官显贵,朝中赫赫有名的顾大人便是岐州人氏,人家可是三品大员,人家那可是拿着鸡蛋走滑路,小心翼翼,从来是遮着掩着不敢让人知晓他做甚的,唯恐有人攀上交情求他干坏事!谁像你家一样,恨不得所有人全知道你家中有人做大官,便是捅破天都能兜着!” “这话也不尽然,女娲补天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呢,不就区区一个侯爷嘛,还不是仗着咱这岐州天高皇帝远才肆无忌惮,否则他何不在京都为非作歹?”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笑开。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京都权贵何其多,路上随便拉一个都可能是皇族中哪位主子的姻亲。地位高的人侯府不敢得罪,便避世来到岐州挑软柿子捏了。 老百姓接触不到上层社会,但有些道理他们心里门清着呢! “当真是穷乡出恶民!你们这群刁民怎敢妄议侯府贵人?!我们侯爷深得圣眷,侯夫人此行是来此养病,若受了惊扰,他日皇上降罪下来,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丫鬟怒极,竟搬出龙椅上那位。 她不说起还好,她一提,岐州百姓更加愤愤不平。 众人纷纷自觉对着北方京都方向恭敬鞠躬,只听有人高声道:“两年前皇上亲自南下去兴城救灾安民,我们岐州可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你觉得皇上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帮着你家狗侯爷欺压百姓?” 虽然他们觉着,现今这个皇上当的是越来越不如以前还没登基时那般好,但这话怎么能胡乱说出口? 和侯爷对着干或许不算什么,反正身在岐州,他们是地头蛇,莫说是京都侯爷,便是真龙天子来了都得盘着。况且他们这是伸张正义做好人好事,又没招惹是非,卫官大人自会护着他们。 “你?!”丫鬟气急败坏,噔噔噔跑回侯府马车前,踩着马凳,上去了。 那车帘再度掀开一角,恰风轻轻吹起,卷起的弧度变大几分,露出半个正襟危坐的身子。 紫色七重锦绣衣,绣着清雅图纹,极具深宅后院的主母风范。 应是侯夫人。 里头不知商量了什么,只见方才那丫鬟很快便又掀车帘,探出了个头,小脸憋着气胀红一片,撅着嘴,神情不悦道:“喂,我家夫人大度,愿允你求见,只不过须得隔着屏风,你还不速速往驾车前行,到浮云居包下雅间!” 语气没变,还是那般咄咄逼人,不吼人不罢休。 早已回到马车上的老二,一挥鞭子,马儿向前奔。 惊得两旁百姓直叫:“小哥啊,岐州城禁止当街纵马,你这纵车也是不行的哟!” 也不知老二是听没听见,行了不过一炷香,他紧拽缰绳,稳稳当当在浮云居外刹住了车。 “主子,到了。” 眼前层楼叠榭碧瓦朱甍,柱子雕刻着特有图案,典雅大气。 脚落在实心地砖上,容岑习惯性抬头看了眼牌匾,“浮云居”入木三分。 小二抽下肩上的白巾,甩了甩,满脸是笑迎着客:“哟,客官快里面请!您几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打尖还是住店啊?” “留宿。” “好嘞!客官您就放心把马儿交给我,跟着他进去!” 已有人接过老二的缰绳牵着马儿到后边喂草,容岑七人跟着小二踏入了浮云居。 行至后院,树青林绿花草依偎,风景幽雅,一派盎然生机,引人入胜,别有洞天。 “客官要几间房?我们浮云居有大屋小屋之分,若客官拮据,可凑合一间大通铺过夜……” 不怪小二狗眼看人低,实在是他们过于低调,奔波赶路被糟践得不成样子。 容岑还好,她女扮男装,身高不足肌肉不发达,总透着一股秀气,加之没有长胡子的烦恼,除却衣裳皱污,发丝凌乱,挑不出毛病。 江允就不知如何是保持的,他那身极不耐脏的竹青色长袍仍还仙气飘飘,此时手持折扇,好一副翩翩公子人如玉的模样。 相比之下,肖廉五人显然就不行了。高大壮汉,不爱干净,活得糙,乱蓬蓬的胡子比坟头草长得还快。 容岑眼神在他们身上飘忽扫视,啧,都可以扎小辫子啦。 “两间上房,劳烦小二哥。”江允掏出一个大银锭。 不必委屈自己,他有钱,豪爽。 小二立马换了个方向,“好嘞,客官这边请!” 容岑眼睛不受控制地跟着那大银锭走,眼睁睁看着小二将其揣进了兜。 挤一挤也不是不行啊,花这钱干嘛? 败家男人! 上房与平常自是天囊之别。 两个丫鬟在门前恭迎,熏香、热汤早已备齐,只待客来。 “客官快快洗去一身尘土,晚膳我已传达后厨,您们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无,我就先下去了。客官需要什么尽管提,有事可唤她们来前面寻我。” 小二离去。 众人才好好打量周遭环境。 “老二老三老五去那间房,老四和我在这边,大家都各自找个位置哈。”肖廉他们习惯了在暗处盯梢,他寻了个不错的位置,便道:“陛下您与祁大人一人一间房,有我们在,那侯夫人,不带怕的。” 容岑江允:“?” 上房虽好但只有两张床,还不如大通铺再来七个人都能挤下呢。 容岑以为走向会是讨论七个人该怎么分配,结果他们五个憨憨根本就没想过睡床。 江允一脸难为情道:“平日与好友出行皆是两间房,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今儿共七人,该如何是好?” “啊,我们不用,兄弟几个随便找块地站着眯一眯就好。” “如此,我唤小二再订几间上房。”江允又掏出来一个大银锭。 容岑肖廉异口同声:“不必!” 她看到银子眼睛都直了,吞咽下口水,强忍着一把夺走装入自己兜里的想法,艰难道:“有财外露,容易遭贼惦记,还是勤俭为好。” 别说贼,她都惦记! 肖廉附和:“对对对,陛下说的是,咱们人少,还是别招人眼。” 难为他一介莽夫想得到。 江允轻咳一声,“不若我与陛下一间,诸位便凑合挤挤。” 容岑:“?!” 她瞬间感觉不妙。 但也无法,总不能要求江允和他们五人一起挤,自己单独一间?未免太过霸道。这钱还是江允出的呢! 忍一忍,就一夜而已。 虽只有两间上房,但沐浴却有浴池可供使用,肖廉五人去泡了个爽。 江允不知去了何处,他行迹诡秘,容岑都不想追究了。 趁众人不在房中,她暗戳戳泡了个舒心澡,全身上下浸在水中,整个人都松泛许多。 沐浴更衣毕,侯夫人的丫鬟找上来,厢房门被拍得嘭嘭震天响。 “约我家侯夫人来此的是你们,到了却不露面,我家侯夫人在你包的雅间里等待许久,迟迟不见有人来,你们究竟是何意?” “喂,说话啊?人呢?哪去了?谁借你们的熊心豹子胆,竟敢无视怠慢侯夫人?” 容岑听着直啧啧啧,耐心不足啊这位侯夫人,搞不好是宅斗输了,侯爷身边有了其他美人儿,跑来这儿躲清净。 第69章 有何不妥吗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泡完汤池的肖廉五人,身上只随意套了白色中衣,闲适地走回来,便见那丫鬟前来发难。 “啊啊啊!哪来的登徒子?!” 丫鬟尖叫着,用帕子捂住了眼。 恰在此时,门突然被容岑从里面打开,那丫鬟踉跄着向里扑去,眼看就要跌倒。 容岑下意识伸手扶,丫鬟却避着不愿与她接触。 “登徒子!滚啊!休想占我便宜!” “……” 容岑不想管了,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摔在自己脚下,唯恐对方诬赖她强掳侯府婢女至房中欲行不轨。 承德侯府不要脸面,她还要呢。 遂又眼疾手快将门关了回去,把那丫鬟挡在门外。 不说丫鬟,肖廉等人都没想到她会如此来一手。 只见丫鬟险些被扇了个脸红肿,越发愤懑,“汤州刁民竟如此无礼!” “你才刁民嘞,侯府贱婢,肆意辱骂还带籍贯,晦气得很!再说你各位爷爷们也不是汤州人。” 老三撸起袖子想动武,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张臭嘴叭叭叭,大哥家的老母鸡都不如你会咯咯哒,真想拧了你那小细脖子做卤味下酒。” 他眼中冒出的凶恶之意不是假的,丫鬟看着犯怵,后背惊汗,但还硬撑着放狠话,只是略略口吃:“你你们这群冒牌货,就就就等着瞧!” 狠话放完,就拿帕子捂紧脸,小碎步跑了。 老三遗憾上了:“这就吓跑了?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可真没劲!” “行了,少打嘴仗,回头真被传出去你啃人脖子的蠢话,玷污主子名声!”肖廉重重敲他一个脑瓜崩。 听到丫鬟离去了,容岑再次将门打开。 “老肖说的对,谨言慎行。” 容岑换了件素色袍子,白底晕染着淡淡的粉,纹路柔化气场,显得温和谦逊,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知小二如何买的衣裳,倒十分合身。 “主子,您穿这身啊?” “有何不妥吗?” “美则美矣,可您这是去会别家的侯夫人,不是去会您自个的情娘啊!” 心盲眼不盲的老四发现了华点,话落,五人皆是赞同地猛点头,满脸写着:“是啊是啊,这不妥?” “小二哥送来的。”容岑不当回事轻松揭过,又道:“你们速速整衣敛容,随我去雅间。” “小哥怎么独独给您,不顺道也给我们捎几件?我们衣裳脏污,洗了都还不曾干,中衣是管汤池的老张大发善心给借来穿的!他说见我们实在落魄,不由想起自己从前,好在掌柜留下他混口饭吃,如今也算衣食无忧。” 五个男人,叹气声此起彼伏。 所以不是小二备的衣物? 容岑恍悟,却未多言,向一侧退开,让五人进房,穿着中衣大刺咧咧站外头,可别再又被人当登徒子了。 马车上的炉子被小二搬了下来,在酒楼自有现成的吃食茶饮不必自己生火,这时节亦无需炭火取暖,因而特意盖了炉罩,可供烘烤衣物。 “祁大人?在屋内怎不出声?” 肖廉眼尖,瞧见半隐匿于暗处的江允。 第70章 贵人慎言 江允在屋内?! 他不是出去了么?何时又回来的? 容岑没想到自己的警惕心已差到如此地步。她侧头望去,与他迷茫朦胧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听得有人唤,江允状似惊醒,才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他着白色长袍,掺杂淡淡的蓝,衣襟处绣着竹叶,细纹镶银边,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沐浴毕,在下便于此稍作休憩。” 这没什么好说的,春困夏乏,秋打盹冬眠,乃人之常情。 约莫一炷香,肖廉五人衣物烘干,潦草穿上,众人才向雅间行去。 此时已至酉时正,侯夫人久候两刻钟。 雅间“明梅”,外头丫鬟守着,隐隐约约可闻内里传出嘤嘤哭泣声。 “汤州贵人们可算是到了,我家侯夫人恭候已久,快快里面请!”守门的丫鬟不是方才那位不讲理的,相反很会说话,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 容岑一众被迎进去,扬言等着瞧的丫鬟在角落掩面而泣,显然是侯夫人训斥过了。 她的目光仅在其身上停顿一息,便被迎客的丫鬟察觉,略带嗔怪开口:“她呀年纪小不经事,贵人切莫把她放眼里,就当看不见此人,也省得平白坏了好兴致。” 又热切寒暄道:“侯夫人与诸位一见如故,但她已为人妇不便抛头露面,特地交代奴家好好款待贵人们……” 好酒好菜,席都热了两三番。 几人落座,只见不远处立着一扇大屏风,其上是花鸟春景图,一旁提了名家诗词。 是虞帝师早年所作,明写踏青赏景,暗抒身在朝堂不由己、人居高位言不由衷之愁绪。 承德侯府何意? 容岑尚未揣摩明白,耳边听肖廉几人暗自低声议论:这侯夫人莫不是个哑巴,一声不吭,处处由婢女传话,她婢女还能会读心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声音传到了当事人耳中,只听屏风后的侯夫人终于舍得开了金口。 “多谢贵人愿给妾身薄面前来一会。侯府婢子当街辱人,是妾身管教不严;您亲临赴约,乃妾身之幸;然妾身顽疾在身,恐过了病气给您,不便亲迎,还请您恕罪。” 沙哑,低喑,轻喘,虚,给人以她只剩下最后吊着的那一口气的感觉。 肖廉等人顿时收了“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躲着不见对陛下不敬”的想法。 既然有病,那还是继续不敬着,可别传给了他们。 “侯夫人说笑了。承德侯人中龙凤,深得圣眷,侯府如日中天,您才是贵人。我们不过一群刁蛮恶民,能得侯夫人多看一眼,已是苦行百世才修来的洪福,说出去可要羡煞旁人。” 容岑将丫鬟的话送还。 侯夫人回道:“贵人眼神不凡,却是猜错了,妾身乃长颐侯府上女眷,与承德侯没有半分干系,还望贵人莫要再提及此人。自古女人家难活于世,岐州虽远隔京都千里,但也恐怕有闲言碎语传去。我家侯爷治家严谨,听了或要休妻。” “无须遮掩,言多必失。” 容岑语气淡淡,“我早便知你是承德侯正妻,他全然不顾你颜面停妻再娶,你又何必为他死守秘密。” 烛台上的蜡火摇曳,屏风后的人一噎,半晌才言:“贵人慎言。” 第71章 夫人何疾 “你既知我是贵人,何故在城门口招惹是非?既敢应约在此一叙,可见你也是有点手腕在的,却为何不做出反抗?亦或趁机向我求救?” 容岑神色淡漠下来,“我的手下耳聪目明,隔墙不会有耳,不知侯夫人究竟是在防着谁?” 她本很是同情侯夫人的遭遇,但对方未免太过不争气,被那男人如此侮辱糟践,竟还能为其计深远,担心坏了大事不惜冒着风险顶长颐侯后眷之名在岐州作威作福。 侯夫人也是清楚当下形势,不论哪位侯爷,都不好惹。 却是不偏不倚撞到了容岑的刀口上。 承德侯领兵去了凉州,施行长颐侯之子孟阳进谏的凉州策。他自是早有谋划别有居心,可容岑又岂不是做好了局等他肥鱼跃渔网。 长颐侯原先是太后党死忠粉,此番献媚不知何意,但那日一见可以看出是由孟宗子在幕后主导促成。毕竟据线人报,孟宗子可不止对她放了线。这位棋弈高手,与太后将断未断,又迫不及待攀上了她的船,还暗中为皇贵太妃出谋划策。 他还以为容岑好拿捏,能容他同时站三队不成? 能看出还多亏了肖廉技多不压身,否则容岑要被蒙在鼓里。 思绪万千中,听得侯夫人回她,嗓音嘶哑,如数月未进水之人,声音却不难听。 “贵人误会了,妾身就是长颐侯府亲眷,城门处是府中婢子无礼,在京都仗势娇纵惯了,应约候在此处亦是为了亲自向贵人赔礼道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至于贵人所言,反抗与求救?妾身却是听不明白了。侯爷虽治家严谨,但为人温和守礼,待妾身柔情似海呵护有加,不曾逾越半分。不知贵人从何听来的不实之言?平白抹黑我家侯爷。” “另,隔墙有耳之事,妾身不懂这些,或许贵人可问问与您同行者,肆意到我房中打探,可是意欲栽赃陷害,借机毁了妾身名声?” 难为她一个听着随时要西去的人长篇大论毫不停顿说了这么久。 不过前面通篇皆是毫无感情的背诵,唯有最后一句带上了私人情绪,听上去像是真的确有其事,并且她心生恼怒了。 容岑震惊了惊,看向江允,眼神带着询问,意在求证。 江允呷茶,只笑不语。 不是,你搁这高深莫测是什么意思? 除肖廉几人吃得欢,其余人沉默僵着。而后,屏风后爆发了一顿咳嗽。 “咳咳咳!” “夫人?您没事?啊血,快快快!” 里头丫鬟婆子慌忙起来,脚步声乱且嘈杂。 方才好像说侯夫人是来此养病的?她咳得如此厉害,倒是比孟宗子真实多了,但不知身患何疾…… 容岑乍然想到一个词,身体僵住。 肺痨?! 肖廉五人好似也想到了,手上失力,抱着啃的大蹄子掉落在桌上,顾不上被砸翻的碗盘,他们纷纷掩住口鼻,屏住呼吸。 见容岑一动不动愣着,为肖·天子两肋插刀·救驾专业户·廉,开启八十八倍速腾出个旋风手,飘扬着宽大袖子,直接给人死死捂上了。 第72章 悬丝诊脉 “那个大夫呢?去找来!” 侯夫人身侧嬷嬷掌控大局,浓浓艾熏味儿自屏风后头传来,滚滚热汤气腾腾的。 刚从肖廉广袖下死里逃生的容岑,又被缭绕烟雾迷了眼,呛得不行。 雅间门一开一合,不出片刻,侯夫人的大丫鬟领着几名侍卫,将所召之人急匆匆抓来。 对,就是抓。 他们尽显急迫,毫不避讳旁人,容岑等人好似施用了隐身法,已沦为背景板。 “嬷嬷,人都带来了。” 被抓的四人亦在屏风外,两男两女,两长两幼,四口之家。 年长的两位应是夫妇,粗布衣裳洗得发白,瞧着与太后不相上下的年龄,男子手拿沾有墨汁的毛笔,女子还抱着草药;余下两位应是他们的子女,略长的小姑娘也就豆蔻年华,一副营养不良的娇弱模样,几乎要被大药箱压垮;最年幼的男童约莫十岁,眼泪珠子一路掉,举全身之力挣扎着,脚下不停乱蹬,嘴里哭喊着爹娘姐姐。 这仗势,分明是被强押而来。 “还不速速为夫人看诊!” 丫鬟布好红线,嬷嬷发话让悬丝诊脉。 一家性命皆在此,男子不敢不从。 半炷香后,他嗫嚅道:“这这病草民没法子治啊……” 又是一个庸医。 嬷嬷发作:“夫侯人的身份你应该听说了,皇上正是听闻岐州有神医可治顽疾,才特允侯夫人来此休养。侯夫人一路奔波劳累数日,好不容易才到岐州城,现下你却说没法治?足见你岐州神医的称号徒有虚名,欺君罔上可是死罪!来人,去岐州卫府上知会一声,把他们押入死牢!” 自是一番苦苦求饶,却无用。 眼看四人又要被拖下去,容岑握拳抵在唇边咳咳两声,示意她还在呢。 有外人在,恶行好歹收敛些。 “咳……咳咳咳……贵人见笑了。”侯夫人命不久矣的声音响起,“嬷嬷担心我,一时情急,才冲动行事。” 喝过滚烫的药,她好上许多,缓了缓,如一潭死水的眼对着擅作主张的嬷嬷,“没有下次。” 又侧头看向屏风外。 “辛苦大夫举家跑这一趟,多有惊扰,还望收下,泯恩仇。”侯夫人示意大丫鬟赔银百两,并命侍卫将人放了,“将他们好生护送回家中。” 戏剧性的一幕结束,那些人悉数退场,肖廉五人也有了离场之意,无奈陛下还想待着,他们总不能扔陛下在这虎狼窝。 容岑却越发觉得其中蹊跷万分。 肺痨是会咳嗽咳血的传染性疾病,但侯夫人不曾提醒他们熏艾沐艾汤,类似于新时代喷酒精消毒。 实在不符合一个有道德的肺痨患者的人设。 况且,男子既有神医之名,号脉之后不提醒旁人也就算了,他自己怎会不捂紧口鼻防患呢? 还有,扛药箱的小姑娘,气质不像出自平民家中,离去前落在容岑身上的那一眼,有何深意? “还不曾问过贵人,今日邀约妾身,有何贵干?妾身已嫁做人妇,若贵人仅仅只是怀疑妾身身份,便无需再花费时辰谈,倒叫人抓着把柄。”侯夫人大喘的气顺了,说话流畅,只是声音仍虚而哑。 第73章 陛下忘了长颐侯? 未等容岑反应,她又道:“贵人也耳闻眼见到了,妾身这病已是药石无医,轻易近不得人,恐会过了病气……” “夫人既一口咬死自己是长颐侯亲眷,不愿承认真实身份,那今日这一谈,便如夫人所言,全无必要了。” 容岑扫了眼仍死死捂紧口鼻的肖廉五人,视线略过他们,在江允脸上停留半息,接收到对方的肯定眼神,心中猜测多了几分把握。 “五国公之位尚还有一空缺,承德侯此行若是大获全胜,保不准会被升官加爵。这固然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届时府中还能否有夫人一席之地?” 容岑叹惋了声,“罢了罢了,我观夫人并非那等爱慕虚荣之人,又岂会贪图名利?不过是区区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唯有我等无能之人才会求之不得,而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侯夫人,实在多有叨扰。如此,我等便告退了。” 话落,七人全部起身,皆如容岑作揖,挥挥衣袖离去。 肖廉头次穿宽袍大袖的衣裳,做出的动作最为潇洒,但眼神却是恋恋不舍地盯着猪蹄子,他两步跟上容岑的步伐,语气疑惑和她咬耳朵,“这就走了啊?我都还没吃到一分饱呢!我听着你们啥也没谈啊,净是些废话,这不浪费时间吗?” 有这时间他都能多啃一盘猪蹄了! 容岑气音回他,“回去吃。” 雅间虽是江允出钱订下的,但侯夫人先来,手脚干不干净谁知道呢,反正这桌,她是一口都没动,此时也是饿得饥肠辘辘。 待回房中,小二已上好了丰盛佳肴,就等他们入座。 肖廉五人兴致高,吃得满嘴油,酒也喝上了,正摇骰子划拳。 容岑江允两人是一个赛一个优雅,她不经意发觉对方比自己还有浑然天成的贵气,真不愧是南浔皇位继承者的候选人。 吃饱喝足,容岑吩咐肖廉去查方才那小姑娘,又寻了由头支开其余四人。 只剩她与江允二人,直接摊开说事儿。 容岑:“你派人潜入侯夫人房中,这一步我实在看不明白。” 江允为她沏茶,神情语气再自然不过,“帮陛下求证她的身份罢了,在下可没有觊觎有夫之妇的癖好。况且……她那年龄足以让我叫声伯母。” 承德侯不过四十出头,在这男女年龄差盛行的时代,侯夫人顶多也就四十岁。 没记错的话,常宁皇帝是比先帝年长三岁,先帝去岁驾崩,谥号孝衷,享年四十又三。这样算,常宁皇帝今岁已四十七了。 还伯母呢,撑死叫句婶儿。 容岑没听他瞎扯,接着又问道:“浮云居经营多年不错,你花了几年心血?” 瞧着挺适合捞钱的,她有点意动。 江允执杯盏的动作一顿,笑:“这就要问东家了。” “你我坦诚相待这话不是你说的?我已看破,你少装了。” “此事从何说起?我若是东家,何须交付银两?” 听他还不承认,容岑便指出可疑之处。 “其一,我方才不过随口一问,你就推荐了浮云居。其二,这酒楼布置高雅,客来客往火爆非常,但你仅用两个银锭便定下了上房两间,与市价不符。” “其三,肖廉与我说他们泡汤不曾有旁人,可见是你特地交代小二带他们去,加之你我崭新的干净衣物,我原先以为是小二准备的,还赞叹这服务贴心周到,不料是你。” “其四,便是雅间了,我略微看过二楼四处的摆设,五大雅间分别是唐梨、宋荷、元菊、明梅、清葵,你似乎有个侍卫就叫元叁,武力值极高的那位。” 容岑当年学完异世历史后,有以“唐宋元明清”排序命名的习惯,因而察觉到最后一点。她不觉得这会是巧合,恰恰相反,她内心怀疑眼前这人也去过异世。 甚至,他有可能原本就是异世人,只不过机缘巧合来了这个世界。就如容岑先前在异世在那二十五载一样。 但又说不太通,江允的心机城府一流,身上全然没有异世人那种清澈愚蠢的影子,他好像只是个受尽宫斗权谋浸染的纯本土人。 异世之事不便说出,但浮云居幕后东家这事可以逼他摊牌。 “陛下睿智。” 容岑以为还要与他口舌争论上几刻方能罢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好像他的伪装都是为了锻炼她的观察能力似的。 “承德侯夫人不愿坦白,承德侯一事陛下欲如何解决?”江允问,“滞留南境非长久之计,京都亦需要陛下坐镇。” 听听,都开始与她商讨大胤国事了。 他是真的毫无半分身为南浔人的自觉。 被容岑用奇怪复杂的眼神看着,江允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只顾自道:“凉州应该有进展了,今夜截获侯夫人的书信,陛下明日就可动身返京。” 行程都被他安排的妥妥的。 容岑差点都以为自己是异世的女明星,对面则坐着富有责任心且执行力爆表的大经纪人。 驱散大脑中的多余想法,容岑又想了遍举国形势。 逸州安,汤州稳,炎州楚州无事发生,南境确实没有久待的必要。 东境暂不必去,就剩下北境西境令明君狂掉头发的事儿了。 哦,还有皇城中的皇贵太妃熙王,行宫里的太后安王。 容岑:“承德侯将人驱逐至此无异于流放,已然是放弃了侯夫人,今夜恐等不到凉州的飞鸽。” “放心,他们绑在一条绳上,绳结打得死死的,解不开。陛下且静候佳音。” “?” “陛下忘了长颐侯?” 容岑疑惑一瞬,刹那间又豁然开朗。 是了,长颐侯就是承德侯还未与侯夫人翻脸的信号。 散播谣言耳听为虚,侯夫人冒名顶替长颐侯家眷,命丫鬟肆意妄为仗势欺人,让岐州百姓眼见长颐侯府的嚣张行径为实。 虽天高皇帝远,但商贾来往,总有能把消息传到京都的。 凉州一事长颐侯出尽风头,又得高人指点低调做人,但先前的斑斑劣迹可抹不去。 侯夫人这招下来,使民众及掌权者都想起长颐侯的黑历史,相比较之下承德侯的功绩突出,是填补国公空位的最佳人选了。 可惜了,遇到容岑本人亲至。 第74章 五年心血 但现下不是想凉州飞鸽的事儿,既准备明日打道回京,总得逛一逛这岐州城,见见邻近南浔的繁华,是否如传闻那般,富贵迷人眼。 外头日暮西沉,夕阳自花窗斜入,投下辉光如洒金。 江允就在此时提议:“出去走走?” 熟人带路,容岑乐得如此,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南下轻车简行,除去落在逸州的人财,她身无长物,不必归拢什么。 倒春寒时节,风景美丽冻人,两人只去汤州卫精心准备的马车上取汤婆子,劳小二帮忙灌了热水,便出了浮云居。 朦胧夜色,灯火阑珊下,二人本是并肩而行,但立在浮云居外的容岑,回头看那招牌,不免落后几步。 白日里入木三分的字,此刻熠熠发光,落日余晖都难及它。 江允停在原地,转过身等她,“云”的唇形微显,刚要出口又顿了顿,只投去疑问目光,“怎么了?” 容岑心中多了几分了然,想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问道:“祁奚,你还没说它花了你几年心血。” “五年。” 那人却是笑了,略略低头,看向肩旁身高作假却仍娇小的她,嗓音清润朗朗:“舍得原谅我了?” “?” 容岑不明所以,江允的笑在耳边炸开,如有狗尾巴草扫过她的耳垂,随之落下含笑的声音:“终于唤我字了,是气消了的意思?” 她一侧头,鼻尖就撞上一片柔软,与对方来了个几近严丝合缝的亲密贴贴。 “让一让啊让一让啊!” 街道上有人推板车急匆匆而来,车轱辘咕隆咕隆由远而近滚来。 两人正明晃晃站着长街中央挡道,容岑被揽着退到路边,风一样的农家汉神色焦急跑了,憨厚直白的道谢还在回响。 “俺娘实在是病得摇不醒,要送去回春堂请大夫瞧瞧,不是故意打搅公子姑娘谈情说爱,你们继续哈!” 容岑:“……” 两人迅速分开,大有退避三舍之势。当然,以容岑为主。 虽然她本质上是姑娘,但现在她俩都是男人,怎么也不该被误会至此啊。 这岐州民风都如此,南浔各城得有多开放包容? 有机会她倒要去看看。 江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瞧着街边摊贩售卖的稀奇古怪小玩意儿,他寻了个话题,“上次的小羊灯……” 一出口,便觉得不如不提。 瞧她那不爱玩乐的性子,以及对他都不屑于伪装的明目张胆的防备,保不准带回去就随手放哪儿了。 “啊,”容岑回忆上元夜,眨了眨眼,张口就来:“小羊灯生于逸州,我不忍带它离开故土饱受思乡之苦……” 抿了抿唇,接着道:“你放心,我已将它安置妥当,有专人细心照顾,定不会让它受半点苦!” 一个灯,愣是被她说得像安置难民老军之类似的。 话说得好听,其实是早给忘脑后去了,还留在逸州城主府上吃灰? 江允舌尖抵着后槽牙,轻轻哼笑,凑近她,言不由衷夸赞:“陛下睿智。” “应该的应该的。” 容岑摆摆手,神情淡然,深藏功与名。 第75章 不必忧心,我一直在为陛下谋划 两人走在长街夜市,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各有所思。 容岑再远远望了望浮云居,五年,整整五年啊。 五年前江允才多大? 二人算是同龄,对方虽还只是皇子,但已领先容岑太多了。 她如今坐在皇位上,不过是受自己那短命鬼先帝爹的偏爱罢了。 而常宁皇帝尚未立储,三皇子四皇子争得你死我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想到江允是披着纨绔皮韬光养晦呢。 还都养到她大胤来了! 容岑眯起眼,轻啧了声,很是不爽。 常言道:万丈高楼平地起,一砖一瓦皆根基。变革除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有这么个劲敌,她实在担心大胤还没发展起来就被对方给一窝端了,更不要说等她一统天下。 虽说他现在没有敌意,但人都善变,这男人啊尤甚,利益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 浮云居算是岐州繁华中心了,两人越走越偏,被嘈杂市井的热闹声淹没于人群。 “明日还得先绕去逸州,正好你的人还被困于城中。”江允悠悠开口。 “他们自有脱身之法。” 先前早约定好,若容岑几日未回,或逸州有变,帝影便暗中回京都等她。不论后续如何,盛州需要一位陛下,以防万一。 今儿不知什么日子,百姓来往密集,都往他们相反的方向去,行色匆匆。 容岑一时不察,被险些被撞,多亏江允将她拉到身侧。 被他掌心包裹的肌肤一片温热,发烫,人在情急之下用了不小的力,她略疼。 而且江允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紧握着她的手腕还揉搓了几下,拇指搭在她的那两根软筋上,麻酥发痒,能忍,但他指间的薄茧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怎么了?” 今日许是出门没看黄历,容岑几番被冲撞。 江允久久无言,正凝眸盯着某个方位。 容岑侧头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被他一把拉回,整个人跌进白蓝色的怀抱。 “别看,有人跟踪。” 耳边又有狗尾巴草拂过,江允的手也没闲着,手腕扭转,改握为托,掌心向上滑,与她纤细五指交缠。 十指相扣。 天地间两白,肆意飞舞的粉蓝互相融合自是最为绝配,单论容貌二人亦是独成一道靡丽旖旎之景,却并无人驻足观赏。 当事人也不在意,容岑只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谁?” 谁招来的尾巴?谁派来的尾巴? “宋增。” 他? 容岑都开始计划如何对付太后了,再不济也是承德侯夫人,此二位虽是妇人,心智不输朝堂那帮老狐狸。 结果,来的竟是宋增? 皇贵太妃的人。 刚夺下逸州,为何跟随她至此? “他应该没认出你,是跟着我来的。” 千思百虑间,容岑听江允如是道,手心又隐隐生出痒意。 是江允在她手心写字,笔划有点熟悉,但不多。 写得这是什么? 他该不会写的哪个繁体字? 夭寿哦,早忘光光了。年后恶补的都是急用的知识,繁体字她看奏折还没遇到,就暂时被搁置了。 容岑的脸还闷在他袍子里,尚能自由活动的胳膊主动攀上他揽着自己腰间的手,强装镇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没人的小巷。” “抱紧。” 江允耳尖微红,避开行人,提着她停在小巷口。 周遭无人,宋增也没跟来。 “逸州非去不可,你心爱的小羊灯它必须背井离乡。” 被刻意压低的嗓音就贴在她耳后传入了她左耳。 容岑微微瑟缩,心上长了毛绒绒的小刺般,她不自在地想往后退,脑壳咚地砸在了墙上。 敲。 虽然有江允的手掌心垫着,但还是疼。 “隔墙有耳,无意冒犯。” 江允托着她的后脑勺,再次将人揽入怀中。 容岑的下巴垫在他肩上,他的另一个手臂像是烙在了她腰上,两人此刻呈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就如有情人久别重逢,互诉衷肠后泪洒衣襟。 想象永远是美好的。如果忽略她略显狰狞的表情和苦苦踮起的脚尖,还是勉强能与美沾上边。 但容岑全然不入这戏,她宛若一个刚踢开凳子的吊死鬼,堪堪吊在江允肩上,挣扎无门,正处于想死又后悔了但不死又不甘心的状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除了没有“唔唔唔”……好,她开始了。 “唔。” 求生欲让容岑往后仰,这人花言巧语几箩筐,就是为了掩盖他大直男的真面目,差点把她过失勒死? 容岑猛吸俩口新鲜空气,问:“关小羊灯什么事儿?” 莫非,内有乾坤? 容岑微微抬眼,正巧江允垂眸看她。不知他是以何心绪,此处昏暗看不清神情,但她总感觉对方好似在透过眼睛看她的灵魂。 “遥……”江允唇微张,顿了顿,转而又道:“我曾与红鸾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 他是想说遥州?莫非红鸾真的是遥州卫尹良润之女?他也知道此事?! 虽然容岑深知江允就是个大胤百事通,但……他怎么真就什么都知道? 容岑挫败感顿生。 她这皇帝当得可真憋屈,一问三不知,干什么都瞒不过各方耳目。 太后皇贵太妃都是大胤人也就算了,可江允这个南浔人…… 容岑磨了磨后槽牙,心气郁结,越发看他不爽。 江允敏锐察觉她的不悦,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但还是精准地摸了摸她的头,顺了顺快要炸了的小羊毛。 “不必忧心,我一直在为陛下谋划。”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江允,我不知你有何目的,但从始至终,我都不觉得你会是个一心为大胤、为我谋划……而不惜叛国的人。” 她亦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万籁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直击人心。 两人结为知己,其中缘由容岑虽不记得,但她永远信自己的眼光,江允不是那种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甚至通敌叛国的人。 他是南浔皇室中人。权力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坐稳南浔的龙椅不比投靠一个弊病百出的落后大胤的无能帝王强万倍? 南浔虎视眈眈,他孤身深入大胤,只可能是为夺大胤而来。 江允其人,习惯戴面具,这般擅伪者,往往野心最大。 第76章 山月桂 “我自是不会叛国。” 语气坚定的七个字缓缓落下,容岑心道果然,却又听他更加坚定道:“我亦永远忠于陛下。愿能早日见证陛下收复故地,一统山河际太平!” 一统山河。 他连这都知道?! 容岑骤然睁大了眼,睫如蝶翅微颤,似慌乱又似无措。 “如你所想,我都知道。”江允坦白,无奈道:“一日怀疑我数次,平白浪费时间精力。陛下对肖廉的百般信任,就不能分点给我?” 肖廉是她的剑,帝王之剑,永远是她最最信任的。 江允还算有自知之明,叹了口气,“再不济,从老八那匀点的也成。” 继老八卖龙袍被秦茂骗后,容岑与他算是有了短暂的信任危机。再匀出去,老八可就没了。 容岑方才绷直的嘴角略有动容,勾起小小弧度,“老八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他不提,她都忘了,老八还被她扔在逸州。看来是真的得先去趟逸州。 江允所说的小羊灯也不知能起何效用。 等等,他方才特意提起红鸾,在这之前嘴边还挂着一个“遥”字欲言又止。 容岑与红鸾只见过两回,初见被她歪歪扭扭绣了个“羽”字的粗布手帕盖了满头,再见是和她一同“勇斗”秦公子,匆匆一会来不及说什么,她塞来了腕珠大小的珠子,就将容岑赶走了。 那颗珠子,容岑回宫后研究许久,最终用小刀撬动,拧开后取了里面的条状布块。 那布形状不规则,像紧急时从衣袖口扯下,不是羽纱亦不是绫罗,似锦非锦,如绸非绸,却细腻丝滑。 结合红鸾的话,极有可能是遥州卫尹良润的衣角。 但其上字迹被隐匿,容岑各种法子都尝试过,依旧是无字天书。 这般说来,突破点竟在江允送的那盏小羊灯上?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江允扶着容岑的肩等她站稳,信手一掏,食指勾出副轻薄面具,扣到她脸上,摸着刚好贴合她的脸型,才道:“回去,我请陛下看场好戏。” 他语气轻松,戏谑发言。 容岑理平发皱的广袖衣襟,随口问,“你又设计谁了?侯夫人?” “陛下睿智。” 再逛长街,被迫戴上面具的容岑已全无兴致,出来一趟防这防那,忒无趣。 于是一路就变成了信步闲庭。 宋增还有没有跟着不知道,容岑也无暇关注他。因为,她遇到了碰瓷儿的。 七尺有余的魁梧大汉,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倒到了她脚边,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若非容岑反应快,那两三百斤的大块头砸在她脚尖,可不是玩笑。 埋头赶路要去看活动的百姓突然不忙着赶路了,随便一张嘴就能顶八个八哥,指指点点,啧个不停。 “看着瘦小怎么把人吴壮撞成这样了!该不会是对他下毒了?这这这可是月黑风高夜当街杀人……” “我认得这人,他是午后刚进城的,还和大名鼎鼎的侯夫人起了冲突!还说要在酒楼谈话,侯夫人才不搭理外男,这人必定是寻岐州卫官撑场子被拒之门外了,他外乡人不知道岐州法治至上,收买大人?妄想!” “就是,我们钱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他是不是心怀不满便杀人?报官报官!必须报官!凶手别想逃!” 两边摊贩卖的物件精美,且那些小玩意儿多处尖锐易伤人,砸过去到时有理也变无理,愤懑的围观百姓便捡了街角供流民拾食的剩菜叶子扔出去。 江允早有准备,甩开折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挡着,但一人难敌几十手,枯萎腐烂发臭的白菜叶子落在容岑头上时,她竟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那颗烂白菜如同原生态的草黄色额帘,容岑翻着白眼都能清楚看到。 耳边传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小前奏。” 容岑跟着冷笑一声。 她从无品用餐前甜点的习惯。还前奏,她看他是欠揍。 两人双双落难,被见义勇为的百姓押解到了岐州城主府正门外。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死过去的壮汉,也被人拿摆摊用的长案板搬了过来,就放在最前方,百来人呈半圆包围着挤在“尸体”与“罪犯”身后,无一不是高呼:“外乡人杀人啦!求钱大人做主!” 江允还有心情与容岑闲谈,窃窃私语。 “宋增跟来了。” “嗯。” “侯夫人也会过来,她想痛快看我们人头落地,一命偿一命。” “嗯?” 我们?一命偿一命?这不是两命偿一命么? 江允的嗓音适时响起,他并未解释,只道:“好戏,要开始了。” 城主府朱门大开,有几人逆光而来,打头那位披着官服匆匆赶来的男子身形挺立,端的是一派公正不阿。 正是岐州卫官钱振荣。 此时城主府内外皆灯火通明,钱振荣两步下阶,他带着读书人的恭亲谨礼,一眼看到横放在外的“尸体”,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先对“尸体”鞠躬作揖,才向百姓疑惑发问:“发生何事?” 百姓七嘴八舌告知情况。 钱振荣的眼神时不时扫过容岑江允,听到最后,他直接不顾礼仪锐利打量两人。 “你二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从哪来岐州?又要到哪去?” 很基础的问话,却尽显气势,威风凛凛又咄咄逼人。 “在下祁奚,汤州人士,家中经商,上有爹娘操持家业,我呢负责花销就行,此番是来岐州游玩。”江允微抬下巴,看向容岑,“他,是我二弟祁陈……” 钱振荣摆手制止:“停,祁公子只说你自己就好。” 他转向容岑,“这位公子,还请说说你的身份。” 容岑早已成功接到江允传来的讯息,张口就开始瞎编,“钱大人莫听他胡吣,在下不叫祁陈,在下叫陈祁。” 祁陈,脐橙,还不如陈祁。 虽然陈祁也不咋样。 容岑顿了顿,眼角瞥了江允一眼,继续胡扯:“他与我虽是兄弟,但命运却有天壤之别。大哥乃爹娘的掌上明……宝,而我,自小不受宠爱,大人看我名字便知,我爹都不愿让我姓祁……” 说着,她逐渐入戏,语气哽咽。 “行了行了,本官知道了。” 钱振荣紧皱的眉头已经能活活夹死两只屎壳郎。 谁要听你讲故事啊,一句话的事儿,浪费什么时间。 “祁大公子是为游玩才到岐州,二公子你呢?” 容岑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我是听闻岐州商业兴隆,想来经商,向我爹证明我不像大哥那般游手好闲只会千金买笑,我要让爹娘知道我是有能力的,祁氏交给我才不会没落……” 钱振荣:“……” 钱振荣想让这位小公子闭嘴,别把他城主府门口当说书地。但他移开目光,一看,百姓们都被她讲得深深感动了…… “太惨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富贵人家怎么做的出这种事!” “唉,瞧这大公子身强体壮,平日里肯定也没少欺负小公子,小公子瘦弱看着就是被虐待了,身子骨没养好,多病!” 众人全然不提方才那场闹剧了,甚至有婶子还动心思说起了媒。 “小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上进心,我夫舅家有一个女儿,美得天仙儿似的,那是人见人夸!先前我与她说了个,公子家觉得配不上她,直说娶之有愧,娶回家只怕得供起来绝不敢亵渎神灵!今儿个巧了不是,我一出门便碰着小公子您了,您啊就是世上另一尊神灵!原来她竟是配小公子这样的!” 江允:“………………” “谬赞谬赞,我不过是不受待见的商贾之子。” 无数双眼睛盯着容岑,最不容忽视的还是来自身侧男人的那道。她咬了咬牙,声音压低了又压低:“你到底唱的什么戏,速战速决。” 这一身臭烂叶子味儿她忍受不了了。 “……” 江允舌尖抵腮,气笑了。 得,真行啊。倒打一耙的本事儿见长。 到底是谁在胡乱加戏拖延进度?三天两头招惹又烂又臭的野桃花。 但谁让她是容岑呢。 江允轻啧,呼出一团浊气,悠悠道:“这位阿婶可真是人美心善,舍弟自小脑疾甚重,今次又涉了杀人案……阿婶都能不计嫌,可见是重情重义之人。既得阿婶看重,我们兄弟必不负所望,待解决完此事,在下必定携舍弟登门下聘,您放心,祁氏家财万贯,少不了十里红妆,日后舍弟与您外侄女定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脑疾?!!” 这番话一出,那位婶子可不敢再虾扯蛋乱牵姻缘了。 谁能想到,瞧着玉树临风的小公子,竟然脑子不好使啊! 那婶子不甘心地看着容岑,已经带上了看智障的惋惜同情。她和外侄女往来密切,可舍不得把外侄女推到狼窝嫁傻子。 再想起容岑还是下毒杀人的罪犯,那婶子仅剩的那点儿不甘也全都没有了。她怕回头傻子发疯,杀了外侄女还不够,跑到她家屠满门。 “哎呦大公子,我老婆子说笑呢,可不敢当真啊?家里老头子还没吃饭,我这买好菜就先回去了啊!”那婶子挎着菜篮子,一扭一扭跑了。 “婶子?怎么就走了?不再多唠几句互相了解了解啊?也该说说您家外侄女什么性情……” 江允戏极多,颇有种紧追不舍的意味,吓得那婶子脚步飞舞。 篮子里的菜叶掉了一地,她都不愿停下来捡,跑着跑着菜篮子空了,许久都没逃离城主府门前这条街,她挎着嫌累赘,干脆连菜篮子都随手一扔。 小公子不要了,十里红妆聘礼不要了,啥都不要了。 又一场闹剧结束。 容岑依旧没等到江允口中的好戏,眼神幽怨看着他。 而掐干净烂桃花的江允,心情正好。江班主拍了拍身上的菜叶子,开始排他的梨园压轴戏。 “钱大人,不请个大夫吗?” 钱振荣好似才灵魂回体,向府上管家挥手,“还不快去请大夫!” “妾身带了大夫。” 人群之外,戴着帷幕的侯夫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从她身后走出的大夫,正是方才在雅间看到的那位中年男子。 诊脉毕,他在岐州卫身前跪下,“启禀大人,他死于山月桂。” 钱振荣:“何为山月桂?” “山月桂在早春盛开,小剂量便可使人在短时间内致死。” “本官从未听闻山月桂,它生长于何处?” 大夫:“山月桂好湿润,但不耐干燥,忌日照,汤州境内遍布。” “汤州?”侯夫人恰在此时出声,“若未记错的话,两位公子便是自汤州来。” 隔着帷幕,侯夫人与容岑遥遥一望,而后道:“不过妾身相信,他们品行高洁,不会行此等恶劣之事,凶手定是另有其人。” 话落,她又向钱振荣看去,“还望钱大人查明真凶,洗清两位公子的嫌疑。” 百姓仍围观着,闻言只当是侯夫人想要保这两位凶手,骇然不已,再次替“尸体”喊冤。 钱振荣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看向容岑江允二人,“二位可知山月桂?” 容岑:“不知。” 她是真不知道,江允就难说了。 “他戴着面具,肯定有鬼!”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江允锐利的眼神望去,一眼锁定宋增。 “他来做何?”容岑亦有所察觉。 “不知。” 容岑心道稀奇,还能有他江允不知道的事儿? “小公子把面具摘了。”钱振荣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弓着身子向前,双手如托盘,姿态摆足,就等着帮容岑拿面具。 容岑照做不误。 面具摘下,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映入众人眼帘。 一介男子尚如此,谁见了能不道一声美色误人? “如此美色,如此富贵,竟干杀人的勾当!”有人怒吼。 而后大夫突然喊:“大人,草民好像闻到山月桂的气息了!” “什么?!” 百姓吓得连连后退,这可是要命的! 大夫如狗找肉,一路嗅到了容岑江允身边。 “凶手就是他们!山月桂的花儿粉嫩,这位小公子的衣裳就是被山月桂染的色!” —— ps:这章四千+!!架空乱锅炖昂~山月桂原产北美,它是有毒的,只不过毒性我略加编改了,感兴趣可以搜索了解一下 第77章 他是好人,凭什么没有好报? 百姓皆哄然。 “都说越美的东西越恶毒,自古便是如此!这两个外乡人都是坏心肠啊!” “什么仇什么怨啊,只是路过,就把人家吴壮给毒死了!” “早早备好了什么桂的毒药,来岐州是有什么图谋!还戴着面具,肯定是要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是就是,求大人一定要为吴壮做主啊!” 此时,有几人急急忙忙拨开人群,跌跌撞撞跑来,瞧着应是吴壮的家人。 两女一男都穿得破破烂烂,年过三十的女子搀扶着眼盲老婆子,身后跟着十七八岁粗壮少年。 “壮儿?壮儿?我壮儿在哪?” 腿脚不好使的老婆子摸索着叫唤着,双手就摸到吴壮的脑袋,女子跪在“尸体”边呜咽哭了起来。 “我的儿啊!是谁这么丧尽天良要了你的命啊!壮儿,没了你娘可怎么活啊?!” 而少年连自己亲爹都没看一眼,他表情发狠,直接揪着离“尸体”最近的几位路人的衣领,怒目圆睁。 “我爹真的死了!是谁?是不是你?还是你?” 被他一手提起的几人吓得发抖,全摇头供出了元凶。 “不不不是我,是他们!” “对对对,你爹是被他们两个外乡人毒死的!” 其他没被少年迁怒的百姓也纷纷道出真相。 “吴壮家的,快管管你儿子,可别把人勒死了背上人命,吴壮真不是他们杀的,是那两个汤州富商家的公子下的毒啊!” 有人伸手指着容岑江允,战火成功转移到了二人身上。 容岑这才看清少年的模样。 他长相肖似母亲,与吴壮全无同处,细看竟还与白日里看到的大夫家小姑娘有几分像。 “就是你害的我爹?”少年面目狰狞,神色阴沉。 容岑心中无愧,与他直视:“不是。” 大夫大声道:“就是他!壮崽子你千万别听他瞎说,杀人狂魔不会承认自己是杀人狂魔的!” “就是啊,苟大夫可是岐州大名鼎鼎的神医,他诊脉没问题的!”百姓应和。 少年笑容诡异看了眼苟大夫,再看容岑江允时,面色不忿:“你们刚来岐州,为什么害我爹?我爹一没钱二没才能,虽然是街头一霸但从不做恶事。他是好人,凭什么没有好报?就因为他长得凶狠不像好人吗?” 容岑下意识想反驳他,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好人何其多。可有好下场的人屈指可数。 百姓被人群中的宋增拱火起哄。 钱振荣摆手示意,待四周安静下来,命亲卫搜容身。 “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即为客,若尔等清白,本官亲自设宴赔罪。” 容岑是无谓,她有点担心江允。那人袖子如百宝箱,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搜出来。 “大人,不必搜身,只取下他们的香囊即可,草民若没闻错,山月桂的香味就是从他们香囊散发出来的!” “如果他们真是杀人凶手,大人缉拿归案肯定要向汤州卫官去信一封的,待到日后两州联审之时,再当着汤州卫官的面搜身也不迟!免得有人心生不服,张口白眼便胡说钱大人您栽赃诬陷他们!” —— 今天累了兴致不高,是小短短(?﹏?) 明天做好人 第78章 状告苟大夫 容岑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江允平日都是只佩玉,但今儿不知何时被人下了套,两人腰间皆多了个香囊,一淡粉一淡蓝,恰与衣色相配。 钱振荣的亲卫上前粗鲁拽下,交给苟大夫查看。 苟大夫倒到手心,大拇指捻了捻,又伸到鼻子下嗅了嗅,嗅过之后连忙捂住口鼻,将香囊远远扔开。 大叫:“就是山月桂!” 苟大夫掂量着香囊,又道:“山月桂仅需要丝毫就能致命,他们这一个香囊的分量就足有二三两重,恐怕不止是要对付吴壮一个人哪!” 听着话音,是指证容岑江允二人来此的目的为杀很多人。 容岑都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白日里见他状似被侯夫人胁迫,还以为是一家受欺负的可怜人。现在看来,侯夫人赔银百两还顺带让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坏事儿。 浮云居是江允的,两人的衣服是他吩咐小二准备的,送到上房的途中被侯夫人那边盯梢的看了去,这山月桂毒杀平民的罪证不就来了? 周遭被为吴壮申冤的百姓包围,苟大夫扔远的那香囊,就扔在有人的脚下,吓得百姓连连后退。 “这可是会死人的东西,汤州还长那么多,汤州卫官都不管吗?” “就是就是,现下来我们岐州害人,吴壮死得真是冤枉!” “大人,您可得和汤州卫官去信,必须让他给个交代!不然以后肯定还有汤州人来这杀人,今天死的是吴壮,下次说不定就是我们其中的谁呢!绝不能姑息啊大人!” 宋增可谓是气氛组优秀选手,三两句就煽动起了百姓的愤懑与恐慌,异口同声地高喊:“大人,绝不姑息!” 钱振荣神情凝重,看向两位嫌犯:“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何可分辨的?” 江允泰然自若:“大人且慢,在下还有人证未至,烦请诸位稍候片刻。” 人群中,侯夫人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 随后,苟大夫冷笑挖苦:“你能有什么人证?怕不是在拖延时间!” 江允意味不明扫了他一眼,“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群之外的长街上一个小姑娘正握拳奋力跑来。 容岑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坐等真正的好戏上演。 很快,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缓缓停下。 “这不是苟大夫家的小闺女儿吗?不说丫头小小年纪什么事都不懂,就说吴壮被山月桂毒死是苟大夫诊出来的,你们还想让他女儿给你们作证,是酒吃多了没醒?” 虽然如此说,但大家还是主动让出了一条道供她通行。 苟大夫凝滞一瞬,有些慌乱,但立马便被掩饰起来,“就就是啊!你们若是找我儿子,他还通些药理,可惜我小女儿是完全不通药理的,平日里也就只能帮我跑跑腿拎药箱!” 那小姑娘依旧是艰难背着大药箱的出场方式,她一来就搭上吴壮的手腕把脉,语气十分肯定:“他并没有死。” 眼盲心不盲的老婆子如闻仙乐:“小姑娘,你说真的吗?我壮儿还活着?” 女子的哭声止了半息。 “这、这怎么可能!”苟大夫急急制止她,大声反驳:“他已全无气息,就是被山月桂毒害致死的!早在两刻钟前,他就死得透透的了!” 小姑娘没管他,只喊朝一旁呆愣的吴壮儿子,“给我搭把手。” 壮崽子不知为何对她信任万分,言听计从,扶起吴壮的上半身。 只见小姑娘左右绕着长案板,像是在查看吴壮的五官,确认什么后从药箱取出剔骨刀,对准他的手腕就是一刀,浓稠的血哗啦哗啦流出。 “你这孩子,简直胡闹!我这医术传男不传女,平日没教你,你便在这瞎来!”苟大夫气急败坏,“她这分明是在破坏尸体!大人,快拦下她啊!” 初时没人来得及那么快反应,待反应过来,已没人愿意分神听他说话,因为众人都盯着“尸体”见证奇迹,血放了不过五息,就见吴壮的胸口有起伏了。 吴壮真的没死! 离得最近的壮崽子看得最真切,他还能深刻地感受到,吴壮沉寂无声的心跳和脉搏逐渐变得有力,瞬间心生欣喜:“爹?我爹没死!我爹还活着!” 话音刚落,百姓也松了一口气。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真要死了,他这一家老弱……难啊!” “是啊!平日多亏吴壮长得凶神恶煞,我那小摊有他镇着,没人敢抢货不给银子,这长街上谁没受过他的帮助啊!” “方才苟大夫说他是被汤州来的外乡人用山月桂毒死了,我等还以为是真的,遗憾又愤怒!可现下吴壮又被他不通药理的小女儿救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氛围组宋增永不缺席,“苟大夫为人医者,怎么还说谎骗人呢?!那我们岂不是冤枉两位富商公子了?真是伤和气啊!” 容岑江允乐得看戏。 无所谓,宋增一出手,百姓情绪立马拉满,你有我有全都有。 “他是中了假死迷药才昏过去的,和山月桂没关系。”小姑娘为吴壮止血包扎,又道:“山月桂确实有毒,但它是在晚春才盛开,这个时节还没有。山月桂的花朵娇嫩,有粉红色和白色的,吸食小剂量会呕吐,大剂量半个时辰后呼吸减慢、肌肉无力、陷入昏迷并死亡。” “汤州并没有山月桂,它盛产于东境,东离国特别多,他们会采摘入药。”小姑娘补充道。 这顿科普众人听得一阵沉默。 容岑亦若有所思,难怪海盗猖獗,山月桂的毒性,本就便行掠夺抢劫之事。 苟大夫还在狗叫:“世间哪有什么假死迷药!这连我都不知道的,她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大家不要被她蒙骗了,她都是瞎编的啊!” “让你办事儿的那人觉得你不可信,没告诉你呗。” 小姑娘只说一句,便不再理会他,耐心叮嘱壮崽子:“虽然放了毒血,但他体内还有残余,需要时间恢复,在此期间一定要仔细调养,切不可受凉。” “好、好!多谢姑娘!”壮崽子发愣,他觉得这个妹妹和娘长得一样好看! 小姑娘这才短暂地像个孩子,朝他甜甜一笑:“不必谢呀。” 任务完成后,她走到江允身边,又恢复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向钱振荣一拜:“我的朋友并非凶手,大人是不是该查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破坏岐州与汤州睦邻友好的情谊?” 这话很有针对性,尖锐指向苟大夫。 钱振荣紧皱着眉头:“苟大夫?” 被戏弄,他需要一个解释,容岑江允同岐州百姓也需要。 苟大夫朝人群中看了眼,见原本在那的侯夫人已不见踪影,只余一个丫鬟向他投来警告性眼神,对方柔美的手掌横在脖子前,虚虚比了个手势。 他吓得连忙跪了,拼命为自己寻借口,只求能够从轻发落:“大大人,我……我就是今日看他们坐在豪华马车,又听说是汤州富商的公子,一时财迷心窍!” “可在下并未暴露身份,你从何得知我二人乃汤州富商之子?” 容岑就静静地看着江允在凉凉春夜中甩开突然变出来的折扇反(装)问(逼)。 “我是听你二人亲口说的!” “哦?”江允意味深长笑笑。 两人是在吴壮晕后才瞎编的身份,好在钱振荣没搜身检籍,不然必露馅。 苟大夫这话一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兹事体大,钱振荣脸黑如碳,神色很是不好,他大手一挥:“押入死牢,上严刑,务必逼他供出幕后主使!” 害人不成反落网。 亲卫将人押下去,苟大夫的求饶声还在上空久久回响。 “真没想到,神医竟然是这种人!”有人叹:“苟小闺女儿啊,你有正义是好事,可你把你爹送进去了,以后你们娘仨可怎么办?” 小姑娘:“他不是我爹。” “啥?!你娘也忒大胆了!” “……那也不是我娘。”小姑娘指着不哭后默默守着吴壮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的女子,“这才是我娘。” 女子又开始哭,这次是低声哭泣。 “?!” 全场轰动。 通讯不发达且没有网络的古代社会,平民不像达官显贵经常接触各种身世轶闻。 容岑倒是猜到了。 她看着眉眼就觉得几人相似。 壮崽子还没从“这个妹妹好漂亮”的感慨中回过神,就被她扔出的火药包砸了个满头:“你是我妹妹吗?” “不然呢?你没看出来我和你娘亲长得很像吗?” “看出来了……”但我只觉得你俩像,没想到你就是我娘的女儿。关键我娘啥时候生的这么大的妹妹,我咋不知道? “娘,别哭,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小姑娘朝钱振荣跪下,重重磕了一头后从袖中掏出状纸:“大人,民女要状告苟大夫强抢民女、强掳幼童!” “十五年前安州大发水患,苟大夫将苟夫人、也就是荨娘子骗来岐州,但他先天无后,十四年前和十年前又先后在汤州拐了我与弟弟两人。” “吴壮一家原先就是在汤州,几年前才举家迁移到岐州来的,这些都是荨娘子偶然发现我与吴娘子相像后心善告诉的我。但我心知口说无凭,所以这些年四方查证,收集了很多证据。” “且他神医的名头都是假的,他并无真才实学。其实是我拜了个神医师傅,那些病人皆是我医治的,却被他偷了去!” 百姓皆因惊骇而静默,无人言语。 小姑娘最后道:“按照大胤律令,苟大夫所作所为足以判死罪!还望钱大人秉公执法,为民女、为荨娘子、为弟弟伸冤!” “钱大人?”江允喊被震惊的钱振荣,提供了条重要线索,“在下若没记错的话,承德侯夫人的娘家便是姓苟。” 承德侯夫人?那可是远在京都的承了爵的上流世家。他区区一个岐州卫,哪有那么长的手伸到盛州去? 钱振荣摇摇头,却听身侧管家道:“侯夫人方才还在的,怎么一眨眼不见了?” 瞧他,想哪去了,当下不就有个侯夫人在岐州? 今儿这桩案件,反转又反转,钱振荣脑子都快冒烟了,他拍拍脑门,“去,快去浮云居将侯夫人请来配合查案!” 时至戌时正,夜幕阴沉,月亮被乌压压的云遮得严实,不透一丝光亮。 容岑不觉打了个哈欠,内心后悔信了江允的鬼话,为看好戏被牵扯进了这么个奇葩案子。 不过也难怪他拿吴壮下手,抢了人家的女儿,眼看小姑娘越长越肖似亲母,心中也害怕东窗事发。 容岑本以为承德侯夫人装病到岐州,一是为逃命,二是为冒名顶替长颐侯诋毁其声誉。结果她是真的想不开,跟着苟大夫瞎掺和这一脚。 承德侯在前方搞事儿,他貌合神离的夫人在大后方也是毫不客气地作啊。 容岑俩眼皮子都在打架,扰人安眠,等着,回头她非抄家流放不可! 江允自是看出她困倦,“大人,在下已脱离嫌疑,今儿夜深,我等是否可以回去安歇了?” 钱振荣:“是本官考虑不周,大家都先回,明日再审!” 百姓顿作鸟散。 离开前,容岑特意喊住壮崽子,与他说了句:“好人,终会有好报的。” 才与江允漫步回了浮云居。 对方愣住,是小姑娘甜甜笑回道:“两位哥哥也会有好报的!” 而接到传召后着急忙慌赶来自证清白的侯夫人,她抵达城主府外时,长街上半个人影都没瞅见,连府门的门房都睡了,只有风悠悠吹,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淋了好几只落汤鸡。 “蠢蛋!耳朵怎么长的,打哪儿听的钱大人传召?还不速速回去!” - 浮云居。 肖廉几人早就香喷喷睡着,美梦都做了几场了。 而容岑,在睡虫催眠下,心中已不存在男女大防,一进上房,她倒头就睡,烦恼全无。 徒留江允哭笑不得。 睡床有点挤,但明早醒来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打地铺易着凉…… 嗯,他选择睡床。 有便宜不占是脑残。尤其是她容岑的便宜。难得一次,不容易。 啧,不若明儿先骗她一骗,顺道再叫她负责? 第79章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此日江允早早起了,留容岑睡得香甜。 为人帝者,一生辛劳,难得见她睡得安稳,他到底还是没忍心捉弄。 容岑辰时方醒,一众用过早膳下楼,就听堂客热闹说道着最新案情。 “那苟大夫可真是恶事做尽啊,先前还以为他是神医,谁知道他竟是个大盗,家人全靠拐!听说汤州卫官大人午后便要来岐州呢!” “那侯夫人也不是好东西!从放任她丫鬟在城门口仗势欺人,就能看出来!还说是陛下听岐州有神医让她来养病的呢,我呸,就是随口瞎编乱说!早年我行商曾到过京都,天子脚下的达官显贵和咱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也惯爱扯大旗!” “分明是承德侯亲眷,还骗大家是长颐侯家的,不守妇道的女人!夫妻一个被窝两人都不是好货,保不准主意就是承德侯出的呢!侯夫人和苟大夫是族亲,说不定也是她教苟大夫去拍花子的!” 赵纪生下午来,判决书下午应该就能出来了。 容岑不想再与他会面,便向逸州方向赶路。 算算时日,她离京已有五六日,差不多得加快速度回去了。 宋增不在逸州,但她们一行仍未进城,只派了肖廉等去寻人。 还是城外那片树林,豪华马车隐匿于其中,江允煮酒烹茶,容岑闭目养神。 暖阳高照,马儿低头啃草,林欲静而风不止,风吹树叶瑟瑟作响,车帘亦飘动,打在车板上,“嗒嗒嗒”,一下又一下。 细布被风刮的声音乍然响起,脚步声沙沙传入耳中。 容岑骤然睁眼,“宋增!” “陛下,臣在此。” 马车外那人正是宋增。 拨开车帘,容岑开门见山问:“宋将军何意?” “陛下若要寻人,何不吩咐宋增?肖统领空有本领,却无谋略,不知变通,难成大事。” 所以他这是自荐枕席……啊不,毛遂自荐来了? 容岑凝眸未语。 记忆中这位宋将军履历丰富,东西南北边境他都守过,但并无什么功绩。 据说皇祖父治下严明,不论文武,无功即为过。这致使官员暗中人为制造祸害,再由他们出面平定,以得功勋。 而先帝吸取教训,不求人人有功但求皆无过。他曾向容岑提起宋增,言此人乃忠厚直臣,然过刚易折,需教他柔则常存。 容岑登基后还没来得及安置老臣招揽新臣就穿了,再回来时忙着保命保大胤,变革都还没开始搞,仅略略扫了眼官员构成。 只记得前些日子在京都点兵时,宋增拳打脚踢胖揍了李将军一顿,最后锅被李将军父子扣到了陈小将军头上。 可他不是皇贵太妃的人么?现下一副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委屈模样找上她来,很像被负心汉狠心抛弃的弱女子啊。 但他这弱女子明明就先与旁人私定终身了诶。 “陛下,臣说错了吗?臣说话直,陛下如果觉得不好听……那也还是要认真听下去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容岑将无语速冻打包转手,朝江允君子一笑:“难得出来,不若顺道去安州尝尝海味。午膳就吃乌鸡炖鲅鱼。” “……陛下高兴就好。” 拉扯半天都没看出宋增的破绽,皇贵太妃的人大刺咧咧在她面前求名分,啊不是,求差事儿。 好歹站了熙王的队,他们都不给你安排个钱多事少又能体现人生价值的轻松活么?小气抠搜的,这不明摆着来她身边安插棋子么? “皇贵太妃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该不会一点点小利就把宋增收买了?也太容易了,说出来让她学学怎么低成本压榨属下(bhi),她能给双倍! 这话在宋增听来,就是陛下不信他在试探他。功高盖主遭猜忌正常,可他光着俩脚丫子啥都没有,怎么也被怀疑有二心呢? 皇贵太妃确实派人找过他,但他没同意啊!宋氏祖祖辈辈都效忠陛下,谁有本事坐上龙椅他就认谁。想拉拢他帮熙王夺嫡,想猪栏里老母猪的屁吃! 难道是他上元节太聪明秒懂陛下暗示,引起了陛下的防备心?还是因为他信不过肖廉那没文化没脑子的二货,偷偷离开逸州想贴身守护陛下为陛下保驾护航,惹陛下不快了? 宋增极其识时务,笔直的人“噔”地跪了:“臣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那块地被马啃得光秃秃,露出最朴实无华的黄土地。 “昨日我被拦在逸州城外,今日亦是。宋将军便是如此效忠朕的?”容岑的话听不出语气。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太师府上管家之前找臣,说孟宗子都安排好了,陛下此次南下有去无回,熙王起事万无一失,让我跟着他们升官发财吃香喝辣。” 宋增闲不下,手握着草轻轻一提,连根拔起,带土一起喂到马儿嘴里,贴心得很。 孟宗子,孟阳。很好,又是他。 容岑眼神复杂,但这和你封城不让人进出有什么关系? 疑惑刚起,就听他道:“臣封城是因为在逸州看到了以前太后身边的男宠,说是男宠其实也相当于谋臣,不是臣以下犯上啊,太后可不是安于后宫的普通女人。先前她就指挥叶军占领逸州,想吞了南境五州,虽然被肖统领破解了危机,但臣怀疑太后还有后手,所以封城瓮中捉鳖。” 那个瘸腿太监啊。 容岑:“捉到了吗?” “还没。”宋增不好意思笑笑,马儿晃了晃头,连草带土还夹杂着口水吐他一身,宋增忍辱负重擦了把脸,“数万人守着,臣就不信摁不死他!” 容岑接过江允递上的杯盏,喝着热茶,语气随意:“若他煽动归降的叶军呢?” “他没机会接触叶军……” “宋将军能保证叶军不会主动找他?” “这……”宋增答不出来。 千防万防也难保不会有疏漏。 透过窗台,越过茂密枝桠,斑驳树影间依稀可见守卫森严的逸州城楼。 容岑扫了眼赶路时打发时间与江允对弈的残局,黑子步步紧逼,被围困的白子已无路可走。 她指尖微动,不觉捻起一枚白棋,放置于凶险处,看似自寻死路,却将棋局形势扭转,白子被盘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走投无路之际,什么都有可能是生路。 “派个叶氏小卒主动找他。” 姑且一试,看看对手有何后手。也看看宋增实力如何,以及他是否值得调教。 吩咐完,容岑便不管神情错愕的宋增,她顾自打散了棋局,侧头看江允:“重来,三局两胜?” 江允挑眉应下:“在下技不如人,陛下可要礼让三分。” 容岑懒得听大佬装菜鸟假谦虚,才不与他掰扯。 她这次选了黑子先行,一改先前谋布全局的防御风,站在太后的角度思忖着对方狗急跳墙后愈发不择手段的心理,直接强势进攻,厮杀四方。 两人沉浸棋局,马车内只时不时响起江允语气堪忧的提醒。 “你太过冒进了,还未到绝境的人,不会如此孤注一掷,只攻不守。” “落子无悔,你可要想清楚。” “一步错,步步错,一意孤行,终会走向全军覆没。” 肖廉拎着老八回来时,两人已对完了三场棋局,零比三,容岑完败。 “承让。”江允又递上一盏茶。 容岑心情不错,这一推演,太后必输无疑。 “主子!!!” 隔着大老远,就听到老八鬼哭狼嚎般的激动叫唤。 临到马车外,他才改了口:“陛下,属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老八直接蹿上了马车,感情很是充沛。 闻言,还在外头的肖廉一脚踹得他狗刨式扑到小案几上。 “你都多久没见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了,咋不见和我们表表相思之情!” 五位哥哥们好好慰问了老八一番,兄弟感情交流完毕,手一提,把人扔出去赶车。 “诶诶诶,三哥,我还没向陛下汇报逸州的情况呢!” 老三:“汇报个屁,是俺亲自把你从死牢里捞出来的。老鼠都不愿和你作伴,你能知道什么?” 容岑一口茶差点喷了。 他是怎么做到混这么差的? 容岑轻咳两声,“你怎会在死牢?” “还不是南浔那个使臣祁大人,他的手下也忒能打了,卸了属下两条腿,临走又卸了俩胳膊,害属下破大财看伤,花了整整二两银子呢!包扎完又花了半两银子雇人抬到城郊找陛下,结果没找到陛下不说,还被无良大夫伙同脚夫用假银栽赃状告上了公堂!逸州卫早跑了,只有个武将宋将军驻守,他忙着捉鳖,没时间搭理闹事的,就干脆把属下扔进死牢了。” 真惨。 啊,他不说容岑真要忘了,逸州还处于无卫官的放养状态! 救命s,这破记忆力简直坏大事,要不她还是退位让贤得了? 不对,她已第一时间去信京都让皇叔找个能用的调任过来,现下应该在路上了。 这么慢,早知不如先就近提拔个人接摊子。 容岑按了按太阳穴,“上元夜那个小羊灯呢?” 老八挥着马鞭:“之前是在城主府中,陛下去汤州后,就被帝影他们带去了楚州。陛下怎么突然问起来?” “……” 她总不能还去楚州一趟? 容岑沉思片刻,道:“这几日都休息得不错?大家轮流驾车,以最快速度在最短时间内赶回京都。” 下完指令,想起马车上还有个异国人,她又问:“你不用回南浔?” 马车高速疾奔中,顿了顿,容岑正经建议:“要不,你跳车?” “……” 江允从腰间掏出匕首,递到她手里,语气比她还正经:“要不,你再捅我一刀?” 终归一死。 “再”,容岑精准抓住关键字,啧,这人记仇。 她那夜不过无意之举…… 转而一想,刀子不是捅在她身上,她自然不觉得疼。 匕首是容岑的,如今物归原主,她利落收了,攥在手里摩挲着,百感交集,郑重向他道了歉:“先前诸多冒犯,还望见谅。” “这么突然道歉,陛下不会真要再捅我一刀?”江允歪头看她,笑意迷眼。 容岑旁若无人翻了个白眼。 清朗的笑,噗地在车厢内炸开,“陛下无须与我客气的。” 笑意逐渐散去,江允开始说正事。 “宋将军扣下袁孰,摄政王制衡太后,待陛下回京便可清理门户,提前祝贺又少一劲敌。” 袁孰便是太后的旧情人,多正人君子的名啊,愣是被太后改成了金蟾,一口一个老蛤蟆,也不知是何等中年人的恶俗情趣。 江允说得轻松,容岑却压力山大,“安王可不好对付。” 别看安王小,人精着呢,像条暗中蛰伏的毒蛇,吐着红信子阴魂不散盯紧猎物,只待最佳时机致命一击。若不慎被咬上一口,是头象都得倒。 她之所以敢同江允讨论这些,无非因为昨夜小巷子里那番话。 他不会叛国,却又忠于她,愿能见证她一统天下。 容岑随即想起先前他那枚玉佩,眼熟,是因为先帝曾给她看过。 先帝临终,大胤所有秘辛全进了她脑子里。 “吾儿侧耳上前……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片大陆本是个大一统的国家,但瑨邺年间大胤社会矛盾激化,纲纪紊乱,礼崩乐坏,上至皇亲下至百姓,为非作歹肆意杀人起义造反者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勾结外族,通敌叛国,致使大胤深陷于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之中,混战不断烽火连天。” “直到璞徽年间遇仙人襄助,才得以平定这场持续几十年的动乱,大胤却也就此四分五裂!先贤祖辈休养生息重建家园,同时殷殷期盼,子孙后代有志者,收复故土一统江山!至今已百余年而夙愿未成……眼下各国虽相安无事,然各族暗中仍虎视眈眈,于大胤终非幸事。” “这玉是先祖传下来的,另有两枚碎片各在流落于南浔、西凛两国的志士手中,玉佩在则大胤永存,他日若有缘相会,可与之共商统一大业。吾儿且听,‘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大胤真正的敌人是外夷,而非南浔西凛。” 第80章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上元节过完,年味越来越淡,日子如离弦的箭飞逝,转眼已进入一月下旬。 泠州行宫仍是春雨纷绵,往年清明时节都不一定能见如此多的雨量。 洒扫庭除的宫女不耐烦做差事,反正没个正经主子在,行宫总管只顾自个潇洒也不管事,她们便越发懒怠。 这本对太后影响不大,因她鲜少出门,尤其在爱宠猫儿死后,太后被新上任的逢吉伺候得舒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谋南境大业。 但太后身边除逢吉还有个封菊,这宫女心高气傲,又是个蠢的,见殿外落英入泥加积雨,阵阵芬香变臭,气不打一出来,便找了洒扫宫女的住处,去与人理论。 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宫女住的大通铺可不止睡了三人,她们是一路的,自是齐心协力对着外来人好一顿冷嘲热讽。 封菊拿捏小宫女惯了,当即上手掌嘴,却反被她们扯着头发撕咬。 多亏太后心里还记着她,命逢吉出来寻人,才救下没了半条命的封菊。 逢吉办事上道,一口一个好姐姐嘴甜哄人赔礼道歉,花几锭银私了了这事,又偷偷请了大夫看过封菊,待她上好药收拾妥当后才搀着一同见太后。 “好逢吉!多亏有你在哀家身边!” 他第一时间就禀明了情况,太后是了解自己这个心腹的,虽不成器,但胜在忠心耿耿,见她被打得虚弱,一下老了许多,也不免伤感,“伤得如此重,就不必行礼了,快些上榻躺着。” “娘娘,奴婢……” 封菊泣不成声,入宫近二十年,她从未受过此等委屈,骂不能还口,打不能还手,她怎么能忍,可她一还口还手就被加倍骂发狠打,她们不认落魄失势的太后,与皇城里捧高踩低的人没有区别。 曾经都是她做奚落虐打旁人的事儿,现下她却成了被肆意欺凌的对象。一朝身份对换,她怎么能容忍! “今非昔比,行宫亦不比皇城,日后要夹紧尾巴做人!你可知了?” 太后自然明白封菊的落差,但太后自己又何尝不是,宫变败退后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兄侄死无全尸,逢吉猫儿也丧命,独留她蜗居在这四方小宫殿,就像躲在龟壳之中。 但她永不言弃,被那小孽种逼退到了悬崖边又如何,先前是她放松警惕了,没以命相搏之前,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娘娘啊,奴婢的好娘娘!”封菊没有上小榻躺着,而是半跪半爬到了太后脚下,紧紧抓着她的裙角,眼神祈求:“娘娘带奴婢回逸州,奴婢的儿女都已到了成家的年龄,可奴婢还没看过他们一眼!” 封菊并非自小入宫,她是太后当年从逸州强带回京都的。 十几年前帝后南巡,在逸州停了几日,太后与还不是金蟾公公的袁孰相遇,素有河神送福传说的澧河一年四季花灯不绝,为迎圣驾独钓台一年一度表演的老师傅首次破例于阳春三月泼洒下漫天火树银花。 封菊生于逸州长于逸州,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太多次,但还是第一次在阳春三月见。姑娘家怦然心动的初遇她体会过,所以早早便嫁给了邻家竹马哥哥,但她不慎撞破了太后为人妻的心动,在她与夫君新婚燕尔时。 亦在她刚被大夫把出有喜时。 那场太后讲述了许多次的初遇,她都在这十几年来的午夜梦回中后悔无数次。 如果、如果她那日没有去澧河畔独钓台凑热闹就好了。 如果,她在看到凤驾后第一时间退避三舍、而不是因好奇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何模样而上前偷看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千金难买早知道。 人啊,总是难以得到老天爷的偏爱,她命不好,注定只能与至亲生离死别。 但除了最初的残忍,太后都对她很好,深宫不由己之事太多,她疲于尔虞我诈,才慢慢放下了挂念,心甘情愿放逐自我,做了太后最忠诚的心腹。 她不再像自己,从此只是封菊。 早年太后身边还有几个大宫女和嬷嬷,但都没封菊命硬,连接死在先帝后宫,于是太后给了她很大的权力,刚入宫不久她就成了皇后眼前的大红人。 仗势欺人数年,她已变不回去了。 但混战后,濒死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现在迫切想回家乡,看看她多年未见的夫君,看看她素未谋面的儿女。哪怕一眼。 她知道太后有迁居逸州的计划,只是早晚问题。 封菊脸色苍白血色尽失,留满了枯泪,指甲因战损被纱布包扎,像几只白萝卜,死死抓着太后的裙角,苦苦哀求:“娘娘,奴婢没求过您什么事,今日腆着老脸求您,能否允送封菊回……” “封菊,你陪伴哀家十几年,提这点小要求哀家自然会允。”太后在她手上安抚性拍了拍,转头看向逢吉,“金蟾可有传信过来?” 逢吉低垂着眼,“娘娘,干爹近日并无消息。逸州形势……恐怕不妙。” 太后正拿着杯盏欲递给封菊,闻言手一松,碎片摔在脚边,茶汤四溅,裙角染上茶渍,污黄一片。 封菊身形发颤:“娘娘!不若奴婢一人先行去……” “不可!”太后果断否决,“金蟾未脱壳,你去岂不是送死?哀家的心没那么硬,不会眼睁睁看你去送死的。” “那个小孽种,倒是小瞧了她。” 太后摩挲着指间做工粗糙的碧玉扳指,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当下只能用孟宗子提供的法子试试了。” 逢吉自觉道:“奴才立马去办。” “不,此事哀家亲自来。逢吉,哀家还有别的事交给你去做。”太后眼神示意他将封菊扶起来,生着皱纹的脸布满胜券在握的笑容:“至于封菊,你就好好休养,等着哀家带你荣归故里。” “奴婢怎么能坐享其成……” “放心,到了逸州,还有需要你操劳的地方,包括你的夫君儿女,也免不了要为哀家尽忠。” “谢娘娘,这是奴婢全家的福气。” 几句话感动得封菊泪流满面,她安心回了偏殿卧床养病。 心里有了盼头,看寂寥几颗星子都觉得像她团聚的一家四口,夜里听着雨打芭蕉,每天掰手指数日子。 第81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容岑的安排中,帝影二人先至楚州,再大张旗鼓返京。 是以,“帝驾”恰在正月廿一太后图谋的那日归京。而容岑一行紧赶慢赶,在次日天蒙蒙亮抵达了皇城。 她人还没睡,就被万礼摇起来,顶着熊猫眼和浑身的酸痛上要命的早朝。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久违的参拜声回荡在金銮殿上空。 “众卿免礼平身。” 年轻帝王终于南巡凯旋,虽不知为何三更半夜回宫,但瞧着他经过此次历练后刚毅不少。 兵部尚书秦茂出列:“启禀陛下,凉州大获全胜!兵部已收到军中捷报,承德侯退敌百里,多亏邵老将军与闻人将军一众及时送去粮草驰援边关!” 这个老狐狸贪得让人挑不出错,家产颇丰,令人看着眼热。 容岑暗暗打了个哈欠,眼尾悄悄扫过摄政王,回来得急,她还未与皇叔互通有无。 竟不知承德侯非但没嘎,还立了功劳? “好好好!朕甚感欣慰,待他们班师回朝,再论功行赏,大宴四方!” “陛下英明!” 朝臣还算有良心,知道皇上刚回来,舟车劳顿,精神不济需要休息,没拉扯闲事浪费时间。几位重臣着重禀报国家大事后,便无人吭声,就此退了朝。 万礼搀着自家皇爷上轿撵,刚吩咐大力太监去龙章宫,就听闭目养神的皇爷轻启薄唇:“去仁政殿。” 陛下瞧着困倦,但陛下勤政爱民啊! 摄政王早在仁政殿坐着了,熙王也恭候已久。 两人不拘一格,闲适得很。 若非方才亲眼见过二人,容岑真会以为他俩逃了早朝到这躲清闲来了。 “云期南下一趟,不仅气色变差,腿脚也不济了。”摄政王玩转着杯盏,名贵宝瓷在指尖流转,语气揶揄道:“莫非是遇到如花美眷,日夜娇宠,身子虚了?” 屁股刚沾上龙椅的容岑差点一个直接踉跄摔下地。 皇叔真是没个正经,啥玩笑都开。 “不比皇叔,盛州姑娘都想嫁,摄政王府只圈了个地儿,至今还未建成,可淮盛长街上的望夫石早就堪比边关城墙了。” 容岑微笑回击,成功使对方语塞。 这种情况下,熙王往往都是一个合格的透明人,不参战,不当和事佬。 摄政王面露无趣:“说正事儿!母后那边还在等你呢。” 容岑侧头看他,洗耳恭听。 “你来信要找个新的逸州卫官,本王派了最佳人选过去,他与那个袁孰有些故交,定会为你办妥事情。” 容岑:“哪位大人?” 这故交听着怎么就有点别扭,从皇叔嘴里吐出来的,总感觉不像什么好话。 “上一届新科状元童海松。” 顿了顿,摄政王又道:“你应该不会对他没印象,他父亲是上任兵部尚书童绍臣,去岁离奇惨死,朝中无人可用,才换了秦茂接任。” 容岑疑惑的是这个:“他与袁孰有何故交?” “童绍臣是南境人士,因求学在逸州待了几年,曾与袁孰相交,两人约好一同进京赶考。但袁孰失了约,他自甘沦落为男宠跟随太后入宫,童绍臣最恨裙带关系便就此与他断交。” “这和童海松有什么关系?” 童绍臣不是已故了么,他儿子总不能还因为这事儿恨袁孰? “上一代人的仇恨确实不该牵扯到下一代。”摄政王指出其中关键:“但童绍臣的死另有蹊跷。” “袁孰杀了童绍臣?!” “非也。但都差不多。” 容岑最恨这种故弄玄虚卖关子的人,乖乖笑着给摄政王沏茶捶背,“好皇叔,然后呢?” 熙王许是同她一样,也不喜欢吊人胃口的人,赶在摄政王开口之前,说出了真正的关键:“童绍臣死前留下了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 容岑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什么时候让童绍臣死了?!她有表达过这种想法吗?难道是那个外来者的锅? “这句话很具有欺骗性,容易被误解为昏君灭忠臣。但皇兄放心,童绍臣之死与你无关。” 熙王道:“他所说的君臣,不是君臣之道的君臣,仅只是人自称其名。童绍臣之名带一个臣字,而另一个人则带了君字。” “司国公!” 容岑受其启发,立马想到对应的人。 太后那已经下了阿鼻地狱的嫡亲兄长,姓叶名君楚。 被抢话,摄政王乐得自在,嗑瓜子,砸核桃,一声不吭,嘴也没闲。 熙王点头:“对。司国公欲扩张私军行谋反之事,兵部尚书童绍臣在这盘棋中是很重要的一步,但童绍臣忠君爱国不受他威逼利诱,所以司国公命人了结了对方。” 容岑顺着他的话往下推,思绪豁然开朗,“童海松已经查出来是袁孰下的手,所以他自请外放逸州,亲手为父报仇?” “皇兄圣明。” 熙王江允这两人都喜欢硬夸。 “行,那这事确实妥。”容岑顺手抓了把皇叔砸好的核桃仁,脑子不够用,得多补补。 摄政王日常吐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和你皇叔抢这一口吃的!” 容岑习以为常:“皇叔不就是给我剥的吗?” 皇叔不喜核桃花生等一切坚果仁,打她小时候,就没少被他剥壳投喂。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摄政王的笑,是长辈的宠溺,又带着一丝丝无奈。 两人向来关系亲厚,嬉闹玩笑再自然不过,熙王融不进,便默默降低存在感。 “瑾瑜,接着说凉州。” 摄政王抓了把核桃给熙王,同样也是剥了的,但显然不如给容岑的剥得那般细致干净。 亲疏有远近,亦是常事。 但他还是恭敬道谢:“多谢皇叔。” 正事要紧,熙王将核桃抓在手里没吃,细密的核骨硌在手心,就像长了无数小刺,不致命,可发痒发疼,膈应人。 他表面岁月静好,内心却不受控制地在“不如不要”与“有总比没有好”之间苦苦挣扎。 最终轻扯嘴角,化为淡淡一笑。 摄政王唤他:“瑾瑜?” 容岑亦随之看去,不知他突然陷入了什么情绪,好像一只被饿狼盯上后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羊,浓重的悲伤笼罩着他整个人。 第82章 双管齐下 容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 她突然又想起上元夜江允送给自己的小羊灯,那只温顺软绵的小羊羔,细角茸茸,发出的叫声都是温软的,仿佛唯恐会不慎惊吓到旁人。 若不是将别人礼物转送他人不好,容岑都想把小羊灯给熙王。 她一点都不像小羊温顺,熙王才像。温润公子,翩翩有礼。 听,不就出个神嘛,多大点事儿啊,他都要道歉:“瑾瑜失礼了。” “无事。”容岑不得不承认,她心中偏爱他,瑾瑜这个弟弟,相比安王可是可爱多了。 “不若还是皇叔来讲?” 她想着瑾瑜可能是心绪不佳或者身体不适,刚好凉州之事是她全权交给摄政王的,肯定没有谁比皇叔更清楚。 “就让他讲,提前锻炼他的能力,万一你不行,瑾瑜便能直接上位。” 容岑:“……” 好家伙,当着老员工的面,招实习生搞岗前培训,时刻准备着踢掉她是? “凉州策施行得很顺利,承德侯原先还想动歪主意,后来认清形势投靠了守城的将军,所以才有他一份军功。” 总结性很强的一段话,简短好理解。 “多谢皇叔,多谢瑾瑜,若不是有你们坐镇,我是不敢离京的。” 她刚回大胤就遇到紧张形势,如果不是眼前这俩人都无意于皇位,她的日子绝不会这么好过,指不定坟头草都有江允高了。 “行了,客套话少说。待天下大定,你可要为皇叔寻如花美眷,摄政王府已经开始建了,就看能否等到女主人入住了。” 摄政王语气随意,听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自来如此,谁为他急催他成婚他就嫌烦,立马搬出一大堆理由来堵你;没被催促时,他又能心安理得自叹无人肯一身红嫁衣入他王府。 见识多了,容岑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搭理他,没了捧哏的,他自然说不下去。 果然,摄政王很快转到下一话题:“云期,何时去北境?” “再说?” 容岑想先摸清楚京都情况,把各种暗窝端了,搞一搞变革,自家大后方还没发展起来,她可不敢再出走。 况且,她今早刚回京诶! 摄政王:“遥州形势可不容你再说。” “遥州……潇湘楼的红鸾姑娘你们可听闻?”容岑扫了眼瑾瑜,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南下之前,我曾与她有过两面之缘。她说她是遥州卫尹良润之女……” “我不知她身份真假,但她给了我一颗东珠,中间空心,内里有条碎布,看不出是何材质。如若她所言为真,那可能是被遥州卫从衣袍撕下来写临终遗言的,或许与陈将军之死、大胤痛失遥州有关。” “只是,我试了无数法子,皆看不出上面究竟写了什么。皇叔,瑾瑜,你们有无字天书显形之法吗?” 容岑看向两人,双眸满含期待。 她还没找帝影要小羊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还是集思广益更有保障。 安静听她说完,摄政王皱眉:“为何不早说?” 在战事上,多一息时间,都有逆转全局的可能性。 罢了,遥州已失是既定事实,也怪罪不了云期。 熙王问:“那布是何种颜色?闻着有何气味?” “蓝靛色,闻着……好像无味。” 味道容岑是真没特别注意过,加上时间久她也记不太清了。 不过……容岑拍了拍桌几,提着龙袍站起,朝堆满典籍的书架走去。 翻了几番,于某本古籍的书缝中抽出那条碎布,递给瑾瑜。 只见熙王端详着,摩挲着,细嗅着。 不过片刻,他便说出一个容岑从没听过的:“是香荩。” 面对四眼懵逼,熙王细细解释:“香荩可用于造纸,它的花是石青色或绛紫色,汁液可做黄色染料。这布料正由香荩所制,再以蓝靛色作染,便是遥州卫官服的衣料。” 细碎的布被在容岑和摄政王两人直接流转,熙王又问:“你们可有闻到血腥味?” “好像是有淡淡的腥,还带着一点芳草清香。”容岑答。 “有血腥?那本王不闻了。” 摄政王将刚到手的碎布扔回给了容岑。 容岑:“……” 好像你刚才闻得少了似的。当众剔牙都能干得出来,这会装什么洁癖? “瑾瑜,你看出是被什么遮掩了?” “用蔓草浸泡两个时辰,应该能显现血迹。” 熙王没打包票,但容岑知道这把稳了,瑾瑜弟弟果然是个大宝藏! “万礼,速速命人采摘新鲜蔓草,吩咐小厨房烧热水,朕有用!” 瑾瑜所说的蔓草应该就是《野有蔓草》的那个蔓草,顺着藤蔓延生的野草嘛。 话落,容岑又朝梁上喊:“老八,你去帝影那儿取小羊灯来!” 她要双管齐下! 帝影不在皇城,两人清居皇寺,一为避人耳目,二为暗中保护太皇太后。只有紧急情况他们才会进入皇城,主要还是觉得共处一处会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以防有人怂恿胁迫他们顶着容岑的名头干坏事。 准备道具需要不少时间,三人便不再唠了,熙王自觉告退去陪皇贵太妃,容岑则是随摄政王一同摆驾广寿宫。 太皇太后盼她许久,念佛都静不下心,一见她来,喜笑颜开,眼角都挤出了褶子。 容岑在她身前跪下,深深磕头,“皇祖母,孙儿回来了。累您日夜担心不得安寝,都是孙儿的过错。” 太皇太后怎么忍心看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忙去扶她,“快起来,坐下说话。” 这时空兰进了殿,甫一放下茶汤,就拉着容岑,全身四处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再三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给太皇太后摄政王容岑各递一盏茶后,空兰两手不停比划着。 大意容岑还是能明白的,姑姑无非怪自己把她落下了,说如果带上她,一路也能调养身体。 空兰医术高明是高明,可刀剑无眼,容岑怎会放心带她出去。 害,回头她带姑姑一起练武得了。 “对了,姑姑,你师傅近两年新收了小徒弟吗?一个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 容岑想起吴壮的小闺女。 第83章 会损阴德的 空兰两手不知比划着什么,容岑只看懂她最后点的那下头。 还是太皇太后提醒道:“你将书信取来给她瞧瞧。” 空兰才恍然大悟般拍着脑门去了。 被保存得很好的米黄信封,盖着私章,红泥印上任诞通脱的“崔清子”三字。 “阿兰,展信佳——” “春来烂漫,杏花微雨,岐州好风景。阔别多时,你我上次相见已是去岁去岁再去岁了。闲暇无事,为师就又替你收了个小徒弟。想起先前给你收的大徒弟还没介绍你们二人相认,此次便一同说了罢。” “老大乃为师在兴城乞儿堆捡的,瞧他可怜便授他医术,允他救死扶伤饱腹充饥。谁料他竟是南浔皇子身边医术了得的暗卫之首,他主子看上为师的独门妙药,命他装穷卖惨赖进师门,骗走为师足足十颗乌丸!为师肠子都悔青了!罢了罢了,旧事不提,就当为师掉的馒头被野狗叼了去!” “这次的小丫头不一样,阿兰,可将她当闺女儿疼。她小小年纪,主意极大,古灵精怪,与你儿时肖似。那丫头受了不少苦,她爹是个拍花子,全家都是他爹骗来的,为师欲帮她摆平身世,丫头拒绝了,说自己可以处理。从来没有人敢拒绝为师,除了你,她是第一个!嘿,像不像你!” “阿兰,为师万分思念你。桃花开了又谢,阿兰为何还没给为师寄来桃花饼?信至盛州许要一旬余,待你看到恐已入夏,但时节恰好,可做金莲酥蜜糯藕荷叶鸡……” 容岑抖抖因上年岁而纸张泛黄的信,透着字句中的啰嗦言语,隐约可见有一风趣嘴馋的小老头立于眼前。 重要信息早已说完,后面还有好几页都是他对吃食的想念,絮絮叨叨抱怨阿兰没给他做。 摄政王探头偷看,啧了两声:“儿女双全,人生赢家啊空兰。” 容岑没看的几页也被他一把捞过去,一目十行扫完,“你会做如此多的吃食,平日为何从来不做?” 很显然,他被老馋虫的描述吸引到了。 空兰无辜地看向太皇太后。 “是哀家不让她做的。身无长技的女人家才成日洗衣做饭操持家用,空兰医术一绝,她只为云期抓药调养就好。” “也给本王调养调……”摄政王撸了把袖子伸出手腕,他生在皇家习惯了发号施令却被亲母后的眼神杀了,摄政王秒怂,扬唇露出标准八颗牙,“我说着玩的。空兰是云期的贴身医女,若因给我看诊回头记岔了脉案,那可真是罪过。” “没个皇叔样儿!依哀家看,摄政王府迟迟没有女主人,就是被你这混不吝的性子吓跑了!” “……母后说得对。” 摄政王体谅她年纪大了,父兄夫君皆早死,闺中密友嫁得远,云期捧在手心疼,身边无人可骂,也就只能骂他过过嘴瘾了。 没逝的,他可是堂堂皇室第一大孝子,憋屈点怎么了?打是亲骂是爱,他应得的。 “姑姑,朕此番有幸在岐州见过你的小徒弟,小姑娘坚韧,自己搜集证据将仇人状告上了公堂,岐州卫钱振荣是个正直清官,定能为她伸冤。她也寻到了亲生父母,还有个兄长,如今一家团聚。” 容岑简略告知空兰。 本以为那小姑娘与空兰师从同一人,哪知竟是崔清子为空兰收的。且在她之前,还有个大徒弟。 素未谋面的师徒缘分,全靠崔清子千里一线牵。 上午的时间在寒暄叙旧中飞逝,几人留在广寿宫用过午膳。休憩片刻后,容岑便又回了仁政殿,埋头于奏折中苦干。 南境危机暂且解除,就等童海松过去收个尾。凉州逐渐安定,邵恩闻人栩一众将军不日也该班师回朝了,承德侯的去留还是个问题。 眼下只剩北境情况危急,不知陈小将军在顷州境况如何了,遥州那边还得等蔓草小羊灯破密,若红鸾真是遥州卫尹良润之女,放她在潇湘楼亦非良策。 上次听她言,潇湘楼眼线遍布,危险重重,不能离开半步。 容岑皱起眉头,还没弄清她为何会流落花楼,就要先替她打算好未来。 总不能将她纳入后宫? 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她都要废不少时间找各种理由遣散出去,实在不好再自寻新烦恼。 “陛下!” 头疼之际,老八轰轰烈烈跑了进来。 “这些草够不够?” 他扛着个大锅,锅里炖着野草,绿油油的汤水咕噜咕噜冒泡,像极了西方女巫的毒药乱炖。 “……够了。” 容岑捂着鼻子,屏气敛息,“不是命你去取小羊灯么?” “哦,小羊灯被祁大人抢走了,陛下知道祁大人去哪了吗?” “……”玩呢? 容岑翻了个白眼,“先试试这锅草有没有用。” 碎布扔进去,滚烫的绿汤几乎要熬煮得它化掉,酸苦难闻的草涩味才混杂入一丝淡淡的腥馊味。 老八以木棍为箸,将其夹起,碎布已褪去鲜艳,不再是蓝靛色,慢慢回归它原先的模样,红斑带点,绽放血花。 “陛下,成了!” 平整展开放置于桌案上,急促飞舞的字迹逐渐显现—— “叶氏勾结外族,致使将军战死,遥州失守,臣愧受先帝隆恩辜负其心,万望陛下振兴大胤,早日除奸臣收故州!” 临终遗言,也没忘记国家天下。 他在九泉下,可知自己独女不得已流落到了风尘之地? 叶氏恶事做尽,却能在京都深深扎根,富贵百年,司国公父子固然已死,但容岑至今不能撼动叶氏半分;秦茂贪得无厌,其子万事不愁,只顾吃喝玩乐骚扰红鸾姑娘。 忠臣死,直臣死,好人几近死绝,恶人哈哈乐逍遥。 老天爷何其讽刺啊。 悲痛沉重的情绪萦绕在容岑心头,被极无分寸感的老八一句话打散:“陛下,这上面写的什么啊?叶国公又咋滴了?他都死了还不消停啊?是不是在阴曹地府给您惹大麻烦了啊?这可不行,会损阴德的!回头陛下到地底下去,就没钱花了!” 容岑:“……” 第84章 湄常在没了 容岑一言难尽地挥退老八,示意刚被万礼请来的两人细看。 摄政王:“尹良润就留下这些话,看与不看有何分别?” 叶氏反心他们早已知晓,不提供关键性证据根本无法处置,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家女眷岁月静好活在富贵窝里。 熙王却是站在不同角度发问:“皇兄所见的红鸾姑娘可是精通音律、尤擅五弦?” 容岑点头:“初见正是她的琴声将我吸引过去,还掉一条粗布手帕到我身上,色泽暗淡,深褐偏黄,其上绣着一个‘羽’字,针脚粗糙。” “可是‘羽化登仙’的‘羽’?” “对。” “那她确是遥州卫之女无疑。” 熙王肯定道:“尹夫人是乐医后裔中的琴医一脉,族人从琴姓覃;乐医皆以‘宫商角徵羽’排辈分,发展尚不足百年,传至其女仅为第五代,沿用‘羽’字辈;而尹家夫妇取了蔓草生长连绵不断的吉祥寓意,是故尹小姐的闺名为覃羽蔓。” “鲜少有人相信乐器可治病救人,加之乐医皆是低调隐世不外露行迹,便更无人知晓还有这类人存在。我也是阅览过大胤十九州的奇闻异志录,才知些许旁人所不知的内情。遥州未失守前,尹小姐在北境救济苦难百姓,因医术高明受人尊崇,只是她医劳成疾化出了似雪瀑发,便有了‘雪姬’美名,亦有孩童称她为仙子。” “遥州沦陷之际,雪姬以琴音唤敌军良知、鼓军卫斗志、安黎民恐慌,一曲《孤城雪》名动大胤十九州。后来遥州丢了,她那三千白发一夜血染腥红……之后民间再无雪姬的消息。” 沉重悲壮的情绪再次萦绕心头。 “她在阁楼窗台处与我遥遥相望时,正是一头赤发。” 容岑查过红鸾姑娘的来历,她原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被歹人倒卖,几经辗转沦为了贱籍。而恰在北丘强占遥州的第三月,京都盛州多了个供贵人玩乐的乐妓红鸾姑娘,一曲《潇湘水云》颠倒众生,让她稳坐潇湘楼头牌之位。 熙王今日刚恶补了潇湘楼头牌的信息,语气不忍:“红鸾姑娘不曾对外展示她的赤发,那日应是刻意引皇兄注意。” “但她怎会认得我?” 这是容岑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闺阁女子不曾面圣,容岑的画像也没有流传到坊间。 这题摄政王会,“你幼时拔过她爹的胡须。” “?” “皇叔还能骗你不成?你可不止拔过尹良润的胡须,童绍臣的八字须你也没少扯。如若不然,你下次见面问问尹姑娘童海松二人,看他们爹有没有提过你的糗事。”摄政王灵光一闪,有了个妙主意,“不若你将尹姑娘纳进宫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保护着,至于后续事宜不必担忧,母后自会助她假死出宫。” 摄政王的话自古都是半真半假,容岑习惯性半信半疑。 她果断转移话题:“等邵恩闻人栩他们回京,朕真得去一趟北境了。” 摄政王:“别等了,你现在就出发,来去月余,还能赶在清明前回来,给皇兄和列祖列宗上三柱香。” “……” 没兵马粮草,她去千里送人头吗? 容岑时间宝贵不和他浪费,直接把人轰了,看了会奏折京都掌握最近的讯息,她突然想起个人来。 低声喊梁上君子:“肖廉,你去长颐侯府看看孟宗子真病假病。” 之前就怀疑他假装命不久矣,一直没来得及查证。太后听他的计谋在逸州搞事情,皇贵太妃也信了他的邪,上届宫斗的冠亚军被他哄得团团转,他还不知足,他还拿啥也不是的凉州策来骗容岑。 腿脚不良于行还敢脚踏多只船,真能得他。 “行嘞!”伴随着嗑瓜子声,头顶响起肖廉的回复。 他禁军统领做得正愁无聊,没啥好打发时间的呢。 容岑埋首书案,又是一下午。 再抬头,天色已黑沉沉,万礼不知去了何处,灯芯没挑。 容岑正欲叫他摆膳,就见有人自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与之一同传来的正是后宫总管太监的公鸭嗓尖叫—— “陛陛下,湄常在没了!” “谁?” “南浔送来和亲的湄常在啊!先前是江嫔,月初冒犯圣体被降为常在了……” 原来是她。 容岑都没见过真的江嫔、哦不,准确来说是湄常在,也是可怜,常宁皇帝认她为养女只是为了将她送来大胤迷惑敌国皇帝。 满怀期待来,却凄惨死在了异国他乡的深宫。 容岑也只惋惜了一瞬,语气平淡:“怎么没的?” “宫中娘娘众多,湄常在被打入冷宫,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了……” 太监总管说得隐晦,但容岑还是听出来言外之意。 后宫是典型的僧多肉少,这肉还是吃不到的肉,即便吃得到也不能吃。各党派塞进来的人踩低捧高不会和平相处,三天小打小闹五天聚众群架的,太后撒手不管巴不得容岑的后宫再乌烟瘴气个千万倍,皇后想管但缺乏威信根本管不住,太皇太后则是修身养性不耐烦插手破事儿。 加上容岑本人也不在意,结果就是后宫越来越乱,三天两头死人。 一开始死的是真人,后来是太皇太后教皇后设计谁谁谁假死,把人偷偷送出宫去。让她们自个娘家头疼去! 这一来,也少点罪过,不必白白耽误那么多姑娘的青春。 容岑方才还头疼的后宫嫔妃,受摄政王的点拨,茅塞顿开。 隔三差五死一个送走一个,是好法子不假,但南浔送来的人轻易可不能死。 “摆驾冷宫,朕去看看。” 容岑内心百感交集,先前冲动行事了,不该打入冷宫,她应该向南浔做做深情的样子,捧一捧和亲公主。 皇驾很快在冷宫外停下。 寂凉,萧瑟,温暖拂面的春风吹到了这边都变得阴沉凄厉,好似身后随时会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十指如钩呜呜惨叫着来索命。 冷宫只住了一个湄常在,她孤身一人,无奴无婢。 灯笼照亮周遭的破败,硕鼠,蜘蛛网,阴森鬼屋氛围十分到位,容岑踩着碎瓦和稻草进了殿,却突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女高音尖叫。 下一刻,她被不知哪冒出来的人死死抱紧。 第85章 湄常在复宠 “陛下!呜呜呜呜呜~” 春衫渐薄,女子柔软的手盘桓腰间,触感冰凉,但还是有活人的温度的。 容岑正纳闷这是谁,却听身后乍然响起了总管太监的尖叫—— “闹鬼了啊陛下!” 只见他颤巍巍地摔了个大屁蹲,又连忙跪下磕头,自袖中掏出个平平无奇的香囊,洒下一把糯米,浑身哆哆嗦嗦的,嘴里念念有词:“湄湄湄湄常在,奴才知道您死得冤枉,但冤有头债有主,您一路走好啊可别再来找奴才!” “……她还活着。” 容岑将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面前女子衣裳脏污发髻凌乱,哭得那是一个人鬼不分、咳,梨花带泪。 “呜呜呜对,我是活人,呜呜呜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江汀哭泣不止,鼻音浓重,“陛下你不知道,我……” 这哭声听着容岑头疼,“停。朕听公公通报说你没了,怎么回事?” “我……有人害我,陛下为我做主!” 江汀拢着皱巴巴的衣裙,沾灰的小脸划过一丝没来得及掩饰的慌张,被容岑精准捕捉到。 “何人?” 冷宫无处下脚,容岑在总管公公用袖子擦过的矮凳上坐下,屁股刚挨上,就听“咯噔”一声,一条腐朽的木头腿掉落,滚到了还站在原地的江汀脚边。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容岑也被这突来的变故晃得踉跄了下。 江汀小碎步上前来扶人,手挽手亲密非常,环视四处皆破败不堪,小嘴撅起,“陛下,这里好破旧啊,我们还是回宫?” 容岑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不过一息,后者便抬手抚面,发问:“陛下怎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无事。” 虽然不知她为何死而复生,但容岑自己曾有先例在前,便暂时避而不谈。 只是,她似乎没有记忆一样,瞧着也不像装的,一口一个你啊我啊。回宫?被打入冷宫都快一个月了,还想回哪儿? “看我、看本宫干嘛?”察觉到男凝的视线,江汀转头瞪太监一眼,身后便是一国之君,她操着理所应当的娘娘语气,对他发号施令:“还不带路!” “这、这这……”总管太监看向陛下,眼神犹疑。 容岑微抬下巴:“带路。” “诶,奴才遵旨!” 总管太监只得苦哈哈应下,带着两人出了冷宫,却不知该去向何处。 湄常在就住在冷宫啊,原先住的宫殿空置下来就被摄政王殿下下令拆了,听说是为了撬金砖……还有人传言,里头上好的木材都被运出去转卖补贴国库了。 总不能将两位,哦不,湄常在还没完全复宠只能算作半个主子,他总不能把这一个半主子带去那片废墟? 容岑看出他的踌躇,“有话就说。” 收到指令,总管太监憋久了的屁终于能痛快放,但放出来的过程却着实算不上有多痛快,“陛陛下,湄主子原先住的宫殿已被夷为平地了,您看?” 容岑眼皮一跳,想起皇叔曾提起学她变卖宫中不用之物后国库充盈了不少,顿觉太阳穴绷得发疼。 敢情是拆东墙补西墙去了。 “什么?!谁这么丧心病狂?”江汀瞪大双眼,简直难以置信,搂着容岑摇她的胳膊,一副“你和我呀姐俩好啊”的撒娇姿态,“陛下,这事肯定是害我的人做的,你要为我讨回公道!” 容岑浅浅替不在场的摄政王感到尴尬,掩唇轻咳,问总管太监:“后宫还有何处空置?” “启禀陛下,空置定是有的,但长乐宫虞贵妃、朝阳宫温淑妃、秋阑宫陆嫔、景粹宫叶嫔、怡景宫顾嫔、昭岁宫纯美人,这些娘娘们都独居惯了,怕是会不顾您的面子直接把人赶出来……而其余宫殿住着的主子都与湄主子有过恩怨,现下也就只剩颐雍宫,可湄主子如今这位分,怕是住不了主殿。” “我什么位分?” 江汀突然插话,一句“我是九嫔之首,怎么住不得主殿”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冷静忍下了没说出口,毕竟形势不明。 “回湄主子,前些日子您才刚又降了位分,现下是常在了。” “常在?!”江汀看向容岑,尚还勾着她胳膊的手微僵。 怎么,怎么与书中情节完全不一致? 冷宫这一趴,本应该是原主江汀假意协助陛下废除太后安插在后宫的棋子叶嫔,之后两人一起到冷宫刑讯逼供叶嫔。 江汀打着想要自由不愿被常宁皇帝控制的幌子,向大胤皇帝寻求合作。可实际上她是谍中谍,一切只为探听情报,取得容岑信任伺机给对方致命一击。 但听这太监的话音,叶嫔还好好的,还住在景粹宫,这宫殿名就很有地位。而且,江汀怎么三天两头被降位分的样子,貌似最近还被打入了冷宫? 她拼了命才进来书中世界,结果剧情线不一致了……蝴蝶效应吗?那她是不是会死在古代,永远出不去了? 江汀不算多好的头脑,原着作者的思维她每每都要琢磨好久才能理解,因此这会是真的心里发慌了。 容岑将她全部情绪收入眼底,从欣喜到疑惑,再到愕然,最后竟变成心如死灰的绝望。 她淡淡开口:“将她安置到偏殿。” 常宁皇帝的养女称号为圣兰公主,小字盏湄,容岑先前曾经过颐雍宫,盏兰殿就极适合江汀。 “奴才遵旨。陛下,可要添置几位嬷嬷宫女内侍?” 容岑:“嗯。” 这个总管不行,事事都要问,不如原忠顺手。 说来周耿跟着原忠也有段时日了,不知效果如何。 “回宫安置,朕明日再去看你。”容岑狠心挪开拽着龙袍袖口的娇娇手,头也没回就走了。 国事繁忙,容不得她在后宫浪费时间。 这边容岑走得绝情,不知因她今日亲自将湄常在接出冷宫,又命人迁到颐雍宫偏殿的举动,在后宫掀起了多大风浪。 皇帝的女人自然是铆足了劲想往上爬,至于怎么爬,那便是各凭本事了,可惜陛下不常出入后宫,她们纵是有再多锦囊妙计也无处使力。 这深宫后院已与尼姑庵没甚区别。 但今儿湄常在复宠,重燃了许多人的希望。 陛下是男子,那就逃不过美人关,他从前定是没开窍,才拒妃嫔于千里之外。 第86章 后宫生财之道 众妃嫔思忖皇上连在冷宫多日不曾沐过汤浴的湄常在都能下得去口,那她们必然更能夺得圣眷。 要姿色有姿色,要心计有心计,缺的只不过是机遇。 而眼下正巧就有截胡的机会。 可她们在必经之路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冷风,别说皇上,连只公苍蝇都没见着! 皇上是不是不行?皇上是不是不行! 于是在仁政殿挑灯夜战的容岑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陛下,润润嗓子。”万礼奉上热茶。 风习夜凉,烛火飘忽摇曳。 空兰悄声迈步进来,将端来的热乎茶点放置容岑手边,到内殿取裘衣为她披上。 “多谢姑姑。”搁下紫豪,容岑反握空兰冰凉的手,“姑姑怎地不多穿些?若是着凉,便不必随朕去春耕了。” 二月二开始春耕,她身为皇帝需要亲自下地耕田,劝民农桑。早朝已经定下,到京郊皇庄举行仪式。 空兰作为贴身医女,自然是要随行。先前容岑南下没带她已被抱怨许久,此番是必然不能落下的。 容岑这样说,也只是为了激她平日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空兰果真吃这套,打着手语让容岑用茶点垫肚子,转身出了仁政殿去住所添衣。 梅花糕,桃花饼,杏花酥,……皆是崔清子嘴馋却吃不到的吃食。 清香淡雅,闻着便知是人间美味,轻捻浅尝,入口暄软绵柔,甜而不腻。 吃真的能让人心情好,容岑都感觉肩上沉重的担子变得轻松不少。 外头却传来喧哗声,略嘈杂。 万礼:“奴才去看看。” 约莫半炷香后,他才满脸为难地进来。 “陛下,各位娘娘送了吃食过来……” 容岑瞧他身上挂了好些个红木食盒,方的圆的皆有。置于桌案,揭盖便露出丰盛佳肴,香味扑鼻,糕点羹汤各具特色。 顾嫔的茯苓糕,叶嫔的金丝血燕,陆嫔的春乏饮。 道道精美,堪称大厨。不像后宫娘娘的技艺,倒像是出自天下名厨之手。 容岑回大胤也有月余,平日不见她们有什么动作,这会不知突然秀什么存在感? 她毫不留念地收回目光,语气淡然:“倒了,喂花儿。” “奴才遵旨。” 万礼偷偷摸摸到殿后将碾碎的茯苓糕与将汤羹中的残渣一并挖土埋严实,拍干净身上的泥,才装作陛下全部用完了的模样,脸上带笑走出仁政殿。 三个穿着不凡的大宫女一拥而上,“万公公,如何了?” “几位姐姐可回去交个好差了,陛下甚喜,龙心大悦。” 空食盒到手,大宫女们一见果真如此,纷纷笑道:“多谢万公公!” “万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粉装宫女将万礼引到一边,侧着身子挡开另外两人打探的视线,十分上道地塞了个荷包,“还望公公不嫌弃,一定收下。叶嫔娘娘父兄大丧已满一月,想向陛下求个恩情回国公府看看老夫人,请您在圣前替我们娘娘美言几句?” “咱家怎敢嫌弃叶嫔娘娘的赏赐。”万礼掂量着荷包,摸着是银票,两指撑开一条缝扫了眼,里面银钱几许已心中有数,他横眉皱起,语气忧虑:“娘娘已经穷困至此了吗?” 言外之意,钱不够,想求帮忙还得加。 粉装宫女心骂“真是死贪财鬼,两百两竟还不够买你随口一句话”,咬牙又塞了个更厚的荷包,虚伪恭维:“可不是,如今娘娘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这还是变卖首饰才能用来孝敬公公的,公公您看?” 万礼痛快接下了,随意瞟一眼便揣进袖袋里,他笑容愈发灿烂,一副有了贿赂银万事好商量的模样,转口却道:“叶氏家底丰厚,叶嫔娘娘不该过得如此艰难才对。” 你日子不好过?陛下日子还不好过呢! “是啊,不知陛下对叶氏是何意?”粉装宫女问道。 “怎可揣测圣意?” 万礼左右看着周围,高声严肃告诫,吓得对方的小心脏差点不会跳。 “是是是,奴婢逾矩了。”粉装宫女不以为然,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表面附和着,又试探性问:“能否请陛下到景粹宫?哪怕坐坐也行啊,我们娘娘如今已消瘦得不成人样了!” “这个嘛,”万礼说话大喘气,“得看陛下心情。” 另外两个宫女闻言,也凑上来想说点什么,被万礼敷衍道:“好了,奴才要回去伺候陛下了,你们都散!” 万礼不再管她们,转身就要离开,嘴里还碎碎念着:“娘娘那么多,一人看一眼都得轮几个时辰才看得完。陛下忙着国事呢,哪有时间光顾后宫。” 仁政殿大门被推开的那瞬,三位宫女皆看到一袭龙袍身影端坐于桌案前,一扫先前的颓靡,只是很快视线便被再次紧闭的宫门阻隔。 “陛下,奴才有罪!”万礼一进去就跪下,呈上赃款,如实道来,“奴才也是无意间听摄政王提起国库空虚,这才,……” 容岑抽出俩荷包里的三张银票,总共一千两百两。 啧,这钱来得容易啊。万礼是个人才,比老八卖龙袍靠谱多了。 “何罪之有?” 容岑的言语虽听不出情绪,但她正挑眉笑着,可知此时心情不错。 她并无怪罪之意,示意万礼起来,“叶嫔是叶氏嫡系唯一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来,出手如此大方,定是有万两家财傍身。” “是,景粹宫的大宫女穿着尚还十分华贵,却向奴才诉苦说日子不好过……” 容岑冷笑了声,“既收了钱,那今晚便去叶嫔宫中瞧瞧。” 仨宫女,叶嫔宫里的这么会来事儿,其他两位看着就不眼热? 她又问:“顾嫔陆嫔可有传什么话?” “回陛下,不曾。叶嫔的宫女刻意避着旁人,引奴才到一边私语的。后来她们许是也想找奴才行些方便,被奴才打发走了。” “你做得很好。”容岑道。 一次只给其中一个人甜头就行了。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有紧迫感和危机意识,从而激发争先恐后高价收买的斗志。 后宫生财之道,容岑掌握精髓了。 第87章 你不恨朕吗 景粹宫,灯火通明。 “快快快,都麻利点收拾,仁政殿传话说陛下今晚会过来看娘娘,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实低头待命,若是谁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娘娘可有的是法子拿捏你们!” 外头嬷嬷对着忙碌的宫女内侍训话,里头叶嫔斜卧榻上指点江山。 “把这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好生收起来,还有那云脚珍珠卷须镶金簪也太过艳丽了,通通都收进箱笼藏着,给本宫换些素净的首饰。” “瞧着那支银凤长钗就不错,再寻对白玉耳珰,本宫今晚要穿年前表哥自西南带回来的那件绫纱羽衣,再舞上一曲《洛神》,势必要让陛下眼前一亮、欲罢不能。” 粉装宫女跪在榻边为叶嫔捏肩捶背,应和她,“娘娘出手,定能将皇上的心紧紧抓住,届时便可达成心愿回国公府与老夫人相见,保不准陛下一高兴还赐下恩情允老夫人进宫颐养天年呢!” “你这丫头,惯是嘴甜。”叶嫔伸指头点了点大宫女的额头,喜笑开颜。 想到太后传信交代的任务,随即敛去笑容。 叶嫔是司国公叶君楚娇宠长大的女儿,太后是她嫡亲姑姑,兄长是本该承爵的小公爷,府上姨娘庶妹与她的洗脚婢没甚区别,她在这盛州城风头无两肆意娇纵了十几年,唯独在情事上吃尽苦头。 叶嫔自小出入宫闱,与容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对方从不多看她一眼。爹爹三番五次劝诫她:“喜欢天上的月亮爹爹都会想方设法给你摘下来,但唯独万万不可对他动任何心思,咱们家和他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情之一字无解,她身不由己,沉陷其中难自拔。 太后姑姑要将她嫁给辅国公的小孙子,听闻他大有文才尤擅书画,君子端如玉,但千好万好不入她心便是千不好万不好。 叶嫔拼上了女子名誉陷害容岑逼迫家中长辈同意自己入宫来,此后太后便时常叮嘱她,“自古身边人难防,你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事关叶氏荣辱,切不可因儿女私情坏了大事。” 什么家族荣辱,她不在意,她只想与陛下双宿双飞,生同裘死同寝。纵是如此,叶嫔还是左右为难,屈服太后的威严对陛下投毒数次,好在陛下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对她来说陛下才是真正的大才之人君子端如玉,他从未碰过她,每每都与她保持距离,君子得令她心痛不已。 她曾以为自己和陛下慢慢相处一定会变好的,可是她没等到专一盛宠,等来了陛下豢养男宠,等来了父兄双双死于非命。姑姑说是陛下杀的,除夕夜她也亲眼看到了肖廉手拎血淋淋的人头,可是,明明是因为父亲带兵逼宫才被剿杀的啊…… 姑姑被发配泠州,陛下却没有处置她,叶氏繁荣依旧。可现下,姑姑命她寻个时机了结陛下,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做,这个抉择太过艰难,她不过也才十六。 但很显然,不论如何,夺得帝王宠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陛下心里有没有她不要紧,南浔那要身材没身材要姿色没姿色的娇弱公主都能引陛下侧目,叶嫔今夜既然成功截了胡,就有足够把握拿下他。 叶嫔的笑容逐渐恢复,势在必得的愉悦盈满双眸。 子时正,等到小鸡啄米打瞌睡的主仆们才听到万礼的通报声响起。 “皇上驾到——”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岑困倦不已打着哈欠,她刚下轿撵,人还没完全站定,就被脚下一软的叶嫔扑了个满怀。 “啊,陛下!” 怀中女子媚若无骨,一副小女儿姿态,容岑一低头就撞进她那春波荡漾的眸子,神情娇羞,欲语还休。 “多谢陛下救了臣妾。”声音娇嗲得容岑鸡皮疙瘩起了满满一身。 这就算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个五千两不过分? 容岑一张口差点直接问她要银票。 “无事,进去。” 急急扶叶嫔站稳后,容岑立马松了手,虚揽的假动作她都懒得做,两手背在身后先行进殿了。 景粹宫奢华,主殿尤甚,叶嫔有一面极大的梳妆台,仅首饰便占了半壁空间。但显然被收拾过了,比容岑记忆中低调很多。 “陛下,喝茶。” “嗯。” 容岑接过,没喝。她都准备睡了,喝什么茶啊,明儿还得早朝呢。 “陛下可是不喜欢碧螺春?那换西湖龙井或雪云白尖如何?” “不必,朕来看看你就准备安寝了。” 要说好奇不是没有,但容岑主要还是真的想看看,大晚上的实在没精神套话,她都快困成狗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反套话。 “那臣妾为陛下宽衣,臣妾伺候陛下安寝。”话说出口,叶嫔满脸红霞飞。 说完就去扒容岑的衣襟,被容岑眼疾手快捂住。 “陛下?” 容岑捉着她不老实的小手,软软的,没忍住揉了揉,一本正经:“朕想和你多说说话。” “好呀陛下,您想听什么?” 她眼眸纯净清澈,好似没被污染不掺杂质的无暇美玉,容岑突然想知道:“你不恨朕吗?” 叶嫔父兄皆死在肖廉手下,身首分离,四舍五入就是死于容岑之手。 杀父仇人,不恨吗? 许是没料想陛下会问这个,叶嫔微愣,神色有一瞬木然,机械般答:“恨啊,怎么不恨。我恨透你了。” 容岑心道果然。 却听她乍然笑了,又道:“可是臣妾更爱陛下。臣妾觉得,这份爱足以抵消所有仇恨。” 容岑错愕,太后分明知道她是女子身,竟没有告诉叶嫔? “陛下,我再也不下毒杀您了,我们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好不好?”圆桌边,叶嫔倒了两杯茶,她和陛下一人一杯。 递来的杯盏清澈见底,容岑没接,语气发冷:“太后又让你杀我?” “被陛下猜到了。”叶嫔略带不好意思道,“臣妾从来都骗不到陛下,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举杯一饮而尽,杯子倒扣桌上,她自我嘲讽:“因为陛下从来都不信我。但这次是真的无毒。” 第88章 点回归值兑换 容岑难以评价她的爱。 叶氏大抵是有祖传的疯病,一个个都不大正常。 司国公年轻时将心爱的女子活活掐死做成了人彘日夜观摩,吓得国公夫人不敢靠近他半分。 太后从逸州带回来的男宠被她亲自下令净身变成了太监,还一口一个癞蛤蟆叫着,也不嫌膈应。 国公儿子即小公爷是爱谁就要玩死谁,他爱得越深对方死得越快。 而叶嫔则是爱谁就下毒杀谁,若非容岑秉承着防人之心不可无早就死千百回了。 “臣妾记得陛下幼时最爱《洛神》,容臣妾再为陛下舞一曲。”叶嫔强撑着微笑。 “不必,早些歇息。” 容岑毫无动容地拂袖离开,无视身后响起的凄惨痛哭声。 她这一趟来得说不上是有必要还是没必要。 如若不来,也不知太后已经开始狗急跳墙命叶嫔下毒了。叶嫔说得对,容岑从未信过她,毒杀没用。但她明知没用,都没有换其他法子,但凡她刺杀,容岑都不一定防得住。 可来是来了,除了下毒这种小把戏,半分太后的阴谋都没窥见。 皇祖母说不能彻底铲除太后,一直强调还不是时候,容岑不知她在忌惮什么。但可以看出太后一定是有后手的,否则皇祖母不至于姑息养奸。 到底是什么后手呢? 容岑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景粹宫,最后果断加快步伐,消失在夜色中。 - 这夜容岑睡得极不安稳。 雪灾,洪灾,干旱,饥荒,四处皆是食不果腹被迫逃难的百姓。 扩张,侵犯,掠夺,占领,膨胀的人欲行灭世之举,烧杀作乐,长枪捅腹,利剑割喉。 马蹄踩在瘪巴巴的尸体上奔腾不息,一声声的驾喝怒吼,一句句的饶命求救,烽烟四起,战火连天,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高高的旗帜鲜红,飞舞飘扬,澎湃的战鼓震耳,激昂慷慨,立于城巅的将领黑衣龙袍,率万万将士,排兵列阵,横扫千军,一统天下。 刹那间,涅盘重生,数国合为一,繁华之最,盛世之愿。 容岑喘着粗气,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才发现一切皆是虚妄。 天灾未发人祸未启,也无需救世主降临。 沉下心来,容岑突然发觉自己呈透明状脱离身体,恍如灵魂飘荡。 脑海中的系统汇报进度—— 【恭喜女帝,[夺权]取得良好进展,当前回归值-97485,当前偏离度97485。】 声音是先前那位神,智能化配置高,音色极为悦耳,听着好似还有几分耳熟。 但容岑没细想,忙活许久,才两百点回归值到账,谈不上多高兴。只能说,她不满足。 【你已累计获得25149点回归值,首次只需100点即可兑换记忆碎片,有几率触发剧情回顾或剧情预知,不选择兑换吗?】 没记错的话,上次好像是10点就够了,容岑当时在南境,不知道这个记忆碎片是以什么形式触发,担心影响状态便没有兑换。 但现在……怎么变成100点回归值了?! 【限时优惠,过时不候。】 “………………” 第89章 触发剧情预知碎片 【别来无恙,女帝。要选择兑换吗?】 “若朕这次没有兑换,下次是不是会涨成1000回归值?” 【女帝睿智。所以,兑换吗?】循循善诱的语气。 “朕还有其他选择么?”容岑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换点有用的记忆碎片。” 【请确认是否兑换。】 容岑咬牙道:“兑换。” 【好的,已扣除100点回归值,当前回归值-98485,当前偏离度98485。】 【记忆碎片兑换成功,恭喜女帝触发剧情预知。】 【片段载入中——】 接着便是一阵忙音,等待约莫半炷香,就见眼前的场景已经彻底转变,从龙章宫来到了金銮宝殿外。 汉白玉台阶下,百官乌泱泱跪满了殿前整个广场,立于最前方的人却不是龙袍加身者,而是一个着内侍总管服饰的阴柔男子。 他嗓音尖细,高声宣读手中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南浔常宁皇帝江韫第五子、现南浔储君江允,六次寄来国书请求与大胤皇室公主和亲,朕如今思虑再三,本着大胤与南浔世代友好之想,同意请奏,将朕之嫡亲皇妹、大胤国皇室明昭公主容熙配于储君江允,为南浔储妃,愿从今往后南浔与大胤永结秦晋之好,年年照旧互访慰问。” “大胤送亲礼队由三朝贤相闻人墨之子闻人栩带领,连同朕之亲赐皇室嫁妆珠宝、金银、绸缎、古董数百箱,于佑宣元年十一月廿六日自皇城出发,车驾慢行,预计新年即可到达南浔皇都奉宁城,待和亲典礼完成后,送亲大队人马由原路返回京都盛州,但望南浔储君江允与朕之明昭公主容熙琴瑟和弦,共谱一代联姻佳话。” “特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佑宣元年十一月六日拟旨。” 台阶下群臣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声盖过残余的烈日热浪,秋风习习吹过,诸位大人的官服飞舞不休。 南浔使臣皆已欣喜笑开,迎上前行国礼领圣旨,“多谢大胤陛下不吝赏赐公主!” 容岑听完全程,见着丹陛下那些眼熟却不相熟的面孔,太后党、摄政王党、熙王党皆有,他们都穿着象征着重臣的官服,显然是因加官进爵,一个个满面得意,如春风拂过麦苗。 她登基后改的年号是承宣,而圣旨中是佑宣元年,竟已改朝换代。幸的是闻人丞相还在,不幸的是原先满朝文武只剩他一人,两鬓斑白,佝偻着腰背。 书中未来,大胤是熙王的天下? 那明昭公主又是哪冒出来的? 容岑记忆中,明昭是与熙王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甫一出生便受尽宠爱,只是不幸早夭。 若明昭还活着,定是被先帝捧在掌心娇宠的最尊贵的皇公主,不至于落得一个和亲的宿命。 那就只能是冒牌货了? 容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捕捉到江允的名字。 圣旨中提及他是储君,南浔储君。所以最后还真是江允上位了?啧,六次求娶大胤公主,不仅夺嫡成功,还抱得美人归。人生赢家啊。 但他为何要求娶别国公主?南浔水乡多娇娇,美人任君挑选,他为何执意发六次国书? 容岑看不懂。 场景又被自然切换到了南浔皇都。 奉宁城外,迎亲队伍翘首以盼。 最前面那人骑着高头大马,马尾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少年意气风发,一袭红衣妖冶,薄唇红润平添几分诱惑。 他胸口戴着大红花,恰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游街状元郎,眼眸中含着贯有的细碎笑意,瞧着正是江允无疑。 未来的江允与现下的长相区别不大,只是少了轻浮自在,应是经过岁月沉淀,他稳重许多,更为靠谱。 “来了来了来了!”有人喊道。 望穿秋水的众人终于看见古道尽头出现了队伍悠长的车驾,打头那人悠哉骑马,身后离他几步远的小军卫扛着大胤旗帜,那块鲜红的布在半空中飞扬飘舞。 “迎公主皇驾!” 江允等人下马亲迎。 闻人栩却仍坐于马上,他亦不曾下令停顿,两方人马很快狭路相逢。 “明昭公主长途跋涉辛苦了,可要下来活动活动?”江允问。 闻人栩皱眉,“公主圣颜,岂容闲杂人等窥视!” “若不曾看过,又怎知是否是公主?” 容岑操控着灵魂飘荡江允他面前,只见他眼神锐利,“敢问闻人将军,确定马车里是真正的明昭公主吗?” “你什么意思?我泱泱大胤还能行骗人之举不成?作为先帝掌珠、新帝亲妹,明昭公主肯点头委身下嫁于你,这是你自己千求万求才能得到的福气!如今人送到了你奉宁城,你又觉得送上门来的是假货,我奉劝你可别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闻人栩还是那个闻人栩,随便一句话就能挑起他怒火的憨憨。 “和亲队伍出发前,你亲眼见过是公主上的马车吗?行路月余,这一路来你可曾亲眼确认过是不是公主本人?” 江允接连两问,让闻人栩脸色不好看,后者联想到什么,瞧那神情,分明是早就察觉出不对之处。 但他非但没有深究,还掩盖了真相。 若非江允一眼看穿假公主,他还不知要帮凶手掩饰到几时去。 江允三步做两步上前,脚下一蹬,轻松跨上马车,掀开马车帷帘,里头只一位瑟瑟发抖的新娘子,穿着火红嫁衣,珠帘遮面,满脑袋精致贵重的头饰,奢华又富态。 透过小珠子,隐约可见一张清淡素雅的小脸,活泼朗俏,倒是有几分姿色。 但远远比不上明昭公主的真绝色。 她不是明昭公主。 江允面色凝重:“你是何时发现公主不在的?” 闻人栩本还犹豫着,被他一句“事到如今你还隐瞒着不提,是再也不想见到公主了吗”吓得不敢有意见,如倒豆子般哗啦说了一通。 “出城就没见过公主了,只在宣旨那日见过。公主嘱咐我,此行必有危险重重,万事需要谨慎。” “公主有难,即刻回盛州!”江允怒吼着,他双目猩红,唤身后亲卫,“速速召三万兵马随本君北上,不必请示父皇。” 话落,他又道:“三万不够,十万……不,要三十万铁骑,直攻大胤京都。告诉父皇,本君去为储妃报仇了。或可,为南浔建功立业。” 闻人栩这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公主刚到南浔,你就要挥师北上带三十万铁骑去踏平大胤?!你的六次求娶,就是这么儿戏?!”闻人栩彻底愤怒,“你要夺大胤城池,我绝不可能领兵为你带路!” “若你们送来的是真正的明昭公主,本君自会视若珍宝。但因你一时失察而使鱼目混珠,令公主身陷险境,就休怪本君不留情面了!” 场景再次被切换到了大胤。 盛州城下,三十万大军压境。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城下来者何人?胤浔两国已结友邦,南浔便是如此对待盟约的,置和亲公主于何地啊?” 城墙上,城门守将颤颤巍巍地躲在盾牌后面,脑袋都不敢探出,生怕会被飞来横箭要去了小命。 “大胤给个假公主妄想糊弄南浔,却是糊弄不到本君,若不速速交出明昭公主,本君身后这三十万铁骑顷刻便可踏平你这兵力空虚的盛州城!” 片段戛然而止,到此便结束了。 后续如何,容岑猜不到。 这是预知剧情,所有内容都是书中未来的,熙王登基,明昭公主和亲,可是新帝既然下旨,为何又送假公主到南浔去? 先前她以为她死后大胤是国富民强河清海晏,那时神沉重摇头:“新君继位,奸臣当道,城破国亡,生灵涂炭,横尸遍野,满目疮痍。” 最初看到的那个拖着残躯奋勇杀敌的血人,应该就是江允率三十万大军压境后发生的事了。 现下看来,容岑死后熙王容祝即位,改年号佑宣,奸臣是谁?她回想方才在金銮宝殿外汉白玉台阶下一一扫视过的面孔,觉得最有可能的应该是熙王的亲舅舅陆祎和兵部尚书秦茂。 叶氏父子已死,闻人墨年老,无人牵制陆祎,使陆氏一家独大,加之后来是熙王荣登大宝,他作为嫡亲国舅,自然风光无限权倾朝野。 【女帝,可提前规避风险,但不可脱离既定命运轨迹。】 “?” 容岑不明所以。 他这句话前后矛盾啊,规避了风险,命运轨迹不就改变了么? 【国家的风险可以规避,但你本人的不行,如若擅自违反禁令,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轻则扣除回归值,重则直接抹杀。】 容岑挺无语,但她什么意见都没发表,这个系统限制她自救,她也就只能在他面前当救世主过过瘾。 背着他再行事儿,也未尝不可。 —————— 本章在浏览器搜古代公主和亲圣旨,用的是爱新觉罗奉芷和那个蒙古准噶尔部落首领噶尔丹的赐婚模板,架空架空架空,各朝代的元素大锅乱炖。 太凉了,康康我老爷们 第90章 朕再允你三个月 次日早朝,听朝臣汇报完迎接邵恩闻人栩等将军凯旋的准备事宜后,容岑顺道问了句恢复科举的进展如何,打得礼部相关官员那是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容禀!科举乃国之重事,恢复科举不仅是天下学子的福音,亦能为朝堂招贤纳士,选官造福百姓,但此事繁琐,万万马虎不得,切不可急于求成啊!” 见他们皆是慌乱,唯独一人“死猪不怕开水烫”,臭着张不屑一顾的脸。 白送上门的“杀鸡儆猴”机会,容岑自然不会放过。 此人正是礼部侍郎,传闻他傲慢得很,不好相与,树敌颇多,因而总觉得不得升迁是自己才华横溢惨遭小人妒忌。 但经容岑调查,郑侍郎其人无才却自视甚高,几十年前钻了漏洞才进的礼部,未曾有过什么建树,便一直停在侍郎的位置,就像生了根一般。 但在收贿赂银方面,若说兵部尚书秦茂是朝中第一大贪官,那郑侍郎绝对排得上第二。京中重臣大官多,他虽只是个小小的侍郎,却在皇城外那条最繁华的长街上有座六进宅子,其奢华生活与容岑身体被人占用时的昏君肆意靡费行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茂背靠太后捞了不少,秦家势力发展迅猛,太后倒台他却第一时间向容岑示好,因而她暂且是不能动秦家。但郑侍郎就不一样了,容岑想拿捏他还不容易? “怎么?郑侍郎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让众臣一同商讨是否可行。”容岑背靠龙椅,扶着龙头手把,换了个悠闲姿势。 郑侍郎端得是好一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模样,慢悠悠上前回话。 “高见是没有,但老夫看礼部众人都是低见,只会推脱,干实事的一个没有。”郑侍郎口出狂言:“科举之重,更应从速,迟则生变,迟则伤民!” “郑侍郎,欲速则不达,骤然前进只会自取灭亡!你也是经历过科举舞弊案的老考官,岂能不知其中道理?” “是啊郑侍郎,科举怎么会是说召开就召开的,从宣布喜讯到建立考官队伍准备命题,再到组织各州学子参考,都须得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急不得呀!” “科举由礼部负责,礼部乃尚书大人主管,万大人都还不曾说什么,郑侍郎此言,恐有越俎代庖之嫌啊!” 不只礼部旁的官员不满,其余各部臣子亦是议论纷纷。 一时之间,金銮殿就如同闹市菜场。 “吵什么?有何可吵的?”摄政王摔下置于桌案的青瓷小香炉,竟有几分想念与太后同朝的日子。 毕竟太后在,怒火由她扛,自己那继皇嫂宫斗治国都不在话下,但如果非要论个长短,她还是摔扔打砸最在行。 群臣跪了:“摄政王殿下息怒!” 容岑就等着皇叔发作吓唬吓唬这帮子朝臣呢,见状立即安抚道:“摄政王只是手滑而已,众卿别被他吓到了,快快请起!” “方才说到哪了?哦,科举……”容岑顿了顿,又道:“万大人以为,礼部还需要多少时日准备?朕再允你三个月,可行?” 第91章 充盈一波国库 “至于郑侍郎,朕听闻你府上存银泛滥成灾,多得库房庄子都放不下,郑夫人很是发愁?”容岑捏了捏太阳穴,说着一阵脑壳发疼的模样,瞧着她已然入了戏,好似感同身受般叹气,“这确实是个大难题啊。” 下一瞬,百官只听头顶善解人意的皇帝替臣子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声音落下。 只是那算盘啊,打得那叫亿个响,即便远在万里之外的南浔,都能如雷贯耳。 “不如这样,朕亲自替你保管,郑侍郎看哪天方便,就派人搬进皇宫来,放进国库里。若你缺人手也不要紧,与朕说一声,朕命人做。也莫怕会招贼惦记,朕知会肖廉带禁军去办,定无人敢抢,定平安转入国库。如此,就解了郑侍郎的燃眉之急啊,郑夫人亦不必为之愁白头!” 听听,这说得什么话? 郑侍郎都要吐血了! 少数几位家产颇丰的大人惊得后背冷汗一路直下流进了鞋底,里衣湿透鞋袜湿尽,他们不由自以为很隐秘地抹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珠,心中窃喜还好平日做人低调没被发现异常。 一众保皇党老臣笑出了褶子花,出列发言附和,连道“陛下圣明”。其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跟着乐呵,其中就有兵部尚书秦茂。 容岑眯了眯眼,心道:别急,下一个就是你哦,老秦头。 而礼部尚书万大人,他压根没机会说行不行,容岑放完话就示意万礼喊退朝了。 众臣猝不及防,出于本能他们下意识跪下,随后容岑在声声“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中,从金銮后殿离开。 不是她专权不讲理,实在是晨起太早,没来得及用早膳。 现下才春季,乍暖还寒之际,虽然白日在慢慢变长,但还没过春分日,仍处于昼短夜长的范围。 早朝时天还蒙蒙亮,如今东方大明,让容岑、哦不是,让大家都饿肚子干架,啊呸呸呸,商讨国家大事,像话吗?忒不像话。 她要做明君啊,怎么能变成剥削压榨员工休息吃饭时间的资本家呢?不妥当。 朝臣们大老远赶路来点卯,她以后一定要开个大食堂供饭,让大家伙都吃上大餐! 用着精简三菜一汤的皇帝陛下,啃了口白面大馒头,越发迫切想在金銮殿旁边搞个食堂出来了。满汉全席,必须安排! 后话暂且不谈。总之,用完早膳的容岑难得没去仁政殿苦肝,她说摆驾景粹宫的时候,万礼都愣住了。 “昨夜说好去看看湄常在的,朕乃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食言。” 轿撵行在宫道上,半途中,容岑突然想起肖廉被她派去长颐侯府盯梢了。 郑侍郎那边肯定得趁热打铁的,不然他就把金银财宝挪地了。啧,失策失策! 老八又靠不住,要不还是喊肖廉回来,让他先去郑府大捞一把?甭管有多少,反正能充盈一波国库也是好的。 “万礼,你去把……”说到一半,容岑又顿住。 肖廉好是好用,但他喜欢削人,别到时候把郑侍郎满门给灭了。 “陛下?” “找皇叔派个得力干将,速去郑府。” 第92章 他叫逢吉(这章四千) 颐雍宫曾是宠妃居所,内里凿了片人工湖,名宛春。夏季可游舟泛水,又有假山环绕,皇子公主儿时最爱在此捉迷藏。 远远望着朱栏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走近才发觉竟是刷了层金漆,而寻常鹅卵小路上亦镶嵌着罕见的宝石,极尽奢华。 碧绿湖水荡漾波纹,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春时之景别有一番雅致。 行过宛春湖,林后便是盏兰偏殿。 湄常在早早就到殿外等候,望眼欲穿。 “恭迎陛下。”江汀福了福身子,行着极不规范的宫礼。 “免了,进去说。” 容岑看在眼里,并不戳破。 太像了,和她刚回来时因记忆悠远几乎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 “陛下吃了早膳吗?我、臣妾叫人准备了,不如陛下就和我一起吃?” “不必”二字盘桓在容岑舌尖,待看到桌案上的吃食,那话生生拐了个八百度的大弯,她改口道:“嗯。” 她分明已传令举宫上下的吃穿用度皆须勤俭,节约为要,不得铺张浪费。 眼见湄常在“复宠”,底下那帮子奴才按耐不住讨好之心了? 江汀拼命给她的陛下夹菜,碗都堆成了高高山丘,她仍不满足,又另起地基又堆了一碗,语气是聋子都能听出来的担忧:“瞧我的女……我的陛下啊,怎么就如此消瘦,简直太辛苦了!陛下多吃些,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健康!” 余光瞥见对方没有异常,江汀心里松了一口气,呼,还好反应快,差点就顺口叫女鹅了。 女鹅女扮男装不容易,不能让她知道我已经知道她是女子了,会增添她的烦恼让她鸭梨山大! 却不知容岑余光也在暗自打量她,将江汀各种细微情绪变化皆收进眼底。 “你吃,朕用过早膳来的。”容岑夹起两道许久没吃过的名菜试了个味道,便不吃了。 “!!” 陛下都吃过了还答应陪她一起吃!她女鹅果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女鹅!这趟没白来! 江汀乐呵呵的,却又听容岑道:“若你吃不下,日后不要准备这么多。” “好的好的!” 江汀知道大胤现下的境遇,没钱嘛,万事难。后悔没学金融,不然就能化身资本家给女鹅捞钱!! 容岑刚放下金箸,便见坐在对面那人也放下了,似乎在苦恼着什么。 “湄常在是想家吗?” “啊不是,我在想我的女……想陛下!臣妾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替陛下分忧。” “这个不必。”容岑婉拒,又道:“你若想家……” “好谢谢陛下,但臣妾真不是想家,臣妾才刚来呢,陛下就要赶臣妾走吗?”江汀双手托着下巴,小女儿姿态万千,但放在这具尤物身体里,媚色浓浓。 配上她本人无辜的眼神,多了几分媚而不自知的诱惑力。 容岑真得庆幸自己是女子,让常宁皇帝算盘打歪。 “你若想回家乡去,是不可能的,但可命人寻些来自南浔的新奇玩意儿,睹物解相思。” “嗯嗯女……陛下真好!” 这是江汀第三次口误了,“女”?她想说什么?……女鹅? 容岑眸中暗流微动,原先调查得知江嫔七月十一入的宫,送亲队伍不赶路,悠哉悠哉也要走月余,算算日子江汀已离家七个多月,她却说“刚来”。 又一个肉身被占的? 那真正的江嫔呢?也是去到那个无君臣战乱、天下大同的新时代了吗?她也是要半年之后才能回来吗? 容岑不由摩挲着尾指,这是她惯有的动作。 幼时贪心,妄想求得母爱,攀在沧澜宫窗台欲翻出去见路过的太后,却不知太后并不想看到她,还命封菊跑来重重地关上了窗扇,夹得她指骨险些断裂。 血糊了满手,吓得取膳食回来的空兰姑姑惊慌失色,想方设法研磨药粉消除疤痕。容岑不是疤痕体质,但最后只余尾指留了一块凸起的肉疤怎么也消不去,空兰还为此自责许久。 空兰医术已经很好了,不细看完全看不出,先帝或许都不曾发现她有这伤,否则应不会传位给她……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先帝没少干。 “陛下?你在听吗?” “嗯?”她确实没听。 “臣妾说,陛下千万不要相信太后,她居心不轨,早就想弑君篡位了!”江汀皱着眉头发愁,“她一直在买凶杀人,雇了好多刺客,陛下你必须防着她!” 容岑语气淡淡:“何以见得?” “我是临国送来的和亲公主,陛下对我了无信任也是人之常情。但事关重大,陛下不如试探试探太后?” 容岑示意她继续。 江汀:“就从叶嫔下手。昨夜陛下去看望叶嫔,宫中已经传开了,说叶嫔截了我的胡我今日肯定会告状。所以我要坐实这个传言,请陛下惩治叶嫔,禁足抄经都行。” “?”就这? “一旦叶嫔失势,太后肯定会心急的。她虽然想扶持安王上位,但且不说安王现在还小,安王亲妈……他亲娘顾太妃还活着,以后安王听不听太后的话都难说。所以太后肯定还是希望有个叶氏的皇家血脉,在她的计划中,叶嫔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虽然江汀没跟上这边最新的发展节奏,但别说,她分析的还有点道理。该不会也是刚从新时代过来的?她进宫刚好半年余。 容岑神色不明看着她,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无数,这大胤……究竟还有多少新时代研学回来的人? 若是为国家建设做贡献的正派人士,那自不必忧愁,但若谁心术不正……高科技犯罪泛滥,大胤恐要惨遭灭顶之灾! “陛下?你在想什么啊?我感觉你时不时就出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要不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对上江汀好奇的小脸,容岑语气戒备,半分不留情:“后宫不得干政。” “行。”江汀接受了这个理由,长长叹气,又接着说太后,“陛下就略施小惩,给太后敲个警钟,让她别太得意。” 本以为说了那么多,女鹅总该听进去一半,结果容岑突然道:“可她是朕的亲母后啊。” 江汀:“……”要命!她光记着不能拆穿女鹅女扮男装的事情,竟忘了女鹅身世这茬! 女鹅现在还不知道她不是太后的亲“儿砸”,江汀觉得她再怎么劝也没用了。拉着乖乖仔对付她亲妈,这谁能做到?! 江汀怀疑女鹅内心恨透了自己,呜呜呜陛下会不会又把她打入冷宫? 实则容岑在猜测“江汀到底是不是新时代来的”,正如同大摆钟摇摆不定,可对方眼中那清澈的愚蠢真的太像新时代人士了。 “陛下,臣妾说错话了?”江汀弱弱发问。 “此次就免你无罪,下不为例。” 啰嗦半天没收集到多少有用情报,容岑宽宏大量甩下对她的饶恕,就很有帝王范地离开了。 目的地依旧是仁政殿。 若非后宫异事,她就是个清心寡欲不踏入后宫、只在金銮殿仁政殿龙章宫三点一线活动、挑灯夜战到饮食作息都不规律的好皇帝。 贺喜那边买卖做得极好,容岑已派专人与他对接,无需亲自会面。相信不用再过多久,就能建起繁荣发展的商业帝国。 加上从郑侍郎府上捞的银款,国库也能顶上一阵子,供她搞点事情。 思及此,容岑翻阅猫爪狗爬般的武将奏折时,耐心都多了不少。 因为先帝明令规定,文武百官奏折必须写,且要写满,所以本就范围有限的折子上写了大半无关紧要的问候凑字数,但容岑仍能做到和颜悦色地批注亲切的回语。 “陛下,吃了吗?吃啥呢?” “白花花大馒头,香软津甜,爱卿一口能吃仨。” “陛下,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吗?今年避暑可不要忘了臣!” “嗯,春天来了,女子皆爱消瘦之姿,切莫劝你夫人多吃。朕可不想召猪头随侍行宫,有碍观瞻。” “陛下,春耕我也想去,别看老臣年纪大,老臣能顶五头牛!老臣已经几十年没耕种了,陛下不答应老臣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皇宫门口!” “老夫人知道她儿如此叛逆吗?” 平日觉得浪费时间,容岑不愿多看这些废话,更别说回复了。但转而想想,调剂心情也挺好的,不然保不准哪天就被尔虞我诈的文臣们气死了。 “陛下,肖统领回来向您复命了。” “让他进来。” 万礼端着新沏好的茶,征得容岑的同意才将人引进仁政殿。 肖廉一身威风凛凛的禁军统领官服,瞧着神色却远不如当他的护龙位统领自在。照着规矩一板一眼,乏味极了。 “怎么?腻了想升官?”容岑调侃。 肖廉叹气,谁知道禁军统领还要看人脸色啊。 “再升官臣能当什么?”肖廉没当真,随口接完话,就开始汇报情况:“陛下,臣在孟粽子梁上蹲了两日,见他确实是腿脚不好,很少出门,都是在房里看书,偶尔有小厮说‘那位’又送信来了,臣不识字,只听到只言片语,说太后差人暗中联络西凛,又说皇贵太妃按兵不动,还说安王小小年纪手上就沾了无数鲜血。” 容岑抓住重点:“谁的信?” “他们言语很谨慎,臣没探听到是谁。” “孟阳发现你了?” “没有啊,他们都不曾抬过头。” “……”说明孟阳知道有人监视,特意叮嘱了小厮,避免打草惊蛇啊。 肖廉啊肖廉,老天爷给了你逆天的武力值和各类绝技,所以收走了你的脑子是么? 容岑挥手让他下去,肖廉赖着不走,一副愿意效劳的语气:“陛下还需要臣去蹲谁家屋檐?” “……”容岑无语一息,略加思索,便道:“秦茂怎样?” “兵部尚书府上金银堆砌,阔绰万分,专门训练恶犬守着,还设了机关,不太好潜入啊。”肖廉摸着下巴。 容岑微笑:“那就下去守皇宫。” “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唯首是瞻!臣这就去闯闯那尚书府!”肖廉飞奔离去。 难得听他嘴里蹦出来成语,这一蹦还是俩,容岑失笑。 灌了口茶茶润过嗓子,她唤万礼,“差人传长颐侯父子进宫。” “就说,孟宗子献上的凉州策使胤军打退西凛,朕还不曾给他封赏。” “是,陛下。” 仁政殿只余容岑一人,她心中隐隐生起不安,便又命人将摄政王与熙王请来。 三大巨头齐聚一堂,听她说完从孟府得来的情报,俱是凝重。 凉州刚定下来,太后就狗急跳墙竟要勾结西凛? “行宫那边本王加派了人手,往来信件也都经过盘查,太后暂时翻不起浪来。” “但皇叔之前可曾收到太后意欲通敌叛国的消息?”见他沉默,容岑又道:“是人皆有遗漏,万事怎能周全。太后早已陷入疯魔做事不顾一切,是有人在给她扫尾。” 熙王缓缓接话,“袁孰被困逸州,太后却一直没发作,她身边那个新来的太监绝不简单。” 容岑点头,“安王也不容小觑。年仅五岁,亲手杀了将他带大的嬷嬷,他很清楚自己只有先依附太后,才能搏得似锦前程。” 太狠了,这样的人。五岁,比许多五十多岁半只脚踏入棺材里的人都清醒。 “等童海松解决袁孰,太后也不算什么了。但那个来历不明的新太监……”摄政王有些头大,他自诩情报网密集,却怎么也查不到某些人,只知对方是袁孰认的儿子。 “他叫逢吉。”熙王突然道。 此言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摄政王与太后同辈,自是亲眼见证过她荒唐的经历。而容岑曾听江允讲述轶闻,熙王在皇贵太妃那听的陈年旧事更不会少。 逢吉行事风格倒是和袁孰相像。 先帝绝了,瞒着太后来这一狠招。太后以为儿子早早被杀害,养着猫猫狗狗取她儿子的名寄托哀思。 而先帝却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将两人的私生子阉了放在亲爹那养着。 饶是自个亲爹,容岑都忍不住叹道:先帝是真不干人事儿啊。 不过也算出了口恶气。谁让太后明目张胆绿先帝呢? 第93章 孟宗子想要什么封赏? 第94章 禁宫 “……”孟骞心已死。 这大好时机,你不求陛下把长颐侯府的爵位升为国公府,还等什么时候?!有甚可谦虚的啊! 容岑却是不信:“真不要赏赐?” “阳还真有个请求。” 果然,狐狸总会忍不住露出尾巴的。 容岑抿唇笑,微抬下巴,示意他:“但说无妨。” 却听那人乍然提起孟太妃母女,“陛下应还记得孟太妃,乃阳之姑母。她原是长颐侯府的嫡女,早早便进了宫,此后十几年未再回府。听闻孟太妃膝下有位公主,生得娇俏可爱,阳虽从绥州来京多年,却不曾见过京中众亲眷,今日想求陛下一个恩典,允孟太妃归省,许长颐侯府操办一场家宴。” 孟骞接过话头,“是啊是啊,陛下,犬子将来要承袭臣的爵位,办个家宴也好让他认认人啊。堂堂一介家主若是连自家人都识不得,传出去叫人笑话的!” 他话中还没放弃暗示陛下长颐侯府的爵位之事,五国公有空缺,也该给他往上升一升了? 容岑却没细品,她一心想的是,不年不节办家宴,一律有鬼。孟氏有孟阳这个危险人物在,绝对是图谋不轨的那种大鬼。 “朕允了,长颐侯想在何时设宴?” “多谢陛下!”暗示失败的孟骞也不气馁,再接再厉:“这日子嘛,侯府还没定……” 被孟阳出言打断,“就定在这月十五,烦请陛下向孟太妃传个话,也叫太妃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十五,花好月圆,好日子。届时朕也想去凑凑热闹图个吉利,长颐侯与孟宗子,不会觉得扫兴?”容岑眼神在父子俩之间流转。 她倒要看看,孟阳搞什么名堂。 “那必然是不会!陛下你莅临侯府,是臣的福气,孟氏的福气啊!” 容岑不听他拍马屁,问身侧两人,“皇叔和瑾瑜去吗?” 摄政王神情闲适,“看本王那日有没有时间。” 熙王:“多谢皇兄盛情相邀,然臣十五要在母妃身前尽孝,无暇前去。” 皇贵太妃还立这种规矩啊? 容岑一脸黑线,怎么整得像婆母刁难新进门的儿媳妇晨昏定省似的。 说完就再没有后话,容岑便让三人回去了,空手回去的。 孟阳自己说不要赏赐的嘛,那她就不破费了,人穷就要省钱! “前脚刚拔光了郑侍郎的毛,后脚你竟然对功臣一毛不拔。”摄政王朝她竖起大拇指,“你还真好意思这么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功不在朕,在于皇叔。朕是自小深受皇叔的敦敦教诲。” 容岑学着孟阳的句式,耸肩摊手:“也多亏有皇叔,才能使国库添上些许积蓄。” “你呀你,只会窝里横!外人欺负你就跟只鹌鹑似的,专挑对你好的作!” “哪有?”容岑才不认账。她明明是 摄政王便又提起了不少陈年旧账,还是那种若真用纸质书册登记的账目怕是早烂得稀碎的那种。 两人玩笑揶揄惯了,向来不顾辈分不顾旁人,因而熙王又成了被冷落的那个。 熙王插不进话,他也没有立场插话,只能默默降低存在感,耳畔是叔侄俩的嬉笑,亦响起母妃日日耳提面命气急败坏怒斥他:能争气否? 文无第一,他便晚睡早起备好功课在上书房夫子座下争第一,一年四时风雨无阻,从不请假,纵是高热亦咬牙扛着。可夫子眼里从来只有容岑,喜她天赋异禀才学过人,喜她绝圣弃智旰食宵衣,就如同父皇说她帝王之资与生俱来得天独厚。 武无第二,他从会走路开始习武,刻苦研练数十载,却比不得三年前容岑在皇家猎场平定山贼救下孤女。 先帝的心早就已经偏了,他是后宫盛宠不衰十几年的宠妃之子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输得轰轰烈烈,输得一塌糊涂,输得溃不成军。 他还要如何争气?他还能如何争气? 非得抢了容岑的皇位将她踹下龙椅自己坐上去才算争气吗? 熙王自嘲地笑笑。 “瑾瑜,可是身体不适?” 不知何时,熙王耳畔再响起的竟是亲柔的问候,容岑满脸关切,“朕观你神色不太对劲,眼下也无事要议,不若你就先回宫休憩?” 苍天大地作证,她绝不是要支开熙王。 “多谢皇兄。皇叔,臣先告退。” 他的状态确实不适合久待。 人刚离开,万礼就端着新沏好的茶进来了,三只杯盏置于桌案,茶汤碧绿澄清,馨香袅袅。 “我不在京都这些时日,瑾瑜近来遇到何事吗?……是皇贵太妃那边?”容岑试探问道。 她对皇贵太妃可太好奇了。 太后宫变那日都不曾见她出场,像提前知道会有异事发生特意避开。给容岑的印象就是很神秘,极其擅长规避风险,心态沉稳不显山露水的幕后玩家。 但她对瑾瑜似乎,有种病态的控制欲,用母爱禁锢着他,命令他爬向权力巅峰。 “嗯。瑾瑜无意皇位你是知道的,但皇贵太妃,就不好说了。” 摄政王只提了一嘴,并未多言。 他不是嘴碎的人,更何况对方是他小皇嫂,如若不是太后占着位置,皇贵太妃极有可能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嫂,长辈的事儿不好评价。 “她平日,就只在自己宫中活动吗?” 太妃住所靠近太皇太后的广寿宫,容岑多次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都不曾遇到过皇贵太妃,搜寻记忆她也只对皇贵太妃有个模糊印象,无非是与先帝缠绵悱恻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不分开的宠妃。 宠冠后宫不是假的,她脸生得绝色,肤如凝脂,身材亦是尤物。 但具体样貌,容岑却丝毫不记得。 容岑怀疑是因为去异世这遭,系统自动给她打上马赛克模糊了。不过还好,没直接给她格式化,她谢天谢地。 “皇兄驾崩后她就再未出宫了。”摄政王答完话,才犹疑问她:“云期你怎么回事儿,遇到刺客后很多事总记不得,还要来问本王,到底谁才是皇叔?” “咳,自然您是皇叔啊。转眼间又过一年,岁月如梭,时间匆匆,眼看已经二月,皇叔也快到鬓边添白发的年纪了,这不是锻炼您的记忆力嘛。” “……真孝顺。” 摄政王不想与她共处一处,他担心自己会被气得西去。 “好好批奏折,快些成长起来,这大胤的天本王是一刻也不想再顶着了。” 摄政王重重地拍了两下容岑的肩,满面沉痛走了。 桌案上整整齐齐几摞奏折,密密麻麻的字,容岑略扫一眼就开始叹气。 文臣的字还敢不敢再写小一点?写不下就不能少说点吗?非得挤着?回头她是不是还得给左手配个放大镜? 与武将的奏折截然相反,不说批阅,光看着就费眼睛费脑子,一个个拽着文言文,中译中翻译成白话文都得半天。 艰难熬了小半上午,日头跳进殿内,容岑慢悠悠打了个哈欠,迅速放下紫豪盖起折子,起身就往外冲,连万礼都没叫。 万礼打了个盹的功夫,容岑已跑出去老远,他连忙晃着脑袋醒神,拔腿追上去,“陛下?陛下您去哪儿啊?陛下您慢些,等等奴才!” 跑过乌木长廊,跑过红墙黄瓦的宫殿,容岑才喘着气停下来。 这是大胤,她是皇帝啊,她跑什么呢?又不是食堂到点开饭有密密麻麻小绿人学弟学妹一抢而空。 “陛下?”万礼更是气喘吁吁,跟着容岑停在某不知名宫门前,上接不接下气,清秀的脸白里透红,“陛下,这里面好像是禁宫……” 容岑乍然回神,闻言侧目,“禁宫?” 红墙斑驳,墙脚掉了大片墙皮,还有稀碎的琉璃瓦,朱红宫门上锁了铁链还贴着封条,门槛缝隙里长出几株杂草,周遭透着破败模样。 宫门最上方的宫牌发黑,依稀能看到部分比划,但看不清究竟是何字。 容岑看万礼:“你以前可来过此处?” 他之前说以前是在冷宫打杂的,这边与冷宫呈对角,位置比冷宫还偏远。 “不曾。奴才只在取擅食时远远瞧过一眼,被总管爷爷拎着耳朵敲打了一顿。爷爷说没有先帝爷的命令,禁宫谁都去不得,皇子皇孙靠近了也得降罪。” 先帝? 这里面该不会关着她亲娘? 囚禁py,霸道帝王强制爱?小甜心,你逃不掉的,得不到你的心,朕就要得到你的人? 容岑眉角抽搐,往后退两步,估量着禁宫宫墙的高度,比别处足足高了两个马凳那么高。 “陛下?” 万礼生怕自家皇爷三两步往墙上一蹬就飞身跃到禁宫里面去了,好在陛下只是随便看看,很快便收回目光,两手背在身后,大步离去。 龙章宫,午膳这顿吃得有荤有素,厨子厨艺提升许多,美味佳肴,但容岑多少有点食不知味。 禁宫那儿,她先前没注意到,但既然发现了,就没理由不进去一探个究竟。 不知为何她有很强的预感,里面有她身世的秘密。 或许破解禁宫之谜,她就能知道亲娘是谁,到底是不是……皇贵太妃。 第95章 老国公去了…… 待用过午膳,容岑在寝宫小憩两刻,便又回了仁政殿。 就没见过她这么勤勉的皇帝! 只是勤勉不到一刻,盯着密密麻麻文臣奏折的容岑又开始犯困。 她前世是干了什么恶事,今生要罚她看小字古文? 容岑唤万礼速速沏壶凉茶,供她醒神,后者劝道:“陛下,初春乍暖还寒,凉茶伤身,陛下乃一国之君,应保重龙体!” 听听,越来越有周耿的唠叨样了。 果然不是奴才不行,而是她太过平易近人宽容待人了。 而后容岑一摆脸色,万礼顿时就怕得不行,再不敢说什么。 她捏着眉心略等了一炷香,万礼才端着凉茶姗姗来迟,同时还带了一个消息。 “陛下,温祧(tiāo)子求见。” “温祧子?”传闻中那个“温桃子”? 容岑来了兴致,一口干了杯凉茶,苦涩滋味充斥口腔,伴随着阵阵清凉,比高级单品风油精还刺激。 “臣温照参见陛下。” “免礼。” 来人一袭月牙白长袍,腰间佩戴象征温氏的玉佩,瞧着是个好模样,温润如玉,谦和守礼。 待他起身,容岑才看清温照的长相。与他名字不太相符,偏向文弱书生,但年轻盛和,还算意气风发。 只是多少和将门温氏有点格格不入。 人不熟,容岑没赐座没寒暄,只淡淡发问:“温祧子求见,所为何事?” 温照面上这才染了浓重的悲恸哀痛,语气凄惨戚戚,“陛下容禀,国公爷昨儿夜里去了,臣进宫一为报丧,二为求陛下开恩允太皇太后与温淑妃出宫奔丧……” 但论温照此人,容岑是不认识的,但说到镇国公太皇太后及温淑妃,那他便知其中关系了。 镇国公乃太皇太后的嫡亲兄长,而朝阳宫的温淑妃乃镇国公的孙女、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温氏如今唯一的子息。 将门温氏,满门忠烈,老国公已年迈,子孙皆战死沙场,先帝怜悯其劳苦功高,为免绝嗣,特将温照过继到温夫人名下,以嫡长子身份,承袭镇国公的爵位。 温照原先是温氏旁系某支的子息,与温淑妃的关系也不过族兄二字,除却逢年过节到宗祠一同祭祖,便再无旁的来往。 温祧子的名称应就是源于他“兼祧两房”,既能享镇国公辛苦打下来的富贵,又不用做抛弃亲生父母的不孝子。两全之策,谁不乐意呢? 只是,镇国公虽年迈但身体仍还健朗,怎会乍然离世? 容岑犹还记得,老国公去岁参加打猎只差一步便能夺得彩头呢。 “国公……” 她欲发问,口中只吐出两字,就被温照截去了话头。 “国公爷是昨夜丑时突然病发去的,急急请了住府上的御医,说是大限已至纵是神仙来了也无药可救。臣瞒着国公爷想差人请太皇太后和温淑妃,但国公爷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攥紧臣的手不让惊动任何人。” 温照声音哽咽,说话间有意无意拉起衣袖,露出手腕那圈被攥得黑紫的部位。 容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他这破绽百出的话并未多言,只道:“节哀。” 她这漠然模样显然更得温照的心,对方许是确认皇帝不会多管温家的事儿,便提起告别的话准备离去。 “那便不打扰陛下理政了,臣请公公去知会太皇太后与温淑妃。” “去。” 容岑低头批阅奏折,随口打发的语气,与轰赶门外野狗时说的“滚”无异。 待人离去,她才以手遮面,沉默哀悼良久。 大胤的国公老将,就这么没了。 昔日五国公辅佐先帝治世,转眼间仅余三位。 辅国公乃先帝未亲政时的摄政王,退居二线后每日只上上朝遛遛鸟。信国公一心眷恋山林,容岑登基当日就已归隐。邦国公是五国公中年事最高者,容岑体谅他赐他良田万顷卸甲归田,却被对方视作鸟尽弓藏杯酒释兵权,因而背信弃义转投皇贵太妃阵营。 今日镇国公与世长辞,对太皇太后定是沉重打击,朝中局势亦会动荡不安。 - 广寿宫。 自一面生的公公来报,太皇太后听了口信便晕死过去。 太医围了几圈,愣是无人看出缘由。 直到空兰端着一碗漆黑汤药,同宋嬷嬷给太皇太后灌下,时间飞过半刻钟后,人才悠悠转醒。 窗外黄昏洒下金辉,金灿灿的闪人眼,太皇太后不适应地别开了头,避开人群中似有似无的瞧着她可怜的视线。 是凶手可恨,而非她温氏可怜。 忠烈之家,永不可怜。 太皇太后抚着床畔侄孙女发凉的手,温柔地拍拍,“莫怕,天不会塌。纵是真塌下来,也有姑祖母扛着。陛下是圣明君主,温氏不会有事,更不会落入歹人手中。” 容岑是在晚膳时分才将将踏入广寿宫。 她不是不想尽快过来安慰皇祖母,只是觉得该给些许独处的时间,因而强迫自己冷静批阅完那些艰涩难懂的奏折,才火急火燎赶来。 “皇祖母,孙儿来晚了。” 太皇太后半倚在梨花木床头,额上绑着素白抹额,身旁坐着个低垂着脑袋的姑娘,宫中内侍宫女皆换了素色宫服。 “不晚,可是还没用晚膳?便一道在这用,哀家正有话与你说。” 桌上无荤菜,太皇太后礼佛本就常年茹素,更不要说如今国公新丧。 “皇祖母,您多吃些,把身子养好,温氏可离不得您。” 容岑见她憔悴许多,心中悲戚更甚,除了言语关怀,短时间内她也做不了什么。 温照固然可疑,但他毕竟是法定的继承人,没有缘由提前害死国公。纵是留下蛛丝马迹,也定然不会是指到他身上的,只会是带有误导性的,引导众人倾向于错误判断。 “哀家知晓,会保重身体的。云期,你是个好孩子。在这紧要关头,温氏的确离不开哀家。但哀家向你保证,哀家不会借温氏行事,摄政王只能是摄政王,待你亲政他便就只是个闲散王爷。” 容岑明理,但有些话太皇太后还是必须讲,不论如何,不能生嫌隙。 “先帝待哀家母子极好,若非是他,便不会有哀家与你小皇叔的活路。云期你且放心,这天下永远是你的,谁也抢不去。” 第96章 海棠花之约 “皇祖母何出此言啊,朕纵是疑心病再重,也不可能对您和皇叔心生猜忌的!” 容岑反握太皇太后的手,给予安抚并传递些许坚持的力量。 岁月终究还是在太皇太后身上留下了深刻痕迹,她的肌肤不再光滑细腻娇嫩如水,皮肉因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发皱,筋膜凸起,宛若皮包骨。 “哀家清楚你的为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温氏虽无男丁,但女眷一顶俩,个个不容小觑。谁若用兄长之死做筏子,必是毒杀他的帮凶,收益最大者则为幕后黑手。因而哀家要携若絮回国公府住上一阵子,引蛇出洞。” 太皇太后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身侧姑娘的小手,眼神坚定看了眼摄政王,“鹤忝,可适当哀伤,但不可过度沉溺小家小情而耽误国家大事。” 摄政王容时,字鹤忝。 他罕见地神色严肃正经,没有嬉笑,牙槽咬紧下颚紧绷,细看还在微微颤抖着。 “儿臣也一同去引蛇出洞。” “不可!” 太皇太后果断拒绝,“云期正是需要你近身辅佐的时候。” “这摄政王不当也罢!我想派人把温照鳖孙杀了……”摄政王满腔恨意毫不掩饰,再回想当初,他空余后悔,“早知今日,十年前就不该将他救出那片沼泽地。” “小叔父何苦揽罪在身,过错皆由若絮酿造,若非我被他的伪装所蒙骗,便不会牵累温家,祖父亦不会……” 温淑妃温黛,字若絮,高官世家出身,千年才出一位的将门才女,知书达理且小意温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与温黛初初相见,是她入宫伴驾尚还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每逢相遇都远远行礼,未曾越矩分寸。后来得知自己要成为新帝的妃子,再与容岑相见,对方头一回喊了她,温声悦色的“熠王殿下”。 迎她为妃的那夜月色极佳,她说:“父母之命,家族荣辱负于一身,嫔妾不得以而为之。愿为知己,常伴君侧,斟茶研磨也无妨。” 昔日温柔如水又坚韧的将门嫡女,此时无声落泪,破碎如被骤雨无情打落的满树梨花,沾透水珠淹没在水洼里,于浑浊之中却始终仍保持它的澄明皎洁。 “木已然成舟,过往云烟不必再提。眼下不是计较过错在谁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理清根源,虽敌明我暗,但饵下足了,自然就能诱惑贪吃的大鱼。”容岑点出关键。 温照这披着羊皮的狼是谁引来的,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温照后面的敌人到底是谁?他们有什么意图?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谋杀老国公,绝不只是帮温照提前承爵这么简单。待此事毕,再论功过亦不迟。 “朕怀疑或许与太后脱不了干系。近来刚得了情报,她给西凛去密信求合作。紧接着国公府就出了事……邵恩闻人栩等众将士动身回京就在这几日,西凛私下动作频繁,西境恐要动荡不安。” “还是云期头脑清醒。你既已想到,就该着手做出防御,大胤不能坐以待毙。”太皇太后只提醒两句,“多的哀家就不说了,你和鹤忝寻丞相商讨,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去找太傅。陆祎早年欠哀家一个人情,至今未还,届时鹤忝向他讨要,需要什么尽管提,不必同他客气。” 她清醒?容岑内心苦笑,不过是身在局外站着说话不腰疼,才旁观者清。 一番又一番的交代环绕耳畔,太皇太后不像归省,不像奔丧,倒像是要义无反顾赴黄泉。 “皇祖母,孙儿与皇叔皆知了。” 容岑打断她如同临终遗言般的叮嘱,侧头望了望窗外,春花烂漫随风飘摇,芳香阵阵,正是一年好景时。 她双手握紧太皇太后的掌心,面上浮起略带女气的憨笑,“皇祖母便在国公府小住月余,待海棠花开,朕亲自去接您回宫。” 容岑眼中满是祈求,她希望太皇太后不要孤注一掷。引蛇出洞也要保护自己,千万别被毒蛇咬了。 “云期小时最爱吃海棠果,每每瞧见你皇叔兜了满袍回来可馋得不行,偏偏鹤忝又喜欢逗弄你。云期可是又馋了?哈哈哈那哀家就在国公府等云期,来摘个尽兴。” 太皇太后眼中泛泪,眼尾生生笑出了皱纹。 时光不饶人,皇祖母也老了。 之前容岑还不怎么觉得,老国公突然间没了,让她想起皇祖母也年近五旬鬓角渐白了。 这个时代,早夭者众,大家的一生都太短,一个人能活到四十多就已经算长寿了。 “好了,都用午膳。” 太皇太后草草终结话题。 午膳毕,她们就出宫去了国公府。 容岑前往京郊皇庄,忙着午后的春耕仪式,这是钦天监早就看好定下的良辰吉时,不能耽误。因而摄政王需要在皇城坐镇。 - 二月二春耕,这日泠州亦是大好晴天。 连月多雨,行宫空气中仍有潮气,裹挟着春寒,卷进人的脖颈,悄声钻入衣下,凉透热血。 “西境可有传信?” 太后躺在床上,声音嘶哑低喑,问完半晌听不到回答,抬脚踹了踹床尾小榻上浑身凌乱的女人。 “你回话啊?老贱蹄子,哀家落魄,使唤不动你了是?” 依旧没有回响。 而那女人的手被踢动得垂落,好似一具失力的尸体。 太后似乎恍然意识到什么,抓着床侧的木栏挣扎两下,整个人掉到地上,匍匐,滚爬。 许久才如蚕蛹蠕动到竹制小榻旁,伸手摸着女人软趴趴的胳膊,下一瞬,像是触电般飞速缩回了手。 “封菊?你怎么了?你起来啊?你看看哀家,这里只剩下哀家一个人,没人伺候哀家了,哀家都还活着,你怎么能就先偷偷地死呢?” 太后双目皆是难以置信,她那双褪去蔻丹后不再美艳的手停在半空,想晃一晃封菊确认她还有没有气,却又不敢碰她。 逢吉死了,袁孰离她而去,如今老天爷连封菊都要从她身边收走吗? 何其残忍啊!